《乱世栋梁》 第一章 鱼梁吏 大同七年十一月,下午,北风呼号中,彭蠡湖畔渔港热闹非凡,忙碌了一日的渔船纷纷靠岸,带回大量渔获。 这里是彭蠡湖东南边缘,为鄱水入彭蠡湖河口处,名为鄱口。 鄱口码头上,许多人正忙着将大鱼小鱼分类、运输,人群中掺杂不少身着皂衣的男子。 皂色即黑色,皂衣即黑衣,这是吏员的“制服”,而码头上的吏员,为鄱阳郡的郡吏。 蹲在地上的李笠,手里拿着尖刀,抬头看着周围的“古装男子”,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皂衣,忍着打喷嚏的冲动,将杀好的鱼放到木盆里。 天气寒冷,水也冷,李笠不停从水桶里捞鱼,双手被水泡白,又渐渐被寒气冷透,手指动作有些僵硬。 他从清晨跟船捕鱼到现在,已经忙了大半天,累得腰酸背痛,却不得休息,上了岸还得杀鱼,直到天黑。 这么忙碌一天,却连一文工钱都没有。 探手入桶捞鱼,木桶里的水如同镜子,映照出李笠的模糊头像,只见头上长着两个角,其实这是梳着的两个发髻。 总角是未成年人的发型,男未及冠、女未及笈,便在头顶梳两个发髻,宛若两个角,是为“总角”。 然而三天前,他还是个成年人,睁开眼后,什么都变了。 旁边一名皂衣男子见李笠发呆,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李笠你发什么愣赶紧做事” “好好”李笠应承着,从桶里捞起一尾草鱼,草鱼不停挣扎,激起水花,洒了李笠一脸。 寒风吹来,他只觉脸上发冷、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手一滑,草鱼掉到地上,不停扑腾,求生意识很强。 如今人们把草鱼叫做“鲩鱼”,李笠举起刀,刀背向下,对准鱼头,用力一砸。 闷响过后,草鱼停止挣扎,李笠将其放到砧板上,麻利的杀起鱼来。 很快杀好,往盆里一扔,然后看看四周,看着宽广的湖面。 彭蠡湖,就是鄱阳湖的古称吧,我怎么就成古人了 他如是想,直起腰,看着周围忙碌的人群,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三天前,意外还没发生时,他过得好好的,第二天还要出差,结果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成了鄱阳郡的捕鱼小吏,因为前不久捕鱼时落水,起来后被寒风一吹染了病,高烧不退,眼见着就要完蛋了。 结果“物是人非”,烧也退了。 李笠出身世服吏役的吏家,年纪十三岁,是“总角”,家中排行第三,按习惯被称为“李三郎”。 李家世代捕鱼,男丁服吏役都是为官府捕鱼,每月需上缴定额鱼获,有时官府会额外加派,指定上缴某种鱼类若干,称为“某鱼之役”。 因为这个时代有一种常见的捕鱼工具叫做“鱼梁”,所以捕鱼的小吏又称鱼梁吏,当然,养鱼小吏也是这个称呼。 如今天寒水冷,鱼群都聚集深水区,于是官府组织渔民在彭蠡湖上大规模捕鱼,鄱阳郡鱼梁吏悉数出动。 因为天冷、鱼肉不容易发臭,渔船入港后,鱼梁吏们还要现杀活鱼、切块,封入罐中制作“鱼鲊”,以便长期存储。 李笠杀了几尾鱼后,又开始琢磨。 旁人见他走神,低声提醒“你又走神赶紧干活呀,吴扒皮来了” 这句话让李笠精神为之一振这一世的记忆,对“吴扒皮”这个称呼有强烈的应激反应。 他抬起头,发现前方有个中年男子往这边过来,其人身形消瘦,身着皂衣,一脸阴沉,身边跟着几个白直。 沿途小吏见着这位经过,一个个如同老鼠见猫,忙不迭的点头哈腰。 中年人姓吴,为鄱阳郡吏曹,人称“吴吏曹”,掌官府吏役调派,是诸小吏们的直接上司。 吴吏曹若是要整人,一句话就能让没有靠山的小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因为此人喜欢鞭挞犯错的小吏,口头禅是“扒了你的皮”,便得个诨号为“吴扒皮”。 吴吏曹来到李笠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地说“李笠,你还没死啊” “回上佐,小人没死病快好了”李笠低头回答,时不时吸一吸鼻涕,对于小吏们来说,吏曹就是上佐。 他大病初愈,没得休息,就要出来捕鱼,若是再着凉发烧,恐怕就熬不过去了。 “嗯,没死就好,没死就继续捕鱼” 吴吏曹哼哼着,语气冰冷“你莫要忘了,缴纳乌鳢的期限还有两日,你之前交上来的鱼,还差许多” “回上佐,小人明白,小人不会误了期限的。” “你知道就好,记住,乌鳢每尾至少二斤,还差十二尾,一尾都不能少,少了,我扒了你的皮” 李笠不住点头称是,吴吏曹嚷嚷了一会,转身离开。 周围的渔民听得“乌鳢”二字,看向李笠的目光变得同情起来冬天水冷,乌鳢都躲在泥淖里不出来,很难捕捉。 渔民大多知道冬天捉乌鳢很麻烦,和冬天捉青蛙差不多,基本上靠运气,运气不好,忙几天都抓不到一尾。 所以众人都觉得这个小子可怜,若误了加派,怕不是要被上官吊起来抽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李笠不管别人目光和议论,继续杀鱼。 乌鳢就是后世所说黑鱼,性凶猛,头如蛇、身如鲇,肉质鲜嫩。 这种鱼有类似冬眠的习性,当水温较低时就躲在水底泥泞,不出来活动。 所以天冷、水温低的时候,要捕捉乌鳢很麻烦,前几日他就是为了完成这加派,拼了命去捕捉乌鳢。 结果在寒风中熬了几日,不慎落水、染病,差点完蛋。 现在,期限就剩两日,而缺额很大,除非撞大运,否则就完不成官府加派的“乌鳢之役”。 然后被吴吏曹打得皮开肉绽。 李笠看着吴吏曹的背影在人群里消失,不以为意,心想我有见识,应付这“乌鳢之役”应该足够了。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笠又开始发呆,瞥见地面车辙里积水中,有一条挣扎的小鱼,心中感慨。 这就是涸辙之鲋,虽然眼下还活着,但车辙里的积水迟早会干涸,待到那时,小鱼就要完蛋了。 按照梁国户籍、赋役制度,十六岁及十七岁为半丁,承担半赋役,十八岁以上为全丁,承担全赋役。 规定是规定,实际操作起来并不是这样。 未成年的李笠,因为兄长服吏役时病故,所以即便他连半丁都不是,也得出来干活,把自家欠下的役期服完。 把兄长欠的吏役服完,他就有十六岁,届时还得作为李家的半丁,把新一轮的吏役也服完。 过一段时间,继续服役,如果还是没钱免役,那就周而复始,到死为止。 这样的人生,根本就看不到希望。 李笠当然不打算认命,琢磨着要改变人生,花了三天时间,才大概琢磨出自己所处时代的“时间”和“地点”。 自己所在的鄱阳郡,位于彭蠡湖东南方向,隶属江州。 朝廷国号是“梁”,年号大同,国都是建康。 梁国北边是北虏,国号“魏”,这个魏国已经内讧,东、西对峙。 梁国开国迄今已近四十年,开国皇帝依旧健在,极其崇佛,据说曾出家为僧,然后被大臣们花钱“赎回”。 李笠觉得这个梁国,应该就是南北朝“宋、齐、梁、陈”的“梁”,那个爱出家的老皇帝,应该就是史书上所说的梁武帝萧衍。 南北朝的历史,历史课教过,他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有一件大事,还有些印象。 这件大事让崇佛的梁武帝萧衍不得好死,梁国也随之衰落,被陈国取而代之。 想着想着,李笠挠挠头,心中嘀咕所以,这大事叫什么来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章 秘技 临近午时,阳光照耀大地,鄱水两岸枯黄的芦苇沐浴着阳光,散发出别样的金黄色。 水面,一艘小船逆流而上,缓缓航行在近岸水域。 船上有三名总角少年,一人在船尾摇橹,一人在船头伫立,不时张望。 中间坐在船舱里的总角正是李笠,今日他带着两名伙伴来捕乌鳢,要在今日捕到十二尾。 冬天乌鳢难找,一日内捕到十二尾乌鳢,除非运气好,否则根本完成不了,而明天清晨郡廨点卯时,就是交鱼的最后期限。 期限一到,交不够的话,李笠就要被人吊起来打。 他大病初愈,若被人这么一折腾,恐怕小命不保。 此刻,李笠却不急,低着头,认真整理手中钓车。 这年头人们把装有轮状活动装置的器具称为“车”,譬如纺车等,钓车就是装有鱼轮的钓鱼竿。 鱼轮用于收纳长长的鱼线,装在钓竿尾部,钓者手握一般是右手钓竿末端,可以同时用右手拇指拨动鱼轮,收放鱼线。 装有鱼轮的钓鱼竿在后世很常见,在这个时代也已普及,不过材质很“环保”,都是竹木制作,如同小车轮,一般是八个叉状轮辐。 渔家基本都熟悉钓车的用法,鱼梁吏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对于以捕鱼为生的人来说,钓鱼不如张网捕鱼的效率高,所以钓车用得较少。 李笠鼓搞着钓车,在船尾摇橹的少年看了看,觉得颇为奇怪,因为他看见李笠往钓线上绑青蛙。 用青蛙、小鱼虾等活饵可以钓乌鳢,这对渔家而言是常识,但入冬后乌鳢胃口不好,几近于停食,基本上不吃饵。 即便是活饵也不吃,所以冬天很难钓乌鳢,也很难捉。 这时节要捕捉乌鳢,只能蛮干,找一片可能藏着乌鳢的水域,布围网,然后用竹竿不断搅动水底,以期惊动乌鳢,让其四处逃窜,撞入网中。 即便如此,想要捉到乌鳢也很麻烦,基本看运气。 先前,李笠折腾了几日,只捕到三尾乌鳢,而李笠还为此染病发烧,差点就死了。 想到明日就是最后期限,少年有些担心的看着李笠。 但李笠却不担心,因为如今天气还没冷透,而连续两日都是晴天,太阳好,条件已经成熟,他有信心用一种秘技钓到乌鳢。 摇橹少年有一双大眼睛,看着李笠准备钓饵,低声问“寸鲩,这时节青蛙不好使啊你去哪捉来的青蛙青蛙不都躲起来了么” “寸鲩”是李笠的小名,他点点头“嗯啊,可这不是青蛙。” 说完,抬起手,然后将手中之物向对方展示:“你看看。” 大眼睛少年仔细一看,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这是假的青蛙是鱼鳔鱼鳔做的” 一个对折的双鳔鱼鳔,外裹些许枯叶,两者构成一个类似青蛙身躯的物体,远远看去确实像青蛙,又有两条草叶做的蛙脚。 还有两个铁鱼钩钩在“青蛙”的尾部,分“左右”岔开,而“青蛙”的嘴部拴着鱼线。 少年只觉不可思议这时节,用真青蛙都钓不到乌鳢,假青蛙就更别想了吧 李笠见小伙伴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也不多说,笑了笑,拿着钓车站起身,向船头站着的少年低声说“就这里了。” 船头少年闻言点点头,将一根竹蒿透过船头孔洞直插河底,让船只“定”在河面上。 此时船只所处水域,是一条无名小河汇入鄱水的交汇处,岸边有大片芦苇,水里靠近岸边的水底有水草。 水草不是很茂密,稀稀疏疏。 这片水域适合鱼儿晒太阳,又不至于光溜溜毫无遮挡,李笠判断应该是乌鳢喜欢待的地方。 他知道当天气连续晴朗、水温有些许回升时,处于冬眠状态的乌鳢有一定几率钻出藏身处,出来晒太阳。 天空上白云朵朵,李笠感受着阳光的温暖,深吸一口气,将钓车向上举起、后仰,然后向前方猛地一甩。 “青蛙”拖曳着鱼线向前飞去,鱼轮旋转着,不断释放鱼线。 须臾,“青蛙”落水,激起些许水花,然后浮在水面上。 两名少年死死盯着那“青蛙”,想要看看李笠要如何钓乌鳢。 关键的时候到了,李笠开始施展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秘技 用握杆右手的拇指拨动鱼轮,以后世的路亚钓鱼手法,操作着“青蛙”在水面游动。 路亚钓法是现代才出现的钓鱼技法,路亚为音译,意思为拟饵,此钓法就是用拟饵钓肉食性鱼类。 路亚钓法所用拟饵多为假鱼、假虫,又有蛙状拟饵名为“雷蛙”,专门钓乌鳢黑鱼。 但冬天乌鳢不活跃,甚至处于冬眠状态,所以冬天钓乌鳢,公认难度不小,即便用路亚钓法也不例外。 却难不倒李笠,因为他专门学过如何用路亚钓法钓乌鳢,还有丰富的冬天实战经验。 此刻,他操纵的“青蛙”往船这边游过来,时快时慢,弄出涟漪,搅动水面。 其他两个少年愣愣看着这“青蛙”在水面游走,慢慢向船靠近。 若不是事前就知道这玩意是假的,他们还真以为大冷天有青蛙不冬眠,跑出来溜达。 而“青蛙”一路溜达回船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李笠扬竿放轮,再次将“青蛙”投到那片水域,然后继续操纵着“青蛙”,往渔船这边游过来。 如此往复几次,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反倒是那“青蛙”的嚣张劲头连两名少年都看不下去了,心中嘀咕大冷天的,哪里会有青蛙出来活蹦乱跳 乌鳢有那么蠢 正想劝李笠莫要发痴、妄图大冷天钓乌鳢,却听“哗啦”一声,水面突然炸出一片水花。 游得正欢的“青蛙”,消失在水花之中,与此同时鱼线猛的一绷、钓车竿忽然一弯有东西咬钩了 两人心中激动,还没喊出声,却见李笠不停用拇指拨动鱼轮收线,与此同时连续扬竿,扯着水中之物往渔船这边来。 水花越来越大,明显有大鱼在挣扎,其身影渐渐浮现出来是一条尺寸不小的乌鳢。 水面上的动静越来越大,黑鱼被鱼线扯着往渔船过来,两名少年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他俩一人拿起抄网,一人拿起小抛网,做好补救准备。 李笠则全神贯注操作钓车,和乌鳢较劲,奋力将其扯过来,丝毫不敢松懈。 他知道钓乌鳢的要点就是一旦鱼儿上钩,全程必须绷直鱼线将其扯上来,不给乌鳢以机会挣脱。 片刻,一条黑影被李笠扯出水面,拿着抄网的少年候个正着,用抄网将其兜住,放到船舱里一看,竟然是一条肥硕的大乌鳢。 另一人上前,熟练的抓着乌鳢,惊呼“好大一条鱼,至少有六斤重” 扭来扭去的乌鳢作着无谓挣扎,以自己的绝望,给三个捕鱼的少年以希望。 大冷天的,居然用假青蛙钓到了乌鳢,真厉害啊 两个少年脑海里同时冒出这个念头,看向李笠的目光满是钦佩。 见着小伙伴的“星星眼”,李笠微微一笑,拿出另一个鱼鳔假青蛙。 前一个假青蛙被那乌鳢咬破,鱼鳔瘪了浮不起来,自然就无法再用,不过李笠做好了准备,扎了若干假青蛙备用。 “寸鲩,怎么、怎么就能用假蛙钓上乌鳢了”那个大眼睛少年惊讶的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么大一条乌鳢在面前挣扎,事实说明了一切。 李笠回答“因为天气好时,浅水区的水会回暖,于是泥里的乌鳢会睡醒,钻出来晒太阳,晒够了,再钻回去睡觉。” “它晒太阳正舒服间,忽然被路过的青蛙坏了雅兴,气得不行,自然就扑上来咬,不一定是因为肚子饿才追上来。” 那两个少年不敢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说法,李笠不再解释,换饵完毕,把手一挥“换个位置,我们继续” 大眼睛少年高兴的说“如今天色尚早,想来定能钓到足够多的乌鳢,明日真想看看那吴扒皮的脸色是怎样的” “脸色”李笠喃喃着,见小伙伴看向自己,他摇摇头“足额上缴,最多不过得吴扒皮一个好字,他又能气成什么样子脸色能差到哪里” 这话说得在理,但大眼睛少年还是说“即便如此,他打不得你,总是好的。” 大眼睛少年名叫梁森,另一位名叫武祥,两人与李笠年纪相仿,三人是同村,又是发小,关系很好。 不被别人打就是活得好这样的人生岂不是太憋屈了李笠如是想,没有搭话,看着河岸,思索起来。 今日阳光好,从中午开始,到太阳落山前,因为浅水水域水温有些许回升,乌鳢跑到浅水水草区晒太阳的几率很高。 这个黄金时段不能浪费,乌鳢当然要继续钓。 但能否钓够十二尾,还是得看运气。 那一世他闯社会,被社会毒打多年,知道运气靠不住,所以为防万一,已经做了另一手准备。 他认为,自己和伙伴们在寒风中苦熬多日,不该只有得个好字的回报。 所以,李笠决定要给吴吏曹一个大大的惊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章 惊喜 翌日清晨,临近卯时,鄱阳郡廨外,李笠拎着鱼篓往侧门冲,点卯在即,迟到了可不好。 在外捕鱼的鱼梁吏,不可能每日都在郡廨点卯,但吏曹会在点卯时发布一些重要消息和命令,错过了,那可不好。 更别说点卯的时间通常是各种“最后期限”的截止时间,所以今日李笠不能迟到。 他家不在城里,昨日和小伙伴驾船回城,到城外码头时城门已经关闭,李笠当然进不得城,便和伙伴在船上凑合过了一夜。 清早城门一开,他直奔郡署而来,武祥和梁森则留在船上。 门吏认得李笠,也知道今日点卯是交乌鳢的最后期限,所以懒得盘问,任由李笠冲向门里。 刚进门没走几步,却有一个中年人转来,挡在李笠面前。 李笠定睛一看,却是自己亡父的故交刘德才,于是停下脚步,说 “阿叔,我” 身材稍矮的刘德才,算是李笠的世叔,此刻不和李笠废话,简要的交代起来 “三郎,我已和吴吏曹打过招呼,一会你被鞭挞,人家下手会轻些。” 李笠闻言一愣,想要说什么,却被刘德才催促“快去”。 刘德才是郡廨门下书佐,是有俸禄编制的佐吏,主办文书,类似于高级文员,在郡廨里地位不高不低。 李笠觉得,吴吏曹没道理光凭几句话就给刘德才面子。 所以,他猜刘德才肯定暗地里使了钱,却不说出来。 李笠欲言又止,见刘德才不停催促,知道时间紧,便拎着鱼篓往里赶,冲进一个院子,正好赶上关院门点卯。 院子里站满了小吏,而一身鱼腥味的鱼梁吏们站在前排,吴吏曹站在官舍台阶上,看着下面这帮小吏,哼起来 “今日是交鱼的最后期限,你们还有谁没交鱼的,动作利索些”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李笠身上。 鱼梁吏们拼了命捕捉乌鳢,都完成了各自的数额,但李笠因为生病,误了几日,所以缺了很多乌鳢,很难在限期内完成这个加派。 所以,李笠手中这鱼篓里有多少乌鳢呢 李笠见吴吏曹盯着自己,干咳一声,把鱼篓放在地上,然后打开,提出一条乌鳢来。 乌鳢嘴上穿着草绳,被李笠提着,不断扭动身子。 周围惊叹声起,因为大伙看清楚这乌鳢尺寸不小,至少能有六斤重,这时节能捕到这样的乌鳢,可以说运气是不错的。 大伙想看看李笠还能拿出多少乌鳢来,却发现没了。 只此一条。 众人看向李笠的目光,变得同情起来,而已经收了刘德才好处的吴吏曹,看向李笠的目光也不再凌冽,心想 可怜啊小子,一会我会手下留情的。 然后开口“李笠,期限已到,你上交的乌鳢,不足数,得受罚” 吴吏曹官腔十足,见眼前诸小吏没谁求情,便看向身边,示意一名白直将皮鞭拿来。 “呃上佐,小人有话说。” 李笠忽然发声,吴吏曹随后看着他“说吧。” “小人昨日捕获这乌鳢,到了夜晚,忽然得乌鳢托梦” 吴吏曹听到这里,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其他人听了之后,表情各异乌鳢给你托梦说什么鬼话呢 吴吏曹极力不让自己笑出声,认为这是李笠走投无路想出的馊主意,问“托梦那乌鳢跟你说什么了” “回上佐,那乌鳢说,它肚子里有帛书,让小人带它来郡署,掏出来,请上佐过目。” “嗯,帛书”吴吏曹沉吟着,看看李笠,一脸怀疑的表情,心中嘀咕你小子往鱼肚子里藏书,莫不是找借口推诿,想免了乌鳢之役 须臾,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变得惨白,尖叫起来“你说什么鱼腹藏书” 声音凄厉,宛若被人一刀捅了腰眼,其他人见着吴吏曹如此脸色,惊得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小吏们不知道吴吏曹怎么回事,面面相觑,而作懵懂状的李笠,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其实心中正坏笑。 鱼腹藏书,经典的造反套路,他真想问一句你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郡廨厅事,新任鄱阳内史柳偃端坐阶上,准备审案,这位仪表堂堂的中年人官气凛然,一脸严肃。 厅事,又称听事,是地方官处理公务、问案的地方。 郡长官为郡守即太守,但鄱阳郡为鄱阳王的封国名义上的封国,所以郡守称内史。 左右佐官见柳偃时不时咳嗽几声,有些担心的看着府主,然后看向阶下,那里站着面色惨白的吴吏曹,还有鱼梁吏李笠。 两人面前案上,摆着一尾鱼。 一尾肥硕的乌鳢,已被开膛破肚,一名吏员此刻正小心擦拭从鱼腹里拿出来的物品。 那是一小卷布帛,在场众多官吏的目光,大多集中在这卷布帛上。 一旁做记录的门下书佐刘德才,此刻看着李笠,心急如焚。 如今李家就剩孤儿寡母,若李三郎出事,李家就要完蛋了。 刘德才知道李笠被乌鳢之役折腾得不轻,所以掏钱请吴吏曹手下留情,结果没想到竟然出了个鱼腹藏书。 鱼腹藏书一出,必然引得朝廷关注,而朝廷向来对妖党都是斩尽杀绝。 刘德才在一旁心急如焚,当事人李笠也“心急如焚”,因为他就等着完事,然后做自己的事。 鱼腹藏书之事,在场的大小官员已经听吴吏曹说过了,得知郡内出了鱼腹藏书,一个个如临大敌。 秦末,陈胜、吴广煽动同伴造反,用的名头就是鱼腹藏书,篝火狐鸣,伪称天命。 如今,鱼腹藏书在鄱阳出现,明摆着有人意图不轨,企图煽动无知百姓造反。 这是谋逆大案,柳偃当然要亲审。 而他知道,六年前,即大同元年,鄱阳郡地界有妖道鲜于琛蛊惑百姓,伪造各种天命,然后聚众造反,声势十分浩大。 鲜于琛妖党攻破广晋县城,杀害县令,裹挟大量百姓往鄱阳而来,鄱阳城内人心惶惶。 所幸前任鄱阳内史应对得当,组织官民守城,将妖党击溃,才保得鄱阳郡平安。 现在,又有人用鱼腹藏书这种卑劣手段,妄图煽动百姓造反了。 柳偃想到这里,看向李笠,目光如炬,将醒木一拍,声如洪钟“大胆李笠,你有何居心” 他说话带着口音,却字字如刀,吴吏曹听了吓得瑟瑟发抖,牙齿打架,“格格”作响。 虽然鱼腹藏书是因李笠而起,但大案牵扯起来,吴吏曹怕自己会被连累。 到时候一家老小被人押到闹市砍头,何其凄凉 李笠听得内史质问,却不慌不忙我既然敢搞事,就有能耐把事情摆平。 人们称呼郡守内史为“府君”或“明府”,可不能称呼“大人”,因为在这个时代,“大人”用来称呼父母、长辈,或者称呼高位者、德高望重者。 措辞早已准备完毕,李笠做瑟瑟发抖状“明府,小人只是每日捕鱼,不敢有何居心” 柳偃质问“还敢狡辩你弄这鱼腹藏书,莫不是要学那妖道鲜于琛聚众谋反” 柳偃说话带着口音,李笠勉强听懂,眼下见内史发飙,只是一直叫屈 “明府小人父兄当年死于妖道作乱,幼年丧父,恨妖道入骨,又如何会学那妖道造反” 此言一出,众人窃窃私语,柳偃闻言看向左右。 事发突然,他刚才还在厅事处理公务,得急报说郡廨里出了鱼腹藏书,便立刻审案,前后不过片刻时间,所以还不清楚鱼梁小吏的具体身世。 一名佐官赶紧近前,将下属刚上报的李笠身世告诉柳偃。 大同元年,鄱阳郡妖道鲜于琛作乱,李笠之父及长兄,连同亲族,没于兵乱。 李笠为鄱阳郡吏家子,没有宗亲,家道中落,年纪不大,身份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柳偃闻言心中大概有了数,没有再质问李笠,而是将注意力放在那鱼腹藏书上。 他想得明白,当今天子虽然崇佛,有菩萨心肠,对宗室、士族十分宽容,但若有人涉及谋逆,那是绝不轻饶的。 如今自己治下冒出个“鱼腹藏书”,若处置不当,那可不妙。 柳偃见李笠叫屈,不置可否,所谓鱼腹藏书,他要亲眼看过,待得罪证确凿,就对李笠用刑,问出其他同党。 如果,此人是为了逃避鱼役而装神弄鬼,也得严惩,以儆效尤 吏员将布帛收拾干净、展开,放在盘子里端上来,柳偃仔细一看。 然后愣住了这写的什么玩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章 惊喜(续) 从鱼腹里取出的布帛,上面确实写有字,还是首七言诗,但许多字都缺笔划,让柳偃看得艰难,觉得诗作者好像不太识字。 但他仔细琢磨,发现这些错别字与其说是写错,还不如说是作者图省事,于是特意如草书般简略笔划,写的是 柳偃琢磨了一会,猜测写的莫非是简笔字。 作者图省事写简笔字,读者读起来就难受了,亏得柳偃文学功底深厚,很快根据诗句意境琢磨出这些“简笔字”该对应什么字。 于是,一首七言诗跃然帛上 游鱼得道修因果,却闻吾族祸根生。 愿舍残躯替众难,不负如来不负亲。 柳偃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不由得惊叹写诗之人,莫非是一尾得道之鱼 这鱼儿自述得道,要修因果。 却听说同族有难,所以要用自己一条命,求官府放过他的亲族。 如佛陀舍身饲虎故事。 尤其那句“不负如来不负亲”,千言万语凝聚其中,鱼儿想要全了向佛之心,又无法忘记亲族之情,两相为难 让人看过后,真想长叹一声真是两难啊 柳偃看着这首鱼腹诗,一言不发。 这件事,无非有两种可能,其一确实是得道游鱼所作。 那么,若天子看到这首诗后,会是何种表情 柳偃陷入沉思。 当今天子虔诚礼佛,前后两次舍身同泰寺出家为僧,若是看到这首诗,怕不是要激动万分。 还得装裱起来,每日观摩,让饱学之士剖析那得道之鱼的苦闷心情。 柳偃收起思绪,看向那条被开膛的乌鳢,又看看向阶下总角少年李笠。 神鬼之说,不可不信,但 第二个可能这首诗是李笠写的,或者其他人写的,托名一尾鱼所作。 想到这里,柳偃看向李笠的目光充满了杀气,但心中又有了疑问 那么,此人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按着诗的内容,并未鼓动百姓造反,若说图谋什么,更像是要免了那乌鳢之役。 也就是说,小吏自知无法完成吏役,于是装神弄鬼。 柳偃可不是榆木脑袋,平日信佛归信佛,不代表会信成任人愚弄的傻子。 为官那么多年,他知道奸滑小吏惯会欺下瞒上,所以要提防被小人算计。 但这件事颇为微妙,需要深思熟虑后才能作出决定。 为了有时间思考,柳偃让吏员将鱼腹诗誊抄数份,分发给佐官们过目,琢磨琢磨,自己趁机想个应对之策,以便有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定要把坏事变好事。 想到这里,柳偃咳嗽几声,心中略有懊恼这乌鳢之役,还是因他而起。 他离开建康来鄱阳上任,途中偶染风寒,咳嗽不止,医者开出药方后,又献温补润肺之法。 其法须得乌鳢做脯、熬汤,每日进食,所以才有了此次临时加派的乌鳢之役。 鱼梁吏终日捕鱼,为官府鱼获,现在额外捕捉一些乌鳢,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柳偃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但现在闹出“鱼腹藏书”,麻烦就来了。 这件事必然上报朝廷,到时候他可能会被清流讥为牧守地方不恤百姓,以至于为了一饱口福,逼得一尾得道之鱼“舍身饲虎”。 若有如此讥讽,真是太难听了,就算把李笠正法,这讥讽却不会消失。 柳偃出身名门河东柳氏,又是天子女婿,不能接受这样的声誉污点,所以很快就有了计较。 这帛书到底是谁写的,实际上不重要,重要的是上达天听后,天子想要什么真相。 柳偃正琢磨间,堂下官吏们看了鱼腹诗,一个个惊讶不已,同样为这首七言诗的内容震撼,细细品味着其中意境。 都在琢磨是鱼写的是人写的 梁国崇佛之风兴盛,谁也不敢否认游鱼能够得佛法点化,由此得道、修因果,但也不会想不到有可能是眼前这鱼梁吏搞鬼。 片刻后,柳偃征询几位主要佐官的意见。 几位佐官都知道乌鳢之役因柳偃而起,但他们也不认为是什么大事,毕竟事出有因,况且士族子弟、当朝驸马想吃些乌鳢,这算什么事 结果却出了“鱼腹藏书”,这突发事件无法遮掩,所以得赶紧“亡羊补牢”,把坏事变好事。 事情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知道后,想要什么真相。 当官的人都不会是蠢货,几位佐官想通利害关系,一起陈情,建议应了鱼腹诗作者的请求,免了乌鳢之役。 这是做台阶让上官好表态,没有谁不长眼,敢这时候挤兑上官。 佐官们如此识相,柳偃很满意,思索片刻,看向李笠,缓缓开口“李笠。” 等得有些无聊的李笠,闻言赶紧回答“小人听令。” 柳偃温和的说“你既然有得道之人托梦,那本官必然从善如流,乌鳢之役免了,本官断你无罪。” 出了一身冷汗的吴吏曹,听了内史的话,只觉死里逃生,几乎喜极而泣。 从一开始就紧张得不行的刘德才,闻言长吁一口气,心中感慨老李呀,你家可躲过一劫了 一切如计划开始、发展、结束,李笠准备的惊喜,确实让郡廨上下惊喜不已。 但他不忘行礼,向上官叩谢。 佐官们齐齐称赞“府君英明”,柳偃点点头,又说“来人,将这尾乌鳢好好送到寺里,好好安葬。” “至于已经交上来的乌鳢,活者悉数放生,死者,一并送入寺里安葬。” 鄱阳城南,鄱水边上码头一隅,一艘小船上,李笠和两个发小蹲在船篷遮挡的船舱里,看着眼前一小堆铜钱。 李笠面色平静,梁生和武祥却很激动,面前的铜钱,为卖鱼所得,共计九百六十文,总重约十二斤。 卖的鱼是什么鱼乌鳢。 昨日,李笠钓了不止一尾乌鳢。 今日,他带着一尾乌鳢进城送惊喜,让梁森和武祥留在城外,驾船在鄱水上游荡,把剩下的乌鳢全都卖给过往客船。 冬天难见乌鳢,而乌鳢大补,所以即便售价比夏秋时高,梁森和武祥手里的乌鳢也不愁卖,很快就把鱼卖光了。 卖鱼所得,共计九百六十文,这就是李笠给发小们的惊喜。 李笠拨了拨铜钱,低声说“你俩辛苦了,一人分三百文。” 话音刚落,武祥、梁森瞪大眼睛,看着李笠的目光,满是不敢相信“寸鲩,这、这如何使得” 李笠反问“如何使不得如没有你俩帮忙,我哪里钓得这些鱼哪里能把鱼卖了换钱”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好兄弟,就该这么办”李笠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按说要均分,但我多六十文,那是要谢刘叔帮忙求情。” 武祥和梁森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所撼动,一时间舌头打结,说不出什么推辞的话来,看着铜钱,不由得傻笑起来。 他们还是少年,少年郎力气不够,给人帮佣,每日工钱能有十五文就不错了。 他俩跟着李笠这几日,居然赚了三百文,那可是替人帮佣二十日的工钱,穷小子忽然有这一笔横财,哪能不傻笑 这真是惊喜啊 李笠笑着让两人凑过来,拍拍二人肩膀“好兄弟,就该同甘共苦今后,但凡我李寸鲩有一口饭吃,绝不会让你们喝西北风” 两人听了高兴得很,不住用力点头,李笠看着钱,想到方才厅事里的那位“柳府君”。 自古以来,能当官的都不可能蠢,“柳府君”和一众佐官,没道理不怀疑这诗是他写的。 但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想要什么真相。 鄱阳郡出了鱼腹藏书,此事必然上达天听,崇佛的老皇帝看到了鱼腹诗,还能要什么真相 真相就是这首诗为得道之鱼所写。 一尾鱼,得佛法点化,学佛陀舍身饲虎故事救亲族,老皇帝可以把这件事当做证据,向大臣们宣扬什么是“佛法无边”。 江州鄱阳郡出了如此祥瑞,好事坏事 这件事,官僚们拎不清 那么,州郡各级官僚蠢么不可能蠢。 皇帝蠢么不可能蠢。 但有了一个崇佛的由头,皇帝能不高兴 李笠认为,对于各级官僚而言,皇帝高兴才是最重要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 所以,“柳府君”有什么必要去追寻事情真相 李笠不怕冒险,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惊喜,完全不怕引火烧身,有把握全身而退。 他把辛辛苦苦钓到的几尾乌鳢留下一尾,其余悉数让伙伴拿去出售,换得一笔横财,让自己和伙伴好歹不白白辛苦两日。 为了以防万一,他让两个伙伴在城外河上向过往客船卖鱼,而不是在鱼市里卖。 现在,不会有人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即便日后想要调查,也查无实据。 搞这种事,风险当然有,但他把手尾收拾干净,就不会有问题。 现在,李笠看着小伙伴高兴,自己当然也高兴。 他如今能用的人,就是两个发小,那么让发小们跟着自己一起发财,是拉拢人心的必然手段,光靠友情,不能持久。 不过李笠还想到一人,那就是门下书佐刘德才,觉得自己要多和这位“世叔”联络联络感情。 方才在郡署,刘德才说已经和吴吏曹打过招呼,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李笠却知道事情不简单一定是花了钱,却不和他说。 李笠知道刘德才家境也不宽裕,能够暗地里出钱帮忙,说明还是很照顾他这个“世侄”的。 人情需要维护,能有如此长辈关怀,难能可贵,李笠决定还这个人情,毕竟,能有一个可靠的长辈帮忙,总是好的。 巩固巩固感情,顺便向对方打听打听如今的时局,那也是不错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章 时事 下午,郡廨公舍,李笠正与世叔刘德才聊天,他买了一坛酒,还有些许小食,拎着来给刘德才道谢,谢的是刘德才帮他向吴吏曹求情。 当然,求情必然是使了钱的,刘德才不说破,李笠也不说破。 同理,李笠带着礼物登门道谢,虽没明说谢的是“花了钱求情”,但刘德才心知肚明,同样不说破,就和李笠聊起天。 刘德才是郡廨门下书佐,上级在郡廨值守,他当然也得在公廨守着,住在公廨,轻易不得回家。 李笠家不在城里,作为服役郡吏,要么驾船在外打渔,要么到城里郡廨宿舍住着,随时听候差遣,轻易不能回家。 所以,两人如今是在刘德才的宿舍交谈,而李笠的聊天水平比起往日忽然暴涨。 那一世他闯社会,跑过业务、做过营销、推销,练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应酬起来游刃有余。 不过他现在不敢表现得过于“熟练”,否则没法解释自己怎么一夜之间就跟换了人似的。 刘德才想起一件事,问“寸鲩,你娘知道你平安无事了么” 李笠点点头“阿叔放心,小侄从郡廨出来后,就去县廨找娘亲报平安了。” 刘德才见着“世侄”如今居然开窍了,心中高兴,话也多了起来“你父兄当年,唉,若不是出了那事,如今你家家境也不会如此” “阿叔喝茶来,小侄给您满上”李笠给刘德才斟茶,然后坐下,用茶具煮茶。 见刘德才兴致高,他说“往事不好提,一提,娘就难受小侄家中,还得靠阿叔多照应。” 刘德才点点头“你也要多注意些,你虽然只有十三岁,却也要挑大梁,莫要再出事,否则你娘怎么办,你嫂子和侄儿,怎么办” “阿叔说的是”李笠一边回答,一边煮茶,这年头茶水的制备和后世不同,不是“沏茶”而是“煮茶”,还要放些佐料,仿佛是在煮粥。 刘德才看着李笠煮茶,回想方才言谈举止,见这侄儿说话、做事忽然利索起来,觉得有些奇怪。 之前,李笠和其他少年没什么两样,因为没有见识,所以行事畏畏缩缩,接人待物当然说不上顺当,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然而短短数日,表现竟然成熟许多,这是怎么回事 但刘德才转念一想,觉得莫非是前几日那场高烧,把侄儿烧得聪明了 李笠家不在城里,在彭蠡湖东畔一个渔村,因为村边有白色大石,得名白石村,村中多为靠水吃水的渔民。 白石村在鄱口以北,大概三十里左右距离,而鄱口在鄱阳城下游,两地距离大概八十里。 李笠阿耶、长兄早亡,二兄于今年年初过世,李笠家有寡母吴氏。 吴氏作为女丁服吏役,如今在县廨后厨帮厨,当厨娘,母子同城却不得时常相见,因李笠要为捕鱼而奔波。 而李笠又有寡嫂林氏,也就是李笠长兄的遗孀,如今林氏带着儿子在白石村,守着家中几亩鱼池鱼塘。 李家两对孤儿寡母一起过日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不知何时熬出头。 前不久李笠才大病初愈,逃过一劫,此次闹出鱼腹藏书,也是让人担心不已。 刘德才不追问鱼腹藏书的事情,只是关心李笠,说着说着又念叨起来 “听叔一句话,你外出打渔,一定要保重,不然如你二兄那般,打渔受了风寒、病重不治,连媳妇都没娶,没留下香火人便没了,那要多凄凉” 刘德才絮絮叨叨的说着,虽然听在李笠耳里有些啰嗦,但他却觉得心很暖,毕竟只有真关心自己的人,才会这么啰嗦。 两人聊了一会,李笠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到别处,打听起时事来。 刘德才作为门下书佐,协助上佐处理往来公文,消息自然灵通,加上对李笠一家一直不错,正是打听时事的绝佳对象。 但李笠是个未成年小吏,不可能也不应该问出什么“当今各国形势如何”之类的事,他要问的,当然是本郡时事。 譬如鄱阳王府。 “历朝惯例,宗王虽然有封国,但不之国啊,这之国就是指在封国长期居住”刘德才向侄子讲起鄱阳王府的概况来。 鄱阳郡,是鄱阳王的封国郡国,虚封,鄱阳王萧范,是当今天子的侄儿,之前在京为官。 宗室们都有官做,要么在京城为官,要么出镇地方,基本上都不会在封国的王府、侯府长住,鄱阳王也不例外。 鄱阳王现已外任,如今在雍州做刺史,雍州治所在襄阳,鄱阳王及家眷自然在襄阳。 自故鄱阳王那时起,两代鄱阳王基本都没在鄱阳住过多久。 所以,鄱阳城的鄱阳王府,虽然按理说是“主宅”,但实际上很冷清,毕竟鄱阳王在哪里,那里才是主宅。 不过因为鄱阳和长江之间通水路,往来方便,所以每年都会有一些王府家眷轮流来鄱阳小住,算是给鄱阳的王府增加一点人气。 也正是如此,刘德才特意叮嘱李笠,若碰到鄱阳王府的人,一定要躲着走,万一躲不过,受再大委屈也得忍着。 道理很简单,王府中人行事肆无忌惮,毕竟狗仗人势,不把寻常百姓放在眼里,这帮奴仆稍有不如意就动辄打骂,如同恶犬般。 若动起手来,把人打死、打残了,凶手往王府里一躲,地方官还不好管。 刘德才强调“你是不知道,在京城,宗室多有凶顽之辈,甚至其随从、奴仆也颇为跋扈,建康城里的官府都不好管,所以那些王府仆人,难伺候得很” “宗室子弟在建康都横行无忌,你想想,这些人及左右随从在别处,能收敛么” 这年头多有宗室横行无忌,其下恶奴狗仗人势,如此消息很重要,李笠不敢不记在心里。 又知道这个时代贵贱分明,而百姓基本都是文盲。 他当然不是文盲,但后世的学问,绝大部分无法和这一世的学问“无缝转接”,别的不说,这个时代写字写的是好像是隶书,不是简体字。 之前的鱼腹诗,是李笠“借鉴”一首诗改编的,写的还是简体字,而某些简体字在这个时代,多半会被人认为是草书或者错别字。 李笠自幼丧父,因为是吏家子出身,当然没机会读书,不过得阿叔刘德才“启蒙”,学会读写一些常用字,也会基本的算数。 所以和别人相比,李笠算是肚子里有“墨水”。 但要和读书人比,根本比不了。 文盲,加上地位低下、没有靠山,每月为完成渔获定额而奔波,这就是李笠的现状。 次日下午,鄱阳县廨后厨一隅,李笠正和娘亲吴氏说话。 吴氏在县廨后厨帮厨,她样貌寻常,和许多劳动妇女一般,脸上满是沧桑。 鄱阳是鄱阳郡的郡治,也是鄱阳县的县治,吴氏和儿子李笠同城,却因吏役在身,不能常见面。 李笠来时,吴氏正在做菜,为县廨准备夕食,她得知儿子来了,便拿来热腾腾的炊饼让儿子吃。 昨日,吴氏正在县廨帮厨,忽然听人说,说儿子涉嫌造反,好像已经被官府活活打死,当时就吓蒙了。 亏得李笠随后就跑来报平安,才让吴氏没有崩溃,如今又见着儿子,左看看右看看,总也看不够。 毕竟,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儿子。 李笠啃着炊饼,被吴氏看得心里发毛,生怕对方发现儿子“换了个人”,赶紧说“娘,那长舌妇说的话信不得,你看,孩儿不是好好的” 儿子还小,不知世道凶险,吴氏总是有些担心“你前几日生病,如今又遇着这种事,可要保重啊。” “嗯,娘放心,孩子会保重的。” 前几日李笠捕鱼时落水着凉、高烧不退,吴氏心急如焚,却请不得假,只能央着书佐刘德才帮忙看顾一二。 如今见儿子熬过来了,依旧放心不下,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李家近几年连连遭变故,剩下两对孤儿寡母,吴氏承受了太多的悲伤和痛苦,可不敢想万一最后一个儿子出了事,自己还撑不撑得住。 后厨忙得很,吴氏不敢耽搁太久,又吩咐儿子几句,便打发儿子走。 李笠出了侧门,迎面撞见数人沿着街道往这边走来。 当先一人衣着光鲜,肥头大耳,一脸和蔼,见着李笠,笑容满面“哟呵,李三郎,今日这么巧” 李笠认得这人是放债的吕全,人称“吕掌柜”。 对于此人,李笠十分厌恶,却知道得罪不起,赶紧打招呼。 但吕掌柜却把手一摆“算了,客套话不多说,我今日是来找你娘,说些要紧事情,不过既然你在,那正好” 他吩咐随从“去,进去把吴氏叫出来。” 然后再次看向李笠“李三郎,如今年底将至,你家借的债,本、息要一并还了,你娘年纪大了可能记不住事,那好,你算是半个当家的,现在听清楚” “这笔债,你家到时还不起,之前抵押的鱼池可就得拿出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章 家事 李笠听了吕全的话,有些惊讶,按着记忆,他知道自家欠了债,但不知道细节,因为这都是娘亲吴氏在操办的。 他更没有想到,家里赖以为生的鱼池鱼塘,已被娘当做抵押,用来借贷。 如果还不起本、息,鱼池就要被债主收走了。 按照这一世记忆中听到的闲言碎语,他发现这年头放债的利息都不低,远超月息3分3。 在后世,月息超过3分就是法律层面的高利贷。 想到高利贷,李笠心中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就冒出来,看着吕全,面色未变,心中却平静不了。 那一世,他家被高利贷搞垮了。 当然,法治社会,放贷的人很会钻空子,有各种办法回避相关法律条文,加上许多人确实等钱急用,所以高利贷实际上屡禁不止。 事情的由来,是他父亲经营着一家制造厂,虽然规模不算很大,但发展势头很好,结果碰到行业寒冬,流动资金不足,工厂周转不灵,眼见着就要完了。 银行不肯放贷救急,无奈之下,只能高息借贷救急。 结果工厂还没熬到行业回暖,利滚利滚出来的债务已经无法偿还,债主上门催债,各种手段都使出来了。 父亲走投无路,最后上天台想要跳楼,被他拼命扯住,一家人抱头痛哭。 为了还钱,工厂没了,房子也卖了,一家人租房子住,依旧欠了一屁股债,他年纪轻轻闯社会赚钱还债,被社会毒打得遍体鳞伤。 一家人忙碌多年,省吃俭用,好歹还清债务。 现在,吃人的高利贷又上门了 李笠盯着吕全,恨不得把对方活撕了,但他做不到,且不说打不过对方的随从,就说这借贷,以当前时代的水准来看,利息不算高。 这个时代,有一些有识之士意识到高息借贷的危害,但是“高利贷”一说并不流行,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借人家钱,不还钱还有理了 更别说这吕全,是给鄱阳王府放债贷的,鄱阳王府在鄱阳,等同于至高存在,草民哪敢反抗 刘德才昨日还反复叮咛,让他见着鄱阳王府的人可得绕着走。 闻讯赶来的吴氏,见着债主登门,儿子又在一旁,知道瞒不过儿子自家欠债累累的秘密,只能不住乞求 “吕掌柜,此事可否缓缓缓到明年夏天,我一定连多出来的利息一起还了。” 吕全听完,笑吟吟的说“吴大娘,我呢,一向好说话。” “借契上写的期限是几月几日,我就几月几日来结账,绝不提前一日,也绝不拖后一日。” “你四处打听打听,我吕某人放债、收债,何时对借债的动过粗,向来不都是好借好还” “我知道你不会赖账,可延期还债这件事,我吕某同意,王府那边的管事也不答应,你莫要让我难做。” “今年年底,王府那边是要结账的,债不过年嘛,你要么还了本、息,要么拿鱼池抵债,这件事,就是闹到官府,借契上可是白纸黑字,你觉得官府会怎么说” “你家有难处,我知道,但吕某人微言轻,在管事面前说不上话,不如” 吕全说到这里,看向李笠,笑起来“不如让李三郎到王府里,当面向管事求求情,求管事通融 通融” 鄱阳王府那是什么地方,寻常小民进去,如同鱼上砧板。 吴氏闻言面色惨白,看看儿子,再说不出什么话。 李笠心中气愤,却无能为力,吕全见着母子二人哑巴了,笑了笑“今日,我亲自登门把话带到了,期限一到,我再去白石村,结账。” 待得吕全离开,吴氏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一晃就要倒地,被李笠搀着。 李笠扶着娘在一旁坐下,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只见吴氏不住叹气,絮絮叨叨诉起苦来。 这些年来,吴氏主持家务,李笠还未成年,所以许多事情吴氏不让儿子知道,如今瞒不住了,要说些什么,也没什么用了。 只能诉苦。 李家连逢变故,先是大同元年,吕氏的良人和长子即李笠之父及长兄遇难,娘家也完了。 然后去年,吕氏的次子、李笠的二兄捕鱼时受寒、染病,熬到今年年初,人也没了。 短短几年时间,家中一下没了三个壮年男丁,积蓄也渐渐花光。 不仅如此,为了给李二郎治病,吕氏一咬牙,以自家鱼池作抵押,向放债的吕全借钱。 鱼池和儿子,当然是儿子重要,吕氏只盼次子熬过来,然后今年一家人努力赚钱,年底就能把债还了。 但儿子的命没保住,家里也没钱买恤,也就是没钱免役。 于是吴氏不得不以女丁身份服吏役,在县廨帮厨,幺子李笠要顶李二郎的吏役,终日捕鱼累得要死要活。 一家人哪里有多余时间去捕鱼赚钱还债。 现在,债主不通融,距离年底只有一个多月,吴氏琢磨着就算贱卖鱼池中的鱼儿,也凑不够钱还债。 还不了债,债主就会把鱼池收走。 虽然房子还在,李家的日子也能过下去,但这就和种田的没了田一样,日子只会越过越差。 这年头虽然许多人也养鱼,鱼价不高,然而鱼池养鱼是比出船捕鱼要赚钱的营生。 更别说李家如今就李笠这个“伪半丁”,还得靠鱼池养鱼作为主要收入。 而且平日捕鱼,若有鱼池,可以把鱼儿暂养在鱼池,慢慢出售,否则急着当日卖鱼,必定卖不出好价钱。 如果鱼池没了,李家也就彻底没盼头了。 吴氏说着说着,心如刀绞,却欲哭无泪,李笠触景生情,没顾得难受,想了想,问 “娘,如今连本带利,得还多少钱” 吴氏回答“四万钱,以好钱记。” 好钱指的是完好的铜钱,李笠听后无语,不是他被吓倒了,而是琢磨四万钱在这个时代处于什么“价位”。 大概二十多年前,梁国大规模发行铁钱铁五铢,因为铁贱铜贵,所以一文铜钱铜五铢在民间顶数文铁钱铁五铢。 放债的当然精明,借契上的钱数都强调还的时候要还“好钱”好铜钱。 而四万钱,即四万文钱,按一千文为一贯计,就是四十贯,亦或称四十缗。 贯和缗,都是一千文的意思,李笠得刘德才教育,知道两个字的用法有讲究 这个时代,一万钱以下,以千文为单位换算、计数时,人们习惯用“缗”,譬如九千钱是九缗。 一万钱以上,以千文为单位换算、计数时,人们习惯用“贯”,譬如两万钱就是二十贯。 李笠无法将当前币值和后世币值联系起来,却知道一匹普通的代步骑乘马,在鄱阳大概卖二万钱左右。 不久前,同村一户富裕人家建了座新瓦房,花了三万钱左右。 而村里许多村民家里若遇到急事,能够不变卖财物、不借钱就直接拿出三、四千钱的家庭,能过半都不错了。 白石村是一个普通的渔村,大半村民家境普通,那么三、四千钱这个数字,可以看成鄱阳郡许多普通百姓家庭的平均积蓄水平不是收入水平。 以这个参照标准来看,李家欠的四万钱连本带利,大概是十户平民家庭的积蓄不含固定资产,价值等于一座新瓦房。 这钱看起来很多,却也很少,因为据说那些富贵人家,平日里吃一餐,就值数千钱。 贫富之悬殊由此可见,很可惜,李家不是富贵人家,如今剩下的短短时间里想要筹钱还债,按常理来说,很难。 李家最值钱的家产就是鱼池,若是按时价出售鱼池,所得不止四万钱,但鱼池已经作为抵押,无法变卖。 其他家产即便变卖,必然是贱卖,值不了多少钱。 卖房子倒也行,用自家房屋保自家鱼池,大不了一家人在鱼池边上守夜小屋挤着住,只要保住鱼池,就能保住希望。 然而同村没人买李家的房屋,外人也不会来买,在村里放高利贷的吕掌柜倒是会买,但必然是趁火打劫。 看来,是没办法了么 和欲哭无泪的吴氏不同,李笠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心中喊道不,我有办法 他信心满满,决定要给吴氏一个惊喜“娘莫要担心,孩儿有办法赚大钱还债。” 吴氏看着儿子,苦笑着,没把这话当回事,认为儿子这么说是为了宽慰她,李笠也不多说,跃跃欲试。 在后世,没有门路的普通人想发大财可不容易,但现在不一样。 他常看历史小说,历史小说的主角,回到过去之后,都是轻轻松松赚到第一桶金。 譬如最流行的烧沙子做玻璃,短时间就能发大财。 沙子到处都是,做玻璃还不简单 李笠越想越高兴我也要烧沙子做出玻璃器具,以此赚钱还债。 三日准备,三日试验,三日出成品,三日变现。 最多也就十二日,就能赚许多钱,要是搞不定,我名字倒过来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章 怎么回事?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数日后,下午,鄱阳城内某私第,房里,酒足饭饱的吕全打着饱嗝,斜坐在榻上,倚着凭几回神,一名仆人站在旁边,向他汇报事务。 又有一名侍女端着醒酒汤入内,在吕全面前食案上放好,然后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个琉璃碗,将醒酒汤倒入琉璃碗中。 片刻,吕全睁开眼,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接过侍女捧来的琉璃碗,将碗中醒酒汤慢慢喝光。 他没有把琉璃碗放回去,而是借着窗户外漏进来的阳光,打量着这晶莹剔透的海外货。 琉璃,古来有之,不但中原有,海外也有。 梁国东临大海,与海南(大海之南)诸国通海路,譬如交州以南的林邑国,再往南的扶南国、顿逊国以及盘盘国等。 而海南诸国以西,又与西海诸国相连,譬如天竺国、狮子国,再往西,就是安息国以及极西之地的大秦国。 每年春末,东南风大作时,就有海外番商乘大海船来到梁国,舶来不少珍异宝,也有许多海外用具,其中就有琉璃器,在建康广受欢迎。 这种舶来的琉璃器,被称为‘玻璃’、‘颇黎‘’,或者海外琉璃。 海外琉璃器有杯子、碗,也有各种首饰,有的琉璃器五颜六色,也有琉璃器透明如同水晶。 吕全手里的这个琉璃碗,就是舶来品,通体晶莹剔透,宛若冰块雕刻而成,若是装了美酒,可以清楚看到酒的颜色,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欣赏了一会,吕全发话:“说些城里有趣的事情。” 先前在汇报事务的仆人,问:“不知郎主想听何种趣事。” 吕全沉吟着,想了想,说:“不是说官府要将那腹里藏的乌鳢好生安葬么?” “是的,那乌鳢如今在寺里供奉着,每日都有法师诵经。” “呵呵....”吕全闻言笑起来,笑了一会,又问:“那谁,就那乌鳢托梦的鱼梁吏,姓李的,家在白石村,家里欠钱还不上的那个。” “啊,那是李笠。”仆人缓缓说着,边想边说:“小人按着掌柜的意思,这几日远远跟着那小子,看看他要找谁去借钱。” “结果,这小子...这小子他...” 吕全听得有点不耐烦:“快说!” “是,李笠此人,这几日在城外河边沙地一阵鼓搞,摆弄坛坛罐罐,又捡来柴禾烧火,好像是在..好像是在烧沙子。” 吕全闻言一愣,看看对方,确定自己没听错,思索起来。 片刻后,他看着手中琉璃碗,笑道:“烧沙子?他也想烧出海外琉璃?哈!真是痴人说梦!” 仆人见状笑着附和:“那是,若只是简单烧沙子就能烧出海外琉璃,那建康城里满街都是琉璃器了。” 吕全将琉璃碗交给侍女,起身在房内走来走去,哼哼着:“想当年,有海外番商到建康,售卖琉璃器,然后,又在城外搭了个窑....” “他们就在那里烧制琉璃器,烧出来就卖,卖完立刻就乘船走了....多少人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个烧法,却只是弄清楚个大概,那就是烧沙子。” “好多人都试着烧沙子,想烧出海外琉璃,结果你们猜,烧出什么玩意来?” 仆人跟着吕全去过建康,所以知道答案,却识相的做懵懂状:“郎主,他们烧出什么玩意来?” 吕全笑起来:“烧出一坨坨黑疙瘩,哈哈哈!” “那李笠,以为烧沙子就能烧出琉璃来?做梦!” “我听人说,北虏东边的国都邺城,也有西域番商贩卖海外琉璃器,也有番商在城外筑窑,烧五彩琉璃,以此赚了许多钱。” “但是,也有许多人学着烧,就是烧不出,或者烧不好,呵呵..” 他看向侍女手里捧着的琉璃碗,哼哼起来:“他李笠算什么,也想烧出海外琉璃?就算祖坟冒青烟,真烧出来琉璃,又能如何?” “了不起能做出五颜六色的琉璃珠,可这种琉璃珠卖不上好价钱,就算他烧出来,也抵不了债,你不用再盯着他了。” 。。。。。。 夕阳西下,鄱阳城响起鼓声,城门即将关闭,门洞处许多人急匆匆进、出城,却有一人落寞的缓缓前行,穿过城门往城里而去。 其人头上有两个发髻,却是眉头紧锁的李笠。 李笠样貌端正,脸型轮廓类似国字,一双眉毛较粗,因为眉峰靠前的缘故,眉头和眉峰几乎等高,等眉毛皱起来后,就变成八字眉。 再加上喃喃自语,嘴巴微张,乍一看上去,他的脸仿佛一个‘囧’字。 李笠确实觉得有些囧,因为发财大计进展不顺。 这几日,他让武祥和梁森帮忙捕鱼,然后将自己手上的铜钱凑起来,买了一些坛坛罐罐,信心满满的溜到城外僻静河滩,开始发财大计。 那就是烧沙子,做玻璃。 许多小说里,主角‘回到’古代后,发家的第一桶金就是烧沙子做玻璃,他就要来个依葫芦画瓢,于是发财不过几日之间。 然而当李笠开始烧沙子后,发现烧出来的全都是焦黑的沙子,即便成形,也是一坨坨黑疙瘩。 想象中的彩色玻璃根本就没有踪影,透明玻璃就更别说了。 几日时间,李笠身上的钱都花得七七八八,烧沙子依旧烧不出玻璃,也就是说,他的发财大计完全泡汤。 所以名字得倒过来写? 李笠停下脚步,看着行人日益稀少的街道,有些回不过神,喃喃着:“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他继续向郡廨走,边走边想。 到底是哪里不对? 不是说烧沙子就能烧出玻璃么? 李笠琢磨着,琢磨来琢磨去,陆续琢磨出一些可能。 烧沙子能制作玻璃,前提是能把沙子烧熔,但这几日,他烧的沙子根本就没彻底烧熔化。 原因大概是火焰温度不够高? 李笠想到了这可能,他这几日是自己收集柴禾做燃料,点火烧沙子,也许柴火温度不够高,熔不了沙子。 于是一咬牙,花钱买木炭,用炭火烧沙子。 结果还是不行。 但是,他记得以前看科普读物,说“古代”发现玻璃的过程很简单,那就是旅人在沙滩上露营、点篝火,次日发现篝火余烬里有玻璃,于是才发现了玻璃的制作工艺。 所以,不是燃料的问题? 李笠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过了一会,他又想到一个可能:或许烧沙子时需要加某种助熔剂,以降低沙子熔点,就像那些冶金企业的熔炼工艺那样。 这很有可能,也许当年他看的科普读物里,那个旅人无意间烧出玻璃的故事中,混在沙滩篝火里的除了木柴、树枝,可能还有其他物质。 若真是这样,这种助熔剂到底是什么? 郡廨侧门就在眼前,李笠却想不到答案,停下脚步抬头看天,看看渐渐变暗的天空,良久,长叹一口气:“时间太短了。” 那一世他做推销、营销、跑业务,见多识广,加上做事用心,所以对许多行业都大概了解一些。 若假以时日,他认为自己一定可以慢慢摸索出在这个时代发大财的办法。 然而年关将至,家里欠债,期限所剩无多,若到时候还不上本金和利息,鱼池就要被债主收走了。 李笠不认为没了鱼池天就会塌下来。 正如一首诗里所说,千金散去还复来,他虽然做不出玻璃,但有信心日后能赚钱,赚大钱,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但娘亲恐怕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还是得想办法。 想了想,冒出个念头:不如做肥皂?做肥皂也很赚钱。 小说主角常靠做肥皂发家,李笠觉得可以一试。 仔细想了一会,摇摇头:他不知道皂化工艺,也没有时间摸索。 问题的关键是在短时间内赚到四万文,李笠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分成两个小问题:创意和变现。 创意要独特,这样才值钱;变现要快,不然还不了债。 靠着现代人的见识,他可以有很多创意,但能够尽快变现的创意,相比之下少很多。 往深处想,鄱阳城里,有钱并且愿意花钱买他创意的群体是什么呢? 官宦,人家看不上他这个穷酸小吏;豪强大户,看他就像看上门乞讨的乞丐。 以上两种群体,还存在恃强凌弱的可能,如果他的创意确实不错,对方极大可能是硬抢,而不是花钱买。 那么,除此之外,就只有商贾这个群体,看起来比较好打交道。 商贾一词泛指买卖人,在这个时代包含的意思是行商、坐贾。 行商,就是流动各地贩卖商品的人,贾就是开一个店铺有固定地址卖东西的人,李笠觉得自己若是有合适的创意,可以找鄱阳城里的行商坐贾变现。 鄱阳城是郡治,在鄱水边上,离彭蠡湖不算远,是个水陆交通繁华的地方,平日里往来商旅不少,这就是行商。 城里以及城外码头,又有不少邸店,这就是坐贾。 行商坐贾多,他若有合适的好创意,找合适的人谈价钱,变现起来很方便。 那么,什么是合适的创意?以及买卖双方要如何成交? 用钱买创意,先给钱的话,商人恐怕信不过他一个面生的小子;先说创意的话,李笠就怕对方翻脸不认账。 李笠想着想着,有些入神。 他赶在关门前进了郡廨,往十几人挤在一起睡的破旧宿舍走去,夕阳余晖照来,将他映在地上的身影拉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章 咣当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翌日下午,郡署后厨一隅,开饭时间,拿着大勺的厨娘一声吼,院门打开,院外等着吃夕食的小吏们蜂拥而入。 人人手拿碗筷,宛若饿虎扑羊,嗷嗷叫着扑向前方、排队。 如今开饭,谁排在前面,谁就能打到足够的饭菜。 若是排队排到后面了,轮到自己时,就是少得可怜的饭,以及菜渣,甚至没有饭菜。 汹涌的虎群...人群之中,李笠也奋力向前扑,奈何未成年的躯体瘦弱了些,很快就被挤出队伍,然后一个趔趄倒下。 还好碗没摔破,然而竹筷已脱手,滚到数步之外。 他抱着碗想爬起身,却被人挤倒,再次爬起来时,李笠惊悚地发现小吏们排队都排出长龙,龙尾巴已经到院外了。 ‘我还是个孩子啊!都不让让的?’ 李笠心中咒骂,一手拿着碗,一手拍着身上尘土,然后弯腰去捡那竹筷。 将竹筷在衣襟上抹了抹,嘟嘟囔囔往队伍尾部走去。 服吏役的吏户,从事着最卑微的“吏职”,所以又称小人吏。 和水产打交道(捕鱼、养鱼等)的是鱼梁吏,又有守草场的是守草丛吏、守橘子园的是守橘子吏等等。 小人吏是没有俸禄的,因为服这种吏役,本身就是百姓为官府“服务”的形式,不过官府若能负担,一般情况下会包吃住。 但宿舍破败,位置有限,卧具得自己备好,人多就只能挤着睡。 小吏也可以在郡廨后厨吃饭,但后厨只会准备一定量的饭菜,人少就吃多些,人多就吃少些。 在官府服吏役的小人吏们,睡的是冬冷夏热的宿舍,吃的是味道怪怪的粗食,有个头痛脑热,自己解决。 睡不好、吃不好,但有地方睡、有饭吃,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 李笠排在队尾,饥肠辘辘,为了转移注意力,只能东想西想。 这年头,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没有一日三餐的说法,大家平日都是一日两餐,也就是“朝食”、“夕食”,上午一顿,下午一顿。 夕食吃不饱,挨饿到明早。 所以不怪大家打饭如同打仗,这真是弱肉强食,若不舍得花钱在外面买食物吃,就得在这里排队,不拼命排靠前的位置,肚子就吃不饱。 毕竟吃饱肚子是头等大事... 想着想着,李笠忽然灵光一闪:有了,我可以在吃的上面做文章! 他看过科普,说古代要到北宋时,才会出现“炒菜”这一烹饪技术,而炒菜铁锅,也是同一 时期推广的。 考虑到一项技术的发展需要时间,那么“炒菜”的起源大概在唐代。 李笠知道如今是南北朝时期,唐朝还没出现,那就意味着,这个时代肯定没有“炒菜”这种厨艺。 ‘说到炒菜,我也会几个菜式的哟!’ 他越想越高兴,又想起来,自己看过的小说里,就有主角回到古代后,用“炒菜”征服达官显贵的胃,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励志故事。 想到这里,李笠信心满满,仿佛肚子也没那么饿了。 烹饪方面的创意,可以卖给城里的酒肆、食肆,也就是卖菜谱,没有人会做但又好吃的那种,变现快。 等到他好不容易来到饭桶、菜盆面前,看着几近于空荡荡的饭桶,仅有残存菜渣的菜盆,李笠的好心情瞬间跌落。 打饭菜的厨娘,和吴氏差不多年纪,大概也有如李笠般年纪的儿子,所以看着李笠的目光满是怜悯,拿着个饭勺在桶里不停刮,以便多刮一些饭给李笠。 被人当成弱者,李笠心中无奈,然而他如今就是一个十三岁的“总角”,身材摆在这里。 ‘但我很快就会发财的。’ 李笠如是想,端着碗转到一边去吃,吃着吃着,心里有了计较:玻璃烧不出来,干脆卖菜谱,这次妥妥的赚一笔,把债还了! 。。。。。。 数日后,下午,鄱阳城南“常来”食肆里人声喧嚣,客人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大堂里空位越来 越少,店伙计们忙着传菜、上菜,忙得不亦乐乎。 门口,出现了两个少年,其人所穿衣裤打着许多补丁,各自背着个包裹,手里还提着提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气息。 贫穷的气息。 当中一人十分淡定,却是鱼梁小吏李笠,另一个少年有些局促,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相对而言)的食肆,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 此人正是李笠的同村伙伴武祥,武祥从没去过像样的食肆,因为那里不是穷人来的地方。 一顿饭菜,就能把一家人的积蓄吃光,他哪里敢进来。 至于梁森,在城外鄱水为李笠打渔,以便完成定额。 食肆里的伙计很快注意到这两位来客,一名小伙计赶紧迎上来,虽然他一看这两位的打扮就知道是穷鬼,心中鄙夷,却依旧笑容可亲: “两位贵客,里面请!” 来者皆是客,伙计热情地领着两人入座,又问要点什么菜。 武祥从没见过如此大场面,局促不安的坐着,有些紧张的看着李笠,而李笠依旧很淡定,示意武祥和自己一样,把包裹取下,放在身边。 小伙计耐心的在一旁候着。 李笠不急着要对方报菜谱,他之前打听过,鄱阳城里的酒肆、食肆应该没有“炒”出来的菜,所以... 关键时刻到了,李笠正要说话,却见一名上菜的伙计端着菜从旁边经过,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发现托盘上放着一个铜铛。 铛是一种炊具,也可以当做盛食物的餐具,其模样和后世的圆形平底锅类似(无长柄),深度较浅,有双耳。 而眼前这铜铛里,里面盛着热腾腾的炒鸡蛋。 后世家常菜里,再常见不过的炒鸡蛋。 那一瞬间,李笠只觉难以置信,原本想要跟伙计说的话,瞬间说不出来,脑海里飘过一连串问题: 炒、炒鸡蛋?炒?炒! 这年头有炒鸡蛋了? 不是说炒菜要到北宋才有么?怎么回事?这炒鸡蛋谁炒的? 莫非是点外卖送的么? 李笠脑袋发胀,心中呐喊: 小说里的发财秘籍不靠谱啊! 说烧沙子能做玻璃,结果我烧出来的是什么玩意? 说北宋才有炒菜,那这炒鸡蛋怎么回事? 我还想靠炒菜赚钱的啊! 一旁的武祥,见着李笠如此模样,只道发小内急想出恭,却又不知李笠到底要不要紧,而那小伙计见着李笠如此模样,心中纳闷。 转头一看,恍然大悟,再看向李笠,心中愈发鄙夷:你莫不是连这菜都没吃过吧? 鄙夷归鄙夷,伙计依旧满面春风:“客人莫不是看中这‘香煎鸡子’了?小店的‘香煎鸡子’用铜铛煎了直接上菜,风味十足!” 鸡子即鸡蛋,李笠听对方这么一说,回过神来:“这是香煎....煎鸡蛋?” 见小伙计点点头,他又问一次:“是煎鸡蛋,不是炒鸡蛋?” 小伙计闻言有些无语,腹诽这家伙莫非没怎么见过鸡,问:“草鸡?哪来的草鸡哟。” 那一瞬间,李笠居然有绝处逢生、喜极而泣的感觉,想起如今铛的用途主要是煎,又想想煎和炒其实有些像。 再看着上菜伙计端着铜铛往一旁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是煎鸡蛋,不是炒鸡蛋,真是吓一跳。 但他被这么一吓,觉得自己之前的方案不稳妥,所以必须随机应变,改用另一套发财方案。 “实不相瞒...”李笠说着话,一手去解放在食案上的包裹,心中酝酿着说辞。 却听“咣当”一声,一把尖刀从包裹里滑落,掉在地上。 小伙计早就怀疑这俩寒酸小子有问题,如今见着对方失手掉了一把尖刀,瞳孔一缩,毫不犹豫转身就跑,然后叫起来: “有贼人持械行凶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章 你疯了! “那日我听说常来食肆遭了贼人,还纳闷这朗朗乾坤,怎么就有大胆狂徒胆敢在鄱阳城里行凶,结果再一打听,原来是场误会李三郎,你可真是会来事。” “唉,小子行事莽撞,让吕掌柜笑话了来来来,小子给吕掌柜满上” ”不是我说你前几日那鱼腹藏书,也是因你而起,对吧刘书佐,你当时也该在公堂吧” “啊呀,吕掌柜说的哪里话,神明显灵,与我这侄儿有何干系嘛,来来来,干了这杯酒。” 常来食肆某雅间内,李笠宴请债主吕全,顺便所说还债的事,郡廨门下书佐刘德才作陪。 李笠把小伙伴武祥和梁森也带来了,不过这两位顶不了什么事,李笠安排两人在大堂用餐,算是开开荤。 因为主菜还没端上,所以宾主此时交谈着。 吕全知道李笠今天请客打的是什么主意,却不以为然,因为李家如今穷途末路,而还债的最后期限就是明日,对方根本就还不了债。 所以李笠即便拉上那书佐刘德才过来求情,他决计不会松口的。 笑话,你刘德才不过是郡廨门下小吏,有何资格来与我求情就算门下主簿在此,也无任何用处 吕全如是想,面上却笑盈盈,以看戏的心态,等着看这俩位接下来要如何求情。 鄱阳王府,在鄱阳没人敢惹,他给王府做事,可不只是狐假虎威,还想着极力表现,以便往上走。 最好能跟在大王或者世子身边听候吩咐,那可比在鄱阳吃残羹剩饭好得多。 鄱阳王的封国名义上在鄱阳郡,但鄱阳王及大部分家眷却不住在鄱阳,同其他宗室那样为国效力。 要么坐镇一方,要么在京为官,周而复始,几年都不会在鄱阳住一晚。 所以鄱阳城的鄱阳王府,更像是个别院,那些能跟在鄱阳王身边办事的人,才是王府里的红人。 在鄱阳的王府众人,更像是看守老宅的守户之犬。 想着想着,吕全看向李笠,李笠家在白石村,家中有几亩鱼池,他志在必得,只因为那鱼池位置不错,就在一条河边附近,一年四季都有活水可用。 随时都有活水,对于养鱼来说可是很重要的。 李家的鱼池又如同门户,挡在河与其他村民鱼池之间,拿下了,才好把其他鱼池弄到手。 吕全要拿下白石村的地,用出色的表现,争取往上爬的机会,而眼前这笑眯眯的李笠,在他看来不过是涸辙之鲋。 车辙积水里的小鱼,再怎么挣扎,也躲不过被晒干的命运。 宾主谈笑间,食肆伙计上菜,刚一进门,吕全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饶是他尝过无数山珍海味,也不由得被香味勾起食欲。 心中充满期待这什么菜好像没吃过 “酒精考验”的李笠见主菜来了,赶紧起身,亲自为吕全端菜。 这个时代人们用餐实行分餐制,每人一个食案,有各自一份饭菜,自己夹自己的菜,不像后世,大家一起吃饭时围坐在饭桌旁,共享一碟碟菜肴。 四份菜各自放好,李笠归位,吕全定睛一看,上的菜原来是蒸鱼。 蒸鱼再常见不过,米粉作料也不稀罕,各地日常食用的鱼鲊就裹着米粉,但眼下这碟蒸鱼却有不同 一块块鱼肉裹着的红色米粉,本身就散发着不一样的淡淡香气。 米粉,即碾碎成粉的米,有如此香气,吕全判定必然加有佐料,他就从中辨别出陈皮的气味,而红彤彤的鱼块下面垫着青菜,看上去赏心悦目。 他夹起一块鱼往嘴里放,细细品尝,不由得叫好。 鱼肉细腻,肥嫩鲜美,被米粉裹着,味道浓郁,鱼味之中夹杂着米粉香气,丝毫没有腥味。 至于米粉,不似寻常鱼鲊用的米粉,可能使用前经过某种手法处理,而盛着鱼块的青菜,吸收了经由米粉筛过的鱼肉香气,吃起来清脆可口,同样不错。 荤素同碟,鱼肉和青菜相互借用风味,却不会让人觉得味道混杂,如此风味给人的感觉,虽然不如山珍海味那么强烈,但也颇具特色,让吕全印象深刻。 仔细吃了几口,只觉齿间留香。 他把筷子一放,问“莫非是这里的新创招牌菜有意思。” 刘德才对此深表赞同,他多少也经历各各样酒席,却从未吃过如此风味的蒸鱼,想来应该是这常来食肆新推出的菜肴。 恐怕不便宜。 想到这里,刘德才有些担心的看着李笠,今日李笠宴请债主吕全,谈还债的事情,他作为李笠长辈来陪酒,说实话,有些不安。 区区郡廨门下书佐,哪里有情面能让为王府放贷的吕全高抬贵手 刘德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李笠只说今日请阿叔做个见证,把那债给结了,请酒的费用也无须担心。 所以刘德才满腹狐疑的赴宴,想要看看这小子要如何还债。 几个小菜端上来后,接下来上的是鱼头汤,这鱼头汤也是食肆常见菜肴,但摆在大家食案前的鱼头汤却不一样 不用常见的鲫鱼头熬汤,但熬出来的鱼汤却能做到色香味俱全。 首先是色,刘德才发现这鱼头汤水分外浓白,也不知用何种手法熬出来; 其次是香,鱼头汤为了去腥,一般要用姜,又要用料酒,但刘德才无法从这鱼头汤的香味中分辨出丝毫姜味、酒味,却有淡淡的茶香; 一个念头在刘德才脑海里闪过莫非是用茶叶除腥 接下来是味,他细细一品,除了鱼汤必然有的风味,还夹杂着莫名鲜味,似乎是用了某种佐料提鲜,具体是什么,分辨不出来。 刘德才作为书佐,参加的酒席其档次自然不会高到哪里去,只是确定这鱼头汤很好喝,而那鱼头 这对半剖开的鱼头很大,不是常见炖汤的鲫鱼头,刘德才倒是能认出来是花鲢鱼头。 花鲢的头很大,但煮起来很麻烦,若是煮不透,汤会带着些许苦味,但若是要煮透了,鱼头肉也老了。 所以讲究的人都喜欢喝鲫鱼鱼头汤,至于这花鲢鱼头,因为难熬汤,要做得好吃也麻烦,寻常食肆都不乐意用。 刘德才看着眼前的鱼头汤,只觉若要把花鲢鱼头做成美味,恐怕成本不菲,所以他不由得看向李笠,心中愈发担心 这一席酒菜,你如何付得起钱 刘德才在担心,而吕全则眯着眼,慢慢品汤,李笠不动声色看着这位。 良久,吕全睁开眼,拍案叫绝“好汤好汤” 他看向李笠,笑道“李三郎,你如何得知常来食肆有新菜色” 李笠笑而不语,见着气氛差不多了,开门见山“吕掌柜吃得高兴,小子可就放了心,这不,明日就是期限了,小子想着,不如今日把债清了。” 吕全闻言依旧笑容满面“哟,李三郎,原来你今日是要还债,那好,早日还清,你我都省心了,那么” 他坐直腰,语气一转“你家欠下的债,本、息共计四万钱,四万好钱,这钱不多,可分量不轻,大概要有五百斤左右。” “五百斤,你莫不是用包裹裹着,四个人背来了” 四万钱,即四万文钱,以一千文一缗贯计,就是四十贯,这个数量的钱,意味着什么 一贯钱至少十二斤重,四十贯钱意味着分量将近五百斤包含穿钱的麻绳,光靠李笠、刘德才还有两个同村少年,根本扛不动,必须用车拉。 李笠听得吕全如此嘲讽,依旧满面春风,向候在一旁的食肆伙计点点头,对方转身出去,片刻,一人入内,却是食肆东主马青林。 吕全和马青林是老相识,他见着这位进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这位马青林寒暄之后表明,要为李笠还债做见证。 吕全不清楚马青林为何参与此事,看向李笠,听李笠说钱已经在常来食肆,他随之一愣。 须臾,吕全心中震惊,瞬间失态,指着马青林“老马,莫非你、你、你给这小子出头” 其实他还有话没说出口好大胆,你竟然敢搅合我的事情你难道不知和王府作对的下场 一旁的刘德才,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惊讶不已,而且他听出吕全的语气不善。 那位和吕全一般是个胖子的马青林,见着吕全面色铁青,正要解释,却被李笠抢了先 “吕掌柜莫要误会,是我见那四万钱不好带着,所以暂时寄存在马东主这边的。” “什么,寄放”吕全又吃一惊,看看李笠又看看马青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笠家是什么情况,吕全清楚得很,李家这几年多有变故,两对孤儿寡母,自保都难,根本就不可能短时间弄到四万钱。 马青林这开食肆的,又怎么会和李家扯上关系这两家可从来没有什么交情 吕全只觉有些乱,忽然他想起李笠和常来食肆的误会,随即看着眼前食案上两样菜,再看向马青林,脱口而出“你跟这小子买了菜谱” “啊,是啊,呵呵”马青林有些尴尬的笑起来,接着解释“吕兄,我这我这事前也没想到,他竟然是要拿钱来还你的债。” 见着事情果然如自己所猜,吕全只觉难以置信,嘴角抽搐着想说了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见鬼了居然让这臭小子凑够钱把债清了 美梦破碎,吕全气得身体微微颤抖,须臾,猛地站起来,指着案上鱼头汤,质问马青林 “你疯了这两样菜再好吃,所用食材恐怕多是寻常,所以菜谱不可能值四万钱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章 一句话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四万钱买两个新菜谱?错,这两个菜谱可不止四万钱。 你问我值不值?当然值了! 既然说值,那花这些钱买两个菜谱,甘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啊! 这是常来食肆东主马青林的心声,此刻,他身处自家食肆后院,带着伙计,和其他两拨人一起,清点一缗缗铜钱。 那两拨人,一拨是债主吕掌柜及其随从,另一拨人是还债的李笠,及其作为长辈以及见证人的郡廨佐刘德才。 李笠没叫武祥和梁森来后院,这两位依旧在食肆大堂吃喝。 李笠家欠吕掌柜钱,本息共计四万钱,现在双方就当面结清,刘德才、常来食肆东主马青林作为见证。 马青林看着那梳着总角发髻的李笠围着铜钱打转,又看着一脸铁青的吕掌柜,心中不是滋味,不由得想起那日的一幕幕来。 那日,一切如常,食肆生意不错,忽有两个穷酸小子上门,伙计一开始以为这两位是来用餐,结果发现对方失手掉落凶器,看样子是妄图持刀行凶。 但这是一场误会,实际上这两个小子是向食肆兜售菜谱。 当时马青林在食肆,听了对方的话,差点笑出声,因为他不认为这俩个穷酸小子能有什么像样的菜谱。 不过他觉得不妨看看,于是让两个少年在后厨鼓搞,看看对方能弄出什么美味。 不一会,那个名叫李笠的小子,整出了两道菜,一道菜名为“粉蒸鱼”,另一道菜名为“秘制鱼头汤”。 自诩见多识广的马青林,细细品尝了这两道菜之后,不由得对李笠刮目相看,因为这两道菜可以说独具风味,有购买的价值。 因为马青林自己就是厨子出身,意识到这两个菜后面意味着什么: 其一,粉蒸鱼,这道菜的意义在于‘粉蒸’二字,粉蒸鱼的米粉虽然和做鱼鲊的米粉用法类似,但又有不同. 也就是说,‘粉蒸’是一种新的烹饪手法,似乎各地从未见过。 当然,也许富贵人家的厨子会类似‘粉蒸’的烹饪手法,但马青林本人确实从未听说过这种烹饪手法。 粉蒸的食材,可以是鱼,也可以是肉,甚至可以是各种蔬菜,‘粉蒸’这个烹饪手法,可以玩出许多新花样来,当然有买的价值。 其二,秘制鱼头汤,这道菜的卖点在于鱼头,马青林知道鲫鱼鱼头汤才是广受欢迎的菜肴,但李笠能够把硕大的花鲢鱼头熬出美味的汤来,这可不容易。 各家食肆,即便能把鱼头汤做出花来,但终归是鲫鱼鱼头汤最受欢迎。 如果他的食肆能推出截然不同的鱼头汤,还能做得很美味,自然能引得食客纷至沓来,压其他食肆一头。 马青林判断这两个菜谱必然需要用到“秘料”,紧要之处在那粉蒸鱼的米粉预制,以及花鲢鱼头汤的浓白和去腥、提鲜方法上。 但是,买卖双方必然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马青林可不会按着对方的开价来付钱。 他认为这两个穷酸小子家境必然好不到哪里去,不太可能有什么珍贵食材或者香料用来烹饪,也置办不了什么复杂炊具,所以其“秘料”和烹饪手法,成本应该不高。 富贵人家不缺好厨子,更不缺好食材和调味佐料,这些厨子的看家手艺五花八门,不缺熬出浓白汤、给汤提鲜、给米粉增香的技艺和食材。 所以马青林觉得,这两个菜谱恐怕难入富贵人家法眼,也就寻常食肆能够将其作为招牌菜式,赚赚寻常食客的小钱。 因此,两个菜谱不值对方的叫价:六万钱。 马青林经商多年,见李笠和同伴不过是“总角”,阅历定然不足,甚至都没什么像样的见识,所以打算狠狠的杀价。 杀到六千钱。 结果李笠二话不说,收拾包裹带着同伴往门外走,马青林冷眼旁观,未作挽留,却见这两位出了门后,直接往街对面另一家食肆走去。 那一瞬间,马青林只觉得脑袋要炸开,顾不得体面,亲自追上去,好说歹说,才把两位请回来。 是,他不认为这两个菜谱值六万钱,但若让他的对头食肆把菜谱买了去,事情可就不得了。 鄱阳城虽然热闹,但比不上寻阳、湓城和南昌,每日食客不多不少,几家食肆竞争,你这边多了一个食客,他那边就少了一个。 他可以不在乎这菜谱,但不可以让别的食肆得了菜谱。 否则一旦对方推出新菜又大受欢迎,那么许多熟客都被对方抢了去,如此一来自己的损失,可就不止六万钱。 ‘好奸诈的小子,居然知道用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来谈价钱!’ 想到这里,马青林再次看向李笠,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叹:唉,家里的小子若是能有李笠的手段,日后继承家业也就稳了。 马青林独自感慨,李笠忙着和吕掌柜“结账”,刘德才在旁边作见证。 看着这堆积起来的铜钱,刘德才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卖菜谱还债,亏你小子想得出啊..老李,你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刘德才感慨不已,但他还是纳闷,纳闷李笠什么时候学会几个罕见菜谱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之前那场高烧,烧得李三郎思路惊,无师自通,但说来说去,可能是吴氏虔诚拜佛,所以佛祖保佑。 李笠此时不知旁人所想,看着堆积成堆的钱,只觉后世纸币的好处真是多了不知多少倍:若按家财万贯来说,一万贯钱得多少辆车才拉得完? 眼前这四万钱,即四十贯,大概等价后世多少钱? 没有可靠的参照物,李笠当然无法知道正确答案,但他知道,自己会的两样拿手菜:粉蒸鱼、鱼头汤,卖得值了。 他当然不是什么厨神,只是为了省钱,经常自己在家做菜,久而久之,才练出一些厨艺,会那么几个菜肴。 虽然只是家常菜,但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也算是“秘技”,尤其是“炒菜”。 中原的饮食文化源远流长,发展到后世,有许多菜系,有无数种烹饪手法,无数美味佳肴。 但现在,似乎许多菜系还没成形,炒菜这种烹饪手法应该没出现。 他会炒几个菜,但不会拿“炒”来换钱,一是没必要,二是没打算走“厨神”路线,因为自己的厨艺撑不起来。 再说走厨神路线没有前途,当乱世降临时,一个大厨又能如何保住自己好家人的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铜钱清点完毕,之前一直板着脸的吕掌柜,总算是回过神来,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将借契交给刘德才过目。 刘德才身为佐,当然能写会算,既精通公文写,也熟悉契约行文,而吴氏之前向吕掌柜借贷,也是他在一旁作证,并帮忙核对借契内容。 当日那张借契在手,上面有他自己的笔迹,却不敢掉以轻心,仔细看了又看,确定吕掌柜在上面写了“收讫”,向李笠点点头,将借契交给对方。 接着,又看着吕掌柜亲笔写一张收条、用印,确认无误,将其交给李笠。 李笠小心收好借契和收条,同样露出笑脸,和皮笑肉不笑的吕掌柜攀谈起来: “如今年底,吕掌柜必然诸事繁忙,那么待得来年开春,小子还请吕掌柜吃酒,届时一定要赏光。” “好,吕某就恭候三郎的请帖,对了,三郎若有借债需求,随时可找吕某。” “那敢情好,小子日后多有急用钱的时候,还请吕掌柜施以援手...只是大家这么熟,借债时的利息可否优惠一二?” “行,一切好说!” 双方道别,吕掌柜带着人将钱运走,走着走着,回头看向李笠,见李笠正和马青林交谈,他眼中闪过寒光。 ‘臭小子,你以为事情就这样算了?’ 。。。。。。 傍晚,鄱阳城响起鼓声,鼓声代表城门即将关闭,而宵禁即将开始,街道上行人来去匆匆,都赶着回家。 县廨侧门,吴氏呆呆站着,等着关门的门吏见这位杵在门口,一脸焦虑的模样,心想应该是在等什么人,便问: “吴大娘,这都等了半日,你等的谁啊?” 吴氏刚要回答,却见街道上迎面跑来数人,仔细一看,却是儿子李笠,还有同村的武祥、梁森,以及佐刘德才。 今日,李笠说要把债结了,吴氏怎么也不信. 她已经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到处借钱,借不到,找债主求情也没用,自己都想不出办法凑钱,儿子又如何有办法。 但儿子信心满满,又有刘德才跟着去,吴氏只能相信儿子真的能够创造迹。 如今见着儿子归来,心中既期盼又不安,赶紧迎上前。 她即满怀期望,却又不敢期望太多。 母子相聚,吴氏还没开口说话,却见儿子把一张纸塞到自己手中:“母亲,借契我拿回来了!” 吴氏闻言心中一震,看着手中那张纸,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她不识字,生怕儿子为了宽慰她而作假,于是看向刘德才。 “嫂子,三郎确实把债清了,这就是白纸黑字的借契!那吕掌柜还写了收条,三郎一并拿来了!” 刘德才如是说,一脸笑容,吴氏再看向手中借契,目瞪口呆。 债清了?清了? 吴氏攥着借契,呆呆看着儿子,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连本带利,四万钱,说清就清了? 李笠看着身体微微发抖的吴氏,忽然眼前一花,往事浮现。 那一世,他为了还债,年纪轻轻就开始在社会闯荡,闯得伤痕累累,受过无数白眼,熬过无数不眠之夜,好多次想要轻生,最后还是咬牙挺过去。 终于有一天,他回到一家人住的出租屋,看着头发花白的父母,挥舞着手中的纸条,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汇做一句话。 现在,握着这一世母亲的手,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把债,还、清、了!” 吴氏听了,只觉热泪盈眶,抽回手,捂着嘴哭起来。 她的儿子长大了,能干了,家里的重担,不再是她一个人挑了。 夕阳余晖在青石街道上拉出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喜极而泣的哭声,回荡在街道上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一章 希望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临近年底,下午,彭蠡湖畔白石村里,家家户户升起炊烟。 渔船靠泊在码头,回家的大人们忙着准备今日的“夕食”,孩童们则在村里各处嬉戏打闹。 白石村为杂姓聚集的渔村,村民基本上都是靠水吃水的渔民或者养鱼户,没有什么人多势众的大姓,左邻右舍之间关系还算融洽。 村内一隅,一个平平常常的院子内,一名幼童从外面跑来,推开柴扉进入院子,跑向散发香气的厨房,又有一条大黄狗紧随其后。 幼童跑进,见着灶台边有个同样梳着总角发髻的少年在煮菜,上前扯着喊起来:“三叔!鱼做好了么?” 被人喊做“三叔”的李笠,自己都还未成年,因为年底官府放假,总算能够回家。 他见小侄子李昕眼巴巴看着灶台上的釜,于是笑起来: “再等等,慢工出细活,一会三叔煮出来的鱼,定然好吃得让你舔碗。” 李昕眨着眼,用力点点头,李笠看着那大黄狗摇着尾巴近前,于是从砧板上捏起一块鱼肉,拿给侄儿: “带着大黄出去看家,莫让老鼠溜进来,把美味都偷吃了。” 李昕应了一声,接过鱼肉,在大黄狗面前晃了晃,边往外跑。 出厨房时迎面走来一名年轻女子,女子身着布裙,用布巾包头,手里提着竹篮,李昕向其喊了一声“娘”,女子点点头,继续往里走。 这是李笠的嫂子,他长兄的未亡人林氏。 林氏样貌平平,身高也平平,身材略瘦,面色有些苍白,见着小叔子正在煮汤,忙得满头汗,关心道:“小郎,不如嫂子来煮汤吧?” 按习俗,小叔子称为“小郎”,李笠不太习惯这种称呼,他看向林氏,笑了笑:“没事,嫂子帮个手就行。” 林氏也在厨房里忙起来,又看着小叔子忙碌,看着小叔子将米放在铜铛上煎,当米被煎得散发出香味后,再将其放入碗里碾碎成米粉。 然后将早已洗净、切好的鱼块和在一起,放在碟子里,加佐料,静止片刻,再放到蒸笼中蒸熟。 此即为“粉蒸鱼”的大致做法,林氏之前闻所未闻。 李笠没有藏私,把粉蒸鱼的烹饪方法细细和嫂子讲解,尤其最关键的米粉,那是一定要用心制备的。 米粉,就是碾碎的碎米,制作鱼鲊时都会用到,但是粉蒸鱼用的米粉想要香,碾碎之前必须先炒,这样才能让碾出来的米粉具备特别香味。 然后掺入陈皮等寻常可见调味料,“秘制米粉”就调制完毕。 李笠没打算这么早把“炒”的烹饪技巧透露出来,再说如今手头也没有炒菜锅,所以改良了一下做法,用铜铛来煎米,效果也是不错的。 至于那花鲢鱼头汤,不用酒和姜也能有效去腥的诀窍,就是对半剖开后先用茶水泡大概半个时辰(一个小时),然后用铜铛煎。 这样处理后的鱼头,既没有腥味,煮出来的汤又浓又白,然后用自制味精(土法味精)提鲜,鱼头汤会很好喝。 如果这个时代有味精,那可真的能让天下英雄“竞折腰”,但李笠没本事制作味精,他所用的土法味精,是黄豆味精。 黄豆,鄱阳城内就有卖,于是他按着后世的家庭厨房做法,自制土法味精。 先将干黄豆泡水,直到泡胀,然后沥干水分,放到铛里大火煎至起泡,然后小火煎至金黄、酥脆即可。 等烹饪时将适当黄豆碾碎下料,菜肴就有了不一样的鲜味。 虽然这鲜味比不上真正的味精,用的黄豆也比不上名贵调料,却是物尔美价廉的土法味精,用来烹饪家常菜很合适。 这就是李笠的秘方,在后世不算得什么,正确的做法是用炒菜锅油炸黄豆,但是他利用现有炊具进行改良,土法味精的提鲜效果还是可以的。 以上就是两道菜的做法,李笠已经将其卖给了常来食肆的东主马青林,所得铜钱用来还自家欠下的高利贷,化解了一场危机。 之后,还剩下一些钱,可以过个好年。 林氏带着儿子李昕在白石村守家,所以不知道姑婆(婆婆)和小叔子具体是怎么把债还的,只知道小叔子年底放假回家后,做事麻利,很有主见。 如今煮菜讲得头头是道,让她听得入神。 心中只觉怪:怎么小叔子一场大病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嫁入李家后,李三郎可从没下厨,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可眼下却知道复杂的菜谱,还说得头头是道。 莫非那一场病,让小叔子得了佛祖指点,领悟了什么? 梁国崇佛,上到天子,下到庶民都信佛,林氏和婆婆吴氏同样信佛,所以她只能把小叔 子忽然“开窍”归于佛祖保佑。 也不枉我天天念佛,终于得佛祖显灵,保佑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林氏如是想,多年来的郁结一扫而空。 她临盆时难产,差点就一尸两命,亏得稳婆有经验,最后母子好歹熬过来,但她也伤了元气、落下病根。 祸不单行,儿子还在襁褓,舅公(公公)和良人死于兵乱,李家家境急转直下,年纪轻轻的林氏守了寡。 这年头,寡妇改嫁很寻常,没人会指责什么,林氏娘家人想让她改嫁,她却想留在李家抚养儿子。 加上临盆时落下病根,稳婆说她可能再无法生育,所以娘家人也不强求,毕竟无法生育的女子想要嫁个好夫家是很难的。 李家家境不错(相对而言),有鱼池,林氏有两个小叔子,熬过几年,就好了。 然而,接连的变故,让李家家境继续跌落。 以至于家里负债累累,连赖以为生的鱼塘都要被债主收走。 眼见着日子越过越艰难,回娘家不受待见,想带着儿子改嫁也嫁不了,林氏心中抑郁,几乎没多少笑容。 即便有,也是强颜欢笑。 如今好了,债还了,小叔子忽然能干起来,行事很有主见,这让林氏松了口气。 加上朝廷前不久昭告天下,让各地官府酌情放免服役女丁,婆婆吴氏得脱吏役,回家主持家务,林氏肩上的担子瞬间轻了许多。 最艰难的时候终于熬过去了,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林氏正憧憬间,粉蒸鱼已经做好,蒸笼散发出淡淡香味,让人闻了食欲大增。 忽然外面传来喊声,喊的是李笠的小名“寸鲩”,李笠让嫂子收尾,转出去一看,却是武祥和梁森来了。 两人各自拎着几条大鱼,笑眯眯的走进院子里,和正在收拾院子的吴氏打招呼。 见着李笠出来,两人拎着鱼冲过来道谢。 谢的是什么?谢的是每人三千文。 那日李笠还债之后,神秘兮兮的跟两个伙伴说有惊喜,待得放假回村,就在昨日,给武祥和梁森各自送了沉甸甸的三千文钱。 李笠有计划,要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就当自己是在创业,而跟着他一起创业的“老员工”可不能亏待。 如今新年将至,给老员工发年终奖不是应该的么? 武祥和梁森当然不知道什么“年终奖”的说法,但沉甸甸的铜钱,着实吓人。 三千文,至少三十六七斤的分量,这笔钱的数目,好像比他们自家的积蓄还要多。 两个少年当时就吓蒙了,硬是不要,还是李笠“恐吓”了许久,才傻笑着带钱回家。 现在,武祥和梁森以牙还牙,把沉甸甸的大鱼挂到李笠肩上,三人打闹起来。 一如往日三人在村头村尾嬉戏那般。 梁森捏着李笠的面颊,武祥扯着李笠的头发,而李笠一手掐着梁森的腰间肉,一脚踩着武祥的脚。 他在和伙伴较劲的同时,满不在乎的说:“谢什么谢嘛,打小起的交情,前些日子你们跟着我奔波,多辛苦,我怎么能亏待自己的好兄弟?” 武祥和梁森没见过世面,不善言辞,只是用熟悉的方式,表达对李三郎的谢意。 “寸鲩,过完年,我们还跟着你做事,一起捕鱼!” 梁森激动的说,武祥不住点头,李笠也很高兴:“好!我们一起努力,一起发财,将来住大宅子,有许多田产!” 李笠小名“寸鲩”,指的是一寸长的鲩鱼(草鱼)苗,武祥小名“黄团”,团即“团鱼”,也就是鳖。 梁森小名“灰鸭”,当然就是灰色的鸭子。 三人小名包含着浓郁渔家气息,自幼一起长大,终于在十三、四岁年纪,有了不同以往的志向。 嬉戏打闹的三人,让小院充满了活力。 李笠下定决心,接下来抓紧时间挣钱,带着小伙伴一起发财致富,然后置办田产、招募人手,想办法改变社会地位。 有了钱,就可以结交人脉、找靠山,壮大自己的实力。 这就是当务之急,是他最该做的事。 在院子一角做事的吴氏,看着幺子和伙伴嬉闹,看着笑盈盈的守寡儿媳,还有跟着凑热闹的小孙子,同样开心的笑起来。 儿子有本事了,家里有希望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二章 破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年二十九,距离年三十还有一日,李笠忙完了家务,带着大黄狗转到村旁自家鱼池(鱼塘)边上,站在塘边小茅屋旁。 这是为守塘人搭的茅屋,李笠之前未服吏役时,晚上就带着大黄狗住在这小茅屋守鱼塘。 后来因为他要顶替亡故二兄服吏役,家里便雇了同村村民帮忙看鱼塘。 这里,不止李笠家的鱼塘,还有其他村民的鱼塘分布在旁边,举目望去,一片碧波荡漾。 李笠看着眼前一片碧波,又看着不远处的河流,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毫无疑问,赚钱是首要任务,没有钱,什么都别想,譬如他若想免吏役,就得赚够免役钱,此为‘恤’。 交钱免役之后,李笠才能有充裕时间做自己的事情,想办法赚更多的钱。 想着想着,李笠有些纠结,他目前还是想不起来,导致梁国衰落、老皇帝不得好死的那场大乱,到底是什么名字。 也不知道事件具体发生的时间,即无法确定从现在起,梁国的太平日子还能过几年。 不过他记得一个排名。 历史上的长寿皇帝排名,梁武帝萧衍排行第二,好像活了八十多岁。 而现在,李笠听刘德才说,当今天子年约七十七岁。 也就是说,梁国的太平日子大概还有五、六年。 五六年时间,李笠要做好准备,让自己和家人乱世里活下去。 所以,首先得赚钱,赚很多钱,然后还要找靠山,寻求庇护。 自古以来,想要日子过得好,就得有靠山。 但最后还是得靠自己,因为再过几年,梁国就要走向灭亡,届时大小权贵、各地豪强都自身难保,又如何保得他一家。 所以,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是最靠得住的,那么,最稳妥的办法还是想办法发财。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手里有了钱,就能结交人脉、买粮、买地、招募人手,这才是最稳妥的自保办法。 而现在,就一个现成的发财办法,那就是养鱼。 养鱼这个行业,古来有之,这一世他家世代捕鱼,又有鱼塘,那就有现成的‘生产工具’。 养鱼能赚钱,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具体要看养殖规模和销售途径,以及成本控制。 他家就有现成的鱼塘,因为靠近鄱口,所以卖鱼倒也不用愁。 李家的鱼塘共三个,一大二小,形状不太规则,外围扎着一圈篱笆。 三个鱼塘里,一大一小用来养鱼,剩下一个小鱼塘用来暂养捕捞回来的鱼。 大鱼塘的面积约有八亩,小鱼塘平均面积大概是四亩,所以李家的鱼塘养殖面积大概是十六亩,在村里有鱼塘的家庭之中,只是一般水平。 这个时代的度量衡和后世度量衡肯定不一样,李笠张望片刻,初步判断梁国的“亩”要比后世的“亩”小一些。 三个鱼塘,是他父亲当年借助地势,引河水灌入洼地后适当修整所得,靠着这鱼塘养鱼的收入,外加入湖捕鱼所得,撑起家用绰绰有余,每年都能有些积蓄。 但是,养鱼的门槛低,只要有鱼塘,多多少少都能养一些鱼,以白石村为例,养鱼的人不少,大家竞争的结果,就是“共输”。 正如这个时代的许多养鱼户一样,李笠家鱼塘养的是鲤鱼,也正是因为大家都养鲤鱼,所以鲤鱼的售价长期上不去。 也有人捕捞其他鱼类暂养在鱼塘,养一段时间后出售。 但彭蠡湖本身就是渔区,所以养殖的鱼卖不上价钱,而且养殖的风险不低。 李笠想着想着,眉头紧锁。 那一世,他会钓鱼,是为了接近爱钓鱼的客户,所以学会了路亚钓鱼等技法; 他还接触过养鱼,是曾经打算靠养殖发家、还债。 所以,他知道四大家鱼可以套养,而这个时代,养殖业的主力是鲤鱼,四大家鱼的说法大概要到唐时禁捕、禁吃鲤鱼后才会出现。 那么,套养四大家鱼,发财的几率很大,但养殖风险却不会减少分毫。 后世的水产养殖,有先进科技“保驾护航”,譬如充氧机、抽水机、溶氧仪,以及测量pH值、氨氮、亚硝酸盐的设备,随时监测鱼塘水质。 还有各种促生长的饲料,以及治病的各种药物。 但即便如此,也常有养殖户的鱼塘遭遇意外,死鱼、亏本,甚至血本无归。 有句话说得好:家财万贯,带毛不算,这说的是养殖业的风险大,成群牛羊看上去值很多钱,但只要一场瘟疫就死光,一文不值。 养鱼也是如此,养殖业的风险大,一有风吹草动,小康之家会瞬间返贫。 古代的条件还比不上现代,一旦饲养过程中出点问题,可能整个鱼塘的鱼都要翻肚皮。 这个时代养鱼,鱼苗长到能出售的尺寸,至少要花一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出现一次意外,鱼塘就没收成。 如果前期投入大,遇到意外后不但会血本无归,搞不好还会欠债。 因为饲养过程中的各种成本,有时得靠借债才能承担,等把鱼卖了才有钱还债。 可即便一切顺利,养个三五年的鱼,又能赚多少钱呢? 李笠看着自家鱼塘,又看看附近别家的鱼塘,渐渐入神。 种田,看天吃饭,养鱼,同样也是看天吃饭,现在的他,家底薄,抗风险能力很差,若急着做养鱼的发财梦,很容易破灭。 “鲤鱼、鲤鱼...” 李笠喃喃着,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场游戏,开外挂的话,可以让游戏难度大幅降低。 李笠觉得自己想到的这个主意,绝对是个外挂,而且是超强外挂,以他家目前的条件,实现起来很容易。 “走了。” 李笠喊了一声,大黄狗似乎听得懂,跟着李笠往村子走去。 寒风夹杂着雪花吹来,他紧了紧身上絮衣,想着那个‘挂’,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全身发热,心中高兴不已: 游戏难度高?不要紧,开挂。 只是要等一段时间,并且做些准备。 等时机成熟,我就开挂。 外挂的名字,用英文来说,就是经典的一句话:show me the money 。。。。。。 夜,房外细若柳絮的雪花不停飘舞,房内,李笠躺在床上,琢磨着‘开挂’,一旁地上,大黄狗蜷缩在火盆边睡觉。 李家小院有几间房,吴氏住一间,林氏和儿子李昕住一间,李笠和狗住一间。 这不是说李笠的地位如狗,而是因为大黄狗和他最熟,又是家里的帮手,所以就跟在李笠房里做个伴。 冬天的鄱阳会下雪,这种时候家境拮据的人家,全家人挤在一起,共用絮被取暖,而他家还算家境好的,至少不用几个人共用一张絮被。 李笠翻了个身,紧了紧满是补丁的絮被,正要继续睡觉,那蜷缩在火盆边的大黄狗忽然坐了起来。 大黄狗低声吼着,与此同时,李笠听到外面传来狗叫声。 狗叫声越来越频繁,想来是村里的狗儿们听到了什么动静。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莫非有贼进村准备置办年货?’ 李笠如是想,爬起身,穿好衣服,探手往榻边摸去,捞起一根木棍,悄悄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向外张望。 大黄狗颇有灵性,就钻在李笠脚下,同样伸头往外张望。 寒风从门缝漏进来,吹得房内火盆里的火苗不住摇曳,李笠看见隔壁房门也微微打开,母亲同样在向往张望。 李笠觉得这种时候,男人不可以躲在女人背后,即便是未成年,也不能当做逃避的借口。 他出了门,低声和母亲打了声招呼,带着大黄狗来到院子里,然后蜷缩在土坯墙墙角。 土坯墙不算高,成年人动作利索的话可以翻进来,如果真有人翻进来,李笠就要和对方拼命。 村里的狗叫声越来越密集,其间掺杂着许多人的呼喊声,李笠听着听着,心悬起来。 不会是有水寇来袭吧?那可就糟了! 彭蠡湖很大,有许多逃亡的百姓聚集在边边角角,脱离官府管辖,自己抱团生活,是为“山湖人”或“浮浪人”。 这样的群体亦民亦寇,有许多“山湖人”实际上“兼职”抢劫,偶尔袭击官道上的商旅,或乘船袭击湖畔村落,一直以来是不可忽视的治安问题。 沿湖村落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各村村民自己组织起来保卫家园,而官府也没有坐视水寇横行,组织游军负责维持治安。 游军,顾名思义是游动的军队,本来是军队中的编制,如今也常用于维持治安,其作用李笠觉得类似后世“治安联防大队”。 游军的主官是“游军主”,郡内各游军由郡游军尉统领,而游军会驻扎在一些交通要道防备贼人。 譬如白石村南面的鄱口就驻扎着游军,其部分兵丁常驻白石村。 正因为如此,白石村相对安全,即便真有水寇来袭,对方的首选目标必然是商旅聚集的鄱口附近地区,拦截过往船只。 而不是只有渔民的白石村,毕竟白石村算‘鸡肋’。 白石村外有一圈木栅栏,且建有望楼,若水寇来袭,值夜的人会敲响楼上锣鼓,村民们会聚集起来抵御外敌。 李笠觉得如今锣鼓未响,反倒是许多人在嚷嚷,看上去像是在抓蟊贼,不像是抵御外来水寇。 既然是蟊贼,那就好对付得多,李笠心中稍定,紧握手中木棒。 却听左右院子里狗叫声激烈,仿佛有人往这边跑过来,李笠候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防备有人翻墙,却见大黄狗住嘴了。 他见状心中一动: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三章 破灭(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李笠躲在院墙后,听得脚步声传来,纠结片刻,依旧拿着木棒,猛地站起来,踩着墙角柴垛探头出墙,低声问来人:“是谁!!” 喊完后他才发现,不速之客就在不远处停下,和他之间只隔着院墙。 借着微弱光亮,李笠发现对方果然是熟人,熟得连大黄狗都不把对方当外人的熟人——梁森。 今日上午,李笠还和梁森打过照面,此刻的梁森,依旧穿着今日才换上的新衣,脸上却已没了上午时看到的笑容,只剩下惊慌失措。 梁森看见墙后忽然冒出来的人是李笠,惊觉自己已经身处李笠家外,脸上的惊恐消散了许多,但依旧气喘吁吁。 李笠直接翻出墙,关切的问:“怎么,家里遭贼了?那王八蛋跑哪里去了?我与你一起追!” “别、别,寸鲩你莫要嚷嚷....”一向大嗓门的梁森此刻的说话声很小,仿佛做贼一般,他满是焦虑的看看后面,对李笠说: “寸鲩,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要继续往前跑,被李笠扯住手:“怎么回事?说来听听,我能帮上忙!” 后面的呼喊声渐渐变大,梁森愈发焦虑,见李笠如此关心自己,只是不住说:“你莫管,莫管。” 大黄狗从狗洞里钻出来,来到梁森身边,不住的嗅着,尾巴不停摇,李笠见着梁森如此模样,心中起疑,哪里会放手: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我不能见着你出事不管!” 梁森挣脱不开,只能解释:“我家、我家欠了许多债...” “家里还不上,明日债主就要登门,把...” 说着说着,梁森的呼吸声急促起来,带着怒火:“他们说要让我娘卖身为婢,要阿耶、我和弟弟卖身为奴!” “什么?欠债?怎么你之前不说?”李笠被这消息惊得,“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我也是....”梁森说着说着,语气里带着哭腔:“怪不得我把钱拿回去的时候,耶娘依旧愁眉苦脸,我...我...” “阿耶说,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如全家逃了,去做‘山湖人’,还与对方约了时辰,就在今晚...” “今晚,今晚还有其他几户与我家一起、一起走...结果...” “结果债主派了耳目在村里,发现不对,便跑过来阻拦,嚷嚷着要见官.....被我们..被我们失手打死了!” “对方也有人手,又喊来里吏带人围堵,我特意往这边跑,要引开他们...” 李笠越听越心惊,但他好歹经过不少事,遇事不慌乱,知道眼下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自己也不可能挽留梁森,以免耽误对方出逃。 他毫不犹豫将身上絮衣脱下,往梁森身上塞:“情况紧急,你快跑,如今天寒地冻的,多穿一件衣物,莫要着了凉!” 梁森拿着絮衣,愣愣看着李笠。 想起那日在船舱里,李笠分他的三百文;想起那日在村里,李笠塞给他的三千文。 想起那日,三人欢天喜地的场景。 只觉心如刀绞,眼眶发热:“寸鲩...我..我...” “快走,赶紧走啊!”李笠低声喊着,不顾身上发冷,推着梁森走:“快走,莫要像个小娘子,哭哭啼啼的!” “追你的那些人,我来想办法拖延,快走!!” 梁森却哭起来,泪如泉涌,哭得一抽一抽:“寸鲩,我好想继续跟着你,跟着你捕鱼,跟着你一起赚钱...一起过好日子...” “可日子过不下去了...我...我...将来,若有将来,定要还了你的恩情....” 说完,猛地鞠了个躬,穿上絮衣,转身向前跑。 梁森的话,让李笠心中某处响起“咔嚓”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看着伙伴远去的身影,他忽然觉得心好难受。 寒风呼啸,他打了个冷战,身后呼喊声越来越近,李笠回过神来,赶紧翻墙回院子,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踩出许多脚印。 。。。。。。 火把簇拥着李家小院,带队的里吏指挥手下在各间房里搜查,要抓杀人、逃亡的村民梁森。 总总迹象表明,梁森躲在院子里某处,先前院子里的许多脚印就是迹象。 裹着絮被的李笠站在旁边,一脸懵懂的看着这些人在自家搜查,吴氏则和林氏带着李昕待在房间里。 梁国的基层组织是村、里,百户为一里,里置里司(里正)和里吏。 这位里吏是白石村人,许多手下就是白直,也就是没有工钱白干活的“保安”,多为白石村村民担任,算是为官府服力役。 他们当然不会对同村的熟人吴氏、林氏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也没顺手牵羊,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拿走,纯粹就是找人。 李笠看着这群傻瓜被自己误导,在自家院子里搜索不存在的“逃人”,没有继续向前追捕,心中稍定。 他故意在院子、房内弄出许多脚印,布下迷魂阵,为的是拖住追兵,让梁森就有更充裕时间逃跑。 折腾了一会,里吏确定从李笠房里“翻窗逃跑”的梁森,已经不在李家院子里,招呼手下继续追,临走前,不忘质问李笠: “你为何让灰鸭进来?” “啊哟,我和灰鸭打小就玩在一起,你也是知道的嘛!”李笠把手一摊,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这大半夜的他从我家路过,说家里走了几只鸭,我让他先进来喝温水...他..他...” “他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里吏看着李笠,看不出什么不对,想想这小子说得也有理,毕竟村里都知道梁森和李笠关系不错,于是叹了口气: “唉,你啊,你是不知道事情会闹得有多大...” 李笠依旧一脸懵懂:“怎么了嘛,今晚这到处都是人嚷嚷着。” “算了,你个小孩子懂什么。”里吏摆摆手,又向有些惊慌的吴氏拱拱手:“今晚打扰了,吴嫂,我也是没办法,改日过来给嫂子赔个不是...” 里吏带着人继续追,李笠去把院门关好,依稀听到这群人说着什么“全村连坐”。 这四个字可不得了,尤其后面那个“连坐”,李笠即便对这个时代的事情不太清楚,也知道“连坐”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那日,他向刘德才打听时事,对方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回事,仿佛有感而发,发了一通牢骚。 “你可知,朝廷为何频频大赦天下?不是因为天子崇佛,想要宽恕天下罪人...” “是因为百姓不堪重负,连年逃亡,逃亡的人越来越多,官府的编户越来越少,又追剿不及,只能大赦,以期逃亡的人回来,继续给官府缴纳赋税,继续承担劳役..” “你还小,不知世道艰辛...这劳役吃起人来,比赋税狠了不知多少倍!说是一年服役二十余日,其实经常逾期...” “官府发人征役,号为三五,就是三丁抽二、五丁抽三...” “一人逃亡,合家充役,合家又逃,则取同籍,同籍皆逃,则邻伍连坐,邻伍逃亡,全村连坐...” “一人自犯,到头来,就是合村皆空!” 李笠想起方才梁森的眼神,想起了对方的哭诉,深刻感受到伙伴追求美好生活的美梦破碎后,那绝望的心情。 又由刘德才的牢骚,还有里吏队伍的议论,想到了这个时代的阴暗面。 沉重的徭役,让百姓不堪重负,一个村子,若有一户人家不堪重负、举家逃亡后,其左邻右舍要连坐。 这户人家逃了,但承担的赋税、徭役不能少,自然由左邻右舍分担,于是负担加重,那么就会导致更多的家庭逃亡,依附豪强大户,变成隐户。 逃亡家庭本该承担的赋税、徭役,又分摊在同村家庭身上,于是负担进一步加重,后果就是越来越多的家庭逃亡,形如雪崩。 到最后,整个村都为之一空。 想到这里,李笠只觉得后背发凉,他白日还琢磨着发财,殊不知就目前的状态,村里逃亡几户人家,会让更多家庭分担更多的赋税、劳役。 然后又有家庭受不了,开始逃亡。 这就是恶性循环,搞不好再过几年,白石村都为之一空。 真要是这样,他的发财梦,什么“show me the money”,统统都要破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四章 余波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新年伊始,本该喜气洋洋的白石村,今日却颇为萧瑟,新年前夕发生的村民逃亡事件,让村里其他人忧心忡忡。 虽然天气不错,阳光穿过云缝洒在大地上,晒得人身上颇为暖和,但村民的心情却有些冰凉。 此刻,许多村民聚集在湖边码头上空地,听官府来人宣布一些事情。 空地周围有许多兵丁,岸边又靠泊着一些打着各色旗号的官船。 一名身着戎服的中年男子,站在场地中心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向村民们大声说着话。 说一些陈腔滥调,无非说逃亡后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哪里有给官府当良民好云云。 人群之中,李笠定定站着,听台上这位姓张的中年人发表长篇大论,觉得很无聊,却又不能不听,因为他想知道官府会不会对白石村实行连坐,以此作为惩罚。 那晚,梁森和家人出逃,里吏追捕,抓不到人。 梁森后来如何,李笠不知道,但村里有几户人家逃亡,这件事让全村人过年时心中都有些许不安。 这不,刚过完年,官府就派人来安抚民心,来人的职务还不小,是郡游军尉。 郡游军尉,统领郡内诸游军,属于郡吏,当然,是上佐那一个层次,其职责是“遏防奸盗”,也就是对付郡内的贼寇。 李笠无法将游军尉这一职务和后世政府具体职务联系起来,琢磨着应该类似于“治安联防队总队长”一类职务。 游军行使类似后世警察的治安职责,手下队伍却如同军队编制,对付的目标不是寻常蟊贼,而是有组织犯罪势力集团。 那么,不断收纳逃亡民户的那些“山湖人”贼寇,就是郡游军尉要对付的目标。 与此同时,潜伏在各地的“山湖人”贼寇同党,也是游军尉要清剿的目标。 所以,那些有钱却没靠山的人家,若不想被游军尉判定为贼寇同党,就得花钱免灾,如果不识抬举,旦夕之间破家可不只是说笑而已。 李笠去年年底放假回家前听刘德才说过,年末,天子还专门下诏痛斥“游军之弊”,说多有游军以缉拿贼寇为名,勒索、敲诈富户,肆意鱼肉百姓。 甚至某些游军假扮贼寇,横行乡里、抢劫村落,本来应该保境安民的守户之犬,却成了破家灭门的吃人恶犬。 由此可见,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仅仅是郡吏上佐一级的游军尉,已然是“一言定生死”的人物,如今这人物在长篇大论,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质疑。 其实李笠就一肚子质疑想说出来,但他可不会作死,所以老老实实的听着,结果发现是浪费时间。 梁森等几户人逃了,他们该承担的赋税、杂役,必然分摊到别家,而为了惩罚逃亡实行的“连坐”,其具体实行措施有哪些,譬如要抓人坐牢什么的,游军尉都没说。 抓不抓人,或者对白石村惩罚性征收赋税,这是村民最关心的。 当然,游军尉可能做不了主,也不可能越俎代庖提前表态,所以今日的长篇大论,没意思。 游军尉讲话完毕,村民渐渐散去,李笠正要回家,却被兵丁叫住。 李笠和逃亡的梁森关系不错,所以李笠以为自己被那游军尉盯上了,要把他当做梁森的同党,心中暗道不妙。 结果却是一名游军主找他问话。 游军主,就是游军的主官,如果说游军尉是连长,那么游军主就是排长。 叫他去问话的游军主姓彭,是为“彭游军”,所部驻防鄱口,所以白石村是其辖区。 这位彭游军看上去颇为年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个子挺高,样貌端正,态度和蔼,笑眯眯的。 见着李笠来了,得旁人说了名字,开口就问:“你和梁森是好友?” 李笠回答:“是,小人和梁森是同村好友。” “大过年的,出这种事,唉...你也莫要多想,官府做事,想来讲究凭据,你与梁森是好友,但不代表你就一定会是梁森同伙嘛。” “若村里有风言风语,你莫要往心里去,游军尉方才也说了,若无真凭实据,官府绝不会胡乱抓人。” 李笠不住点头称是,又听对方说:“里吏为你作保,说你李笠绝不会...哎呀,里吏、李笠,同音啊这是,说得我舌头都打结了。” 说话这么风趣,让周围几个兵丁都笑起来,李笠也干笑着,看向对方,觉得这位游军主平易近人,给人的感觉,就像邻家阳光青年那样。 但专门找他过来说话,可不是为了说笑话,李笠不敢掉以轻心,只听对方继续说: “你是鱼梁吏,终日打渔,将来可能在哪个湖汊碰到一些‘山湖人’...我是说可能,若真有那时,你遇到了熟人,好好和对方说...” “就说寄宿山湖,总不如编户齐民,当今天子仁德,连年大赦,做错事的百姓,总是有机会回头的...” 同样是说话,这位的说话水平明显高过那姓张的游军尉,简单明了,虽然也是泛泛而谈,但好歹平易近人,李笠点头称是。 趁着对方说话停顿,李笠试探:“不知...小人不知,这件事,是否要抓人坐牢,还是要向村里加征赋税?” 那游军主笑道:“这事情可不是我们说了算,不过为了稳定人心,我听说上官不打算加征赋税,或者抓人连坐蹲牢狱,毕竟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 总算听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李笠见对方没什么要说的,告辞,往家里走去。 走着走着,想到了梁森,想到了那晚对方说的话,李笠心情瞬间滑落。 唉,本来能依靠的人就少,如今走了一个,仿佛一双手臂,断了一边... 。。。。。。 院子里,李笠向母亲和嫂子讲起方才游军尉在码头说的话,虽然官府来人说的都是场面话,但既然说的不是狠话,那么有理由相信,官府不打算过多追究什么。 若要抓人、追罚,恐怕又有家庭承担不住,索性举家逃亡,如此下去,只会让白石村逃亡的家庭越来越多。 李笠觉得官府可能怕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态度才比较缓和,不过梁森等几户人家的赋税和杂役,不可避免的要分摊到村里。 逃亡的家庭之中,有吏家,所以,身为吏家的李家,今年必然被分摊一些赋役,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他的服役期会延长。 这就是现实,冰冷,不讲什么人情。 相对于李笠,吴氏和林氏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尤其年长的吴氏,经历的事情比较多,在她看来,吏家总比兵家要好。 因为捕鱼再辛苦,也比上战场送死好。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制备钓鱼用具“鱼卡子”,为即将开始的劳作准备工具。 鱼卡子是一种捕鱼机关,制作简单,成本很低,其结构在李笠看来,和后世的别针差不多。 用刀将竹子削成一指长的大号竹签,最好带竹节并且两头略微翘起,此时竹签是一个“一”字。 然后在中间位置帮上麻线,接着将其弯曲成“几”字,套上一截芦管,作为束缚。 芦管事先煮过,有韧性,再将泡过的谷子(最好发芽)放到芦管之中,于是一个类似于别针的机关就做好了。 这样的鱼卡子放到水中,鱼儿会过来吃芦管里的谷子,吃的时候必然会嚼烂芦管,于是原本是“几”字形的竹签没了拘束就瞬间弹开,变成‘一’字形,将鱼嘴卡住。 嘴被卡住的鱼儿挣脱不了,最后被人提起来。 鱼卡子结构简单有效,制作成本低,所以渔家大量制作,把几十、上百个鱼卡子做成“排钩”,大规模钓鱼。 所谓排钩,就是用一根较粗的麻线“纲线”,长数丈甚至十余丈,然后在这条纲线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绑一根子线,子线末端都有一个鱼钩或者鱼卡子。 这样的组合,使得鱼钩(鱼卡子)成排,所以称为“排钩”。 傍晚,渔民将排钩放入近岸水中,一头系在岸上并做好标记,然后在纲线上适当绑着石块让其没入水里,沿着水流布设。 到了次日清晨来收排钩,就能钓上许多鱼儿,形同用渔捕鱼。 这样的钓鱼方式十分方便,渔民白日捕鱼,只需傍晚布设排钩,然后回家睡觉,次日就能收获不少鱼儿,省时省力。 所以,白石村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制作鱼卡子,然后以此捕鱼,并且戏称被排钩吊起来的鱼儿们为“连坐”。 吴氏和林氏现在制作的鱼卡子,就是给李笠准备的,如今新年已过,李笠就要进城继续服吏役,为官府捕鱼,有了鱼卡子制作成的排钩,能多捕一些鱼。 李笠看着一个个成形的鱼卡子,思考起来。 鱼卡子结构简单,取材很方便,一个人一日都能制作上数十个,所以彭蠡湖区各渔村家家户户都会做,都会用。 鱼卡子的结构,决定了钓不上太大的鱼,因为大鱼的力量大,鱼卡子的绷力卡不住大鱼。 鱼卡子的诱饵可以是谷子,也可以是蚯蚓,但是以谷子为主,所以决定了“咬钩”的鱼儿基本上都是鲤鱼、鲫鱼一类杂食性鱼类为主。 诸如乌鳢这样的肉食性鱼类基本很难上钩。 所以,鱼卡子排钩钓鱼这个“行业”,“市场竞争激烈”,“各厂家产品同质化问题严重”。 鱼卡子钓上来的鱼多以鲤鱼、鲫鱼为主,平均来说个体重量小但数量多、产出大,所以在鱼市卖不上价钱。 家家户户都在用鱼卡子钓鱼,但无法通过鱼卡子钓鱼获得多少收入。 李笠认为,这就是技术门槛低、同质化竞争的结果,等同于养鱼人都在养鲤鱼的同质化问题。 大伙终日忙碌,所获收入却依旧微薄,不过勉强糊口而已。 渔民想要做到收入明显增加,得另外想办法。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鱼卡子换成鱼钩,最好用有倒刺的鱼钩,诱饵改用蚯蚓或者小鱼虾,那么排钩钓上来的鱼,其种类就会比较丰富,个体重量也大些。 但鱼钩的使用成本不低,对于手头拮据的渔民来说难以负担,非不想,实不能也。 想发家,摆在面前的困难都是实实在在的,但这难不倒李笠。 因为他有‘挂’,有见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五章 效率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春寒料峭,天气依旧微寒,清晨,彭蠡湖上浓雾弥漫,一座小岛旁,李笠和武祥将篝火弄灭,吃完手中剩下的热炊饼,然后解开系船缆绳,摇船收排钩。 昨晚布设排钩时,排钩一头系在船尾,然后沿着岸边草丛释放,此刻,两人协作收绳索,扯起许多鱼儿。 贪食的小鲤鱼或小鲫鱼,嘴巴被鱼卡子卡着,折腾了一晚上没逃脱,力气耗尽,现在被人扯出水面,只是无力的摇头摆尾,摆脱不了被人放进鱼篓的命运。 鱼篓不止一个,都挂在船帮外,大半浸入水中,关在鱼篓里的鱼随波逐流,等着最后命运的到来。 同样随波逐流的李笠和武祥,沐浴着晨曦,将被寒风和湖水弄得有些麻木的双手举起,放在嘴边不停吹。 待得双手微暖,他们摇船离开小岛,往彭蠡湖深处‘走’去。 武祥弯腰整理船舱,他的脸有些圆,五官有些‘淡’,长着一双眯眯眼,被风迎面一吹,眼睛更眯了,看上去有些像狐狸。 李笠一边摇船一边看着发小,笑道:“黄团,你昨夜说梦话了。” 武祥抬起头:“啊?那我说什么来着?” ’“你说:鸡,鸡,鸡...” 武祥笑起来:“嘿嘿,我昨晚做梦,梦到吃鸡了。” “那好,等忙过这段,我请你吃鸡!”李笠如是说,见武祥嘿嘿笑起来,他继续摇橹。 摇了一会,武祥过来轮替:“我来,你赶紧把钓具准备好。” 昨日,李笠和武祥结束日间捕鱼后,将鱼获交给同村渔船,让其带回村去,两人随后在这小岛旁靠泊,顺便布设鱼卡子排钩,将就着在船上过了一夜。 收好排钩和钓起来的鱼,开始新一天的捕鱼作业。 在湖里过夜,那滋味可不好受,累、困、冷、饿,但两人咬着牙也得撑下去,因为这就是生活。 村里有人逃亡了,这些家庭本该承担的赋税、劳役,分摊在村里其他家庭。 李笠家和武祥家的负担当然也随之增加,所以,他们只能更加努力捕鱼,毕竟李笠还额外有每月定额。 为了多得一些渔获,就得在深水区捕鱼。 天气回暖,但依旧寒凉,水温回暖的速度也不快,所以大鱼基本上依旧潜伏在彭蠡湖的深水区,渔民们想要有好收成,就得寻找这些鱼儿聚集的水域。 彭蠡湖里分布着许多小岛,星罗棋布,其间又夹杂着许多鱼群聚集的水域,是打渔的好地方。 但鱼儿聚集的水域并不固定,所以如何找到鱼群的踪迹,事关鱼获多还是少。 捕鱼效率最高的办法当然是张捕捞,越大,捞到的鱼就越多,但越大,需要的人手和渔船也就越多,这就导致“人力成本上升”。 李笠作为半丁都不是的鱼梁吏,家道中落,没有什么亲族,眼下只能靠武祥来帮忙。 本来还有一个梁森,但是.... 两个少年、一艘小船,根本就摆弄不了大,更别说大很贵,使用成本高,目前用不起,只能另外想办法增加捕鱼收入。 武祥是渔家子,虽然还不到十六岁,却也要作为半丁,每年为官府服役。 现在新年伊始,武祥并不需要服役,所以小吏李笠要用平民武祥,不能白用。 武祥作为家中男孩,即便未成年,也承担着劳动养家的责任,就算他本人愿意白给李笠帮佣(做工),时间久了,耶娘总是会有意见。 李笠不会这么做人,所以他不是白用武祥,这年头帮佣的“市场价”是日工钱二十到三十文(成人价),他不付工钱雇佣对方,讲的是“分成”。 一起捕鱼的收入,四六分,李笠六,武祥四。 之所以不是对半分,道理很简单:李笠额外出技术,武祥纯粹出力气。 捕鱼需要力气,更需要技术,若是连鱼群在哪里都找不到,光有力气没用。 太阳东升,湖面雾气渐渐消散,李笠和武祥摇着渔船抵达一处小岛附近水域。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李笠和武祥直接在湖里过夜,一大早就开始捕鱼,所以能够率先抢占既定水域,开始按计划行动。 距离渔船十余丈的水面上,漂浮着几个竹筒捆成的浮标,那是李笠做的记号,浮标下拴着聚鱼用的饵料。 此时,浮标附近水面有大量气泡从水下浮上来,说明已有许多鱼聚集。 船舱里有个盖好的木桶,李笠掏出破布堵着鼻子,将木桶打开。 微风吹来,武祥闻到一股酸臭味,这味道让他觉得难闻,仿佛是臭馊肉粥,其间还夹着着鸡屎,以及酸臭的动物内脏。 这味道太过酸爽,武祥赶紧掏出碎布堵鼻子。 早有准备的李笠拿起钓车,直接伸手从桶里捞出一小坨面团,然后将其粘在钓车鱼线末端。 这坨面团散发着酸臭味,李笠娴熟的扬起钓车,将面团“甩”到那浮标附近水域。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武祥静静看着,看着竹筒浮标附近水域,看着那入水面团之上、浮在水面的浮漂。 面团入水必然慢慢化开,最后只剩下包裹在面团里的鱼钩,若是在面团化完之前没有鱼儿咬钩,这面团就是白白用掉了。 武祥当然懂得许多种钓饵,却想不明白李笠此次到底有什么底气,可以用面团钓白鲢和花鲢。 谁都知道,鲢鱼(白鲢、花鲢)很难钓,因为无论用什么饵,鲢鱼基本都不咬钩,钓上来的都是其他鱼类。 所以想要获得鲢鱼,最好用捕,而钓鲢鱼吃力不讨好,但是李笠却说有把握钓鲢鱼,一钓一个准。 武祥很想相信李笠,但自幼就听人说钓鲢鱼很难,所以他好地看着李笠忙活。 忽然,浮漂动了一下,武祥看得清楚,知道是有鱼儿在水面下吞食面团扯到了鱼钩,所以才会拖动浮漂起伏。 李笠却不急,看着浮漂起起伏伏,武祥看得心急,差点喊出声,但好歹忍住了。 浮漂起起伏伏,仿佛在点头,不知过了多久,当浮漂再次沉下时,李笠猛地扬竿,与此同时快速转动鱼轮。 鱼轮上装有摇柄,李笠用左手抓着摇柄转鱼轮,收线速度很快,只见水面忽然水花炸开,一尾大鱼被鱼线拖起来。 “上钩了!”武祥激动得喊起来,一双眯眯眼瞪大了许多,赶紧拿起抄做准备。 那鱼儿很大,所以挣扎起来十分激烈,弄得水花四溅,仿佛下一刻就能把鱼线弄断,气势十足。 而李笠手中钓车用的是精选粗硕竹竿,麻线坚固,外加改装过的鱼轮,同样底气十足。 大鱼上钩,不能急着收线,先得“溜鱼”,把大鱼的力气消耗大半,才能给予“致命一击”。 李笠当然知道怎么溜鱼,他有备而来,只要鱼儿上钩,就不会让其脱钩。 他连续几日在这里放饵,吸引鱼儿聚集,即俗称的“做窝”,为了不惊动此时聚集在这片水域的鱼儿,必须速战速决。 不断收线、放线,不断扬竿,扯着那挣扎的鱼儿在水面走之字形,却又不断让鱼儿往渔船这边过来。 须臾,鱼儿被李笠“遛”到船边,武祥按着李笠事前吩咐,不等鱼儿出水,将抄直接往水里抄。 抄出一条硕大的花鲢,放到船舱里一看,至少有七八斤重。 花鲢的鱼头很大,大到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一尺寸,武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大头鱼”,那“大头鱼”也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眼中俱是绝望。 “愣着作甚,赶紧把鱼收了!”李笠低声说着,上前取钩,他要趁着水面下聚集的鱼儿还没有被吓走,多钓几尾。 武祥高兴地不住点头,将花鲢放入鱼篓。 按说水下有鱼群,应该撒,但是他两个只能撒手抛,很难住大鱼。 武祥听李笠说过,初春水温还不是很高,所以本来是在水面附近活动的鲢鱼,这个时候基本在中层待着,水面一有动静,就往深水区钻。 手抛入水的动静足以惊吓鲢鱼,而手抛的下沉速度远没有鲢鱼往下游的速度快,所以,这个时候用钓竿钓,收获反倒会更大。 但也只有李笠才能做到“稳钓鲢鱼”。 想到这里,武祥满是崇拜的看向李笠。 李笠知道如何制作吸引鲢鱼的饵料,所以能够聚鱼。 李笠又知道制作‘专用钓具’让鲢鱼咬钩,这钓具外形像小竹笼,茶杯大小,名为‘笼钩’,专门钓鲢鱼,如今鱼聚集起来了,一钓一个准。 武祥是真的佩服发小,只觉对方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人又大方,说一起发财,就是一起发财。 李笠见小伙伴满脸崇敬的看着自己,笑道:“看什么呢,改日我教你钓鲢鱼,到时候,轮到你来扬竿了。” 武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如何使得,这是你的秘诀呀。” “你我兄弟,说好的一起发财,我如何会食言?一起努力,将来住大宅子,买许多田产!”李笠依旧笑吟吟,武祥用力点头:“嗯!” 李笠又说:“放心,同样是打渔,我有办法多赚钱,一日赚往日一个月的钱,就不用那么累。” 李笠说的是真心话,也有底气,譬如现在,他就是努力多赚钱。 别人钓不了的鲢鱼,他能高效率钓起来,这就是商机。 他知道如何专钓鲢鱼,又有实际操作经验,这都是那一世从钓友处学来的技术。 所以有信心靠钓鲢鱼赚钱,降低劳动强度。 仅就目前而言,他和武祥两个人的小团队,用专钓鲢鱼的钓具钓鱼,效率比捕高很多。 而钓上来的大鲢鱼,现在可以卖出好价钱,比撒捕鱼划算多了。 换饵完毕,李笠扬竿放线,信心满满的对武祥说:“咱们努力些,过几日,我请你吃鸡,一人一只鸡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六章 约定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下午,鄱阳城一隅,常来食肆生意兴隆,东主马青林看着几乎客满的食肆,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线。 再看看门外、街对面的其他食肆,看着这些食肆冷清的模样(相对),马青林的笑意更浓。 食肆生意好,当然是因为菜肴大受欢迎,他年前买来的两个菜谱,做出来的“粉蒸鱼”和“秘制鱼头汤”,深受老顾客好评。 常来食肆本就有回头客,新菜得老顾客好评后,名气自然就很快传播出去,引来更多的客人光顾。 新年开门营业不久,食客纷至沓来,人气快速聚集。 一年之计在于春,得了个“开门红”的马青林,看着自家食肆内火爆的用餐情景,怎么能不心花怒放。 再看看生意冷清的几个竞争对手,马青林心中感慨:花的六万钱,果然值啊! 粉蒸鱼且不说,就说“秘制鱼头汤”,因为用的是白鲢或者花鲢鱼头做汤,和常见的鲫鱼鱼头汤有明显区别,且味道不错,尤其受到食客欢迎。 许多人都是听说常来食肆有招牌菜,能把白鲢、花鲢鱼头汤做得很好喝,特地慕名前来一饱口福,吃过之后赞不绝口,又向亲朋说好。 所以,常来食肆的“秘制鱼头汤”,名气很快打响,新年过后活跃起来的过路客商,在鄱阳城暂居时,都要过来尝一尝。 城里各官署的官吏,许多大户人家,都慕名派人来预定鱼头汤,让食肆备好鱼汤送上门。 一尾白鲢或者花鲢,鱼头做汤,鱼身切块做“粉蒸鱼”,都能为常来食肆带来生意,生意如此火爆,马青林笑得嘴都合不拢。 但烦恼随之而来: 做鱼头汤就得有鱼头,还得是花鲢或者白鲢鱼头,毕竟人家就是奔着这种鱼头而来,可不能用其它鱼头充数。 所以白鲢和花鲢供应不上了。 马青林已经和鄱阳城许多鱼主和鱼贩打了招呼,以不错的价格收购白鲢和花鲢,有多少收多少, 但即便如此,白鲢和花鲢的供应依旧紧张。 仅仅常来食肆的需求量,不至于弄出如此场面,是因为其他食肆见着常来食肆把花鲢和白鲢鱼头做成好汤,也开始琢磨菜谱,同样开始收购白鲢和花鲢。 与此同时,大户人家的厨子也开始琢磨如何把白鲢、花鲢鱼头做好,伺候好雇主,自然也需要购买白鲢、花鲢。 突然骤增的需求,造成鲢鱼的瞬间‘短缺’。 鱼主、鱼贩们当然不会和钱过不去,乐意多卖鲢鱼,但做不到。 这年头没有谁能专门针对花鲢、白鲢进行“定向捕捞”,渔民捕鱼都是在鱼群聚集水域下,上来有什么鱼就是什么鱼。 虽说白鲢和花鲢是常见的鱼类,一下去捞上来的鱼里常有鲢鱼,但不能确保每一都能捞上许多。 这种明显只看运气的捕鱼方式,满足不了鄱阳城内对鲢鱼短期暴涨的需求。 马青林为了解决货源,这几日忙得团团转,此刻站在食肆门口,眼巴巴看着街道上的往来行人,那模样仿佛倚门远眺等着夫君归来的小娘子。 盼来盼去,总算是把那个人盼来了。 梳着总角发髻的李笠和武祥,推着个手推车往这边走过来,马青林见着李笠,就宛若见着了亲人, 迫不及待的迎上前:“李郎!鱼带来了么?” 面色有些疲惫的李笠,被这一声亲热的“李郎”弄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看着满脸期盼的马东主,笑着拍拍车上几个木桶: “当然带来了,约定好的事情,我哪里能食言?” 马青林闻言眉头舒展,又问:“这里有多少?” “总共五十尾。”李笠回答。 “好!” 马青林不停念叨着“好”,带着李笠和武祥进门,刚进门,迫不及待地在柜台附近“验货”。 五十尾嘴巴还一张一合的白鲢、花鲢,每尾至少有四斤以上,马青林看在眼里,喜上眉梢:“好,李郎言而有信,我也不能食言!” 按着年前说好的价格,马青林以每尾八十文(重量至少四斤)的价钱,和李笠钱货两清。 四千钱到手,李笠和武祥在后院清点铜钱完毕,各自把两千钱(每千文一串,共两串)绕在腰间,然后放下衣襟挡住。 马青林亲自送两位出门,一边走还不忘叮咛:“李郎,一定要按约定,定期把鱼儿带来。” 李笠笑道:“马东主放心,我李笠做事向来守信,只要马东主按约定收鱼,我定然有多少卖多少。” “那就好,那就好!”马青林笑起来,由衷认为年前的买卖做得值。 李笠不仅买菜谱给他,还和他约定年后定期送来鲢鱼,当然,李笠也承诺绝不把菜谱泄露给其他食肆。 这样的约定,实际上看个人信用,但李笠和马青林约定卖鱼,这让马青林放心不少,如今见着李笠打算长期做买卖,心里自然高兴。 李笠和马青林交谈,一旁的武祥只觉心跳得厉害。 他和李笠忙了不过两三日,打渔的同时,专门钓白鲢、花鲢,如今带来四十尾,在马东主这里交货,立刻得钱四千文。 四六分账,自己分到一千六百文。 顶得上自己累死累活给人帮佣.... 武祥算了算,按一日工钱十五文计,顶他给人帮佣一百天,那就是三个多月。 这让武祥觉得很震撼:三日的收入至少顶三个多月工钱,太厉害了! 因为梁森等几户人家出逃,导致村里负担加重,连不当家的武祥都知道日子愈发难过,他还发愁如何多赚些钱,结果李笠却轻而易举赚大钱。 靠的就是专钓鲢鱼,然后卖给常来食肆,因为有了约定,所以有多少就能卖多少。 如今忙三日的收入,顶过去三个多月的收入,那么,忙得大半个月,岂不是把过去一年才能挣的钱给挣了? 如此一来,耶娘也不用那么累了... 武祥越想越高兴,多日来的疲惫仿佛瞬间就消失不见。 到了门口,两人和马青林道别,准备去还推车,武祥按耐不住心中激动,不顾旁边来来往往,低声问李笠: “寸鲩,你那专钓鲢鱼的法子太神了!” 李笠自信满满的回答:“那当然,专用饵料,专用的钓具...要知道,那水怪笼钩可是专钓鲢鱼的利器!”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却被旁边经过一人听见,对方开口问:“水怪?何处有水怪?” 正在和武祥交谈的李笠被人忽然一问,转过头,见着居然是个总角少年,随即因为讲话被打断而不快,心中嘀咕: 小孩子?大人讲话,你一个小孩子插什么嘴! 却见其人身边跟着几个随从,当中一人,有些眼熟。 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和武祥就被这帮人‘架着’往食肆里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七章 子非鱼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常来食肆内某雅间,一名衣着讲究的少年正在用餐,他面前的食案上摆着几碟菜,其中就有常来食肆近日推出的招牌菜:粉蒸鱼、秘制鱼头汤。 少年看上去年约六七岁,身边站着一名小童,时不时为其斟茶、换碟,看样子是随身僮仆,另一边则站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着寻常,认真看着少年用餐。 见少年眼神示意要吃粉蒸鱼,那僮仆先用一双银筷将一个粉蒸鱼块夹到小碟子里,然后仔细的剔刺。 中年人认真的盯着,生怕小童不仔细,漏掉鱼刺。 这一大一小伺候着少年,房里却还有其他人,角落里低头站立的一个总角,不是店家伺候客人的伙计,而是鱼梁吏李笠。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就在方才,他不过是提到了“水怪”二字,就被一位过路的少年插话、发问,李笠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便被对方的随从左右夹住。 然后把他和少年隔离开。 如此做派,明摆着少年身份不低,其随从之中,又有郡廨的门下通事。 李笠认得通事,对方也认得李笠,便让李笠跟着少年进食肆,老老实实在一旁候着。 还特地交代:对方身份不寻常,若有什么要求,都得听着。 少年的其他随从,如今在隔壁等候,门口有两名壮汉把守,而李笠的伙伴武祥则等在外面。 李笠知道这少年来头不小,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低头站着,侧耳倾听。 雅间的隔音效果也就那样,外面的喧嚣声隐隐约约传进来,但李笠听的不是外面的动静,而是房间里的动静。 这个少年用餐,居然没有什么明显声音! 吃饭、吃菜,没有砸吧嘴的声音;喝汤,没有砸吧嘴的声音,也不说话,甚至都没开口吩咐僮仆该干什么。 吃饭喝汤,轻拿轻放,几乎没有听到明显的筷子、调羹和碗碟相碰的声音。 细节表明,这是一个家教极严的小郎君在用餐。 即便按着后世的餐桌礼仪,喝汤不出声、不砸吧嘴,可以证明一个人有不错的用餐素质,在这个时代,对用餐礼仪十分讲究的少年,其家族社会地位怕是不会低。 李笠喜欢观察一个人的言行举止等细微末节,来判断此人的大概情况,但现在的他不可能抬头仔细盯着人看,只能靠听来琢磨对方的可能身份。 在综合其他信息,李笠得出的结果很模糊也很清楚:对方应该是官眷,至于其父或者家中长辈是什么官,就不清楚了。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用餐完毕,僮仆将碗碟收好,那少年看着李笠,问话:“方才我听说门下通事说,你是鱼梁吏?” 站得腰酸腿疼的李笠,听对方说话听得吃力,因为对方讲话不仅带着稚气,还带着明显口音,那口音有些熟悉。 他不敢拖延,赶紧回答:“小人正是鱼梁吏。” 对方又问:“那你方才说的水怪是怎么回事?” “回郎君,小人说的是一种钓鱼钩,不是说水里有怪物。” 少年闻言眉头紧锁,思考起来。 李笠依旧微微低着头,不和对方双目对视,因为按着他的卑微身份,这是一种很无礼的行为。 片刻,少年问:“你要钓何等样的鱼儿,要用到长得像水怪的鱼钩?不怕把鱼儿吓跑吗?” 李笠回答:“回郎君,人眼中看到的鱼钩像水怪,鱼儿眼中看到的鱼钩,不过是肥美的食物罢了。” 少年反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对于这种文绉绉的质疑,李笠不打算搞什么“出位”的回答:“回郎君,小人家中世代捕鱼,只是知道这么做能钓到鱼,至于鱼儿到底怎么想...” “反正鱼儿喜欢吃饵,那这么做就准没错。” 少年闻言点点头,又问:“那你钓的是什么鱼?” 这个问题,李笠不想老实回答,因为涉及“技术秘密”,于是含糊着:“鲩、鲤、鲫,都能钓到。” 对方继续问:“那你来这食肆,看样子是卖鱼给店家?” 李笠继续打哈哈:“郎君说的是,小人每月为官府捕鱼,剩下的鱼儿售卖给店家,补贴家用。” “你在外打渔回来,必然经过城南鱼市,然则不去鱼市,反倒舍近求远来这里...”少年沉吟着,稚气童音带着成年人的做派。 强烈的反差,让李笠暗道不妙。 “如今常来食肆的鲢鱼鱼头汤很出名...据说供不应求,店家必然出大价钱收鱼...你莫不是拿鲢鱼来售卖?” 说到这里,少年一拍食案:“哈哈,我知道了,你钓的是鲢鱼!” 话音刚落,身边那中年人低声提醒:“郎君,方才失态了。” “呃...我...我知道了。”少年讷讷,好像有些怕那中年人,须臾又把注意力转回来:“你钓的是鲢鱼,对不对?” 事已至此,李笠只能坦白:“是,郎君说的是。” 少年大喜:“好,那你每日都交鲢鱼上来。” 这种莫名其妙且有些蛮横的要求,李笠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论答应还是不答应,好像结果都会很坏。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小人愿为郎君效劳,只是吏役不能怠慢,郡廨那边...” 却听少年说:“你莫要推脱,我自有安排。” 。。。。。。 傍晚,郡廨,李笠在院子里吃炊饼,下午他被人耽误了时间,回来时厨房备给小吏们的饭菜已经被扫荡一空,只剩下些许米粒和菜渣。 但李笠早有准备,从常来食肆出来时,特地买了几个炊饼,分武祥一半,自己带着回来吃。 武祥如今不在役期,不是为官府做事,所以得自己在城中找住处过夜,于是转到熟人家去了,李笠不担心伙伴睡不好,担心的是自己要倒霉。 今日碰到的少年,看样子来头不小,居然要求他专门捕捉鲢鱼、定期上交,而随行的吏员满口应承。 现在回到郡廨,李笠就等着上面做决定。 这事情很麻烦,李笠就担心上官既要他完成每月定额,又要他额外捕捉鲢鱼上交。 但担心也没有用,这种事情他只能接受加派,没有任何说话的权力。 不一会,有小吏过来找他,说吴吏曹有吩咐。 李笠三两下吃完炊饼,跟着小吏过去,见到了板着脸的吴吏曹。 吏曹负责分派吏役,而吴吏曹年前被李笠整了一次,吓得不轻,恐怕寿命都短了几年,如今见着李笠站在面前,哪里会有好脸色。 但该说的事情也得说:“你真是麻烦!成日里惹事!” “现在好了,好了!上面让你定期交鲢鱼,每三日交十尾!” “呵呵,就指定你哟,期限到了交不出来,我扒了你的皮!” 李笠脸皮厚的很,听着叫骂,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只当这位在发疯。 面对最坏的结果,心中嘀咕,却不住点头称是。 等吴吏曹说完话,他便问:“上佐,小人每月定额要完成,如今加派鲢鱼之役,恐怕累死了都办不到。” 吴吏曹冷笑着:“那你死了么?” “呃,小人还活着。” “没死,对吧?没死的话,但凡还有一口气,都得给我去捕鱼!” “是,小人知道了。”李笠懒得做无谓的争辩,面对加派的鱼役,他无法拒绝,但这不代表他会老实办事。 呵呵,加派是吧?那别怪我又要搞事了! 老柳,小柳,你父子俩都得被我涮一遍! 李笠心中冷笑,他本来想找刘德才打听那少年的身份,但刘德才不在官署,现在见吴吏曹给他派役,便大概猜出来了。 别的不说就说口音,少年的口音和那日公堂上的‘柳明府’差不多。 ‘柳明府’的口音据说是建康口音,所以李笠判断少年不是本地人,也许来自建康,很大可能是“柳明府”的儿子或者侄子。 一个几岁大的小家伙也给我玩加派,呵呵。 李笠边想边往外走,却被吴吏曹喊住:“李笠,你听清楚我说的了么?” “小人...”李笠话说到一半,心中一动,赶紧试探:“小人琢磨着,上佐的意思,是小人今后只负责捕捉鲢鱼?” 吴吏曹听完李笠的话,点点头,他是真怕李笠这次又搞出什么事,觉得方才自己可能没把话说清楚,赶紧强调一遍: “你记清楚了,这个月,从明日起,只需要捕捉鲢鱼,每三日交十尾,至于常额,不需要管了。” 李笠听到这里心中一喜,因为他有办法高效钓鲢鱼(白鲢、花鲢),如今只负责捕捉鲢鱼,时间就充裕了。 至于那鲢鱼交上去后,被人拿去常来食肆加工成鲢鱼鱼头汤,还是官厨自己做鱼头汤,不关他的事。 虽然腹诽方才吴吏曹说话不清楚,李笠还是面露笑容:“小人明白...只是不知,下个月的常额...” 吴吏曹没好气的摆摆手:“下个月再说!” 李笠赔笑,然后赶紧告辞,一边走,一边琢磨。 小柳? 老柳是天子女婿,小柳就是天子外孙... 这可是官宦子弟、富贵郎君! 现成的机会抱大腿,我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 反正小家伙很好哄的。 李笠想了想,放弃这念头。 首先,小柳旁边有个中年人,看样子是‘日常行为指导’,像影子一样,随时指正小柳言谈举止的不妥之处,所以他是没机会亲近小柳的。 其次,小柳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一个小吏想亲近富贵郎君?这不是做梦么? 最关键的一点,去年年末的鱼腹藏一事,老柳恐怕已经怀疑是他搞的鬼,之所以不严查到底而是顺水推舟,无非是为了坏事变好事。 李笠觉得老柳不可能是傻瓜,若他现在接近小柳,耍些小动作,恐怕瞒不过老柳。 而老柳能容忍一个小吏忽悠自己儿子么?搞不好一不高兴发飙,他就倒霉了。 所以,李笠觉得安心捕鱼就行,省下来的时间,想办法去赚更多的钱,这才是正途。 想到这里,李笠差点笑出声。 每三日十尾?你知道我一日能钓多少尾么,小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八章 小目标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湖中小岛旁,李笠和武祥正在放排钩,因为两人以前经常放排钩,所以动作娴熟,但依旧小心翼翼,防的就是排钩缠绕,再无法解开。 李笠之前有“遇”,得免当月捕鱼定额,现在专门捕捉鲢鱼(白鲢、花鲢),但晚上不是捕捉鲢鱼的时候,他自然要做“兼职”,放排钩钓鱼。 钓的不是小鲤鱼、小鲫鱼,而是价值更高的“黄芽子”。 “黄芽子”即后世所称的黄颡鱼,根据各地不同的叫法,又有嘎牙子、黄腊丁、黄骨鱼、昂刺鱼的别称。 黄颡鱼类似鲇鱼,体无鳞,通体黄色,其成熟个体尺寸相对小些,肉质鲜嫩,拿来烹饪有许多做法,在鱼市出售,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但是,竹制‘鱼卡子’较难钓到黄颡鱼,因为这种鱼是肉食性鱼类,性凶猛,喜欢吃活饵,或者“荤饵”。 所以,李笠这次用的排钩,和往常不同,子线末端用的不是竹制的“鱼卡子”,而是铁制鱼钩。 许多子线鱼钩排列在一起,很容易相互缠绕,李笠是将排钩圈在箩筐里,子钩分别钩在箩筐边缘。 放线的时候要慢慢放,避免子线纠缠。 鱼钩很常见,但用鱼钩来做排钩,对于寻常渔民来说是一种很奢侈的行为,因为排钩动辄用到数十、上百个钩,而鱼钩不算便宜。 若把鱼卡子换成铁钩,把诱饵从谷子换成蚯蚓,成本不低。 只有实力雄厚的鱼主们,才舍得给手下配上用鱼钩做子钩的排钩。 而李笠此次得免当月捕鱼定额,时间充裕了许多,所以他要抓紧时间大干一场,不惜为此下血本。 眼下他放的排钩,长二十余丈,子钩四百个,光是为了买鱼钩,就花了上千文。 简单平均下来,一枚鱼钩的价格超过一文,还算是铁匠给的优惠价。 这年头可没有商品化的鱼钩,寻常人想要鱼钩,得找铁匠现做,而铁匠对于这种买卖一般懒得搭理。 因为制作鱼钩虽然简单却费事,人力、物料成本就摆在那里。 若鱼钩要得少了,铁匠宁愿不做这买卖,只有一次性“批发”够一定数量,人家才愿意接活。 对于武祥来说,放一个价值上千文的排钩,不小心翼翼才怪,虽然最近这段时间他跟着李笠做事,动辄就赚“千钱”,但心态依旧没有变。 他渐渐长大,大概知道家中状况,也知道自家往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积蓄,能有四千钱都不错了。 眼下,一副排钩就抵他家之前小半的积蓄,哪里能不小心。 二十丈的排钩,分量十足,两人放完排钩后,把船摇到一旁岸边,系好缆绳,就在船上过夜。 一来是方便第二日一早就能开始干活,其次是守着这价值不菲的排钩,不然万一被别人扯了去,可是会心疼得滴血。 天气回暖,但夜里的湖面上依旧有些冷,两人拉起布制船篷,然后各自裹着絮被,坐在船舱里。 船头依旧点着渔火,李笠借助飘忽不定的火光,拿着一个名为“水怪笼钩”的钩组,向武祥讲解钓鲢鱼的要点。 “水怪笼钩”,是后世一种专门钓鲢鱼、鳙鱼的钩具,李笠用这个时代能找到的材料制作出来,其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个长着许多触须的灯笼。 笼体宛若后世乒乓球大小,可以开合,而笼体外面、上上下下捆着八个子线,子线末端是鱼钩。 使用时,往笼体里放酸臭的面团,子线的铁钩什么也不挂,然后再用面团把整个笼体和子线都裹起来,一个钓饵制作完毕。 武祥之前从没见过如此怪的钓钩,他眼前这东西,看起来确实像怪物,所以说是“水怪笼钩”,倒也名副其实。 但他想不明白为何钓鲢鱼要用如此钩饵,因为正常来说,专钓鲢鱼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他从小就听人说,鲢鱼主要靠捞,钓鱼时没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说我这饵入了水,上钩的必然是鲢鱼。 而现在,李笠就是要让武祥知道,钓鲢鱼的秘诀是什么。 这个时代所称“鲢鱼”,有白鲢、花鲢,白鲢即后世所称“鲢鱼”、而花鲢则是“鳙鱼”,这两种鱼对于垂钓者来说是“兄弟”,习性相近,钓法也类似。 相比其它鱼类,鲢、鳙的头部很大,鳙鱼头部更大,所以俗称“大头鱼”。 按照后世进化论的说法,鲢、鳙有这么大的头部,必然有功能上的需求,李笠给武祥讲解道:“头大,意味着鳃大,那么对于鱼儿来说,鳃大意味着什么?” 武祥颇为聪明,想了想,说:“莫非是吸水更多?” “嗯,是这么个意思。”李笠点点头,尽量用浅显的道理,让武祥明白‘鲢’(鲢鳙)的生活习性:“马儿四肢强壮,所以跑得快...” “鸟儿翅膀越大,飞得越高;人的嘴巴越大,能吞的东西就越大,而这鱼儿的鱼鳃越大,说明什么?” “说明它们主要靠吸食水中小虫、浮萍,以此为生,你看,鱼鳃是不是像筛?筛越大,滤掉的水就越多,而拦下来的东西自然也就越多了...” 这个时代的人,不可能对水中鱼儿有深入的了解,而李笠知道,鲢鳙属于滤食性鱼类,这种鱼类的进食方式和一般鱼不同,食物为水中小小的浮游动物。 其进食特点为‘吸食’,或者说是‘喝’,而其它鱼类进食是‘吞咬’。 那么,通常钓鱼的钓法:鱼钩挂饵,以饵吸引鱼来咬,对于鲢鱼无效,因为鲢鱼的进食方式是‘喝’不是‘咬’。 而且,鲢喜欢酸、鳙喜欢臭的食物,口味比较重,所以,后世针对鲢、鳙的生活习性,有专门的制饵配方和钓钩组合。 若使用钓鲤鱼等寻常鱼类的方法钓鲢、鳙,上钩率很低,所以如今要获得鲢鱼,基本都是靠张捕鱼,然后看看上来的鱼有没有鲢鱼。 这样的捕捞方式没有针对性,效率不高,主要看运气,很可能一下去,捞上来数十尾大鱼,其中鲢鱼的数量也就几尾。 相比捕,针对性的垂钓反倒高效,成本低、见效快,如果运气好,每日钓个数十斤都不成问题。 李笠和武祥两个少年,摇着船出去钓鲢鱼,不需要大,不需要其他人帮忙,只需要寻常的钓竿,还有特制的钓饵,并且提前“做窝”,就能实现这个“小目标”。 饵料合适、找到鱼群活动区域的话,一天钓个数十斤都不成问题。 这不是李笠吹牛,后世的钓鲢、鳙高手,在合适的水域垂钓,常常可以一天钓上百斤鱼。 现在,郡廨让他每三日交十尾鲢鱼,按原有的捕鱼方式,是个沉重的负担。 但是,若针对性的钓鱼,即便运气一般,不到十天,他就能把一个月的数额搞定。 钓上来的鲢鱼,暂养在鱼塘里,到日子就拿去郡廨交,其他时间就可以忙自己的事情。 李笠说得头头是道,武祥听着听着有些小激动,虽然“一天钓数十斤鱼”听起来很夸张,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俩忙了两三日,就钓了五十余尾鲢鱼。 每尾都重四斤以上,加起来不就接近二百斤了? 两三日的鱼获收入抵得上他为人帮佣三个月所得。 “你莫要小看钓鲢鱼,不但诱饵有讲究,提竿的时机也有讲究....”李笠继续讲解‘秘技’,还用实物来演示,让武祥听得入神。 “既然鲢鱼的习性是吸食,那么我们做的饵料就要有特点,入了水要融化,你是知道的,面团入水融化,宛若融成一团雾,这叫雾化。” “饵料雾化,会吸引鲢鱼来吸食,那么藏在饵料团里的几个子线鱼钩,自然就飘散开来,鲢鱼吸着吸着,自然就会把那鱼钩吸进嘴里。” “整个过程体现在浮漂上的样子,就是浮漂不停颤抖,但这个时候鱼钩只是被鱼儿吸到嘴边,还没入口,万不能提竿。” “只有当鱼儿把鱼钩吸进嘴里,它才发现不对劲,这个时候就开始挣扎,所以,浮漂会猛地一动..这才是真上钩。” “饵料的做法很关键,首先要酸臭,其次入水雾化后,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把握不好的话,鱼儿很难把鱼钩吸进嘴里...” 李笠几乎把钓鲢鳙的秘诀都交给了武祥,这种做法有风险,那就是日后武祥要是有异心,必然甩开他单干。 武祥的为人,他大概知道,觉得对方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而李笠认为,既然自己有心干一番大事业,心胸就得宽广些。 一个人若要创业,除去运气、能力不说,其气量的大小,决定了这个人能走多远,这就是李笠的看法。 不过是个钓鱼秘诀,就宝贝得不让人打听,这种气度如何能让其他人诚心跟着自己办事? 李笠不认命,想要发家,那就需要有人帮忙,才能在从事鱼梁吏这一“主业”的同时,挤出时间搞“兼职”,也就是从事副业赚钱。 只有这样,才能快速赚钱发家。 当他手里有了许多钱,才有机会结交人脉,巴结靠山,改变社会地位。 等到梁国末年那场大乱到来时,自己和家人有自保的能力。 这场史记载的大乱叫什么名字,他还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大概有五六年时间做准备,所以必须争分夺秒,不能浪费时间。 眼下,李笠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那就是一年为期,在鄱阳城里买一个像样的宅子。 宅子所处地段一般就行,不需要太大,有院墙环绕,分前院后院,有水井,房间充足,包括安置数名仆人的宿舍以及存放生活物资的库房。 这样的普通宅子,在鄱阳城的售价,一般不低于二百贯(二十万钱)。 二十万钱,即二百贯,这是什么概念? 以米价做参照,如今米价,一般在每石一百文(丰年)、每石一千文(灾年)之间浮动,取均值,即粮价每石五百文。 李笠的“世叔”刘德才,是郡廨门下佐,年俸不过百余石米,按一百五十石折算为钱就是年收入七万五千钱。 但这是收入,得应付家里各种开支,并不是盈余。 寻常人家,家里大多只有三、四千钱的积蓄,想要买一座二十万钱的一般宅子,很难,甚至建一座普通的瓦房(大概三万钱)都不容易。 所以,二十万钱是许多平民家庭一辈子都攒不到的钱,但相比而言并不高,因为这个时代贵贱分明、贫富悬殊。 李笠一有空就找刘德才闲聊,听说建康城里的纨绔子弟们,炫富的手段层出不穷,光一件拉风的外套都能值百万钱,那么他先定二十万钱的“小目标”,并不过分。 自古以来就有“家财万贯”的说法,李笠觉得自己若连二百贯的目标都不敢定,如何跨过“一万贯”这个富裕人家的门槛? 现在他就有个机会,不抓紧时间往“小目标”多走几步,太可惜了。 那日在常来食肆碰到的少年,经刘德才证实,就是鄱阳内史柳偃的儿子柳盼,这位也许是因为想吃鲢鱼鱼头汤,才让李笠专门捕捉鲢鱼。 李笠觉得这种年幼纨绔子弟的兴头能持续多久还是个问题,也许下个月他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所以必须抓紧时间。 尽快实现“小目标”,然后赚更多的钱,以便练好“钞能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九章 恶少年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鄱阳城南鱼市,鱼贩们向行人们高声吆喝、招揽生意,各鱼贩摊位的地上、案上摆着大小容器,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鱼和水产。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鄱阳城外有鄱水,且距离彭蠡湖也不算远,所以水产丰富、价格低廉(相对),寻常百姓吃得起鱼。 对于江南(长江以南)百姓来说,饮食就是饭稻羹鱼,自古以来就是如此,鄱阳也不例外,所以鱼市的人气很旺。 加上往来鄱阳城的客商不少,城内外邸店生意不错,虽然比不上州治寻阳、湓城以及南昌这三个江州大城,但鄱阳城也颇为繁华,对于水产的需求很大。 因此,鄱阳城南鱼市基本上一年到头每天都在“开市”,在鱼市里卖鱼的鱼贩很多,前来卖鱼的人也络绎不绝。 眼下在鱼市里摆地摊的李笠,算是鱼市的常客,当年他二兄还在时,就常带着他来鱼市卖鱼。 鱼梁吏每月都要给官府提供定额鱼获,除此之外多出来的水产,一般都会拿到鱼市来卖,所以李笠出现在鱼市,并不怪,也不怕那吏曹“吴扒皮”来找茬。 但是,现在有一群人来找茬。 一个十四岁左右年纪的总角少年,带着同样年纪的几个少年,把李笠的摊团团围住。 其人右手扯着李笠的手,左手攥着一条鱼不住挥舞,嚷嚷着: “麻利些,赶紧的!卖或不卖,给个话,莫要咿咿呀呀像个小娘子!” 少年皮肤黝黑,嘴有些大,相比李笠要强壮些,面相有些凶,嗓门也很大,围观的人们大多认得此人: 此人诨号‘大鲇彭’,因为嘴大,又有诨号“大口鲶”,是鱼市里一个小刺头。 李笠知道此人,在他看来大鲇彭就是“小混混”,当然这个时代没有“混混”一词,常见词是“恶少年”,亦或是“泼皮”。 现在,他在鱼市卖黄芽子,被大鲇彭带着人上门“强买”。 被恶少年围住的李笠毫不畏惧,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被两个恶少年堵在一旁的武祥,满脸通红,瞪着眯眯眼,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大鲶彭说起话来唾沫横飞,加上靠得近,弄得李笠脸上就沾着不少唾沫。 李笠后世跑业务时,什么场面没见过,等对方说完了,淡定开口:“我说大鲇彭,这黄芽子尺寸不小,一尾卖十二文够公道了,你出价五文,还铁钱,什么意思?” “大鲇彭”继续嚷嚷:“什么意思?你把要死的黄芽子拿来卖,也有脸卖一尾十二文!” 一听说有人拿要将死的鱼冒充活鱼来卖,围观的人们齐刷刷看向地上木盆里挤着的黄芽丁(黄颡鱼),又看向李笠。 “首先,我说过这是三日鱼,也就是最多活三日...”李笠淡淡地说,“其次,鱼市里又不是没人卖钓上来的一日黄芽丁,差不多的个头,十二文一尾很贵?” 大鲇彭冷笑着,把手中攥着的鱼向旁人展示。 黄芽丁身上三鱼鳍带着毒刺,不懂抓的很容易被刺中,然后伤口肿胀、疼痛难忍,但此人抓鱼的手法娴熟,看得出是个好手。 展示片刻,大鲇彭看向李笠:“你这鱼儿都吐血了!还敢说比人家一日鱼多活二日!” 李笠反驳:“那是你掐的,鱼肠都快被你掐得吐出来了。” “你还狡辩!我是何等样人,如何会诬陷你!”大鲇彭举起手中鱼大声嚷嚷着,周围的人见了暗道要糟。 这小子家里有些来头,其阿耶是有名的鱼主,家里还开着鱼肆,兄弟多,亲戚也多,自己纠集几个恶少年在鱼市做买卖,平日里咋咋呼呼的。 遇见势单力薄的卖鱼人,经常仗着人多势众围住对方,压价强买对方的鱼,然后转手卖掉。 眼下这瘦弱的小子,虽然有个同伴,但比起大鲇彭一伙,明显落下风,现在大鲇彭寻了个由头不依不饶,大家都觉得这两个小子要吃亏。 李笠见大鲇彭老拿鱼说事,嘿嘿一笑,看着围观的人,说:“我,可是刚把鱼摆出来,就说清楚这是钓上来的鱼。” “我若是心里有鬼,干嘛说出来?” “你心里没鬼?”大鲇彭也笑起来:“谁不知道,这钓上来的黄芽丁,肚子都被鱼钩钩烂了?活不长,你凭什么说,这些鱼比别人钓上来的鱼多活一两日?” “凭什么?”李笠依旧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根竹棍,大小如竹筷,顶端似乎有铁钩。 大鲇彭以为李笠要动手,正要握紧拳头迎战,却见李笠将竹棍举起,向旁人展示:“大家看,这是我取钩的工具,可以把鱼钩取出来,却不勾烂黄芽子的肚子。” 说完,他伸手到一个小水桶,熟练的捉起一尾黄芽丁:“大家看我如何取钩。” “钓黄芽丁时,性急的黄芽丁会直接把饵和钩吞到肚子里,然后肠子被鱼钩钩住,取钩很麻烦,取出来后,黄芽丁的肚子也被钩烂了。” “既然肚子被钩烂了,自然就活不了多久。” 旁人听得李笠这么说,默默点头,确实,但凡钓过黄牙丁的人,都知道黄芽丁会把鱼钩吞到肚子里,而不是钩在嘴上。 无论怎么取鱼钩,都免不了钩烂黄芽丁的肚子。 李笠先向大家展示手中的黄芽丁,人们发现这黄芽丁的嘴巴有一截线露在外面,看样子是上钩后把鱼线剪断,鱼钩带着一截线留在黄芽丁肚子里。 这如今人们常用来延长上钩黄芽丁生命的办法,让带着一截线的鱼钩留在鱼腹,伤口小,黄芽丁能活长些,等卖鱼时再把鱼钩取出来。 李笠将自制的“取钩器”晃了晃,人们可以看见这“竹筷”顶端铁钩形状很特别,弯弯曲曲,又带着缺口。 李笠将“取钩器”顺着鱼线伸入黄芽丁口中, 只见他动了动手腕,然后把宛若竹筷的“取钩器”抽出来,其上,夹着一枚带线的鱼钩。 “大家看见了,这钩上没多少血迹,鱼儿也没吐血,我这取钩器,能把钩轻松取出来,却不会钩烂黄芽丁的肚子。” “所以,我钓上来的黄芽丁,能多活一些日子。” 众人看着李笠手中的“竹筷”,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敢说这是‘三日鱼’。” 李笠把鱼递给大鲇彭:“呐,见识少不要紧,不要到处大声嚷嚷!” 大鲇彭看着这嘴角无血迹的黄芽丁,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只觉大失颜面,拿着鱼的手微微颤抖,呼哧呼哧喘着气,狠狠瞪着李笠。 他平日里行事咋咋呼呼,实际上心虚得很。 带着几个少年在鱼市混,就靠虚张声势唬人,如今被不起眼的李笠说“没见识”,只觉一股邪火冒上来。 大鲇彭将手一扬,就要把手中鱼往李笠脸上砸,而李笠瞬间暴起,忽然前冲,一手掐住对方喉咙,高声骂起来: “王八蛋!我给郡廨交鱼,交这般鱼上去,上佐都没多说什么,就你个大口鲇话多!”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大鲇彭猝不及防,想要挥舞着双手要打人,却被李笠绕到身后,用手扼着他的脖子。 其他少年们见着瘦弱的李笠居然敢如此行事,惊得手足无措,武祥抄起地上放着的扁担,双目圆瞪,盯着这帮恶少年。 李笠认为恶少年大多色厉内荏,欺软怕硬,遇到这样的人,越软越吃亏。 后世的混混是如此,古代的恶少年也不会错,李笠知道大鲇彭的虚实,所以不怕翻脸:“闹,闹!今日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便给你一个说法!” 大鲇彭挣扎着,却无法挣脱,围观的人们见这刺头遇到克星,个个来了精神,想要看看大鲇彭会吃什么亏。 只见李笠一把将大鲇彭推开,不等对方扑过来,拿起一把杀鱼的刀:“大口鲶!要么按十文铜钱一尾买我的鱼,要么拿刀与我单挑,今日你不捅死我,便是我捅死你!” 此为强卖对强买,不服的话,拿刀互捅。 旁人看向李笠,不由得惊叹:这小子看着身材瘦弱,却是个狠人啊! 但李笠的“强卖”价钱很合理,大家看了他盆里的黄芽子,觉得按这尺寸以十文一尾的价钱收购,然后以十二文一尾转卖也不愁卖,一尾赚二文。 大鲇彭听了李笠的话,脸涨得通红,嘴巴一张一合,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之前见过几次李笠,而记忆里的李笠,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子,往日来鱼市,被他大嗓门一吼,立刻乖得如同小猫。 如今却变了个人,变得比他还像恶少年。 大鲶彭向来欺负弱小,只有他强买,从没遇到过‘强卖’,一靠家里名头,二靠虚张声势。 可现在碰见一个更凶的,他就凶不起来了,毕竟自己是卖鱼的,不是卖命的。 李笠开始催促:“嗯嗯啊啊的,行不行,痛快些!莫要像个小娘子。” 大鲇彭听得李笠这么说,看看左右,先前的气势早已消失不见,他当然不敢拿刀来和对方互捅,而一尾鱼倒个手就赚二文,这买卖还是划算的。 但是就这么顺了李笠的意,他觉得气不顺:“谁要与你单挑,晦气!” 李笠见这刺头服软了,便向围观的人们说:“大伙与我作证,我与他定下买卖,一尾黄芽丁十文铜钱,价格公道,对不对?” 有人想附和说“对”,却见大鲇彭瞪着眼,便没有出声,但也有人不管这位要杀人的目光,高声说着:“对!” “大鲇彭,买不买,痛快些!”李笠看着大鲇彭,大鲇彭也看着他,呼哧呼哧喘着气,片刻后说:“好吧。” 李笠把刀一扔,拍拍这位的肩膀:“呐,买卖就这么定了,我这里有二百余尾黄芽丁,共计两千余文,赶紧让人把钱拿来。” 气鼓鼓的大鲇彭听到“二百余尾”,不由得惊讶起来,顾不得生气,低头看看地上几个木盆,数了数。 觉得手指不够用,便苦着脸估算起来。 片刻,觉得并没有那么多,又看向李笠:“你哪来这么多黄芽丁?莫非是画的?” 李笠笑起来:“画?你眼睛好不好使?我后面推车上还有好多木桶,鱼都在木桶里装着呢!” 大鲇彭看着推车里放着的许多木桶,看着桶里的许多黄芽丁,有些回不过神,他大概知道李笠的底细,不过穷酸吏家子罢了。 家里面没成年男丁,没什么帮手,所以他不认为李笠有本事自己弄来这么多黄芽丁。 但鱼确实很多,于是心中窃喜:发财了,发财了,这般大的黄芽丁有许多,即便每尾赚两文,累计也能赚不少钱,阿耶会夸我的! 大鲇彭心中高兴,脸上却藏不住事,不由自得笑起来,几个恶少年见着这位都笑了,便讷讷走到一旁。 他们只是来助个场面,带头的都不计较,自己又何必张牙舞爪。 恶少年们看向李笠,想起方才李笠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眼中不由带着敬畏。 李笠让武祥赶紧准备交鱼,今日买卖成交,虽然售价比他的预期低了些,但也在接受范围内,最主要的是把货清了、变现,这才是最重要的。 平民百姓做买卖,最怕被小混混纠缠,因为耗不起,李笠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和大鲇彭纠缠下去没意思,所以要见好就收。 正忙碌间,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咦?李笠?你在此作甚?” 声音很熟悉,李笠抬头一看,却见是“柳郎君”柳盼站在面前。 身边跟着一个僮仆,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个吏员,后面还有几个随从。 吏员依旧是那位门下通事,这“出场阵容”,和那日常来食肆一模一样。 李笠从刘德才那里确认了这位“柳郎君”的身份:鄱阳内史柳偃之子柳盼,但他知道分寸,不妄想能亲近这个世家子。 柳盼看着地上的木盆,又看看李笠及旁边几个人,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恼怒的问李笠:“你不去捕鲢鱼,在此作甚?” “你竟敢躲懒,我让人处罚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章 算账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李笠见柳盼要生气,不想倒霉,赶紧回答:“啊,郎君,小人是今日一早到郡廨交了鱼,才来这里...的。” 他没把“卖鱼”二字说出来,是不想被对方打破砂锅问到底,结果小家伙却是个“问题宝宝”,问题一个接一个: “这是什么鱼?” “回郎君,是黄芽丁。” 柳盼闻言想了想:“黄芽丁?这鱼有些面熟...莫非是建康城里说的黄颊鱼?” “回郎君,小人没去过建康,不知郎君所说黄颊鱼是什么。” “喔,我想起来了,这就是黄颊鱼,可好吃了!原来在鄱阳唤作黄芽丁。” “郎君,这黄芽丁肉质鲜嫩,刺少无鳞,确实好吃,煮出来的汤也很鲜...” 柳盼点点头,蹲下来,看着那木盆里的鱼。 身旁的中年人想要阻止这种举动,却已经来不及。 旁边,大鲇彭看着这衣着讲究的小家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要说话,却见着其人身后站着的吏员,居然是自己父亲的好友。 大鲇彭知道“世叔”如今是郡廨里的“门下通事”,赶紧打招呼: “阿叔....” 那吏员点点头,不停做手势,让“世侄”老实点。 正在看鱼的柳盼,忽然探手去抓鱼,李笠见着要出事,赶紧抢先出手,抓起一条鱼:“郎君小心,这鱼儿有毒刺,还是小人来抓吧。” 听得李笠说鱼儿有毒刺,柳盼身边中年人面色一变,赶紧扶着柳盼起来。 柳盼饶有趣味的看着李笠手中黄芽丁,问:“你会捉这鱼么?” 李笠回答:“小人会。” “那好,我想吃。” 李笠闻言差点脱口而出:想吃回家吃去。 但他不可能这么说话,所以说出来的话是:“郎君若想吃,官厨自然会准备好的。” 柳盼依旧盯着这鱼:“你给我捉这黄芽丁,要捉许多。” 李笠心中叫苦,他可不想被加派黄芽丁,情急之下,一把扯过懵懵懂懂的大鲇彭:“郎君,这位彭小子家中经营鱼肆,惯会养鲇鱼...” 柳盼听得莫名其妙:“鲇鱼?我不吃鲇鱼,我要吃黄颊鱼..黄芽丁,你给我捉来。” “郎君有所不知,这鲇鱼和黄芽丁模样类似,习性类似...” 李笠使出浑身解数,要把柳盼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出去。 捕捉黄芽丁,要么捕,或者用鱼篮等陷阱来诱捕,这些办法能够确保捕获的黄芽丁无伤,或者无致命伤。 如此所得鱼儿,可以暂养在鱼池,养个月余都没问题,想吃(卖)的时候再捞起来。 若是钓黄芽丁,钓上来的鱼儿必然有内伤,活不久。 黄芽丁性凶猛,贪吃,吃饵的时候是一口吞,即便钓者马上扬竿将其提起,那鱼钩已经被鱼儿吞到腹部。 鱼钩不便宜,肯定是要取出来的,取钩的时候就会钩烂黄芽丁内脏。 所以钓上来的黄芽丁才有“一日鱼”的说法。李笠不想为柳盼钓这种钓起来后活不长的鱼,否则累得慌。 而大鲇彭家里经营鱼肆,其父是鄱阳地界小有名气的鱼主,家里有鱼塘,养鲤鱼也养一些鲇鱼,还能组织人手捕鱼。 如今是春天,彭蠡湖地区向来有“春鲇”的说法,也就是说这时节鲇鱼肥美,正是大量捕捞的好时机。 那么,大鲇彭家里捕捉鲇鱼时,总会顺带着捞到许多和鲇鱼习性相似的黄芽丁,若一时半会卖不完,就会暂养到鱼池里。 对此,李笠总结道:“郎君若想要吃黄芽丁,找他家准没错!” 他不想额外承担“黄芽丁之役”,便把这事转到大鲇彭那边,却不是‘以邻为壑’。 能有机会服务官眷,这对于大鲇彭家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划不划得来,李笠相信彭家一定能算清这笔账。 柳盼听了之后,问大鲇彭是否属实,大鲇彭懵懵懂懂,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却见“世叔”猛地向他点头,还带着笑意,他便傻傻的跟着点头。 “那好..呃...”柳盼回头,看向那位吏员,其人赶紧恭敬的说:“郎君放心,此事小人必然安排妥当。” “嗯。”少年点点头,又看了看黄芽丁,便被身边中年人转移注意力,往前走去。 一脸懵懂的大鲇彭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眼巴巴看着李笠:“啊呀,方才是怎么了的?这人是谁?” “这件事,你回去,见着阿耶笑眯眯,自然就知道了。”李笠说完,一把揽着对方。 他发现这位似乎有些憨,比较好忽悠,于是临时起意,有了想法,不等对方挣扎,又说: “呐,今日这买卖,划算不?” 大鲇彭恍恍惚惚的点点头,李笠接着说:“这不,又有一桩买卖上门了。” “啊?什么买卖?”大鲇彭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啊,白石村李三郎,你认得的吧?” “嗯啊?” “呐,我这里,往后常有黄芽丁卖,能活三日的,个头大,数量多,你收不收?” “收...” “收就一个字,可我的黄芽丁会有很多,你不打算全收么?” “我、我...” “呐,我每次运来上百尾黄芽丁,你全收,转手卖出去,每尾赚两文,那就等于白赚数百文,这还用犹豫么?” “不、不犹豫...”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每隔三日,就运来黄芽丁两三百尾,你全包了,这就是稳稳的赚四百到六百文,每月来那么六、七次,你说能赚多少钱?” “多、多少?”大鲶彭只觉手指和脑子不够用,李笠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按每月六次,每次赚个四百文,这么一算,每月至少二千四百文,你说好不好?” “啊?好、好....”大鲶彭挠着头笑起来。 一旁的武祥,见这两位居然好的如同什么一样,肩并肩蹲在地上,商量着“进货”、“包货”,呆住了。 方才还闹得要死要活的,怎么一转眼就... 大鲇彭姓彭名均,武祥大概知道其诨号由来。 大鲇彭家捕鱼、养鱼、卖鱼,其父是鄱阳有名气的鱼主。 因为这位出生时,家里正好捕获一尾大鲇鱼,所以取小名“大鲇”。 这年头,小名叫‘大鲇’的少年可不少,所以这位被人唤作“大鲇彭”,又因为嗓门大、嘴巴大(看起来大),也叫“大口鲶”。 平日里仗着家里人多势众,纠集了一群少年,在鱼市里卖鱼,经常惹是非,是出了名的刺头。 结果现在.... 大鲇彭带来的几个少年,见着武祥发呆,不住催促:“哎呀小子,你这鱼赶紧点清楚,我们好算钱!” 武祥赶紧点鱼,想着李笠下血本弄个排钩,一晚上就扯起许多黄芽丁。 又有特制工具“取钩器”,能够轻松的将鱼钩从黄芽丁肚子里取出来,不会把鱼儿弄得肠穿肚烂,如今在鱼市一出手,那就是好多钱。 他从没想过打渔也能如此赚钱,这段日子的经历,简直是在做梦... 。。。。。。 夜,鄱阳城内某民宅,房间里灯火摇曳,李笠和武祥坐在灯边,议论着这几日的收入,好为接下来做打算。 他俩的家都在白石村,在鄱阳城没有家,这处民宅是李笠最近租的,以便在城里有个落脚点。 自从李笠那日在鱼市和小刺头彭均‘不打不相识’后,两人这段时间‘眉来眼去’,居然就成了好友,一起合作发财。 对此,武祥不理解,趁着今晚有机会,他问: “寸鲩,我觉着不公平,大鲇彭什么都不做,只是收鱼然后转卖,每尾可以赚至少两文,我们累死累活,扣去成本,也不比他多赚多少。” 李笠回答:“话不是这么说,你要知道,钱得拿到手里,那才是钱,也就是落袋为安。” “你看,自那日和他做了约定,这次我们用排钩钓来的黄芽丁,运到鄱阳马上就出手,不需要在鱼市摆摊卖,很快就能到这里好好休息一下,这不好么?” “还是那句话,钱得拿到手里,那才是钱。” 李笠需要帮手,因为他如今的身份是吏家子,必须服吏役,形同被一个无形的枷锁锁着,所以需要培养武祥来做自己的帮手,那么该教的就得教。 他用手在碗里沾水,然后在案上写着,给武祥算账:“你看看,我们上次和这次,都是三日忙碌,得黄芽丁二百余尾..就按二百尾算。” “每尾卖十文,那我们手里的鱼就值二千文,当然,这还没扣除成本。” 过年时,李笠特地教了武祥基本的算术,包括阿拉伯数字、乘法口诀,对方学得很快,所以能够理解李笠说的计算结果。 “但是,这鱼儿若是一尾都没卖出去,二千文也就只是一个数字,你要知道,做买卖,现钱最重要,没拿在手里的钱,那就不是钱。” “同理,销售渠道也很重要,如果货物卖不出去,还得多耗时间摆摊,这划不来。” “我们两个,打渔、将鱼运到城里,然后在鱼市卖鱼,三件事情,一个人都缺不了,在鱼市耽搁一日,其他事就耽搁一日。” “现在,我们每次都以十文一尾的价格把鱼卖给大鲇彭,虽然看上去是亏了,但前后到手二千文,省了不少事,还能好好休息休息,这不是很好么?” “若是舍不得这差价,就在鱼市熬着,今、明两日,能把鱼卖完么?” “时间值钱,也不值钱,关键是你的时间要如何利用,算账可得这么算。” “我们要借助的,是大鲶彭的销售渠道,那么作为代价,让利给他,不是理所当然么?” “更别说他是现结,而不是拖个三五日,要知道,做买卖最头痛的就是买方压货款!” 武祥努力理解李笠说的话,眉头紧锁,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口中喃喃有词。 李笠不催对方,见伙伴喃喃,自己也琢磨起来。 做买卖,渠道为王,掌握渠道的中间商,才能轻松赚大钱,李笠认为这种商业原理,古今通用。 他和武祥在湖上风吹日晒,辛辛苦苦捕鱼,运到鱼市,被中间商(鱼贩)大鲇彭轻轻松松过一手,人家赚的利润和他差不多(扣除成本)。 公平么?不公平,但这就是现实,中间商倒买倒卖赚差价,从赚钱效率来说这才是最划算的。 李笠也想有自己的鱼肆,有伙计帮忙卖鱼;有自己的食肆,自己推出各种新式菜肴,赚大钱。 捕、养、运、销,一条龙,利润都留在自己口袋里。 这样就不会被中间商“雁过拔毛”,但自家情况就是那样,没有亲族可以依靠,刚摆脱债务,所以有些事情急不来。 武祥琢磨清楚了,又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李笠回答:“这两日休息休息。” “啊?寸鲩,我们不捕鱼了?” “再这么下去,你熬得住?日夜待在湖上打渔,风餐露宿,成年人都觉得辛苦,不要说你我。” 李笠笑道,他为了让伙伴安心,透露个消息: “我跟你讲,那大鲇彭吃差价吃得爽快是吧,吃上瘾就离不开了,这一来二去,交情不就有了?” “我给他让利,就是要交他这个朋友,利就是饵,过几日,我就要把他钓起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一章 饵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风和日丽,鄱阳城西郊,鄱水某处河段,岸边,李笠登上岸边一块大石,站好,然后将手中钓车一扬然后一甩,将一片亮闪闪的铁片甩入水中。 铁片如鱼形,沉入水中,李笠转动鱼轮收线,慢慢将其拖回来。 收线的动作很轻、很慢,钓车时不时左右摆动,那铁片缓缓从水里出现,宛若一尾小鱼,正慌慌张张的往大石头这边游过来。 石头旁岸上,诨号“大鲇彭”的彭均瞪大眼睛,看着铁片“游回来”。 武祥也在旁边站着,又有几个少年,同样盯着水面上那铁片。 铁片回到石头下,李笠将其收起,再次扬竿,让这反射着阳光光芒的诱饵再次落入远处水面,然后沉下去,再“游”回来。 反复几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就说嘛,鳜鱼怎么会吃铁片。”彭均嘟囔着,一脸失望的表情,旁边几个少年同样很失望。 昨日他们听鱼梁吏李笠说,有办法不用活饵,而是用铁片钓鳜鱼,于是一个个来了兴趣,想要亲眼看看是不是有鳜鱼蠢到连铁片都要吃。 鳜鱼喜欢吃荤,却没谁听说过能用铁片钓鳜鱼。 所以,彭均等少年和李笠定下赌约,无论结果如何,愿赌服输。 方才他们看得清楚,李笠展示了那诱饵铁片,其实就是手指粗的鱼形铁片,打磨得铮亮。 再在这假鱼的腹部、尾部打洞,挂上鱼钩,再在“鱼嘴”处打洞,系上钓车的鱼线。 按着李笠的说法,这样的铁片假鱼就能用来钓鳜鱼。 彭均是不信的,他知道开春后,过冬的鳜鱼虽然不再聚集深水区域,但嘴比较刁,用活的小鱼小虾来钓都不一定钓得上来,用铁片怎么可能让鳜鱼上钩? 现在,见着李笠这么反复抛、收铁片,却没有丝毫收获,彭均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武祥,低声说:“呐,按约定,你们钓不到鳜鱼,得输我三百文。” 武祥哼哼着,眼睛眯起来:“彭郎,你们把钱备好才是真的。” “嗤....”旁边一名少年笑起来,大家只当武祥嘴硬,明知道肯定输还不服。 彭均拍拍自己腰间,说:“我当然把钱备好了,不过看样子,你们输定了。” 见武祥不吭声,他懒得继续讥讽,这段日子他心情很好,因为李笠的缘故,他家有机会给官眷献鱼,所以阿耶很高兴,夸他会办事。 如今新上任的“明府”,多少人等着巴结,有机会给其家人献鱼,那是花钱都没法买来的机会。 所以,彭均觉得一会就不要说什么怪话,免得让李笠难堪。 李笠还在徒劳的努力,彭均四处张望,只见岸上远处旷野有许多人聚集,还拉起布障,看样子应该是有人春游,一大家子人出来踏青。 出游的人,为了防止外人窥探女眷,自然就要拉起步障,以此为布墙,用以遮蔽风尘或视线。 这几天风和日丽,鄱阳城内许多大户人家出门踏青,郊外野地里一座座步障围成的小院比比皆是,所以没什么怪的。 张望片刻,彭均觉得有些无聊,见李笠还在那里扬竿、收线,觉得有些烦躁,开口说:“行了行了,你认输吧,我只收你一百...” 话还没说完,只听水声大作,他循声望去,只见河面上水花翻腾。 李笠快速摇动鱼轮收线,将上钩的鱼儿拖回来,那鱼儿拼命挣扎,拍打出大量水花,看得彭均等人心惊肉跳。 只有大鱼上钩时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们忘记赌约,都想着李笠能把这鱼钓上来,然后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鱼,看这鱼儿到底有多大。 李笠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鱼儿挣扎的力量透过鱼线传递到他手上,他可以判断上钩的是一条大鱼,所以不能急,必须“溜鱼”。 把大鱼的力气溜得差不多,才能提线或者用抄抄。 他按着经验,借助鱼竿、鱼轮的不断动作,溜着这条大鱼在水面游来游去,若即若离,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火候到了,大喊一声“抄伺候!”,然后奋力扬竿收线,猛地将那鱼儿扯过来。 武祥已经拿着抄爬上大石,见鱼儿近前,利索的将抄往水里一抄,正好将大鱼抄入中。 就在这时,那鱼儿垂死挣扎,拿着抄的武祥被其一扯,居然站立不稳,就要往河里倒下。 一旁的李笠眼疾手快,险险抓住武祥衣襟,却被武祥带着,一起向前倒,眼见着两人就要掉入河中,已经爬上大石的彭均一把抓住李笠,拼命往回扯。 彭均即便块头比李笠大,但终究也是少年,不可能把两个人扯回来,但多亏他奋力拉扯,才为其他人跑过来救人争取了时间。 差点坠河的武祥被大伙拉了回来,手中紧紧攥着抄,而抄里一条肥硕的鳜鱼不住挣扎,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好大一条鳜鱼!怕不是有十斤重!” 鳜鱼性凶猛,肉质细嫩,无细刺,味道清甜鲜美,可烹制多种菜肴,十斤重的鳜鱼,能卖出好价钱。 模样有些狼狈的李笠,看着里挣扎的鳜鱼,又看看一脸惊喜的彭均,笑道:“如何,我没有骗你吧?”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彭均笑眯眯的说着,丝毫没有打赌失败的气馁模样,今日他真是大开眼界,绝不会耍赖。 他正要拿钱,却被李笠按住手:“算了,开个玩笑而已,待我多钓几尾鳜鱼,今日大家一起吃鳜鱼如何?” “好!”彭均大喜,“我惯会炙鱼,不如就在这里生火炙鱼?” 炙是一种烹饪方式,其实就是烤,炙鱼就是烤鱼,李笠见彭均来了兴致,当然同意。 几位少年也激动起来,经过一段时间接触,他们发现这李笠行事很合自己胃口,又有本事,真是一个能人。 李笠今日志不在钓鱼,而是要找机会拉近和彭均的关系,因为对方家里人多势众,算是大户。 既然他没有亲族可以依靠,那么想办法结交些朋友就是理所当然的。 几个少年正欢乐间,旁边有人发话:“咦?李笠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有些熟悉,李笠循声望去,却见是鄱阳内史柳偃的儿子柳盼站在旁边。 这位身边跟着的人,比上次多了一些,多了个年纪大约在十岁左右的少年。 那少年的衣着同样考究,是个小胖子,五官精致,脸有婴儿肥,双下巴,有肚腩。 小胖子看上去憨憨的,和身材一般的柳盼站在一起,仿佛数字“10”。 李笠又碰到柳郎君,不由得腹诽:今日想用饵钓大鲇彭,怎么把你给钓来了? “李笠,你钓的是..鳜鱼么?”柳盼看见李笠手里拿着鱼竿,随后看到武祥抄里那挣扎的鳜鱼,激动起来:“这鳜鱼好大啊!” 李笠看看远处,那些步障围成的“院落”,恍然大悟:这是和另一个官宦子弟出门踏青啊... 那憨憨的小胖子看着里的鳜鱼,又看看李笠,问柳盼:“这便是你说的那个姓李的捕鱼小吏?” 柳盼点点头,小胖子再看向李笠:“你很会捕鱼么?” 李笠行礼后答道:“回郎君,小人只是会捕鱼。” “那好,我今日出来踏青,一会用膳,要吃鲫鱼,你马上弄来。” 一个小屁孩如此颐指气使,李笠心中不快,但对方的来头看样子不小,自己不过是卑微小吏,只能回答: “是,小人想办法钓鲫鱼,只是事发突然,准备不足,就怕一时半会...” 憨憨的小胖子不等李笠说完,笑起来,笑容看上去十分可爱,但说出来的话却杀气腾腾:“啰嗦!钓不到鲫鱼,我打断你的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二章 熊孩子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李笠听得对方轻描淡写说出杀气腾腾的话,心中一凛,赶紧缓和气氛:“郎君这话说的,怎么就要打断腿呢?” “怎么,你不信?”小胖子依旧笑眯眯,李笠只能认怂:“小人不敢,小人马上准备准备...” 到处搞破坏的熊孩子,给人的感觉是火大,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抓起来狠狠打一顿,替他爸妈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好歹的小混蛋。 但是,当你面对一个可以随意杀人,却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熊孩子时,除了避而远之,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李笠就想避而远之,但做不到。 跟着柳盼过来的这个小胖子,身份应该不低,笑得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李笠从寥寥数语之中就能听出来,这是个不把人当人的熊孩子。 当然,对于身份不一般的小胖子来说,也许下人不是人,譬如李笠这种小吏。 后世的熊孩子对待小动物的态度是什么样,这个小胖子对待下人的态度恐怕就是怎么样,李笠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小心翼翼的按着对方要求,准备钓鲫鱼。 小胖子只言片语间展示出来的跋扈,不光李笠看出来,武祥、彭均和其他几个少年也多少感觉出来,大气不敢出。 彭均家里颇有实力,但那是对于寻常人家而言,他记得阿耶就千叮咛万嘱咐,说官宦子弟不能惹,见到了能躲就躲。 如今这小胖子说话极其刺耳,来头不小,所以,彭均可不敢露出半点不快的表情,和其他人一起,按着李笠的吩咐做准备。 现在是春天,今日天气晴朗,倒是钓鲫鱼的好时候,李笠有把握钓到鲫鱼,临时起意的小胖子好歹没要求他钓个一百尾鱼,所以交差还是很有把握的。 但是,熊孩子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万一等会又提什么要求,那可不一定好应付。 李笠觉得与其祈祷熊孩子不要折腾人,还不如他自己先发制人,把熊孩子的注意力转移,早点打发走。 小胖子的来历是什么,他不知道,也没资格知道,其随从更不会介绍,因为卑贱的鱼梁吏没资格知道。 但按着这位的言谈举止,恐怕身份不低,李笠思索片刻,决定试一试: “郎君,小人听说....” 小胖子一脸鄙夷的看着李笠:“听说什么?莫不是听说这河里有水怪,把鲫鱼都吓跑了吧?” “不,小人听说,这附近有个好去处,风景不错...” 小胖子依旧笑眯眯:“风景不错?莫不是以为我好哄?若你是在王府里做事,敢如此奸滑,我就要让你好看!” 彭均等少年听了“王府”二字,不由得面色一变:王府的人在鄱阳城里都是横着走,这位怕不是... 啊哟,他若打死人,不过是打死一条狗啊! 往日里在鱼市虚张声势的恶少年们,如今碰到一个真正的恶少年,只觉后背凉嗖嗖。 李笠当然也听到“王府”二字,虽然面色不变,但心中也为之一惊:王府! 他总算知道这小胖子的大概来历,想到刘德才之前跟他说的事情,琢磨着莫非是王府里的小王爷跑出来了? 当然,这年头没有王爷的称呼,“公子”一词倒是有,常用于显贵或世家子弟,不过最通用的称呼还是“郎君”。 李笠听刘德才说过,鄱阳王的世子已经成年,那么,眼前这小胖子恐怕是鄱阳王众多儿子中的一个,或者是众多侄子中的一个。 按刘德才所说,鄱阳城的鄱阳王府形同别院,每年偶有鄱阳王的家眷过来小住,好让这冷清的王府有些人气。 想来小混蛋是在王府里住久了十分无聊,所以耐不住寂寞出来找乐子。 怎么就碰上我们了? 李笠一边做准备,一边想办法应对,他觉得还是得主动些,把小胖子的注意力转移,不然就怕这位玩过火,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可就不妙了。 想了想,又开口:“郎君....” 小胖子有些不耐烦:“你再敢废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李笠迎难而上:“郎君息怒,小人忽然想到一个好玩的事情。” 小胖子听李笠这么一说,果然来了兴致:“什么好玩的?” 李笠说:“如今是春天,过冬鲫鱼很容易钓,不如小人和郎君打个赌。” “你?”小胖子眯着眼,其随从立刻发难:“放肆!你是什么身份,和郎君打赌!” 其他随从看向李笠,满是鄙夷的眼神,却听李笠对小胖子说:“郎君,不如和小人来一次比试,小人赌..赌郎君钓的鲫鱼比小人多。”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都愣住了。 柳盼愣愣的看着李笠,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有问题,把李笠的话听差了,武祥和彭均同样如此表情。 鱼梁吏每日捕鱼,以此为生,不敢说个个都是钓鱼高手,但总要比锦衣玉食的小郎君懂钓鱼,李笠打这样的赌,莫不是疯了? 李笠又重复了一遍,小胖子听了之后瞪大眼睛,随后拍起手来:“好,有意思,有意思,赌注是什么?” “小人若赢了,郎君随便赏个什么,郎君若赢了,郎君要小人如何,小人便如何。” “好,好!我与你比!” 小胖子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继续笑眯眯的盯着李笠:“尔等小吏,惯会使诈,一会钓鱼,你故意钓得比我少,那怎么算?” 这确实是个问题,一个人钓不到鱼,到底是真钓不上,还是故意钓不上,没有很好的客观评价标准。 李笠琢磨这小胖子的脾气必然是‘我说了算’,看年纪,‘中二病’大概已经开始犯了,所以... 很好对付。 他赶紧回答:“小人是否使诈,都由郎君来定,郎君说小人使诈,小人就是使诈。” “好,好!”小胖子高兴不已,柳盼在一旁看着,颇为好,一脸期盼的表情。 李笠今日出来,带了几根钓竿和不少鱼钩、饵料,所以这场比赛可以很快进行,但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以及一场凶险的比赛,使得武祥和彭均等几个少年心中不安。 在他们看来,李笠就像砧板上的一条鱼,是死是活,都是这王府小郎君一念之间。 即便李笠钓的鱼比小胖子少,可一旦小胖子不满意,存心找茬,硬说李笠是故意钓不上那么多鱼,那可如何是好? 武祥很担心李笠,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心中向佛祖祈祷。 彭均也很担心李笠,找个机会站在李笠身边,低声说: “李郎,我...我世叔是门下通事,就在那里,不如,我让世叔帮你求求情?” 彭均如此讲义气,倒是出乎李笠意料之外,但他胸有成竹,不需要别人求情,况且看那熊孩子的脾气,也不是一个郡廨门下通事能够劝得住的。 他对彭均笑了笑:“莫要担心,我自有办法,一会,你看着就行。” 彭均却急了起来,以为李笠要面子、硬撑,有些着急:“你莫要逞强,这不是闹着玩的,你不住在城里,所以不知道王府的厉害...” “彭郎,谢谢你帮忙,但真没关系。”李笠低声说,“那小胖子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看我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三章 饵(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河边,相聚十余步距离上各自坐着一个垂钓者,其人身后,都围着几个人,默默围观。 又有两人在这两个垂钓者之间来回走动,领头一个,却是鄱阳内史之子柳偃。 他先看李笠垂钓,但鱼饵入水后,浮漂怎么都不动。 反倒是另一边,鱼饵刚入水没多久,鱼儿就咬钩,哗啦啦扯上来一条大鲫鱼。 李笠这边继续没动静,又过了一会,另一边再次哗啦啦钓起一条鲫鱼。 柳偃仔细看了一会,觉得李笠没有作弊,因为浮漂动都没动,这意味着根本就没鱼咬... 忽然,李笠钓竿的浮标轻轻一动,柳偃的心提起来,目不转睛看着,看着那浮漂微微颤抖。 片刻,浮漂猛地一沉,李笠忽然提竿,只见水花绽放,一条鱼被李笠钓了起来。 柳偃定睛一看,却是尾小鱼,大小和小拇指差不多,身体细长,不像是鲫鱼。 耳边传来欢呼声,他转头看去,却见好友又掉起一尾鲫鱼来。 此情此景,形成强烈反差,柳偃不由得愣住了。 柳偃今日和好友出城踏青,却遇到在鄱水畔钓鱼的李笠,如今好友和李笠比赛钓鱼,李笠打的赌,让柳偃百思不得其解。 他知道李笠是鱼梁吏,所以李笠若要在这场钓鲫鱼比赛中钓得比别人少,那就只能作弊。 也就是故意钓不上鱼,譬如浮漂只要一动就提钓竿,如此一来,肯定一尾鱼都钓不上来。 为了防止李笠作弊,柳偃来监督,因为钓鱼所用饵料是李笠一行人带来的,所以他先检查饵料。 柳偃钓过鱼,知道钓鱼多用蚯蚓,不过李笠带来的饵料不是蚯蚓,而是类似于面团的玩意。 用法,就是取一小团黏在鱼钩上,和蚯蚓钓法一样。 面团只有一篮,没有分层,散发着淡淡香气,让人闻了都觉得嘴馋。 但吃是不可能吃的,所以柳偃觉得饵料没问题,却见李笠将鱼饵一分为三。 好友先挑了一篮,然后李笠让同伴随意从剩下两份里拿一份,提前撒在河里,说是聚鱼。 李笠自己再拿第三份。 这样一来,李笠不可能在饵料里作弊,于是比赛开始。 结果柳偃看得清楚,好友接连钓上鲫鱼,而李笠只是偶尔钓上一些小杂鱼,数量少得可怜。 这是怎么回事? 柳偃想不明白,看向李笠的目光,满是不解。 。。。。。。 水面上漂着的芦杆浮漂猛地一坠,岸上垂钓的小胖子蹦起来,惊喜的呼喊着: “又上钩了、又上钩了!!!” 他奋力扬竿,鱼线绷直,将一物从水中扯出来。 那是一条大鱼,在水中奋力挣扎着,忽然发力往水里钻,其力道之大,竟然扯着小胖子往河里扑。 一旁早有准备的随从赶紧扯着小胖子,小胖子着死死攥着鱼竿,奋力把那鱼儿往岸上扯,口中不住嚷嚷着:“休想跑掉!” 手舞足蹈之间,唾沫横飞,衣衫不整,宛如寻常顽童,哪里还有一副尊贵小郎君的模样? 站在旁边的柳盼,瞪大眼看着这人、鱼相互较劲,眼见着钓竿弯曲、鱼儿在水中来回游动,也紧张得双手紧握。 小胖子嗷嗷叫着,把上钩的鱼往岸上扯,眼见着鱼儿被他越扯越近,兴奋不已:“抄!抄伺候!” 其僮仆拿着抄候在旁边,见着鱼儿被扯过来,赶紧往水里一抄。 身陷绝境的鱼儿拼命挣扎,拍打起来的水花把小胖子的脸都弄湿了,却依旧躲不过被人兜住、拖上岸的命运。 小胖子顾不得狼狈,跑近一看,却是一尾肥硕的鲫鱼,比成人巴掌还要大。 随从们赶紧奉承:“恭喜郎君,又中一尾!” “哈哈哈,我看你往哪儿跑!” 小胖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让人拎起鲫鱼,取了钩,往旁边木桶一放。 木桶里,已经挤着十余尾鲫鱼,有大有小。 柳盼探头去看,由衷感慨:“你可真行啊,钓得如此多的鲫鱼!” 小胖子愈发得意起来:“嘿嘿,这不算什么,上次我钓的鱼,比这还多!” 不远处,正在钓鱼的李笠也扬竿,但钓起来的鱼却是一尾小杂鱼,食指大小。 小胖子见着李笠钓上鱼,过去一看,却是小杂鱼,又看看李笠身边桶里寥寥可数的几尾鲫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哈哈,我钓的鱼比你多,我赢了!” 然而按照赌约,应该是李笠赢了。 李笠可不蠢,这时候还纠结什么赌约,眼见时间也差不多,他把鱼竿放下,向小胖子行礼:“小人技不如郎君,小人输了。”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小胖子笑得几乎背过气,被自己口水呛得咳嗽起来,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这鱼梁吏,钓术如此之差,不害臊么?” “郎君说得是...”李笠小声的说着,看上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顿了顿,又说:“郎君赢了,小人听郎君处置。” “处置?”小胖子笑眯眯的看着李笠,想了想,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今日高兴,不与你计较。” “不过呢,你要知耻,知道么?一个鱼梁吏,钓术这么差,你到底怎么回事?” “是,小人明白,小人知耻。” 李笠诚惶诚恐的说,见这熊孩子被他哄得高兴,暗暗松了口气。 再嚣张的熊孩子,也只是个小孩子,只要应对得当,哄得对方高兴,对方必然忘乎所以,风险就消失于无形之间。 他哄得熊孩子高兴的同时,没有显露自己的钓鱼技术,避免被对方进一步折腾的可能,顺利过关。 武祥和彭均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他们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李笠钓鱼居然会输给一个锦衣玉食的王府小郎君。 但事实就是这样。 半个时辰里,同样在一个河段垂钓,王府小郎君的鱼饵一下水,水里的鱼儿像饿疯了一样,一个接一个来咬钩。 李笠那边的饵,仿佛是一坨屎,鱼儿几乎碰都不碰,他们看得仔细,看得出李笠不是故意钓不上鱼。 而就在不久前,李笠用一个铁片都能钓上不好钓的鳜鱼。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想不明白。 小胖子钓了许多鱼,自然兴奋不已,柳盼见其钓鱼钓得‘神乎其神’,也来了兴致。 他也钓过鱼,觉得十分无趣,傻傻坐在水边垂钓,许久都钓不上一尾,有时候浮漂动了动,把竿一提,鱼根本就没咬钩。 柳盼不喜欢钓鱼,结果现在.... 小胖子见柳盼跃跃欲试的样子,豪爽的把钓竿递过来,跟在柳盼身边的中年人见状,赶紧让僮仆上去挂饵。 柳偃等挂饵完毕,迫不及待的扬竿,将鱼饵放入水中。 他有些紧张的看着浮漂,就怕半天都没有鱼儿咬钩、扯动浮漂。 结果没过一会,浮漂猛地向下一沉,柳盼心中激动,想也没想就猛地提竿。 鱼竿的那一头明显有重物扯着,还不停地扯:那是咬钩的鱼儿在挣扎。 柳盼心中一喜,拼命提竿,果不其然从水里‘扯’起一条鲫鱼,那鲫鱼不断挣扎,激起阵阵水花。 “啊!上钩了,上钩了!!” 柳盼顾不得什么‘风度’,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小胖子见小伙伴钓上了一条鱼,也激动万分,欢呼着上前帮忙。 两人一起将鲫鱼‘扯’上来,看着这活蹦乱跳的‘大家伙’,笑得很开心。 陪伴柳偃身旁的中年人,见柳偃高兴得手舞足蹈,也面带喜色,又看看李笠,满是不解的表情。 不只是他,其他随从们看着李笠,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自家郎君钓鱼是什么样子,各自随从心里都有数,但今日亲眼所见,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但比赛十分公平,看不出李笠有何作弊的可能,所以,所以只能说自家郎君运气真的好? 李笠见两个小郎君兴致勃勃,识相的将手中鱼竿递过去:“二位郎君高兴,不如多钓些?” “好!”小胖子接过鱼竿,笑眯眯的说:“今日我高兴,有赏!” 然后回头看向随从:“拿一枚金铤来,赏给他!” 金铤,即扁状金块或金条,尺寸不定,重量从数两到数十两不等,据说富贵人家就喜欢囤积这玩意。 李笠见那随从真掏出一枚手指大小的金铤,不喜反忧,心中叫苦: 这玩意收了,熊孩子接下来还有什么要求,他可就无法推脱,毕竟拿人手短。 李笠判断小胖子肯定要在鄱阳住上一段时间,若是无聊的时候想起他这个拿了金铤的鱼梁吏,叫他来陪玩,那怎么办? 金铤是好东西,但为了远离熊孩子,宁可不要。 李笠觉得自己不能直接拒绝,因为可能会让熊孩子觉得这是‘给脸不要脸’,对方一不爽,可是马上会翻脸的。 “小人谢郎君赏,奈何家贫,这金铤拿回去,必遭贼人惦记,日后怕不是要倒霉...”李笠小心说着,尽量不激怒小胖子。 “不如,郎君把钓上来的鱼儿赏一些给小人,小人和同伴的一顿饭就有着落了。” “是么?”小胖子看看金铤,又看看桶里的鱼,想了想,说:“你说的也对,罢了,你就拿几尾鱼去吧...一人两尾,不许多要...不许要最大的!!” “是,小人谢郎君赏。” 李笠说完,赶紧示意武祥和自己上前拿鱼,装在鱼篓里。 然后默默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小子钓鱼。 彭均和同伴见着这两位小郎君钓鲫鱼钓得不亦乐乎,怎么都想不通,更想不通李笠为何不要金铤,却不好问。 好不容易等这两位尽兴,带着随从回布障那边,留在河边的李笠一行人,才松了口气。 彭均总算等到机会,想开口问钓鲫鱼的事情,又担心李笠面皮薄,被人说钓术差、脸上挂不住,便说: “反正如今回去也误了吃饭的时辰,不如就地生火,我炙鱼给大伙吃?” “好,那我再多钓些鱼。”李笠笑道,“这次,运气不该那么差了。” 少年们附和着,在野地里捡枯枝,忙着生火,李笠则整理起钓竿,继续钓鱼。 武祥寻了个机会,低声问李笠:“寸鲩,方才是怎么回事?我想不明白。” “不明白?”李笠闻言笑起来,压低声音:“关键就在那饵。” “饵?”武祥听了后,思索片刻,再问:“莫非是专钓鲫鱼的饵料?” 李笠点点头:“没错,专门为鲫鱼准备的饵,当然,鲤鱼有时也会咬钩。” “我今日给大鲇彭准备的饵是特制的,没想到有了新用处,让那王府的小郎君用上了。” “你是知道的,过了冬的鲫鱼,春天时肚饿,所以胃口很大。” “但是河里水草不丰盛,小鱼小虾也不活跃,那鲫鱼有什么吃什么,不讲究,遇到这特制的饵料,如同饥肠辘辘的人闻到肉香,那不得如饿狗抢屎般扑上来?” “而我方才用的饵,虽然没差别,但挂饵的时候,手里抹了一些别的玩意,所以饵料味道变了,两相对比之下,鲫鱼当然往小胖子那边过去,见饵就咬。” “方才我让你们提前往河里扔这些鱼饵,就是要聚鱼,鱼多了,咬钩就更快,这样的比赛,我不需要故意让,也能让小胖子钓上许多鱼。” 武祥恍然大悟,他只知道此次钓鱼比赛,王府小郎君和李笠用的饵不是活饵,而是杂合面、米粉、谷子的饵料。 看上去,两人用的饵料一辆,却不成想里面有如此玄机。 得了答案,武祥不再发问,李笠想着自己的“秘制鱼饵”,有些感慨。 这饵料的秘密,是那一世跟一位钓了几十年鱼的老手学来,这一世正好用上。 虽然不是起眼的知识,但很有用,本来今日想用在大鲶彭身上,拉近双方关系,却正好用来对付熊孩子。 然而富贵人家的熊孩子不好伺候,李笠想到方才那个小胖子的言行,有些后怕。 后世,服务熊孩子不好,大不了被投诉、丢工作,可这年头的纨绔子弟,服务不好的话,很容易丢性命,或者被虐待。 所以,金铤不能要,珍惜生命,远离熊孩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四章 想法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河边,彭均和同伴张罗着炙鱼(烤鱼),成功点起篝火,李笠坐在一旁,看着声称“炙鱼手艺很好”的彭均折腾。 他烤鱼的手艺还行,但用篝火烤鱼很容易把鱼熏黑、烤焦,所以就不献丑了。 李笠知道野炊时用篝火烤鱼要讲技巧,否则烤出来的鱼不好看。 这个问题,对于普通人来说不是问题,反正吃起来好吃就行,但彭均炙鱼的手艺不错,炙出来的鱼外表焦黄而不是焦黑,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增。 达到“夜市摊”的水准。 李笠用篝火烤鱼的水平一般,反正达不到“夜市摆烤鱼摊生意火爆”的水准,他见彭均把烤鱼(炙鱼)弄得如此飘香,由衷佩服对方的手艺。 因为没有佐料,所以香味较淡,但大家肚子都有些饿了,所以烤鱼的肉香勾动馋虫,一个两个的肚子都叫起来。 几个少年聚在一起吃烤鱼,彭均又多炙了几条,动作十分熟练。 隐约间听到步障那头传来欢声笑语,李笠想了想,把彭均拉到一旁:“我说大鲇,你烤...炙鱼手艺不错?” 彭均满脸自豪:“那是!说到炙鱼,我可是....” 李笠打断了彭均即将开始的滔滔不绝,又问:“你...会铁炙鱼么?” “铁?什么铁?不是麻绳编的么?” “呃...好吧,我说错了,你会铁板炙鱼么?” “铁板?用铛就行了,再说那叫煎吧?” 一番对话下来,李笠挠挠头,思来想去,还是很好,再问: “我说,你这炙鱼手艺不错的话,怎么没想开个食摊?” “食摊?你莫要说笑了...”彭均笑起来:“炙鱼能卖几个钱...” “往来鄱阳的商旅,有钱的若要吃酒菜,自然会去食肆、酒肆,手里没钱的,凑合着吃鱼鲊下饭也可以,谁还吃炙鱼?” “再说,炙鱼得慢慢炙,要注意火候,不然容易焦黑,食客哪有那性子慢慢等哟...” 说到炙鱼,彭均的话就多了起来,他虽然未成年,但自幼跟着家人做事,所以不是懵懂幼童,心思总是有一些的。 他也想过法子赚钱,但很难,毕竟半大不大的少年,能想到什么法子赚钱?就只能学别人那样卖鱼。 李笠看看正和武祥说话的几个少年,问彭均:“你带着兄弟们卖鱼,指着这卖鱼钱过活,手头能宽松?” “唉,只能混个肚饱...”彭均说着说着,开始叹气:“我们连半丁都不算,鱼市里那么多成人在揽活,我们平日行事不咋咋呼呼的撑起场面,怕是连混个肚饱都难。” ‘所以,这是鱼市恶少年的心声喽?’ 李笠如是想,不过他倒是能理解一个人为了赚钱而撑场面,后世许多大老板即便实际上负债累累,也要人前光鲜,这没什么怪的。 但看上去咋咋呼呼还有些“脑子转不过弯”的彭均,居然颇有想法,这让探出口风的李笠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听彭均念叨了一会,心中计议已定,正色道:“大鲶,我这里有个项目...啊,挣钱的法子,你有兴趣不?” 彭均闻言来了精神,见李笠颇有主意,便想听听对方有何挣钱的法子。 李笠说话的声音忽然充满磁性:“呐,这个挣钱的法子,我叫做项目,这个项目投资少、利润高,当月投资、次月回本,包教包会,欢迎加...咳咳,加把劲就能赚钱...” 两人正嘀嘀咕咕间,远处的营地忽然骚动起来,不一会,有人在拆步障,其间有数辆牛车缓缓出来,往鄱阳城方向走。 看样子是要打道回府,不过天色尚早,李笠好心起,便壮着胆子到营地去打听消息。 他用一条炙鱼,从柳府一名仆人那里打听到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听说,我是听说啊,听说有人造反,聚集党羽攻打郡县!” 李笠听了真是吃一惊:“什么?造反?” “对啊,听说闹得很大,就是这个月的事,是安成郡出的乱子,听说妖党占了安成、庐陵,连南昌也有逆贼在躁动!” “郎主怕逆贼也在鄱阳有同党,暗中图谋不轨,便让家眷赶紧回城!” 。。。。。。 鄱阳郡署,一处官舍,李笠正与刘德才交谈,这几日鄱阳城内流言满天飞,都是关于安成郡妖党造反之事。 流言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内容有很多,李笠想听最真实的消息,所以来找刘德才打听消息。 “那是安成郡先出的乱子,安成郡,在豫章郡以西,是江州和湘州之间往来步道的必经之处,那里有大族安成刘氏...” 刘德才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沾水在案上画示意图,以便让李笠好理解几个关键的城池位置。 “安成刘氏,那是汉时刘氏封藩延续下来的香火,而此次聚众作乱的人,正是出身安成刘氏,姓刘名敬躬。” “他妖言惑众,又以妖术迷惑人心,几年下来,信徒甚众。” “刚过新年,他就聚众作乱,安成官员猝不及防,只能仓皇出逃,安成郡随即被乱兵所占,而其党羽在庐陵郡响应,很快便攻破郡治。” “妖党气焰嚣张,居然僭称帝号,置百官,简直是沐猴而冠!” “贼兵夺了府库军械,聚众数万,往豫章郡而来,郡治南昌城里也有贼人躁动,看样子是妄图里应外合...” 说到这里,刘德才将杯中茶喝完,叹道:“唉,那妖党作乱,从起事到逼近南昌,不过半月时间!” 李笠赶紧斟茶,然后问:“怎么官军如此不堪,竟然让贼人轻易得手,接连拿下两处郡治,如今连南昌也岌岌可危?”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为叔说多了,你也听不懂。”刘德才点了点案上画的草图,“你看,安成郡在豫章郡以西,庐陵郡在豫章郡以南...” “贼人若拿下南昌,向北就能逼近寻阳、湓城...” “寻阳且不说,贼人若拿下南昌,分兵往鄱阳而来,走陆路也不过数日,他们还可以乘船走赣水顺流而下,再入鄱水来鄱阳。” “届时鄱口首当其冲,白石村也就危险了。” 李笠看着草图,面色凝重。 梁国的江州,若把政区比作一个圆(上北下南,左西右东),那么豫章郡郡治豫章可以看做是圆心。 安成在左(西)、庐陵郡在下(南)、鄱阳郡在右(东),江州州治寻阳在上(北)。 豫章城若是被乱兵攻破,鄱阳也要跟着倒霉。 李笠对梁国的历史不是很熟,除了知道有一场导致国家衰亡的大乱,对梁国其他时期发生了什么事,基本上不知道。 所以,他不知道发生在大同八年初、江州地区的这场叛乱“威力”有多大,不知道其规模和影响范围有多大,不知会不会波及鄱阳。 但他觉得这场叛乱应该没有成功,别的不说,就说细节:妖党那边,首领刘敬躬已经称帝,置百官。 刚攻下两个小郡的郡治,就称帝、置百官,这想法极其弱智。 李笠不住腹诽这帮人不懂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一副“过把瘾就死”的草台班子作风。 可想而知带头的人及其骨干完全没什么远见,就是草台班子瞎胡闹,搞不好两三个月就完蛋。 刘德才见李笠面色凝重,以为他担心家里,便说:“不过你莫要多想,听说豫章内史已经募兵守城,而江州刺史已经开始调兵救援。” “之前,妖党是有心算无心,所以官军才接连兵败,如今坐镇江州的湘东王肯定会调精兵平乱,想来妖党不会猖狂太久。” 李笠听到“湘东王”,便问这位宗王什么来路,和封国在鄱阳的鄱阳王是什么关系,刘德才大概说了一下。 湘东王,是当今天子第七子,现任江州刺史,而鄱阳王,是当今天子侄儿,现任雍州刺史,湘东王和鄱阳王是堂兄弟关系。 江州是江防要地,按惯例自然是宗室坐镇,湘东王是大同六年任江州刺史,按着前几任刺史的任期来看,应该会在江州待上至少三、四年,然后回京,或者转任别处。 说着说着,刘德才又说:“如今多有野心勃勃之辈行妖术,蛊惑人心,聚众作乱,大同元年,我们鄱阳不就出了妖道?而如今,不光江州,别处也不太平。” “阿叔,不知何处又有妖道作乱了?” “不是妖道,是豪族,江州的安成郡有豪族作乱,我昨日....” 刘德才说着说着把声音压低,“我昨日听人说,听说岭表以南的交州,去年年底也有豪族作乱,今年年初已攻破州治!” “交州刺史、武林侯萧谘渡海逃到广州,朝廷即将调兵平叛,我听驿使说,调的是岭表官军,就近平叛...” “对了,武林侯是鄱阳王之弟...” 岭表就是岭南,梁国在岭南的统治核心是广州,州治番禺。 而广州以南(西南)的交州,就是汉时交趾郡。 那地方太远,李笠不感兴趣,他只关心在江州西南部燃起的烽烟会不会烧到鄱阳。 ‘开什么玩笑,我刚谈好一个项目,要是战火烧到鄱阳,这项目怕不是要黄了...’ 李笠心里想,想着想着忽然有了个念头。 做什么买卖,都不如打仗来得爽快,只要打了胜仗,获利不比做买卖多得多? 作为个人的“发展规划”来说,若是趁着豫章郡募兵而投军,借着平定变乱立军功,然后凭着战场情谊聚拢一群可靠的部下,在往后数年时间壮大队伍。 那么将来... 李笠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自己没有一身出众的武艺,也没有家传的部曲私兵,无法在官军平叛时“大放异彩”。 当了兵,搞不好连铠甲都没有,拿着把生锈的刀上战场,然后被流矢射中,卒。 或者另一种悲惨的结果:投军后还没来得及立功,那妖党就完蛋了,届时想脱离军队而不得,一家人被编入兵户,比吏户更贱。 想到这里,李笠觉得这想法太不靠谱,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五章 创业(求推荐) 下午,鄱阳城内某小院,厨房里,彭均正在准备食材,而李笠在外向几个少年鼓劲,这是他向彭均推荐的“创业项目”,准备了一段时间后,即将开业。 创业,在后世很常见,最容易上手的就是餐饮,其门槛很低,不一定要开个饭店,摆个摊子卖早点同样是创业。 卖早点,譬如卖鸡蛋灌饼,看上去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又辛苦,很多人觉得不值一提,但实际上地段好、生意好的早点摊,赚钱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现在,李笠给彭均出的主意就是开个食摊,经营一种特色食品,这种食品取材方便,属于“快餐”类食品,走大众化路线。 最重要的是,这种食品在鄱阳从来没人做过,所以“钱景”一片光明。 化身“创业顾问”的李笠,给彭均制定了一系列方案,抽空对彭均及其小伙伴进行“培训”,从原材料、食材配制、烹饪、销售,每一个环节都由他来手把手教。 这种创业的套路,李笠门清,不是他做过这样的工作,而是被人以“连锁加盟”的骗局骗过。 创业,自己做小老板,赚多少都是自己的,如此诱惑,许多人都跃跃欲试,那一世急着还债的他当然也不例外。 拿着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一些钱,加盟一个品牌连锁。 并不是所有“连锁加盟”的商家都是骗子,但骗子实在太多了,急着创业发财的人也太多了。 他就是其中之一,结果毫不意外中了“连锁加盟”骗局的套路,钱如同投入无底洞,忙碌数月却两手空空。 从满怀希望到希望破灭,那滋味真是刻骨铭心。 他的见识和心理抗压能力,基本上都是血泪换来的,现在按着创业套路来一遍,却不是想骗钱。 看着满怀希望的彭均,看着几个跃跃欲试的少年,他想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想要靠“加盟连锁”创业、发财、还债的傻瓜。 此刻,他慷慨激昂的说着“我们的目标一定要明确,讲的就是一个快” “彭郎说得没错,往来鄱阳城的商旅之中,有钱人就不介意在食肆花时间用餐,而囊中羞涩的人呢,随便在哪个食摊凑合着吃点东西即可,譬如炊饼,反正方便就行。” “那么,我们食摊的食物,做起来要快,不能让客人等得太久;吃起来不能太麻烦,得方便别人带走,譬如一边走一边吃。” “鄱阳城南码头,客流量大,食肆多,食摊也多,大家各显神通,靠着特色食品招揽顾客,我们要想生意好,同样也得有特色。” “这可不好办,因为那么多商家竞争,我们要赚到钱,得确保一点,那就是同样的成本,我们的食物更好吃。 “或者,同样好吃,我们的售价比别家低。” “但那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们这新开的食摊,一定要打响名气,争取一开业就聚拢人气,所以,开业优惠是必须的。” 几个少年这段时间听李笠指挥,协助彭均做各项准备,如今见开业的日子在即,一个个心中激动,却也有些担心。 担心食摊开业后生意不好,大伙的努力到头来全都泡了汤。 这种心情李笠理解,因为他体验过,事到如今,说多了没意思,所以他让大家继续按着自己的规定,开始进行食摊的操作演练。 武祥在一旁看着李笠“教学”,心里有些担心。 他看着大家满怀信心的做准备,当然希望食摊开业后生意好。 但彭均自己没多少钱开食摊,家里也不看好,所以没给钱,是李笠借钱给彭均,才让食摊张罗起来。 武祥担心彭均做食摊亏了,李笠借给对方的钱收不回来,日后又如何向对方要债 “亏本不可能的”李笠胸有成竹的说,向发小发下豪言“我定下的项目,仔细算过成本,开业后必然赚钱,不可能亏本。” 下午,鄱阳城南,鄱水北岸码头,商旅来去匆匆,有人进出鄱阳,有人只是路过鄱阳而不入城,但乘坐的船只都要在码头靠泊,装卸货物,补给物资。 码头向来人气旺盛,这样的地方也是商家必争之地,因为人气意味着商机,所以鄱阳城南码头岸上街道两侧聚集着许多邸店、逆旅旅店、食肆、茶肆、酒肆。 大家做的都是过路客的生意,邸店、逆旅住宿、货物寄存以及货物代售服务,食肆、茶肆、酒肆饮食。 各店铺里或者街边又有艺人表演杂戏,以此取悦观众的同时获取收入来养家糊口。 所以,鄱阳城南码头一直都很热闹,而各商家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大家都使出浑身解数来拉拢客人。 口舌伶俐的伙计们在自家店铺门前不住吆喝,只要有机会便热情搭讪过往行人,街道上吆喝声此起彼伏,让大家听着听着都习以为常。 许多没有本钱开店的人,也在街边摆起食摊,出售廉价的饮食,为那些囊中羞涩的旅人和过往行人一日两餐。 街上人群之中,几个皂衣吏员离开码头,向城门走去,走着走着,停下脚步。 在他们面前不远处,有人在路边一食摊前排起长队,其中多为少年,看样子是排队购买那食摊的食物。 食摊上竖着一个招幌,其上画着个大鲶鱼。 那鲶鱼的图案极其夸张,嘴巴很大,咬着竹筒。 所以看上去就是大鲶鱼咬竹筒的图案,让人印象深刻。 吏员之中,公干归来的吴吏曹,目光落在队伍前列、正站在食摊前的一个背影。 那背影他认得,正是鱼梁吏李笠。 年前的“鱼腹藏书”事件,吓得吴吏曹不轻,所以他一见李笠就来气,眼下见着李笠排队买小食,气不打一处来。 如此悠闲,居然还有闲钱买小食 吴吏曹知道李笠如今专给鄱阳内史之子柳偃捕捉鲢鱼,不需要承担每月鱼获定额,说实话他很不爽这小子如此惬意,所以缓缓向前走去。 要借机骂几句。 李笠转身离开食摊,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着“好吃,真好吃,得多买些” 跟在旁边的武祥,有些尴尬的看看左右。 他也学着李笠说话,但说话的音调有些怪,明显的底气不足,仿佛做贼心虚。 当然心虚,武祥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自卖自夸”。 李笠见有人走过来,用手肘捅了捅武祥,然后一脸陶醉的继续喃喃“好吃,真好吃,得多买些” 从身边经过的路人,听得这么一说,不由看向李笠手里拿着的竹筒,随后看向食摊,看着食摊前排起的长队。 那人来了兴趣,问李笠“小兄弟,你买的是什么” 李笠回答“吃的,竹筒饭,竹筒鱼饭,可好吃了。” 那人见李笠一脸笑眯眯的样子,看看他手中的竹筒,愈发感兴趣“竹筒饭没听说过呀” 李笠赶紧鼓吹“对,就这一家有卖,别处买不到的。” 那人听了,赶紧去排队,武祥在一旁,见李笠又招揽到一个生意,真是佩服得紧。 李笠为了给大鲶彭的食摊招揽生意,想了个主意,那就是让人假扮顾客,在食摊排队买竹筒饭,营造出生意兴隆的样子。 那么,过往行人见了,肯定就会起兴趣。 假扮顾客买东西、营造人气,这样的假顾客被李笠命名为托儿,而为了省钱,李笠拉着武祥一起做托,向旁人宣传,以便快速为食摊聚拢人气。 许多人喜欢凑热闹,如今见着食摊生意如此好,又见招幌上画着咬竹筒的大嘴鲶鱼,再听托儿说是闻所未闻的竹筒饭,十分好吃,很容易来兴致,纷纷去排队。 李笠继续向前走,却迎面撞见面色阴沉的吴吏曹。 吴吏曹看着李笠手中拿着的几个竹筒,问“李笠,你买的是什么” 亲自排队做托的李笠当然不能老实交代,赶紧说“啊,上佐,小人小人在买夕食。” 吴吏曹冷笑“夕食你如今颇有闲钱嘛,在外面食摊买饭菜吃了” “上佐,如今天色已晚,回郡廨的话,就只剩下残羹剩饭,小人便只能在外买些小食” “李笠,方才你嘴里嘟囔着什么念经么” “上佐,这这竹筒鱼饭很好吃,上佐要不试试”李笠说完,将手中一个竹筒递过来。 吴吏曹把注意力转到他手上,发现这竹筒为正常的一节长度,有三指宽,散发着热气和香气。 奇怪的食物,莫非是以竹筒做容器,装着鱼肉和饭 吴吏曹如是想,看着李笠“这东西有甚好吃的不过是以竹为碗罢了。” “上佐,这是把鱼肉和生米放到竹筒里一起煮熟的,唤作竹筒鱼饭,味道可香了,不如尝一尝店家已经给竹筒开了个口,很方便的” “去去去,一边去” “上佐,这竹筒饭真好吃”李笠将已经被砍了两刀的竹筒掀开,随即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吴吏曹和几位吏员闻了香气,原本鄙夷的表情消失不见,李笠赶紧趁热打铁,将揭下来的竹筒片做勺子,斜插到开口的竹筒里 “上佐请尝尝。” 吴吏曹接过竹筒,只觉竹筒筒体温热,然后试着吃了一口,只觉这鱼饭味道不错。 稻米香味、鱼肉香味夹杂着竹子的清香,闻起来感觉不错,吃在嘴里,感觉更不错。 “不错啊,这竹筒鱼饭” 吴吏曹喃喃着,早已忘记找茬骂李笠,就这么站在路边,吃着新奇的竹筒鱼饭,其他几个吏员,分别从李笠和武祥手里接过竹筒,细细品尝起来。 竹筒为碗,竹片为勺,吃起来很方便。 鱼肉鲜嫩,好像没有什么刺,用的鱼应该是黄芽子,所以吃起来很方便,不需要慢慢挑刺。 最主要的是味道不错,分量合适,一个成年人吃完一个竹筒饭,不觉得撑,但也不觉得饿。 吴吏曹一边吃,一边打量那食摊,见着食摊生意如此红火,问李笠“这食摊是新开的” 李笠熟练的说“上佐,这食摊确实是新开的,开业优惠,买三送一” “买三送一那也得花不少钱把”吴吏曹看看手中竹筒,又看看食摊“竹筒、鱼和米要钱,煮饭烧的柴也要钱呐。” “上佐,这竹筒鱼饭不贵,三文钱一个。” “什么三三文钱”吴吏曹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便宜店家莫不是算错账了” 看看眼前这已经排起长队的食摊,他觉得不可思议“如此用料,如此味道,成本都不下三文,还三文一个,这般做买卖,能撑几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六章 创业(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午后的阳光下,画着大鲶鱼咬竹筒的招幌迎风飘扬,招幌下的食摊生意兴隆,购买竹筒鱼饭的人们排起长队。 排队的人们慢慢向前走,有人在等候的间隙,聊起当前时事:“听说了么?官军势如破竹,解了南昌之围!” 另一人点头:“对,我也听说了,还听说那逆贼在阵中被官军生擒,其同党也悉数被抓,数万贼兵瞬间瓦解。” “哎呀,这次官军可真是厉害啊。” “当然了,先前那是一不注意,被逆贼钻了空子,后来一认真,自然就一战擒之。” “我听说,官军兵分两路,一路大张旗鼓往南昌而来,一路却是骑兵,径直往安成而去,抄逆贼老巢。” “逆贼老巢被官军拿下,消息传到南昌,围城的贼兵马上就乱了,官军乘势内外夹击,一战便大获全胜...” 食摊伙计见着两位聊得高兴,赶紧问:“哎哟两位,不知是要小店的竹筒鱼饭,还是要南昌的逆贼人头呀?” “啊,啊呀,原来排到我了,好,来三枚竹筒鱼饭!” “好嘞!竹筒鱼饭三枚,九文钱,谢谢光顾!” 近日以来,名号为“大鲇彭”的食摊生意十分火爆,排队的人很多,让整条街的其他食摊乃至食肆黯然失色。 食摊里的架子上摆着一个个竹筒,竹筒大概有二三指粗,看上去是一节完整的竹筒,散发着热气和淡淡的清香。 这味道是多种香味混杂,有米香,有鱼肉香,还有竹子的清香,过路的人见着食摊排起长队,好了就过来看。 闻到清香,本来只是看热闹,却忍不住要买来尝尝。 摊位上,几个年轻的伙计忙得团团转,有人负责接待顾客,问对方要几个竹筒鱼饭并且算钱,有人负责收钱并将对应数量的竹筒放到一边。 那里,又有人专门用刀将竹筒剖开缺口,然后递给食客。 再有一人,为食客讲解如何将竹筒饭打开。 那竹筒打开之后,只见里面是米和肉混杂在一起,米是一般的稻米,而鱼肉是细嫩无刺的黄芽子肉。 吃一口,只觉唇齿留香,一个竹筒鱼饭下肚,即便是成年人也觉得不饿了,分量还是可以的。 收钱、给竹筒鱼饭,同时给竹筒开口,看起来两个人就能做的事,却是四个人分工,又有两个人在一旁打理蒸笼,将一笼笼蒸好的竹筒鱼饭拿出来。 此外,还有两人在旁边另一个架子旁,不接待排队的食客,而是接待附近食肆跑来的伙计。 这些食肆伙计,是为各自店里用餐的客人跑腿,来买这新的竹筒鱼饭。 按照摊主和各食肆东主的约定,食肆伙计每外购三个竹筒鱼饭,其本人能从食摊处获得一文钱的跑腿费。 食肆也能如此获利一文。 同样的办法,也用在码头那边的船家,这些船家的邸店在船上,就靠泊在码头附近河面上,为过路船只直接提供饮食。 若船家来人买竹筒饭,跑腿的伙计及船家同样也能获得“每三个竹筒鱼饭得一文跑腿钱”的收入。 虽然生意火爆,但食摊内几个伙计分工协作,忙而不乱。 从上午到现在,食摊前队伍一直都很长,但排队的人们前进速度很快,排队的顾客在脸上露出不耐烦神色之前,便能买到香喷喷的竹筒饭。 又有一个伙计在旁边不住高声吆喝: “竹筒鱼饭!竹筒鱼饭!三文一筒管饱,方便携带,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 傍晚,鄱阳城里响起鼓声,鼓声传递的消息就是城门即将关闭,而宵禁即将开始。 城内一处小院,李笠正和彭均等一众伙伴吃饭,一边吃竹筒鱼饭,一边交谈。 吃饭时说话,有些不雅观,不过寻常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李笠此刻也不是和大伙闲聊,而是主持一场总结会,总结食摊开业以来的经验和心得。 “销量,大家都知道了,今日的销量,比起开业当天,翻了三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鲶彭的名气打响了,客似云来。” 李笠一手拿着竹筒鱼饭,一手比划着:“开业时,我们请了许多少年捧场,当时的销量有水分。” “但是,现在没有‘托’了,竹筒鱼饭都是实打实的销售,这是大伙努力的结果,三倍,翻了三倍,当初投入的成本,已经赚回来。” “有别的食摊、食肆也模仿我们做竹筒饭,但没一家比得过我们,大鲶彭食摊的竹筒鱼饭,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为什么呢?四个字,物美价廉,我们能以不到三文的成本,做出一份好吃、耐饿的竹筒鱼饭,这就是我们的竞争力。” “关键就在于成本控制,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严格按照事前规定的流程,制备竹筒鱼饭,快速、高效,口味有保证,这才是关键。” “所以,再坚持下去,食摊就一定能变成食肆...” 李笠说到这里,看向彭均,彭均接过话茬:“按照事前说好的,食摊销量翻三倍,工钱也要要涨,好,从明日开始,每人每日工钱,从原来的二十文,涨到六十文!” 少年们听得彭均这么说,一个个喜出望外: 平日里少年给人帮佣,日工钱能有十五文就不错了,如今工钱涨了,干活一日,顶得上过去四日! 他们之前跟着彭均在鱼市卖鱼,不过混得个‘包吃包住’,然后每月得些钱,饿不死。 如今,得李笠指点,跟着彭均办食摊,一开始还担心食摊办不下去,如今看形势,食摊迟早如李笠所说会变成食肆,而他们的工钱,是实实在在的涨了。 李郎果然有本事! 想到这里,少年们愈发钦佩李笠。 彭均接着说:“但是呢,我们还得继续努力,如今销量大涨,就怕忙中出错,竹筒鱼饭做不好吃,回头客变少...” 他看了看李笠,又说:“李郎统...统计过,增长的销量中,在食摊排队购买的‘摊食’涨幅较低,大头是外..外卖...” “也就是说,食摊的顾客,很大一部分是各食肆、码头处的过往商旅,而他们之所以知道竹筒鱼饭,是因为有伙计介绍。” “这些伙计为何向客人介绍竹筒鱼饭?当然是因为有提..提..” 李笠适时插话:“提成。” 彭均点点头:“对,提成,人家帮我们介绍生意,那是有好处的,正所谓共...共赢。” “所以,食摊生意要好,必须和这些跑腿的伙计们打好关系,那么,我们营业时,对这些伙计要和颜悦色,不能板着个脸,说话不能不耐烦...” 彭均所说,大部分都是李笠教的,毕竟这年头的人们对于‘快餐行业’没太多系统的概念。 李笠不算是专家,但总归是见过、听过,所以能够以‘创业顾问’的身份,指导彭均创业、发财。 如今,食摊度过第一阶段,开了个好头,把名声打响,接下来,就是再接再厉。 彭均不太清楚该怎么办,全靠李笠指点,如今见着食摊生意果然火爆,投进去的成本都赚回来了,做东主的当然高兴。 城南码头虽然人气旺,但商家多,竞争激烈,彭均知道自家虽然在这街上有个位置,却不敢在这里做食肆生意。 结果,李笠确实有好办法,不但教会他如何做好香喷喷的竹筒鱼饭,还制定了一系列“策划”,为食摊的买卖红火做好准备。 其一,是严格制定竹筒鱼饭的烹饪流程,譬如竹筒的准备、鱼肉和糙米的用料比例、入笼蒸煮的时间,都有严格的规定。 其二,强烈要求必须备足人手,相互间分工协作,而不是一个人兼做几个活,为的就是突出整个流程的“快”,并且不容易出错。 因为他的食摊经营的是“快餐”,必须突出一个“快”字,不能让食客排队排太久,避免对方排得不耐烦了中途改变主意离开。 也不能因为“快”而手忙脚乱、算错钱,自己吃亏,或者让食客觉得麻烦。 为了达到这个要求,多几个伙计、多开几份工钱是值得的。 其三,开展“外卖”服务,专门让两个伙计负责“外卖”,接待为客人跑腿来买竹筒饭的别家食肆伙计,并给对方跑腿钱。 当然,这得他事前先和各食肆东主谈好,要有让利,免得被对方认为自己引诱伙计吃里扒外,到时候引起众怒可不好。 其四,食摊还未开业,就大规模囤积尺寸合适的竹子,防的就是万一:万一生意火爆,竹子供应不上,这就不好了。 其五,开业初期,雇人做‘托’排队,营造出生意火爆的情景,快速聚拢人气,然后以过硬的“质量”,留住回头客。 其六,薄利多销策略,三文钱一个竹筒鱼饭,利润很薄,但要的就是薄利多销,同时以“价格门槛”挡住跟风者。 竹筒鱼饭的做法不复杂,若买卖火起来,必然有人跟风,所以需要“价格门槛”。 这个门槛让对方的成本不足以撑起三文一个的“竹筒鱼饭”,那么这买卖也就只能大鲇彭食摊能做。 林林总总,李笠制定的赚钱方案很复杂,彭均真是大开眼界,而实行起来的效果不错,开业前期花钱雇人排队,果然引来大量食客,然后变成回头客。 而他的“竹筒鱼饭”很快打响名气,进出城的人们来买,过路不上岸的商旅来买(船上商家伙计跑腿),不需要雇人,食摊前也排起长队。 这么火爆的生意,即便扣除各类成本,盈利也颇为可观,食摊的赚钱能力,比他在鱼市的小鱼摊强多了。 众人散去,彭均想着自己之前还在鱼市‘强买’李笠的鱼,有些不好意思:“李郎,你的恩情,我不会忘的!” “什么恩情哟...我也投了钱的不是?”李笠笑起来,“你我兄弟,相互提携不是应该的?” “再说了,你的食摊生意好,就能多买我的黄芽丁,我也是能靠卖黄芽丁给你来赚钱的嘛。” 李笠低价、大量卖黄芽丁给彭均,也是竹筒鱼饭成本低的一个关键因素,他不忘交代彭均: “对了,那账目可得做好,等过段日子,让你阿耶看看,可以是个惊喜!” “嗯!”彭均用力点点头。 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阿耶面前证明自己也很能干,如今食摊生意火爆,阿耶还不信,等过段日子,把赚来的钱往阿耶面前一放... 想到这里,彭均再次强调:“李郎,你的恩情,我不会忘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七章 为什么? 午后,鄱阳城南码头依旧喧嚣,而街边大鲶彭食摊的生意依旧火爆,顾客在摊前排起长队,时不时有伙计打扮的年轻人领着提篮在食摊旁来来往往。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几个人,其中两个是总角少年,一人是诨号“大鲇彭”的彭均,一人是刚到郡属交完鱼获的鱼梁吏李笠。 彭均看着自己的食摊开业以来每日都生意火爆,不住的傻笑,哈喇子溢出嘴角都忘了擦。 一旁,彭均的父亲彭仲夏笑得合不拢嘴,他见着自家不成器的幺子经营食摊居然有如此成就景,那叫一个开心。 “三郎啊,我活这么久,可从没见过做买卖能这般做的”彭仲夏亲切的与李笠交谈,俩人仿佛世交的叔侄,关系密切得很。 然而彭仲夏之前并不认识李笠,甚至跟李家没有任何交情。 李笠同样一脸熟络的说“彭伯,这都是大鲇有本事,我只是帮忙出个主意,算不得什么。” “嗨,大鲇这孩子懂个什么卖鱼都卖不好,若不是你出主意,出这个竹筒鱼饭的主意,他还不知道要花家里多少钱” “彭伯这么说就不对了,大鲇一直很努力的,你看,卖鱼也不是卖得不错那日我把许多黄芽丁拿到鱼市卖,卖许久都卖不出去多少,大鲇接过来,马上就卖得精光。”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鲇在鱼市人缘好人家不信我这常客,却信他彭家老幺说到底,还是彭伯人缘好、信誉高不是” 没有那个当阿耶的不喜欢别人当众夸自己儿子好,没那个当儿子的不喜欢别人当自己阿耶的面夸自己能干。 李笠一番话,不但夸了“小彭”,连“老彭”连带着也夸了。 彭仲夏是鄱阳有名的鱼主,活了半辈子,经历了不知多少事,李笠一个少年,三言两语就说得老彭笑眯眯,当然是李笠功夫了得。 这种三言两语间拍马屁且不显得突兀的“技能”,那一世闯社会的李笠已经几乎“点满”了,应付起老彭绰绰有余,听得彭均不住挠头。 先前,彭仲夏听幺子说要开食摊,而且还是在城南码头附近开,卖什么竹筒鱼饭,三文钱一份,他是不同意的。 那地段商家多,食肆、食摊多,想要赚钱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彭仲夏认为儿子的想法太幼稚,至于背后出主意的那个李笠,也幼稚。 儿子想跟家里要些钱做本钱,他不给,结果儿子居然和那李笠一起凑钱,把食摊开起来了。 彭仲夏觉得儿子欠磨练,所以冷眼旁观,就等儿子的食摊经营不下去,乖乖回鱼市卖鱼。 结果食摊开业以来,生意日渐火爆,彭仲夏也专门去看过,震惊的同时觉得不过是几日鲜,等竹筒鱼饭的新鲜劲过后,食摊就没什么指望了。 然而,食摊的生意持续火爆,以至于往来鄱阳码头的鱼主、船主及客商们,有认得他的,见面后都说“你家大鲶出息了,竹筒鱼饭不错。” 一开始,彭仲夏还以为这是场面话,等儿子把账簿拿来给他看,再看看赚回来的一堆钱,彭仲夏才意识到,自己儿子真有本事了。 做阿耶的当然希望儿子有出息,如今儿子转了性,出息了,彭仲夏哪里能不高兴,当时就夸起儿子来。 彭均最想的就是得到父兄认可,如今靠着自己努力,做到了,心中别提有多高兴。 想到这里,彭均抹了一把嘴角,然后抓着李笠的手,由衷感激“李郎,这可真是多亏了你啊” 李笠见对方沾着口水的手就这么抓着自己,有些无奈,但也真为“创业成功”的彭均感到高兴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创业可不容易。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那些努力奋斗的人们,无论从事什么行业,他认为都值得尊重。 所以,他不会像后世的某些“创业顾问”,打着帮创业者创业致富的名号,弄什么“品牌连锁加盟”,实际上却是要骗对方手里的血汗钱。 眼下,见着食摊生意火爆,李笠拍拍彭均的肩膀“彭郎,你要好好干,争取把食摊做大,把买卖做大” 彭均用力点头“嗯” 他没想到,这食摊的生意能够如此火爆,而李笠教的“绝招”,看来确实有用。 把竹筒当做容器,将鱼肉黄芽丁和米一起放到竹筒里煮熟,看上去很简单,但实际上一点也不简单。 因为米要提前泡过,煮得半熟,而“秘制配料”也要提前煎过,煎出香味,然后把米、配料和鱼肉黄芽丁一起放到竹筒里继续蒸熟。 如此一来,配料的香气、鱼肉的香味、竹子的清香混合在一起,能让人品尝出来,却不会混杂成怪味。 但最关键的一点是控制成本,鱼肉不能放太多,也不能太少,确保味道的前提下,控制成本,才能让三文钱一份的竹筒鱼饭有销路、有赚头。 李笠大量廉价的黄芽丁,然后教他如何控制成本,所以,他的食摊才可以做出物美价廉的竹筒鱼饭赚钱,而不是赔本赚吆喝。 竹筒鱼饭这种做法,别家想模仿,很容易学会,却做不到他这样的“成本控制”,所以,没有人可以做到他食摊竹筒鱼饭的物美价廉。 这一点,决定了在鄱阳城南码头,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的食摊打“价格战”,这就是李笠所说“独一份的买卖”。 当着各家店铺的面,把钱赚了,别人照着学还学不来 鱼市一隅,武祥在和鱼摊伙计清点货物,他带来的货物当然是鱼,都是黄澄澄的黄芽丁,个头不小。 旁边推车上的一桶桶黄芽丁,鱼摊按照约定的收购价,虽然比鱼市均价偏低,也能卖得数千钱。 这是武祥用排钩钓的黄芽丁,大概是两晚的鱼获,所以,仅就黄芽丁这鱼儿来说,他和李笠这段时间的收入是每三日得数千余钱。 有一日是路上消耗的时间,包括运鱼。 劳作三日所得,扣掉成本,也抵得上武祥家之前多年积蓄的大半。 这样的买卖很划算,但就是累,武祥和李笠白日捕鱼,为柳郎君捕想吃的鲢鱼,晚上放排钩钓黄芽丁,日夜都在湖上熬,又累又辛苦。 还得把鱼运到鄱水上游数十里外的鄱阳,每次到岸时,两人都累得腰酸背痛、双手无力。 毕竟,他俩连半丁的年纪都不到,成年人这么熬都不能熬太久。 所幸,如今手头有了钱,他俩就雇人摇船运鱼,花钱省力。 而李笠购买大量鱼钩,做成排钩,每组长二十丈,子钩上百,然后租给同村们,并传授用“取钩器”取鱼钩的手艺。 如此一来,让白石村渔民捕获的黄芽丁大增,武祥低价收购,一起运来鄱阳,卖给彭均的鱼摊。 这就是李笠想出来的赚钱法子,不是很复杂,却很有效,让武祥佩服不已。 他知道李笠帮彭均想了个赚钱的法子,就是卖竹筒鱼饭,专门用肉嫩刺少的黄芽丁做肉馅。 如今这食摊生意很好,武祥看了都觉得难以置信,随后疑问来了 为什么李笠不自己开食摊、卖竹筒饭呢 不需要在鄱阳码头,就在同样热闹的鄱口码头开食摊,那里也方便运鱼,离白石村也近,可李笠却不干。 武祥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道理很简单,没那力气,就不要挑那担子。” 房间里,李笠又开始给武祥解惑,如今是晚上,他们在租住的“出租屋”休息,开始交流心得。 武祥不明白为何李笠不自己做食摊,李笠便把心中所想讲出来,也算是把人生的经验分享给伙伴。 彭均开食摊卖竹筒鱼饭,如今大获成功,获利最大的自然是彭均这个“创业者”,而李笠作为“创业顾问”,获利相比之下就小很多。 但李笠不后悔,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做饮食,必须选在人气旺的路段,然后还能拿到位置摊位或者店面,应付房东,应付黑白两道的各种变相索取勒索。 这都是隐形的成本,一般人意识不到,或者说不重视。 而这成本随时会变,和饮食店的生意火爆程度成正比,别的不说,若生意好,房东随时涨房价,涨幅搞不好比饮食店盈利的涨幅还要高。 李笠知道,鄱阳城南码头这地方寸土寸金,无论是官、吏还是豪强大户,都盯着这个聚宝盆,鄱口那里也是如此。 所以,在这种地方创业不是不行,可若是要站稳、占好位置,得有人脉,得有靠山。 这人脉、靠山是大还是小都无所谓,至少要有,让别人知道你不好欺负,出了事能够摆平。 人脉、靠山可以是朋友、世交,可以是宗族、姻亲,可以是官吏或者豪强大户,但这些他都没有。 食摊的生意火爆,说明他的创业方案没错,但没有人脉和靠山的他,能在别人觊觎之下守住这个食摊么 不能。 所以,与其自己冒险创业,忙到头来给他人做嫁衣,还不如让家里有些实力的彭均去创业,他在一旁指导,收“指导费”,卖核心技术,然后交个朋友。 顺便搭顺风船,作为“金牌供应商”,为彭均黄芽丁,对方生意火爆,自己的鱼获也不愁卖,同样薄利多销。 毕竟彭均做出了“有多少收多少”的承诺,这对于没有水产销售渠道的李笠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彭均之父是有名的鱼主,亲戚多、朋友多,算是地头蛇,他可以通过和彭均打好关系,试着结交彭家这个人脉。 武祥听了之后,恍然大悟,李笠说的道理,之前从没人跟他说过,但他很聪明,一听就懂。 却为李笠感到可惜“寸鲩,那你要如何赚大钱呢” “这话,说的不对,是我们该如何赚大钱。”李笠笑道,“按之前说好的,你帮我,帮我打渔,我就有时间去忙别的事情,也来个创业。” 武祥好奇道“寸鲩,你要如何创业” “日后便见分晓。”李笠没有多说什么。 饮食业的利润,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而他既然要做,就得做暴利行业。 毕竟,作为吏家子,社会低,又无可靠宗亲帮衬,想要快速发家,只有靠暴利。 做暴利行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李笠却不觉得,因为他考察过实际情况,初步琢磨出一套可行性极高的赚钱办法。 这种赚钱办法,绝对没人想得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八章 创业(再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鄱阳铁冶,一座炼铁炉冒着浓烟,许多炉工围在出铁口处忙碌着,为迎接即将出炉的铁水做各项准备。 如今天气转暖,虽然未到炎炎夏日,但炉工们却大多光着膀子,这是因为炼铁炉附近温度极高,而铁冶里也是热浪滚滚。 炼铁炉里出来的生铁,是以铁水的形态展现在众人面前,炉工和铸工们要把铁水引入各类“模范”,铸造出多种器具。 官冶铸造铁钱,就是用“模范”批量浇铸出来的。 将矿石炼成生铁后,可以进行‘深加工’:锻工把冷却成形的生铁锭、生铁条放入炭火炉里加热,将其烧得通红,再不断的锻打。 如此反复加热、锻打,将生铁中的杂质打出来,锻打成熟铁(锻铁),其重量有所减轻。 至于钢的冶炼,如今常见的冶炼方法叫做“搅钢法”,就是往生铁炉里的生铁水加铁矿粉然后不断搅拌,于是有可能获得钢。 李笠听不太懂工匠们的讲解,感觉这种制钢工艺很像玄学:结果难以控制,“搅”出来的不一定是钢,也许是熟铁。 这就是当前时代铁冶生产生铁(铸铁)、熟铁(锻铁)和钢的常见流程,而鄱阳城的铁冶,现在则采用来自建康的一种较新的工艺来制取钢,那即是“宿铁法”。 其原理,是在燃烧的炉子里,将特定量的生铁条和熟铁条放在一起,然后不停加热,持续数日。 生铁熔化成液态“宿”在胶状的熟铁上,渐渐地,熟铁条变成钢条(一定几率,不是必然成钢)。 这种工艺,感觉也是玄学。 李笠如是想,放下手中炭笔,将写有字的白纸收好,看着眼前忙碌的工匠们,陷入思索。 生铁、熟铁和钢,实际上都是铁,或者说是铁碳合金,其物理特性不同,生铁硬而脆、熟铁软而韧,钢则两者两者兼顾。 究其原因,在于含碳量高低。 含碳量的高低,是生铁>钢>熟铁,那么让碳含量高的生铁,和碳含量低的熟铁融合在一起,进行“碳交换”,持续一段时间,便能得到碳含量适中的铁碳合金——钢。 这是李笠综合后世知识得出的结论,所以鄱阳铁冶制钢的工艺“宿铁法”,确实不是玄学,而是工匠们通过长期经验积累,总结出的合理工艺。 但是这样的制钢方式成本极高。 先把铁矿石熔炼为生铁,再将生铁锻打成熟铁,然后,将生铁熔化成铁水,和同样烧得通红的熟铁“宿”在一起,持续加热数日,才有可能获得钢。 全程需要消耗大量木炭,也需要大量人手,这种工艺必然成本极高,熟铁的价格降不下来,钢制品的价格更不用提,铁制品难以推广。 李笠不太懂冶金,但他身处铁冶现场,仔细观察后得出许多结论,并发现一个问题: 炼铁炉炼铁时间很长,因为要不断烧火以熔化铁矿石,工匠们需要不断往炉里鼓风,但鼓风设施居然不是推杆式活塞风箱,而是人力推动的皮制巨大风囊。 风囊就是一个特大号的皮囊,需要人不断推动才能运作。 李笠看了一会,觉得这玩意的鼓风效率比不上风箱。 但是,后世只有部分农村家庭做饭时才偶尔使用的推杆式活塞风箱,在这个时代似乎还没出现。 李笠看着十几个操作风囊的总角,只觉得心酸: 这些孩子最多算半丁,被官府征发服力役,在铁冶干活,工作条件恶劣,劳动强度大,和童工差不多。 童工好歹还有微薄的工钱,这些孩子连一文工钱都没有。 李笠通过和铁冶工匠聊天,知道一些大型铁冶的情况,譬如京城建康的东冶,使用“水排”(水力驱动的鼓风装置,其核心依旧是风囊)鼓风。 而鄱阳城就在鄱水边,不是没有条件上水排,之所以靠人来推、拉风囊,是因为成本比上水排划算。 鄱阳铁冶的产量很寻常,所以每座炼铁炉不需要太多风囊同时运行,动用服力役的百姓就行了,毕竟这些人力是免费的。 若用上水排鼓风,全套设备日常维护要花许多钱。 李笠通过现场实地考察,发现了一个机会,那就是他若“发明”推杆式活塞风箱,肯定是一个“划时代”的发明。 但是,工匠的地位很低,他“发明”风箱出来,最多不过得上官一个“好”字。 不仅如此,这个时代的冶炼工知道煤可以用来炼铁,但烧煤炼出来的铁很脆,所以还是以木炭炼铁为主。 而煤炭,鄱水上游就有地区零星出产,有人将其贩卖到鄱阳,作为替代木炭的燃料出售。 李笠不是没想过,若他“发明”煤炭焦化技术,也就是“发明”焦炭炼铁技术,献给朝廷,会不会因此发达? 感觉不靠谱。 搞不好官府会因为他对冶金“有心得”,于是将他转籍,从卑贱的吏籍转为更卑贱的匠籍。 感慨一番后,李笠往铁冶一隅走去。 他来到一处打铁棚,从腰间解下装着鱼的鱼篓,交给笑眯眯迎上来的小学徒,又和正在打铁的铁匠们打了声招呼,便坐在一旁,看铁匠制作鱼钩。 后世有各类自动机械制作鱼钩,长长的钢丝从机器入口进去,一个个鱼钩就从出口出来,生产速度极快。 而现在,只能靠铁匠手工制作,一个个慢慢做,费时费力费炭料,所以成本不低。 这种在后世极其落后的工艺,却是当前时代的主流,李笠已经记录下主要步骤: 一,将熟铁条烧红后截断,然后锻打成薄铁片,就像铁匠给官府打造的铠甲甲叶那样,但要更薄些。 二,再把铁片烧红,然后“切丝”,于是得到了一根根截面为矩形的铁丝,就像作菜时将冬瓜切丝那样。 三,将铁丝的一头锤扁,一头磨尖,然后将其弄弯,便制得一枚鱼钩,当然,若要鱼钩带倒刺,还得多一道“铲刺”的工艺。 四,将鱼钩烧红然后放入水中急速冷却,是为淬火;冷却后再适当加热一段时间,是为退火。 淬火工艺能让金属制品变硬,退火工艺能让金属制品变韧,只要把握好火候,一枚硬而不脆、韧而不软的鱼钩就做好了。 一连串的步骤下来,耗时耗炭耗人工。 这个时代和后世不一样,并没有商品化的鱼钩广泛销售,鱼钩是纯粹的手工制品,没有统一的大小尺寸,没有统一的售价。 想要鱼钩,就只能找铁匠做,具体情况,要看个人和铁匠的约定。 和铁匠关系好,或者对方好说话,用一条鱼、几个鸡蛋就能换得若干鱼钩; 若关系一般,那价钱就有得谈,便宜与否,完全看个人口才和铁匠心情。 有的铁匠嫌麻烦,因为鱼钩又小、做起来又麻烦,所以宁愿不赚这钱,任别人说破喉咙也不愿做。 但有时候由不得铁匠愿不愿意,鱼钩都必须做,这样的客户自然来自官府、富贵人家,但也只是官吏、贵人们垂钓怡情,才会对鱼钩产生些许需求。 李笠这段时间往铁冶跑得勤,舍得花钱,又会套近乎,和铁冶的铁匠们关系不错,加上要的鱼钩又多,所以成了“大客户”,能以较低的价格买到质量过硬的“定制鱼钩”。 今日,他就是来收货,因为时间还早,所以优哉游哉等着,和铁匠们说说家长里短。 李笠已经想了个赚钱的办法,那就是自己购买鱼钩、麻线,制作长二十丈带着上百子钩的排钩。 然后租给同村渔民(收适当押金),归还时若鱼钩少了,按数量以合理价格从押金里扣除就行。 有上百个子钩的排钩价格不菲,白石村里许多渔民没那么多钱买,但李笠的排钩租金合理,所以村民们租得起。 现在,李笠的母亲和嫂子就在家,出租排钩,然后开始试着养殖蚯蚓。 租排钩、养殖蚯蚓,就是李笠给家人安排的一个创业项目。 用大型排钩钓鱼,对蚯蚓的需求很大,虽然蚯蚓在地上到处都可以挖出来,但总是要花一定时间,于是配套卖蚯蚓也是商机。 在后世,除非是超大规模养殖蚯蚓,一般的家庭养殖蚯蚓,技术门槛很低,成本也不高,操作起来方便。 李笠没学过,却听别人介绍过。 因为蚯蚓就是常见的钓鱼鱼饵,那些开放垂钓的鱼塘,经常向花钱钓鱼的客人出售自家养殖的蚯蚓。 现在,母亲和嫂子在家,养鱼的同时养殖蚯蚓,出租排钩、卖蚯蚓,不需要繁重的体力劳动,也不需要四处奔波,在家里就能操作。 养殖的蚯蚓也可以喂鱼,省下一笔饲料钱,也可以拿来喂鸡鸭。 现在他家只是开始尝试养蚯蚓,具体细节要摸索,所以数量不算多,等过得一年半载,养殖规模增加,卖蚯蚓给同村渔民,收入可观。 等规模再大些,可以向其他养鱼、养鸡鸭的村民出售蚯蚓。 赚的钱、省的钱看起来不起眼,但实际累积金额却很可观。 如果排钩租出去越多,蚯蚓的需求量越大,收入还会水涨船高。 两个女人加上一个幼童“在家创业”,扣去各类成本,收入不菲,至少比出去帮佣划算,又能顾家,又能相互间有照应。 家里除了养鱼、捕鱼,慢慢还会有更多可靠的经济来源,这就是李笠要努力的方向,虽然不是暴富,但这样的创业成功率高。 虽然没有彭均卖竹筒鱼饭那样直观的发财,但对于一个连遭变故的家庭而言,这样的创业,才是最合适的。 “小李三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咆哮,把李笠吓得一个哆嗦,他循声望去,却见那大嗓门的铁匠笑眯眯站在面前。 “小李三啊!鱼钩都齐了!你点点!!” 铁匠都是大嗓门,因为工作环境为高噪音,导致听力不同程度受损,所以铁匠说话都很大声。 李笠只觉耳朵嗡嗡作响,赶紧大声回答:“好的,不用点,准没错的!” “点点、点点,这帮兔崽子不太会数数,保不齐少了些!!” “无妨!多几个少几个,没关系!”李笠大声说着,几乎要吼起来,他从怀里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木制模件,递给铁匠: “老规矩,按着这木模,做模范,然后用生铁浇铸出来!” “啊?!你说什么?!” “我是说,按着这些木头模子,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模范,然后用生铁浇铸出来!” “哎哟,小李三!你成日里做这些怪的物件,到底有什么用处?!” “嘿嘿,发财的用处。” 铁匠打量着这几个木模,笑道:“嗨,这玩意能发财?你又拿我取笑了!!” 李笠笑笑,不多做解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九章 作死 第三十章 是他,就是他! 第三十一章 铁案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弥漫着腐烂霉味的牢狱,狱卒将伤痕累累的李笠从外面拖进来,扔进一个牢房内,见李笠面向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名狱卒啐了一口唾沫: “装死是吧?你就趴着吧!” 几只小虫从角落发霉的稻草堆里钻出来,爬到李笠身边,转了几个圈,见其一动不动,便爬上身。 李笠身上的衣服多处破裂,裂口下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有淤血的伤口,有流血的伤口,宛若一笔一画,写出“皮开肉绽”四个字,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其他牢房里的囚犯,原本正在打盹,见着有新人进来,纷纷来了兴趣,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倒霉鬼。 现在看见是前几日就被抓进来的小子,如今受了刑罚扔回来,感觉活不了多久的样子,囚犯们便一个个继续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狱卒来巡视,见李笠倒在地上的姿势没变,相互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开门进去,将李笠翻过来。 几只小虫从李笠身上窜出来,又钻到稻草堆里,一名狱卒探手到鼻子旁试一下气息,又把把脉。 “有气,死不了。” 狱卒起身,看着鼻青脸肿、闭着眼的李笠,看着这宛若破败稻草人的少年,叹道:“倒是个硬骨头,受了刑,别人都招了,就他不招。” 另一名狱卒看看奄奄一息的李笠,冷笑:“骨头硬又有何用,其他人都招了,他不招,也不妨碍府君判个斩首!” 两人出了牢房,将牢门锁好,向外走去,边走边说: “哎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常来食肆的东主马青林,平日里多面善的一个人,谁曾想竟然是那安成妖贼的同党!” “唉,这种事,谁说得准?说不得是被人诬告,熬不住刑,为求痛快,就这么认了也说不一定。” 狱卒消失在走廊尽头,又过了一会,躺在地上的李笠终于有了动静。 他睁开眼,看着上方,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撕裂感。 鞭挞的感觉,就是皮肉被撕裂,火辣辣的疼,感觉全身都是口子,要散架了。 他被官府抓了,罪名是“马青林同党”,而马青林的罪名,是作为安成郡刘敬躬妖党的余孽,潜伏鄱阳,图谋不轨。 马青林是不是妖贼贼同党,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马青林的同党。 所以,即便自己被皮鞭抽得死去活来,他也没有屈服。 然后就是新一轮刑讯“套餐”:测罚。 这是梁国的“特色”刑讯手段,简而言之就是饿犯人:饿三日,一粒米、一滴水都不给吃。 李笠被抓的当天,就被鞭挞得皮开肉绽,没认罪,次日开始接受“测罚”,饿三日。 三日期限到,不认罪,又被鞭挞,然后扔回牢房。 他已经奄奄一息,却不认罪,但这样的坚持好像没有什么用,按着狱卒所说,其他人都招了,就连马青林也招供,承认自己是妖党余孽,指认李笠就是同党。 所以,他不招,没有意义。 ‘屈打成招,这是屈打成招!’ 李笠心中怒吼,充满了愤怒,却无能为力,自己被人抓进来,还没机会伸冤,就被打得遍体鳞伤,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明摆着要收拾马青林。 顺便把自己也收拾了。 想到这里,李笠觉得很怪,若马青林是无辜的,却落得如此遭遇,恐怕是有人惦记上马青林的家财,所以勾结官府中人,设计陷害。 可他一个小小鱼梁吏,家境窘迫,没道理被对方连带着收拾... 再说,他和马青林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无非是卖了两个菜谱,然后每月定期卖鲢鱼.... 想到这里,李笠忽然想到带路抓人的那个食肆伙计,想起对方那得意的笑容,不由心中一震: 王八蛋,莫非是吕全那个放高利贷的在搞鬼!! 。。。。。。 上午,郡署,鄱阳内史柳偃在厅事里听佐官汇报案情,这案情非同小可,种种证据表明,涉案人员是之前造反的安成豪强刘敬躬的余党。 刘敬躬出身安成刘氏,今年年初聚众造反,很快攻下安成、庐陵两郡郡治,然后进攻豫章郡治南昌。 此人极其狂妄,居然僭称帝号、置百官,攻打南城的贼兵有数万之众,号称一月之内攻下江州州治寻阳。 但却是一群乌合之众,被官军抄了安成老巢,随后在南昌城下大败,刘敬躬及其同党被活捉,押送建康,在闹市斩首示众。 刘敬躬完蛋了,但江州各地肯定有其余党在苟延残喘,所以各郡官府都在缉拿妖党余孽,而就在前不久,有鄱阳百姓出首,说常来食肆东主马青林就是刘敬躬同党。 其人是常来食肆的伙计,声称发现马青林暗地里谋逆的证据,前几日带着游军去抓人,将马青林及其同党悉数捕获。 郡游军尉在常来食肆及马青林家中搜出不少证据,经过拷问之后,马青林及其一些伙计悉数招供,承认是刘敬躬的同党。 他在鄱阳暗中谋划,等着乱兵攻打鄱阳时做内应。 人证物证俱全,相关案情,如今已整理成卷宗,上呈柳偃过目。 柳偃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李笠。 李笠为鄱阳郡吏户,是捕鱼的鱼梁吏,去年年底捕捞乌鳢时,得乌鳢托梦,说鱼腹藏着帛,是为“鱼腹藏”。 柳偃对这件事印象很深,为此免了乌鳢之役,还特地下令官府往后不得让鱼梁吏捕捉乌鳢(不限民间捕捉),所以他记得李笠。 考虑到鱼腹诗可能是伪造的,柳偃觉得此人心术不正。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李笠写的鱼腹诗,但柳偃认为此人有充足理由伪造鱼腹诗,目的是免了乌鳢之役。 而自己的儿子柳盼,年初时迷上吃鲢鱼鱼头汤,不知怎么的就认识了李笠,还让其专门捕捉鲢鱼,然后让小吏拿着鲢鱼去常来食肆,让那里的厨子做鱼头汤。 这种小事,柳偃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看来,十分不妥。 鱼腹藏一事略过不提,就说李笠接近官眷,动机不明,加上年前白石村有人逃亡,家在白石村的李笠,又与逃亡之人关系密切。 不仅如此,李笠也和常来食肆东主马青林有明面上的来往.... 种种迹象表明,李笠受马青林指使,在鄱阳暗地里活动,策应刘敬躬妖党。 譬如,可能是李笠从中牵线,鼓动同村的梁森等人逃亡,去向不明,这些逃户极有可能加入了刘敬躬聚拢起来的贼人群体。 接着,马青林指使李笠想办法接近官眷,以接近柳盼为契机,伺机下毒,毒死父母官,以便弄得郡中大乱,配合刘敬躬造反。 这一切,都有人证物证,马青林及其手下也已招供,即便李笠嘴硬,怎么打都不招,也不妨碍案情真相大白。 柳偃仔细看完案情,却不急着下结论,而是看向面前等待垂询的郡游军尉。 郡游军尉张行,已经将整个案件的案情审问清楚,并将相关人员及亲属拘捕在狱,其中也包括李笠的家人。 现在,面对内史的询问,张行条将若干疑问一一作了回答,条理清晰。 柳偃对张行的回答很满意,但还是没有下结论。 原因有两个,其一,整个案件的侦破感觉太顺利,各种人证物证俱全,这种几近于‘应有尽有’的情况,让柳偃反倒有些嘀咕。 其二,就是郡游军尉这个职务。 郡游军尉,郡分职吏名,虽然是吏,但权力不小,一举一动,牵涉甚广。 去年年底,天子下诏,斥责游军尉之弊,柳偃当然知道这诏的内容,也知道游军之弊由来已久,各郡游军尉多有害群之马。 这些害群之马,以缉拿贼寇为由,敲诈辖境百姓(主要是富户),若有不如意者,必然加以构陷,弄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家财为之一空。 所以,眼下这个大案,有可能是郡游军尉一手炮制,为的是夺那常来食肆东主马青林的家产。 为此,不惜颠倒是非、屈打成招。 鄱阳郡游军尉张行,此人行为举止没有不妥之处,柳偃自上任以来,也派人暗地里打听过,没听说郡署里的官吏有何明显的恶行,张行也不例外。 当然,表面上看不出的问题,不代表实际上不存在,仕宦多年的柳偃,不会轻易相信一面之词,他知道自己得多个心眼,免得被人骗了还不自知。 若张行所说是真,那么他去年就有可能被那小吏李笠骗了,若张行所说是假,他就不能被这郡游军尉借刀杀人。 游军之弊,天子明白,却无法罢免各郡游军,因为这有现实需求,柳偃作为鄱阳内史,同样也不能将游军尉罢免。 他到底该不该相信张行?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要证据说话。 如今张行办案,收集的人证物证俱全,柳偃知道自己若挑不出毛病,就只能把这案子办成铁案。 如此一来,那鱼腹藏就成了笑话... 柳偃想着想着,只觉有些头痛,鱼腹藏里的诗,天子看过之后,唏嘘不已,果然让人装裱起来,时不时让大臣们议论一二。 若这事可能是个骗局,那天子的脸面可挂不住.... 想到这里,柳偃又看起卷宗,时不时咳嗽几声。 他的病从去年拖到现在,时好时坏,不过近日有好转的迹象,所以精神不错。 此案被抓的人,除了一人都已招供,那个不招供的人,正是李笠。 李笠受了鞭挞,又受了测罚之刑,据说已经奄奄一息,却依旧不认罪,所以柳偃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么执着的少年,到底是死不悔改,还是其中内有冤情? 柳偃知道测罚之刑的威力,他在别处任地方官时,只要对犯人用测罚之刑,犯人都没有不招供的。 但是,受了测罚之刑的李笠就是不认罪。 更别说其人还被鞭挞得皮开肉绽。 鱼腹藏一案,柳偃见过李笠,这个小吏的模样,他依稀记得。 所以,他想知道是何原因,让这个少年如此倔强、死不认罪呢? 别人都招了,他不招,也改变不了被定罪的结果,却这么坚持,是心存侥幸,还是... 还是真有冤屈? 柳偃思索良久,向张行说:“此事干系重大,不可等闲视之,本官自有计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二章 朋友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牢房,遍体鳞伤的李笠躺在地上,他看着假装坚强的小侄子李昕,心中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李笠被游军抓进大牢,打得死去活来,这还不够,对方还把他家人也抓来了,同样投入大牢。 母亲吴氏、嫂子林氏,因为是女囚,所以关在别处牢房,而小侄子李昕,因为年纪小,按说要和林氏关在一起,却被人领来,让他叔侄相聚。 虽然没有人传话,但这种行为李笠看懂了:你若是不懂事,自己死了不要紧,连累家人的话,李家可就要绝户了。 何为“懂事”? 当然是认罪,承认自己和马青林是一伙的,受马青林指使,犯下许多罪行。 那么罪行是什么? 狱卒就来念叨过,在李笠面前念叨,仿佛自言自语:“你好大胆哟,说动同村出逃去投妖贼,又接近官眷意图投毒....” 这就是幕后主使的手段,悄悄地威胁他,让他“懂事”。 认罪,自己去死,争取机会让家人苟活,不然,李家绝户。 “家中情况如何?”李笠忍着疼痛,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发问,强忍着泪水的李昕听了,回答:“他们来得急,我们被抓走时,还没来得及和左邻右舍交代....” “是么?鱼塘呢?” “阿叔放心,一直雇人看着,武叔说会帮忙看家,想来不会有事的。” 居然被一个小家伙安慰自己,李笠觉得有些心酸。 他侄子年纪小但性格倔强,不是遇事便哭哭啼啼的性子,所以如今虽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未曾流出来。 李笠受了测罚之刑,又被鞭挞,已然是奄奄一息,后来得侄子照顾,喝了几日稀粥,好歹撑住,体力在慢慢恢复。 但是,距离结案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李昕见狱卒不在,低声问:“阿叔,是不是有人陷害阿叔?” 侄子能问出这种问题,李笠有些意外,点点头回答:“嗯啊,阿叔可能招惹了什么人,被人陷害了。” 李昕又问:“那,那明府会揪出幕后主使么?” “不知道呢,断案要讲证据,人证物证都要有,我可不知道那坏人准备了什么证据。” “阿叔不可能做坏事,所以假的就是假的,那坏人做坏事,不得好报!” 李昕咬牙切齿的说着,李笠不知该怎么接过话茬,耳边回荡着一个声音: 要证据?好啊,现做一个证据! 即便是在后世,也免不了冤假错案的发生,更别说在古代,一个手握实权的官吏,要弄死一个没有背景、靠山的百姓,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必要时,甚至连证据都不需要有。 秦桧害岳飞时,需要证据么? 但是,小人诬告良民,反倒需要证据,因为要做表面功夫,糊弄上面。 李笠如是想,让侄子扶自己起来,靠墙坐着,继续想办法。 他没有靠山,没有亲族,被人诬告,只能靠自己想办法,最好能够和原告对质,在所谓的证据里找到破绽并拆穿。 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李笠不知道对手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铁证”,但知道自己无法在外四处搜寻证据来“证伪”。 唯一的机会,就是被人带上公堂,然后当场对质,靠着对质来自证清白。 这样的难度很大,对方既然出手了,那必然是有备而来,人证物证俱全,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完整的证据链”。 他自己事前没有任何准备,光靠临场发挥和口才就想翻盘,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想着想着,李笠有些烦躁,自从他“新生”一来,短短数月的人生路却不平坦。 卑微的吏家子,没有靠山,家里有几亩鱼塘被人惦记上了,先是高利贷,然后是构陷,自己什么人都没招惹,就这么被人逼上绝路。 虽然他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放债的吕全策划了这件事,但思来想去,作案动机最大的人非吕全莫属。 如果是别人对付马青林,那就没必要捎带着收拾他,既然捎带着收拾他,幕后主使是吕全的可能性最大。 李笠想着想着,双手不由紧握成拳:你是想弄成铁案对吧?我偏偏不认命! 这笔账,等我出去了,一定要跟你算清楚! 这时有脚步声响起,几个狱卒往这边过来,李笠仔细一看,发现其中竟然有彭均。 李笠以为彭均被自己连累,也被抓进来,结果等对方走进一看,才发现是来探监的。 彭均跟着狱卒走近,隔着栅栏看见李笠这凄惨模样,眼眶有些发红:“李郎...你还好吧?” “你不该来的,万一被我牵连....那可是罪过啊。” 李笠说完,也觉得眼眶发热,他没想到大鲇彭居然这么讲义气,冒着被牵连的风险来探监。 彭均挤出笑容:“嗨,我与你相熟,谁不知道?若官府要拿人,我躲哪里去都不行,如今来看看你,给你送饭,是正大光明进来的...”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现在出了事,我若躲着不来,等你死...才号丧,那不是假惺惺的,做给外人看么?” “对了,武祥本来也要来,但你家中无人,他便托我来探监、送饭,自己在白石村,帮你看家,看鱼塘....” “还有,你刘叔已经想了办法,让你娘和你嫂子在牢里好过些,不至于受太多的苦...” 李笠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什么。 患难见真情,自己身陷囹吾,彭均却不怕被牵连来探监,这份友情,可比什么酒肉朋友强多了。 当然,武祥也不赖。 世叔刘德才也帮了忙,这难能可贵。 一个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有一个真朋友,李笠不想祸害彭均这个真朋友,只是不住说:“我是冤枉的。” 李笠身上衣服破碎,多处受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彭均看了就觉得心疼,却不能进来,只是隔着木栅站在外边。 他已经听说了,李笠受了测罚之刑,这种刑罚据说没多少人能熬得住,而李笠硬是熬住了,就是不认罪。 彭均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但就凭李笠的硬骨头,他认为李笠一定是被冤枉的。 两名狱卒拎着干净衣物进来,让李昕给李笠换上,又给李昕一小瓶药膏,让李昕按时给李笠上药。 再拿来一个提篮,打开,内有菜肴和米饭,正好是受刑之后的李笠所需要的。 “李郎莫要担心,你娘和你嫂子哪里,我每日也会去送饭菜、送衣物,来看你。”彭均说着说着,特地加重语气: “他们都说这是铁案,我不信!我、我.....我不服!” 说着说着,彭均向李笠使了个眼色,暗示‘我会帮忙的’,李笠看得真切,点点头。 彭均还想多说一些话,却被守在外面的两个狱卒制止:“哎哎哎,说好的,你不许多嘴,莫要让我们难做。” 郡狱为了防止探监的人给囚犯通风报信,夹带物品传消息,有一套防范措施,李笠如今换的干净衣物、用的药膏,都是狱卒准备的。 至于饭菜,同样如此,就怕有人在饭菜里藏着什么,和犯人通消息。 当然,这得犯人家属使钱,不然狱卒才懒得办事,无非是领着人进来和囚犯打过照面,哭几声,就带出去了。 不一会,彭均便被狱卒带出去,临走前,彭均又说:“李郎,你是好人,老天有眼,你一定没事的!” 李笠看着彭均的背影消失在过道,叹了口气: 老天有眼?谁知道呢... 没多久,李昕被狱卒带走,带去和吴氏、林氏关在一起,李笠独自躺在牢房里,迷迷糊糊睡着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三章 铁案(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恍恍惚惚中,李笠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发现同牢的侄子忽然身材臃肿起来。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想要看看侄子是不是犯了浮肿病。 李笠身上有伤口,动一下就疼,但他顾不得疼,起身要去拍侄子,却发现不对:侄子已经被狱卒带走,而且眼下牢房里多了几个人。 这没什么怪的,也许是新犯人被关进来了。 李笠收回刚伸出去的手,正要坐回去,却被面前那身材臃肿的人抓住手腕:“你醒了?” 声音很熟悉,李笠定睛一看,差点喊起来,赶紧压低声音:“郎君!你...如何会在此处?” 此刻已是白天,阳光从牢房窗户洒下来,给牢房带来些许光明,沐浴着光明的人,却是一位笑眯眯的小胖子。 那一瞬间,李笠只觉得这熊孩子面目可爱起来。 “我如何在此?你猜猜。”小胖子促狭的笑起来,他身着布衣,左右两个随从亦同样如此打扮。 “呃...小人觉得....”李笠沉吟着,吃惊不小。 说好的探监制度十分严格呢?怎么你进来没有狱卒陪伴的?还开了门进来抓住我的手? 见小胖子一脸期盼,李笠在心中‘换位思考’,思考这作死的小胖子期待什么答案,他就要说什么答案。 “小人觉得,郎君莫不是请了游侠儿,飞檐走壁进来的?” “哈哈....”小胖子低声笑起来,对李笠这个回答很满意:“我啊,让人使了钱,买通狱卒,说是进来探监。” “这,这不可能啊...牢禁森严,狱卒如何会收好处放人进来....”李笠违心的连说不可能,为的就是哄熊孩子高兴。 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有希望获救,别的不说,那可能的幕后主使吕全,不就是为王府做事的? 若说动了小胖子,小胖子一句话,吕全好歹会松口吧。 “如何不可能?你个穷鬼,如何知道钱可通神的道理。”小胖子果然很高兴,见李笠一如既往地“见识少”,愈发得意起来: “哎,听说你造反哎,这么大胆,你到底怎么想的?” 李笠闻言,差点脱口而出:我倒想问问你,你这么作死,到底怎么想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鄱阳王怎么有这种喜欢作死的儿子,扮乞丐讨钱,还化妆跑到牢狱里,问一个罪犯的“犯罪心得”。 对哦,我不如把这作死的小胖子挟持了... 这念头在李笠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首先,他遍体鳞伤,身上到处都疼,体力不行,力气也不够,搏斗起来,未必制得住小胖子。 其次,小胖子有随从,这两位身材魁梧,真动起手来,他就是个鶸。 小胖子见李笠不吭声,又问:“你是不是有苦衷?说与我听听,日后你被砍头,我让高僧每日诵经度你。” 如此“思路惊”的熊孩子,李笠觉得很难正常交流,于是反客为主:“郎君,此事且缓缓,小人想知道,那日郎君玩得可高兴?” 一说到那日,小胖子又来了劲,笑得眼睛都一条线:“哎哟,你出的主意可是真不错,那酒肆啊,哈哈哈...” 那日,李笠出的主意让小胖子爽得不行,这几日笑得合不拢嘴,他想让李笠再出好玩的主意,却得知李笠因为涉嫌造反,被游军抓捕后投入郡狱。 一听李笠居然敢造反,小胖子来了兴致,不管左右苦劝,执意换装来郡狱找李笠,想听听他的“心声”。 深陷绝境的李笠,宛若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既然已经勾起小胖子愉快的回忆,他赶紧开口求救:“郎君,小人是被人冤枉的。” “哎呀,被抓到牢里的人,都说自己是冤枉的。” “郎君,小人为何要造反?这没道理啊。” “谁知道呢?兴许你穷疯了,做白日梦呢?” “郎君,小人就算疯了,也只是做些疯疯癫癫的事情,造反这种杀全家的大罪,哪有胆子去做啊。” “呃..兴许你与家人不睦,家人是死是活,你不放在心上也说不一定...” 如此凉薄的话,竟然从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来,李笠听了之后有些失神,因为对方的态度,让他忽然明白了: 小胖子是来看笑话的,对方的心态,完全是人上人俯视草民。 草民有什么苦衷,遭到什么不公,人上人不会关心,关心的是草民在泥潭里挣扎、下沉时,那种无助的挣扎动作和绝望的表情。 然后悲天悯人:哎呀哎呀,这人好可怜呀!哎呀哎呀,这人好蠢啊! 在人上人眼中,百姓就真的是草民,是贵人脚下踩着的小草。 没有人关心小草是死是活,因为按着人上人的思维,草民和他们是天地之别。 一个人不会关心蝼蚁的想法,人上人自然也不会关心草民的疾苦,眼前这小胖子,就存粹是来看笑话的。 打了几次照面,李笠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名讳,而对方及随从也没提起,可想而知在小胖子眼中,他大概就是供人取乐的一条狗。 李笠一开始还想着不如忽悠小胖子,让对方为自己脱困出把力,现在看来,成功的几率很低。 但这可能是他翻盘的唯一机会,再难也得试试。 李笠思索片刻,说:“郎君,小人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想要我救你?免谈。”小胖子笑眯眯的说,一脸嫌弃,“都说人证物证俱全,这就是个铁案,你自己寻死,与我何干?” “念在你出了个好主意的份上,我呢,日后让高僧为你诵经,你放心的去吧。” 李笠摇摇头:“不不,小人只是请郎君帮一个小忙....” 。。。。。。 鄱阳城,私第,吕全正在听仆人汇报事情,眼见马青林等人即将被定罪,这几日是关键时期,所以吕全不敢掉以轻心,派人四处盯着。 “郎君这几日,有没有提起过李笠?” “回郎主,提起过,不过李笠被关在牢里,想见是见不着的。” “愚蠢!”吕全骂了一声,坐直身子,“詹管事刚派人来提醒我,郎君乔装打扮,竟然混入牢里找那李笠了!” 仆人闻言紧张起来:“郎主,小的不知道这件事啊!” “就靠你们,菜都凉了。”吕全冷笑一声,说:“詹管事已经派人盯着郎君,想来那李笠即便巧舌如簧,郎君也不会被他骗去做什么事情。” “即便郎君做了什么事、去了哪里,我们也都能知道...” 吕全说完,喝了一杯茶,斜靠着凭几,又问:“彭家的小子,这几日有何不对劲?他可是李笠的好友。” “郎主,那大鲶彭倒是东奔西走,不过一个黄毛小子,能想得出什么主意?彭鱼主知道利害,不会让儿子真掺和这种事。” “李笠没什么亲族,他那同村好友武祥,也没什本事,至于刘德才,又能有什么办法?” 仆人说着说着,奉承起来:“郎主妙算,这一次,马青林是死定了,连带着收拾那个李笠,人证物证俱全,这就是个铁案,谁也翻不了。” 吕全听了点点头,笑道:“呵呵,上次,我一时大意,让李笠这小子翻了盘,这次,不会了。” “但是,不可大意,只要一日不定罪,他们就有翻盘的机会,牢里那帮狱卒拿钱办事,但凡愿意使钱的人都能进去转悠,你们多盯着些。” “莫要让马青林那几个人和外面通消息,再请动什么救兵,若事情办砸了,不要说你们,连我也要倒霉!” “要知道,诬告不成要反坐,还有连坐!” 等仆人退下,吕全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去年年底,他一不留神,让李笠溜了,这次,绝不会再大意。 牢里,他的耳目盯得严严实实,外面,谁都知道马青林一案铁证如山,所以,马青林的人脉,全都没了动静。 现在没有人,敢帮马青林了! 这个案子,他精心策划,不敢说天衣无缝,却也是滴水不漏,已成铁案,所以... 吕全想着想着,笑起来:“你们几个,死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四章 对质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数日后,公堂,鄱阳内史柳偃正在审理案件,而今日审理的案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常来食肆东主马青林谋逆一案。 年初,安成郡有豪族刘敬躬作乱,随后被官军平定,刘敬躬及其同党被活捉,押往建康后斩首示众。 现在,有人出首告官,说鄱阳城内常来食肆东主马青林是刘敬躬同党,意图谋害朝廷命官,作为内应协助刘敬躬妖党攻打鄱阳。 出首之人,是常来食肆伙计林夏。 此案,先由郡游军尉张行带人查办,将相关人等及亲属悉数锁拿入狱,经过一番搜查,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全。 马青林及其手下均已供认自己图谋不轨,唯独一人声称有冤情,那便是郡廨鱼梁吏李笠。 按照证人的说法,李笠受马青林指使,于今年年初鼓动同村逃亡,投奔刘敬躬妖党。 又受马青林指使,接近官眷,试图在官厨下毒,毒杀朝廷命官。 这些罪行,李笠均矢口否认,要求与出首者林夏对质,而现在,鄱阳内史逐一审问人犯之后,让李笠与林夏当堂对质。 此刻,面色有些苍白的李笠,勉强站在阶下,他近日受了不少苦,被鞭子抽得死去活来,又在发臭的牢狱待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臭味。 而那日带着游军抓人的食肆伙计林夏,穿得干干净净,气势十足的看着李笠。 在场官吏不觉得案情会有反复,因为人证物证俱全,区区一个小吏即便嘴硬,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主官要把此案办成铁案,当然要走个过场,给犯人一个说话的机会,也好显得父母官“兼听则明”。 听听这个嘴硬的小吏叫屈,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对方认罪,也省得案件发到京城后,被谏官们鸡蛋里面挑骨头。 此刻,林夏看着李笠,宛若看着一个死人。 他当然知道李笠是冤枉的,也知道李笠被打得皮开肉绽,又熬过测罚之刑,硬是不认罪。 说实话,他很佩服李笠,但是这没有任何用处,因为马青林等人已经招供,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李笠就算全身是嘴,也无法自证清白。 林夏看向李笠身后、跪在地上的马青林等人,心中愈发得意:你以为要对质的人就我一个?马青林还有其他人都招了,你有本事一个个反驳啊! 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就问你有没有人证、物证。 李笠自那日被捕后就一直被关在郡狱,所以,林夏不认为这小子有机会去收集什么证据,不可能把铁证如山推翻。 想着想着,林夏心中得意,整件事,是吕全吕掌柜一手策划,并让他出首,只要马青林一家完蛋、吕掌柜拿到酒肆,他会获得不菲的酬劳。 不仅如此,马青林养的外室,那个模样俊俏的小娘子就归他了。 美人、钱财即将到手,林夏激动不已,所以看着李笠,些许愧疚之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微微一笑。 而此刻,李笠同样微微一笑,然后发问:“我有证据,那个石龟!” “什、什么石龟?”林夏闻言觉得莫名其妙,他还以为李笠会和自己说一些案件细节,结果... “独眼石龟。”李笠说着说着,用手比了比尺寸:“比巴掌还大些,仿佛活的一般,就一个眼睛,在脑门上。” 林夏觉得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然后反问:“你说石龟?在哪?” “嘿嘿,在井里!”李笠说着说着,看向上首的柳偃:“明府!林夏有个石龟,被小人拿了,当做镇井玄武,放进小人城中租住小院的水井里!” “石龟上刻着大逆不道的文字,足以证明林夏才是妖贼同党。” 柳偃闻言看向协助审案的游军尉张行,张行拿来清单仔细看了看,回答:“明府,属下未在李笠所住小院水井搜到什么独眼石龟。” “这不可能!我把石龟放到井里了!”李笠说完,向柳偃请求:“明府,请派人去小人租住的住处,在水井里搜一搜。” 林夏听到这里,愈发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他从没有什么独眼石龟。 突如其来的线索,也许会让案情有变化,柳偃很快便安排人出发,去案发前李笠住处搜查水井,然后问李笠:“这是怎么回事?” “明府,事情是这样的...”李笠开始讲述一段‘秘密’。 之前,他去常来食肆送鱼,无意间看见食肆伙计林夏将一个石龟,放入食肆后院水井里。 当时他以为这是镇井玄武,毕竟常有人往井里放石龟,确保水井井水干净、好喝。 李笠租住的小院也有个水井,井水有些浑浊,水打上来之后,要静置一段时间才变清,据说放了镇井玄武,水质就会变好。 然而镇井玄武要花钱买,于是囊中羞涩的李笠便起了心思,将林夏所放石龟偷走。 放在自己住处的水井里。 石龟上有文字,李笠认不全,不过勉强认得几个字。 一段是‘金刀大吉’,一段是‘林夏’二字。 石龟上刻着‘林夏’,无非是表明石龟的归属,所以李笠不以为意,但现在想来,有些可疑,因为‘金刀’不就是指代‘刘’字? 安成刘敬躬,不就是妖党的首领么? 听得李笠这么一说,柳偃若有所思,而林夏急了眼:“我从没有过石龟!” 李笠冷笑:“有没有,一会便知。” 李笠租住的院子距离郡廨不是很远,柳偃派出去的人不一会便回来,果然带回一尊湿漉漉的石龟,有吏员将石龟背上刻着的字誊抄下来,上呈。 柳偃看过后,让佐官们传阅抄文,负责做记录的佐刘德才,也得以看到其上内容,却是十六个字: 兰陵已死,安成当立,岁在壬戌,金刀大吉。 这是刘敬躬妖党的口号。 壬戌年就是今年(大同八年),刘德才知道当今皇族为兰陵萧氏,而年初在江州安成造反的刘敬躬,出身安成刘氏。 出身安成刘氏的刘敬躬,有蛊惑人心的手段,号称手中有一金龟,许愿者诚心祈祷,金龟就必然应验。 刘敬躬为了收买人心,又说金龟可以点化出银龟、铜龟还有石龟,给人带来财气。 于是,刘敬躬将这些刻着字的银龟、铜贵、石龟分别送给大小头目,以此收买人心。 刘德才想着想着,不由擦擦额头冒出来的汗,只觉心跳得厉害,心中念叨:老李啊老李,你家三郎莫不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怎么尽碰上这种事。 协助办案的游军尉张行,也看到了这段内容。 张行知道兰陵、安成指代什么,而金刀... 指代卯金刀刘。 卯金刀刘,牵扯到“金刀之谶”,这谶语自晋时就有流传,说的是“刘氏当兴”。 刘是什么刘?当然是两汉皇族那个刘。 毫无疑问,这是一段鼓动造反的语句,抄袭后汉末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 口号刻在石龟上,持有石龟的人,就是妖贼党羽。 张行能看出来的意思,其他官员当然也能看出来,所以众人都陷入沉思,然后看向林夏。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石龟腹部也刻着字,已誊抄到纸上,是为:敕封鄱阳侯林夏。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官吏都很清楚。 因为刘敬躬妖党覆灭时,官府就从其大小头目身上搜出各种伪印,其上就是“敕封某(地名)侯某某(人名)”。 林夏见众人盯着自己,心中惴惴,但不知道纸上有什么内容,只知道李笠的反诬似乎要得逞了。 没错,就是反诬,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石龟。 不存在的石龟,不存在的事情,李笠怎么可能让其变成真的! 然而,石龟就摆在面前,而李笠瞎编的事情,看样子莫非也要成真? 事态发展,出乎林夏意料之外,这场对质,和事前预料的完全不一样,所以他不知如何应变,只能不住强调这是反诬。 眼见着柳偃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明显,张行忽然说:“明府,属下有疑问,想问一问李笠。” 柳偃点头:“你问吧。” 张行闻看向李笠,发问:“我明明派人仔细查过那水井,为何当时什么都没有查到,现在却忽然冒出一个独眼石龟?” 不等李笠回答,张行自问自答:“道理很简单,你还有同党!” “你虽然被关在郡狱,但那同党依旧潜伏城内,为了给你脱罪,为了反诬林夏,你那同党,便做了个石龟,刻上文字及林夏名讳,然后偷偷放入井中。” “所以....”张行向柳偃说:“属下请对李笠用刑,势必要将其党羽揪出来,以免祸害鄱阳百姓!” 林夏听得张行这么说,恍然大悟,赶紧附和:“没错!小人从未有过什么独眼石龟,这是李笠反诬,须得同党相助,他一定还有同党潜伏城内!” “上佐,小人话都没说完,上佐何故下结论?”李笠发话,“上佐派人搜井,那井底多有石块,石龟沉在其间,只是拿棍子随便戳戳,哪里能戳出区别来?” “你还狡辩!”张行指着李笠,高声质问:“我何时说过只用棍子戳底?有人下去仔细摸过,你还敢抵赖!” “那水井,已经仔细搜过,明明当时什么也没有,如何冒出个石龟?定是你有同党,事后偷偷将石龟放进去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五章 同党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公堂上,张行绘声绘色讲述手下如何仔细检查水井,要以此证明李笠所说的石龟,在那日搜查时根本就不在水底。 李笠在一旁看着,只当是在看戏。 他当然不是马青林的手下,也不是刘敬躬妖党余孽,所以是被冤枉的。 诬告他的人是林夏,所以李笠判断林夏的幕后主使,极大可能是放债的吕全。 呂全要把马青林和他一并除掉,用的是“刘敬躬妖党余孽”的名头,李笠不知道马青林是不是妖党,但自己肯定不是。 如今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全”,至少关于他的人证物证都是假的。 那么,要做到这一点,把这件案子做成铁案,呂全须在官府里有同谋。 负责缉拿贼寇的官吏,是郡游军尉,所以,眼前这个游军尉张行,要么是诬告的主谋,要么是被收买的同谋。 对方既然知道他是无辜的,却要构陷,那么就会准备好证据。 因为此次抓捕是‘突然袭击’,他还没回过神就被抓进大牢,宛若瓮中之鳖,招不招供都没用,因为其他人都“招了”。 所以,作为一个被顺带着收拾的小角色,张行对他住处的搜查不可能上心,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什么证据。 必然是借着搜查之机,把伪造的证据放到他的住处,然后“查获”。 这种事情,派几个心腹去做就行了,李笠认为张行可不会专程跑一趟,也不会关心手下对住处搜索时的细节。 因为那里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证据,所谓的搜查就是走个过场,既然是栽赃,所以张行没必要了解细节,其手下,也不会在意什么细节。 于是,有一个盲点出现了。 张行说完,柳偃问李笠该如何解释,李笠挠了挠头,关切的看着张行:“上佐说得如此生动,莫非就在现场?” 张行冷笑一声:“我派了人去,搜查完毕,当然会上报!” 李笠又问:“那,会不会是搜错院子,亦或是手下人偷懒,没有搜井却骗上佐已经搜过?” “笑话,你的住处绝不会弄错,他们如何会搜错地方?我特地交代,一定要搜查水井这类容易藏匿物品的地方!” 张行说完,指着李笠:“妖贼!你休想狡辩,那日搜查,确确实实搜过水井,至于这石龟为何会出现在井中,那是因为你有同党,事后偷偷放进去的!” 李笠见张行振振有词,再问:“上佐这几日无恙?” 张行板着脸:“你说什么?我好好的!” “上佐没有什么头痛、脑热、肚子疼不舒服之类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张行有些不耐烦,“你莫要以为油嘴滑舌就能糊弄人!今日明府让你当堂对峙,讲的是证据,人证、物证!” “现在,你以为一个莫名冒出来的石龟就能洗清罪责?这种石龟,随便刻多少个都行!” “哦,那么,上佐。”李笠缓缓说着,看着对方,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笑得林夏心里发毛。 “小人住的地方,并无水井,上佐信誓旦旦说手下是如何搜查水井的,让小人听了之后,只觉惊悚不已呀。” 话音刚落,满堂官吏目瞪口呆。 张行的脸瞬间僵住,嘴角抽搐,看着李笠,如同白日见鬼。 林夏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才他见张行说得慷慨激昂,心中大定,只道李笠这次死定了,结果竟然... 李笠又说:“上佐有所不知,小人在城里租住处暂居,因囊中羞涩,租不起带水井的院子,毕竟,有水井和没水井的院子,租金差了一倍有余...” “你、你、你说谎!”张行惊慌失措的喊出声,指着案上所放湿漉漉的石龟,“这石龟就是从你住处水井里捞起来的!” “呃,上佐,小人住处并无水井,上佐若不信,派人去看看就知道了...”李笠缓缓说着,心中冷笑: 你根本就不关心我的住处是什么情况,派去搜查的人不过是走个过场,装装样子就行,所以,连有没有水井都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 窃窃私语声响起,那是官吏们在交头接耳,大家都是明白人,惊讶之余发现张行被李笠证明有问题。 若张行有问题,那么张行办理的案件必然有问题。 所谓的“铁证如山”,瞬间就垮了。 现在看来,李笠要求的当堂对质,目标不是林夏。 李笠不是为了证明林夏不可信,而是要证明张行不可信。 突破口在那水井,一个子虚乌有的水井,张行却口口声声说是如何的仔细搜寻,那么,张行越是说得绘声绘色,被拆穿后,就越证明自己的话不可信。 张行若不可信,其经手的所谓‘铁案’,自然也就不可信了。 李笠将手一摊,接着说:“上佐连小人住处有没有水井都不知,却急着为林夏辩解,否认石龟之事,莫非你俩是同党....” “撒谎!你撒谎!”张行咆哮起来,挥舞手臂:“你说你住处没有水井,那这石龟从哪捞....” 说话声戛然而止,因为张行想到了一个可能,这可能让他惊恐:去捞石龟的人,是内史柳偃派的。 李笠,居然暗中和内史勾搭上了? “啪”的一声,柳偃拍响醒木,宛若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那样,看着张行: “张行!你连李笠住处有无水井都不知道,却言之凿凿说如何搜查水井!” 柳偃大声质问着,声如战鼓轰鸣,愈发急促: “本官问你,你搜到的铁证如山,到底有几个是真的?还是说,全都是假的?!” 张行被柳偃问得哑口无言,浑身发抖,豆大的汗从额头上冒出,顺着面颊滑落。 “明府!这是下、下面的人应付,胡乱上报....”张行结结巴巴说着,面若白纸,汗出如浆,“属下失察,竟然、竟然被他们糊弄了呀!” 柳偃冷笑:“是么?可本官已经提审了一人,那人是你当日派去李笠住处搜查的一名兵丁。” “他明明白白说,现场只是随便翻了翻,回来后,向你汇报时,也未有人提起过那里有无水井。” 上梁不正下梁歪,既然张行能被收买,贪赃枉法,那么,其手下有样学样,自然也就能被别人收买,供出事情真相。 众人一听,惊讶之余听出言外之意:原来内史早有安排? 张行听了之后,脑袋一片空白,嘴巴一张一合,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当然想辩解,找其他借口辩解,但之前和李笠说过的话,都已经把可用的借口都挡住了。 不知不觉间,内史竟然避开他的耳目,暗中布置,甚至连系了李笠,布下陷阱。 不知不觉间,他落入陷阱,再也出不来。 张行只觉天旋地转,脑海里回荡着李笠的声音:“上佐是不是搜错地方了?” “上佐今日无恙?”、“上佐莫不是被手下骗了?” 这些声音围绕着他不住旋转,宛若旋涡,将他卷入水中,沉入无底深渊。 张行心中哀叹: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怎么就被这鱼梁吏给...给...绕进去了? 本来就是走个过场,走个过场啊! 柳偃见张行无话可说,大喝一声:“你,身为游军尉,本该保境安民,结果居然构陷良民!陛下去年的诏令,你看来是不以为然!” “来人!将张行拿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六章 真相 随着柳偃一声令下,候在阶旁的士兵扑上来,将呆若木鸡的张行按住。 旁边,跪着的马青林等人,见着张行落得如此下场,惊得目瞪口呆,原本灰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你看我、我看你。 马青林第一个回过神,膝行向前,爬到阶下不住磕头: “明府!草民冤枉,草民冤枉!草民是熬不住张行的拷问,才屈打成招,求明府为草民做主,还草民一个清白!” 其他人也醒悟过来,如马青林一般,不住磕头喊冤。 父母官为民做主的时候来了,柳偃只觉凛然正气环绕四周,他多日部署之后终于迎来真相大白,这种场面必须放下官架子。 他站起身,对着阶下磕头喊冤众人虚抬双手: “你们莫要害怕,本官主政鄱阳,必然秉公执法,绝不会让宵小欺凌百姓,你们不必如此,快起来,快起来!” 主官如此表态,左右小吏赶紧上前,将跪地的马青林等人扶起,好言相劝。 本该提笔写字记录现场情形的书佐刘德才,愣愣的看着李笠,看着前一刻还低头认罪、此刻却不住喊冤的马青林等人,惊得目瞪口呆。 手中笔跌落地面也没发觉。 左右官吏以及兵丁,见着如此情形,看向李笠,一个个惊讶得合不拢嘴:天啊,那鱼梁吏真把铁案翻过来了! 又有心思活络的人,琢磨出案情如此逆转定然和内史不无关系,觉得应该是李笠暗中听从内史吩咐,给张行设了个套。 原以为是清谈文士,行事居然如此老道,世家子弟果然不凡! 他们看向柳偃的目光,变得敬畏起来。 目睹整个过程的林夏,惊得浑身颤抖,面无血色,当张行被士兵按住,他几乎被吓得昏厥。 旁边,马青林等人喜极而泣,而林夏此时脑袋发胀。 怎么回事?不是说铁案么?怎么游军尉就出事了? 游军尉被抓了,那我怎么办? “啪”的一声,柳偃又拍醒木,喝问:“大胆林夏,竟敢构陷良民!你可知罪!” 这动静吓得林夏一个哆嗦,随后瘫倒在地,见着如狼似虎的士兵向自己扑来,跪地磕头,不住哭喊: “饶命啊!是他们让小人这么做的,小人也不想的,奈何他们拿家人做要挟..“ 见着林夏哭求饶命,柳偃问:“他们?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你一个个仔细的说!若你协助官府破案,本官可酌情轻判,不让你的家人连坐。” “谢明府,谢明府...”林夏不住的磕头,“主谋是..是吕掌柜...是吕全!同谋是张行....协从的有...“ 李笠听到“吕全”,眉头一扬:放高利贷的混蛋,果然是你! 想到自己被人构陷投入狱中,又被人鞭挞得遍体鳞伤,差点就完蛋了,李笠心中怒火蹭蹭蹭就冒上来。 他见柳偃立刻安排人马,让郡司马带队去抓有鄱阳王府做靠山的吕全,并说若吕全窜入王府,也得入府捉拿,只觉快意非常: 阴我?还搞成铁案? 呵呵,这下你完蛋了,当朝驸马、高门士族出身的柳偃身份够硬,现在要抓你,你就算躲进鄱阳王府也不顶用! 李笠见马青林好像快要体力不支,身体摇摇晃晃,赶紧上前将其搀住:“马东主,不要紧吧?” 绝境逢生的马青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李笠,嚎啕大哭,他知道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多亏李笠硬顶着不认罪,才有了转机。 他一家老小保住性命,一靠父母官明察秋毫,二就是靠李笠这个硬骨头。 “多谢,多谢李老弟活命之恩,马某....马某...”马青林说到后面泣不成声。 李笠安抚着对方,却有些龇牙咧嘴,因为他身上伤口阵阵发疼。 虽然这都是皮外伤,但李笠被马青林这么个成年人紧紧抱着,不住摇晃,他只觉全身都要散架了。 旁边,书佐们奋笔疾书,要把这感人场景用简练的文字记录下来。 当然,重点在于内史是如何的明察秋毫,是如何从容布置,将郡游军尉张行的真面目拆穿,将一场冤案平反。 片刻,心情回复的柳偃入座,看着左右面露疑惑的官吏,咳嗽几声,开口说:“本官知道,你们一定会对本案案情有如此转折感到困惑。” “现在,本官便让人大概说说,这所谓的铁案,到底是如何查破的...游军主彭禹何在?” 阶旁,一名吏员出列:“属下、鄱口驻防游军主彭禹候命。” “彭游军,你来说说,这案子,是如何侦破的。” “是,属下得令。” 彭禹说完,转身看向大家,当他的目光和李笠相碰时,彭禹微微点了点头。 年初,在白石村找李笠谈话的彭姓游军主,就是彭禹。 此刻,彭禹向官吏解释整个案件是如何被翻盘的:“彭某驻防番口,白石村在辖区,而家在白石村的吏户李笠,其人秉性,彭某略知一二...” “故而得知李笠涉嫌附逆被捕后,彭某心中有疑惑,一琢磨,发现有些不对劲,便向明府禀报....” 彭禹转身向柳偃行礼,然后再转向大家,继续说。 “明府命彭某暗中查探,果不其然,越查越觉得可疑....” “...然则人证物证俱全,一时半会无法证明李笠清白,于是,彭某得明府安排,设下计策,让张行不打自招...” 李笠在一旁听案情介绍,看上去很认真,但实际上不认真,因为他作为棋子,早就已经知道结局。 他得贵人相助,翻了铁案,但贵人不是那个王府小胖子。 那日在牢里,李笠急中生智,想了个‘石龟辨伪’的办法,但小胖子拒绝帮忙,反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他成了棋子,棋手却是鄱阳内史柳偃,而李笠之所以有机会当棋子,一开始不是靠柳偃的赏识,全靠彭均的坚持。 意想不到的人,就是有一面之缘的彭禹。 彭姓,是鄱阳大姓,前不久李笠协助创业、诨号“大鲇彭”的彭均,游军主彭禹是其族亲。 按辈分,未成年的彭均还是彭禹的叔辈。 彭均感念李笠帮了大忙,见李笠身陷囹吾,便找阿耶出面,央求彭禹帮帮忙,彭禹年初在白石村和李笠打过照面,便答应了。 居中传话,为李笠向柳偃伸冤,为此,彭禹买通狱卒,软硬兼施,避免走漏风声。 但李笠知道,彭禹愿意帮忙,不可能只是看在彭均父子的面上。 郡游军尉张行是彭禹的上司,张行要是完蛋,空出来的位置,“检举、破案有功”的人,才是最佳继任人选,这才是彭禹愿意帮忙的主要原因。 所以,李笠才有机会得彭禹帮助,暗中向柳偃伸冤。 李笠为证清白,还主动献‘石龟辨伪’的计策,得柳偃认可,随后安排、布局。 最后,才翻了铁案。 看着介绍内情的彭禹,李笠想到彭均,心中感慨:果然,多个朋友多条路! 。。。。。。 私第,吕全正优哉游哉的喝茶,一边喝一边哼着小曲,心情不错。 看时辰,也该是马青林一案结案的时候,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官府把马家的产业查封,就可以去接收酒肆。 吕全这么有把握,当然是有依仗:郡游军尉张行,是他的合伙人,一起‘吃’马青林这头‘肥猪’。 这就是郡游军尉的‘职务之便’,只要看中哪家富户,而这富户没什么像样靠山,随便按个通贼的罪名,就能把对方吃干抹净。 马青林就是这种富户,虽说有靠山,却大不过鄱阳王府,只要游军尉动手,然后给其他官吏分润一些好处,马青林就等于砧板上的鱼。 吕全收拾马青林,顺便连那白石村吏家子李笠收拾了,李笠家的鱼塘,依旧要被他收走,接下来,就轮到其他村民的鱼塘。 想到这里,吕全得意地哼起歌。 整件事,他直接获得的好处不多,毕竟要‘吃掉’马青林这样的富户,需要动用王府管事的人脉,那么,管事的好处,自然不能少。 吕全想要向上爬,管事们同样也要向上爬;吕全要花钱疏通人脉,管事们同样也要花钱疏通人脉。 但是,只要他巴结的管事詹良成功‘爬’上去,那么他也会跟着‘鸡犬升天’,所以... 吕全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时不时看看房外,看好消息何时传来。 不一会,听得外头喧嚣声起,一名仆人跌跌撞撞跑过来。 吕全见状,真想骂这仆人经不得事,却听对方惊慌的禀报,说郡廨来人,带着兵丁冲进来,说是要抓他。 对方声称,府君明察秋毫,查出马青林一案,是他吕全指使林夏诬告,而郡游军尉张行是同谋,已经被人当堂拿下了! “什么!”吕全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得脚步声渐渐接近,他后背凉飕飕,意识到大祸临头。 构陷良民,这罪过不小,所以,他唯一的活路,就是立刻躲进鄱阳王府! 进了王府,官府的人就不敢进去搜捕,而他可以在自己的靠山詹管事的掩护下,趁机躲到别出去,等躲过风头,再做打算。 说时迟,那时快,吕全转身就往窗户那边跑,顾不得收拾什么值钱之物,打开窗,跳出去。 刚落地,就听见后面房间里响起叫骂声:“逃了!他逃了!追!!” 吕全奋力奔跑着,向着前方院墙跑去,虽然体型有些臃肿,但此刻为了逃命,跑得比狗还快。 动作之矫健、灵活,让一旁的侍女们看得目瞪口呆。 那高高的院墙,本来是要梯子才能攀上去,但来到墙下的吕全使出全身力气,奋力一跃,双手一攀,竟然攀住墙头。 追兵赶到,吕全嚎叫着向上爬,手脚并用,宛若癞蛤蟆上墙,居然就爬上去了。 他跨过墙头正要往外跳,却见外边街道上,已经有身着皂衣的吏员,还有许多白直,正守株待兔。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没有翅膀的吕全,要么束手就擒,要么自尽。 他没有勇气自尽,想着自己的下场,心中惊恐,只觉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吕全摔倒地上,眼冒金星,被白直们一拥而上抓住,却不甘心的喊起来:“你们敢抓我!!王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七章 谢礼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下午,鄱阳城一隅,一座宅院内,马青林领着李笠到处走走、看看,向其介绍这座别院的情况,以便李三郎尽快接手。 马青林被人构陷,屈打成招,眼见着就要家破人亡,却因为同时被捕的李笠硬顶着不认罪,才迎来了转机。 如今,主谋吕全、同谋张行以及相关人等都已经被打入大牢,重见光明的马青林自然要答谢恩人李笠。 将这处宅子赠与对方。 救命之恩,送一座宅子不为过,而且这是别院,不是马青林原本住的大宅,李笠没有假惺惺的推辞,欣然接受。 马青林不仅送宅子当谢礼,这宅子里的家具、生活用品以及米、布等物资都有,并不是搬得空荡荡,留个空院子给李笠, 当然,原先的仆人,若李笠要留下,就得负责支付工钱,如果遣散,自己得另外雇人来做事。 人工费用对李笠来说是不小的负担,他打算只留下看门的一对老夫妇和两个护院,继续在宅子住下,平日里打扫卫生,夜里值守。 李笠被人诬告入狱,受了一身伤,但都是鞭伤,走路是没问题的,只是动作不能太大,否则扯动伤口。 他慢慢在这宅院走了一圈,发现是个有前后院、有水井的宅院,不大不小,很合适自己,若按时价出售,即便急着出手也能值至少三十万钱。 此外,宅院已有的各种家具、布匹、粮食等物资是现成的,若折算成钱,也至少有二十万钱左右。 合计大概值五十万钱。 年初定下的小目标,居然这么快实现了,却是以受皮肉之苦为代价得到的,李笠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郁闷。 不过能在鄱阳城里有一座宅子,李笠当然高兴,却对马青林即将举家离开鄱阳感到遗憾。 马青林走着走着,叹了口气,对李笠说:“吕全入狱,诬告反坐,是他恶有恶报,我虽得洗冤屈,但已在鄱阳待不下去,不早走,迟早要再倒霉。” 李笠问:“马东主是说,王府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马青林点点头:“是啊,你是知道的,吕全给王府做事,到处放债,如今他害人不成、身陷囹吾,那是他咎由自取,但王府里的管事不会这么认为。” “我在鄱阳多年,自诩有些人脉,结果出事的时候,花了许多钱想免灾,却没人敢保,所谓何故?因为他们多多少少都听到风声,是王府管事容不下我。” 李笠问:“马东主,这次,莫非是因为去年...我还债之事?” 马青林摇摇头:“没那么简单....那只是小事。” “那...到底所为何故?” 听得李笠这么问,马青林没有答话,看着天空良久,叹了口气:“食肆生意红火,他们已经不是要从釜里分些肉,而是要把釜据为己有,分些汤水给我啊!” ‘吃相好难看...’李笠如是想,也抬头看着天空。 鄱阳郡,是鄱阳王的封地(名义上),鄱阳王府是鄱阳城乃至鄱阳郡里至高无上的存在,宛若百兽之王,林中小兽见了都战战兢兢。 当然,有朝廷任命的鄱阳内史在,鄱阳王国不可能是国中之国,但王府里的人,打着鄱阳王府的旗号在鄱阳横行霸道些,草民可不敢招惹。 也许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鄱阳王根本就不知道,但草民们谁又敢找王府理论? 像马青林这样的商贾,经营食肆多年,按后世的话说就是“黑白两道都有人脉”,在鄱阳王府面前,却如同砧板上的肥肉。 李笠不认为马青林不知轻重,鄱阳王府的人上门收“好处”,怎么都要给,但对方索求无度,以至马青林都受不了。 那吕全诬告马青林,不是想吸血这么简单,而是要直接把食肆抢过来,让马青林变成‘掌柜’。 吕全虽然被打入大牢,但鄱阳王府依旧在,管事们和此案脱了干系。 管事们奈何不了当朝驸马、鄱阳内史,却可以等柳偃离任过后,暗地里对付马青林,甚至直接就买凶杀人。 所以马青林出狱后,知道情况不妙,马上张罗着变卖家产,将食肆转让,然后带着家人远走他乡,避祸去也。 马青林本想把自己住的大宅送给李笠,但觉得宅子太大不合适,担心李笠接不住,变卖也不好脱手。 加上马青林手头紧,需要变现大量钱财以供自己和家人在外地安家,所以就把外室居住的别院送给李笠。 外室就是小妾,因为正室不待见,马青林在城里购置别院,安置小妾。 李笠不在意这种细节,宅子是好宅子,也合适他居住,太大反而不好,所以这就够了。 现在若有所思,只是为马青林的遭遇感到唏嘘。 像马青林这样的人,开个食肆,生意火爆就引来饿狼,这饿狼胃口很大,马青林怎么喂都喂不饱,只能开溜。 李笠觉得若是自己日后做买卖赚钱,譬如开个邸店,一旦生意好了却没有给力的靠山,怕不是要重蹈马青林的覆辙。 每个月交保护费,没问题,可对方若是胃口大,要把产业都接管,到时怎么办? 马青林拍拍李笠的肩膀:“李郎,我不是杞人忧天,虽然王府那边要整的人是我,但此案因你而翻案,恐怕...恐怕王府管事日后会找你麻烦。” 李笠摇摇头:“不怕,有柳府君在,他们再肆无忌惮,也不至于公然为难我这个小吏。” “话不是这么说,不怕贼不来,就怕贼惦记,对方若有心,随便....”马青林说着说着,又看看左右,再说: “找几个人,暗中害你性命,然后寻个僻静之处掩埋,甚至沉入湖底,就算你家人到官府喊冤,柳府君没有证据,又能如何?” 李笠知道马青林说得有道理,如果有得选,他也想带着家人远走高飞,但做不到。 若远走他乡,就是做逃户,难以安心在别的郡县住下,只能当“山湖人”,或者投奔到豪强大户那里,成为对方的隐户,做牛做马。 看上去,这样的选择不错,但风险很大,毕竟,他不是单身一人。 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过日子都行,但他有娘、寡嫂和小侄子,若成了依附民后想要再逃会很困难。 当然,留在鄱阳,也有被人秋后算账的风险,但在两个风险之间权衡利弊,李笠觉得自己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不管王府的人有多霸道,至少接下来几个月,他们不敢乱来,总要等风声过去。 若情况不对,再说。 想着想着,李笠问马青林:“不知吕全后面、在王府里依仗的人是谁?请马东主知会一声,我日后也好提防。” 马青林回答:“吕全在王府里的依仗,姓詹名良,是管事之一...” 。。。。。。 鄱阳王府,山水园林间,一个小胖子正和几只狗儿戏耍,几名僮仆陪伴左右。 一旁游廊内,王府管事詹良铁青着脸,眼睛看着那小胖子,但心思却飞到别处去了。 帮王府放债的吕全,以及吕全收买的郡游军尉张行,还有林夏等一些人,因为诬告连坐,被鄱阳内史柳偃重判,死罪。 待得朝廷核准,这些人就要被拉去砍头,家眷罚没为奴。 此案闹得很大,人证物证确凿,所以,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吕全是詹良苦心栽培的人,算是左臂右膀,而张行则是吕全用心拉拢的官吏,一直关系不错,如今.... 想到这里,詹良恨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构陷马青林、夺其家产这件事,是吕全策划的,詹良事前知道,却不清楚细节,也没必要清楚,因为他只要结果: 吕全每月都得‘孝敬’他一些钱财,至于这钱财怎么来的,他不需要关注。 但是,现在事情搞砸了,吕全和张行不仅小命不保,还可能会牵扯到他。 詹良作为王府管事,常狐假虎威,打着王府的旗号在鄱阳郡为所欲为,但许多事‘上面’并不清楚,所以一旦追究起来,他要倒霉。 所幸,他手里捏着吕全的一个庶子,此子为吕全偷偷养的外室所生,虽然只有一岁多,但却是吕全以后唯一的香火。 吕全家眷都被收押,逃不过罚没为奴的厄运,但只要有这个香火在,吕全就不会绝后。 所以吕全直到现在,都没有供出詹良来,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身上。 加上张行是被吕全收买,根本就没和他打过交道,这一劫,詹良勉强过关。 之后,即便鄱阳王那里发问,詹良也有把握给出一个解释,大不了是‘识人不明’。 只是这么一折腾,他损失惨重,得花钱请大王身边人帮忙说话,还可能会落得个‘办事不利’的评语,这会影响自己今后的前途。 一切,全拜那鱼梁小吏和游军彭禹所赐。 想到这里,詹良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彭氏是鄱阳大姓,彭禹族亲众多,不好招惹,但李笠不同。 李笠不过区区贱吏,虽然李氏也算是鄱阳大姓,但李笠可不是鄱阳李氏宗亲,家中人丁稀薄,没什么亲族。 詹良觉得自己要出一口恶气,就要弄死李笠,让人知道,和王府作对是什么下场。 弄死李笠和弄死一只蚂蚁差不多,让人暗地里动手即可,但不是现在。 鄱阳内史柳偃的来头不小,詹良知道如今风声紧,他必须小心做人,所以不能让鱼梁小吏出意外,否则会很麻烦。 最好等个一年半载再动手。 但是,他咽不下这口气。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 叫骂声起,詹良循声望去,却见那小胖子在踢打几个僮仆,僮仆们被他拳打脚踢,却不敢躲,更别说反抗。 也亏得小胖子手中没有刀,不然握着刀胡乱挥砍,怕不是当场就要砍死几个。 眼见着小胖子叫嚣着“打断你们的腿”,詹良忽然心中一动:郎君不是和那小吏相熟么? 那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八章 谢礼(续) “来,干了这杯酒,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没事吧彭郎,莫要喝这么急。” “没事没事,我没事,来,干了这碗酒!” 一家酒肆雅间里,李笠正和彭均以及食摊的几位少年喝酒,庆祝自己“沉冤得雪”,不过因为李笠身上有伤,他只能以茶代酒,敬彭均。 感谢彭均仗义相助,为他牵线搭桥,让族侄给帮李笠翻案。 彭均的族侄,是比彭均岁数大了一圈的彭禹。 彭禹是驻防鄱口的游军军主,因为协助内史破案有功,揭发了郡游军尉张行的丑恶面目,翻案当日便被内史柳偃任命为郡游军尉,升官了。 不对,郡游军尉依旧是吏,不是官,应该说是地位升了一级,与往日大不同。 李笠本来想请彭禹吃酒,然后郑重道谢,但新官上任的彭禹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李笠就请彭均吃酒,先谢这位真朋友。 日后时机合适,再次向彭禹当面道谢。 把马青林送的别院作为谢礼,送给对方。 这个案子,如果没有彭禹帮忙,李笠可就死定了,他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索性就把刚到手的宅子送给对方。 至于彭均的恩情,他暂时没那么多钱财答谢,只能多出主意,帮彭均把食摊经营得更好。 “李郎,你的心意,我已经和游军尉说了,不过他说,你吃了这么多苦头,这宅子,马青林该给你。” “而他,不过是居中传话、跑腿,怎能收你的谢礼?” 彭均说完,见李笠要说话,摆摆手,又说:“你莫要争,游军尉说了不收,绝对不收,真的,不是我诳你,你若硬要给,他说那就是在骂他..” “李郎,那宅子不错,你自己住,接你娘来住,孝敬她老人家,多好?” 李笠却在叫苦:“住什么哟,我家在白石村,我娘放不下家里几亩鱼池,哪里会来城里住...” “再说,日后我还得为官府捕鱼,大多在河里、湖里忙碌,城里的院子,哪能常住...” 说着说着,他看向彭均:“既如此,那....” “莫要看我,我不要这宅子!”彭均先发制人,打断李笠的话,“我与你是兄弟,兄弟有难,自当相助,若收了你的宅子,那算什么?” “再说了,这宅子不好么?有前后院,有水井,过几年,你娘给你说亲,小娘子家里听说你在城里有宅子,还带水井的,怕不是马上就答应喽。” “彭郎,这许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想也太早了。” “不不不,李郎,我觉得不早,说实话,你那宅子真不错,日后请人说媒,媒人说话都大声,真的。” 说着说着,李笠眼睛一花,想起后世许多人吐槽的一些对话:我女儿嫁给你,你有房子做婚房么? 得是学区房,新房,不能委屈我女儿,结婚了还得和公婆挤在一起住。 彩礼八十八万八千八百八! 李笠干咳一声,收回思绪,见彭均态度坚决,心中颇为感动,也不惺惺作态,看向几个少年,笑道: “既然游军尉不要这谢礼,彭郎也不要,而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们几个搬来,在那里住下,也算充充人气,热闹热闹,我有空来住时,也好有个伴。” 几个少年哪里好意思占这种便宜,只是不住摆手:“这如何使得?那么好的房子,李郎不住,就雇人看着,我们住进去,那算什么?” “哎!这话说得有理!”李笠一拍腿,笑道:“我就雇你们帮我看宅子,如何?大鲇,你的伙计,可得为我兼做事情哟!” 彭均笑道:“这可不行!他们是我的伙计,白日里卖竹筒鱼饭,晚上要好好休息,再给你值夜看房子,第二日还要不要干活了?不行!” 彭均示意大家满上一杯酒:“来,庆祝李郎沉冤得雪,在城里有了别院!” “别别别,你都祝了三次了,这次,得我来说,你转达...”李笠端起茶杯,祝曰:‘祝游军尉步步高升,官越当越大!’ “好!” 觥筹交错间,几个少年嬉笑怒骂,好不快活。 彭均几杯酒下肚,话越来越多,问李笠接下来三个月打算做什么。 李笠却说不急,先回家休息、养伤,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次受的皮肉之苦可不轻,鞭伤得慢慢养,争取不留下疤痕。 此次李笠协助破案有功,柳府君特批他三个月假期,不用服吏役,所以李笠能回家好好养伤。 当然,三个月时间很宝贵,李笠不可能浪费掉,决定在家的时间里开始赚大钱,顺便帮彭均把食摊的生意再做大些。 毕竟彭均帮了李笠大忙,不仅每日探监,给李笠及家人送饭菜,还偷偷牵线搭桥,不然,李笠怕是要完了。 彭禹不要宅子,彭均也不要,李笠一时半会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只能帮彭均多赚钱。 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彭均听得李笠又要帮自己,把食摊做大,心中高兴,连连举杯。 李笠要养伤,喝不得酒,只能以茶代酒,大伙喝得高兴,说着食摊,说着黄芽丁,说着许多事,越说越高兴。 李笠当然高兴,因为他算是找到个小小靠山,那就是新任郡游军尉彭禹。 虽然郡游军尉是吏不是官,但县官不如现管,在鄱阳郡过日子,和游军尉搞好关系,实惠大大的有。 妖党一案翻案后,大家都知道他和新任游军尉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做些小买卖时,什么泼皮、村霸、渔霸、市霸等等不会来骚扰。 在郡廨做事时,也不会有人故意为难他,譬如那吴吏曹。 这很重要,排除干扰之后,他可以更加集中精力想办法发财。 也许在大官眼里,区区郡游军尉算不得什么人物,但对于底层百姓而言,郡游军尉就是“巨头”。 至于王府中人,吕全的后台‘詹管事’,李笠只能提防,毕竟对方处于优势地位,他无力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御。 反正他只要和彭均、彭禹走得近,对方也不好明目张胆找茬。 李笠想得明白,他要乘着这段时间多赚点钱,毕竟自己从年前开始酝酿的‘挂’,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抓紧时间多赚些钱,再仔细想想后路,万一日后情况不对,手里有钱的话,带着家人跑路时底气都足一些。 正喝着茶,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李笠定睛一看,竟然是两名同村少年,两人面带急色。 见着对方慌慌张张来找他,他心中顿时感到不妙:“怎么?何事找我?” 两名少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是啊,寸...寸鲩,你家出...出事了,你娘让我...我们来找你,叫你赶、赶紧回家!”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九章 一片白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鱼塘里一片白,乍一看去,仿佛是雪后的野地,李笠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不是滋味,安慰着啜泣的娘亲,自己也叹了口气。 现在是入夏时节,当然不可能下雪,此时鱼塘水面上白花花的东西,全都是翻肚皮的鲤鱼。 他家的三个鱼塘,养的基本是鲤鱼,眼见着就能捕捞、出售,却全都死了。 李笠看着满塘死鱼,不知该说什么。 即便再后世,养鱼也有风险,一但鱼塘出事,鱼就是死一大片,那时有各种养殖设备和药剂都免不了血本无归,这个时代就更不可能避免了。 吴氏看着满塘死鱼,想着一年来的心血白费,悲从心中来。 事情很简单,没有人投毒,纯粹是天灾。 之前,李笠被人诬告是妖党余孽,不仅自己被抓,家人也被抓,投入大牢,家里无人。 所幸,家里的鱼塘一直雇人看守,而吴氏被带走前,将鱼塘托付给闻讯赶来的武祥,请他帮忙打理。 武祥是李笠的发小,这段时间跟着李笠打渔赚钱,收入颇丰,见着李家出事,没有躲避,而是认真的打理鱼塘,每天都给鱼儿喂食。 等李笠翻案之后,出狱的吴氏赶回家,鱼塘还好好的。 结果,天气突变,接连数日都是阴雨绵绵,养鱼的人都知道这时节鱼塘容易出事,果然,鱼塘真出事了。 一开始,有鲤鱼滞留水面,张口呼吸,这种情况就是“浮头”。 后来,浮头的鱼渐渐多起来,经验丰富的吴氏意识到情况不不对: 连日下雨,水质变差,鱼儿在水里快熬不住了。 于是她采取措施,开水门,引新鲜河水入塘,把旧水慢慢替换掉,又和林氏划着小船在塘里来回转悠,用桨不住拍打水面。 这种做法起效了,但效果持续不久,天一直下着小雨,鲤鱼们又开始浮头。 不止李家是这样,同村许多鱼塘里的鱼都是如此。 大家想尽一切办法,给鱼儿“续命”,但续命失败,后果就是鱼儿翻肚皮,一死一大片。 所以,不光是李家,许多养鱼的村民,鱼塘里都是一片白。 这就是养鱼业的风险,鱼塘死鱼的情况后世都免不了,这个时代更是难以避免,李笠还能说什么? 他在后世接触过养鱼,倒是明白原因。 首先,临近降雨,大气压会降低,于是水中溶氧析出,水体含氧量下降。 其次,降雨时虽然雨水落入水塘会有充氧的效果,但是连日阴天雨天,没有阳光,鱼塘水中浮游植物以及水草无法进行光合作用、排出氧气。 总体而言,阴雨天时水中溶氧的补给量小,而池中各种生物(鱼和浮游动物等)的呼吸作用、有机物的分解作用却需要消耗大量的氧。 种种原因,造成水中溶氧求大于供,引起水中溶氧缺乏。 如果是自然水体,这不是问题,因为水中生物(鱼和浮游生物)密度低,加上水体面积大(譬如湖泊),或者水的流动强(江、河),溶解氧不至于低到缺氧的地步。 但鱼塘则不同,一来鱼类的密度高,二来水体偏向富营养化,有许多浮游动物繁殖,整体而言,耗氧量是很高的。 一旦鱼塘水体缺氧,又不及时补氧,鱼儿很容易浮头。 在大雨将临时,鱼儿容易浮头,如果有充氧机给鱼塘充氧,或者有水泵给鱼塘换水,提升水中溶解氧含量,还可以把鱼儿救回来。 但这个时代没有充氧机、水泵,所以养殖户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鱼儿死在水里,却不知道具体原因,只说是水不新鲜导致鱼浮头、死亡。 人力无法挽回的事情,说什么都没用。 李笠扶着娘在一旁坐下,好言相劝:“娘莫慌,就算今年一尾鱼都没有,孩儿依旧能给家里赚钱,亏掉的养鱼成本,孩儿填得起。” “唉,我知道你有本事,可是,这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鱼,说没就没了,怎么能不让人伤心?”吴氏缓缓说着,语气带着悲伤。 “你在外面赚钱不容易,娘都看在眼里...”吴氏握着李笠的手,低声说着。 “和黄团风里来雨里去,吃住在湖上,时间长了,哪里受得了?你赚的是辛苦钱,娘哪里舍得动?” “这次,你被人害得那么惨,打得皮开肉绽,真是,真是....万一病了,还得花钱请人看病,还得花钱买药,你挣来的钱,哪里能挪用?” 李笠毫不在乎的说:“娘,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再说了,万一真是急用钱,城里不是还有一座宅子么?娘放心,真是急用钱,就把那宅子卖了。” “不行,那宅子可得你成亲时住的!”吴氏说着说着,絮絮叨叨起来:“有了那宅子撑门面,为娘才能让媒人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吴氏出狱后,立刻带着长妇和孙子回白石村,打理鱼塘,李笠则留在鄱阳,所以李笠得了马青林的谢礼后,吴氏没得亲眼看看这个“大宅子”。 但她听儿子说,那是个有前后院、有水井的宅子,惊喜之余,也下定决心,要靠着这宅子撑门面,将来给儿子说一门好亲事。 古往今来,一说到子女的婚姻大事,父母总是絮絮叨叨,李笠听着听着,真想反驳:我还未成年,说什么亲事哟! 这个时代,男女的结婚年龄都比较早,十三、四岁的女孩,就已经是适龄女子了,无特别原因、超过二十岁不嫁的女子,在旁人眼里就是怪物。 在后世,十三、四岁的女孩还是初中生,李笠一想到自己日后要是发财了,娶的老婆是初中生年纪,别提多尴尬。 现代观念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所以冒出一个念头:娶初中生?这不好吧! 话题不经意间走歪,绕到李笠的婚事上,吴氏絮絮叨叨的说着,她不想幺子和次子那样,没成亲、留下香火就走了。 李笠无奈的听着,却不住东张西望。 他看到附近的鱼塘边上,有人在抱头痛哭,有人在长吁短叹。 想了想,李笠心中一个激灵:出事了,出大事了! 白石村有许多人家养鱼,鱼塘大小不一,但基本上养鱼已经成了这些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 正如做买卖需要本钱才能赚钱那样,养鱼也得先投入才有收入,而许多养鱼的人家,家中积蓄不多,所以是举债养鱼。 等鱼儿大了,拿去卖,用卖鱼所得还债,剩下的才是自家收入。 举债就是借贷,借贷就产生利息,而这个时代借债的利息很高,实际上就是后世所说高利贷。 如今,一场意外,让白石村许多养鱼家庭没了收入,但欠下的债加上利息是要还的,若是还不上,借债时写在借契上的抵押物,债主就要来收了。 李笠想到年二十九的夜晚,梁森那绝望的哭泣,想到了一个可能的情景。 今年年底,搞不好又会有几户人家因为还不了债,于是举家逃亡。 逃亡的人家,其应该承担的赋税和劳役,自然就分摊到同村别的家庭,这些家庭负担加重,肯定又有人家吃不消,继续逃亡。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如同雪崩,后果就是村民的负担越来越重,逃亡的人越来越多。 李笠想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仗着自己小有余财,不把鱼塘死鱼放在心里。 他家的鱼塘,鱼死绝了,无所谓,毕竟他还能赚许多钱来养家,但别家不同,鱼塘死鱼,一年的收入就少了大半。 如果李笠不想日后白石村落得十室九空、“一片白”的下场,就得未雨绸缪。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章 如何是好?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白石村一隅,庞家小院,看门狗无精打采的躺在门洞里,几只小鸡在角落走来走去,两个半大不大的小孩子在边上玩泥巴。 房间里,庞秋坐在榻上,和内人张氏低声交谈着。 “今晚,你收拾收拾,明日,带着大郎、二郎回娘家去,旁人若要问,你就说回去看看,顺便找娘家人借钱。” “最迟到下旬,我就会去找你们,然后去湓城,再去别的地方。” 张氏闻言有些发愁,迟疑片刻,问:“当真要走么?这才入夏呀,不如...不如我们再想想办法?” “好歹...好歹辛苦多年才攒下几亩鱼塘,就这么...” “要走,必须走。”庞秋将碗里的凉水一饮而尽,“若等到秋后,情况不对时,我们想走,里吏也会盯着,哪里走得脱?” 张氏还是有些舍不得:“塘里的鱼死了,可是我们...我们若出去打渔,辛苦些,总是...” 庞秋把碗放下,苦笑起来:“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我们欠下的债,就指着鱼塘里的鱼来还,鱼都死了,债就还不起了。” “利滚利,本息加起来差不多三万钱,谁还得起?把鱼塘、值钱的家什都拿来抵债还不够,还有赋役怎么办?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趁着现在刚入夏,旁人都想不到,我们赶紧走,到别的地方去,好过留下来苦熬。” 张氏依旧愁眉不展:“可是,可是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要去哪里?” 庞秋叹了口气:“去哪里?去湓城或寻阳,那里大户人家多,给人家当佃户,苦是肯定苦的,但不用服役,这也是不错的。” 张氏听得良人这么说,不再问,只是叹气。 能不走,当然是最好的,但辛辛苦苦养的鱼,说没就没了,日子过不下去了。 家里就靠养鱼的收入撑着,时不时捕鱼卖,补贴家用,但为了养鱼,已经欠了债,若鱼养大了卖掉,还了债还能剩一点。 现在鱼都死了,收入没了不说,欠下的债很难还得起,到时候债主上门,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日子就没法过下去。 过不下去,就只能如年前那几户人家一般,举家逃亡,但官府看得很严,有了上次,再有人想逃,就不那么容易了。 所以,要走确实要早点走。 夫妇俩正唉声叹气间,院外传来儿子的说话声,听动静,似乎是同村的李笠过来了。 李家和庞家一样,在村边有十来亩鱼塘,此次也一起倒霉,鱼塘里的鱼都死光了,庞秋下了榻,走到门口一看,却见李笠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庞叔。” 李笠和庞秋及张氏打了招呼,然后道明来意:“我是来跟庞叔商量一些事情的。” 庞秋让李笠进来,坐着说话,张氏起身出去忙家务。 李笠看着一脸愁云的庞秋,问:“庞叔,鱼塘出了事,如今有何打算?” “唉,这不正和你叔娘商量着么?我打算去城里帮佣,想办法挣些钱。” “”庞叔,在城里给人帮佣,一日工钱不过二三十文,哪里够?”李笠自顾自说着,仿佛看不见庞秋的目光游移不定。 “我家鱼塘也倒了霉,庞叔是知道的,所以这几日思来想去,想了个办法赚钱,把日子过下去,我觉得这办法还是不错的,所以来找庞叔说说。” 庞秋听李笠说有办法,心里不是很相信,毕竟他一个成年人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李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顶什么用? 不过最近有一件事,让他对李笠有了不同的看法,所以他倒想听听。 前不久,李笠被人告官,说是妖党余孽,全家都被抓了,全村都以为李家完蛋了,结果李家的老小居然没事。 庞秋听人说,是李笠在郡廨自辩,洗刷冤屈,诬告之人随后被打入大牢。 所以,这件事让村里许多人对李笠刮目相看,现在,庞秋就想听听李笠有什么办法赚钱。 因为若是可以,他当然不想举家逃亡。 李笠笑眯眯的看着庞秋,说:“庞叔,实不相瞒,我想租你家的鱼塘养鱼,两年,租金先付一部分,现钱,铜钱,先给大概两万钱...” 庞秋听到这里,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先付两...两万钱? 李笠继续说:“然后还要雇佣庞叔帮忙,打理鱼塘,工钱好说,庞叔觉得如何?” 。。。。。。 李家院子里,聚集着许多人,大多是男子,有老有少,梳着总角发髻的李笠,站在院子中间,向左邻右舍们讲着自己的计划。 “鱼塘出事了,一年的收入都没了,我娘急得嘴巴起泡,我也睡不好觉,想来叔伯婶娘也是这般...” “大家日里哭、夜里哭,能把鱼哭活么?不能,日子还要过下去,钱,却不好赚,怎么办?” “如今刚入夏,我琢磨着还有时间补救,所以,请叔伯婶娘过来,商量商量。” “我算了算,这次受灾,连我家一起,共有十二户,加起来的鱼塘,大概有二百三十亩....” “我是想把大家的鱼塘都租了,然后养鱼,当然要给租金,平均每户先给二万钱,铜钱....这两日,我都和大家说过的。” “我租了鱼塘,要养鱼,但我家人少,打理二百亩鱼塘,需要雇佣人手,所以,就雇佣各位叔伯婶娘帮忙。” “日工钱,三十文,比在城里给人帮佣划算,就在村里住着,打理鱼塘,方便得很。” “当然,各家的鱼塘还是原本的模样,不会打通,但要改改水渠,方便相互调水...” “可能大家会问,我这么做,怕是要到明年,养大的鱼才能卖,可今年年底怎么办?这一点,大家不要担心,因为我已经和游军尉说好了。” “他帮忙联系买家,买我们的鱼。” 在场的人们听到“游军尉”三个字,不由得啧啧称,因为对于村民来说,郡游军尉就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里正、里吏在这大人物面前,都得点头哈腰。 “不瞒大家,我这次全家被人构陷,都是靠新任游军尉帮的忙,才翻了案。”李笠开始讲自己和新任郡游军尉彭禹的关系,让大家知道,他是有靠山的。 让大家知道他“官府里有人”,所以不要以为他年纪小、家里人丁稀薄就好欺负,要是谁敢乱来,游军到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其次,是让大家对他有信心。 “我租这么二百亩鱼塘养鱼,当然是要赚钱,但是呢,要靠叔伯婶娘帮忙,所以,是一起赚钱,到了来年,所得收入,四成归我家,二成,归黄团家...” 李笠拍了拍武祥的肩膀,又说:“剩下四成,大家一起分!” 这消息让在场的人们有些意外,一个个急着问李笠问题,李笠摆摆手,把武祥推出来:“我只是在家休息数月,之后还要为官府做事,养鱼之事,大家有何疑问,只管问黄团。” 趁着武祥被人们“围攻”,李笠得以转到屋子里喝水润喉咙,见着母亲吴氏一脸愁容,他上前宽慰:“娘莫要担心,孩儿自有主张。” “寸鲩...”吴氏看看房外,低声说:“娘知道,你是为了帮助大家,可是..可是....为了帮人,你把宅子都卖了,这若是万一..如何是好?” 李笠坐在吴氏身边,说:“娘,孩儿自有主张,绝不会吃亏的。” “那宅子与其留在城里积灰,还不如换成现钱,有了现钱,孩儿就有本钱帮助大家,预付部分租金,让大家有信心还债,然后跟着孩儿赚钱。” 见吴氏还是不放心,李笠笑道:“娘,不就是一座宅子么?那么小,日后,孩儿买更大的住!” 事实胜于雄辩,李笠不打算多说什么,要让事实来说话,他要帮助同村的养鱼户度过难关,这也算是帮自己,所以值得大干一场。 他一家家问过,大概得出一个数字:这些养鱼户欠下的债务,平均是三万钱左右。 李笠要帮助大家,所以把马青林送的宅子,连带着里面的家具、物品一并卖了,得钱四十余万。 把其中一部分作为租金,正好把养鱼户的欠债顶上大部分,还要支付接下来的工钱,以及一系列的开支。 今日看来,人心是稳住了,接下来就是他“扶贫计划”的付诸实施。 对于“扶贫效果”,他有绝对信心。 郡廨给了李笠三个月的假养伤,这三个月,他绝不浪费,一定要赚大钱。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一章 时机(求收藏)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午后,烈日当空,白石村边,庞秋等村民正在给各处鱼塘撒生石灰,鱼塘里的水已经排干,趁着这段时间都是晴天,鱼塘都已经暴晒数日。 撒完生石灰后把河水引入,给各家鱼塘好好泡泡,再引河水“换洗”几次,这些鱼塘就能养新鱼了。 前不久还愁容满面的庞秋等人,如今一个个喜上眉梢,原因倒也简单,那就是李笠把说好的租金都付了。 庞秋家得了租金三万五千钱,比先前说的两万钱要多,他赶紧找到债主,把欠的债连本带利一起还清,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其他人家为了养鱼,也大多举债,如今得了数万钱租金,赶紧提前还债,去心病。 去了心病,一家人不需要为了躲债而逃亡,哪里能不高兴? 现在,给同村李笠家做事,所得工钱,以及将来的“提成”,就是自家的收入,而且是“多劳多得”,所以大家都很积极做事,期待着鱼塘早日养鱼。 但是,对于鱼塘要养的鱼,庞秋等人有些疑惑,因为按照李笠透露的消息,他是要来个“鱼蟹混养”。 蟹就是螃蟹,鱼,是鲢鱼。 这年头养鲢鱼的人很少,养螃蟹的基本没有,因为鲢鱼鱼头太大,往日里都卖不上价钱,还不如养鲩鱼,而螃蟹... 到了秋天,捕捞螃蟹即可,没有谁会特意养螃蟹。 被李笠雇佣的庞秋等养鱼户,从没听说过谁养螃蟹,所以当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开始还以为李笠是在说笑。 当然,螃蟹确实能养,但是,鲢鱼养大了可以卖给城里酒肆、食肆,可螃蟹呢? 李笠所谓的养螃蟹,实际上就是组织大伙去湖里、河里捞,然后放到池塘里暂养。 养到秋天出售,为期三四个月,时间不算长。 养螃蟹比不上养鱼,销路相对不大,而且必须吃新鲜的,因为死了的螃蟹有毒,人吃了容易拉肚子,严重的话会出人命。。 偶尔会有大户人家想要吃糟蟹、醉蟹,即用酒糟、酒腌制的螃蟹,但需求量相对很小,李笠要养螃蟹且数量不少,村民们想不通,销路在哪里。 不过见着李笠信心满满的样子,庞秋等人也不好多问,按着李笠的指挥,给鱼塘“消毒”,换水,做好各项准备。 旁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一些村民在鱼塘外围立栅栏,要将这累计二百余亩的鱼塘群围起来。 本来,各家鱼塘都有篱笆,如今在外围加一圈栅栏,栅栏有一人高,间隙要密,是为了防止螃蟹逃跑,也为了防止有人偷鱼、偷螃蟹。 这一点,大家能理解,毕竟螃蟹很能爬,不立个栅栏,鱼塘里的螃蟹全都会跑光。 而大量捕捉螃蟹所用的“蟹簖”,其实就是一种竹栅栏或者竹帘,长度有四尺以上,作用就是挡住螃蟹前进的道路,留下某个缺口让其钻。 这一圈栅栏,不仅要防止螃蟹逃跑,也有防猫狗叼螃蟹、防人偷螃蟹的作用,其实就是有把同村当贼防的意思。 对此大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许多养鱼户是多亏有了李笠的租金才还了债。 李笠花了许多钱租鱼塘养鱼养螃蟹,若螃蟹被猫狗叼走、被人偷了,数月下来损失不会小,将心比心,庞秋觉得这栅栏立起来也没什么。 又有人觉得,莫不是李笠有什么养螃蟹的心得,怕被人学了去,所以要立栅栏,守住秘密。 无论是哪种原因,反正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栅栏立起来,把这片鱼塘一围,在四周立四个小棚子,晚上只要几个人带着狗就能看守,倒也省事。 庞秋等人正在忙碌,武祥从边上走来,见各鱼塘已经把生石灰撒好,便招呼大家上岸,然后敲起锣。 与村边河流相通的水渠,水门被人打开,河水沿着水渠流入各个鱼塘。 水遇到生石灰,瞬间滚烫起来,散发大量热气和烟雾,远远看去,鱼塘仿佛起了雾。 庞秋等人在岸上,看着浓雾中若隐若现的鱼塘,再看看一旁正在交代诸般事宜的李笠,真想问问: 养螃蟹,能赚多少钱? 。。。。。。 夜,在鱼塘边打着灯笼查岗的李笠,看着周边几个棚子亮起的灯火,还有时断时续的狗叫声,心中大定。 这片鱼塘,合计两百余亩,目前被李笠租下来,所以他如今也算是“塘主”了。 那么,应该大声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片鱼塘已经被你承包了! 李笠想了想,发现身边还缺个人,所以这台词不应景。 旁边,侄子李昕不住拍着蚊子,看着一片寂静的鱼塘,问:“叔,养螃蟹赚不了多少钱吧?” 李笠点点头:“对啊,不怎么赚钱,所以没人养,若到了秋天螃蟹肥了,现捞才划算。” “叔,那为何我们还要养螃蟹?” “这是秘密,叔现在不能说。” 李笠带着侄儿走在塘间小路上,大黄狗紧随其后,两个梳着总角发髻的叔侄边走边说话。 李昕很佩服叔叔,所以认为叔叔说养螃蟹能赚钱,那就一定能赚钱。 “问题宝宝”不再发问,李笠乐得清静,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承包”的鱼塘,心中琢磨起来。 刚死或将死的蟹千万别吃,这一点在后世许多人不一定清楚。 螃蟹和鱼不同,鱼死了,短期内肉没有变质就可以吃,不过螃蟹就不行,原因就是死螃蟹有毒。 螃蟹死后,体内会分泌一种有毒物质,随着死亡时间的延长,蟹体积累的有毒物质会越来越多,毒性越来越大。 即使蟹煮熟了,这种有毒物质也不易被破坏,人吃了,容易出现呕吐、腹痛、腹泻等症状,严重的会出现生命危险。 后世每到秋天就大卖的“大闸蟹”,得益于现代的冷链运输技术,才能够畅销各地,走进寻常百姓家。 所以,后世养螃蟹是很赚钱的,但这个时代却不是。 而且,因为没有冷链和方便的交通运输工具,活蟹的运输成本很高。 即便是距离江河湖泊不过数十里远的城池,鱼贩们贩卖的活蟹都不便宜,至于死蟹或者将死的蟹,穷人是拿命去吃,富人绝对不会碰。 如今,有醉蟹、酿蟹、糟蟹等腌制品,寻常可见、价格不低,寻常百姓消费不起,所以“市场需求小”。 对于渔民来说,现捞螃蟹比养螃蟹划算太多了。 李笠依旧要养螃蟹,还要鱼蟹混养。 鱼蟹混养,鱼有讲究,他要在塘里养的是鲢鱼(花鲢、白鲢),正好可以和螃蟹共生,因为螃蟹在鱼塘里的排泄物,会繁殖浮游生物,正好作为鲢鱼的食物。 鲢鱼吃浮游生物,不会如杂食性鱼类(鲤鱼等)那样,有时会袭击螃蟹,两者可以共生。 但即便如此,鱼蟹混养的盈利前景也不怎么样。 李笠把城里的宅子卖了,用卖房的钱来“承包”鱼塘,雇佣村民搞“鱼蟹混养”,目的是光明正大出钱,帮助大家渡过难关。 他投入这么多,若靠“鱼蟹混养”的盈利来回本,全家都可以去喝西北风了。 所以,这不过是障眼法。 李笠看看天空,感受着炎热,心中高兴:时机已到,可以开始念发财咒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二章 常识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午后,天气炎热,白石村外被竹栅栏围起的鱼塘里,没有一个人影,鱼塘边上李家的守塘小屋里,有些许动静。 屋里放着几口大缸,李笠在缸边忙碌,吴氏站在一旁看着,屋外拴着大黄狗。 被栅栏围起来的大片鱼塘里,就只有这对母子,又有几个守塘人,分布在鱼塘四周栅栏外的几个小屋里。 因为鱼塘里暂时没有养鱼,所以不需要人在鱼塘打理。 这种时候,隔墙无耳,正是李笠做事情的好时机。 此刻,李笠蹲在一个小盆子面前,手中拿着一条肥硕的雌鱼,用很特别的手法,让其腹中鱼卵排出,流到盆子里。 他把雌鱼放到一旁的木桶中,然后从另一个木桶里捞出一条尺寸差不多的雄鱼,继续用类似手法,给雄鱼。 不一会,精华溢出,落在小盆子里,和鱼卵混合在一起。 吴氏看着儿子,看着盆里的鱼卵,眼睛越睁越大。 毫无疑问,儿子是在对鱼儿进行繁殖,让鱼卵“阴阳结合”,变成可以孵化出鱼苗的“熟卵”。 但是,不需要这么麻烦的。 养鱼的人喜欢鲤鱼,不止因为鲤鱼好养,还因为鲤鱼可以在鱼塘里自己繁殖。 当雄鱼、雌鱼开始追逐的时候,要在塘里水面搭起架子,然后把采集来的草铺在架子上,给鱼儿营造出合适的“巢”。 待得时机合适,雌鱼就会在这个“巢”产卵,鱼卵附着在草叶上,然后雄鱼将鱼卵“阴阳交合”,过一段时间,就会孵化出许多小鱼。 刚出生的小鱼,还不需要进食,过得一两日,就要把准备好的熟蛋黄碾碎,用水溶了,按时洒在鱼巢周围,喂这些已经可以开口进食的小鱼。 再过一段时间,就得用米浆(最好是豆浆)喂养。 等到鱼儿长到一寸时,鱼苗自己就能觅食,算是度过最危险的时期。 所以,繁殖鱼苗,只需要在鱼塘里进行,不需要人帮忙,拿着雄鱼、雌鱼揉来揉去。 但让吴氏惊讶的不是这种做法,而是鱼的种类:李笠手上的鱼,不是鲤鱼,是鲩鱼。 而鲩鱼,无法在鱼塘里自行繁殖:鱼卵无法孵化出鱼苗。 吴氏很确定这一点,她虽然没去过多少地方,但从小听到的、看到的,让她确定了一个常识: 鲩鱼苗只能靠野外捕捞,没有人,可以自己在鱼塘繁殖出鲩鱼苗来。 即便把雄鱼、雌鱼放在鱼塘里,两者相互追逐、排出鱼卵,但这些鱼卵都是死的,不可能孵化出鱼苗。 不仅如此,鲢鱼、青鲩等鱼,也无法在鱼塘里人工繁殖出鱼苗。 所以,但凡饲养鲩、鲢的人家,想要鱼苗,就只能向鱼贩购买,而鱼贩手中的鱼苗多来自渔民,得在大江之上捕捞。 以鄱阳为例,所有鲩鱼苗,都来自寻阳、湓城等临江的地方,只有在大江之上,才能捕捞到鲩鱼苗。 每年夏天,就是捕捞鱼苗的时候,但是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购买鲩鱼、鲢鱼苗回来塘养,成本很高,每斤鱼苗售价在一千到两千文左右。 所以,不如养鲤鱼,因为鲤鱼可以自己繁殖。 虽然鲤鱼的售价,要比同尺寸的鲩鱼、鲢鱼低,但仅凭鲤鱼能够自己繁殖这一优点,就足以让许多人养鲤鱼,而不是买鱼苗,养鲩鱼、鲢鱼。 那些财大气粗的鱼主,才会大量外购鲩鱼苗回来饲养。 可现在,吴氏见着儿子此刻明摆着是在繁殖鲩鱼,她觉得儿子是不是昏了头,居然违背常识。 她看着儿子,把人工促成“阴阳结合”的鱼卵,放到一个水缸中,这个水缸内部有环道,环道里有流水,仿佛小溪一般。 之所以有如此效果,是因为每一个环道水缸的旁边,有一个放在高架上的水缸,高架水缸向环道水缸供水,所以才有水流的效果。 为了确保环道水缸里一直有流水,必须经常给高架水缸加水,而所加的水,就来自外面的鱼塘。 之前,李笠把自家鱼塘里的水排干,在池底撒上生石灰,然后引入新鲜河水,将鱼塘消毒。 然后换了几次水,直到鱼塘里水质清澈。 现在,吴氏不明白儿子在水缸里这么做的道理是什么,她不敢相信儿子居然能孵化鲩鱼苗, “寸鲩,你这、这是白忙活呀,鲩鱼苗只能在江河里捕捞,没有人能孵化鲩鱼苗的。” “娘。”李笠抬起头,一脸认真的说:“这件事,娘不要说与第三个人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这我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啊!” 吴氏无法相信儿子在做的事情能够成功,但改日她再来小屋时,看见环道水缸里的情形,瞬间目瞪口呆: 有密密麻麻的黑点在水中游着,这些黑点,就是刚孵化出来的鲩鱼苗。 吴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这一幕,鲩鱼苗不可能人工孵化出来,这是一个常识。 正如太阳从东边出来的常识一样,不容置疑。 吴氏身体摇晃,李笠赶紧搀着她在一旁坐下,吴氏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儿子:“寸鲩,这...这是怎么回事?” “娘,正如你看到的,孩儿把鲩鱼苗孵化出来了。” 李笠镇静的说着,眼睛里闪烁着熊熊火光:“娘,这些鱼苗,可都是钱啊!” 吴氏闻言面色变得惨白,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气都快喘不过来。 李笠扶着母亲,不停轻抚后背,好让她顺顺气。 李笠可以下定论,当今天下,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人工孵化鲩鱼苗,也包括四大家鱼另外三种鱼的鱼苗,这就是绝招。 如果可以,李笠不想让娘亲知道这个秘密,但没办法,他需要帮手,不然忙不过来。 所以,这个秘密不能让母子之外的第三人知道。 因为这秘密太过于惊世骇俗,传出去,会出事的。 在后世,四大家鱼(草鱼、青鱼、鲢鱼、鳙鱼)寻常可见,所以人们自然而然就认为,养鱼很简单,鱼苗必然是人工繁殖出来的。 正如养鸡场里的小鸡那样,都是养鸡场自己孵化的。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前,延续了数千年的养鱼业,有一个公认的常识,那就是四大家鱼的鱼苗,只能靠野外捕捞。 没有人可以在鱼塘人工繁殖四大家鱼(唐代以前没有四大家鱼的说法)的鱼苗。 原因很简单,数千年来,无数养鱼户尝试人工繁殖四大家鱼的鱼苗,全都以失败而告终,鱼塘里的鱼卵,无法孵化出鱼苗。 所以千年以来,人们都认为这是常识。 直到现代,科学家们开始研究四大家鱼的繁殖行为,才破解了这个常识:四大家鱼的鱼卵,属于“漂流卵”,必须在流水环境下,条件合适时才能孵化。 换句话说,千年以来,人们在鱼塘孵化四大家鱼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四大家鱼的鱼卵,即便完成了“阴阳结合”,也无法在静水中孵化。 而即便是在流水中,也必须在水流流速、水温合适的时候,鱼卵才有孵化出鱼苗的可能。 科学就是生产力,破解了四大家鱼繁殖秘密的科学家们,由此研究出一套人工繁殖四大家鱼鱼苗的技术。 从此,延续了千年的“鱼苗只能靠野外捕捞”的常识,被打破了。 其技术核心,就是内有流水的孵化设施,包括孵化槽、孵化环道等等,这些设施,结构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土法上马。 准备好处于繁殖期的雄、雌鱼,人工“助产”,然后将完成“阴阳结合”的鱼卵放入孵化设施之中,只要条件合适,就能孵化出鱼苗。 李笠知道全套技术,这是因为那一世,他想学养鱼技术,自己养鱼或者养鱼苗赚钱还债,所以去养鱼场打工。 然而雇主只当他是普通打工者,没打算教核心技术,毕竟教不是不可以,要收学费。 他没有那么多钱交学费,就只能偷学,平日里注意观察,和老员工聊天时旁敲侧击,只要有机会,就主动帮忙、打下手。 养鱼场有孵化鱼苗的孵化环道,也有孵化槽,夏天忙起来的时候,人手不足,所以他有机会打下手,或者在一边旁观。 看不懂的,自己上查,了解原理,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等偷学得差不多时,被雇主发现,结果就是被炒鱿鱼,还被拉入行业黑名单。 但学到的技术,是忘不了的。 这种技术,在后世不是秘密,交学费就能学,但在这个时代,等同于点石成金术,是李笠发家致富信心的来源。 一斤江捕鲩鱼苗,在‘原产地’湓城都要一千余文,在鄱阳的鄱口鱼市,售价更高。 而他,直接繁殖鱼苗,就近销售,可以说是暴利,百分之数百以上的暴利,成本又不高,足以让人疯狂。 鱼苗的繁殖,要在夏季进行,所以,李笠等了数月,并且提前做好了各项准备,现在,可以大干一场了。 但只能偷偷摸摸行事,还不能一下子做成明面上的产业,绝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能够“无中生有”,自己繁殖鲩鱼苗。 因为以李笠目前的地位,根本就守不住这个秘密,一旦泄露,下场可想而知:全家被抓,对方逼问出技术后,杀他灭口。 现在,李笠看着自制的孵化环道,看着土法上马的一系列设施,看着环道里密密麻麻的小鱼苗,看着母亲,认真的说: “娘,这个秘密,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我知道,我知道...”吴氏只觉得后背发凉,儿子居然知道如何孵化鲩鱼苗,这让她惊喜万分的同时,也意识到巨大的危险。 “寸鲩,你,你是如何知道这办法的?” “娘,孩儿的小名,不就叫寸鲩么?”李笠笑起来,声音很小:“寸鲩,这就是天意呀。” “可是,可是...”吴氏觉得脑子很乱,但想到一个问题:“你这些鱼苗,若养到一寸以上,得喂许多米浆、豆浆,那别人总是会察觉的..” “养大了,总不能自己都养了,那如何拿去卖?你说不清楚来源呀!” “若是卖一些,人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你..你怕是要孵化许多鱼苗,那么多鱼苗,你拿去卖的话,有心人必然起疑,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对此,李笠早有计较,摆摆手:“娘莫要担心,孩儿自有办法,忙完这个月,家里往后就不会缺钱了。” 吴氏心中震惊,捂着嘴,颤抖着问:“寸鲩,这,这一亩鱼池,你能养出多少斤鱼苗?你要养多少鱼苗拿去卖?” 李笠笑起来:“娘,这都由孩儿来做,娘不需要担心,孩儿可以不动声色的把大钱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三章 夏花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鱼苗孵化出来后的第五日,鱼苗渐渐有了变化,这个时段的鱼苗,名叫“水花”,其体内鱼鳔(又称‘腰点’)已经成形并充气,所以鱼苗可以水平游动。 李笠自制的孵化环道已经不再适合“水花”生活,所以他要把“水花”转移到鱼塘里,进行第二阶段的饲养。 这个过程很关键,因为此时的鱼苗体弱、适应能力差,若环道里的水温和鱼塘的水温相差过大,进入鱼塘的鱼苗受不了温度急剧变化,很容易出问题。 要么患病,随后大量死亡,即便活下来,健康状况也不好,病怏怏的。 李笠当然要解决这个问题,他手头上没有各种温控设备,无法有效控制水温,但他用于自制孵化环道的水,是从鱼塘里打上来的,所以温差不大。 这种情况下,“水花”鱼苗从环道转移到鱼塘,可以很快适应新环境。 就是累,因为孵化时要不停给环道加水,保持水的流动,即不能让水中溶解氧过低,又要把食物残渣排走,免得水质恶化,导致“水花”死亡。 等时间差不多,李笠在吴氏的帮助下,将孵化环道里的“水花”转移到鱼塘里,整个过程很顺利,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吴氏对于养鱼很有经验,虽然鲩鱼和鲤鱼不同,但鱼苗的饲养方法都是一样的,“水花”鱼苗的喂养,需要定时投放蛋黄浆,过几日就要投放米浆(最好是豆浆)。 然而,李笠并没有提前准备这些饲料,当“水花”进入鱼塘后,根本就不投放饲料。 吴氏对此担心不已,但李笠却胸有成竹,指着鱼塘说:“母亲,孩儿早前,就已经在鱼塘里为‘水花’准备好饲料了。” “已经有了?在哪?”吴氏仔细盯着鱼塘,却没发现塘里有什么动静。 “是小虫,很小,在水里游着,眼睛看不见的。”李笠说完,用水瓢捞了一瓢水,拿到面前:“娘,孩儿已经准备妥当,不要担心。” “是么...”吴氏看着水瓢,试图看清水里有无小虫游动,但除了水,什么都看不见。 ‘当然看不见,因为这是浮游动物——轮虫,一般情况下,很难靠肉眼发现。’ 李笠如是想,把水倒回鱼塘,看着水面,信心满满。 “水花”入塘,当然要投放饲料,通常的做法是泼洒豆浆,这样的饲料正合鱼苗胃口。 但是,又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提前在水塘里繁殖名为“轮虫”的浮游动物,同样可以让“水花”鱼苗大饱口福。 鱼塘本身就容易出现轮虫,轮虫以浮游植物为食,若是数量过多,很容易导致鱼塘缺氧,所以需要用药剂“杀虫”。 但是,可以换一种思路来消灭轮虫,或者说,是让轮虫发挥正面作用,那就是让鱼苗来吃轮虫。 进一步发展,就是特意繁殖轮虫,让刚入塘的“水花”鱼苗有充足的天然食物,不需要人工投喂。 做法很简单,先把鱼塘消毒,消灭虫卵以及杂鱼鱼卵,然后投放适量的发酵粪便,让水体偏向富营养化。 这样的环境下,轮虫自己就会在鱼塘里繁殖,繁殖速度很快。 轮虫很小,但对于“水花”鱼苗而言,大小合适,富含营养,是最理想的食物。 轮虫会动,却“跑不快”,“水花”要捕食,就得动起来,能追得上轮虫,所以不会累得半死连一口吃的都没有。 以轮虫为饲料,即能保证“水花”的食物摄入,又能锻炼“水花”身体、增强体质。 这样一来,就省了饲料的成本,让“水花”保持活力。 但轮虫的繁殖有周期,必须确保鱼塘里轮虫数量即将达到峰值、却不会过度吞噬浮游植物导致缺氧时,“水花”鱼苗刚好下塘。 如果时机把握不好,要么鱼塘水缺氧导致鱼苗死亡,要么轮虫数量下跌,被新的浮游动物取代,这种新的浮游动物名为“枝角类”。 枝角类的个头比轮虫大,移动速度比轮虫快,“水花”鱼苗很难追上,吃不到食物,很容易饿死。 所以,繁殖轮虫、孵化鱼苗的节奏必须掌握好,若错过了,“水花”鱼苗的饲养很容易失败。 等鱼塘里的轮虫被吃得差不多、“水花”个头长大,变成俗称“乌子”的鱼苗时,鱼苗距离出生大概已有十五天,胃口变大,需要吃更多的食物。 这时,下一级别的浮游动物“枝角类”,正好派上用场。 繁殖枝角类的办法,和繁殖轮虫差不多,只是时间要长些,需要另一个鱼塘提前繁殖。 等到“水花”长大成“乌子”时,让“乌子”进入枝角类数量刚好达到峰值的鱼塘,省去饲料的成本,当然,节奏必须把握好。 这个时候也可以采用传统的投喂方式,用饲料饲养“乌子”。 “乌子”慢慢长大,过了五到十日,个头长到一寸,就成了俗称“寸片”的鱼苗,因为鱼苗繁殖大多在夏天,故而又称“夏花”。 在后世,“夏花”鱼苗是商品鱼苗的初级规格,鱼苗孵化场可以将其对外出售。 若继续饲养,过得两个多月,到了秋天,鱼苗大概有五寸长,名为“秋花”,体质更强、更容易养活。 从鱼卵孵化到“夏花”,全程大概一个月时间,可以在岸上鱼塘进行。 而在这个时代,诸如鲩鱼(草鱼)、鲢鱼(鲢鱼、鳙鱼)等鱼苗,都要在江河里捕捞,还得用专门的细眼捕捞。 捕捞鱼苗可不容易,首先得选好合适的水域,水流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要确定水里有鱼苗群活动。 其次,所用的,眼不能太大,但眼小了,捞上来的小杂鱼就多了,渔民靠着肉眼在捞上来的小鱼里挑选所需鱼苗,很费精力。 第三,上来的鱼苗,很容易因为各种原因受伤,那么就很难养活,所以为了捕捞足够多的鱼苗,渔民们会很累。 辛辛苦苦捕捞到的鱼苗,若要卖出好价钱,得带到岸上鱼塘暂养,养个几日,受伤的鱼苗死亡殆尽,活下来的鱼苗才是健康的鱼苗。 若想获得足够多的鱼苗,渔民们要忙上月余,每天起早贪黑,在江河中不断撒、收,风吹日晒,十分辛苦。 而人工孵化的鱼苗,从孵化到长成“夏花”,前期投入少(相对而言),不需要太多人手,人力成本低。 正好适合“单打独斗”的李笠。 所以,他借着养螃蟹的名义,在鱼塘周围扎了一圈竹栅栏,掩人耳目,不让别人靠近,自己偷偷孵化鱼苗。 历时将近一个月,精心饲养的鱼苗,已经长成“夏花”,只要尽快脱手,村里没有谁会注意到。 吴氏站在鱼塘边,看着捞上来的“寸鲩”鱼苗,又看看儿子“寸鲩”,手不住的抖。 她的儿子,确实能孵化鲩鱼苗,还不用投放饲料,就把鱼苗从“水花”养成“夏花”,这简直是迹。 李笠搀着吴氏,低声说:“娘,接下来,我们留一部分鱼苗自己养,大部分鱼苗,是要卖掉的,具体怎么卖,孩儿有办法。” “但是,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孩儿能孵化鲩鱼苗,所以,从今日起,无论谁打听,娘都要说不清楚,若有人纠缠不休,只管让他们来找我。” 吴氏知道轻重,但依旧忧心忡忡:“寸鲩,这些鱼苗如何卖?数量一多,必然有人起疑,若他们缠着你,你该如何是好?” “娘只要守住口风,孩儿自有办法解决,但是,只要娘露出半点口风,让第三个人知道,孩儿就未必能保住性命了!” 李笠的意思,吴氏明白,这个秘密,就只能是她母子二人知道,不可以告诉林氏,也不可以让孙子知道。 林氏终究是外人,还有娘家人在,万一哪天说漏嘴,必然招来灭门大祸。 小孩子不知世道险恶,万一在外面说漏嘴,让人知道李笠能孵化鲩鱼苗,同样会招来大祸。 吴氏看着信心满满的儿子,心中纵然有万般担心,也只能再三叮嘱:“寸鲩,你要小心行事,实在不行,这鱼苗宁可放生,也不能卖,免得招来大祸....” 她知道这一个月时间里,儿子吃住在鱼塘边上,日夜守着鱼塘,照顾着鱼塘里的鱼苗。 夏天到处都是蚊虫,鱼塘边上特别多,睡在小屋里,又闷又热,被蚊虫叮得全身痒,睡都睡不好,可想而知儿子吃了多少苦。 辛辛苦苦孵化、养大的鲩鱼苗,肯定可以卖很多钱,因为成本很低,所以最后的收入会大到惊人。 但对于吴氏来说,钱再多,也没有儿子重要。 她生了三个儿子,如今只剩下幺子,所以,她只希望儿子平平安安。 自己老了,有儿子尽孝;自己去了,有儿子戴孝、扶棺。 儿子还未成年,却挑起了挣钱养家的重担,为此承担着巨大风险,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想着想着,吴氏眼眶发红,抬手摩挲着李笠的面颊,说:“寸鲩,不要勉强,实在不好卖出去,就别卖那么多,娘只想你平平安安。” 李笠握着母亲的手,回答:“娘放心,孩儿一定会平平安安,还会让一家人,都平平安安,日子越过越好!” “孩儿要让娘、嫂子、侄儿,都住上大宅子!有仆人服侍,衣食无忧,过好日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四章 有话好好好说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鄱口鱼市,人声鼎沸,卖鱼的、买鱼的正在讨价还价,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钱,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鱼市热闹非凡。 如今是夏天,正是鱼苗捕捞、销售的旺季,许多鱼贩从寻阳、湓城收购江捕鱼苗,然后运到外地销售。 鱼苗需求量最大的地方,当然是长江下游的三吴地区,若鱼贩不想远行,运鱼苗到鄱阳郡、豫章郡出售,一样获利颇丰。 鲤鱼苗不需要江捕、河捕,所以江捕鱼苗指的是鲩鱼苗、青鲩苗、鲢鱼苗、鳊鱼苗等等。 各地有实力的鱼主、塘主,为了多赚钱,很少养鲤鱼,所以对于江捕鱼苗的需求量很大,而鄱阳郡、豫章郡地界,最大的鱼苗市,是彭蠡湖畔的鄱口和赣口。 鄱口,是鄱水入彭蠡湖的河口,而流经豫章郡郡治南昌的赣水,其入彭蠡湖河口就在鄱口西南面不算太远的赣口。 鄱口和赣口是水路要地,每到夏天,鄱口和赣口鱼市就有大量鱼苗到岸。 各地鱼主、塘主、养鱼户蜂拥而至,在鱼市里从鱼贩手中购买江捕鱼苗,然后运回各自鱼塘进行饲养。 又有各郡县的鱼梁吏,来鱼市购买鱼苗,然后运回去,放入公廨池(塘)饲养,一年后捕捞、上交。 鄱阳郡鱼梁吏王乐,此时就在鱼市里和鱼贩讨价还价,想要以较低价格,购买对方手中的鲩鱼苗,但鱼贩要价太高,他买不起。 “我说老王,这多年的交情,我不会骗你。”鱼贩一脸为难的看着王乐,两手一摊:‘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湓城鱼市的鲩鱼苗,时价是多少?’ “入夏以来,多有大雨,江面上风雨飘摇,不要命的船家才敢出船捕捞鱼苗,你想想看,人家用命捞回来的鱼苗,能便宜到哪里去?” “你不信,走遍整个鱼市,看看哪家的鲩鱼苗比我便宜?” “我大老远的,划船把鱼苗从湓城运到这里,一路上不断换水,日夜不停,小工们觉没得睡,累得手软,好不容易运到鄱口,鱼苗却折了二成。” “你想想,我要的价钱贵么?再便宜些?再便宜些我一家老小吃什么?” 鱼贩絮絮叨叨说着,王乐却不住的磨,他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也知道今年鱼苗时价上涨,但按对方开的价格,他承受不了。 鱼梁吏为官府捕鱼,但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在外捕鱼,一种是管理官府的鱼池(鱼塘),即公廨池(塘),为官府养鱼。 在外捕鱼的鱼梁吏,每月有定额,时不时还会被加派。 在‘内’给官府养鱼的鱼梁吏,每年有定额,不会被加派。 捕鱼很辛苦,相比之下养鱼轻松许多,但是也有风险,那就是养鱼过程中一旦鱼塘死鱼,鱼梁吏必须自己想办法把缺额补上。 因为捕鱼的鱼梁吏,主要上交的鱼获都是鲤、鲫等等,所以公廨塘里养的鱼,鲤鱼较少,多为鲩、鳊等鱼,其中,又以鲩鱼为主。 道理很简单,鲩鱼吃草,很好养,饲养成本较低,但鱼苗必须外购,无法自行繁殖。 鄱阳郡公廨塘里,大多养的是鲩鱼,需要外购鱼苗,王乐为了以防万一,肯定要在别的鱼塘里多养一些鲩鱼。 一旦公廨塘出事、鱼死光,他还有挽救的机会。 若公廨塘没事,鱼获定期上缴,那么他额外养的鱼,就能拿到鱼市出售,赚一笔钱。 所以,他要买的鱼苗很多,但是囊中羞涩,因为官府定的鱼苗钱,是按前几年鱼苗价给的,今年鱼苗价明显涨了,但官府定的鱼苗钱却没涨。 他自己手头上的钱,要购买额外的鱼苗,不足以弥补差价,所以只能和鱼贩磨。 结果只能是徒劳无功。 午后的阳光洒在王乐身上,他觉得心里拔凉拔凉,如今是鱼苗上市的时节,无论如何,他都要买鱼苗回去,不然到了明年交不上鱼,可就不得了了。 然而,鱼贩们把售价定得很高,他要是买,只能举债填差价,放债的掌柜们如今聚集鄱口,借钱是很容易的。 但是利息很高,利滚利,到了明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如果他借了债,一年里平平安安,鱼塘不出什么意外,到了期限交鱼、卖鱼,勉强能把本、息都还了。 但若是出了意外,应付完官府的定额,恐怕就没钱还债。 这样可以说是举债养鱼,养好了不过得上官一个“好”字,自己收入却没多多少; 若出意外,辛苦一年不说,还得变卖家产还债。 王乐看着鱼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各摊位水盆里的鱼苗,看着蹲在摊前讲价的鱼梁吏们,愣愣发呆。 良久,长叹一声。 边上,有放债的人在高声吆喝,笑容和蔼,态度谦卑,王乐看着这群笑面虎,心中发凉,但两腿却不由自主向对方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一人挡在面前。 定睛一看,却是同僚:郡廨鱼梁吏,李笠。 李笠一脸关怀的看着王乐:“王叔这是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呀。” “哦,是李三啊,你不在家养伤,怎么来...你也是来买鱼苗的?”王乐问,心不在焉,但被李笠这么一拦,他便停下脚步。 “有劳王叔挂念,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来这里,不是买鱼苗。” 李笠说完,扯着王乐走到一边:“王叔,我这里有鱼苗卖,鲩鱼苗,夏花,你买不买?价格好说。” “不买不买,我先走....嗯?你说什么?”王乐瞪大眼睛,看着李笠,见对方不像是说笑,立刻抓住李笠双手: “鲩鱼苗?你卖多少钱?能卖我多少?” “哎呀,王叔,你抓得我手疼,旁人见了,还以为我是偷儿,被你抓了现行。” 王乐赶紧松开手,急切的问,如果李笠卖的鲩鱼苗能有去年的价,而且足够他要的数量,那他又救了。 “王叔为官府养鱼,很辛苦,我是知道的,平日里又很照顾我,那我就按去年的价,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呃...”王乐沉吟着,没有马上回答。 他不知道李笠从哪里买来的鲩鱼苗,但对方年纪小,恐怕不懂得做买卖。 如今湓城那边的鱼苗价,都比去年鄱口的鱼苗价贵,李笠这傻小子,按去年鄱口的价卖鱼苗,恐怕亏了老本都不知道。 “李郎。”王乐换了个称呼,苦着脸,说:“我这里钱也不多,要不,你比去年的价再低些,我买。” 李笠看着王乐,笑了笑,回答:“告辞。” 他转身就走,王乐急了眼,追上去,一把扯住李笠:“好好好!我买,我买!就按去年的价!” “去年的价?”李笠回头看着王乐,似笑非笑:“我改主意了。” “别,别!有话好好说!”王乐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浮板,哪里肯放过,紧紧抓着李笠的手,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郎!有话好好说,王叔这一家老小,就指着鱼塘过活,你若是涨价了,王叔的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 两人拉拉扯扯,走出鱼市,来到僻静之处,李笠见着没有人跟梢,旁边也没有人,便向王乐摊牌: “王叔,我没说要涨价。” “那、那....”王乐的求生欲望很强,见着李笠松口,差点就热泪盈眶。 “这样吧王叔,再便宜一些,比去年鄱口的鱼苗时价低一些。” “啊,这,这....”王乐听了之后,脑子一下子回不过神,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好,就这么定了!” 差价,他居然可以吃差价! 买了鲩鱼苗回去,跟上面报账,按时价报,那差价,不就到自己兜里了? 想着想着,王乐觉得李笠越看越顺眼:“三郎,王叔真是要谢谢你了。” 称呼从“李三”到“李郎”再到“三郎”,称呼的变化,让李笠想起了有名的段子:茶、上茶,上好茶。 他领着王乐去交易,走着走着,又问:“王叔,我如今有个赚钱的活,不知王叔感不感兴趣?”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五章 润物细无声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赣口,河边一艘小船上,几个男子看着手中活蹦乱跳的“夏花”鲩鱼苗,又看看船中水舱里密密麻麻着的鱼苗,目瞪口呆。 他们是豫章郡鱼梁吏,为官府养鱼,每年都要到赣口鱼市买鱼苗回去养,其中,又以鲩鱼苗为主,因为鲩鱼吃草,很好养。 当然,豫章郡治南昌的鱼市也有鱼贩贩卖鱼苗,但鱼梁吏们为了省钱,一般都自己划船到赣口买鱼苗,然后自己运回去,能省则省。 但是,他们买了多年的鱼苗,从没见过如此健康但售价低廉(相对时价)的鲩鱼苗。 这些鲩鱼苗,个个活蹦乱跳,鳞片、鱼鳍完整,至少从明面上看不到伤口,不像平常所见江捕鱼苗,很多身上都有些许瑕疵。 江里的鱼苗被渔捞上来,和其他鱼挤在一起,被人挑出来另外养着,然后运到外地出售,整个过程难免会有伤口。 伤口多的鱼苗,暂养一两日就死了,能拿出来卖的鱼苗,即便身有瑕疵,只要有活力,也是可以养大的。 鱼梁吏们常年养鱼,对于如何挑选鱼苗有经验,但他们见着这船上的鱼苗,依旧有些惊讶,原因正是因为这些鱼苗好像是养出来的一样。 如此整齐划一的尺寸,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就像是塘养鱼一般。 塘养鱼,因为都是同期投放鱼苗,所以一年后打捞上来时,个头都差不多,如今这些鱼苗的尺寸相近,鱼梁吏自然就想到了塘养鱼。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鲩鱼无法在塘里繁殖。 这是常识,正如太阳必然从东边升起一样,自古以来,不可能有谁,能在鱼塘里繁殖鲩鱼苗,就连春秋时的养鱼大户陶朱公也做不到。 陶朱公,就是范蠡,相传范蠡协助越王勾践称霸后,急流勇退,化名陶朱公,经商发家,成为巨富。 陶朱公被民间誉为经商才,世间流传《陶朱公生意经》,而据说陶朱公发家的看家本领还有一个,那就是养鱼。 鱼,默认是鲤鱼,陶朱公靠着养鱼,数年之内暴富。 所以自那以后,成为天下养鱼人的楷模,又有《陶朱公养鱼经》流传,天下养鱼人或多或少都知道。 至于这《陶朱公养鱼经》到底是不是陶朱公本人所写,还是后人托名伪作,已经无法得知。 但大家都认为,既然陶朱公都做不到的事(繁殖鲩鱼),其他人也不可能做到。 这不是妄言,而是千百年来,从没有人真的能够繁殖鲩鱼,事实胜于雄辩,所以几个鱼梁吏没把这忽如其来的想法当真。 年长一人看向笑眯眯的王乐,问:“老王,果真是按这个价卖?” “哎呀,你我相识多年,我何时骗过你?”王乐如是说,拍拍老相识的肩膀,比了个手势:“回去...就按这个价,鱼苗都是好的,绝对没问题。” “一手交钱,一手交鱼,早点回家,你我都得多休息几日。”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鱼梁吏忽然问:“这价钱不对吧,比方才我们开始说的价高了。” 王乐闻言,瞪了一眼这小子,然后看向老相识:“我说,这娃儿怎么回事,脑子不灵光的?” “你莫要多嘴,听着就行!”年长的鱼梁吏低声呵斥着少年,其他几个人也瞪着傻小子。 傻小子不服气,噘着嘴,但想着想着,忽然愣住了,随后面露喜色。 郡廨体恤他们,给的鱼苗钱(鲩鱼苗),按如今赣口的时价,这个时价,比去年的价钱高。 现在,他们向这个“王叔”买鲩鱼苗,对方开的价,是按去年赣口的时价,所以出现了差价:他们带来的钱,买了足够的鱼苗后,有盈余。 如果回去时向上官报账,说是在赣口按时价买鱼苗,那么,这盈余的钱,神不知鬼不觉,就由他们几个分了。 傻小子想通了其中关节,为自己方才的鲁莽感到不好意思。 年长的鱼梁吏见傻小子想通了,也不说破,笑眯眯的跟老相识王乐“一手交钱、一手交鱼”。 涉及的钱不少,分量很沉,清点、搬运很麻烦,而鱼苗的称重、转移也很麻烦,所以买卖双方忙了许久,才完成了交易。 日头偏西,王乐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一旁的李笠,笑道:“李郎,你到底是从哪里买来的鱼苗?” 交易期间全程“路人化”的李笠,一直被那几个鱼梁吏当做是划船小工,现在没了旁人,他也不用再装,笑道: “王叔,实不相瞒..这是佛祖保佑啊...” 那一世,他练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忽悠人很拿手,如今王了问起鱼苗的来历,李笠就编了个故事。 纯属运气好,在一个河段捕鱼时,居然误打误撞遇到了鱼窝(鱼苗聚集的地方),于是就捞上来许多鱼苗。 对于这个说法,王乐倒是能接受,确实,常有运气好的渔民,捕鱼时下中鱼窝,卖鱼苗发了财。 但这都看运气,王乐只道李笠运气好,不过想想对方前不久被人构陷,在牢里被打得皮开肉绽,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走运,大概是老天爷的弥补。 王乐一边解缆绳,一边说:“你运气真好,若还有下次,一定要记得王叔。” 李笠点点头:“嗯啊,如有下次,当然忘不了王叔,只是这种好事,恐怕一辈子都难有一次...” 王乐感慨着:“唉,总比我好,我这一辈子,都没碰上过一次...” 时候不早,李笠和王乐划着船顺着赣水北上,返回鄱口。 李笠辛辛苦苦孵化、养大的鲩鱼苗,为避人耳目,选择在鱼梁吏的“圈子”里消化掉,十分方便。 当然,少不了王乐等鱼梁吏的帮忙,所以“中介费”是要给的。 李笠以优惠价格,向各地鱼梁吏销售鲩鱼苗,让对方有机会吃差价,回去虚报后,小赚一笔。 当然,这些鱼梁吏不可能把鱼苗都拿来自己养,可能将部分鱼苗加价转卖,卖给相识的塘主、鱼贩或者鱼主,变成李笠的“二级分销商”。 而吃差价、对官府虚报,这种事抖出来是要倒霉的,所以,鱼苗的来历,大家都会默默瞒下来。 每个从他这里买鱼苗的鱼梁吏,只知道单项交易的份额,不会想到他有很多鱼苗。 因为吃了差价、虚报的缘故,这些人做贼心虚,不会和别人打探,问别人是不是在李笠这里买过鱼苗。 即便问了,别人若真是在他这里买,因为吃差价、对官府虚报,也不会承认。 这是一个化整为零的买卖,类似王乐这种先是“买家”,然后转为“中介”、“分销”的鱼梁吏不少。 他们又帮忙向一些塘主销售鱼苗,所以,没人意识到李笠手里,到底卖出去多少斤鲩鱼苗。 李笠的鱼苗,不在鱼市销售,所以,不会有鱼主、鱼贩意识到,把他们的市场份额(鱼梁吏、部分塘主的购买需求)都抢了的神秘卖家,居然是同一个人。 加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世间会有人能够繁殖鲩鱼苗,所以,即便有人起疑,最后面对“常识”,也只能认为他李笠不过是运气好,打渔时撒,中鱼窝。 孵化、饲养出来的鱼苗,就这么悄悄销售出去,赚了一笔“巨款”,却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李笠心中石头落了地。 高高在上的人们,看不起鱼梁小吏,却不知道,只要运用得当,鱼梁吏的圈子里,一样蕴含着商机。 李笠不动声色的发财,发的还是大财,靠的,却只是几个鱼塘,人手就两个,能做到这一点,关键就在他的见识。 奈何,起点太低,如果他是大户人家嫡子,譬如什么少主之类的,今年这一期鱼苗买卖,可以爆赚。 如果,他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动用数百亩鱼塘繁殖四大家鱼鱼苗,用更好的孵化设施,投入充足人手,分批次繁殖鱼苗... 仅仅一个夏天的利润,他有信心达到上亿钱。 但是,要有这样的实力,不让别人染指鱼苗繁殖产业,李笠觉得恐怕得到宗室藩王这一级别才行。 不,皇帝会伸手要的,这种可以让人富可敌国的技术,皇帝哪能不抓在手里。 李笠如是想,不断告诫自己,过犹不及。 繁殖四大家鱼鱼苗的技术,在这个时代等同于点石成金术,除非有那么一天,谁也不敢、不能把他怎么样的时候,这技术才能光明正大拿出来用。 如今,就只能偷偷摸摸发财,人人都看到“大鲇彭”食摊生意火爆,却不会注意到小小鱼梁吏用些许鱼塘就发了大财。 仅就当前现状而言,李笠觉得这才是最合适自己的发财方式。 就像一首诗写的那样: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绵绵细雨看上去不起眼,却能在不经意间打湿人的头发和衣服。 船从繁华的赣口旁经过,即将往东北面的鄱口而去,李笠看着岸上鳞次栉比的邸店,看着热闹的集市,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岸边一艘艘装潢讲究的大船,不动声色。 这些大船,宛若后世的豪车,车上的男男女女,一个个衣着光鲜,而他和王乐划着的小船,就如同寒酸的收破烂三轮车。 船上,不时有人用鄙夷的目光看过来,李笠却不觉得自己矮人一截,心中起誓: 总有一天,我会俯视你们。 不靠投胎,不靠溜须拍马,靠自己堂堂正正的努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六章 润物细无声(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白石村,李家,房间里,堆着满满的铜钱,吴氏看着这一屋子的钱,只觉心跳得厉害。 八十余万钱,即八百余贯,这就是儿子花了一个月赚回来的钱,聚少成多,结果多得让人无法相信。 多得让人震惊,多得让人无法呼吸。 一贯钱,足数的话,加上麻绳的重量,分量十三斤左右。 一百贯,分量就是一千三百斤,八百贯,那就是... “娘,八百贯钱的分量,过万斤了,折算为石,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那就不到百石,一艘百石小货船就能装完。” 李笠说道,此刻他光着膀子蹲在这一堆钱的前方,吴氏低头看着儿子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伤疤,心疼得紧,继续换药。 一边换药,一边问:“寸鲩,这些伤口还疼么?” “娘,伤口结痂都快脱了,哪里疼,反倒是痒,痒得难受,好想挠。” “不能挠!如今眼见着就要脱落了,你若是挠,万一留下疤痕那可不好。” “哎哟,身上有伤疤又如何,又不是脸上有,谁会光着身子在外面溜达,让人看笑话?” “不要动!” 李笠老老实实的蹲着,他忙了一个多月,是该好好养伤,尽可能不让鞭伤留下疤痕。 人的皮肤,代谢周期大概是一个月,如果真皮层受损,大概需要一个多月愈合,若受损严重,时间还会长些,只要护理得当,伤痕会慢慢消失。 李笠把辛苦繁殖的鲩鱼苗都卖了,是分批卖,然后将所得一点点带回家,堆在后院小房间里,房门钥匙他自己拿着。 现在,鱼苗卖完了,李笠给家里一个惊喜,而吴氏确实被这惊喜‘惊’得目瞪口呆。 先前,为了帮助村民,儿子把城里的宅子卖了,用所得来租庞秋等人的鱼塘救急,吴氏觉得心疼,却不吭声,因为她相信儿子。 儿子租下二百亩鱼塘,现在已经放养了许多捕回来的螃蟹和鲢鱼,这“鱼蟹混养”到底能不能赚钱,吴氏不看好,但相信儿子有办法。 鱼苗卖了多少钱,“鱼蟹混养”前景如何,若儿子愿意说,她就听;不愿说,她不会问。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子将来发迹了,自己就跟着享福,所以吴氏看得开。 现在,儿子只花了一个多月时间,靠卖鱼苗赚了八百余万钱,让吴氏惊喜之余,也放心许多:李家总算熬出来了。 李笠辛苦了月余,赚了许多钱,却很低调,不过也没亏待家里。 这几日张罗着给家里房屋修修补补、置办了一些家具、用品,又买回许多礼物,吴氏很高兴,不住说“好”。 眼前是一屋子的钱,但吴氏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回到儿子背上的伤,只要儿子平平安安,她就放心了。 李笠不打算向娘隐瞒账目,便简要的说起此次卖鱼苗所得:大概赚了八十四万钱,也就是八百四十贯。 一尾成熟期的雌鲩鱼,一次可以产出“成熟”鱼卵二十万到四十万粒左右,然后用雄鱼进行“阴阳结合”后,可以进行孵化。 但因为雄鱼、雌鱼未必配合,土法上马的水缸孵化环道,孵化率当然不会高,所以李笠只能靠数量来保证成功率,准备了十几对处于成熟期的雌雄鲩鱼。 因为没有各种设备和药剂,孵化出来的“水花”,养到“寸片”大小,全程的死亡率不低,到最后,亩产鲩鱼苗大概三十斤。 从孵化时算起,成活率很低,比后世的成活率低多了,但在这个时代,依旧是迹。 本来产量不止这些,李笠虽然租了两百余亩鱼塘,但他为了保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只用自家鱼塘和周围几个鱼塘进行繁殖。 合计繁殖鲩鱼苗的面积大概是三十亩,累计产量九百斤左右,加上运输时的水量,总数大概是十七八个成年人的重量。 李笠和母亲晚上偷偷把鱼苗分批运出去,十七八个人的重量,很容易就“化整为零”。 运输、销售过程中损失了一些鱼苗,所以实际销售的鱼苗大概是七百斤,损耗率大概是二成二(22%)。 扣除各种成本,譬如消毒用的石灰、‘中介费’、运输及销售过程中死亡的鱼苗等,平均每斤鱼苗,他的利润是一千二百文左右。 所以,忙了一个多月后,孵化、卖鱼苗的净利润大概是八十四万钱,即八百四十贯左右。 年初定的小目标,才算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超额实现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实物(布帛、粮食等),并不全是铜钱。 折成钱、以钱计,是为了方便记账。 按价值,这笔钱顶得上将近三百户平民家庭的积蓄,顶得上两座马青林送他的宅子还有余。 若按重量,这笔钱总重万斤,不到一百石,一艘常见的百石货船就能装下。 一个普通房间就能放下,还绰绰有余,但过几日,李笠就要把这些钱分散埋起来,用的时候再挖。 这笔不多也不少的钱,被李笠悄无声息的赚了,全靠鱼梁吏的“圈子”。 鱼梁吏为官府捕鱼、养鱼,和许多养鱼户、塘主、鱼主都有联系,李笠觉得靠着这个“圈子”赚钱,真的可以做到闷声发大财、“润物细无声”。 唯一可惜的是,他起点太低,如果此次动用更多鱼塘养鱼苗,然后顺利销售,所得利润至少能翻上十几倍。 “娘,有这笔钱在,足够家里往后好几年的开支了,买粮、买布,更别说花钱免吏役,娘莫要再担心什么...”李笠低声说,吴氏点点头。 “但是,孩儿还会赚更多的钱,只不过鱼苗暂时不能再卖,孩儿会想别的办法赚钱,赚更多的钱。” “让娘、嫂子、侄儿好好享福。” 吴氏心中高兴,有许多话要和儿子说,但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说出来的只有一句:“寸鲩,娘只想你平平安安...” “日子过得平淡些,没关系,钱少赚些,不要紧,娘不想你为了赚钱,出什么事,平平安安就好...” 。。。。。。 小院一侧,林氏和儿子的房间里,李笠盘腿在坐榻上坐着,和侄儿李昕说话,林氏则整理着房间。 这几日,李笠请人给自家修修补补,补了几间房子的漏水、漏风处,重新把破旧的院墙修补一番,又把一些破旧的家具换了,腐朽的窗户也换了。 还置办了许多衣物、被服和日用品,把屋顶收拾了一番,让李家小院焕发出蓬勃生机。 林氏和姑婆(婆婆)吴氏一样,人愈发精神起来。 她不太清楚小郎(小叔子)和姑婆这一个多月来在忙些什么,也不在意,自己负责出租排钩、带着儿子在后院养蚯蚓,忙得很,充实得很,心情大好。 李笠看着窗边案上放着的铜镜,问:“嫂子,这镜子好用么?照得清楚么?” 林氏闻言看向那铜镜,笑道:“唉,我其实要这镜子没用,小郎白花钱了。” “什么叫没用?”李笠看着铜镜说:“嫂子这几年辛苦了,我买个礼物答谢,那是应该的。” “哎呀,我一个未亡人,要什么铜镜哟,还容易让左邻右舍误会,招来闲言碎语。” “话不能这么说,嫂子若是连一枚铜镜都没有,我娘怕不是会被那些长舌妇诋毁,说什么李家不会做人,苛待儿妇云云...” 李笠和嫂子聊天,不是闲得无聊,是为了拉近关系,关心关心这个苦命的女人,顺便当一回“树洞”,让对方有倾诉的对象。 这很重要,一个人若是心里有很多话却一直憋着不说,久而久之,会憋出心病。 郁郁寡欢之下,寿命缩短。 林氏是李昕的母亲,李笠不想李昕没了阿耶,又早早没了阿娘,因为这对小孩子的健康成长很不利。 李笠前段时间给家里招来灾祸,吴氏、林氏还有李昕都被关进大牢,虽然三人没有受刑,但在牢里担惊受怕是切切实实的。 虽然后来案情真相大白,但李笠知道,嫂子心里难免会有怨言,怨他在外行事不慎,害得自家人受牵连、坐牢。 此其一,其二,自从他二兄病重,家里的积蓄都被吴氏用来救命,结果钱花了,人却没救回来,家境每况日下,为此还欠下债。 林氏为此又多受了许多苦,更累了,她还拉扯着小孩过日子,日子却越过越苦,心里怎么会没有想法? 加上自己为李家生下长孙后,落下病根,再无法生育,这就意味着很难改嫁,从此困在李家,还遭娘家人白眼,心里能好受? 李笠觉得,嫂子心中各种负面情绪聚集在一起,又没人倾诉,久而久之,不要说心病,心魔都憋出来了。 他不想让这种隐患长期发展下去,所以忙完这一个多月后,趁着手里有钱,便给家里修不修不,顺便给家人买些礼物。 母亲有,侄子有,嫂子当然也有。 他送嫂子的礼物之一是铜镜,这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十分贵重。 这个时代,没有玻璃镜,人们用的是铜镜,而铜镜不便宜。 一枚素镜(镜背面无花纹),在鄱阳售价都要差不多两千文,寻常铜镜(后背有花纹)则更贵。 所以,寻常百姓家庭是用不起铜镜的,平民女子出嫁,若嫁妆里有铜镜,可以说娘家出手是非常阔绰的。 拿铜镜当做礼物,对于寻常人家而言可谓贵重,所以铜镜不仅有让人看容貌的功能,还有“轻奢侈品”的炫耀作用。 但送铜镜给寡妇的行为,实际上有些不合适。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林氏嫁给李家大郎,年经轻轻就守寡,若成日里对镜梳妆,在别人眼中,这小寡妇想干什么? 以李笠的阅历,不难想到送铜镜给寡嫂有些不合适,但正因为他未成年,“阅历少”,送铜镜这种事不合适,却又变得合适。 在别人看来,是未成年的李三郎见识少,不懂事,以为铜镜贵重,所以手头有几个臭钱,就嘚瑟得不行,居然买铜镜当礼物送给寡嫂。 林氏可以说,这是未成年、不懂事小叔子送的礼物,要三千文,贵着呢,所以不合适也得用,不能丢。 有这个说辞,林氏可以理直气壮面对三姑六婆八大姨,不怕这些长舌妇嚼舌头。 长舌妇要嚼舌头,也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李笠身上,说他不懂事。 反倒不太会风言风语,说林氏收下铜镜,怕不是寂寞难耐,成日里对镜梳妆、妄图勾引野男人。 如果真有长舌妇嚼舌,李笠不介意为嫂子扛下黑锅,他本人是无所谓的。 至于嫂子嘴巴上说铜镜不合适,其实李笠看得出来,嫂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那铜镜摆在窗台旁的案上,周身干干净净的,可不是每日都在用的结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寡妇照镜子整理容貌,不代表内心骚动想找野男人! 所以,李笠就是要给嫂子送铜镜,毕竟嫂子当年嫁过来,陪嫁的铜镜,早已不慎摔烂了,此后就再也没买过。 连遭变故的家庭,已经有了许多伤痕,李笠下定决心,要亲自把这些伤痕治愈,不留痕迹。 房间里,许多家具都是新的,原来的旧家具,已经被李笠处理掉,卧榻却依旧留着,上面有一个竹编枕头。 那是林氏的亡夫、李昕父亲、李笠长兄的遗物,是李家大郎留下为数不多的遗物。 每晚,枕头陪伴着这对母子;李昕有时候会抱着枕头,听母亲说起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 李笠知道,娘房里也留着父亲的一些遗物,这些年来,娘和嫂子看着自己良人的遗物,看着这个每况愈下的家,相比心里不好受。 一个本来家境尚可的家庭,短短几年内损失了三个(实际上是所有)青壮劳动力,这和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每年上坟时,那淡淡的忧伤,李笠回想起来也觉得心里不好受。 他是家里年纪最大的男丁,虽然今年十四岁,还梳着总角发髻,但一定要挑起大梁。 李笠拿着亡兄的枕头,忽然开口:“嫂子。” 林氏看过来:“嗯?小郎?” “嫂子,我一定会让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 李笠如是说,林氏看着小叔子,高兴的点点头:“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七章 三文鱼 上午,鄱阳城南码头附近,街旁一个食摊,其上画着“鲶鱼咬竹筒”的招幌迎风招展,摊前排起长队,可见生意十分火爆。 食摊伙计有十个,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堆得比人高的蒸笼频繁开启,伙计不断把各层蒸笼中的食物拿出来,又把新的食物放进去。 新的食物,不是现做,而是在别处做好、煮熟,然后用推车推来,在食摊的蒸笼里加热、保温。 不远处的一个店铺,有人在往门楣上挂木制招牌,这个崭新的木制招牌上,画着一尾大鲶鱼,口中咬着一根竹筒。 在食摊前排队的人们,见着如此情景,问伙计:“哟呵,你们这是要把食摊变成食肆啊!” “嗯啊,生意好嘛,占的地方就大....”伙计们一边忙碌,一边向客人们解释。 “再说了,食摊没遮挡,刮风下雨的,让老主顾们排队,那可不好。” “等新店开张,客人们就能在店里优哉游哉等着,小的们就会把要的鱼饭、鱼丸、鱼卷端上来,那不好么?” “对了,本店新推出的三文鱼,大伙可得尝尝,肉质好,又有弹性,吃在嘴里,那味道不得了,每份都是三文,可不贵。” 排队的客人们听着听着来了兴致:“三文鱼?这是什么鱼?之前可没听说过呀?” 伙计不厌其烦的解释:“就是每份三文的意思,无论是竹筒鱼饭,还是鱼丸、鱼卷,每份三文,便宜又实在,吃进肚里,就会觉得这三文钱花得值!” 开张不算久的“大鲇彭”食摊,一开始卖的是竹筒鱼饭,一份三文钱,好吃又实惠,所以生意火爆,眼见着就要变成有店铺的食肆。 如今,“大鲇彭”又推出了新的花样,那就是鱼丸、鱼卷,经过几日的“新品上市优惠推广”,新老顾客都说好。 据说还有鱼糕即将“问世”,这让“大鲇彭”食摊的人气愈发火爆,每日排队的人都很多,除非下大雨,否则食摊绝不停业。 如此火爆的人气,当然引得“左邻右舍”眼热,于是乎,也有食摊、食肆开始做竹筒鱼饭。 但无论别人怎么模仿,总有一点做不到,那就是价格。 “大鲇彭”的竹筒鱼饭,学起来很容易,但按着“大鲇彭”的分量来做竹筒鱼饭,没有谁能把成本压到每份三文甚至更低。 所以,即便效仿者很多,有许多食肆推出了花样百出的竹筒鱼饭或者竹筒饭,因为价格的原因,依旧竞争不过“大鲇彭”。 现在,“大鲇彭”的食摊要变成食肆,推出新品鱼丸、鱼卷,同样是三文一份,口号就是“吃三文鱼,就到大鲇彭”,让其他商家头疼不已。 鱼丸、鱼卷,做法不是秘密,就是把鱼肉剁碎,剁成鱼糜,然后制作鱼丸、鱼卷,没什么难度。 但关键是成本,按照“大鲇彭”三文鱼的分量,一串鱼丸六个,效仿者无论怎么降低成本,都做不到每份三文还有得赚,鱼卷同样如此。 因为制作鱼糜耗时耗力,小工是要工钱的,成本再怎么降,也降不到那么低。 毫无疑问,“大鲇彭”降低成本的同时又能保持食物口味的绝招不止一个,否则光是降低原材料(鱼肉、竹筒、竹签)的成本,根本就做不到“三文一份”还有得赚。 这些绝招是什么? 许多商家都想知道,但“大鲇彭”的东主大鲇彭,家里人多势众,其父又是有名的鱼主,其“侄”又是郡游军尉,所以没人敢动歪脑筋。 而且,据说“大鲇彭”在鄱口也开了食肆,同样买三文鱼,也就是每份三文的竹筒鱼饭、鱼丸、鱼卷等。 。。。。。。 午后,鄱阳城南“大鲇彭”食肆对面,一家装潢不错的食肆二楼雅间里,一个衣着讲究的小胖子趴在窗口,饶有趣味的看着对面“大鲇彭”门面。 身边,几个随从恭敬的站着,大气不敢出。 “大鲇彭”的生意很火爆,食肆里人满为患,伙计们忙里忙外,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 许多客人在食肆里就坐、用餐,此即为“堂食”,又有人在柜台前排队,等着买“三文鱼”然后带走,此即为“外带”。 小胖子逛街时发现“大鲇彭”的生意火爆,又听了“三文鱼”的名气,于是被勾起馋虫,想要一饱口福。 但食肆里都是身份卑微的食客,他不屑于和草民混坐在一起,也不可能和这些人一起排队,于是到了对面的食肆,让随从去对面买“三文鱼”。 不一会,小胖子看见自己的随从从“大鲇彭”出来,两只手都拎着篮子,往这边过来,心知“三文鱼”已经买到,于是坐回位置。 又过了一会,随从拎着篮子入内,其他人帮着把篮子里的食物拿出来,放在盘子里,端到小胖子面前,毕恭毕敬的说: “郎君,这就是三文鱼,请品尝。” 小胖子看着眼前的竹筒鱼饭、鱼丸串和鱼卷串,狐疑的说:“鱼呢?三文鱼呢?” 那个跑腿的随从赶紧解释:“郎君,这就是三文鱼了,每份三文,都有鱼肉,所以唤作‘三文鱼’。” “什么?三文一份?三文一份的食物能吃?狗都不吃,你买来给我吃!” 小胖子瞬间变脸,气得脸色通红,吓得那随从扑通一声跪下: “郎君!小人先前不知道这是三文一份的狗食,还以为是什么没见过的鱼,唤作三文鱼,所...郎君饶命啊!!” 随从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小胖子拿起筷子,看样子是要用筷子戳人,吓得不住求饶。 这位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可以赏金铤,生气的时候可以喊打喊杀,打得下人遍体鳞伤,随从们都见识过了,所以成日里担惊受怕。 小胖子拿着筷子,看着跪地求饶的随从,又看看眼前摆着的竹筒鱼饭等食物,嘴角抽搐,看样子气得不轻。 良久,他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哼,鄱阳城里无趣得紧!没好玩的,没好吃的!” 逃过一劫的随从,还有其他人赶紧附和:“郎君说的是,鄱阳是什么地方,如何能与建康比。” “建康也不好玩!” 小胖子嘟囔着,气鼓鼓坐下:“阿耶这也不许,哪儿也不许,阿娘也是,阿姨也是,总是说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出个门都要管!” “在襄阳,我连城外有何好去处都不知道!” “这里,比襄阳还无趣!” 小胖子继续嘟囔着,随从们后背发凉,只怕自己被这位毒打泄愤,又不能不说话,只能小声劝:“郎君,大王和王妃,还有院主,都是担心郎君出意外不是...” “意外?哪来那么多意外?” 小胖子气鼓鼓,只顾着生气,下意识拿起碟子上一串鱼丸吃起来。 吃着吃着,惊叹:“哎,这鱼丸味道不错啊?” 随从们不知该怎么附和,想着方才对方还骂“狗都不吃”,便说:“郎君,街头食肆做的鱼丸,哪里比得上王府里做的鱼丸?” “当然比不上。”小胖子一边说,一边吃鱼丸,“但是也不错,鱼丸吃在嘴里很有嚼劲,还可以。” 随从们看着小胖子把一串鱼丸吃完,然后又开始吃鱼卷,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鱼卷,意犹未尽,便开始吃竹筒鱼饭。 同样吃得津津有味。 随从见着这位把买来的“三文鱼”都吃完了,试探着问:“郎君,这三文鱼果然不如王府里做的饭菜好吧?” “当然比不过,不过呢,也蛮好吃的,毕竟三文一份嘛,能做出这味道,不错了。”小胖子满意的说着,想了想,又说: “你,再去买两份,每份都和刚才一样。” 随从提醒:“郎君,一下子买这么多,怕是吃不完。” “谁说我现在要吃?我要带回去,给阿姨也尝尝!” 阿姨,即庶出子女对自己生母的称呼,随从赶紧奉承:“是,小人明白,院主知道郎君如此有孝心,定然欢喜不已。” 小胖子听得这么说,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随后有些不耐烦:“啰嗦,快去买,若去晚了买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小人马上去买!” 小胖子又趴在窗口边,看着对面生意火爆的“大鲇彭”,自言自语着,旁人不敢打扰。 良久,他回过头问:“那个鱼梁吏呢?找到人没有?” 一名随从问:“郎君说的是李笠?” “是啊,就是他,人呢?找到了么?” “回郎君,小的问清楚了,那李笠得了三个月假,回家养伤去了..啊,他家不在鄱阳城,在鄱口那边呢。” “是么?”小胖子喃喃着,“三个月,怎么那么久?” “回郎君,伤筋动骨一百天,据说那李笠在牢里被打得够呛,肯定要三个月养伤。” “被打得那么惨啊...”小胖子坐回座位,呆坐一会,又开始嚷嚷:“你们都是没用的!都想不出什么好玩的主意!” “连个鱼梁吏都不如!” “郎君息怒,三个月时间也没多久,这不都过了大半?想来那李笠,也该差不多该回郡廨服役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八章 三文鱼(续) 下午,彭蠡湖畔鄱口,无论是码头还是街道,依旧如往日般热闹, 街道一隅,新开张的“大鲇彭”食肆生意火爆,许多过往商旅慕名而来,要尝尝最近兴起的竹筒鱼饭,还有鱼丸、鱼卷,然后启程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大鲇彭”食肆和别的食肆不同,肆内没有多少座位,伙计们在柜台出售食物,食客们带着食物就走,没多少人在肆内用餐。 门口处,画着鲶鱼咬竹筒的招幌迎风飘扬,光顾的客人熙熙攘攘;食肆后院,同样人声鼎沸。 有人推着车从后门进入院子,车上木桶里装着鱼。 有人忙着给鱼称重,有人忙着将称过的鱼往旁边放,院里鱼腥味、血腥味弥漫,宛若屠宰场。 大量刚过称的鱼,被人送到旁边杀鱼的场地,几个男子手拿尖刀杀鱼,忙得满头大汗。 他们都是杀鱼工,伸手从桶里拿出活蹦乱跳的鱼儿,麻利的去鳞、去内脏,然后剁掉鱼头,用水清洗。 最后将鱼剖成两半,放到一旁的木桶中。 杀鱼工剁好的半边鱼块,被人送到房间里,那里放着几台装置,每台装置如箩筐大小,大体上呈矩形,由一人操作,反复推拉装置的上半截器械。 在这之前,要将半边鱼从装置的入口处放入,其鱼尾向前。 旁边,站着两个“总角”,却是“大鲇彭”的东主彭均,还有“技术指导”李笠。 两人看着面前这台装置是如何把半边鱼“吞进肚子”,然后将鱼肉和鱼刺、鱼皮分离。 鱼块在这器械的“反复”刨、刮之下,渐渐变薄,鱼刺(鱼骨)、鱼皮和肉分离,变成一堆残骸。 这就是李笠“发明”的“鱼肉去骨(刺)器”,类似于木工刨,不过这个时代似乎还没出现木工刨,所以是“独创发明”。 鱼肉去骨器,原理和木工刨差不多,又类似于后世常见的瓜果刨丝刀,只不过刨的是鱼肉而不是瓜果,可以制作鱼糜。 那一世,他见过处理鱼肉的鱼肉去骨机,又称“鱼糜制造机”,所以将其“发明”出来。 但手头材料有限,制作工艺也不行,所以他发明出来的“鱼肉去骨器”,其实是“直刨刀版”。 后世商品化的鱼肉去骨机,电动动力,刨刀应给是带孔滚筒刨,处理鱼肉、制作鱼糜的效率很高,但目前李笠做不到。 却可以借助水力驱动,省去人工,能将鱼糜的制作成本进一步降低,但受地形限制,所以李笠发明的“鱼肉去骨器”,需要人力操作。 但即便如此,用“鱼肉去骨器”来制作鱼糜,比起传统方式要强很多倍,省事又节约成本,这才是降成本的“秘技”。 有了鱼肉去骨器,可以有效降低鱼糜制作成本,这才是“大鲇彭”食摊压制其他竞争者的“秘密武器”。 李笠之前为彭均设计的“创业方案”,让彭均“创业”成功,如今彭均根据李笠的建议,在鄱口开了分店,发展势头不错。 但光靠竹筒鱼饭不行,所以李笠建议彭均增加食品花样,那就是鱼丸、鱼卷等花样。 这些新花样想要热卖并且赚钱,售价不能高,成本要低,用价格(成本)门槛,将竞争者挡在门外。 所以,用“先进”的鱼肉去骨器来制作低成本鱼糜,再制作鱼丸、鱼卷、鱼糕,是必胜法宝。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用、磨合,“大鲇彭”食摊的鱼丸、鱼卷,成功做到了每份三文的售价下味道和分量合适,销量不错,还有得赚。 这种价格门槛策略,李笠命名为“三文鱼”,即:三文一份竹筒鱼饭,三文一份鱼丸,三文一份鱼卷,将来还有三文一份的鱼糕。 正常情况下,其他食肆、食摊想要学着做竹筒鱼饭并不难,鱼丸、鱼卷、鱼糕也是如此,但难的是把每份食物的成本降到三文以下。 同样的成本,比不上“大鲇彭”食物的分量和味道,或者同样的分量和味道,比“大鲇彭”的售价高。 如此一来,价格门槛就能把绝大多数效仿者挡在门外,“大鲇彭”的生意越来越好,无论鄱阳店还是鄱口店,生意都不错。 而食摊,也变成了食肆,前后不到半年。 彭均见着新开张的鄱口店生意不错,心中对于过快开分店的担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此刻,李笠就向彭均打气:“你不要担心,鄱口人气很旺,越早开分店,你‘大鲇彭’的名气,才能在别人心中占下位置。” “在鄱口把名气打响,过往商旅才会把你‘大鲇彭’的名字传到南昌、湓城,才会让大家牢牢记住‘三文鱼’。” “只要让大家记住‘大鲇彭’的‘三文鱼’,那么即便在豫南昌、湓城或寻阳有人卖竹筒鱼饭,却做不到‘三文一份、好吃又便宜’,将来你的分店就有机会在那里立足。” “啊,三郎,这...我没想那么多,开分店这种事....”彭均有些底气不足的说着,“开分店,开在鄱口就好了,太多了,我管不过来。” “管不过来?你的几个好兄弟是做什么的?”李笠拉着彭均往外走,一个伙计经过,热情的向他俩打招呼。 此人姓潘名宝,十五岁年纪,荆州江陵人,自幼随长辈寓居鄱阳,在鄱阳长大,最初跟着彭均在鱼市卖鱼。 因为怕被其他少年当做外地人排挤,潘宝不向外人透露籍贯,但彭均和李笠知道。 李笠和潘宝说了几句,继续往外走,等身边只有彭均,问:“你没想过,让潘宝他们做分店的掌柜?还是只想着自家人来做?” “彭郎,你要记着,你在鱼市苦撑的时候,是这些兄弟跟着你,现在又跟着你做食摊,辛辛苦苦把生意做得红火,食摊变食肆...” “你发达了,不想拉兄弟们一把?” 彭均当然想拉几个好兄弟一起发财,将来再开分店,让兄弟们也当掌柜,但是他有苦衷,因为阿耶觉得还是让自家人掌管分店比较好。 对此,彭均觉得左右为难,有些烦恼。 李笠见着如今时候不到,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多说,便转到另一个话题:“我先前说的,你觉得如何?彭伯觉得如何?” 彭均听到这里,来了兴致:“嗯,这件事,等我阿耶张罗好了,过几日,就和几位东主详细说说...” “那就好,打铁要趁热,做买卖吃独食,容易遭人嫉恨,这事情得赶紧定下来...”李笠一边说,一边走。 “只要有一两家的东主愿意合作,买你的鱼糜,那就是成功,因为只要这些东主得了甜头,其他人必然坐不住。” “所以,你们不要急,不要为了把买卖谈好,不停的让利,这是饮鸩止渴...” “李郎,饮蒸止渴是什么?蒸是什么汤水?” “呃,这是一个成语,鸩,是一种.....唉,改日再跟你细说。” 鱼肉去骨器,是提高生产效率的生产工具,可以大幅提升鱼糜的产量,但鱼糜产量大幅提升后,大鲇彭食肆消化不了,甚至只能消化其中一小部分。 若全都做成鱼丸、鱼卷、鱼糕,当天卖不完,没有冰柜冷藏,只会浪费。 对此,李笠以鱼肉去骨器为“起点”,为彭均策划了一个“新项目”,那就是兼营食材供应:向鄱阳、鄱口的食肆、酒肆甚至大户人家提供鱼糜,做“食材供应商”。 他要履行自己的承诺,答谢彭均的救命之恩,所以,要授人以渔。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李笠认真做过考察,自己研究出一个可行性很高的‘发财路线图’,即便靠做饮食也能发大财。 奈何他起点太低,没有家族帮衬,索性将全套方案传授给彭均,巩固友情,答谢救命之恩。 大鲶彭食肆卖‘三文鱼’,面向的客户群体是普通商旅、顾客,这些人购买力相对较差,利润薄,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线。 但是,销量涨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就会碰到天花板,无法突破。 原因是鄱阳、鄱口的客流量终究大不到哪里去,消费市场的限制,决定了‘三文鱼’的利润会很快碰到上限。 所以,想要突破的话,得另辟蹊径,那就是在另一个领域开辟新市场:卖鱼糜。 卖鱼糜,面向的客户群体是食肆、酒肆以及大户人家,这些群体购买力强,需求大,利润相对高甚多。 卖‘三文鱼’,大鲶彭食肆和其他食肆、酒肆算是竞争关系,而大户人家也不会成为这种‘低档食肆的顾客’。 然而卖鱼糜却不一样,鄱阳店、鄱口店可以直接向鄱阳城、鄱口城里食肆、酒肆、大户人家销售新鲜鱼糜,竞争关系成了合作关系。 市场份额瞬间大涨,所以这买卖一旦做成,可比卖竹筒鱼饭、鱼丸、鱼卷等“三文鱼”赚得多。 当然,对鱼的需求大得多。 彭家能组织人手捕鱼、养鱼,又有实力收鱼,这不是问题,只要卖鱼糜能赚钱,原材料哪里难得倒彭家。 至于和各食肆、酒肆东主协商,当然得由彭均之父彭仲夏出面,只要谈好了,赚钱是不愁的。 这一点,彭均想得很明白,李笠出的这个主意,以及鱼肉去骨器的秘密,确实“货真价实”。 而李笠,是要以此作为坐牢期间彭均帮大忙的谢礼,分文不收,正是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转到一处房间里,两人坐下,继续交谈。 李笠的见识和眼光,让彭均十分钦佩,他还是总角,就已经在李笠的指点下开了食摊,然后升为食肆,又有了分号。 接下来开始卖鱼糜,‘钱途’一片光明,但后续的路要怎么走,他没底,需要李笠指点。 “两家店,目前很合适,先经营一两年,等你的团队....掌柜和伙计都历练出来了,再想开分店的事情,为什么呢?走路步子大了,容易摔。” “你的食肆要财源广进,靠的是物美价廉,所以成本和味道必须控制好,三文鱼的标准一定要坚持,这需要熟练工,还有可靠的人。” “但是,不可能所有的人都一样的待遇,一般跑腿的伙计,你给够工钱、食宿合适即可,那些能挑大梁的伙计,也就是一开始跟着你的兄弟们,要多关心。” “关心,不止是嘘寒问暖,还有实质上的好处,不但工钱要比寻常伙计多,年底发的钱,也不能太寒酸,当然,前提是奖惩分明,混日子的人,没资格得优待。” “这道理,就像房子...”李笠指了指他们所在的房子屋顶,“房梁是骨干,得保护好,一旦房梁出事,房子容易塌,瓦片可以随便换,不碍事。” 李笠说的话,彭均多少都听阿耶说过,但同龄人说出来,给他的感觉就不一样。 彭均是真心佩服李笠,别的不说,就说之前为了帮助同村村民,那城里的宅子说卖就卖,租鱼塘搞什么“鱼蟹混养”。 彭均觉得这事根本就没赚钱的可能,因为螃蟹“养不如捕”,销路也不好,但李笠这么做,他就觉得肯定能赚钱。 思来想去,彭均说:“李郎,我还是不明白,” 李笠问:“有何不明白?” 彭均挠挠头:“呃...你的许多主意都能赚钱,为何不自己做?” “道理很简单,这是谢礼,谢谢你救我。”李笠说完,不等彭均发话,继续说: “再说,这些个主意不适合我,譬如,房顶上有一个鸟蛋,我想去拿,却要先买把竹刀...” 彭均瞪大眼睛:“为何要买竹刀?” “因为我要先出城去砍竹子,拿回来,做成梯子,才能架起梯子,到房顶拿鸟蛋,这期间可能要花一天的时间。” “可你不同,你有现成的梯子,顺手拿来,马上就能上房顶拿到鸟蛋,这可能是吃一杯茶的时间,你说,哪个快?” 彭均挠挠头:“我明白了,可是,你可以借梯子呀,为何要自己砍竹子做梯子?” 李笠耐心解释:“我只是打个比方,用梯子比喻赚钱所需的本钱,这本钱不仅仅是钱,还有人脉、帮手等等。” “譬如这鱼糜买卖,你有阿耶帮忙,那些东主愿意坐下来谈,愿意合作,换做是我,我去人家那里谈合作,人家搭理么?” 见彭均恍然大悟,李笠没有多说什么。 有什么样的本钱,就先做什么样的买卖,若他不是白石村吏户李三郎,而是鄱阳鱼主彭家幺子“大鲇彭”,那么发财方式的选择就大了许多。 庞大的家族人脉,祖辈、父辈的多年经营,不仅仅意味着财力和人力充裕(相对而言),还代表着原始积累已经完成,省下不少时间成本。 可以说,彭均创业的身份是“富三代”,而李笠的创业身份是“创一代”,同样的赚钱方式(经营食肆),两者之间的赚钱速度截然不同。 当然,最重要的是,李笠看不上饮食、食材生意。 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冷柜、冰箱,没有冷链运输技术,做生鲜食材、饮食生意,发展规模受限,想要做大,基本是不可能的。 还不如拿相关创意和技术换人脉,做酬谢,以此换得一个好朋友。 李笠想得很清楚,自己要尽快发大财,就该借助后世的见识,在这个时代做独门生意(相对而言),低成本、高利润,销路好、赚钱低调又不需要太多人手。 繁殖鱼苗是特例,目前只能偶尔一用,李笠已经想到了另一个好办法,假以时日,就能付诸实施。 想到这里,他笑着对彭均说:“到明年,你的食肆生意愈发红火,可不要忘记我这个出主意的人哟。” 两人谈了一会,李笠告辞,彭均送他出门。 刚出门,就见彭均之父彭仲夏和一名中年人在街旁边走交谈,那中年人的年纪看上去比“老彭”略大,身材消瘦,面善,留着山羊胡,看上去像个教书先生。 李笠向彭仲夏打了声招呼,又向那山羊胡子点点头,和彭均径直往码头走去。 彭仲夏叫住彭均,向山羊胡子介绍:“这就是我家老幺,大鲶。” 然后让彭均叫人:“这是你黄伯。” 彭均叫了声“黄伯”,那山羊胡子笑着拍拍彭均的肩膀,夸了几句,等彭均走了,又看向李笠的背影,问彭仲夏: “那么,这就是那硬骨头的李三郎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章 憧憬 上午,多云间晴,白石村外鱼塘,李笠站在鱼塘边,看着水面上游动的鲢鱼,还有爬上岸晒太阳的大群螃蟹,心情很好。 这些螃蟹在鱼蟹混养的鱼塘里“好吃好喝”,生长速度很快,到了秋天,肯定很“肥”。 呼喊声起,李笠循声望去,却见几位村民从旁边经过,向他打招呼,他随后挥着手,和对方交谈起来。 来人是塘主之一,如今鱼塘租给李笠,自己也给李笠帮佣,打理鱼塘,现在是来投食喂螃蟹,拎着的木桶里,是许多小鱼小虾。 又有一个小孩子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狗尾巴草,兴奋的挥舞着,逗弄跟在身边的小狗。 “寸鲩叔...” 小孩奶声奶气的打招呼,李笠笑眯眯的摸摸对方的头:“乖,跟你阿耶一起,把螃蟹喂得饱饱的。” “嗯!” 小家伙快步上前,跟着自己阿耶向前走。 太阳出来一段时间后,水温上升,螃蟹活跃起来,是喂食的好时候,眼前大片鱼塘里,都有忙碌的身影。 三个月前,刚经历过死鱼事件的养鱼户们,已经从挫折之中振作起来,开始新一轮的养鱼(养螃蟹)。 虽然大部分人对“鱼蟹混养”的前景不看好,但暗中大赚一笔钱的李笠底气很足,他的信心带动了村民们的信心,干起活来劲头十足。 对于李笠来说,只有村民手头都宽裕起来,不被债务困扰,才不会又有人举家逃亡,进而造成恶性循环,最后让白石村“举村皆空”。 “鱼蟹混养”,就是维系大家信心的一个“扶贫项目”,即便实际亏损的可能性极大,账面上他也要把“鱼蟹混养”做成是盈利的。 李笠打算用卖鱼苗赚回来的钱,给大家发工钱、“提成”和“年底分红”,让大家对生活有盼头。 至于钱,他还有办法另外赚,所以吃点亏无所谓。 忙碌三个月,郡廨给的假期即将结束,明日李笠就要赶往鄱阳城,开始服吏役,如今家里、村里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不会再让他劳心。 他往家里走,沿途碰到村民,许多人都热情的跟他打招呼。 李笠给大家带来了希望,大家憧憬着美好生活,面对这个未成年但很有本事的“东主”,面上露出的笑容自然是发自内心。 走近自家小院,却听得院子里人声鼎沸、热闹得很,李笠停下脚步,仔细一听,却听到一群女人在叽叽喳喳。 这是村里的三姑六婆八大姨们在聊天,李笠家出租带铁钩的排钩,又自己繁殖、出售蚯蚓,方便人们用排钩钓鱼,所以李笠家人气很旺。 经常有村民来买蚯蚓,又有人来打听有无排钩出租,而那些女人们有空就过来,陪着吴氏、林氏聊天,套近乎。 为的是租排钩时、买蚯蚓时李家多便宜些。 还有人夸自家女儿能干、孝顺,将来伺候起姑婆(婆婆)绝对用心。 其实就是变相的“说媒”,先在吴氏这里留个好印象,将来吴氏要给李三郎张罗亲事,优先考虑“熟人”。 一说到这种事,李笠就觉得头痛,他不敢进去,生怕一进去就被一群女人围着,嘘寒问暖,结果绕来绕去,就是在推销自家女儿。 他毫不犹豫转了个方向,不回家,往码头走去。 码头上,靠泊着许多渔船,但最显眼的是一艘双桅帆船。 这是一艘半新旧的帆船,寻常尺寸大小,可载二十到三十人,比划桨、摇橹渔船大了许多,船身有些旧,但部分木板是新的。 帆船形制和大部分内河船一般,长约八丈,船身中部的主桅很高,而位于船首的前桅稍矮,用的是带竹撑杆的硬帆。 船尾有一根长达五丈的长橹,为两段木料拼接,分为桨和摇把两部分,而船首两舷各有四支长棹,可以凭借人力行船。 因为此刻不行船,所以船帆是放下的。 往来码头的渔民们,看着这艘双桅帆船,眼睛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羡慕。 帆船借助风力航行,省时省力不说,还可以拖着大网捕鱼,有实力的鱼主们,捕鱼船队里都有双桅帆船。 每一个渔民,都希望自己能有一艘帆船,不需要自己累死累活摇船(划船)出去捕鱼。 但是帆船很贵,日常使用成本不低,首先要雇佣人手操作,其次船只的日常维护开支不小,譬如船帆、索具的日常维护,以及船身、船底的保养都很费钱。 一艘小的单桅渔船,造价大概四五万钱,一艘双桅帆船,小一些的至少都要七八万钱,常见尺寸的双桅帆船,造价不少于十万钱。 白石村里许多村民家里积蓄都不到万钱,又如何置办得起帆船。 但村里也有富户,也有人家拥有自己的帆船,但基本上都是单桅帆船为主,年头也不小。 这些船,每年修修补补,替换掉腐朽木板、修补船帆,凑合着用。 如同一件穿了多年的衣裳,到处都是补丁。 眼前这艘半新旧的帆船,明显比村里帆船要“年轻”,哪能不让连“老”帆船都没有的渔民羡慕。 李笠走到船边,看着上面忙碌的少年们,没有出声。 他有钱买一艘全新的双桅帆船,却选择了租,是为了低调行事,没有花钱免今年剩下的吏役,也是如此。 武祥在船上,指挥少年们和自己一起整理索具,将网具摆放好,虽然言谈举止有些青涩,但脸上带着笑容,看得出信心满满。 双桅帆船比单桅帆船走得快,但需要更多的人手来操帆,所以船上的少年数量不少,虽然如今尚未扬帆,但他们一个个忙得后满头大汗,和武祥一样,面带笑容。 忙着做事的武祥,无意间瞥见李笠就在码头边上站着,赶紧放下手里工具,招呼着伙伴们向李笠大咋呼:“东主!” “东主?东什么主哟。”李笠哈哈一笑,上了船。 拍拍武祥的肩膀,看着围拢过来的少年们,说:“如今不是在打渔,就叫我寸鲩嘛,同村兄弟,哪能如此见外?” 武祥却很认真:“那不行,东主就是东主,我们给东主做事,不记着是谁发工钱,怎么能行?” “这话说得没错,却也不对。”李笠揽着武祥的肩膀,以彰显武祥的不同地位,然后看着其他人,大声说: “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三个月来,村里的一些叔伯婶娘,为我做事,帮佣。” “除了定额工钱,还会有提成。”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愿意带着大家一起赚钱,能者多劳,多劳多得!” “你们在这艘船上是给我做事,在我这里领工钱,但是,如果肯吃苦,多出来的鱼获,那是你们应得的提成,这些钱,不是我发的,是你们自己从湖里拿的!” 高矮不一、大多营养不良的少年们,听着李笠描述美好的捕鱼前景,一个个激动得面色发红。 他们未成年,若是给人帮佣,每日不过十来文,还累死累活。 但是,跟着李笠却不一样,李笠有办法、心肠好,现在要带着他们捕鱼,工钱给得足,若捕鱼捕得多,有“提成”。 白石村的许多少年,现在对李笠佩服得很,而李笠租了一艘半新旧的双桅帆船,招揽船工,不要成人,优先雇佣少年。 这让许多家庭喜出望外,因为半大不大的小子,吃得多但赚得不多,出去干活、给人帮佣,赚的工钱,自己都吃得差不多,没多少留给家里。 如今好了,李笠招募少年,操作帆船出湖捕鱼,平日里只能帮着家里打渔的少年们,有了赚钱的机会。 “寸鲩...不,东主...啊,寸鲩...”一名少年发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工呀?” 李笠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都跟着老师傅学了么?如何操作帆船?” 众人齐声回答:“学了!” 李笠看着外围站着的几名成年人,点头示意,然后看着这少年:“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可以开始了,但具体什么时候出船....” 他拍拍武祥的肩膀:“得看船老大的意思!” 武祥被李笠这么一说,有些局促,这船是李笠租的,船主派了几个老船工跟着,一是指导他们如何操作帆船,二是做监工,提防他们乱来,把帆船弄沉了。 而他这个船老大,面对几个老船工,面对同村少年,根本就没什么威望,也不知说话管不管用。 但是,李笠相信他,因为自己就要去鄱阳服吏役,所以把船交到他手里,他既然接过这个责任,就一定要做好一个“船老大”。 “我,已经想好了。”武祥大声说着,看着眼前同龄的少年们,看着那几个老船工,底气十足:“明日一早,扬帆出航捕鱼!” “好!!” 少年们欢呼起来,得武祥示意,赶紧去忙事情。 李笠和武祥走到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不由得出神。 他们有船了,虽然是租的,但真的做到了坐帆船去捕鱼。 武祥对李笠有信心,他听李笠说过,到明年,他们就会有自己的双桅帆船,先是一艘,然后是两艘、三艘。 而他,也会成为船主! “寸鲩....”武祥忽然开口。 “嗯?什么事?” “若是灰鸭也在,那就好了...” “啊....是呀...”李笠看着湖面,喃喃着,不一会,说:“黄团,你多打听打听,如果可以,找到他,把他叫回来。” 武祥看着李笠,认真的点头:“嗯,我知道的!”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一章 赌注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郡廨,刚点完卯的李笠,被吴吏曹叫住,对方给他带来新的命令:从今日起,一切如常。 意思就是李笠不需要为柳郎君专门捕捉鲢鱼,而是如之前一样,完成郡廨的每月定额。 以后世来说,李笠就是从“专车司机”变回“出租车司机”,每天醒来,就欠了出租车公司许多钱,只有拼命搭客,把定额完成了,剩下的钱,才能进自己的腰包。 对此,李笠无所谓,他已经“今非昔比”,租了一艘双桅帆船,有武祥带着同村少年出湖捕鱼,完成他的份额。 但是,他面上表现得很老实,还打听起来:“上佐,不知柳郎君如今可好?” 吴吏曹把脸一板:“小郎君的事,是你能问的?” “是是是,小人多嘴,不该问的...”李笠立刻认怂,但吴吏曹却没有出言讥讽,李笠今非昔比,不再是他可以随意打骂的小吏。 毕竟,郡游军尉彭禹算是李笠的小靠山,吴吏曹不想多事,只要李笠老实点,他懒得管那么多。 “上佐,不知郡廨会不会发么役,要何种时鱼?” “谁知道呢,如今是夏末,眼见着就要入秋,鳜鱼是时鱼,要派也是派鳜鱼役,你自己先做准备吧。”吴吏曹哼哼着,看着李笠:“听说你租了一艘双桅帆船?” 吏曹管吏家,知道这种事不怪,李笠回答:“是,不瞒上佐,小人得游军尉作保,租了一艘双桅渔船。” “哎呀,知道游军尉照顾你,你莫要成日里放在嘴边....” 吴吏曹摆摆手,没有往日那种气势凌人的语气,“去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做好准备就好。” “是,多谢上佐通融...” 李笠说完,不动声色的握住吴吏曹的手,不等对方摆脱,将一小袋钱塞过去,低声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你...哎呀,今日天气不错,哈哈。” 吴吏曹见多识广,处变不惊,李笠赔笑:‘“是啊是啊,天气不错,哈哈哈...” 吴吏曹知道李笠租了一艘双桅帆船,所以完成每月定额不成问题,也知道数月前李笠卖了马青林送的宅子,为的是救急。 一进一出,李笠的家境看上去好了些,但这和吴吏曹无关,他见这小子会做人,心情自然也好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出院子,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虽然吴吏曹对待小吏刻薄,李笠自己都倒过几次霉,但双方并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怨。 虽然李笠如今有游军尉做小靠山,但他不想和吴吏曹翻脸,毕竟不是不同戴天的仇人,没必要把关系闹僵。 对方掌管吏役调派,如果做手脚,可以名正言顺的找他麻烦,如果请彭禹出来摆平,就算摆平了,也欠了彭禹一个人情。 人情债很难还,李笠也不想整日里给彭禹添麻烦,所以,该有的打点,他自己就要心里有数。 放假三月,一切如常,但看样子,柳府小郎君对于鲢鱼的执念已经没了,李笠的“鲢鱼项目”,却没走到尽头。 马青林把“常来”食肆转让,新东主自然也得到了鲢鱼鱼头汤的菜谱,人家有自己的渠道弄来鲢鱼,按说不需要和李笠定购鲢鱼。 但是,马青林和新东主交了底,说这是李笠卖的菜谱,新东主为了防止李笠把菜谱又卖给其他人,于是继续履行李笠和马青林的约定,定期收购他捕来的鲢鱼。 这个销售渠道虽然销售量小,胜在稳定,同样,排钩钓黄芽子供应给“大鲇彭”食肆,也是很稳定的销售渠道。 但李笠最大的依仗,还是靠着繁殖、销售鱼苗,暗中赚了大钱,然而此事干系重大,明年再看情况而定。 李笠一边想,一边往外走,刚出郡廨,就被人堵住。 来人有些面熟,李笠见了心中叫苦:你们又找我作甚? 。。。。。。 鄱阳城西郊,湖畔观鱼台,有官眷在此观鱼,仆人随从将观鱼台周围空地占了大半,但观鱼的人,不在台上,而是在台下水榭。 水榭是指建于水边或水上的亭台,供游人观赏水景和水中游鱼,此刻,水榭里同样聚集着许多人,大家的目光,在水榭外靠泊的两艘船上。 两艘船都是渔船,但其中一艘却有不同:船上架着几根横梁,其上落着几只水老鸦。 水老鸦就是后世所称‘鸬鹚’,别名鱼鹰,是一种大型食鱼游禽,可以飞翔(姿态如大雁),也可以游水(姿态如鸭),还可以潜水捕鱼。 成年水老鸦遍体乌黑,在一些地方又被称为“乌鬼”。 现在,渔船上横杆落着几只水老鸭,一对父子则在船舱里忙碌,旁边渔船上,李笠看着这些水老鸦,忽然想到了一张照片。 这个时代当然没有照片,那是他后世旅游时,被人忽悠,和景区渔民养的鱼鹰合影,当时对方竖了个手指,说一声“十块”,他以为是一张照片十块钱的意思。 结果拍了照,对方说是照片里一只鱼鹰十块钱,而拍照时,他身后有二十只鱼鹰,所以一张照片二百块。 好坑啊,真是... 李笠腹诽着,收回看向水老鸦的视线,低头整理起钓具来。 旁边不远处,柳盼倚着水榭扶栏,大声问:“李笠,你有把握么?” 李笠抬头回答:“回郎君,小人尽量。” “莫要尽量,一定要赢!”柳盼呼喊着,满是期盼的表情。 一个小胖子来到他身边,看着正在整理钓具的李笠,又看看另一艘船上正在打理水老鸦的父子,笑盈盈的回头对柳盼说: “一会我赢了,你不能耍赖,李笠就去王府,陪我玩。” 这话听在李笠耳里,如同催命符,而柳盼则不服气:“你如何知道一定会赢?李笠惯会钓鱼,肯定能赢的。” 小胖子不以为然:“这不可能,我这水老鸦,捕鱼比人厉害多了,最厉害的那只,捕起鱼来飞快,李笠可赢不了。” 柳盼反驳:“那得比比才知道。” 两个小家伙在斗嘴,李笠听在心里,愤愤不已。 他是个鱼梁吏,在官府中人看来,就是“官方专用渔民”,跑腿的命,如今父母官的小郎君要鱼梁吏陪着玩,那有什么问题? 然后,王府的小郎君要鱼梁吏陪着玩,又有什么问题? 这年头,吏家子服吏役,不仅为官府做事,有时还得为官宦人家,或者王公贵族做事,这有个名头,唤作“饷家”。 官员外任,家人不一定随行,于是朝廷为了让官员没有后顾之忧,就让当地小吏到官员留守家人的住处干活,此即为“饷家”。 实际上就是官府把劳动力(小吏)作为福利,发放给官员(有期限),这也是一种吏役。 鄱阳王的封国在鄱阳郡,鄱阳城里有鄱阳王府,所以,鄱阳郡廨必须时刻为王府着想,时刻提供“福利”。 虽然鄱阳王常年不在封国,带着家眷在京城或者地方当官,但只要鄱阳城里的王府有鄱阳王的眷属住着,鄱阳郡廨就得安排小吏“饷家”。 年初,就有鄱阳王的家眷到鄱阳城小住,眼前这个小胖子,便是鄱阳王的儿子。 但到今日,李笠依旧不知道这小胖子的名讳,他没资格问,对方也不屑于说。 同理,李笠若不是得刘德才透露,同样不知道柳府君的儿子是什么名字,只能靠猜。 在官宦子弟、宗室子弟面前,鱼梁吏是比草民地位更低的贱民,贵人们没必要自我介绍,而随从,也不会向贱民介绍自家郎主的姓名。 李笠不打算亲近这样的小家伙,但他不找对方,对方却找上门。 要他和王府的水老鸦,进行一场比赛,看看谁捕的鱼多。 参赛的水老鸦只能是一只,而李笠不能用捕鱼,只能用鱼竿钓鱼。 人和水禽竞技,其实是对人的一种侮辱,但李笠没资格说“不”,因为在人上人看来,他和水老鸦,都是一路货色。 不过是一个捕鱼工具而已。 现实如此,李笠只能从命,而且还要拼命,因为若是他输了,就要去鄱阳王府“饷家”,陪着小胖子玩耍。 事情的起因,李笠听柳盼说过,就是小胖子找到好友(柳盼),要求李笠去王府陪自己玩。 柳盼不同意,小胖子当时有些扫兴,却没说什么。 隔日,又旧事重提,说吏家子“饷家”理所当然。 于是两个小家伙就定下赌约,让李笠和小胖子的水老鸦比赛,赌注就是李笠,若李笠输了,就得去王府。 这种肆无忌惮的熊孩子,可不好伺候,对方不把人当人,而是当做玩具。 熊孩子得了新玩具时,宝贝得不得了,可以抱着玩具一起睡觉,说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等到玩腻了,就扔到一边,再不搭理,甚至肆意破坏,以此取乐。 李笠不想伺候这种熊孩子,而且他担心是王府里有人怂恿小胖子,把他弄进王府,然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三个月前,为王府放债的吕全诬告李笠,结果自作自受,丢了性命,李笠有理由认为,吕全后面的王府管事詹良,可能心怀怨恨,找机会收拾他。 此次,小胖子说不定就是被那詹良怂恿,搞什么比赛,以此让李笠入王府饷家。 李笠觉得自己若进了王府,就是到了詹良的‘主场’,自己极有可能会因为各种“意外”丢掉性命。 事关自己的性命,李笠不敢掉以轻心,看着对面船上的水老鸦,他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输给你!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二章 很红很暴力 湖面上水花激荡,忽有黑影窜出水面,却是一只水老鸦从水下钻出来,如同铁钳的嘴上叼着一尾大鲤鱼。 水老鸦的嘴巴呈锥状,上末端如同铁钩,捕捉鱼类时,喜欢啄瞎鱼眼,然后叼着鱼往嘴里吞。 但是,渔民饲养水老鸦是为了让其捕鱼,于是在脖子系上细绳,避免水老鸦将捕获的鱼吞入腹中,所以经过训练的水老鸦会叼着大鱼,往渔船游过来。 现在,这只水老鸦就叼着被啄瞎眼的大鲤鱼,往渔船这边游。 大鲤鱼身上血迹斑斑,不住挣扎着,却无法挣脱,因为水老鸦嘴尖弯钩,如同铁钩牢牢勾着鱼身。 水老鸦游到船边,船上的中年人伸出一根竹篙,让水老鸦攀着,然后将其举出水面,再放到船边横木旁,让水老鸦转移到横木上。 一名少年将水老鸦叼着的大鲤鱼放入鱼篓,摸了摸水老鸦的头,让其继续捕鱼。 水老鸦似乎有些不愿意,“呵呵”叫着,因为平日里捕鱼,它每捕一条大鱼回来,主人都会松开脖子上的绳索,喂一条小鱼。 “听话,再捕一条,就给你吃的。”少年如是说,就像和自己朋友讲悄悄话一般,水老鸦似乎听懂了,摇摇晃晃挪到船边,“噗通”一声跳入水里。 水老鸦在水面上游着,如同鸭子一般,游了一段距离,猛地一扎,扎入水中。 过了一会,水老鸦钻出水面,嘴里又叼着一尾大鱼,往渔船这边游过来。 “哈哈,我说吧,水老鸦捕鱼可厉害呢!” 水榭里,小胖子拍手叫好,一旁,柳盼眼巴巴看着湖面上的一个身影,不发一言。 小胖子很得意,不住炫耀:“我说过的,这水老鸦是最好的,百里挑一,水老鸦中的水老鸦,谁都比不过。” 柳盼心中焦急,他不想输掉赌约,更不想让李笠去王府。 无他,柳盼觉得李笠是‘郡廨的人’。 虽然郡廨有很多鱼梁吏,但柳盼从未听说谁能钓鲢鱼,所以他不想让李笠去王府。 只要赢了这场比赛,他就能正大光明让李笠留下来。 然而比赛一开始,李笠就如同傻瓜一般,呆呆划着船转悠,东张西望,手里拿着鱼竿,却就是不下钩。 柳盼一开始还很镇定,觉得李笠一定是在找鱼,找到鱼活动的地方, 但等了许久,李笠就这么划着船在湖上划圈,时不时抛撒鱼饵,却没下过一次钩。 “李笠!你必须赢,必须赢!” 柳盼顾不得那么多,扯着喉咙喊起来,身旁的中年人想阻止这种有失体统的行为,但还是没说话。 两个小孩子在比赛,郎君一向是输不起的性子,如何能用大人的规矩来限制? 中年人如是想,抬头看向湖面,看着李笠的身影,心中祈祷:小子,你还是努力点,一定要赢啊! 水榭那边很吵,旁边渔船也很吵,但李笠没听见,因为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水面上。 捕鱼,最重要的一点是先找到鱼,或者让鱼聚起来,不然即便渔具再先进、高效,若是目标水域没有鱼,或者没有目标鱼,必然是空手而归。 他当然知道水老鸦捕鱼能力很强,自己要赢得比赛,就得想办法。 首先,要用饵料聚鱼,因为有时间提前准备,所以他现在不缺诱鱼饵料,但饵料投下去到鱼儿聚集,这需要时间,他不能急。 其次,刚聚过来的鱼,警惕性很高,所以要等,等聚过来的鱼更多了,“饵少鱼多”,鱼儿为了抢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最后,就是时机。 当鱼儿抢食抢红眼,那就是时机到了,这个时候,即便鱼群里出一些“小状况”,也不会让抢食的鱼注意到。 李笠就是在等时机,他面前不远处的水面上,有许多气泡从水下升起来,大水泡之间又夹杂着小水泡。 很明显,水面下的鱼儿已经进入抢食状态,抢食物抢得眼睛都要红了...前提是鱼眼会发红。 时机到,李笠站稳身子,紧握钓车,挥舞起来。 鱼线末端串联着的三个铁锚,呼啸着在李笠头顶上空画着圆圈,然后如同流星一般向前飞去,划出一个弧线,坠入气泡密布的水域。 没错,铁锚,这是李笠特制的钓钩,每个钓钩就是将三个大鱼钩捆在一起,从前面看去,铁钩之间就是一百二十度夹角,如同铁锚一般。 然后在锚柄位置裹上铅块,加重。 铁锚入水,因为分量十足,所以下沉速度很快,很快坠入抢食鱼群之中,然后穿过鱼群,继续向下沉。 忽然鱼线一蹦,那是李笠发力提竿,于是铁锚迅速向上走,再次穿过鱼群。 “噗嗤”声中,最上层的铁锚,一个锚钩钩中一尾鲤鱼的鱼鳃、鱼腹,中间铁锚钩中另一尾鲤鱼的鱼嘴、鱼鳃。 最下层的铁锚,直接勾穿第三尾鱼的鱼背。 水面上,感受到铁锚锚中大鱼的李笠,不停地扬竿、转动鱼轮,将被锚中的大鱼拖过来。 受伤的鱼儿挣扎着,但已被铁锚贯穿身体,鲜血四溢,在水面上留下淡淡的红色痕迹。 李笠很快将铁锚收回来,将三尾血淋淋的大鱼放入鱼篓,然后站稳,挥舞鱼竿,让串联铁锚在头顶上空划圈。 数息后,手腕一抖,让铁锚向目标水域飞去。 铁锚稳稳地落入“老地方”,不一会又被李笠扯上来,水面泛起丝丝红色:又有两条大鱼被李笠锚上来。 李笠收了鱼,再把铁锚投入那片水域,不一会,再锚上一尾大鱼。 水榭,柳盼和小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李笠从水里“扯”鱼,话都忘记说了。 其他人也是如此,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在大家看来,李笠就是把鱼钩放到水里,然后“轻轻一扯”,就把鱼“扯”上来了。 “扯”了一会,李笠摇着船转到另一边,继续下钩,继续“扯”鱼。 仿佛水里有人候着,专门等李笠下钩,然后把手里备好的大鱼往钩上挂。 小胖子此时就是这么想的,但他觉得不可能,因为没有人可以长时间在水里憋气不冒头。 他看得清楚,李笠真就是从水里“扯”鱼,速度很快,与之相比,另一艘渔船旁的水老鸦,虽然也很努力的捕鱼,但捕鱼速度明显比不上李笠。 “哈哈,哈哈!”柳盼笑逐颜开,一扫方才的愁云惨淡,笑起来:“我说了吧,李笠最厉害了,他稳赢了!” 小胖子看着湖面,脸色发红,然后发青,然后怒目圆瞪,明显处于即将爆发的边缘。 周围随从见状竟然不由自主发抖,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一顿毒打。 摆在案上的水漏,其内的水已经漏完,计时结束,随着一声锣响,两艘渔船停止比赛,慢慢往水榭这边摇过来。 一艘船上,是面色惨白的父子俩,另一艘船上,是面色惨白的李笠。 父子俩面色惨白,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输了比赛,会有什么后果;李笠面色惨白,是因为累坏了。 他用的捕鱼方式不同寻常,不是钓鱼,是锚鱼。 这种捕鱼方式其实不算累,但他这次是比赛,所以频繁高强度锚鱼的后果就是透支体力,很累。 毕竟,现在的他,不过是十四岁的总角而已。 他的船,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装鱼的鱼篓,底部有血水渗出,将部分船板染红,而那锚鱼的小铁锚,还有鱼线,都已经被血染红。 此情此景,很红很暴力。 在后世,垂钓是一种大众化的休闲方式,但垂钓需要耐心及运气,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和好运气。 有的人顶着烈日在水边垂钓大半天,看着鱼儿就在眼前游,却一条鱼都钓不上来,脾气暴躁的,甚至当场踩断鱼竿。 于是,为了追求鱼获,有垂钓者另辟蹊径,用另一种方式把鱼从水里弄出来,那就是锚鱼。 锚鱼的原理很简单,就是把大鱼钩做成的铁锚投入鱼群聚集的水域,然后抽竿就行,因为只要铁锚落入鱼群之中,一抽竿,必然有收获。 这种捕鱼方式,简单粗暴,效率比垂钓高很多,但也引来争议,锚鱼的人,被垂钓的人鄙视。 垂钓爱好者认为锚鱼没有技术含量,锚鱼爱好者觉得我出来找乐子消遣,锚鱼很爽,我就爽,你管得着么? 垂钓一天,可能一条鱼都钓不上,我锚鱼,一上午能锚几十斤鱼,谁蠢? 锚鱼到底对不对,李笠不知道,但他知道锚上来的鱼伤势严重,活不久,而那些被锚钩钩伤、没有被锚上来的鱼,也活不久。 如果不是为了陪喜欢锚鱼的客户锚鱼,他是不会学这种技术的。 如果不是这场比赛太混蛋,他是不会用这招的。 李笠摇着船回来,柳盼欢呼着让人把鱼篓都提上去,和小胖子那边的鱼获一比,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这场比赛,他赢了。 小胖子的脸色很难看,李笠翻过扶栏,来到柳盼面前行礼,抬头,却见那小胖子两眼发红,仿佛被鱼血染红。 输不起的熊孩子,要发飙了。 李笠如是想,果然不其然,那小胖子一脚将己方的鱼篓踢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对父子嚷嚷:“废物,废物!” “皮痒了是不是,给我拖下去打!” 随从们应了一声,上前要拖人走,那少年吓得瑟瑟发抖,中年人拼命将儿子楼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挡在前面,哀求着: “郎君饶命,小的已经尽力了....” “废物,废物!!” “郎君!都怪小人无能,和小子没关系,要罚就罚小人....” 李笠看着这对无助的父子,忽然眼前一花,想起了自己。 债主带着“保安”上门讨债,他父亲被逼得走投无路,屈辱的跪地乞求再缓缓,一家人在这群大汉面前瑟瑟发抖,那种屈辱,那种绝望.... 李笠心中一叹:唉,能帮就帮一下吧...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三章 细思恐极 李笠要救人,而且是要在暴怒的熊孩子手下救人,难度不小,一不留神,怕是连自己都搭进去。 却不能犹豫,否则这对父子就要倒霉了,留给李笠反应的时间很短,他却很镇静,因为已有办法。 当一个人滔滔不绝讲话的时候,故意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譬如失手把一串钥匙跌落地上,然后自己去捡,这办法极有可能打断对方的谈话,却又不显得唐突。 那一世,这招的成功率还是颇高的。 所以,李笠“失手”把钓车跌落在地,动静不小,让暴怒的小胖子愣了一下,转头看过来。 “哎呀,郎君,息怒,”李笠弯腰去捡钓车,却仿佛手没力,捡不起来。 “你做什么?手断了?一个钓车都捡不起来?” 小胖子气鼓鼓的说,注意力瞬间被李笠转移过来,暂时忘记那对可怜的父子。 “小人这是累的,怕是往后数日手都没力,打不了鱼。”李笠一边说,一边“很努力”的捡鱼竿,却很吃力。 其实没有那么惨,但他看上去就很“惨”。 “你打不了鱼,关我何事?”小胖子哼哼着,注意力又要转回那对父子身上,却听李笠说:“郎君有所不知....” “你喘什么?喘气喘那么久?” 小胖子的注意力又被李笠转过来,柳盼见着李笠如此疲惫的模样,担心起来:“李笠,你怎么了?” “小人这是累的..唉,这法子捕鱼快是快,就是累.....” 李笠终于把钓车捡起来,对着柳盼笑笑,又看着小胖子: “可水老鸦就不同,每天都能捕鱼,累计下来,比人不用网捕鱼时厉害。” “是这样么?”小胖子喃喃着,回头看那对父子。 那中年人搂着儿子,听得李笠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郎君,确实如此,水老鸦每日都能捕鱼,每日捕鱼的数量都差不多的。” “这样啊....”小胖子思考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也就是说,这水老鸦胜在持久,不适合单日比赛?” “呃...”中年人语塞,不由自主看向李笠,他明白,这个少年是在救他父子。 “郎君!若是连续几日和水老鸦比赛,小人可比不过呀。”李笠喊起来,小胖子听了,脸色“雷暴转多云”,摆摆手: “得了得了,谁有空天天看你捕鱼。” 李笠趁热打铁:“那,小人日后,可不可以跟这位大叔学学如何养水老鸦?” 小胖子闻言把眼一瞪:“你?养水老鸦?得了吧,你不是租了一艘双桅帆船捕鱼么?还养水老鸦作甚?” 李笠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你为何这么关心我?谁在你耳边吹风的?莫不是有人撺掇什么? 柳盼听见‘双桅帆船’,来了兴趣:“咦,李笠,你有大船了?” “嗯,小人租了船捕鱼。”李笠赶紧把话题转回来,“两位郎君,莫要为一场比赛坏了心情,今日天气好,不如小人讲个故事,让两位郎君开心一下。” 一听李笠要讲故事,小胖子马上来了兴趣,因为他认为李笠和其他人不同,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讲故事?你要讲什么故事?我听故事听多了,你莫要敷衍我。” “郎君放心,故事一定有趣...呃,不如换个地方,此处风大。”李笠说完,看着柳盼,见柳盼点头,又看向小胖子。 “好,走!”小胖子把手一挥,往外走,李笠提醒他还有人跪着,小胖子回头一看,对着那对父子做了个“滚”的手势: “走走走,今日我高兴,不与你们计较。” 逃过一劫的父子赶紧起身道谢:“谢郎君,谢郎君!” 经过李笠身边时,那父亲一脸感激的低声说:“谢谢,谢谢...” 李笠点点头,没说话,跟着众人,追随两个小郎君往外走。 。。。。。。 大概是从春末起,鄱阳有了一个恐怖传说,传说每到下午、临近夕食的时候,城里会出现一个身着布衣的小胖子,带着几个随从,在街上游荡。 这小胖子见到了生意火爆的食肆、酒肆,就会走进去,要最好的雅间,点最贵的酒菜。 如果这个时候,伙计、掌柜看不起人,把对方看做穷酸小子,冷言冷语,那祸事可就来了。 从春末起,已经有多家酒肆、食肆被这小胖子祸害,动辄伙计、掌柜乃至东主跪地求饶,甚至连食客都跟着一起跪地求饶。 这么一折腾,鄱阳城里的酒肆、食肆风气为之一变,无论进来的客人衣着如何,伙计们都客客气气,十分热情。 尤其来人之中有长得胖的,伙计们更不敢怠慢。 这,就是李笠听到的“鄱阳恐怖传说”,而他现在,给两位小郎君讲的“鄱阳恐怖传说”,却是另一个内容。 其实,就是这时代流行的志怪故事。 午后阳光明媚,夏末的天气十分闷热,但是坐在观鱼台凉亭里的两个小家伙,听故事听得身上发冷。 不止这两位,就连在一边旁听的随从们,也都觉得后背凉飕飕。 故事内容大概如下,那是许多年前,还是萧齐时,新任鄱阳相“柳明廷”,携家眷到鄱阳上任。 明廷,是汉以来人们对县令(相)的敬称,类似称呼太守为“明府”。 某日,有命案发生,根据出首者指认,凶手是县廨一小吏,涉嫌杀害自己的发妻。 柳明廷审案,那小吏自辩,道出其妇之死背后的可怕缘由。 小吏之妇,原为某王府侍女,两人成婚后,小吏随府主(就是柳明廷)到鄱阳上任,但是夫妇俩误了行程,没能跟上大队人马,只能自己赶路。 半路遇到强人,夫妇俩被洗劫一空,身无分文,临近夜晚,眼看着就要露宿野外。 所幸,碰到了一户人家,家中只有一个老妪,让夫妇俩过了一夜。 次日,小吏要继续赶路,老妪说万一路上遇见强人,吏妇恐怕就会被抢了去,不如让其留在这里,等小吏到了鄱阳安顿好了,再派人过来接。 小吏和内人商量,决定让内人留下,自己赶路去鄱阳。 到了鄱阳,小吏得人传来内人的书信,内人在信中说,良人舍她而去,久久未见回音,伤心欲绝。 现在,她已和老妪之子成亲,先前姻缘,就此断了。 小吏看了书信大怒,赶到那户人家,未见宅院,只见荒坟一座。 他心中暗道不妙,掘坟开棺,惊见棺椁之中,妻子死不明目,被同棺一具骷髅死死抱着。 有过路商旅看见,只当他杀人,于是告官。 “试想,那日小吏离去后,晚上时,其妇在那坟茔所化的院里,经历了什么呢?” 李笠幽幽的说着,柳盼只觉身上冷得厉害,而小胖子更是牙齿打架,“格格”作响。 旁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后背发凉,他们随便一想,就能把自己想象为小吏之妇。 独自一人待在宅院,到了晚上,四处寂静无声、一片漆黑,只有房间内一盏孤灯若明若暗。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转头一看,却见那老妪走进来... 慢慢的,老妪面庞变得扭曲... 四周场景变换,烛光变成鬼火,院子变成野地坟茔.... 惊恐,无助,哀求.... 尖叫,绝望,死不瞑目.. 只是这么一想,就让人毛骨悚然啊! .“后..后...后来呢?”小胖子哆嗦着问,李笠故作神秘:“郎君猜猜?” “呃...”小胖子说话带着颤音,明显是吓坏了,却强装镇定:“呃...一定是柳明廷请来高僧,将那坟茔鬼怪降服、度化?” 李笠看向柳盼:“郎君以为呢?” “呃...”柳盼沉吟着,额头冒汗,也是被吓坏的模样,“我....家祖....家祖一定是请了道士来降妖...” 小胖子闻言奇怪:“你祖父?...柳明廷...莫非是你...祖父?” “对呀,家祖当年就在鄱阳当过官的。”柳盼说完,转头看向那中年人。 中年人点点头,但眉头紧锁,柳盼祖父柳恽,也就是柳家的“老郎主”,年轻时确实在鄱阳当官,官职是鄱阳相(县令)。 不过那是萧齐的鄱阳相。 当时,中年人还没出生,是他父亲在鄱阳服侍老郎主。 所以,他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小胖子见这故事居然是柳盼祖父经历过的,愈发认为是真事,而不是李笠胡编瞎造,顾不得害怕,追问:“后来呢?” “嗯,后来啊...”李笠故意放慢语气,以吊起听众的胃口,“后来....” “后来,柳明廷觉得蹊跷,认为那强人打劫夫妇俩,怎么只抢钱财,不把女的也抢走呢?于是暗地里让人查访,又派人验尸,最后发现...” “最后发现,小吏平日里和内人时常争吵,因为其妇是王府侍女出身,见惯了锦衣玉食,见惯了大场面,觉得良人无能,时常埋怨...” “在来鄱阳的路上,一次争执之下,那小吏失手打死内人,为逃罪责,就编造了一个鬼怪故事,想要逃脱杀人大罪。” “其妇的致命伤在后脑勺,而验尸结果表明,是小吏手中一块令牌留下的痕迹...” 听到这里,众人恍然大悟,故事从志怪故事变成了破案故事,先前的恐惧一扫而光,大家只觉得身子又暖了起来。 如此波折的故事,让小胖子听得意犹未尽,而柳盼也为自己祖父“明察秋毫”而感到自豪,至于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从没听说过,阿耶也没说过。 中年人也不知道,因为那时他还没出生,柳偃潜意识里就认为是真的,因为“当事人”是他祖父。 而小胖子见“当事人”是柳盼的祖父,自然就认为是真的。 地方官断案,没有被坏人编造的鬼怪故事瞒住,而是不动声色暗中查案,最后查明真相,将杀妻凶手绳之以法,这故事好! 一点也不恐怖嘛! 小胖子很高兴,听李笠讲的故事,仿佛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汤,全身上下,没一处不舒服。 “李笠,你再说个故事!” “呃,回郎君,且待小人回去编一个..啊,是想想....”李笠故意说漏嘴,小胖子闻言笑起来:“哈哈,你这故事是编的,我听见了!” 柳盼急了眼:“不!家祖才不是编的!” 两个小家伙争执起来,李笠在一旁站着,面上没什么,心里却在琢磨着。 这鄱阳王府的小郎君,连自己名字都不屑告诉他,按说不会关心他的日常生活,却知道他租了一艘双桅帆船捕鱼。 只言片语,让李笠“细思恐极”。 很显然,有人在打听他的消息,关注他的日常动静。 王府中人和李笠能扯得上关系的,无非就是吕全在王府里的靠山,那个管事詹良。 吕全因为构陷一案,已经伏法,而那个詹良却撇清了关系,未被追究责任。 所以.. 那日,他才结束假期到郡廨点卯,出了门就被柳盼的仆人堵住,说要和王府小郎君的水老鸦比赛捕鱼,这不可能是巧合。 肯定是有人算着日期,等他来郡廨服吏役,便撺掇着小胖子搞什么比赛,然后名正言顺把他弄进王府“饷家”。 他要是进了王府,就是羊入虎口,此事若真的是詹良有意而为之,恐怕会趁机让他随时因为意外而暴毙。 李笠瞥了一眼小胖子。 这次比赛,他本来是要输的,因为寻常渔民不太会想到“锚鱼”这种捕鱼方式,所以,他是涉险过关。 但是,正如马青林说的那样,不怕贼不来,就怕贼惦记。 眼见着两个小家伙吵得面红耳赤,转眼又握手言和,李笠决定该做些什么。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四章 套路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郡斋后庭,凉亭边上架着一口釜,釜下烧着柴火,釜里的油冒着热气,已经开始翻腾。 一旁,李笠慢慢的挽起衣袖,向釜走去。 凉亭里,柳盼和一个小胖子凭栏而立,紧张的看着李笠,看着李笠向他们展示一枚铜钱。 郡斋就是郡守官邸的别称,小胖子今日来柳盼家做客,是要看一场法术表演,表演者是李笠。 李笠手中铜钱很寻常,没什么特别的,只见李笠右手握拳,将铜钱放在弯曲的食指边上,拇指一弹。 “锃”的一声,铜钱翻转着前进,划了一道弧线,落入釜中翻腾的油里。 李笠向两位郎君展示手上并无任何东西,然后来到釜前,喃喃自语,仿佛在念咒语,柳盼和小胖子紧张的看着。 却见李笠大喝一声,将右手伸入瓮内沸腾的油中。 “啊啊啊啊!” 李笠嚎叫起来,声音凄惨,表情痛苦,吓得两位小郎君面如白纸,左右仆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胆小的侍女甚至把眼睛都捂上。 那可是沸腾的油,人手伸进去怕不是要被油炸得酥了! 油炸这种烹饪方式已经有了,但“油炸人手”不是菜肴,而是酷刑。 大家看着李笠把手伸进沸油里,嚎得鬼哭狼嚎,不难想象自己若是把手伸进去,那感觉是何等样的痛苦、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李笠的手废了的时候,李笠将手从釜里抽出来,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铜钱,向两位小郎君展示: “郎君请看,铜钱捞出来了。” 柳盼见李笠把进过沸油的手伸过来,下意识把头转到一旁,不忍直视。 而小胖子战战兢兢看着,眼睛渐渐睁大,然后瞪得圆圆的。 李笠的手沾满了油,但皮肤光滑,五指完好,并没有油炸食品那种“外焦里嫩”的模样。 只是,好像带着些..酸味? 小胖子呆呆的看着,其他人见了不由得惊叹起来,柳盼听得动静,壮着胆偷偷瞥了一眼,见李笠的手完好无缺,大胆的端详起来。 没错,李笠的手没事。 柳盼只觉不可思议,心中惊呼:把手伸进滚烫的油,居然能够毫发无伤,这避火咒真厉害啊! “如何,两位郎君,小人没有说谎吧?” 李笠笑眯眯的说,柳盼不住点头,而小胖子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惊讶瞬间变成疑惑:“那你叫得如此凄凉,又是为何?” “呃....小人这是故弄玄虚,烘托一下气氛嘛。” “你!”小胖子气得语塞,小脸涨得通红,顺手捞起食盒里的果子就往李笠脸上砸。 李笠把头一歪,刚好躲过,小胖子见状气得暴跳如雷:“你还敢躲!!” 眼见着熊孩子要发飙,李笠来了个火上浇油:“郎君这是输不起啊...” “你说谁输不起!”小胖子嚷嚷起来,攀着扶栏就要翻过来打人,“你这个骗子!” “没错,小人展示的是骗术,不是法术。” 李笠笑眯眯的说着,小胖子和柳盼闻言一愣:“骗...骗术?你方才不是说这是法术么?避火咒?” “两位郎君。”李笠行了一礼,然后接着说:“若小人在建康街头,表演这沸油捞钱的法术,赏钱能有多少?” “呃.....”两个小家伙想了许久,奈何对钱没概念,只说“很多很多”。 “多谢两位郎君指点,小人这就往建康发财去也,告辞!” 李笠欢天喜地的说着,转头就要往外走,两个小家伙果然中计,急得追上来:“不许走,不许走!你把话说清楚!” “两位郎君,等小人到建康发了财,定然重谢啊!” “你不许走,不许发财,把话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柳盼和小胖子拼命扯着李笠,一人抓住一边衣袖,拼命扯:“说清楚来!这是怎么回事!” “郎君,这是小人发财的秘技,如何...哎哟!” 李笠话还没说完,右手小臂就被小胖子一口咬住,两人各自的仆人也冲了过来,挡住李笠去路。 “郎君有话好好说,松口啊....”李笠忍着痛不住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真没想到这熊孩子居然咬人。 小胖子不松口,如同一只叼了肥肉的饿狼,死死咬着李笠的手,疼得李笠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只能妥协: “好好好,郎君松口,小人说,说...” 小胖子松了口,气鼓鼓的扯着李笠:“说,快说!!” 柳盼则眼巴巴的看着李笠,紧随其后的那个中年人,也饶有趣味的看着李笠。 围上来的其他人,同样一脸期盼的看着李笠,想要知道“沸油捞钱”的秘密。 却被李笠以“隔墙有耳”为由,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到十余步之外,只让柳盼和那小胖子跟着自己,转到釜边。 李笠指着釜里不住冒泡的油,问:“这油是不是滚得厉害?” 两个小家伙点点头,又听李笠说:“这就是障眼法,其实内有乾坤....” 柳盼和小胖子竖起耳朵听,李笠却不急,干咳数声之后,说:“两位郎君,学了这窍门,莫要和小人争位置...” “争位置,争什么位置?”小胖子觉得莫名其妙。 李笠挠挠头:“呃...就是建康街头表演的位置....” 话音刚落,柳盼一脸鄙夷,小胖子冷笑起来:“什么话,我要什么没有,还得为几个臭钱,和你到街头抢位置!” “话不是这么说啊,小人前不久才租了一艘双桅帆船,郎君就知道了,定然是要.....” 小胖子打断他的话:“啧啧,你这没见识的小人,我打听你过日子作甚,那是府里詹管事打听的,与我说起,我才知道。” 李笠闻言,心中大喜:果然是王府里的詹~~~管事啊,你这躲在幕后的混蛋,终于被我用套路套出来了! 他今日搞这么一出,还被熊孩子咬了一口,为的就是套话。 从王府小郎君口中套话,把那个出馊主意、撺掇着小郎君把自己弄进王府的混蛋是谁给套出来。 如果之前,还只是李笠的猜测,那么现在他百分百肯定,是那个“詹管事”在搞鬼。 高高在上的王府管事,为何这么“关心”他一个鱼梁小吏?当然是要为吕全“报仇”咯! 小胖子见着李笠不吭声,还以为这位是担心自己学了秘技后,真的“抢饭碗”,气得笑起来:“想什么呢!王府多有钱,你到底懂不懂?” “呃...那,小人就说了?”李笠依旧一脸没见识的做派,柳盼和小胖子不停催促,他便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低声说: “其实呢,窍门很简单,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沸油捞钱(又称油锅捞钱、油锅捞物)的戏法,原理很简单,要点就在这油上。 表演者将“特制醋”和油混在一起,放入釜中(应该用铁锅,但这个时代还没有铁锅),这种混合液体会分层,上层是油,下层是特制的醋。 这种醋,气味不明显,所以不容易被观众闻出来,不容易穿帮。 因为醋和油不相溶,油轻、“特制醋”重,而“特制醋”的沸点很低,表演者在釜底部烧火,“特制醋”很快就沸腾,连带着上层的油也“沸腾”起来,还冒热气,效果十分逼真。 但实际上釜里的温度不高,表演者伸手入油,如同温水洗手,根本就不会有被“油炸”的危险。 这种表演的诀窍,在于让油看起来已经沸腾了,但实际上距离沸腾还远。 所以油醋的比例要合适,火力不要太大,并且加热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油真会沸腾的。 两个小家伙听得似懂非懂,看看李笠,又看看“油”釜,半信半疑的模样。 “两位郎君若是不信,事后自己让人试一试...” 话还没说完,却见小胖子挽起衣袖然后就把手伸进釜中,此举吓得外围候着的王府仆人差点瘫倒在地。 “哎嘿!果然不烫,没事哈!” 小胖子把手抽出来,看着完好无缺的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柳盼见了,迟疑片刻,也挽起袖子,把手伸进去。 李笠没有阻止,因为釜底没有加柴,火很小,釜里的油醋温度不高。 两人得了“秘技”,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李笠看着这两个小孩子,却没有多少兴奋之情。 小孩子很好哄的,他一个成年人,把小孩子耍的团团转,哪里有脸高兴? 但是,套出了话,被咬一口也值了。 揉了揉手臂上的咬伤伤口,李笠想起自己在牢里被打得遍体鳞伤、饿得头昏眼花时的痛苦。 姓詹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不过是还上了高利贷,你就和吕全整我。 吕全罪有应得,你还不依不饶是吧? 李笠如是想,收拾现场,这时,忽有仆人撞进院子,踉踉跄跄跑向柳盼那边,被中年人拦住:“何事如此慌张?” “不得了...”那仆人慌慌张张的说,没注意现场还有外人,“郎主,郎主病倒了!” 柳盼一听,瞬间呆住,随后回过神来,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就往院外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五章 迫在眉睫 午后,鄱阳城东,东湖湖畔一处茅舍边,李笠蹲在木架前,看着架上的水老鸦,很想伸手摸一摸。 那一世他被人忽悠,与水老鸦(鱼鹰)合影被讹了钱,这一世他真想“回本”。 可见着水老鸦那如同铁钩的嘴,李笠觉得还是不要贸然出手。 前几日他被王府小郎君咬出的伤口,亏得及时敷了草药,不然怕是要化脓了,若是现在被水老鸦啄伤,又要花钱。 啄伤了手也就算了,水老鸦捕鱼时喜欢啄鱼眼,李笠就怕自己的眼睛被水老鸦啄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旁边,一名少年拎着木桶走过来,将桶里的小鱼拿出来,喂这些一身乌黑的游禽。 这个时代的渔民,已经想出许多办法来捕鱼,而饲养水老鸦捕鱼,不是什么稀奇事,到了后世,水老鸦捕鱼则成了景区的“人造风景”,以此吸引游客驻足观赏。 但是,各地只有些许老一辈的渔民掌握饲养水老鸦、指挥水老鸦捕鱼的技能,新一代的年轻人,对这种落后的捕鱼方式不感兴趣。 所以,水老鸦捕鱼,就只能作为景区特色项目,苟延残喘了。 “水老鸦孵出来,雏鸟全身无毛,耐不得冷,也不能太热,住处又要适当通风,所以茅舍的搭建有讲究...” 少年一边忙,一边向李笠介绍饲养水老鸦的心得。前不久,他们父子和李笠比赛捕鱼,输了,惹怒王府小郎君,差点倒大霉。 多亏李笠帮忙,父子俩逃过一劫。 当时,李笠说要向父子俩学习如何饲养水老鸦,如今人来了,父子俩当然要将饲养心得倾囊相授,毕竟对方是救命恩人。 “过得七八日,幼鸟身上开始长出绒毛,需要进食,但是家养的水老鸦,不太会喂自己的子女,所以得人来,将小鱼装入竹管,再把竹管伸入幼鸟口中,如此喂鱼...” “到了六十余日,可以跟着成年水老鸦出去捕鱼,当然,这时候还捕不了多少,主要是跟着学。” “到了一百五六十日,学得差不多了,就能开始自己捕鱼,但要成为老手,至少得两年以上...” “水老鸦看着和鸭子差不多,能在水上游,但羽毛不耐水,入水多了,羽毛湿透,就得上架晾晒翅膀...” 李笠听着听着,心中算了一笔账,虽然只是大概一算,却算出养水老鸦捕鱼不划算。 水老鸦是活的,不是渔网、钓车,所以每日要进食,这是开支。 冬天,天寒地冻,水也冰冷,水老鸦是不能频繁下水的,不然容易冻伤、生病,还得待在相对温暖的鸟舍里。 每日不工作,却要吃鱼,这是开支。 自己繁殖水老鸦,要有人守在鸟舍,细心照顾雏鸟、幼鸟,这期间,没有收入,又得喂鱼,是开支。 用水老鸦捕鱼,水老鸦喜欢啄鱼眼,把鱼叼上来时,弯钩一般的嘴,喜欢叼着鱼头或者鱼鳃,所以,被水老鸦捕上来的鱼,伤势不轻。 当日卖不掉的鱼,即便暂养,也活不久。 还有,水老鸦身上有一股异味,而其口水据说味道也不小,捕捉上来的鱼,若不太大,会被其含在嘴里,所以鱼身上有味道,讲究的人不吃。 综合考虑,养水老鸦捕鱼,经济效益不及网捕。 但这样的捕鱼方式既然能够延续千年,当然也有可取之处,小家小户人丁稀薄,置办不了大船、大网,如同养鸡鸭一般养水老鸦来捕鱼,还是不错的选择。 前提是会养。 所以,养水老鸦是渔民世代相传的一种技能,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告诉外人,有种“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讲究。 李笠算了一笔账,放弃了饲养水老鸦的想法,看着少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问:“你们给王府做事,日子过得下去么?” “唉,饿不死罢了。”少年叹了口气,“我家是王府的府户,生是王府的奴,死,是王府的鬼,日子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也就只有死了。” “怎么会呢?”李笠明知故问,“大王和家眷,几乎都不在鄱阳住,不需要那么多供给,不像我们,每月有定额,完不成,就要吃鞭子。” 少年苦笑着,喂完水老鸦,坐在一旁:“大王和家眷是不在,但管事们要吃喝,要赚钱上交,我们这些府户,每月也有定额的。” “别处不说,就说这里,东湖,你是知道的,等同于王府产业,寻常人要到东湖捕鱼,得交钱给王府,而我们,也得给。” 李笠倒是有些吃惊:“怎么,你们不是王府的奴仆么?在王府的地盘,为王府做事,还要交钱?” 少年点点头:“对呀。” “这不就是...类似于守户犬守门,还得自带骨头?” “你这么说也...也没错了....”少年说完,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不远处的水里,“管事们也有仆人,也有家小,也要享受,他们不吸我们的血,如何吃得饱?” “我们本来是为大王还有家眷们做事,现在,还得为管事、管事家人,还有那些得宠的仆人做事,身上扒着一群吸血虫。” “一年忙到头,累死累活,病了,都没钱买药,只能向管事们借。” “借债的利息高,利滚利,一辈子都还不完....” 少年说着说着,惨笑一声:“阿耶说了,我将来若是有儿子,我家的债,如今已经记到我儿子身上去了....” 沉重的话题,让气氛变得压抑起来,李笠感同身受。 这个时代的平民,日子过得不容易,丰年不过果腹,灾年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给官府当编户民,赋税、杂役沉重;给贵族、世家、官宦人家当庄客、佃农,杂役没有了,但依旧被吸血。 逃亡做山湖人,一样被豪强大户、寨主们吸血。 朝廷连年大赦,但逃亡的百姓越来越多,没几个“走回头路”。 李笠看看左右,见没有人,便问这个名为贾成的少年:“如今王府里,哪几个管事好说话的?哪几个凶神恶煞的?日后我碰见了,也好心里有个数。” 贾成哼了一声,指着木架上站着的水老鸦:“你看看,这些水老鸦,有什么差别么?” 木架上的水老鸦,身上都是黑色,贾成的意思,就是“天下水老鸦(乌鸦)一般黑”。 李笠看了看水老鸦,又问:“那个詹管事,为人如何?有何喜好?” 贾成闻言有些迟疑,看看左右,问:“李郎,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得罪了詹管事,可能要被他弄死。”李笠苦笑着,贾成闻言脸色一变:“你快跑呀!跑去别处,跑出鄱阳郡!” “跑?跑去哪里?我一家人无依无靠的。”李笠叹着气。 鄱阳内史柳偃忽然发病,据说病得不省人事,极有可能是去年患病后,病灶未除,如今复发。 如今郡里民务由长史代理,军务由司马暂行。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柳明府’自身难保,恐怕那詹良要作妖了。 李笠无路可逃,只能想办法自救。 却也只是兔子蹬鹰似的自救。 。。。。。。 东湖东畔,鄱阳王府别业内,一处院子里,王府管事詹良正在凉亭下乘凉,躺在榻上,翘着腿,有一名小童在旁边摇扇。 榻边放着食碟,碟子里放着洗干净的葡萄,詹良时不时拿来吃。 又有两名小童在一旁煮茶,茶香四溢。 鄱阳城里的鄱阳王府,算是王府“老宅”,但是平日里冷清,因为鄱阳王和家眷很少在王府居住,所以管事们很悠闲,不需要伺候人。 但是,每年都会有些许王府家眷到鄱阳小住,所以管事们倒也不至于忘了谁是主人,谁是仆人。 詹良负责收账,却要抽空陪着几位小郎君玩耍,如今忙里偷闲,抓紧时间休息休息。 秋天就要到了,来鄱阳小住的家眷们,很快就要返回襄阳,赶在重阳节前和大王团聚,等人一走,管事们就可以过上悠闲的生活,忙自家的事情。 茶煮好,端上来,詹良却不急着喝,而是继续吃葡萄。 院门处响起脚步声,几个壮汉领着一对父子走进来。 正是养水老鸦的那对父子。 贾平见着詹良在凉亭里,领着儿子贾成“扑通”一声跪下:“管事息怒,小人那日已经尽力了。” 詹良闻言坐起,看着贾平,笑容和蔼的说:“你尽力了?呵呵。” “郎君年纪小,心善,被你糊弄过去了,我不一样,这几日忙着别的事情,让你苟延残喘,现在,该算算账了。” 贾平和贾成不住求情,但詹良不为所动,让人拿来皮鞭,沾了水,在贾平眼前晃悠:“说,你儿子那一份,你要受么?” 贾平知道躲不过,面如死灰:“小人,小人.....小人受了...” “你想不受,父子俩都平平安安,也行。”詹良摆摆手,让拿着皮鞭的人后退,自己下榻,走下台阶,来到少年面前。 “我听说,那鱼梁吏,昨日到你那里了?” 贾成有些惊恐:“鱼..鱼梁吏?” 詹良有些不耐烦:“就是那姓李的鱼梁吏,前几日和你父子比赛捕鱼的那个小子!” “啊,是他..是、是,他是来小人家里了。” “他来你家做什么?” “是来学如何养水老鸦。” “是么?他...”詹良沉吟着,盯着贾成的眼睛:“他没别的事?还说了些什么?问了些什么?譬如,打听起王府里的人、事?” “呃...没有...”贾成摇摇头,目光有些躲闪。 “哈哈哈哈,好,好!”詹良笑起来,“你真是得寸进尺啊,也罢,来人,把这小崽子扔到犬舍里锁着!” “不!不!!!”贾平哭喊起来,想要膝行上前求情,却被人踩在地上。 贾成浑身颤抖起来:“管事!管事!那小子打听起王府里的事了,打听了,打听了!” “打听了?”詹良弯下腰,看着贾成:“打听了什么?” “就是问王府里的小郎君,何时回襄阳。” 詹良问:“何时回襄阳?还有呢?” “还有...就是问了小郎君平日里喜好什么之类的。” 詹良闻言想了想,再看看贾成,似笑非笑的问:“就这么多?” 贾成点头:“就是问了这些...” “好,很好。”詹良又笑起来,挥挥手,“把这一大一小,锁进犬舍里!” “不要,不要啊!!”贾成哭起来,不住磕头求情。 额头磕在地上,‘碰碰’作响,口中哭喊着:“真没有了,真没有了....” 詹良又想了想,见这对父子凄凄惨惨的模样,不像隐瞒不报的样子,示意左右将两人放了,带出去,自己琢磨起来。 柳偃病倒了,病得很重,所以... 你个小崽子日盼夜盼,盼郎君早日离开鄱阳,如此一来,就不用入王府饷家了? 詹良来回踱了一会,暗下决心: 好,你这么盼着小郎君回去,我就在小郎君回去之前...弄死你个小崽子!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六章 萧十一郎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数日后,东湖畔,鄱阳王府别业,湖边水榭旁聚集了许多人,众侍卫、奴婢如同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三对母子。 三对母子,“母”是鄱阳王的三个妾,仆人们都称“某院主”,“子”是鄱阳王的三个庶出子。 鄱阳王去年离京,到襄州坐镇,这三对母子年初从襄阳来鄱阳小住,再过几日就要回襄阳,。 三个小郎君要赶在重阳节之前,和父亲团聚。 临走前,鄱阳王的第十一子、人称“十一郎”的小郎君,得管事提议,从郡廨找来一个鱼梁吏,为家人表演戏法,打发打发时间。 水榭前空地上,鱼梁吏李笠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贵人们表演魔术:扣铁环。 这个时代当然没有“魔术”一词,所以李笠用的是“戏法”一词,而扣铁环这种戏法,在后世是常见魔术,难度不高。 两个或更多的铁环,看上去没有缺口,但表演者就是能把铁环扣在一起,让人匪夷所思。 李笠知道这魔术的秘诀,秘诀就在铁环之中,既有无缺口的铁环,也有有缺口(或者缺口有机关,随时开、闭)的铁环。 但表演者要用手法巧妙挡住缺口,或者造成视觉误区,让观众坚定的认为,每个铁环都是没有缺口的。 所以,表演者要和观众保持一定距离,不可以让观众把铁环拿在手里检查。 在后世,只能忽悠小朋友的这种魔术,如今李笠通过各种手法表演,让观看表演的贵人和其他人都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叫好。 接下来的表演,是“铜钱入杯”,李笠一手拿着个透明琉璃杯(玻璃杯),一手拿着三枚铜钱,然后向贵人们展示杯子没问题,铜钱也只有三枚。 当然,以他的卑微身份,哪里能近距离和几位“院主”交谈,具体的检查,是由两名侍女进行。 琉璃杯完好无损,铜钱不是“夹钱”,李笠看着侍女检查杯子,他自己也看着杯子,有些出神。 他以为,这个时代没有玻璃杯,但实际上有,还不算太罕见。 而且对于王公贵族而言,海外琉璃器(玻璃器)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常有海外番商用海船将琉璃器运到中原出售,建康就是海外琉璃器的主要销售市场之一。 李笠在表演前,得了小胖子、也就是“十一郎”所用琉璃杯(琉璃杯),侍女千叮咛万嘱咐,这琉璃杯虽然不贵,但也不是他能赔得起的,所以表演时要小心。 先前,他打算烧沙子制作玻璃器赚大钱的念头,在事实面前显得十分可笑。 检查完毕,表演开始,李笠小心翼翼的用左手拿着“赔不起”的琉璃杯,将两枚铜钱一起放进去,动作很慢,以便让观众看清楚。 随后,左手端着琉璃杯,手心贴着琉璃杯底部,然后右手拿着剩下的一枚铜钱,向观众展示后,塞到左手手心。 这时,大家都看清楚了:第三枚铜钱,在琉璃杯外,而且是在杯底外,离杯口很远。 右手离开,左手端着琉璃杯轻轻晃动,里面的铜钱碰撞、发出声音,似乎左手里的铜钱已经进入杯中。 然后李笠将琉璃杯慢慢倾倒,里面的铜钱依次掉下来:一枚,两枚,三枚。 铜钱果然穿过琉璃杯底,进入琉璃杯中,不然怎么会从杯子里滚落三枚铜钱呢? 精彩的表演,让三位小郎君高兴不已,左手边那个小胖子“十一郎”,尤其得意:“看看,我没说错吧,这戏法精彩!” 其他两个小郎君频频点头,时不时吃一些瓜果,等着下一场“好戏”。 各自母亲看着儿子高兴,自己当然也高兴。 能被大王看中的女人,样貌自然不错,不过李笠可不敢多看,以免招来祸事,他今日入王府表演,不求什么赏赐,但求平平安安。 表演间隙,李笠要休息休息,让双手放松一下,因为这些表演,全都靠手法、肢体动作和语言相互配合,以营造视觉误区,误导观众以为他真的是无所不能。 从年初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这小胖的名讳,只是刚知道这位家中排行十一,即“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是后世一部武侠小说主角的名字,如今李笠看着眼前这小胖子“萧十一郎”,想着武侠小说里那个的侠盗萧十一郎形象,只觉得啼笑皆非。 有仆人在空地上架起大釜,在釜底堆积柴禾,准备生火,这是为接下来的压轴大戏“油釜捞钱”做准备。 “油釜捞钱”的原理很简单,釜里的油并不全是油,有一部分是醋(特制的醋),在“沸腾”的油里捞钱看上去很危险,其实一点也不危险。 李笠在为表演做准备,萧十一郎身边不远处站着的王府管事詹良,也在做准备。 詹良看着即将伸手入下油釜的李笠,宛若看一个死人。 是他,怂恿十一郎君把李笠叫到王府表演戏法;是他,暗中让人把李笠要求、十一郎命人准备的“油”,换成实打实的油。 “油釜捞钱”的秘诀,詹良当然不知道,但觉得必然是油有问题,那么,他用真油换掉预备要用的油... 实打实的油,烧得沸腾之后,手一伸进去.... 啧啧,外焦里嫩,皮肤一点不剩,怕是要把人疼得死去活来,然后伤口化脓,不治身亡。 就算截肢,那伤口也不是好处理的,足以让这个小子元气大伤,活不了多久。 詹良如是想,示意身后一人近前。 那人是詹良的心腹手下,名叫‘阿六’,阿六近前,听詹良问“油真换了么?”,便低声回答:“换了,我看着的”。 詹良点点头,再看向李笠,真想笑。 李笠这臭小子,他可不会放过,因为李笠把为王府放债的吕全害了性命,而吕全是詹良手下最“贴心”的人,每年上供的孝敬可不少。 而詹良本人,每年也得给“上面”孝敬,争取早日离开这无趣的鄱阳城王府,到大王身边去、到世子身边去。 “上面”,指的是王府真正的大管事、大王身边的亲信随从,所需孝敬必然花钱不少。 吕全会办事,会敛财,有这么个帮手在,詹良觉得很省心,但出了意外。 全怪这个李笠! 詹良已经想好了,那个协助翻案的游军尉彭禹暂时碰不得,但小小鱼梁吏必须弄死,不然不足以压服人心。 他要让鄱阳郡地界的人们知道,敢和鄱阳王府的管事作对,后果必然是倒大霉。 现在,詹良看着油釜开始冒热气,看着李笠即将开始表演,心中非常期待。 来,让我听听,你被滚油炙手时凄惨的呼喊声! 。。。。。。 大釜里,油在沸腾,周围的人们,无论是贵人还是管事、侍卫、侍女们,看着这冒热气的大釜,听着沸腾的声音,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任谁都能想得出,把手伸进沸腾的油里会有何种下场。 那两位小郎君有些害怕,但萧十一郎却很淡定,不住的渲染:“我跟你们说,莫要怕,这戏法很刺激的,一会看的时候,可不要眨眼睛。” “十一弟,真的没事么?” “没事没事,不会出事的,我啊,前几日亲眼看过了,可精彩了!” “真的没事么?” “没事...”萧十一郎几乎是要拍胸膛保证,“我跟你们说,这戏法呀,我也会,等到了襄阳,我便让人表演给大家看!” “你知道诀窍?那,那赶紧说啊!” “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没意思了。” 萧十一郎越说越高兴,他觉得这“油釜捞钱”的戏法最有意思,若不是李笠把诀窍告诉他,他说什么也要把李笠带去襄阳,让李笠表演戏法给阿耶、阿娘和兄长们看。 虽然这李笠是鄱阳郡吏,但他觉得鄱阳郡是阿耶的封国,区区小吏,给王府表演戏法,难不成官府还敢扣着不放人? 眼下,见着李笠还没开始表演,萧十一郎有些纳闷,让随从近前:“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小人不知...啊,小人马上去催催!” 随从到李笠那边,嘀嘀咕咕交谈了一会,回来向萧十一郎复命:“郎君,李笠说釜已经热了,油...要换。” “怎么这么啰嗦,换什么油,这可是他昨日送的...”萧十一郎说着说着,差点说漏嘴,赶紧收声,旁边两位小郎君听了,觉得怪: “怎么要换油?釜里的油不对么?” “噢,我知道了,莫非换上来的油有问题?那可不行哟,十一弟!” 萧十一郎被问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住解释,却硬着头皮让人给大釜换油。 他得李笠介绍,知道“油釜捞钱”的诀窍在于“油里掺醋”,若不按李笠的要求,他怕表演出意外。 若出了意外,李笠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脸,他丢不起。 油,是李笠昨日送来的,现在要换,反正换的也是李笠带来的油,换就换,只要表演成功就好。 昨日,他和阿姨(生母)说起这戏法,阿姨很感兴趣,他和两位兄长说起这个戏法,两位兄长十分期待。 所以,戏法绝对不能搞砸! 萧十一郎找了个借口,说这是热釜的油,不能用来表演,否则不够刺激,把两位兄长的质疑搪塞过去,让人去把大釜里的油换了,换上“新油”。 詹良在一边看得着急,想要阻止换油,却找不到借口,只能看着那大釜里的油被人换了,再看看李笠,只能心中赌咒: 一会定要找个破绽让你倒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七章 步步紧逼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詹良心中如何想,李笠当然不知道,大釜换的“新油”,是他今日自己带来的,为的是以防万一。 防备王府里有人暗中把油掉包,让他出意外。 折腾了一会,当三位小郎君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表演开始。 李笠在无数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挽起袖子,来到冒着热气的大釜前,向贵人们展示手中拿着的铜钱,然后扔进大釜里。 釜里的油沸腾着,李笠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在做法。 随后,大喝一声,将右手伸入“沸腾”的油之中。 “啊啊!!” 李笠的惨叫声中,贵人们一个惊得面色惨白,但小胖子萧十一郎例外。 周围,那些围观的人们同样被吓得面色惨白,但管事詹良例外,面露喜色。 却见李笠将手抽回,完好无损,手里捏着一枚铜钱,向贵人们和其他人展示。 精彩刺激的“油釜捞钱”,让现场气氛瞬间炙热起来,叫好声如潮,贵人们高兴不已,现场只有萧十一郎很淡定,管事詹良表情有些失落。 不能就这么算了! 詹良如是想,看看三位郎君,故作迷茫的说:“咦,为何要换油呢?莫不是和油有关系?” 他这么一说,先前就对换油存疑的两位小郎君,很快就嚷嚷起来:“有问题,有问题!故意换油,油有问题!” 事到如今,李笠可不敢打肿脸充胖子,赶紧解释:“两位郎君,小人事前已经说明白了,这是戏法,不是法术,当然有诀窍的。” 然而对方不依不饶:“诀窍就是换油么?嗤,那有什么意思!” “你这釜里,放的根本就不是油吧!还油釜捞钱,名不符实!” 小郎君们都一个德行,面对身份卑微的李笠,说话不仅毫不留情,甚至十分刻薄,弄得本来一个德性的萧十一郎坐不住了,开始辩解。 三个熊孩子辩着辩着,开始争吵,各自娘亲见着不对劲,赶紧出言制止。 萧十一郎见着兄长不依不饶,硬说李笠是骗子、戏法没意思,只觉得自己很丢脸,又是当着阿姨的面丢脸,急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李笠默默看着,心中叹息。 富贵人家就是这么难伺候,富贵人家的小孩子更难伺候。 若在后世,各种二代大多难伺候,自己伺候不好,大不了丢饭碗,但在这个时代,伺候不好纨绔子弟,丢的很可能是命。 所以,若有得选,他才不伺候这些熊孩子。 但现在,身不由己,李笠不知道这喜怒无常的萧十一郎发飙后,自己会不会倒霉,他决定与其坐等事态失控,还不如自己主动些。 他举手示意,得萧十一郎点头,便说:“几位郎君莫要坏了心情,小人还有戏法表演,请....” 话还没说完,被一个小郎君打断:“还有什么戏法,全都是骗人的!” 另一个小郎君一脸鄙夷:“你是从哪里来的骗子?敢在王府里骗人?” 李笠被两个小孩子嘲笑,听着听着,他听出不对劲:这俩熊孩子明面上是在骂他,实际上是在指桑骂槐,骂萧十一郎。 看来,异母兄弟之间的关系不怎么样,两个熊孩子得了机会,就不依不饶的暗讽弟弟十一郎。 李笠如是想,他认为这俩熊孩子的娘,恐怕和十一郎的娘关系也不好,虽然共侍一夫、形同姊妹,却属于“塑料姊妹情”,假得不行。 当娘的,见儿子出言不逊,虽然劝阻,却“劝不住”,这怎么可能,明摆着是放纵儿子骂人。 李笠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很快发现这萧十一郎母子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基本没人帮忙说话、圆场。 几位管事要么保持沉默,要么左顾右盼,当做没看见、没听见。 也许这些管事是已经分成派系,或者是不敢卷入鄱阳王妾室之间的勾心斗角。 但萧十一郎母子确实处境尴尬,李笠见其母面色都僵了,说话底气不足,不要说给儿子撑腰,连解释都是软绵绵的。 李笠不知这当娘的平日里是如何做人,在王府里人缘竟如此不好。 或者说,大宅门里的侧室及其庶出子女,都是可怜之人,也是可恨之人,相互倾轧,一有机会就“落井下石”。 事情正在失控,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多嘴的管事。 李笠不知道这管事姓甚名谁,但考虑到动机,很有可能这管事就是詹良。 那日,他找养水老鸦的少年贾成交谈,听对方说起詹管事,大概描述了样貌,现在拿来和这管事“对比”,越看越像。 很显然,对方就是在搞事,要整他。 李笠把心一横,顾不得失礼,大喝一声:“既如此!!” 等众人看着他,他继续说:“既如此,小人得把看家本领拿出来了!!” 眼见着两个不像话的熊孩子作势要离场,李笠忽然手舞足蹈起来,就当大家以为他发疯之际,却见李笠手掌冒火。 火光带着淡淡的蓝色,就在李笠手上燃烧,看上去宛若火把, “火云掌...啊哒!!” 李笠开始施展“掌法”,其实就是上蹿下跳、双手乱舞,弄得火光流转,看上去很威风,让三个小郎君看得眼睛都直了: 哇!手都着火了,怎么就没事呢? 不一会,李笠“打完收功”,手掌上的火焰消失不见。 挑事的两个熊孩子,被这精彩的“火云掌”弄得情不自禁叫好,其他人也觉得大开眼界,不住叫好。 两位院主见着众人都叫好,笑眯眯的看着萧十一郎,又看向其母,夸赞起来,至于这夸赞是否真心,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如此反转,让急得快要哭起来的萧十一郎愣住了,他抹了抹眼泪,看着为自己挣回脸面的李笠,不住叫好。 他一直想证明自己,向阿耶,阿娘、阿姨,还有兄长们证明自己。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炫耀一下,却被兄长讥讽,心中委屈,又不知该怎么办。 没想到,尴尬被李笠化解,如今小胖子越看李笠越觉得顺眼,而且这“火云掌”确实好看。 “李笠,你还说你不会法术!”萧十一郎激动得站起来,“油有问题,火总不会有问题!” 然后如同炫耀宝贝一般,向兄长炫耀:“你们都看见了,火,火!着火了,火总不能是假的!” “呃...是啊..是啊...” 两个熊孩子想找茬也找不到,只能附和,萧十一郎见了,只觉扬眉吐气。 后背被冷汗打湿的李笠,摸摸右手,确定无事,暗暗松了口气。 这火焰当然有问题,是酒精火焰,酒精是他自己买酒回来后,用土法蒸馏浓缩的,勉强算烈酒,勉强能点燃。 燃起来时,火焰开始是蓝色,温度低,不伤人。 但等火焰变红了,意味着温度上来了,必须及时灭掉,不然会出事。 这种表演很危险,不到万不得已,李笠不会用,也不想用。 眼见着冒险成功,李笠不敢托大,面对萧十一郎“还有没有法术”的询问,极力说没有。 这时,管事詹良又有话说。 他向三位郎君行礼,然后看向萧十一郎:“郎君,方才这‘火云掌’十分精彩,奈何来得突然,想来几位院主、郎君都没看清楚...” “不如,再让李笠展示一次,如何?” “呃...”萧十一郎看向李笠,见李笠使眼色,心知再来一次很勉强,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便说: “算了,这法术想来很难....” “郎君。”詹良步步紧逼,不给李笠退场的机会。 因为他发现这法术好像不妥,似乎风险很大,因为李笠看上去有些紧张,所以觉得是个机会,开始质疑:“郎君,莫非这火...也是假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八章 图穷匕见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另两个小家伙,听得詹良这么说,瞬间来了兴致,又要找茬。 他俩平日里就喜欢撩拨十一弟,因为这小子蠢,脾气又急,一撩拨就上当,却没办法化解。 于是起哄:“对呀对呀,为何不敢再表演一次?莫不是假的?” “骗子就是骗子,只敢表演一次,第二次就容易露馅!” 萧十一郎被两位兄长堵得下不来台,无奈之下,眼巴巴看着李笠。 这个鱼梁吏与众不同,一直都有办法给他带来惊喜,所以,萧十一郎期望李笠来‘解围’。 李笠看看这三个小家伙,又瞥了一眼那个挑事的管事,心中嘀咕:步步紧逼,你果然就是姓詹的吧! 酒精的蒸馏浓缩很麻烦,他就只蒸出一些,而且浓度还不算太高,最多算烈酒,现在已经用完了,李笠无法再表演“火云掌”。 但他还有准备,防的是万一。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走到这一步,因为稍有不慎就是鱼死破。 但事已至此,坏人不依不饶,一定要弄死他,那么... 这是你逼我的,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诸位请看,这是一把淬毒的匕首...”李笠忽然说话,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匕首的刃呈现绿色,一看就知道不对头。 他要掌握表演的主导权,不让熊孩子得逞,不管对方要看什么,直接来个“强行表演”。 让人端来一个装着水的木盆,盆里提前放了几尾鱼。 他让几位郎君看过盆里的鱼是活的之后,倒握匕首,将匕首插入水中。 不一会,鱼儿挣扎起来,然后一个个翻了肚皮。 很明显,匕首上有毒,李笠摆出格斗的架势,挥舞起匕首。 然后摆出个嚣张的站姿,然后将那匕首在面前来回晃悠: “这匕首淬了毒,谁沾一下就会归西,哪怕一头牛,碰一下也会死,就问你们怕不怕!” 李笠的声音充满了挑衅,众人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很快紧张起来。 侍卫们暗暗留神,靠向贵人身边,提防这小子忽然暴起伤人。 但心里捏着把汗,生怕一会匕首刺过来,自己碰了一点就毒发身亡。 然而,三个小郎君见着李笠如此模样,反倒来了兴致。 两个年纪大的忘了挑衅,年纪最小的萧十一郎,期盼起来,三人瞪大眼睛,要看对方接下来的表演。 却见李笠耀武扬威了一番,又挥了挥匕首,横放到嘴边,夸起“祖传”的毒药: “这毒药气味香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蜂蜜,忍不住舔一下...啧啧.” 然后张开嘴,伸出舌头,在匕首侧面舔了一下。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舔毒匕首的李笠。 萧十一郎看着李笠,看着李笠手里的匕首,自己嘴角抽搐,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天哪,你怎么这么蠢啊! “啊....我...我舔了....”李笠僵住,看着自己刚舔过的匕首,目光呆滞。 其他人见着如此之蠢的李笠,想笑,但笑不出来。 因为对方舔的是毒药,死定了。 “..解药、解药!”李笠扔了匕首,一手掐着脖子,表情痛苦。 他往一旁放在地上的行囊跑去,刚跑出几步就栽倒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挣扎着爬向前。 见着一个大活人就要中毒身亡,且必然死相恐怖,爱子心切的几位院主赶紧捂住儿子眼睛,萧十一郎一把推开母亲的手,惊恐的看着李笠。 他想喊人去帮李笠拿解药,但第一个喊出来的不是他。 “你快去帮他拿解药!” 詹良抢先喊出口,是对身边心腹阿六说的。 “拿”字特意加重音调,阿六早知道管事要整李笠,点点头,大步上前,来到行囊旁,高声问李笠:“解药在哪里?” 李笠愣了一下,然后艰难的说:“就是、个竹筒,里面有小...瓷瓶....” 阿六在行囊里翻找,果然找到个竹筒,他却没把竹筒拿出包裹,而是在包裹里打开。 里面果然有白色小瓷瓶,阿六将其攥住,却依旧装着在翻行囊:“没什么竹筒啊?” 詹良跑过来,见阿六拖延时间,而李笠在地上抽搐,心中乐开花:去死吧小子,这是你自己舔的,活该! 世上居然有这么蠢的人,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解药..解....”李笠挣扎着,面色痛苦,爬到包裹旁,伸出手,阿六哪里会管,不住喊着:“找不着啊,啊呀,找到了!” “啊...啊...”李笠的手僵在半空,随后跌落地上,两眼一翻,看样子是毒发身亡。 詹良见状大喜。 李笠表演时出意外,自己中毒身亡,这可是有目共睹,即便苦主闹到官府,官府也不能说什么! 詹良心中高兴,而其他人见了震惊不已,胆小的侍女纷纷蒙上眼睛,因为李笠“死状恐怖”。 当然恐怖了,李笠倒在地上,四肢扭曲,看样子像是一条被虐待致死的青蛙。 萧十一郎见着李笠暴毙,脑袋一片空白,他没想到一场寻常的表演,居然会闹出人命。 却见李笠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请看!” 这一跳,阿六以为李笠诈尸,吓得瘫坐在地,手中小瓷瓶跌落,而詹良也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却见李笠手上多了两束花,他拿着花,向贵人们行礼:“小人才艺有限,只能以此戏法,博贵人一笑。” 说完,还舔了舔匕首:“这匕首无刃,上面涂的是毒鱼草汁,能毒鱼,却不能毒人。” 忽如其来的转折,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三对母子尤其如此,随后情不自禁笑起来。 萧十一郎尤其笑得开心,甚至情不自禁拍起手来。 心中激动不已:李笠真厉害,果然有本事! 萧十一郎这么一鼓掌,众人也跟着鼓掌、叫好,一时间掌声雷动。 另两个小郎君毕竟是小孩子,找茬只是临时起意,如今见着李笠表演的戏法精彩,光顾着高兴,哪里还记着不依不饶。 萧十一郎的娘只求见好就收,赶紧让侍女赏些钱,让李笠退场。 另两位院主不想李笠再弄出什么怪的表演,吓到自己儿子,也让人打赏,让李笠退场。 李笠“虎口脱险”,不拖泥带水说什么客套话,谢了赏赐,赶紧收拾包裹。 詹良见李笠居然躲过一劫,一肚子气,板着脸盯着这小子。 李笠一手提着包裹,一边弯腰去捡掉落在地的小瓷瓶,放回竹筒里,然后握过瓷瓶的左手就此虚握成拳,再不碰其他东西。 众人散去,詹良正要离开,李笠看到不远处侍女正在收拾食案,案上放着的水果中有葡萄。 还有机会,拼了! 李笠如是想,双眼微微一眯,挤出笑脸,问詹良:“请问...” 詹良身边的阿六插话:“何事?” “那个..葡萄..我可以吃一些么?”李笠指着食案上摆着的一碟葡萄。 “你?”阿六看看李笠,自己去食案前,把那碟葡萄端过来,然后拿起一串,放在手心里,抛了抛,伸到李笠面前。 “想吃么?” “多谢,多谢...”李笠眉开眼笑,伸手去接,但阿六却把手一转,让李笠接了个空。 阿六将葡萄捧给詹良,随后看着李笠,冷笑起来:“你是什么身份,也想吃葡萄?” 周围收拾现场的仆人、侍女,有的当做没看见,有的则幸灾乐祸的笑起来,李笠颇为尴尬。 詹良见心腹小小的奚落了李笠一下,很满意,不过心中还是发狠:改日让人把你弄死,沉尸湖底! 然后拿着葡萄离开,一边走,一边吃起来。 李笠眉毛一扬,见阿六要跟着詹良离去,他厚着脸皮上前:“不知阿郎如何称呼?” 阿六转过身,看着李笠,似笑非笑的问:“怎么?记仇了?老子唤作‘阿六’,你好好记着!” “不不,这..我口渴得很,不知那盆汤水能喝么?”李笠说完,指着食案上的洗手铜盆。 他当然知道这是洗手盆,里面放的是洗手水,因为之前小郎君们洗过手,而面前这位阿六如此嚣张,行为可以预判。 阿六看了看铜盆,又看看李笠,笑了笑,示意侍女端过来。 “你想喝这水?”阿六说完,双手伸进盆里,洗了洗,再看着李笠:“没见识,这是洗手盆,你喜欢喝洗手水?怎么这么贱?” 李笠闻言脸色一变,抬手把铜盆打翻,气鼓鼓瞪着阿六,双拳紧握,一副想打人的模样。 旁人见了,赶紧围上来,却被阿六喝住。 “怎么,要动手?来,往老子这里打!”阿六指着自己的脸,挑衅的看着李笠,“打,打啊!” 李笠瞪着阿六,片刻,背起包裹,转身离开。 却听阿六在后面叫嚣:“什么玩意!不过是条狗罢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九章 兔子蹬鹰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小院里,放着表演戏法的各种道具,一旁食案上,摆着茶水、食物,但看样子丝毫未动。 李笠看着这些饮食,虽然口渴、肚饿,却不打算吃、喝,因为他怕有人在里面下毒,现在只是不住在盆里洗手,洗了又洗。 见左右无人,又洗小瓷瓶,以及装小瓷瓶的竹筒。 河豚的内脏有毒素,而且是剧毒,人的手沾了河豚毒,然后拿葡萄直接放进嘴里吃,极大概率完蛋。 彭丽湖区秋天罕见河豚,而夏初他翻案出狱后存了一些河豚,将内脏收集起来,现在,派上用场了。 李笠不停洗手,耳边响起贾成的说话声。 “你问詹管事?我哪知道他喜好什么...平日都是我阿耶去见得多...”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听阿耶说过,詹管事喜欢吃葡萄。” “我也见过一次,那次,詹管事陪着几位郎君玩耍后,食案上剩下的葡萄被他吃一些,反正他常这么做,侍女们都不敢吭声。” “你来我这,他事后肯定知道呀,放心,我不会说的,打死都不说!你救了我和阿耶,你是好人!” “啊?一千文!!这如何使得...好嘛,我不说,我只说你打听了王府的事,打听郎君何时回襄阳....” 那日,少年说过的话,此刻在李笠脑海里回荡,他把手从水盆里抽回来,小心把水倒掉,甩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走。 鄱阳内史柳偃病重,自身难保,王府管事詹良极有可能趁机搞事。 前几日,小胖子派人找他,让他到王府表演戏法,当时李笠就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小胖子就要回襄阳,临走前来这么一出,李笠认为大概率是王府詹管事的怂恿,让他入王府,好弄死他。 这件事推不掉,于是李笠一咬牙,准备“毒饵”,伺机对付可能要算计他的詹管事。 毒饵,就是外壳涂了河豚毒的瓷瓶,瓷瓶用竹筒装着,防止沾到包裹里其他物品。 只要那詹良在表演时整他,他就会表演“舔毒刃中毒”,因为没有节目单,所以事前没人知道他会表演这个节目。 一心要他死的詹良,看见他突然中毒倒地、急需解药救命时,有概率顿起杀心,不想让他拿到解药。 但事发突然,众目睽睽之下,詹良有可能选择自己来‘找’解药,然后手接触瓷瓶,沾上河豚毒。 表演结束后,詹管事极大概率因为习惯,随手吃起案上剩下的葡萄,然后中毒。 这就是防守反击式的刺杀,对方没有害他之心就不会有中毒的风险,不过这样刺杀的成功概率不是很高。 却是李笠唯一的机会,他别无选择,只能抓住这次机会,来个兔子蹬鹰,给詹良致命一击。 即便不成功,詹良也不会知道他发起过反击。 结果,詹良并没有自己找解药,但李笠随机应变,还是让河豚毒‘二次转移’到对方口中。 只是不知剂量够不够。 脚步声响起,一个小胖子带着随从转进院子,却是王府的萧十一郎。 到现在,李笠依旧不知道这位的名讳,不过好歹知道是“十一郎君”,见着小胖子眉开眼笑的模样,他迎上前: “郎君有何吩咐?” 萧十一郎笑眯眯:“你,过几日随我去襄阳!” “啊?”李笠听完,心中叫苦,他可不想去襄阳。 他招惹了詹良,想来这人在王府里多有‘故旧’,甚至还有‘上线’,若他到了襄阳,能活几天? 电光火石间,李笠想好了对策:“好哇!小人可以带家人去么?” “家人?你家几口人?莫不是想去白吃白住的?” 萧十一郎把眼一瞪,想了想,说:“好吧,去就去,我只管你一个,你家人,自己想办法养活。” 李笠点点头:“好嘞!小人到了建康,在街头表演戏法,一定能日进斗金...” “建康?谁说要去建康?”萧十一郎看着李笠,反问。 李笠做惊讶状:“郎君,不是去建康么?” 萧十一郎觉得莫名其妙:“去建康做什么?我说的是襄阳,你耳聋了?阿耶在雍州做刺史,住在襄阳,我当然要去襄阳。” “啊...不是去建康啊....” 李笠一脸失望,“小人还想在建康表演戏法,赚大钱呢...” “看你那穷酸样!”萧十一郎一脸鄙夷,“跟我去襄阳,有我护着你,不比你去建康好?” “你一个穷鬼到了建康,讨饭都不知去何处讨,还发财?” “郎君,襄阳有什么好去的...小人去了建康,回来还可以跟乡里炫耀,说去过京城,去襄阳...襄阳、鄱阳,不都是阳么,有甚好去的....” 李笠嘀嘀咕咕,萧十一郎听得心头冒火:“不识抬举!我让你去,你去不去!” 李笠犟起来:“小人不去,要去就去建康!小人要让乡里都羡慕不已!” “你!”萧十一郎怒极而笑,指着李笠,气得身体微微发抖。 嘴角哆嗦着,片刻后骂道:“算了,算了!你这没见识的穷鬼,话都不会说。” “去了襄阳,阿耶见了,戏法表演得再好也不待见!” “大王?小人能给大王表演?”李笠喊起来,“我...我去,我去!” “去个头,不许你去!后悔死吧!”萧十一郎笑起来,这次不是生气,而是嘲笑:“我改主意了,不带你去,让你后悔死!” “郎君,小人说错话了,小人...” “行了,就这么定了,你自己去建康讨饭吧!”萧十一郎说完,招招手,让随从拎着个包裹过来。 “今日你表现不错,我很高兴,这是赏赐,有金铤,很重的。” 李笠厚着脸皮说:“郎君,小人不要赏赐,小人想去襄阳...” “滚!回家收拾收拾,自己到建康讨饭去!” 小胖子说完,哈哈大笑,笑得很开心,转头就往外走,留下“后悔不已”的李笠。 李笠后悔么?不后悔,他才不会去襄阳送死。 鄱阳王府如今对他来说就是刀山血海,留在鄱阳想办法赚钱才是王道,有了钱就有了粮,然后可以做很多重要的事情。 对付萧十一郎这种心智发育不全的小家伙,即便把对方耍得团团转,李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成就感,不过金铤倒是好东西,所以他真的高兴。 如今逃过一劫,李笠不想久留,赶紧背着两个包裹往外走。 至于其他道具,不值几个钱,不要也罢。 李笠在王府侍卫的引领下,沿着小路往王府侧门走去,走着走着,见着几个人慌慌张张跑过。 领路侍卫好的打听,却听来人说:“出事了,詹管事出事了!突然就不省人事,救都救不过来!” 李笠听了,心中大喜:这是老天收你的命! 侧门就在前面,李笠尽量稳住心情,以‘正常’步伐跟着侍卫行走,眼见着就要到门口,却听得后面传来呼喊声: “关门!关门!典府有令,任何人都不许出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章 证据 小院子,几条花色不一的狗正在转悠,这里闻闻,那里嗅嗅,有的还转到墙角,翘起后腿开始‘方便’。 屋檐下,鄱阳王府典府丞冯帧,看着这几条活跃的狗,又看看身边案上放着的一个托盘。 托盘里放着一些物品,包括一个小瓷瓶。 盘边有个小香炉,上面插着几炷烧完的香,又有一炷烧了一半的香,正散发着一丝白烟。 王府发生命案,管事詹良中毒身亡,掌府内杂事的冯帧得到消息后,立刻下令关闭王府各门,不许任何人出去。 然后亲自查看詹良遗体,盘问了许多人,随后做出初步判断:嫌疑最大的两个人,是詹良身边仆人阿六,以及来王府表演的郡廨小吏李笠。 于是,冯帧命人将李笠和阿六分别关起来。 冯帧是狱吏出身,参与过许多案子的审理,总总迹象及直觉告诉他,李笠是真凶,绝不会错。 论杀人意图,之前,詹良手下吕全诬告过李笠,李笠应该知道吕全是詹良的人,所以必然怀恨在心。 论投毒手法,詹良死前吃过葡萄,喝过茶水,凶手应该就在其一下毒。 茶水是阿六准备,现场剩下的茶水已经试过了,无毒,也许只是詹良喝的那杯茶有毒,所以阿六有嫌疑,却不排除葡萄有毒,不过现场没有剩下的葡萄。 葡萄为郎君们吃剩的,郎君们没事,若詹良真的死于毒葡萄,那么葡萄必然是后来被人下的毒。 詹良所吃葡萄,过了阿六的手,也许是阿六下的毒,而阿六之前翻过李笠包裹,也许就是这个时候,摸到包裹里有毒的物品,于是手上沾了毒药。 所以可能是李笠下的毒,以表演“中毒需要解药”为手段,间接下毒。 这是冯帧的推断,可以解释詹良为何吃了葡萄会毒发身亡。 他认为李笠就是凶手,但这种投毒手法成功的希望很渺茫,也可以说是意外,所以需要证据来支持这一推断。 李笠携带的包裹,其中所有物品,尤其那个小瓷瓶,他都要试一试毒性,如果试毒的狗死了,或者出现异常情况,命案就破了。 香烧完,半个时辰到,这些舔了小瓷瓶或其他物品的狗儿都没事。 冯帧眉头一皱,吩咐仆人:“看着这些狗,再点一炷香。” 随后他走进房间。 房间里坐着一人,却是冯帧的侄儿冯永,此刻冯永正提笔写字,记录命案勘察过程,见冯帧进来,赶紧问:“狗中毒了么?” “还没有,看来,不会中毒了。” 冯帧坐下,想了想,交代:“你就写,这些狗舔过李笠包裹里的物品后,走动时歪歪斜斜,有中毒迹象,但未死亡。” “啊?这...”冯永放下笔,看看门口,随即说:“叔,不如涂上砒霜,毒死几条狗?” “试毒的狗若死了,是要和死者、疑凶一起转交给官府的,你如何知道,投的毒是砒霜?” 冯帧反问侄儿,又说:“詹管事的死状,不是砒霜中毒所致,依我看,更像是中了鲀鱼毒。” 鲀鱼即河豚,冯永出主意:“那我们就找几只鲀鱼...” “这时节你去哪里找鲀鱼?那得春夏时节才有,而李笠又是去哪弄来的鲀鱼?再说,有些草木毒的毒效,与鲀鱼毒差不多。” 冯帧说完,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我判断李笠是凶手,但也只是推测,作案手法也只是推测,现在没有实证。” “但无论是不是他,我们都要坐实他是凶手,这是肯定的。” “要伪造证据,也得搞清楚詹管事中的是什么毒,因为案子始终要由官府来查办,万一有人可通过詹管事的死状,判断出毒的类别...” “所以,为保万全,验毒的结果要写得含糊些,怎么都挑不出错,又能误导办案的官吏。” 詹良毒发身亡,让冯帧觉得头痛,王府出了投毒命案,他这个典府丞脱不了干系。 若抓不到凶手,意味着凶手会继续潜伏在王府里,对王眷造成威胁,那么,大王会怎么看他? 大王最看不上无能的人! 他要应付官府,容易得很,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行了,但要让大王满意,就不那么简单。 冯帧即将升迁,年前就要到襄阳去,在鄱阳王身边另有任用,为此他努力多年,还花了不少钱财疏通关系。 眼见着自己多年努力即将获得丰厚回报,在这节骨眼上,鄱阳城王府出了命案,他若解决不好,前功尽弃。 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让李笠这个‘外人’(王府之外的人)成为凶手,再合适不过。 如此一来,他不需要为命案担上任何责任,至于李笠可能是冤枉的、真凶逍遥法外,无所谓。 因为他就要升迁,若真有凶手潜伏在鄱阳城王府里,其人日后还会不会投毒杀人,与他无关。 冯帧谋划已定,对冯永解释:“你是不知道,吕全诬告一案,上报朝廷后,有人借机讽刺大王,说大王治家不严,以至于恶仆鱼肉百姓。” 听得叔叔这么说,冯永惊讶道:“谁这么大胆?” 随后想到一个可能:天子向来宽容宗室,那么,敢讥讽鄱阳王的人,恐怕地位也不低,双方可能有积怨。 冯帧却说:“这不是我们可以掺和的事,但你要知道,现在这件命案,对于我而言,真凶到底是谁并不重要,我不能让大王再听到..” “再听到‘治家不严’这四个字,你觉得大王再听一遍后,会拿谁出气?” 毫无疑问,首当其冲的就是典府丞冯帧,所以他必须亡羊补牢。 这道理,詹永慢慢想明白了。 冯帧继续说:“这个案子,凶手不可以是王府里的人。” “所以,无论李笠是否为凶手,他都必须是真凶,官府认不认可这个结果不重要,让大王认可才行,这样,我才能过关。” 冯永听到这里,面露难色:“那该如何是好?这小子骨头硬,在郡狱熬得住刑罚,我们若对他用刑,恐怕没有用,难道真要把他交给官府?” 冯帧摇摇头:“那当然不行,但不能拖,明日必须报官,让官府来查案,毕竟尸体会腐烂,报官迟了,反倒显得我们心虚。” “所以,要在移交之前,坐实李笠的罪名,明日天亮时,就要尘埃落定。” “那姓詹的,此次撺掇十一郎君,让李笠入王府表演,依我看,就是想把李笠这小子弄死,大概李笠也觉得来了就是死路一条,铤而走险也不奇怪。” 之前,萧十一郎要李笠入府表演戏法,冯帧察觉到詹良可能要对付李笠,不过这和他无关,所以懒得理。 李笠和他无亲无故,他没必要管,这种小吏因为‘意外’死在府里,也不会影响他的前途,但是,现在不同了。 冯帧需要侄儿打下手,所以耐心解释自己的想法。 “要坐实他是真凶,问题在于他用的是什么毒,如果可以问出来,那就能顺藤摸瓜,或许还能多找到几个人证,如此一来,大王那里就完全能说得过去。” “现在没有确凿证据,大王未必信我的推断。” 冯永又有个主意:“叔,那...不如给他来个畏罪自杀?” “你觉得可能么,他在郡狱都没畏罪自杀!”冯帧真想破口大骂,“我说过,官府好糊弄,可大王不好糊弄!” “我是要过大王这一关,若只是给官府一个交代,现在李笠就可以畏罪自杀了。” 冯永闻言十分纠结,把李笠这个‘外人’(王府之外的人)定为凶手,对叔叔最有利,但大王不好糊弄,所以得想办法坐实李笠投毒杀人。 “不要紧,即便找不到确凿证据,我还有一个办法。”冯帧笑起来,十分得意,他协助办案多年,见识了许多手段。 “即便他什么也不说,那也没关系,投毒杀人的凶手,他是当定了。” 冯永来了精神:“姊夫,莫非是故意放他逃出牢房,然后..然后追捕途中射死他,给他按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冯帧看着侄儿,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后说:“你以为大王是傻的?动动脑子!” “关他的牢房,已用来关人用了许多年,都没人能逃出去过,如今戒备森严,有许多人盯着,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他若真逃出去,明摆着是我们故意放人跑,是欲杀故纵,你以为大王看不出来?大王要的是真凶!” 冯永闻言有些尴尬:“那,那叔叔的妙计是?” 。。。。。。 房间里,李笠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闭目养神,今日表演结束后,他眼见着就要出门了,结果没出得去。 不仅如此,还被人关了起来,被王府的“冯典府”问了话。 这是个院子,房间却如同牢房,应该是王府的私牢。 他所处房间里装着粗硕的木栅栏,窗口也很小,还装着铁栅栏,跑是跑不掉的。 李笠被关进私牢后,随身包裹被人拿走,明摆着是犯人待遇,说不定此时此刻,那个冯典府正在检查他包裹里的物品,甚至拿来试毒。 但是晚了,因为瓷瓶上的河豚毒,已经被他洗干净,装瓷瓶的竹筒也是如此。 李笠心想:你们没有证据,无法证明我就是投毒凶手,所以,光怀疑是没有用的,用刑我也不会说! 他睁开眼,看看窗口,外面天色渐暗,或许到了明日,王府这边就会报官,届时郡廨接管案子,一样找不到他投毒的证据。 没有证据,他就无罪,可就怕王府这边为了遮丑,随便糊弄官府,给鄱阳王一个交代,就把他‘定’为凶手,来个畏罪自杀,那就... 想到这里,李笠叹了口气:兔子蹬鹰,本来就是无奈之举,如果有得选,他才不冒这个险。 卑微的吏家子,没有像样靠山,无法对抗高高在上的王府,此刻的他身处王府私牢,宛若砧板上的肉,对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被关进来时,他还喊着要见十一郎君,但侍卫理都不理,想来是没指望了。 不过就算小胖子知道了,又如何? 之前在郡廨大牢,对方没有帮他的忙,如今更不会帮。 李笠再想了想,觉得自己和那个冯典府无冤无仇,也没听说冯典府和詹管事是一伙的,想来此人不至于下狠手。 但自己小命捏在对方手中,性命在对方一念之间,这滋味可不好受。 想着想着,李笠有些唏嘘。 若是能赶在王府关门前出去,什么事都没有了,即便王府这边报官,他作为嫌疑人也是被抓进郡狱,而不是在这王府私牢里赌运气。 脚步声起,李笠坐直身,看着门口。 却见数名侍卫进来,然后打开牢门铁锁。 “你就是李笠吧?”为首一人问,见李笠点头,又说:“走,随我们出去。” 李笠闻言心中一动,问:“请问是去哪?” “给你换个地方,一个好地方。”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一章 可能 夜,水牢里,李笠正靠着墙壁闭目养神,感受着另类酷刑的滋味,傍晚时,他被人从牢里带出来,扔进这里。 看样子,今晚有的受了。 皎洁的月光从水牢顶部的木栅栏上洒下,将水牢照亮,也映照出李笠苍白的面容。 这个水牢,类似于一个大水井,出口在上方,为木栅栏封着,四壁一片光洁,牢里的人根本就无法自己攀上去。 水底有个洞口,通往外面的东湖,此洞虽然可容人钻过去,前后却有铁栅栏挡着,很牢固,根本拆不了。 此刻,虽然李笠没有被铐上镣铐,可以自由活动,却无法入睡。 因为他只有脖子以上露出水面,四周都是垂直的墙壁,没有可以攀附、坐、躺的位置,想要睡觉是不可能的。 一旦入睡,头就会入水,然后被呛醒。 若呛不醒,就淹死了。 所以,他只能靠着墙壁打盹,无法入睡,若是来个三五日,就要被折磨得精神衰弱,甚至精神分裂,最后发疯。 亦或是身体泡水过久,出现各种问题。 这就是酷刑,不仅折磨人的身躯,还可以折磨人的精神。 ‘前后不到半年,接连享受酷刑套餐,真是贵宾待遇啊!’苦中作乐的李笠,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 随后就是唏嘘:大半年来,他的亲身经历以及所见所闻,已经把梁国普通百姓的艰难生活,体验了一遍。 譬如沉重劳役(徭役)的危害,无论是力役也好,杂役也罢,亦或是吏役,都很容易让百姓家破人亡,其危险程度远超赋税。 服劳役一旦出意外,人就没了,譬如他二兄李二郎,大冷天捕鱼时染病,不治身亡,好端端的一个青壮就这么没了。 还导致家里欠了高利贷,而他李三郎,也差点因为生病而完蛋。 这个时代似乎没有高利贷一词,但高利贷的危害是存在的,并且危害很大:无数家庭一旦沾上高利贷,利滚利之下,很快就会破产。 要么全家卖身为奴婢,要么逃亡,变成权贵、世家大族、豪强大户、强宗著姓的依附民。 李笠的发小梁森,全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逃亡,如今下落不明,也不知过得如何。 而鄱阳王府的府户贾成及其阿耶,就是依附民,日子过得不好,欠的债已经到了孙子辈都要起的地步。 做了依附民,不需要服官府的劳役,但却要承受郎主们的剥削,稍有不如意,就会被打骂,一不留神,就会被打残打死。 贾成父子的遭遇,李笠可是亲眼看到的,自家的遭遇,也证明了百姓生活不易: 战乱、劳役,导致家中青壮消失,为此欠下高利贷,赖以谋生的鱼塘差点没了;好不容易养大的鱼,却因为一场天气突变,都死了。 若不是他有本事,化解一次次危机,这个家早就垮了。 寻常百姓是这样,身为商贾的马青林又好到哪里去?郡游军尉起了心思,罗织罪名就能把一个颇有人脉的富户弄得差点家破人亡。 更别说王府里的人,行事嚣张,就因为他忽然还得起债,便要收拾他,吕全诬告反坐,恶有恶报,结果管事詹良不依不饶。 一定要弄死他,‘立规矩’。 李笠这大半年的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让他切实体会到无论编户民还是依附民,百姓过的日子都不太好。 所以,梁国才崇佛崇得如此疯狂,无数百姓对现世绝望却无法改变,就把希望寄托在来世,想要通过忍耐现世的苦难,换得来世丰衣足食。 统治者大概也希望百姓这么想,所以大力崇佛,到处修佛寺,希望以此麻痹受到沉重剥削、压迫的百姓,让百姓放弃反抗的念头,专心做牛做马,修来世。 这样的残酷现实,不再是课本上的寥寥几句描述,而是他逐一感受过的真人真事,刻骨铭心。 然而,崇佛并没有用,成日里念经,无法化解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 朝廷频繁大赦,但百姓更加频繁的逃亡,也许百姓目不识丁,但不代表他们蠢。 无数人心中的绝望,让他们化作一根根干柴,当火星出现时,燎原大火瞬间就烧起来,那个时候无论贵贱,都会被火海吞没。 江州地界不到十年时间,先后有鄱阳鲜于琛、安成刘敬躬造反,这两位在短时间内召集数万人起事,攻破郡县。 虽然很快就被官军扑灭,但也说明许多百姓已经忍无可忍,只要有人挑头,就会揭竿而起。 然而,官府似乎我行我素,觉得有军队在,刁民掀不起风浪,百姓的日子照旧不好过,这到底是各级官员心大,还是觉得无所谓? 李笠觉得,至少鄱阳王府里的人,面对‘自己人’在城里横行霸道的恶行,根本就是无所谓的态度。 王府管事詹良行事如此恶劣,当典府丞的难道不知?詹良要弄死他,难道那姓冯的不知? 李笠和冯典府无亲无故,所以不奢望对方出手相助,制止詹良的恶行,毕竟明哲保身才是官场千年不变的潜规则。 但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双方并无仇怨的前提下,对方还是要整他,这让李笠觉得很愤怒。 一想到自己可能就这么死去,李笠有些不甘心:明明,你们什么证据都没有。 明明,我什么破绽都没被你们抓到。 要么干脆点,让我‘畏罪自杀’,如今把我泡在水牢里什么意思? 李笠想到这里,忽然一个激灵,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他想到了一点。 那个冯典府这么安排,一定是有特别用意。 泡水牢是酷刑,但耗时较长,如果对方认为他是凶手,必然严刑拷问,什么鞭挞、倒吊、炮烙等等。 这么刺激的酷刑不用,把他扔水牢里磨时间,脑子有病么? 然而冯典府若脑子真有病,就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关闭王府各门,禁止任何人外出。 李笠之前从养水老鸦少年贾成口中得知,据说冯典府是狱吏出身。 狱吏若不是混日子的饭桶,必然是见多识广的老油条,那么,这个冯典府把他扔进水牢里,想干什么呢? 李笠觉得有些冷,为了转移注意力,索性琢磨起冯典府的动机来。 典府丞一职,类似于管家(公职),鄱阳城王府出了投毒命案,冯典府是有责任的,责任主要是: 第一,管理不严,御下无方,竟然让人有机会在王府里投毒,这是管理责任。 第二,必须找出凶手,或者协助官府找出凶手,否则凶手继续潜伏在王府里,王眷就危险了。 第二点的责任,可以甩给官府,让官府去破案,毕竟鄱阳郡廨官吏名义上是鄱阳王国的国官,有义务为封君找出真凶。 现在,姓冯的处置手法,可不像是要甩锅给官府,而是要自己搞定,至少在报官前,定下谁是凶手。 李笠眯着眼,把自己想像成冯典府,来个换位思考。 一个狱吏,好不容易成为藩王王府(其实是别院)的典府丞,若是因为一起命案,失去藩王信任,跌落尘埃,意味着多年努力全部泡汤。 那么,为了亡羊补牢,必须向藩王证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凶手是外人”这个结果,对于冯典府来说就是最佳结果。 凶手是王府之外的人,意味着典府对王府的管理没问题,更别说这外人嫌疑也不小。 不需要官府介入,典府带着手下就破了案,抓住真凶,这也是能力的体现。 然而,没有证据光靠推测,恐怕无法让鄱阳王信服。 那么,冯典府如何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坐实这个外人投毒杀人的罪行呢? 李笠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看过的破案类电视剧、小说,思来想去,觉得莫非是来个“嫌疑人畏罪潜逃、然后被追捕的人误杀”? 李笠觉得这也太蠢了,嫌疑人关在戒备森严的牢房,若还能逃出去,说明是故意放跑的,也就是‘欲杀故纵’。 这种做法,可以糊弄官府,却糊弄不了关心家里安全的鄱阳王。 因为鄱阳王必然关心是否抓到真凶,若冯典府随便糊弄,让真凶逍遥法外,继续在王府里生活,谁知道此人下一次投毒的对象是谁? ‘那么,冯典府把我从戒备森严的牢房转移到这水牢,莫非是为了省人工?’ 李笠如是想,看看上方,未见任何巡逻人员的身影。 想想也是,这水牢四周都是垂直的墙壁,上方又有木栅栏盖着,距离水面有一段距离,水下进水口又有铁栅栏,根本打不开。 犯人凭自己是跑不掉的。 这里是王府,不可能有什么人攻进来劫狱,所以水牢只需要一两个人看着就行,比起内外都有人值守的小院牢房,还确实是蛮省人工的... 李笠想得入神,忽然耳边传来呼唤声:“李郎、李郎...” 他循声望去,发现水牢里多了个人。 不,是水妖。 一个水妖从水面下浮起,露出头来,头发散乱,浮在水面上,如同一堆水草。 月光下,水妖的一双眼睛看着他,眼窝黝黑,根本就没有眼白。 那一瞬间,李笠吓得心脏差点停跳,想喊,喊不出来,浑身哆嗦,拼命后退,靠着墙壁。 “李郎...李郎...” 水妖低声呼唤着,向李笠靠近,这呼唤听在李笠耳里,宛若催命符。 无数恐怖片里的鬼怪索命情景,在他脑海里变换,心中无数神兽疾驰而过:‘李郎?谁是你的李郎?’ 李笠逃不了,躲不了,见着水妖慢慢靠近,脑袋一片空白,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装神弄鬼。 于是心中叫骂:让人扮妖魔鬼怪来吓我,套我话? 后世许多电视剧、小说,都有常见的一个套路,那就是为了破案,办案人员装神弄鬼,吓得那些心里有鬼的嫌疑人口吐真相。 李笠觉得对方居然用这一招对付自己,感觉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这么一想,冷静些许,也没那么怕了,然而此情此景,实在太渗人。 “你别过来,别过来!” 李笠低声喊着,尽可能装出害怕的样子,而且为了逼真,故意不喊大声,而是一副被吓傻的样子,让人以为他连话都说不清。 “莫要喊,莫要喊....” 水妖继续靠近,说话声音越发急促,却不大声,似乎是极力压低声音。 “你别过....”李笠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没再说下去,而是看着那水妖过来。 然后问:“你是...贾成?” 水妖听他这么一说,停下,随后一双惨白的手伸出水面,摸向自己头顶。 将头发挽起,露出面庞。 月光皎洁,李笠看得清楚:这正是王府里养水老鸦的少年,贾成。 贾成低声说:“李郎,是我,贾成,我来救你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二章 合情合理 贾成表明身份后,抬头看看上方,上方有隐隐约约的鼾声传来,看守水牢的人,应该已经睡着了。 李笠见着是贾成,总算是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可吓死我了。” “李郎,我刚进来时就低声喊你,你在发呆..”贾成走进,低声说,“我来救你,救你出去。” “你能救我出去?”李笠闻言一喜。 正所谓好人有好报,他一念之善,救了贾成父子,如今贾成来救他,倒也合情合理。 但李笠看着上方高高的栅栏,问:“我们如何出得..你是如何进来的?” 贾成指了指水底:“牢底有口,装着栅栏,不然水如何进得来?这水牢就在湖边。” 李笠想起水牢确实在湖边,恍然大悟:“那你是游过来,潜入水底开了栅栏,再进来的?” “嗯,李郎,赶紧跟我出去。”贾成有些着急,看着上方:“如今是凌晨,出去后,还得游到湖的另一边,拖太久,天放光,就危险了。” “好,好!”李笠激动不已,轻轻拍着贾成的肩膀:“谢谢你,谢谢你!” “不,我该谢你,谢你救了我和阿耶。”贾成说完,领着李笠往水牢一角走去。 为了避免弄出太大的水声,他们的动作很轻。 到了墙边,贾成示意李笠做好准备,然后闭气潜水,一起潜入水面下,摸到一个不小的洞口。 水里视线较差,不过有月光照下来,李笠勉强看见洞口情形:铁栅栏已经被破坏,洞的另一边,隐约有亮光,应该是月光照入湖水后的光芒。 两人返回水面换气,准备再次潜水通过洞口游到外面,但李笠谨慎起见,决定还是把衣裤脱光,拿在手里潜泳。 “小心为上,万一过洞时,被什么东西勾住,进退不得,那就完了。” 李笠交代着,见贾成没回过神,又说:“不能让你为了救我而出意外,否则,我良心过不去。” “再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阿耶该怎么办?” 听到这里,贾成一愣。 李笠开始深呼吸,见贾成没动,问:“赶紧的,你愣着做什么?” “李郎,我..我...” 借助月光,李笠看得分明:贾成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不敢和他对视。 “嗨,莫要往心里去。”李笠轻轻拍拍贾成的肩膀,笑了笑,笑得风轻云淡,“你有苦衷,我不会怪你的。” 说完,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如同一尾鱼,灵活的游着,穿过水洞,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李笠抬起头,看着上方水面,只见水面波光粼粼,那是月光洒在湖面上的碎片,煞是好看。 心中怒吼:什么仇什么怨?我哪里招惹你们了? 总总迹象表明,外面有一群人等着他冒头。 再合理不过的‘真相’:李笠投毒杀人,被关在王府水牢,王府奴仆贾成为报他救命之恩,游泳从湖里靠近水牢,破坏栅栏,带李笠出逃。 贾成一人,无法突破戒备森严的牢房,却可以突破位于湖畔、守夜人睡着了的水牢,让李笠出逃。 心里有鬼的李笠,有机会自然要逃跑,出了水牢,直接向西横渡东湖,逃离王府。 这一切,不是合情合理的么? 结果,李笠横渡东湖时,被划船追来的王府侍卫射杀在湖里,亦或是逃到岸上,负隅顽抗,众目睽睽之下,中箭身亡。 如此一来,李笠畏罪潜逃,被追兵射杀,不是合情合理的么? 说不定李笠正是在贾成的帮助下,才投毒成功,毒杀詹良。 如此真相,李笠觉得就是冯典府所需要的,一切都符合逻辑,既能应付官府,也能给鄱阳王一个交代。 出身狱吏的冯典府,真是好算计,而贾成作为棋子,没有说不的权力:父子俩的性命,都在冯典府手上。 李笠想通了整个‘流程’,所以他不怪贾成,因为他自己也没得选,看着水面亮光,李笠忽然觉得有些遗憾。 他被人步步紧逼,不得已,绞尽脑汁设计并完成了一个完美刺杀。 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因为,小吏在王府典府面前,如同蝼蚁,对方不需要证据,就能处置他。 不过这样也好,也许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间里都是熟悉的家用电器。 窗外,传来汽车喇叭声,现代生活的喧嚣,环绕着自己,一切,只是个梦而已。 但是,他决定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 凌晨,呼喊声划破了宁静的夜。 东湖畔,鄱阳王府别业,湖畔忽然亮起无数火把,又有人打着火把划船,在湖面上航行,火光和月光混在一起,将湖畔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船只渐渐围拢,哗啦啦的水声中,一个黑影上了岸,在陆地上奔跑着。 “上岸了,上岸了!!” 呼喊声中,岸上的人们举着火把,向那黑影围拢,大量火把宛若萤火虫,渐渐聚集起来。 “在这边,在这边!” 呼喊声中,夹杂着大量犬吠,许多矫健的小黑影向着前方那奔跑的人影追去,双方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 人群之中,冯永兴奋地呼喊着“别让他跑了!”,带着左右,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环首刀,快步向前跑。 一切,如典府冯帧安排的那样,水牢里的囚犯,逃出来了。 就在此人试图横渡东湖,往西面鄱阳城游去的时候,被值夜的侍卫发现,于是,侍卫驾船拦截,将此人赶回东岸。 现在,那浑身散发着鱼腥味的小吏上了岸,还要逃,却能逃得到哪里去? ‘你逃,说明你心里有鬼,这就是畏罪潜逃,许多人都看见了!’ 冯永想到这里,心中得意,见着前方狗叫声越来越激烈,看样子已经把猎物围住,正在撕咬。 如今是夜里,为防流矢误伤自己人,不能放箭,所以只能放狗追,至于逃人不幸被狗咬死或咬成重伤,那是意外。 哭喊声起,冯永听得清楚,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啊,不要,不要啊!” 一想到李笠被猎犬撕咬得血肉模糊的样子,一想到李笠的凄惨死相,冯永真想大喊一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畏罪出逃、死于追捕的李笠,没有人能够为其翻案。 鄱阳内史病重,自顾不暇,也不可能有什么精力查案,郡廨面对即成事实,又能如何? 大王那里,也有个过得去的交代:水牢本来没问题,是王府奴仆贾成,协助李笠出逃,可不是有人故意放走李笠的哟! 想到这里,冯永心中大定,见着前方猎犬围住了李笠,不停撕咬,赶紧喊起来:“把狗儿拉开,留他性命!” 心中却想:才怪,你就算不被狗咬死,一会,我也要让你死! 冯永跑上前,等侍卫们把狗牵走,看着倒在地上那浑身是血的少年,真想踢上几脚。 “去看看,还有没有气!” 冯永说完,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人袖里藏着小刀,上前查看,随后惊呼:“贾..贾成?怎么是你!!” “什么?”冯永闻言大惊,上前一看,借着火光,看见蜷缩在地上的血人,竟然是养水老鸦的王府奴仆贾成。 那个被冯帧安排,今晚假意帮李笠逃狱的贾成。 “你!你...”冯永差点说漏嘴,好歹把话打住,看着浑身是血的贾成,喝问:“你为何在此!李笠呢!” 贾成哭喊着:“他,他溜了!” 冯永闻言只觉脑袋要炸开,正要问贾成李笠往哪边跑了,却听见自己过来的方向那边,传来呼喊声:“在这边,在这边!!!” 有人呼喊起来,冯永闻言站起身,带着人往喊声那边冲去,临走前抛下一句话:“你们看着他!” 侍卫们也纷纷跟上,剩下几个守着半坐地上的贾成,这几个侍卫见贾成身上血淋淋的,一脸嫌弃,谁也不想给贾成‘收拾收拾’。 忽有僮仆从冯永等人追去的方向那边过来,手里拿着熄灭的火把,身上湿漉漉的。 侍卫们问:“你来做什么?怎么一身湿漉漉的?” “哎哟,方才追着追着落水了...”僮仆回答,又说:“他们让我来看人,然后叫你们过去帮忙...” 几个侍卫闻言大喜,因为急着立功,便留下一人,与僮仆一起看着贾成,等别人过来处置。 众人离去,僮仆看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抡起火把敲在那侍卫后脑勺,将其敲昏,然后弯腰把贾成拉起来。 月光下,贾成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已经支离破碎,他只觉浑身火辣辣的疼,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惊得喊出声: “李郎,你、你怎么没走!” 李笠低声说:“要走一起走!” “莫要管我,你快走...” “我不会丢下你!” 李笠低声说着,看见对方身上多处受伤,只觉得心中燃起熊熊怒火:贾成被冯典府以阿耶性命要挟,要带他逃狱,实则引他入陷阱。 紧要关头,贾成却选择真正的报恩:自己去引开追兵,好让恩人李笠往另一边逃。 让李笠按他透露的位置,从王府一处矮墙翻墙外逃,而不是游过东湖。 但李笠很快改了主意。 他认为好人不该有这样的结局,即便贾成没有‘临阵临阵倒戈’,冯典府也不会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甚至其父也要倒霉。 所以,李笠冒险折返回来,要带着贾成一起走,只要贾成活着,其父反倒有生机。 他拿起侍卫的佩刀,说:“我背你过去,一起翻墙走!” 贾成闻言看着李笠,眼角闪烁着泪花,他本来已经做好死的准备,没想到李笠还会冒着巨大风险回来救他。 他对王府的情况很熟悉,便用力点点头:“我来带路!” 贾成身上多处受伤,不过还能走,李笠搀着贾成往亭台楼阁间的黑影钻去。 回头看着远处的火光和人影,李笠两眼冒出火光,心中发誓:不把别人当人是吧?你们就不要做人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三章 自投罗网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清晨,郡斋里哭声一片,病重的内史柳偃熬了数日之后,还是驾鹤西去,守在床边许多日的家眷哭得昏天黑地。 仆人们纷纷在各处屋檐下挂起白幕,白花,郡府佐官们也忙碌起来。 柳偃去世,佐官们要协助家眷办丧事,还得安排人前往寻阳、建康报丧,并着手准备运送棺椁事宜。 柳偃是当朝驸马,出身河东柳氏,其遗体自然要运到建康,而不是在鄱阳下葬。 具体事宜,州廨肯定要派人过来协助办理。 匆匆而来的鄱阳郡长史裴匡,正要去见柳府家眷,主持办理后事,身后赶来的佐吏给他带来个消息: 今日一早,郡廨尚未开门,鄱阳王府的人就登门报案。 裴匡听着后院传来的哭声,看着气喘吁吁的佐吏,无奈的问:“王府出了什么事?” “回上官,听说王府的一个管事死了,是被人毒死的。” “嗯?怎么回事?” “听说是前日,王府让郡廨一小吏表演杂戏,结果那小吏趁机下毒,毒死了王府管事詹良。” “郡廨小吏?下毒?王眷没事吧?” “回上官,王眷没事,王府来人说,冯典府已经抓住了凶手,本来想今日移交郡廨,结果,那凶手于今日凌晨逃走了。” 裴匡听到这里,只觉脑子有些乱,又听得那个凶手竟然是鱼梁吏李笠,不由得一愣。 李笠这个人,他记得,年初吕全构陷一案,就是靠李笠的当堂对质,才最后翻的案。 那么,为王府放债的吕全死了,恐怕王府中人会视李笠如眼中钉,按着王府中人往日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会报复李笠。 裴匡知道,吕全在王府里的靠山是詹良,不过詹良在吕全诬告一案里撇清了关系,那么,詹良有可能事后对李笠进行报复。 那么,李笠也可能为了保命,铤而走险,把詹良弄死。 现在,果然出事了,至于这件命案的真相,却未必真就如王府那边的说法。 想到这里,裴匡觉得脑袋有些疼,内史刚刚去世,一堆事情等着处理,结果又来了这么一出,却又不能不‘缓缓再说’。 鄱阳郡是鄱阳王的封国,虽然是虚封,但从礼制上来说,鄱阳郡的郡县官员,都是鄱阳国的国官。 如今王府出了人命案,死的又是身份不一般的管事,郡廨可不能怠慢。 “你,马上让...” 裴匡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前面传来喧嚣声。 郡斋在郡廨后面,可以说是一墙之隔,郡廨正门街道上的动静若是大了些,在郡斋前院是可以隐约听到的。 裴匡正恼怒何人敢在郡廨前闹事,有小吏跑过来,向他禀报:“上官!前来报案的鄱阳王府的人,和另外一群人打起来了!” 裴匡觉得有些意外:“什么!” “来人,就是那王府所称凶手李笠,如今带着一群少年也来郡廨报案,说王府典府屈打成招,构陷他投毒杀人。” “他们两拨人,都喊着捉拿凶手,直接在郡廨门口打起来,拦都拦不住!” 裴匡听到这里,只觉一股怒火蹭蹭蹭往上窜,吩咐佐官办理柳府丧事,自己板着脸往郡廨前门走去,又叫来武官。 “你们,马上调兵过来维持秩序,谁敢乱来,一律抓了,打入大牢!!” 。。。。。。 郡廨门口,白直看着眼前一片混乱,个个手足无措,按说他们要维持秩序,可如今眼前这两帮人打群架,人太多,都不知该如何制止。 右侧王府的人,其中带头的冯永,看着对面站着的李笠和贾成,恨不得一声令下,让人将这两个小崽子乱刀砍死。 但不能,因为这是在郡廨前,众目睽睽之下,授人以柄。 而李笠这边,少年们人数众多,他看着对面那个狠狠盯着自己的男子,问身边贾成:“那个就是冯典府的侄子冯永?” “对!” 贾成用力点点头,昔日人人欺负的王府小仆,如今有了勇气,站在冯永对面,要‘据理力争’。 他的阿耶还攥在冯典府手上,按说不该出来,但贾成想通了,这件事本来即便按着冯典府的安排完成,他父子二人怕是性命难保,所以不如奋力一搏。 李笠和冯永之间是群架现场,‘参战双方’,是王府侍卫以及城中少年,这些少年认得李笠,得知李笠要到郡廨伸冤,便护着李笠来郡廨。 若论身手,少年们不是王府侍卫的对手,别的不说,侍卫们是带刀的,挥刀一砍,必然见红。 但因为郡廨的人在旁边看着,又有大量路人聚集、围观,所以侍卫们不能下死手,也不能动刀,只能肉搏。 奈何少年人多势众,双方斗在一起,难分胜败。 忽有大量脚步声起,街道两头出现许多士兵,一左一右包抄,将两帮人堵住。 郡廨正门大开,有官员出来,大声咆哮:“统统住手!否则,全都抓进大牢!!” 事已至此,冯永赶紧让侍卫们撤回来,少年们也识趣,退到李笠身旁。 冯永看着自投罗的李笠,心中冷笑:叔叔料到李笠逃出来后,必然走投无路,只能来郡廨‘恶人先告状’,所以,他一早就带人堵着郡廨。 现在,李笠来了,还纠集了一帮恶少年,却不知这些死鱼烂虾,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冯永率先发难,向那官员拱手,说:“杀人凶手李笠,就在眼前,请郡廨主持公道,将李笠收捕,早日给王府一个说法!!” 这是威胁,但鄱阳王府的人,有资格这么嚣张,那官员懒得计较,看向李笠:“你就是李笠?” 李笠上前行礼,回答:“小人正是李笠。” “你来做什么?” “小人被王府中人囚禁,要屈打成招,好不容易逃脱,来郡廨报案,请父母官...” “大胆李笠,你毒杀王府管事,还敢血口喷人!”冯永打断李笠的话,气焰愈发嚣张,“把他抓起来,押送襄阳,请大王处置!!” 听得冯永这么叫嚣,侍卫们胆子大起来,不顾郡廨的兵就在身边,再次呼喊起来,冲上去抓李笠。 鄱阳王府的人,从来都是在鄱阳城里横着走,现在有冯典府的侄儿撑着,侍卫们就敢放肆。 李笠临时召集起来的少年们,知道郡廨门口侍卫们不敢真的杀人,也嗷嗷叫起来,再次迎战。 双方又斗在一起,场面再次混乱,郡廨官吏见这两帮人斗殴,还敢在郡廨门前斗殴,气得不行,大声呼喊起来,让士兵们抓人。 士兵们又不傻,不会真的和王府侍卫动手,于是纷纷去抓好对付的少年。 形势急转直下,李笠赶在被王府侍卫抓住之前,钻到郡廨官吏那边,高呼:“我要见明府,我愿意在郡狱听候发落!” “明府已经驾鹤西去了。”另一名官员淡淡的说,李笠闻言一愣,而冯永闻言心中一喜:哈哈,小子,没人保得住你了! 自己要求入狱,不就是自投罗?我派人弄死你! “来人,把李笠锁入大牢,好好看管!”那官员说道,几个白直立刻上前,把李笠押入郡廨。 官员又对冯永说:“郡廨会把这件案子查清楚的,还请回复你们的冯典府,莫要乱了法度!看看,在郡廨门口斗殴,成何体统!” 冯永听着这宛若隔靴挠痒的话,不以为意,随意拱了拱手,要招呼侍卫们回去。 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少个人。 “贾成,还有贾成那个逃奴!”他高声喊起来,指着少年那边,“那个背主之仆,也要一并抓了!” 然而人群之中,哪里还有贾成的身影?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四章 又如何?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鄱阳郡廨,厅事,长史裴匡正在审理鄱阳王府管事詹良中毒身亡一案,一名吏员在汇报案情,此案经过十余日的侦查,已经有了大概的眉目。 “死者面颊、嘴唇、指甲发紫,死状如同窒息而死,卑职认为,中的可能是鲀鱼毒,而不是砒霜。” 验尸的吏员介绍着验尸结果,给出意见,又加上补充:“但是,卑职也曾见过类似死状的死者,中的不是鲀鱼毒,是一种毒草汁...” “所以,卑职无法确定死者中的是何种毒药,只能断定不是砒霜。” 又有吏员陈述:“若是鲀鱼毒,须得有鲀鱼,彭蠡湖区确有鲀鱼,但各地鱼市,不会有人售卖鲀鱼,因为此举形同谋杀。” “但也有饕鬄之徒馋那鲀鱼肉质鲜美,会私下向渔家购买鲀鱼。” 吏员汇报着案情,裴匡眉头紧锁,一边听,一边看着卷宗。 他旁边,坐着一名年约三十岁的官员,也在看着卷宗。 其人为湘东王府谘议参军徐君蒨,奉江州刺史、湘东王萧绎之命到鄱阳公干,他样貌堂堂,身上官服一尘不染,因为佩戴香囊,所以周身散发着香气。 但香气里掺杂着些许胭脂气,想来平日里少不了左拥右抱。 等吏员陈述完毕,徐君蒨开口说:“本官常吃鲀鱼,味道确实鲜美,让人回味无穷。” 这一说,那吏员有些尴尬,裴匡干咳一声:“徐参军想来有个好厨子,能把鲀鱼去毒...” 徐君蒨笑起来:“本官的意思是,在寻阳,大概是春末及夏天能吃到河豚,秋天就难觅踪迹,也不知道何故,想来在鄱阳,也是如此?” 吏员赶紧回答:“诚如上官所言,正是如此。” “那么,许多巧合凑在一起,詹良才会中毒。”徐君蒨放下卷宗,“李笠此人,要有何等样的运气,才能毒杀詹良?” “回上官,卑职以为,确实很难。” “但王府那边,一口咬定就是如此。”徐君蒨似乎是在自问自答,“却没有任何证据。” 裴匡说:“据李笠供述,他被典府冯帧用刑拷问,实在受不了,才在贾成的帮助下逃出来,天一亮,就来郡廨报案。” “他一直坚称是来报案,而不是投案自首,而冯帧是要屈打成招,双方各执一词。” 裴匡是用商量的语气和徐君蒨交谈,原因倒也简单:徐君蒨是江州刺史、湘东王萧绎专门派来的,不能怠慢。 也就是作为州刺史的耳目,到郡里监督官员们处理事务、案件。 鄱阳内史柳偃去世,郡中事务由长史(民政)、司马(军政)代理,江州刺史自然可以派人来监督。 柳偃为当朝驸马,是湘东王的妹夫,那么湘东王派人到鄱阳,协助柳府办理后事,并安排将柳偃灵柩运往建康的诸般事宜,理所当然。 鄱阳王府出了命案,有人毒杀管事詹良,这件事已上报州府,以及远在襄阳的鄱阳王,那么江州刺史派人监督办案,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裴匡才以商量的语气和徐君蒨交谈,更别说,徐君蒨是湘东王的妻弟:湘东王妃徐氏,出身东海徐氏,是徐君蒨的姊姊。 而东海徐氏,在朝中多有高官显贵。 现在,徐君蒨旁听,却可以发表看法,毕竟此案日后要上报州廨,卷宗是要上呈江州刺史、湘东王过目的。 此案先由徐君蒨‘过一遍’,日后就没那么多波折。 距离案件发生,已经过了十余日,徐君蒨仔细看了当事双方的供述,又提审了李笠,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于是发表自己的看法。 “投毒一案,李笠确有嫌疑,因为他曾被詹良手下吕全诬告,但典府冯帧所推测的作案经过,只是推测。” “若真是李笠所为,那么他要在一连串的巧合之下,才能毒杀詹良,如此之多的巧合,硬要联系起来,太过牵强。” “至于冯帧所说让狗舔李笠包裹中物品,狗虽未死,却有中毒症状,此乃一面之词,不排除陷害的可能。” “王府发生命案,典府丞难逃责任,可以认为冯帧也有构陷李笠的意图,要屈打成招,让李笠变成投毒杀人的凶手,摆脱责任。” “目前并无有力的人证物证,证明詹良之死,是李笠所为。” “种种疑问,湘东王会有,有司亦不例外,不弄清楚,本案卷宗连州廨这关都过不了。” “所以,还得想办法寻找更多的证据。” 徐君蒨缓缓说着:“投毒一事,暂且不提,那日贾成明明跟着李笠一起到郡廨报案,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他既然跟着李笠来郡廨,就该跟着李笠入狱,结果却跑了,若一开始就不打算露面,又为何跟着李笠一起来郡廨?” “贾成之父尚在王府里,他到底在不在意自己父亲的安危?” “或许,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如果能找到他,想来对于破案会有好处。” 。。。。。。 “叔叔,贾成那小子,至今未见踪影,莫不是...在郡廨被我吓住了,想跑去州廨告状?或者跑去襄阳,找大王告状?” “呵呵,他倒是敢!就算真去了,又能如何?” 私第,冯帧正和冯永商量,商量如何让詹良一案尽快结案,让“凶手”李笠尽早伏法。 说到迄今未有下落的贾成,冯帧不以为然。 “少年郎,脑子容易发热,那晚,他一定是被李笠三言两语迷了心窍,便假戏真做,协助李笠出逃。” “逃出去后,脑子凉了,开始后悔,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跟李笠去郡廨。” “结果被你这么一吓,吓傻了,又想起阿耶还在王府,后悔不已,但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只能跑。” “所以,我才让那老贾活着出王府,到郡狱蹲着,贾成知道他阿耶还活着,想来迟早会投案。” 说到这里,冯帧喝了杯酒,吃了几口小菜,继续说:“若如你说的那样,让老贾畏罪自杀,贾成怕是要一条路走到黑,跑去州府或者大王那里告状。” 冯永还是放心不下:“可万一这小子真去告状了,可如何是好?” “那又如何?我已派人连夜赶往襄阳,向大王汇报这个案子,寻阳那边,也报了案,这件案子,已经被我抢先定了调,接下来无论怎么唱,都离不得这个谱。” “就算他告到州廨,湘东王只会把他交给鄱阳郡廨,大王么,也必然如此,他去告状,就是白去。” “现在,就算没证据证明是李笠投毒,但贾成协助他出逃,那就多了个可能,即李笠是在贾成的帮助下,毒杀詹良。” 说着说着,冯帧有些恼怒,冯永办事不力,才让李笠逃了出去,打乱了他的计划。 所幸还来得及亡羊补牢,现在看来,他采取的应对措施还算可以,这件案子拖下去,最后必然是以李笠定罪告终。 而且冯帧对案件的结果有信心:“天子向来宽容宗室,若让一个小吏承担罪名,就能让一个儿子,一个侄子得了清静,你说,那些官员该怎办?”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想要什么结果,这帮当官的个个都是人精,任那李笠再怎么硬骨头,也得折了。” 冯永还是不放心:“可大王那边...” “若不是你走了李笠,何至于此!” 冯帧骂起来,冯永讷讷,不敢回话。 “现在,大王免不了对我有不满,我已派人带着金银珠宝到襄阳,全都送出去。” “请大王身边的人,替我美言几句。” “毕竟,李笠不过是个贱吏,连宗族都没有,若这个刺头不拔了,日后,怕不是有更多刁民敢和王府作对!!” 冯永见叔叔安排得面面俱到,总算是放下心,但想到上一次的铁案真就被李笠翻了,他还是心有余悸。 冯帧却笑起来:“你怕什么,贾成还能到哪告状?了不起去京城,那又如何?” “就算他祖坟冒青烟,告了御状,又如何?” “你别忘了,宗室子弟在建康当街杀人,杀官,抢夺官眷,什么事都没有,鄱阳王府冤枉一个小小贱吏,又如何?!” “别看那李笠如今在狱里有姓彭的游军尉护着,好吃好喝,惬意的很,等上面计较清楚了,他就要被人拖到市集,脖子上来一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五章 又要出大事了! 雨后初晴,江陵城里一片泥泞,行人们踩着木屐,小心翼翼行走在街道上,荆州州廨前街道,白直们正铺洒白沙。 江陵多雨水,夏秋之际尤其如此,一场暴雨过后,城里许多街道的积水可达数尺,给人们的出行带来不便。 官宦人家出行有牛车,倒是不怕街道上的积水,但是官员们乘车到了公廨,总是要下车的,若鞋履被污水弄湿了,极为不便。 更别说在州、郡、县公廨进出的寻常小官吏,坐不起牛车,只能徒步涉水出行,进出公廨时一个个满脚泥泞,踩得公廨里到处都是泥,有碍观瞻。 所以每逢雨天,州、郡、县公廨的白直们都要处理门前积水,但积水急切间排不出去,就只能时不时铺上沙子,将路面垫高。 而州廨门前道路铺沙子的速度最快,因为这是州廨所在,荆州门面所在,若是满地泥泞,荆州刺史、庐陵王见了可是要发火的。 此刻,多有牛车在州廨前停下,车上官员下车,踩着沙子向廨内走去,待得牛车驶离,随后又来一辆牛车停下。 车水马龙的州廨正门,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大小官员的随从众多,人声嘈杂,州廨门吏竭尽全力维持着门前秩序。 街边一隅,各家随从们聚集在路边,守着自家牛车,等候自家郎主出来。 闲来无事,随从们闲聊起来,说起家长里短,讲起各地奇闻异事。 江陵是江防要地,位于长江北岸,往来商旅如过江之鲫,常在江陵城里逗留,给城里的人们带来各地消息,这些消息,就是许多人的谈资。 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中,有四名少年踩着木屐、挽着裤腿,在泥泞之中慢慢前行,接近州廨。 时不时有牛车经过,前导高声呼喊着“让路”,四名少年局促的躲到路边,等牛车经过,再慢慢向前走。 眼见着距离州廨越来越近,名为潘宝的少年干咳一声,看向身边的贾成。 贾成身上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所以动作稍大就会疼,此刻低着头向前走,似乎还未从长途跋涉中恢复过来。 “准备好了么?” 潘宝低声问,满嘴鄱阳口音,和周围的江陵口音形成鲜明对比。 贾成点点头,目光坚定,他在潘宝的带领下,不远千里乘船来到这里,关键时刻就要到了。 潘宝又看向另一边的少年,看着这个名为潘元的堂弟,用江陵话低声说:“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啊,好,好...” 潘元应承着,却有些紧张,见潘宝离开、往回走,他和自己的外弟(表弟)张六郎一起,带着贾成向前走。 走着走着,张六郎走在前面,迎着路旁众人的注视,靠近州廨。 他们一身寒酸,看上去就不像是哪个官宦的随从,而是寻常小民,所以州廨门前值守的士兵很快注意到这几个“闲杂人等”。 就在这时,张六郎停下脚步,咽了咽口水,犹豫片刻,回头看见外兄向自己点头示意,张六郎抹了抹鼻子。 树后站到路旁,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然后喊起来:“非...非...” 声音有些颤抖,旁人听他这么一喊,齐刷刷看过来。 “非礼啊....非礼...啊...” 张六郎一边喊,一边哭泣,做瑟瑟发抖状。 这下,所有人都看过来。 非礼?一个少年而不是一个小娘子当街喊非礼? 哇,这是怎么回事啊? 在路边闲得无聊的各家随从,闻言纷纷聚过来,看着这个少年哭喊“非礼”,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远处,躲在街角处的潘宝,紧张的看着人群聚集在马六郎身边,再看贾成和潘元站在一旁,静候时机。 ‘一定要成功啊...’ 潘宝念叨着,希望这次冒险能够成功。 潘宝是大鲶彭食肆东主彭均的伙计,本是江陵人,因为和父辈寓居鄱阳,便成了半个鄱阳人。 潘宝在江陵有亲戚,于是受李笠所托,带着贾成登上亲戚管着的西行商船,来到荆州州治江陵。 此时,潘宝远远看着聚集在张六郎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阻塞路面,州廨门前的士兵、吏员纷纷过来喝骂。 正门的破绽出现了。 贾成和潘元不动声色绕过人群、靠近州廨正门,趁着门前吏员、士兵、白直去驱赶聚集人群的机会,踢掉脚上木屐,撒丫子往州廨里冲。 守在门边的门吏,注意力在那个哭喊着“非礼”的少年身上,未曾料有两个小子竟然从眼前人群冲出,往门里撞。 反应过来时,这两个已经如同一阵风那样,刮进去了。 “你们做什么!” 门吏呼喊起来,吓得魂不守舍,赶紧追逐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子,而州廨里来来往往的人们,见着两个小子闯进,一下子回不过神。 “抓住他们!抓刺客!!” 州廨内值守、巡逻的士兵,率先反应过来,哗啦啦冲上去,要将这两名刺客拿下,而旁人听了“有刺客”,赶紧躲闪,一时间前院里乱成一团。 包围圈很快形成,然后缩小,却见其中一个名少年,忽然掏出一张白布,奋力挥舞着,高声大喊。 说话带着外地口音,大伙听不懂,而另一个少年喊出来的话,大伙倒是听得清楚:“冤枉!冤枉啊!江州鄱阳草民,求上官主持公道!” 。。。。。。 厅事,身材魁梧的荆州刺史、庐陵王萧续坐在书案后,板着脸,一双眼睛如同鹰眼,盯着眼前阶下跪着的两个小子。 阶旁,侍卫们按刀侍立,防着这两个小子忽然发难,两侧又有官吏,一个个沉默不语。 今日,一切如常,忽然有人闯入州廨,一开始以为是刺客,于是弄得人心惶惶,结果却是跑进来鸣冤告状的百姓。 闯入州廨的两个小子,其中一个居然来自江州鄱阳,不远千里来到荆州江陵的荆州州廨告状,求上官主持公道。 佐官们听了此人所谓的‘冤情’,梳理了数遍,然后上呈刺史、庐陵王萧续,由萧续定夺。 “寡人问你...” 萧续看着贾成说道,因为说话带着建康口音,一名会说鄱阳话的吏员赶紧把话转述给贾成。 “你,为何会来江陵?” 贾成赶紧回答:“回大王,小人本来是要去襄阳,结果乘船走在汉水、靠泊竟陵时,发现有鄱阳王府的人在码头,小人害怕,便下了船,想走陆路北上去襄阳。” “结果路上也有王府的人,小人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南下,躲到江陵。” “小人饥寒交迫,眼见着就要撑不下去了,幸得,幸得这位潘郎接济,他听了小人的话,便、便带着小人来州廨伸冤...” 萧续曾任江州刺史,大概能听懂鄱阳口音的话,不等吏员转述完毕,扬起手中写着字的布(诉状),问:“你说的,可否属实?” 贾成磕起头来:“小人所说,句句属实!求..求大王为小人做主!” “那,这上面的字,都是你写的?”萧续盯着贾成,眼睛眯起来。 “是、是小人在寻阳时,一名先生好心,为小人写的。” “你在寻阳做什么?” “小人本来想去寻阳州廨告状,可是、可是..见着王府里的人,进出州廨,小人害怕.....所以想去襄阳,求鄱阳王做主...” 萧续再问:“你来寡人这里...天差地远的,寡人为何要为你做主?” “小人实在是没去处了....再拖下去,不要说告状,饿都饿死了...” 贾成说完,不住磕头。 萧续挥挥手,示意吏员将这两个小子带下去,等人走后,看向左右:“你们觉得呢?” 一名官员出列:“回大王,江州鄱阳郡的案件,荆州是管不着的。” “那寡人就是要管呢?” 那官员面露难色,但还是回答:“此人为鄱阳王府逃奴,要么是鄱阳郡管,要么是鄱阳王府管。” “大王若是要管,名不正,言不顺,干涉他州事务,是要....” 萧续不等对方说完,发话问其他人:“你们呢?” 另一名官员出列:“大王,逃奴所说的话,不可轻信,不如..” “下一个。”萧续说道,佐官们面面相觑,心中叫苦:哎哟,这下又要出大事了! 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庐陵王之前就已经弹劾过湘东王,闹出不小的事来。 庐陵王和湘东王都是皇子,一个排行第五,一个排行第七,曾经关系不错,但因为一个女人,湘东王被庐陵王弹劾,结果弄得灰头土脸。 这件事广为人知,现在,庐陵王又要折腾了。 萧续见佐官们不吭声,冷笑起来,随后说:“寡人以为,此事不可袖手旁观。” “寡人,不可能看着有人执法枉法而视若无睹,不可能看着有人放纵家仆鱼肉百姓而视若无睹!” 府主都发话了,佐官们还能说什么? “来人,准备笔墨。”萧续面带微笑的说,露出的牙齿,闪烁着寒光。 他看着案上放着的诉状,心中欢喜:呵呵,七官,你又有把柄落在我手中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六章 无妄之灾 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眼见着一场暴雨即将降临,寻阳城里街道上行人来去匆匆,都要赶在大雨倾盆之前回家。 江州州廨,厅事内虽然有众多官吏在场,却是一片寂静,江州刺史、湘东王萧绎的脸色和天气差不多,眼见着就要‘天地为之变色’。 他坐在案后,看着手上的诏书,身体微微颤抖,眼皮微微跳动,明显是暴怒的前兆。 这是刚从建康送到的诏书,父亲让他就鄱阳王府一案涉嫌枉法,自辩。 “尔等...” 萧绎用微微颤抖的左手揉着太阳穴,极力压制着怒火,问阶下官吏:“果真没听到半点风声么?” 众人赶紧回答:“大王,下官真没听说鄱阳王府逃奴在寻阳鸣冤啊!” “那这是怎么回事!” 萧绎几乎要咆哮起来,拿着诏书的右手高高举起,差点就想把诏书扔到众人面前。 “父亲..陛下让我上表自辩,解释鄱阳王府命案到底怎么回事,尔等,要让我如何解释!” 愤怒的萧绎,言语间连自称“寡人”都忘了,用的是“我”,佐官们心中叫苦,却不能退缩,只能齐齐告罪:“是下官无能,让大王受辱了!” “受辱?受辱!” 萧绎一拍书案,蹭的一下站起来:“那个逃奴,不来寻阳,不来州廨这里伸冤,偏偏跑去江陵,去了江陵!” “庐陵王已经弹劾寡人,他又弹劾寡人了!” ‘’尔等知道他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说寡人无能!枉法!” “尔等是不是想看寡人的笑话,是不是想看寡人上表谢罪?!” 萧绎愤怒的盯着佐官们,他自幼瞎了一只眼,所以是个独眼,瞪人的时候表情有些可怕,佐官们被他这一顿骂,个个噤若寒蝉。 不久前,荆州刺史、庐陵王萧续上表,就一桩发生在鄱阳城的命案,弹劾江州刺史、湘东王萧绎。 本来一件小案子,竟然惹出这么大的风波,事前谁也没有想到。 当初,庐陵王就弹劾过湘东王,这件事,让自幼相善的两个皇子之间关系势同水火。 现在,那个从鄱阳城王府出逃的奴仆贾成,居然溜到荆州告状,求庐陵王主持公道,于是庐陵王借机发难。 据说,贾成先是来寻阳,想到州廨告状,却见鄱阳王府的人在州廨出入,吓得不敢伸冤,便去襄阳。 因为鄱阳王萧范为雍州刺史,在襄阳坐镇。 贾成乘船走汉水北上去襄阳,半路到了竟陵,见王府的人搜查客船,吓得不敢去襄阳,只能去荆州江陵告状。 庐陵王将贾成的遭遇添油加醋,上奏天子,弹劾江州刺史、湘东王治政无能且枉法。 毕竟,贾成曾到鄱阳郡廨报案,结果被鄱阳王府的人吓跑了,这是有目共睹; 贾成跑到州廨,又被鄱阳王府的人吓跑了(贾成自述),如此两次,足以让人质疑:江州刺史御下无方。 也不得不怀疑,州郡官吏是不是和鄱阳王府走得太近了? 这些官吏,到底是听刺史的,还是听鄱阳王的? 庐陵王的弹劾,让猝不及防的湘东王焦头烂额,对他而言就是无妄之灾。 本来那案件就有些棘手,被王府典府丞冯帧认定为凶手的小吏李笠,郡廨还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此人罪行。 现在,天子下诏让湘东王自辩,那么,湘东王要如何向天子解释,解释自己并不是无能,并且没有枉法? 要知道,贾成如今人在江陵,而不在寻阳! 萧绎气得不行,正要继续训话,却见吏员从外而入,带来一个消息。 此次,庐陵王不止弹劾湘东王,还弹劾了鄱阳王萧范。 其一,弹劾鄱阳王私蓄兵马,囤积兵仗、粮草,意图谋反。 其二,弹劾鄱阳王纵容府人鱼肉百姓,勾结郡吏拷掠良民,颠倒黑白。 。。。。。。 襄阳,雍州州廨厅事里人满为患,雍州刺史、鄱阳王萧范端坐案后,一双眼睛如刀般划过众人。 案上放着一卷诏书,而鄱阳王的右手食指,不停敲着书案。 在场佐官们噤若寒蝉,即将爆发的萧范,沉默许久后,用极度压抑的语调,问道: “谁能告诉寡人,在竟陵搜查逃奴的那些人,到底是谁派出去的!” “谁能告诉寡人,寡人是如何指使府人,在鄱阳城里为所欲为,勾结郡吏拷掠良民!” “谁能告诉寡人,寡人是如何暗中拉拢江州官吏,把持州郡诉讼!” “寡人想说,鄱阳郡是朝廷的鄱阳郡,陛下,会信么?” 看着一个个低头不语的佐官,萧范猛地一拍书案,强忍着咆哮的冲动,大声质问:“陛下让我自辩,让我自辩,尔等想让我如何自辩!!” 自称不用“寡人”而是“我”,可见这位如今有多愤怒。 “那个逃奴,据说是要来襄阳,来襄阳向寡人伸冤,结果半路被吓跑了,走投无路,跑到江陵去了!” “你们说,说!这件事如何辩解?嗯?寡人到任雍州以来,未有一日懈怠,整顿军务,防备西虏,如今却被人弹劾意图谋反,谋反!” 愤怒的萧范,已经气得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佐官们想劝,都不知该怎么劝。 这种时候谁发话,谁就容易倒霉,但不说话,恐怕鄱阳王会气急败坏。 “大王息怒!”一名官员出列,硬着头皮劝:“大王在雍州任上,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百姓,为了朝廷!” “下官等都看在眼里,台使那边,下官必然如实相告,下官认为..“ 他看看左右,其他官员赶紧附和:“大王,下官等愿为大王作证!” “作证?作证?”萧范盯着眼前一众佐官,“那个逃奴呢?他如今人在江陵,不在襄阳!” 萧范发泄着愤怒,佐官们只好默默承受,事情发展成这样,所有人都觉得错愕:这不是无妄之灾么? 那个王府逃奴贾成,怎么就到庐陵王这个疯子那里告状了? 此次,不止雍州刺史、鄱阳王被庐陵王弹劾,江州刺史、湘东王也被庐陵王弹劾,眼见着一场风波骤起,佐官们心里捏了一把汗。 天子向来宠溺宗室,所以,鄱阳王和湘东王倒不至于被怎么样,但一番折腾是少不了的。 而庐陵王发难,是否意味着春坊那边,要对宗王们有所动作? 春坊即东宫代称,而太子和庐陵王是同母弟。 稍微有些门路的官员,自然会对当今朝中局势有所了解,自从昭明太子去世、天子立三皇子而不是昭明太子之子为储君,宗室诸王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化。 庐陵王也许是过于热心,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变成一条疯狗,疯狂撕咬宗室诸王侯。 如今,身为荆州刺史的庐陵王,拿一件发生在江州鄱阳郡的案件小题大做,同时弹劾鄱阳王和湘东王,如此疯狂的举动,太子是否事前知晓? 考虑到太子和湘东王的关系一直不错,想来庐陵王弹劾湘东王是因为旧怨。 然而,鄱阳王却不同,鄱阳王和太子及庐陵王的关系不怎么样,被人弹劾意图谋反,也事出有因:雍州刺史一职太敏感。 毕竟,当年天子尚在潜邸时,就是在雍州刺史任上起兵,顺流而下,一举定鼎。 过了一会,佐官们见鄱阳王宣泄得差不多,继续劝,不停出主意。 “大王,雍州为边防要地,所以整顿军务、操练兵马为应有之事,陛下定然清楚,所以下官以为,大王只要据理陈情,陛下不会责怪的。” “至于那件命案,或许逃奴贾成是因为风声鹤唳,才吓得慌不择路,逃到江陵去,结果经历为庐陵王添油加醋,以至于耸人听闻。” “陛下既然让大王自辩,必然不会偏听偏信,大王问心无愧,大可直言。” “命案既然发生在江州鄱阳,自然由江州那边处理,处理得好与不好,那是湘东王的事情,与大王无关。” “下官以为,为了避免众口铄金,不如大王派可靠之人到鄱阳,协助郡廨办案,与此同时,管束府里上下,以免再生事端。” “至于王府涉案人员,如有必要,可...酌情处理。” 这个“酌情处理”,有两层意思。 鄱阳王府内部的事,州府佐官有些话总是不好说,萧范当然听出来了,此刻他情绪平复,思路也渐渐清晰。 天子向来宽容宗室,所以被庐陵王弹劾一事,虽然让他恼火,但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大事,天子应该只是顺势敲打敲打他罢了。 萧范恼火的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好好的在雍州当刺史,结果府里人办事不利,接二连三给他惹麻烦。 现在这事已经不是麻烦,而是无妄之灾,怎能不让他暴跳如雷。 年初,吕全构陷一案,他可以撇清关系,毕竟自己真不知道,而且这种破事司空见惯,哪个宗室手下没几个恶仆? 但管事詹良中毒一案,就没那么简单了:真凶到底是谁? 年初到鄱阳城王府小住的儿子们,都已经赶在重阳节回到襄阳,但萧范担心,若投毒的凶手没被揪出来,那就意味着,此人以后还有可能投毒。 这次,毒死的是一个管事,那么下次会是谁? 按照之前典府冯帧派人汇报的说法,凶手是郡吏李笠,可能的作案手法,也给出了一个推测,但萧范觉得有些勉强。 本来这种事他不需要管,但如今不管不行。 查案,是鄱阳郡廨、江州州廨的事,但鄱阳城的王府,看来是要‘清扫’一下了。 萧范看着眼前一众佐官,又看看案上的诏书,心中有了计较。 他可以容忍手下人贪污受贿,在外面横行霸道,却不能容忍手下人无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留着有何用?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七章 四两拨千斤 鄱阳郡狱,李笠在‘单间’里闭目养神,他被关在这里近一个月,吃得香、睡得好,但晒不到多少太阳,感觉白、胖了一些。 李笠入狱,护送李笠到郡廨告状的少年们,多有被关进来的,大伙聚在一起,每日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现在,被关进来的少年们已经出狱,留下孤零零的李笠,让他觉得很无聊,于是开始轻声吟诗: “秋气苍茫结孟津,复送巫山荐枕神。” “昔时慊慊愁应去,今日劳劳长别人。” 这首诗,是李笠在鄱阳郡学门口搞‘市场调查’时,听一群学子念诗时听到的,其名为“送西归内人”。 还听到学子议论这首诗的创作背景,知道诗作者是当朝一名皇子。 那年,一名文艺青年范满满的皇子,在荆州刺史任上,遇到了一名散发着知性光辉的美貌文艺宫女,两人一见钟情。 皇子排行第七,家中父兄称为“七官”,宫女姓李名桃儿,为宫户出身,被‘七官’唤作“桃儿”。 在荆州任上,两人相依相伴,只恨春宵苦短,不知不觉中,数年转瞬即逝,‘七官’任满回京,自然要带着‘桃儿’去建康,长相厮守。 但这是违禁的,因为宫户不得擅离户籍所在地,并且有人知道了内情。 当七皇子带着李桃儿抵达建康时,其兄长、排行第五的皇子“五官”,写的弹劾奏章也送入皇宫。 所幸,太子是五皇子同母兄,和七弟一向关系不错,得知五弟如此整七弟,赶紧好言相劝,并在皇帝父亲面前为七弟说好话。 七皇子无奈之下,只能让红颜知己西返荆州故乡,从此两人再无法相见。 此女即为“西归内人”,而两人泪别时,七皇子为红颜知己做了“送西归内人”这首诗。 李笠品味完这首诗,开始脑补“续作”。 当然要有续作,因为李桃儿这个美貌、善解人意的‘西归内人’回到荆州后,紧接着到任的新任荆州刺史,就是拆散鸳鸯的五皇子、庐陵王萧续。 李桃儿‘西归’后的下落,不为外人所知,但既然身为荆州宫户,自然要为坐镇荆州的宗王服务,那么.... 搞不好,做兄长的五皇子也看中了七弟的红颜知己,先把两人拆散,然后... 若真如此,七皇子、湘东王萧绎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自己的红颜知己,被兄长逼走,然后兄长再乘机‘笑纳’。 无数个夜晚,七皇子面对孤灯,黯然神伤,而朝思暮想的红颜知己,此时可能含泪在五皇子身下承欢,还变换着各种姿势。 如此煎熬的滋味,想来足以让一个男人气得要发狂。 再狗血一点,说不定五皇子在用力耕耘的时候,还会问曲意承欢的佳人:我和七官,谁更厉害? “咳咳...” 边想边用碗喝水的李笠呛了水,咳起来,赶紧收回思绪。 这‘续作’纯属他的虚构,再虚构下去,就可以写成虐心的作品,名为《狂傲皇子强占我》。 李笠放下碗,靠着墙壁,琢磨着。 他要给王府那边一个惊喜,现在惊喜来了,而且是巨大的惊喜:庐陵王萧续,以詹良命案为由头,把湘东王、鄱阳王弹劾了。 鄱阳王府典府丞冯帧,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州郡官吏,大概觉得他李笠一个鱼梁小吏,是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蝼蚁。 却没想到,蝼蚁可以借势,利用宗王之间的尖锐矛盾,来个四两拨千斤。 李笠通过不同渠道打听时事,知道了一些宗室之间的恩怨情仇,这些恩怨情仇闹到人所共知的地步,可想而知相互间的矛盾有多尖锐、激烈。 庐陵王萧续,和当今太子萧纲是同母兄弟,这兄弟二人,自幼和七弟萧绎关系很好。 但是,当长兄、昭明太子去世,天子不立昭明太子的儿子(嫡长孙)为储君,却让老三萧纲做了太子,皇子皇孙、宗室们的心态剧变。 庐陵王萧续,也许是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为了日后太子即位后,能够镇得住宗室们,自己化身疯狗,疯狂撕咬着弟弟、侄儿和宗室们。 湘东王萧绎,因为‘西归内人’一事,和萧续决裂,昔日的亲密兄弟,形同路人。 与此同时,表现出色的鄱阳王,也被萧续盯上了,宗室诸王、侯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人所共知,所以,李笠能加以利用。 鄱阳王府(鄱阳城王府)的人,欺人太甚,不讲道理,不讲证据,一心要他死,如同下棋不守规则,悔棋、耍赖,无所不用其极,就是要他输。 李笠的对策就是掀棋盘。 从王府逃出来后,李笠自己主动入狱,让彭均的伙计潘宝偷偷带着贾成去江陵告状,用谁也想不到的办法,把整个棋盘都掀翻。 他这只蝼蚁吹了一口气,吹得恰到好处,到最后便能形成一场天地为之色变的风暴。 这场风暴下来,鄱阳郡廨不敢有丝毫枉法的念头,而鄱阳城王府,恐怕会变得‘干干净净’。 昔日那些在鄱阳城里横行霸道的王府中人,一个个,全都要完蛋! 想到这里,李笠就觉得痛快,他已经听到风声,即将有一场巨变在鄱阳发生,于是重复起那晚从王府逃出来时,发下的誓言: “不把别人当人是吧?你们就不要做人了! 。。。。。。 郡廨,湘东王府谘议参军徐君蒨正在提审李笠,不久前,他收到姊夫、湘东王的亲笔信,信中行文十分‘生动’,仿佛姊夫从信里跳出来,对他破口大骂。 因为詹良中毒身亡一案,湘东王被庐陵王弹劾,天子让湘东王上表自辩,徐君蒨能感受到姊夫的怒火,不敢怠慢,要赶紧把命案审理清楚。 虽然李笠已经被提审数次,但徐君蒨还是决定再审一次,以表明自己的‘态度端正’,不然姊夫又要不高兴了。 徐君蒨看着眼前这个小吏,问:“你和贾成从王府翻墙逃出来,天亮前躲在何处?” “回上官,小人和贾成躲在郊外,待得天亮,到城南码头,和许多等着受人帮佣的少年们求助,他们听说小人受了冤屈,要到郡廨伸冤,便如影随形。” “那么,你在郡廨门口,主动入公廨等候发落,怎么贾成不一起进去,反倒是自己跑了?” “回上官,我俩商量了一个办法,为防万一,小人在郡廨伸冤,贾成去寻阳,在州廨伸冤。” “实在不行,贾成就去襄阳,在雍州州廨伸冤,毕竟大王是雍州刺史,而贾成是王府的仆人。” “李笠,贾成是如何去的寻阳?” “小人不知他如何去的,不过小人当时的想法,就是让贾成在城外码头搭乘过路客船,先去鄱口,再去湓城,转去寻阳。” “李笠,王府典府丞冯帧对你的指控,你有何辩解?” “小人是冤枉的,冯典府冤枉小人,小人无法自辩,按理,既然他说小人为凶手,也该是他来找证据,而不是让小人来找,谁主张,谁举证。” 徐君蒨本来是例行公事的问话,听李笠说了句“谁主张、谁举证”,不由得多看了李笠几眼。 李笠之名,徐君蒨去年年底就听过,发生在鄱阳郡的‘鱼腹藏书’,李笠就是当事人,所以这个案子上达州廨后,徐君蒨便有所了解。 所谓的‘鱼腹诗’,亦真亦假,不过徐君蒨觉得,此诗极有可能是李笠自己写的,所以,他认为此人心术不正,定然是奸滑小吏。 到了今年年初,鄱阳郡又出大案,鄱阳王府放债的掌柜吕全,诬告不成反坐,丢了性命。 而这个本来是铁案的案子被一个人给翻了,那人就是李笠。 相关卷宗,徐君蒨后来看过,李笠这个小吏接连受了鞭挞和测罚,硬是不认罪,才有了鄱阳内史柳偃的破案。 鞭挞和测罚,许多成年人都熬不住,而连半丁都不是的李笠,居然扛下了,这还是其他人都已经招供的情况下硬扛。 徐君蒨对此犯了嘀咕:骨头这么硬的人,心术真的不正么? 现在,徐君蒨听得李笠“谁主张、谁举证”的说法,觉得这个小吏蛮有意思的,于是来了兴趣。 “李笠,这六个字,你从哪里听来的?” “上官,小人以为这不是应该的么?”李笠把手一摊,他见这‘徐参军’一表人才,说话又好听,感觉是个好官,便尝试‘讲道理’。 “譬如,小人说同村王甲偷鱼,那么,应该是小人拿出王甲偷鱼的证据,而不是让王甲拿出自己没有偷鱼的证据。” “若王甲说不是自己偷的鱼,却说是隔壁赵乙偷的,王甲提出如此主张,也该是他拿出赵乙偷鱼的证据,否则,就是诬告。” “噢,你到是蛮会说话。”徐君蒨点点头,和一同提审的鄱阳郡长史裴匡交谈几句,又问:“那么,本官接下来,要给你说的六个字,挑挑错了。” 李笠赶紧回答:“上官,小人斗胆,小人话还没有说完。” “好,你说。” “上官,还有特情,不适合‘谁主张、谁举证’,譬如...” “譬如,小人那日在王府表演‘油釜捞钱’,一应用具是王府提供的,若小人在表演过程中双手被滚油灼伤,那必然是王府备下的油有问题。” “小人作为被害人,若主张对方有错,即认为对方是加害人,那么,该是对方给出证据,证明用的油,不是真的油。” “此即为‘谁主张、谁举证’的‘倒置’...” 问案时,徐君蒨知道李笠在王府表演过油釜捞钱,现在闻言兴趣大增:“果然油釜捞钱里的油有问题?” 旁边的裴匡干咳一声,徐君蒨意识到自己失言,满堂官吏都看着自己,急中生智,哈哈一笑:“哈哈,你这‘倒置’二字用得不错,不错。” 见着李笠说话中气十足、双眼未有游移不定,一脸义正辞严的模样,徐君蒨心里有了数:看来,鄱阳王府典府丞冯帧确实是诬告。 不过,这个小吏有意思,很有意思。 忽有吏员入内,向两位主官禀报:“方才驿使来报,台使已抵达湓城,不日便到鄱阳,又报,鄱阳世子也会于近日抵达。” “台使/鄱阳世子来了?” 众官吏纷纷交头接耳,徐君蒨和裴匡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明白,这个案子,必然要尽快结案。 台使,即建康台城(皇城)来使,前不久发生在鄱阳的一个小小命案,居然把天子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儿牵扯进来。 天子向来宠溺儿子、宽容宗室,人所共知,如今一个小案闹出轩然大波,徐君蒨及郡廨官吏们已经能想到天子有多么不快。 而徐君蒨通过自己的方式,知道天子对此案的态度:真是太不像话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八章 破鼓万人捶 清晨,急促的鼓声在鄱阳郡廨门前响起,许多百姓聚集在门口,击鼓鸣冤。 往日里经常凶神恶煞驱赶‘刁民’的白直和小吏们,一个个满脸堆笑,极其热情的接待前来告状的良民,要‘为民伸冤’。 负责监督手下维持秩序的郡游军尉彭禹,亲切地为乡里们解释来郡廨伸冤的‘步骤’,若有人想告状却没有状述,彭禹还会让书吏现场写。 一时间,郡廨门前街道人山人海,来告状的,来看热闹的百姓,几乎要把整条街都堵了。 彭仲夏和儿子彭均,就在人群之中,彭仲夏看着郡廨门口热闹景象,不由得感慨:“唉,多少年了,总算是恶有恶报了。” 彭均发问:“阿耶,往日王府中人在城里横行霸道,果真没人管得了么?” “管?谁管?郡县官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寻常百姓惹不起,谁管?”彭仲夏冷笑着说,”“朝廷,向来对宗室极为宽容,宗室为非作歹,什么事都没有。” “不要说鄱阳,就是在建康,建康官府都管不住那些为非作歹的宗室子弟,我当年去建康时...” 彭仲夏压低声音,对儿子说:“在建康,每到傍晚,就有宗室、权贵子弟带着恶仆蒙面出来抢劫、掳人,呵呵,官吏追捕时,他们只要躲回府里,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样的内幕消息,让彭均难以置信:“怎么,怎么官府都不管的么?” “管?当然管过,把作恶的宗室、权贵子弟抓起来,过几日,人家大摇大摆出来,继续作恶,甚至报复抓捕他们的那些官吏,换作是你,你还管么?” 彭均哑口无言,对他来说,建康作为京城,应该是法度森严之地,为非作歹之人,在建康城里根本就不敢冒头。 结果... 别人说的话,他可以不信,可阿耶所说亲眼所见,那就不会有错。 “建康远得很,与我们无关,鄱阳才是过一辈子的地方。”彭仲夏说完,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感慨: “鄱阳王让世子回来整顿家务,如今世子派人在郡廨,和郡廨官吏一起,接受百姓伸冤,但凡府里有人为非作歹,苦主都可以来告。” “又有人在王府,处置那些恶仆,该换的换,该抓的抓,然后送到郡廨,等候发落。” “看来,大王也是为了给朝廷一个交代,才如此狠得下心,啧啧,这可是开闸放水,要把地上堆积了几十年的腐臭枯枝落叶都冲走。” 彭均听着阿耶的感慨,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不由得想到了好友李笠,然后心中感慨: 厉害,真厉害,两个人,不光把案子翻过来,还把王府也折腾得够呛! 彭均正感慨间,听到旁边传来议论声:“李三郎可真厉害!如今王府里的那些坏人,可都要倒霉了!” 转头看去,却是一些少年聚在一起议论,彭均认得其中一些人,这些人那日随着李笠去郡廨告官,为此还和李笠一起坐牢,后来陆续出狱。 这件事可不得了,许多少年以帮助李笠告状、一起坐牢而自豪,所以,李笠的名声在鄱阳少年之间传得很快。 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鄱阳王派世子回来整顿家务,所以大伙才能到郡廨有冤伸冤,人人都说大王和世子是好的,全都是下面的管事们不干人事。 而之所以有如此转变,那都多亏了... 一个少年兴奋的对同伴说:“都多亏了白石村的李三郎!” 其他少年兴奋的点点头:“对,对!李三郎可真厉害!” 。。。。。。 鄱阳王府,侍卫、侍女、仆人们聚集在空地处,一个个心惊胆战,等候发落。 凉伞下,坐着一个样貌英俊、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周围侍卫环绕,其人为鄱阳王世子萧嗣,前不久刚到鄱阳。 他坐在上首,看着眼前一群下人,虽然心中不快,却没有怒容满面,听王府典卫说人全到了,便看向身边一人: “徐参军,寡人奉家王之命,回鄱阳整顿家务,但凡府中有人涉及为非作歹,都会移交郡廨,请参军秉公办理。” 徐君蒨闻言回答:“第下请放心,下官定当监督郡廨秉公办案,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今日带走的府人,只是被人告状,有了嫌疑,入郡廨后,不会受苛待。” 萧嗣点点头:“既如此,那就开始吧。” 徐君蒨让一名吏员念名单,被念到名字的人,就要跟着郡廨官吏出去,到郡廨接受询问。 这几日,郡廨张榜公告,说鄱阳王世子莅临鄱阳,整顿家务,但凡有被王府中人欺凌的百姓,都可以到郡廨击鼓鸣冤。 于是,郡廨门口的鼓都要被击破了。 郡廨官吏忙了几日,将诉状整理好,并整理出一个涉案名单。 今日,在鄱阳王世子萧嗣的主持下,在江州刺史、湘东王派来的‘徐参军’监督下,郡廨官员要把涉案王府中人带回去,协助办案。 至于典府冯帧,及其侄冯永,还有遇害身亡的管事詹良之仆阿六,早已被郡廨官府锁拿入狱。 詹良被人毒杀一案,案件真相即将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萧嗣有些不快,父亲在雍州好好的当着刺史,结果却被鄱阳这边的无能之辈连累,搞得灰头土脸。 所以,作为世子、嗣王的萧嗣得为父分忧,到鄱阳收拾烂摊子。 毕竟,由他坐镇鄱阳,主持王府内部整治及受理百姓诉状,是最好的‘亡羊补牢’,不至于让父亲的声誉受到太多污损。 坏事,可都是下面的人做的,和大王、家眷们没有一点关系! 不一会,名单念完,被念到名字的人,面色惨白的聚在指定区域,即将跟着郡廨官吏出府。 这时,侍卫们带着一对父子过来。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王府府户,贾平、贾成父子。 贾成逃到荆州告状,后来被荆州刺史、庐陵王萧续派人送回鄱阳,如今出现在王府众人面前,大伙的表情各有不同。 许多即将被带去郡廨‘协助办案’的人,看着贾成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 贾平、贾成父子被人带到萧嗣面前,父子俩得知这位就是世子后,赶紧下跪,却被萧嗣命人制止:“无需如此。” 他站起身,来到贾成面前,仔细看了看这个瘦弱的少年,点点头,拍拍贾成的肩膀:“家王说了,你没有错。” 鄱阳王到底有没有说这句话,恐怕也只有萧嗣自己知道,不过在场的人们听了,知道贾成不会有事了。 至少现在不会有事。 “你是好样的,莫要怕。”萧嗣让贾成转过来,面向大群仆人,他对着这些人,大声说:“大王和王妃,就需要有贾成这样的人,为王府效命,尔等自勉!!” 众人称是,萧嗣又说:“家王有令,免贾平、贾成父子奴籍,从今日起,他父子二人,就是鄱阳郡的编户平民!” “他父子二人,欠王府的债,一笔勾销!” 此言一出,仆人们的表情各有不同。 有羡慕的,为贾平父子脱离奴籍而羡慕;有不以为然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之所以幸灾乐祸,是因为贾平父子脱离王府、成为官府编户民后,要自己承担租赋,承担劳役。 租赋倒也还好,要命的是劳役,寻常百姓有田有地,都会被劳役整得死去活来,贾平父子无依无靠,就这么出了王府,等同于跳进火坑。 在王府里虽然也很辛苦,但总不会被官府征发服劳役,不然,每年也不会有那么多编户民逃亡,去做‘山湖人’或‘浮浪人’。 贾平听了这个消息,一时间百感交集。 在王府做奴仆,很辛苦,还欠了几辈子还不起的债,人生已经没有了盼头,所以,他当然想摆脱这一切,出去。 可现在真的能出去了,债也没了,高兴之余,十分迷茫:出去后,他该如何养活自己和儿子? 贾成却是激动万分,因为事情的发展,果然如李笠和他说的那样。 从王府逃出来后,贾成担心阿耶的安危,但李笠说不用担心,因为只要他俩一人在郡狱(李笠),一人‘出逃’(贾成),冯典府就不会下死手,反倒会把阿耶移交郡廨。 李笠安排他去荆州告状,贾成实际上是没底的,但事情发展果然如李笠所说,“捅破天”了。 捅破天的贾成,担心起自己和阿耶的命运,但李笠事前说过,大王大概率会放过他父子,甚至会让他父子‘放良’为民。 当然,大概率不等于百分百会成,风险是有的,但贾成愿意冒风险。 因为他想清楚了,若当初,按照冯典府的要求,协助李笠逃狱,恐怕事后冯典府也不会放过他和阿耶。 如今,李笠的预言都成真,贾成哪里能不高兴? 至于出去后该怎么办,贾成觉得不是问题:李笠说好了,他们出去后,就到白石村一起过日子。 。。。。。。 郡狱,冯永被狱卒带到刑堂,看见里面立柱上绑着奄奄一息的叔叔冯帧,看着叔叔已被鞭挞得遍体鳞伤,冯永吓得双腿发软。 一个光着膀子、满身横肉的狱卒,手里拿着一根皮鞭,笑眯眯看着冯永被人绑在柱子上,然后拎着血淋淋的鞭子走过来。 “来吧小郎君,和我这伙计说说话?” 狱卒将那鞭子在冯永面前晃了晃,冯永看着鞭子上的血水,闻着血腥味,只觉得反胃、惊恐,浑身抖若筛糠。 “你们这是要屈打成招!!!”冯帧在一旁忽然咆哮起来,“我们是冤枉的,我们没有诬告,没有!” 冯帧扛住了鞭挞,硬是没有松口,现在是给侄儿鼓劲:一定要扛住,不然万事皆休。 冯永当然听懂了,心中恐惧,喊着“冤枉”。 ‘’哟呵,嘴还这么硬?”几个狱卒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你们诬告的那个李笠,年初时,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啧啧,那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骨头真是硬,吃了鞭挞,还有测罚,硬是不认罪,后来就翻了案。” “我们佩服他,佩服得紧,现在,你说冤枉?好啊,先像李笠那般,熬过去再说!” 冯永刚被捆好,狱卒抡起皮鞭奋力一抽。 “啪”的一声过后,冯永身上衣服被撕出一道裂缝,皮开肉绽,伤口开始渗血。 那一瞬间,冯永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疼,似乎有一张铁锯锯了自己一下,他忍不住疼,嚎叫起来:“啊啊啊啊!!” 鞭挞的滋味如此之难受,远超冯永的想象,虽然他往日里时常鞭挞奴仆,用鞭子抽人是很爽,但自己被人抽,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还没回过神,又被抽了一鞭子,冯永疼得嚎叫起来,顾不得那所谓的‘坚持’,哭喊着:“我说,我说!” “你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冯帧在一旁喊起来,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硬抗下来,或许能等来转机。 “我说,我说,别打我!”冯永见狱卒抡起鞭子,要来第三下,如同杀猪般嚎叫着:“我说,都是我叔叔..是冯帧安排的,要坐实李笠是投毒真凶!”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九章 意外之喜 鄱阳王府,李笠在侍卫的引领下,来到一处花园,贾平、贾成父子,已经在花园里候着。 贾成见李笠来了,高兴地迎上去,两个少年见着各自都平安无事,自然是笑容满面。 李笠和贾平打了声招呼,待得知这对父子已经被免了奴籍、债务,变成官府的编户民后,他热情相邀: “如果不嫌弃,就来我们村住下,和我一起打渔,过日子没问题的!” 贾成高兴的用力点头,贾平也笑着点点头。 一名侍卫过来,向李笠仔细交代着注意事项,因为一会,鄱阳王世子要召见他。 “一会,你见了世子,得称‘第下’,而不是‘殿下’。” 李笠闻言好奇:“小人没见识,不知为何如此?” “世子是嗣王,但也有爵位,是侯,按国朝法度,旁人要称为‘第下’。” 李笠明白了,认真听侍卫讲规矩。 鄱阳王世子,奉鄱阳王之命来鄱阳处置家务,毕竟詹良一案闹得很大,但天子不想让鄱阳王难堪,所以鄱阳王得以有机会让世子来收尾。 现在,案件已经破了,詹良身边仆人阿六,承认是自己投毒毒杀詹良。 而典府冯帧之侄冯永,指认是冯帧做了一系列安排,想要把那日进王府表演的李笠,定为毒杀詹良的杀人凶手。 于是,有了逼迫贾成协助李笠逃狱的事情。 现在案子已经结了,郡廨上报州廨,之后会上报朝廷,等有司核准,案犯就要‘罪有应得’。 然而阿六是无辜的,这一点,李笠很清楚,因为他才是凶手。 但是,李笠不会有半点愧疚,因为詹良该死,而詹良的心腹阿六,那日如此羞辱他,可见平日里没少给詹良做帮凶。 剥削、欺负贾平父子这样的府户来,也没见心慈手软过。 这些人,欺负别人的时候,逼得别人家破人亡的时候,可曾有半点愧疚之情? 李笠可不会怕詹良、阿六的‘冤魂’来找自己报仇,因为这些人根本就不配! 不一会,鄱阳王世子萧嗣到,李笠见着这位样貌堂堂、身材魁梧的年轻世子,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 肥宅。 没错,肥宅,肥胖的宅男。 不是李笠对后世所称肥宅有意见,确实这位世子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肥宅。 世子大概二十多岁,样貌还算英俊,个子蛮高,但脸圆,有双下巴,还有明显的肚腩,看上去人很和善,笑眯眯的。 手里就差一瓶“肥宅快乐水”了。 这位胖胖的世子,让李笠想起后世一位身胖但很灵活、很能打的著名武打明星。 李笠觉得,若用一个词来形容世子的肚腩,那就是“腰带十围”。 这个词,曾经是一个三国人物的形象标签,那人名为董卓。 不是说世子面相如董卓,而是说配得上“腰带十围”的体型标记。 “你就是李笠?”萧嗣问道,李笠赶紧行礼:“回第下,小人正是李笠。” “嗯。”萧嗣点点头,坐在榻上,而李笠及贾平、贾成当然是老老实实站着。 萧嗣打量了一下李笠,说:“王府里出了恶人,让你受委屈了,寡人已经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没有错,所以莫要心慌。” “回第下,小人不慌。” “那便好,寡人已经免去贾平、贾成父子奴籍,但他们出去后,无依无靠,你有想过该怎么办么?” “回第下,小人想请他们去白石村定居,平日里一起打渔,也好互相照顾。” “好,很好。” 萧嗣点点头,拍拍手,有名侍女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卷纸,看样子像是契约。 萧嗣示意李笠上前:“冯帧、冯永叔侄认罪,他们的家产被没入官府,寡人将冯永的私第,连同其中财产,一并赏给你。” 如此重赏,可称意外之喜,李笠赶紧行礼叩谢:“小人谢第下赏赐!” “至于你父子二人。”萧嗣看向贾平、贾成,“既然已经放良,那么,寡人再赏你父子布一百匹,五万钱,你们就到白石村定居吧。” “稍后,寡人会命人把布匹和钱送到冯永私第,你们自己处置。” 贾平赶紧带着儿子叩谢,萧嗣又说了些话,三人告退。 看着李笠远去的背影,萧嗣若有所思,他虽无任何人证物证,但认为詹良一案,李笠更有可能是凶手。 论意图,论手法,都是如此。 这是萧嗣的判断,他本人是不信阿六认罪供述的,反倒已经认罪的冯帧,其推断的投毒手法看起来很可信。 但冯帧找不到证据,官府也找不到证据,无法证明李笠是凶手,所以,还能如何? 以事实而言,冯帧确实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构陷李笠,又兜不住事,给鄱阳王府带来天大的麻烦,有如此下场是咎由自取。 萧嗣知道,父亲因为这件事,受了无妄之灾,那么,把事情搞砸的冯帧,就必然要被处置。 至于这个大胆包天的李笠... 萧嗣眯起眼睛,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慢慢喝起来。 来到鄱阳,他仔细问过王府中人,知道贾平、贾成的情况及日常言行,所以,他不认为贾成有那主见和本事,能够独自一人跑去荆州告状,还告成功了。 仔细一琢磨,说不定是李笠指使的,那日两人到郡廨报案,和王府侍卫冲突,然后李笠主动入郡狱,而贾成失踪,根本就是有预谋的。 然后,贾成直接跑去荆州江陵告状,根本就不是其人所称,先去寻阳、又去襄阳,却在半路的竟陵下船,南下逃到江陵告状。 如果李笠此人,真就是毒杀詹良的凶手,意味着这个少年,做到了许多成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在王府里,众目睽睽之下,凭一己之力,抓住渺茫的机会,投毒成功,还不留下一点证据。 逃出王府后,还是凭一己之力,利用宗室之间的矛盾,轻而易举化解死局。 当然,这是萧嗣自己的推测,并无真凭实据。 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推测为真,那么,此次鄱阳之行就有了一个意外之喜。 李笠的情况,萧嗣还听十一弟萧勤说过,总总迹象表明,李笠这个才十四岁的小吏,有着超越年龄的心智和心计。 若此人真是人才,不正是父亲要网罗的么? 萧嗣放下茶杯,示意新任典府近前:“从今往后,你管束府人,莫要为难李笠,以及贾平父子。” “是,第下。” “还有,家王对这件事很生气,寡人不想日后,再发生这种事!” “是,第下。” “不过,该放债的,该经营的,都照旧,只是要收敛一些,莫要再那么肆无忌惮了。” 一番吩咐后,萧嗣起身离开,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 他父亲在雍州,确实打着整顿军务的名义,网罗勇士,蓄养战马,并于府内囤积粮草。 而萧嗣自己,也在结交官吏,蓄养壮士。 所以庐陵王这条疯狗,其实不算疯,确实闻到了不同的味道。 天子长寿,因为猜忌导致太子萧统郁郁而亡(谥号昭明太子),却舍萧统之子不立,立三皇子萧纲为太子。 此举不能服众,以至于皇子们起了心思,开始互相猜忌,互相诽谤。 太子如今和六皇子、邵陵王萧纶势同水火,萧纶数次谋反、试图弑君(弑父)却未受到实质惩罚,所以气焰愈发嚣张。 甚至暗结昭明太子之子河东王萧誉、岳阳王萧詧兄弟,相互间走得很近。 而太子同母弟、五皇子庐陵王萧续,如同疯狗一般,撕咬着诸皇子、皇孙及宗室,此举也许是为了维护同母兄,却不知是否也为了太子之位。 七皇子、湘东王萧绎,自幼与太子相善,心里有没有想法,难说。 八皇子、武陵王萧纪,最得天子宠信,似乎也对太子之位有想法,一度以道路险远为由,不想远离建康、坐镇益州。 皇子、皇孙、宗室之间矛盾日益尖锐,各自私下蓄养死士,眼见着陛下年岁已高,待得驾鹤西去、太子继位后,祸起萧墙在所难免。 所以萧嗣知道,自己父亲也在暗中做准备,即便不是为了那个御座,也是为了自保。 那么,若李笠真的如他所想,心智、心计了得,日后是必须网罗到身边的,只是其人年纪尚小,要等等、看看再说。 万一是他想多了,网罗个庸人进来,那可不好。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章 北路鱼,南路徐 鄱阳城一隅,私第内,李笠领着武祥及一群少年参观自己的‘新房’,贾成作陪。 此处宅院,本为冯永的住处,而冯永因为同谋诬告,已经官府收押,家产充公,家眷没为奴婢。 而鄱阳王世子将这私第赏给他,算是作为弥补,毕竟是王府典府丞冯帧诬告,导致李笠又有了牢狱之灾。 李笠得了‘补偿’,当然没有忘记当日护着他到郡廨告状的少年们,如今已雇佣少年当护院,在这宅子住下,还包吃,让大伙有一个温暖的栖身之处。 “寸鲩,虽然这么说不好,不过...”武祥见贾成带着其他人在远处参观,身边只有李笠,便说:“每次你一坐牢,出来就有房子啊..” 李笠苦笑着:“这种事两次就够了,你是不知道,坐牢可危险,严刑拷打不说,一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 武祥赶紧点头:“对,这种事可不能再来一次了,你娘这段日子,可是难过得紧,再不能来第三次了。” “不会,不会。”李笠心有余悸的说,虽然此次化险为夷,但却是迫不得已之下的奋力一搏,刀头舔血这种事,可不能多玩,否则迟早出事。 武祥看着这颇大的宅院,由衷感慨:“寸鲩,有空,你得接你娘来这里住,享享福。” “那是,不过,我还要努力。”李笠说完,和武祥勾肩搭背:“也得让你,早日住上如此宅院,让你耶娘,也享福。” “嗨,我哪有那本事...” “谁说的,你就有啊,这次不就是牛刀小试了?” 李笠说完,拍着武祥的肩膀,笑起来。 李笠坐牢期间,武祥没有闲着,帮忙照顾李家之余,还发现了一个商机:因为入秋之后,郡廨加派螃蟹之役,于是武祥找到焦头烂额的鱼梁吏们,谈买卖。 李笠之前,租了村里许多养鱼户的鱼塘,来个鱼蟹混养,捕捞螃蟹暂养在鱼塘里,所以正好把螃蟹卖给郡廨鱼梁吏们。 因为李笠在坐牢,不方便和外面通消息,所以武祥和李笠提了一次、得李笠‘授权’后,自己按着李笠教的‘商业原则’,以优惠价格把螃蟹卖掉。 即让鱼梁吏们欢天喜地,也给鱼塘获取不菲的收入,今年分给塘主们的‘分成’,有了着落。 “你看看,这不就是你的本事么?”李笠笑眯眯的说,:“如今我坐牢有感悟了,不如你也坐一次牢,保不齐出来后,得个大宅子做赔偿也说不一定哟!” 这明显是玩笑话,武祥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不不,我没你的本事,还是莫要坐牢。” 两人说笑间,李笠忽然想到什么,问:“黄团,无缘无故的,怎么郡廨征发这么多螃蟹了?往年没见征发如此之多呀?还有鲢鱼。” “你是不知道,州廨派人来郡里督办案件,又协助处理柳府君的丧事,这些官员,排场大得很,吃的又讲究,当然要许多螃蟹了。” “再说,鲢鱼鱼头汤如今也很有名气了,特别是那个徐参军,每日要上千枚螃蟹,和许多鲢鱼头。” 李笠知道徐参军,因为这个徐参军几次提审他,听了武祥的话,惊讶不已:“每日上千枚?他吃得了那么多?” “他带来的家眷多,而且给柳府君办丧事的官吏也多,可不就要多吃螃蟹了?毕竟如今是秋天。” 李笠听到这里,有些伤感的问:“柳府君走了吗?” 这个‘走’,指的是运灵柩走,武祥也有些伤感的说:“走了,船队送走的,那日,许多人送到码头,到处都是白幡,纸钱...” 鄱阳内史柳偃,上任不过一年,病死在任上,丢下一对儿女。 李笠被吕全诬告,是柳偃主持公道,还他和马青林等人清白,所以,李笠认为柳偃是好官,却在壮年之际病逝。 以吕全一案而言,若柳偃是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庸官,那么李笠的坟头估计已经长草了。 没能给恩人送一程,哪怕只是目送,确实让李笠感慨不已,不过柳府也不差他这一个送殡的。 “对了,那徐参军还吃不吃螃蟹?”李笠又问,“既然他那么喜欢吃,不如我们多捞一些,找到官厨,半卖半送也是可以的。” 。。。。。。 门下公舍,李笠趁着刘德才有空,前来请教问题,之前他出狱后,专程到刘德才家道谢,说了许多话,所以今日是打听来鄱阳视事的“神仙”,为何如此喜欢吃鲢鱼、螃蟹。 神仙,当然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徐参军。 “此人大有来头,出身好,族里也多有贵人..” 刘德才放下手中公文,让李笠坐下,将一些内情细细道来。 徐参军,姓徐名徐君蒨,是江州刺史、湘东王的谘议参军,出身名门东海徐氏,为湘东王妃的弟弟,湘东王的小舅子。 东海徐氏,族人在朝中多有身居高位者,又和宗室、甲族联姻,门生故吏众多。 “这位徐参军,文采不错,好声色,生活奢侈,你们觉得每日鲢鱼数百尾、螃蟹上千只很多,可在徐家看来,也就那样。“ 难得有机会炫耀见识,刘德才把王公贵族们的奢侈生活,向李笠透露一二。 “建康城中,多有贵人嗜吃鲫鱼头,一人一日吃个两三百枚,那是稀松寻常,螃蟹,同样如此。” “你莫要以为徐参军是孤身前来,人家还带着家眷,我听说啊...”刘德才压低声音,“这徐参军,家中侍妾数十,个个穿金戴银,你想想,这一日要吃掉多少鲫鱼、螃蟹?” 李笠听到这里,心中惊叹:哇!一个男人,有数十个侍妾伺候,肾还顶得住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北路鱼、南路徐’的说法?”刘德才发问,见李笠果然迷茫的摇摇头,他继续解释:“这说的是两个人,一个姓鱼,一个姓徐....” 北路鱼,指的是一个名为鱼弘的郡守,这名郡守有个诨号“四尽太守”,是为哪四尽? 水田鱼鳖尽,山中獐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民庶尽。 四句话,还是这位鱼郡守自己说的,可想而知在其治下,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鱼郡守当下是出了名的讲究享受、生活奢侈,侍妾上百,个个穿金戴银、身着绫罗绸缎。 府里各种服玩用具都很讲究,是为“北路鱼”,或称“北鱼”。 有北就有南,对应的“南路徐”,或称“南徐”,就是江州刺史、湘东王的小舅子徐君蒨,家有侍妾数十,也是个个绫罗绸缎,吃穿用度十分讲究,挥金如土。 当然,“南徐”相比“北鱼”,“豪侈”的程度稍微逊色,一是出身东海徐氏,总不至于过度奢侈,败坏门风。 二是“北鱼”出身行伍,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如今的地位,大概是看透生死,要及时行乐,所以生活极为奢侈。 “这么说来,还好来的不是‘北鱼’,不然鄱阳也要‘四尽’了?”李笠喃喃着,居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但他又想起不对:“不对啊,万一朝廷把‘北鱼’任命为鄱阳内史,那岂不是....” “这个么...那就看造化了。”刘德才说完,感慨道:“唉,这年头,能碰上柳府君这般的世家子弟做父母官,已经算是不错了...” “徐参军来鄱阳,也有一段日子,如今案子已结,鄱阳王府那里也整顿了,想来徐参军差不多要回寻阳。” 说到这里,刘德才笑起来:“三郎,你家不是在‘鱼蟹混养’么?如今可巧赶上了。” “鲢鱼好捉,也不好捉,其他人,还不得靠你塘养的鲢鱼救急?螃蟹也是,你可是要大赚一笔哟。” 李笠很谦虚:“小侄当初只是想帮助左邻右舍渡过难关,哪里想得到有今日?若如刘叔吉言,改日定当请吃酒。” “这是你说的,是吃酒,不是吃大鲇彭的‘三文鱼’!” “好好,小侄一定请吃酒,” 李笠不好打扰刘德才太久,转出去,出了郡廨走在街上,边走边琢磨。 他不是琢磨‘鱼蟹混养’意外得利,也不是琢磨接下来如何赚钱,而是琢磨... 一个男人,有数十个侍妾,按每晚换一个,搞不好两个月下来,枕边人没一天是重样的,这肾顶不顶得住啊... 李笠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闪:莫非,徐参军有祖传的补肾秘方?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一章 祸从口出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十月的天气渐凉,鄱阳城西郊外,观鱼台附近水榭边上,李笠正在垂钓。 水榭为许多仆人环绕,内有一名仪表堂堂的男子坐在食案后,慢慢品尝蟹黄、蟹膏。 其人峨冠博带,典型的士大夫形象,大概三十来岁,是前来鄱阳视事的湘东王府谘议参军徐君蒨。 徐君蒨在鄱阳住了一段日子,平日里在郡廨办理政务,自然身着官服,今日出游,身着便服,少了官威,多了潇洒。 他吃蟹膏、蟹黄吃得尽兴,旁边,一名美貌女子为其剥蟹。 取出蟹黄、蟹膏,放在小碟里,又有几名妙龄女子不住回转,将一只只蒸好的螃蟹端上来,又将一堆堆蟹壳端下去。 女子行走间,卷起淡淡香气,风一吹,四处飘散,李笠闻了,只觉心旷神怡,却不敢张望。 詹良一案算是尘埃落定,他出狱后,因为已缴纳免役钱,所以不需要在郡廨服役,可以回家。 结果,被郡廨找回来,说是要给徐参军钓鱼。 据说徐参军没几日就要返回寻阳,所以李笠倒不觉得有什么,况且参与审理案件的徐参军,算是还他清白的恩人。 给恩人展示一下拟饵钓鱼的技术,理所当然。 “哗啦”一声,李笠钓起一条鳜鱼,足有十斤分量,好不容易用抄捞上来,他赶紧向徐参军献鱼。 徐君蒨看着肥硕的鳜鱼,点点头,示意仆人拿来一张胡床,让李笠坐下,李笠却识相的说:“小人何等样身份,如何敢坐。” 不要说坐,就连对视也很失礼,所以李笠是微微低头说话。 徐君蒨也不多说,吃完一碟蟹膏、蟹黄,慢慢喝完一杯茶,开口:“世子钓过鳜鱼,很难钓。” 徐君蒨口中所说“世子”,当然是湘东王世子,李笠做侧耳倾听状。 “你不但能钓,还能用..铁片来钓,可见钓术了得,名不虚传。” “上官说笑了,小人今日是运气好罢了...” 徐君蒨打量着低头站立的李笠,“前端日子,本官忙着公务,如今有空了,倒是可以认真看看你。” 这话说得怪,李笠只能继续人认真听。 “你很有骨气,年初被人诬告,硬扛酷刑不认罪,还把案翻了。” 李笠回答:“回上官,这是柳府君英明,小人不敢称有骨气。” 对于这个回答,徐君蒨不置可否,又说:“钓鱼,靠运气可不行,你真是有本事。” “回上官,小人只是会钓鱼,雕虫小技罢了。” “雕虫小技?”徐君蒨闻言目光一凝,看着李笠,问:“你会虫?” 李笠觉得莫名其妙:“小人不会法。” “却会说雕虫小技...”徐君蒨笑起来,然后摇摇头,片刻,笑声渐冷:“世人只说雕虫篆刻,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雕虫小技’。” 李笠愈发觉得莫名其妙,腹诽:我就说了‘雕虫小技’,你至于么? “梅儿,你可知,何为‘雕虫’?” 李笠听了以为对方叫自己“梅儿”,只觉全身起鸡皮疙瘩,未曾料徐君蒨是和身边美人说话。 那美人豆蔻年华,容貌出众,听徐君蒨这么说,蹙眉:“妾知道,可没听说有谁如此大言不惭,敢将雕虫说成小技。” 徐君蒨指着李笠:“这位李三郎,却认为雕虫是小技呢。” 美人望向李笠,见其一身寒酸,鄙夷之色在面上一闪而过:“兴许,这是夏虫吧。” 徐君蒨起身,双手一振,大袖招展,铮铮有声,李笠不由得抬头一看,然后惊呆了。 眼前这位,衣袖飘飘,仪表堂堂,迎风伫立,宛若神仙。 定睛一看,却是“熏衣剃面、傅粉施朱”,也就是穿着香薰的衣物,脸上打着“粉底”,面白无须,还擦着胭脂。 这个时代士族子弟的打扮便是如此,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坐牛车出行,成日里高谈阔论,鄙视实务,以骑马为耻。 如此打扮,在李笠看来,就是不男不女,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 随即腹诽:居然以骑马为耻,难怪南朝老是不能收复中原... “你,不学无术,却口出狂言...”徐君蒨说着说着,面露失望之色:“看来,你不合适,走吧,走吧。” 李笠真是觉得莫名其妙:我就说了‘雕虫小技’,你至于么? 还有,什么是‘不合适’? 见着一个吏员向自己摆手,示意“收拾收拾快滚”,李笠不甘心,想弄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抬起头问: “上官!雕虫不过是雕虫,小人平日里闲来无事,常用小刀刻木,雕鱼、虫,这..这不是小技么?” 美人闻言用手中团扇掩口:“哎呀,徐郎,他说的是雕刻鱼虫呀。” “原来如此。”徐君蒨看着李笠,笑起来:“原来如此,此‘雕虫’非彼“雕虫”,也罢。” 他背着手,来回走动,再向李笠说:“雕虫,虫者,即是虫,雕虫,指代法...” 李笠恍然大悟:“啊,小人无知,信口开河....” “信口开合?信口开河?”徐君蒨斟酌着这四个字,来了兴致:“李三郎,你说的是合,还是河?作何解释?典出何故?” 李笠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走霉运,怎么随口说两个成语,就被这不男不女的找茬? 你不是饱读诗的世家子弟么?怎么连这两个成语都不懂? 李笠腹诽着,却不敢不回答:“回上官,是河水的河...” 他仔细斟酌用词,尽量不用成语,免得又招来对方追问,片刻后说:“信口开河,就是随口一说便能让一条河出现,也就是‘随口乱说’的意思。” “原来如此,不过...”徐君蒨看着李笠,饶有兴趣地问:“你随口一说,就说了两个不错的词,莫非曾经求学?” “回上官,小人未曾读过。” “是么...”徐君蒨沉吟着,片刻说:‘也罢,让本官看看你的钓具。” “是。” 李笠将带来的钓具拿来,先在地上摆开,徐君蒨看着钓车鱼轮颇为别致,又见李笠摆出来的“拟饵”种类繁多,来了兴趣: “这..假饵...拟饵有如此之多?” 李笠回答:“是,不同的拟饵,可以钓不同的鱼。” 他向对方介绍起各种拟饵的用途,即这些拟饵说针对的不同鱼类。 拟饵一,柳叶形状的铁片拟饵,带着铁钩,实际上就是被打磨得程亮的长条铁片,在水中会反光,又称“亮片”,任何捕食性鱼类都能钓,譬如鳜鱼、乌鳢。 拟饵二,外形很像小鱼的拟饵,由木头雕刻而成,中间夹着铁片以作配重,同样带着铁钩,远远看去和真鱼差不多,可以一些在水域中层活动的捕食性鱼类,譬如鲌鱼。 拟饵三,鱼鳔胶做的假虫,看上去像是一条蚯蚓,软软的,又叫“软虫”,用的时候将鱼钩钩在“软虫”身上,可以钓杂食性的鱼类,譬如草鱼、鲤鱼、鲶鱼。 又有几种造型特的拟饵,看上去很怪,徐君蒨觉得鱼肯定不会咬钩,但李笠却说肯定会。 徐君蒨仔细看了一遍,笑道:“果然术业有专攻。” 李笠只能不住告罪:“小人惶恐,不敢说有专攻,也不敢说每日钓鱼,都能钓上鱼来。” 徐君蒨却只是摆摆手:“垂钓之乐,不一定要钓上鱼来。” 说完,搂着美人,看着湖面上的夕阳西下:“譬如,就着湖光山色看日落,看满天晚霞,也是一件快事。” 李笠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只听这徐参军开始吟诗,美人提笔将诗写在纸上。 李笠不太懂这个时代的文学,听不出这位的意境,反正觉得比起“唐诗宋词”来,差了一些。 正无聊间,却听周围一片叫好声,李笠抬头一看,原来是陪同徐参军出游的吏员们,为上官新作一首诗叫好。 也就是奉承、拍马屁。 李笠不想自己显得太与众不同,也跟着叫好,被那美人看见,鄙夷不已:“李三郎,你也听得懂?” 李笠回答:“小人听不懂,只是见大家叫好,那就应该是好...” 美人听了“大家”二字,面色一僵,随后脸发红,又转白,身子微微颤抖,眼眶发红,看样子是生气了,而且很生气。 李笠见着对方如此模样,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回事,我又说错什么了? “你...”徐君蒨看着李笠,目光犀利,语气冰冷:“方才说什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二章 祸从口出(续) “小人...说....”李笠心知不妙,支支吾吾拖延时间,心里不住琢磨刚才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 思来想去,也就“大家”二字可能有问题,但这两个字能有什么问题? 联想到此“雕虫”非彼“雕虫”,李笠觉得莫非真是他才疏学浅,不知道“大家”还有别意,赶紧打圆场: “小人是说,小人听不懂,只是见众人,也就是大家...叫好,那就应该是好。” “你把‘大家’做‘众人’用?”徐君蒨闻言愣了愣,随后哑然失笑:“哈哈,真是不学无术,不学无术!梅儿,你又误会了。” 美人用团扇挡着半边脸,破涕为笑,周围的侍女、吏员,也陪着笑起来。 大家,如今常用于称呼身份尊贵的妇人,或称主妇(嫡妻),一个小妾,被人私下称为“大家”,到是可以沾沾自喜。 可若是被人当众这么称呼,那就是羞辱:你个贱妾,也配称大家? 水榭里充满着欢声笑语,至于这欢声笑语有多少为真,多少为假,那就不知道了。 李笠真不知“大家”这个词能有什么问题,见着化解了误会,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后世和客户应酬,难免有失言的时候,导致现场气氛尴尬,这时候就得赶紧圆场,所以他练出了救场的本领。 以及本能。 于是,差点祸从口出的李笠“条件反射”,看着当前美景,天上飞翔的鸟禽,随口念起他最喜欢的诗句: “如今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正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呐!” 话音刚落,徐君蒨身体一僵,喃喃着这两句诗,眼睛从迷茫到震惊,然后到狂喜,手舞足蹈起来:“好..好诗,好诗!!” 旁边那美人,呢喃着这两句诗,眼放光彩,看着李笠的眼神,已经没了鄙夷,而是难以置信。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七言诗,十四个字,将当前美景的“美”悉数概括。 虽然是文字,但落霞、孤鹜、秋水和长天四个词,代表着四景,勾勒出一幅宁静致远的画面,细细品味,只觉意境深远, 真是佳句! “李笠!李郎!你师从何人?竟有如此文采!”徐君蒨一把抓住李笠,双眼满是疯狂:“这是佳句啊!” “呃...王...王勃....”李笠下意识把这首诗的原作者说出来。 他是引用,又不是剽窃,当然要说原作者。 ‘这是王勃《滕王阁序》中的佳句啊,很有名的,你怎么忘了?’ 李笠如是想,只觉莫名其妙,徐君蒨听得“王勃”这个名字,疑惑起来:“琅琊王氏子弟?没听说过啊?” “还是太原王氏?亦或是...” 徐君蒨想了想,想不出头绪,抓着李笠的肩膀不住摇:“李郎!你真是会装啊!” “啊?”李笠真觉得莫名其妙。 “你小子,明明有文采,却甘愿做个鱼梁吏...是避世不出?是怀才不遇?还是....”徐君蒨看着李笠,目光变得灼热,让李笠只觉鸡皮疙瘩都起来。 “上官,这诗是王勃所作,如何成了小人所作?”李笠辩解着,随后心中一惊:王勃,好像是唐朝诗人... 《滕王阁序》是唐代出现的,现在是南北朝时代,在唐朝之前。 所以,他犯错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流传千古的名句,李笠印象深刻,却忽略了时代,所以下意识引用。 这下,他要如何自圆其说? “哈哈,你言不由衷...”徐君蒨见着李笠的样子,笑起来:“你有文采,却无意间说漏嘴,只能胡诌一个名字,王勃,我料世间定无此人!” “不不不,上官,小人真的是在别处看来的诗句,落款是王勃...” 徐君蒨只是不信:“你在何处看来的诗句?” “呃....数...数日前,就在这里...”李笠随口编了个谎话,“就写在这柱子上,如今字迹不见,想来是被人擦去了...” 徐君蒨大感意外,满脸狐疑:“是么?哪一日,说来听听...” “三日前....” “三日前?你不是刚出狱没多久么?” “呃....友人相邀....” 李笠早就练出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当众吹牛皮,脸都不会红,此时说得煞有其事,还真把狂喜的徐君蒨给唬住了。 徐君蒨来到李笠所说写着佳句的柱子前,左看看、右看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字迹。 又回头看看李笠,看着李笠一脸“无辜”。 良久,徐君蒨长叹一口气:“王勃,王勃,我一定要找到你,与你把酒言欢!” 随后让吏员近前:“你,赶紧查查,三日前,或者那日前后,这水榭,有哪些人来过。” “是,属下遵命。” “再到郡学去,问问近日是否有文士、学子往来。” “是,属下遵命。” 徐君蒨接过美人捧来的白纸,看着上面记录的佳句,脸上满是欣赏,就这么看着,仿佛老僧入定。 李笠老老实实在一旁站着,不敢再随意说话,以免“祸从口出”。 没错,他是可以把这佳句当成自己所作,然后得徐参军赏识,接着高攀。 攀上徐参军的姊夫湘东王,然后“适度借鉴”一些名诗,让湘东王叹服,得其赏识,继续高攀,来到皇帝面前。 再“适度借鉴”一些名诗,让皇帝叹服,得受提拔,短短一两年时间平步青云,可不比在鄱阳赚钱当土财主要强? 是这样么? 李笠认为不是。 假的就是假的,按这个时代的标准,他就是个文盲,根本就不是什么文学才子,肚子里没墨水。 连“雕虫”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即便混到皇帝面前,也迟早要出丑。 “借鉴”来的诗句,只能是特定场景下才能套用,可一旦陪着皇帝出游,皇帝让他即兴作诗,或者出个题目让他作诗,他无法套用“唐诗宋词”,那怎么办? 又或者世家子弟慕名而来,邀请他出游,大伙吟诗作对,都是即兴发挥,他有本事即兴发挥么? 没有。 假的就是假的,靠着“借鉴”来的名诗糊弄人,迟早会被人发现名不副实,自取其辱。 所以,他不能靠这种捷径来发家。 “甚好,甚好。”徐君蒨连着叫好,让美人将纸仔细收起来,随后看向李笠,笑道:“李郎...” 李笠顾不得失礼,赶紧插话:“小人惶恐,担不得上官如此称呼。” “无妨,担得起,不过既然你觉得惶恐,也罢。”徐君蒨顿了顿,继续说:“李三郎,你能将这诗句的来历坦诚相告,而不是借机赚取好处,可见心性不错。” 李笠一脸恭顺听着,徐君蒨又说:“你擅长钓鱼,对吧。” “回上官,那是旁人以讹传讹,小人钓术普通..只是稍有心得。” 徐君蒨摆摆手:“不,不是稍有,是很有心得,甚好,甚好!” 李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因为听意思,这位徐参军今日找他来,恐怕有别的目的,而不是为了看钓鱼。 但也只能听下去。 又听徐君蒨说:“李三郎,你为鱼梁小吏,恐难有作为,本官给你想了个好去处。” 李笠不想去什么“好去处”,他本来准备开始‘创业’,办作坊赚钱,都已经规划好了,赶紧回答: “回上官,小人谢上官好意,但小人家有老母,又有寡嫂、孤侄,若到别处去,家中无依无靠。” “是么?”徐君蒨有些意外,问了陪同的吏员,确定李笠家的情况,他沉吟起来:“你一心孝顺娘亲,体恤寡嫂、孤侄,甚好,甚好。” “甚好”二字,听在李笠耳里,宛若“肾好”。 他听刘德才说,这位徐参军家中有美妾数十,只叹其人肾好,如今老听见这位说“甚好”,李笠腹诽不已: 好嘛,知道你肾好,可不可以不要老是当众说“甚好”,莫非怕别人不知道你“肾好”? “哈哈,本官这是多想了。”徐君蒨又笑起来,看着李笠,说:“你随我去寻阳,入王府,陪伴世子,不会耽误家里事。” “啊?世子?”李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旁边小吏、白直们听了,一脸羡慕的看着李笠:去给湘东王世子做陪伴,这可真是熬出头了啊! 徐君蒨点点头:“对,去寻阳,到湘东王府陪伴世子,寻阳和鄱阳,往来方便,走的是水路,一两日就到,你家若有事,也能照应。” 李笠只觉得难以置信:你脑子有问题?我的案子刚弄得湘东王灰头土脸,你让我去王府,膈应湘东王么? 但转念一想,搞不好这是想让他装个门面,表现出湘东王豁达、大度的气概。 所以李笠觉得这搞不好是两元钱买彩票中头奖,他吃了那么多苦,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李笠觉得人生充满阳光,还好记得要谦虚,赶紧说:“上官!小人不懂文采,不懂规矩,粗鄙之人,如何能入王府,陪伴世子左右?” 徐君蒨摆摆手:“能否陪伴世子,那得大王说了算,你随我去寻阳,在大王面前露个脸再说,本官自有安排,就这么定了!” 徐君蒨不容李笠多说,让吏员近前:“你,把这件事到郡廨办一下,莫要忘了。” 李笠老老实实在一旁站着,心里乐开了花,虽然这件事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但他觉得‘天道酬勤’,也许因为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努力,所以老天给了个机会。 这个机会他要抓住,若能让那湘东王世子对自己青睐有加,意味着自己就能接近权力,哪怕是狐假虎威的权力。 中原自古以来就是官本位社会,他若与权力做伴,往后办许多事,必然事半功倍。 所以,这是天上掉馅饼啊!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三章 面试 鄱口,大鲶彭食肆后院,李笠正和彭均、武祥以及贾成说一些事情,他不日就要前往寻阳,何时回来还不知道,所以有一件事需要其他人帮忙。 李笠计划开个作坊赚钱,正大光明赚钱,而不是靠偷偷摸摸孵化鱼苗,不过这年头里坊制还不算普及,所以通常的称呼是作场而不是作坊。 作场需要建设,建好了需要安装生产设备,以及培训可用的雇工,还要购入原材料,即场地、人员、设备、物资四个要素。 李笠要建的作场其实占地面积不大,但需要伙伴们帮忙,先把场地、人员解决,也就是按照他的规划,选址、建设作场,把硬件准备好。 然后购买奴婢,进行基础的培训,譬如能分辨左右,会做杂务。 至于生产设备,因为涉及到技术并且要借助水力,得李笠自己来弄,不过一些零部件可以提前准备:他已经准备了许久,设备模型都做出来了。 而生产所需原材料很简单也很容易购买,要等作场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说。 “我此去寻阳,不知能否入湘东王府,若不成,十天半月就回来,若成了,可能要数月之后才能回来一次。” “不管是哪种,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得靠你们帮忙。” 彭均听到这里,几乎要拍着胸膛说:“李郎放心,但凡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与我说!” 已经搬来白石村住的贾成,和武祥一样,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如今,算是要正式定好分工,众人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 这一切,李笠都写了详细的筹建方案,将一件件事情列表,现在一项项和几个伙伴确认: “地址,我已经选好了,在我们村东面数里外河边,虽然是无主荒地,但为了避免麻烦,得和村里商议,我已经和里司说过了,接下来由武郎来办。” “建设作场要用的各类建材,以及施工时需要雇佣的工匠,就请彭郎帮忙联系,武郎负责和工匠沟通,让他们按照模型来修建,其实这就是个大院子,带着房子...” 李笠又说:“等作场开建,由武郎来监工,毕竟他就住在村里,方便,至于贾郎,届时就和武郎一起,张罗这件事。” 贾成觉得自己帮的忙少了些,问:“那么雇工呢?雇工怎么办?” “这得靠彭郎,以及贾叔帮忙了。”李笠拿起另一卷纸,“我的作场需要雇工,但是,不会对外雇佣长短工,而是要买奴婢。” “彭郎在城里有亲朋好友,那就由彭郎带着我娘及贾郎的阿耶,去买些奴婢回来,宁缺毋滥,要少男、少女,容易教。” 见彭均说没问题,李笠继续:“买奴婢要用的钱,及一应开销,我已备好,我娘管着,武郎负责支出、记账,奴婢回来后,就安置在城里的大宅子。” “请贾叔帮忙,就在大宅子里先管着这些人,让他们能分左右,会做事。” “等到作场建好,就带他们到作场住,然后,贾郎继续负责教他们做事,至少能洗衣做饭,修修补补。” “至于作场要用到的‘设备’,我已经把零配件的原件交给武郎,需要彭郎帮忙,拿着原件到城里铁冶,花钱请人制作模、范,然后用生铁浇铸出来。’ “零件回来后,由贾郎负责保管,等作场建好,人员入住,由贾郎先当个管事,把日常生活安排好,也就是衣食住三样。” 贾成点点头:“没问题!” 他和阿耶离开了王府,有了新朋友和落脚的地方,父子二人都住在白石村,平日里和武祥、庞秋等人一起干活。 不过后来觉得没必要躲王府中人躲成这样,于是贾成的阿耶贾平住在城里李笠的别院,和一群兼做护院的少年们一起,帮李笠看家。 现在,李笠前往寻阳,可能要入湘东王府陪伴世子,不知何时能回来,武祥等人就先把办作场的前期准备做好。 宛若做菜前,小工先准备好炊具、食材、佐料、点好火,等李笠这个‘大厨’回来,马上就能做菜。 当然,若李笠此去未能如愿入湘东王府,很快就能回来,同样需要其他人的协助。 李笠看着小伙伴们,郑重地说:“这一次,我提前谢谢大伙的帮忙!” 。。。。。 江州州治寻阳,刺史官邸、湘东王府,斋阁(书房)内,湘东王萧绎正在研究两句诗,这两句诗共十四个字,却将美景描述得美轮美奂。 “落霞与孤鸿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萧绎反复念着这两句诗,不知重复了多少回,良久,由衷赞叹:“佳句,佳句!” 他放下写着诗句的白纸,怅然若失:“王勃,王勃,不知你为何方才子,寡人真想与你把酒言欢....” 旁边,一名年轻的侍从上前,将这张纸收好,然后回到原位,看着斋阁门口候着的一个少年。 少年就是鄱阳鱼梁吏李笠,此刻等候湘东王的询问。 其实就是面试。 李笠跟随湘东王府参军徐君蒨来寻阳,因为一身寒酸,当然要提前打扮一番,昨晚就沐浴更衣,今日穿得干干净净。 又学了规矩、礼节,此刻等待湘东王的询问。 湘东王在斋阁处理公务,作为卑微小吏的李笠,在这种公众场合地位极低,没资格进来,只能在外候着,双方的一问一答,由第三人“中转”。 李笠是江州鄱阳人,鄱阳口音重,湘东王虽然听得懂,但听得吃力,所以要有人居中传话。 “这首诗,果然是你在城外水榭看到的?”萧绎问,李笠之前听过柳偃、柳盼父子的“建康口音”,所以此刻勉强听得懂,于是回答: “回殿下,小人确实是在水榭看到的。” 那官员将李笠的话“翻译”后传达给萧绎,萧绎盯着李笠,一只独眼闪烁着精光:“那么,去年那鱼腹诗...有人说,是你写的。”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李笠有些意外,这种时候他当然不可能承认,于是死死咬定:“回殿下,小人问心无愧,愿意对质。” “此人所说,寡人也不信,且并无实据,只当是酒后疯语。”萧绎轻描淡写,把话题转开:“寡人可是接二连三听到你的名字,真是有趣。” “回殿下,小人惶恐,平日里只是捕鱼,奈何接连碰到事情....”李笠尽量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以便体现一个未成年乡下人见到贵人后应该有的惊慌模样。 “徐参军把你夸了一番,呵呵,他这个人,心高气傲,很少夸人的。”萧绎一边说,一边打量‘诚惶诚恐’的李笠,对这少年如此模样,很满意。 萧绎是独眼,盯着人看的时候,表情有点渗人,他认为李笠这种卑微小吏见了自己,就该是这种诚惶诚恐的模样。 李笠的名字,萧绎不算陌生,因为他之前已经听过两次,一次是鱼腹藏书,一次是吕全诬告案。 后来,又因为这个人牵扯鄱阳王府投毒命案,间接导致自己遭了无妄之灾。 所以,萧绎有些讨厌这个小吏。 鱼腹藏书一案,萧绎作为江州刺史,当然看到了卷宗,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也看到了那首鱼腹诗。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鱼腹诗为那鱼梁吏编造,目的,可能是为了摆脱郡廨加派的鱼役,或者受人指使,另有所图。 但是,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鱼腹诗是鱼梁吏或者其他人编的,加上诗的内容,和佛陀舍身饲虎的典故有关,便不再追查。 萧绎知道,鱼腹诗送到建康,父亲看过之后唏嘘不已,还命人装裱起来,时不时让大臣议论。 所以,对于萧绎而言,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高兴,那就够了。 不过,他对鄱阳小吏的看法是:其人心术不正。 到了今年夏天,鄱阳出了一个案子,鄱阳王府放债的吕全,诬告良民,其中被诬告的就有鱼梁吏李笠。 萧绎看过此案卷宗,知道李笠受了严刑拷问,硬是不肯认罪,最后还翻案了。 一个少年,骨头如此之硬,让萧绎觉得奇怪,觉得这么硬骨头的人,未必会心术不正。 现后来,又冒出鄱阳王府管事詹良遇害一案,还是和李笠有关,萧绎觉得愈发奇怪:怎么这少年如此多事?莫非是惹事精? 詹良遇害一案,导致他被庐陵王弹劾,可是气得不轻,所以,看到李笠如今在眼前,萧绎其实很不高兴。 詹良一案,最后确定的凶手是詹良仆人阿六,李笠无罪,但萧绎认真琢磨了卷宗,觉得这个李笠的嫌疑也不小。 无非是没有证据而已。 而王府逃奴贾成跑去荆州告状,说不定就是李笠指使的,虽然没有证据,但萧绎也很恼火。 如果不是徐君蒨极力推荐,李笠是没有机会站在斋阁前的。 小舅子对李笠不住的夸,萧绎听了,不以为然。 不过,徐君蒨的说辞,倒是让萧绎觉得可以考虑:让李笠陪伴世子,可以彰显他的气度。 彰显气度,这四个字很重要,比起庐陵王的所作所为,他这么做,两人之间的比对,高下立判。 庐陵王的所作所为,是睚眦必报,而他湘东王,气度非凡,有容人之量。 萧绎恨萧续,为了许多事情,也为了她。 一想到心爱的美人李桃儿被迫西归,萧绎的心都在滴血,只要能把庐陵王比下去,哪怕只是比下去一点点,为此让一个浑身鱼腥味的小吏陪世子钓鱼,好像也行。 一番交谈下来,萧绎发现李笠不学无术,腹中没有半点墨水,他愈发不喜,不过考虑到对方擅长钓鱼,陪伴世子钓鱼倒也说得过去。 萧绎仔细想好,看着李笠,拿定主意。 “李笠,寡人听说,你家有老母,又有寡嫂、幼侄?” “回殿下,殿下所言甚是,小人为家中唯一男丁,全家都指着小人捕鱼,养家糊口。”李笠低声说着。 “那,你若来寻阳,家里怎么办?” “小人村里有好友帮忙赚钱,日子已比往年好过许多,若小人不在家,家中有事,左邻右舍也会帮忙...” “既如此,你就入王府,陪伴世子吧。”萧绎淡淡的说。 “小人遵命!” 李笠叩谢,依旧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面试过了! 他之前已经听徐君蒨说过,湘东王世子萧方等的年纪和他相仿,为人随和,精于绘画,涉猎文史,又喜花鸟鱼虫。 所以,这个很好相处的同龄人,李笠有信心展示自己的才华,让世子对他另眼相看。 往后有了世子做靠山,他的局面可就是打开了。 想到这里,李笠欢欣鼓舞,此次来寻阳,为了保险起见,他做了两手准备。 如今看来,两手准备都可以一起进行,他在寻阳陪世子钓鱼,尽快展示才华,而武祥等人在白石村,按预定计划筹建作坊。 有两条腿走路,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四章 我说不合适 斋阁外,游廊里,徐君蒨缓缓走着,李笠紧随其后。 “你呀,方才太紧张了,说话没有底气,形如做贼,也亏得大王不计较,你且随本官回府,准备准备,再学一些规矩,等王府这边召唤。” “多谢上官提点,小人明白。” 徐君蒨和李笠一前一后走着,边走边说,当然,身份高贵的徐君蒨在前,身份卑微的李笠在后。 徐君蒨觉得李笠可以给外甥、湘东王世子当玩伴,但最重要的是,让李笠入王府,可以展现湘东王的气度。 这很重要,因为李笠涉及的詹良遇害一案,导致庐陵王弹劾湘东王,让湘东王有些狼狈。 若随后把李笠召入王府,陪伴世子,就可以证明湘东王行事公允、对事不对人,映衬出庐陵王的睚眦必报。 加上徐君蒨在鄱阳待了一段时间,和李笠打了不少照面,慢慢觉得,这少年不像是自己先前所想“心术不正”,反倒颇有意思。 于是,徐君蒨将李笠带回寻阳,今日湘东王看过之后,觉得可以,那么李笠自然要入湘东王府,陪伴世子萧方等。 徐君蒨知道自己的外甥喜欢花鸟鱼虫,又喜欢钓鱼,而且很有耐心,那么擅长钓鱼的李笠给世子做伴,想来世子会很高兴的。 又想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佳句,徐君蒨喜上眉梢,觉得此番前往鄱阳公干,不虚此行。 李笠面上看起来懵懂,其实心里高兴得很,今日尘埃落定,他即将时来运转。 正行走间,前方迎面来一群女人。 当先一人衣着不凡,穿金戴银,气势很足,一副贵妇样,李笠是低着头、跟在徐君蒨身后走路,没有直接盯着对方看,所以看不清对方容貌。 不过来人的年纪明显比身边女子大,大概有四十岁,而身边跟着的女子们,个个衣着寻常,大概是十几二十岁。 看样子,年长的贵妇是主人,年轻的女子是侍女。 “姊姊。”徐君蒨喊了一声,迎上前去,但他随从们都低着头,让到一边,在边上站着,李笠自然也低着头,站到一边。 此时此刻,徐君蒨如此称呼对方,那么很明显,来人是湘东王妃,徐君蒨的姊姊徐氏。 姊弟相见,简单说了几句,王妃徐昭佩见弟弟身后低头站着的李笠,打量起来。 今日李笠入王府,徐君蒨特地让李笠穿得像模像样,但徐昭佩之前得弟弟告知李笠出身,此刻看着李笠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然后问徐君蒨:“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鄱阳小吏?” “是,正是此人。” “那...”徐昭佩看向斋阁方向,“那人怎么说?” 李笠听到这里,心里嘀咕:称呼大王为‘那人’?怎么感觉这对夫妇关系有些不妥? 徐君蒨笑道:“大王说合适,过几日,李笠就入王府,陪伴世子。” “合适?”徐昭佩说完,冷笑起来,看向李笠,依旧一脸鄙夷:“我觉得不合适。” 徐君蒨闻言一愣:前几日我跟你说这事的时候,你可没说不合适啊! 想想姊姊和姊夫的关系很别扭,徐君蒨只觉得头疼:“姊姊,大王既然说了...” “我说不合适!”徐昭佩昂起头,再次看斋阁方向,仿佛在对那里某一个人隔空说话:“我的儿子,谁可以陪伴左右,难道我还说不上话么?” “啊..是是..姊姊说不合适,那就不合适。”徐君蒨附和着,一脸无奈。 他当然知道姊姊和姊夫的关系不好,但日子还得过下去,奈何自己一不留神,夹在姊姊和姊夫之间,这下怕是要难做了。 为此,两位怕不是要吵一番,然后大王气得拂袖而去... 想到这里,徐君蒨无奈心中悲叹:唉,外甥,舅舅想给你寻个好玩伴都不成.... 李笠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像,这王妃寥寥数语,他就听出来湘东王夫妇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对劲。 湘东王说他可以陪伴世子,世子的母亲、湘东王妃却说不合适,明摆着是和湘东王对着干。 或者,若湘东王方才说他不合适,搞不好这王妃就说他合适,所以他猜测这夫妇俩莫非关系闹僵了,成日里对着干?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种家庭破事,没想到给他遇上了,日后即便入了王府,迟早会倒霉。 李笠可以脑补一个画面:他陪世子钓鱼钓得好,湘东王夸奖他,王妃就必然冷嘲热讽,明着奚落他,实则奚落湘东王。 即所谓指桑骂槐。 若他不得湘东王认可,‘实习期’结束就要回家,保不齐王妃又跳出来,继续冷嘲热讽,指桑骂槐,讥讽湘东王。 若如此,那就是无妄之灾。 李笠权衡利弊,决定若湘东王依旧让他陪伴世子,还是要硬着头皮留下,争取出人头地,毕竟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想着想着,他觉得头疼,抬手挠了挠头。 李笠的举动引起徐昭佩的主意,这位年纪大了些却风韵犹存的贵妇皱着眉头,一脸鄙夷的看着李笠,问:“你挠头做什么?莫非是身上有跳蚤?” 李笠闻言一愣:“啊..小人,小人只是挠头...” 话音刚落,徐昭佩一脸厌恶的抬手挡在面前,旁边的侍女们见了,只道李笠身上有跳蚤,觉得此人很恶心,下意识后退,害怕他身上跳蚤跑过来。 自己却不敢跑,赶紧挡在王妃面前。 徐昭佩看向李笠的眼神,宛若看着一条发臭的死鱼,再看向徐君蒨:“这粗鄙小人!亏你也敢带入王府!” 徐君蒨瞥了一眼李笠,又看看姊姊,知道是姊姊随便找个借口赶人,心中无奈,随后挥挥手,示意李笠赶紧“滚出去”。 然后向姊姊道歉,灰溜溜的往外走。 出了王府,徐君蒨见李笠有些回不过神的模样,叹道:“连续几日让你沐浴更衣,今日你身上哪来的跳蚤...” “小人..小人让上官失望了...”李笠应付着说,心凉了大半,看那王妃的所作所为,他是别想入湘东王府给世子做伴。 机会来了,又走了,果然运气还是不好。 李笠心中唏嘘,徐君蒨走着走着,说:“唉,算了,你时运不佳,本官过几日,安排你随着官船回鄱阳。” 李笠赶紧道谢:“多谢上官。” “行了,真要道谢,你在鄱阳多留意留意.,若见着王勃....”徐君蒨停下脚步,看着天空,“若见着了他,一定要告诉他。” “东海徐君蒨,愿为王先生磨墨、洗笔....”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五章 透视 午后,寻阳城东鱼市,李笠穿梭在各个摊位前,既打听鱼价,也听旁人和鱼贩讨价还价,然后将听到的看到的,用炭笔写在纸上。 当然,作为外地人,李笠听不太懂寻阳当地方言,所以只能是将就着听,顺便也学着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 湘东王府那边传来消息,王妃觉得他不合适陪伴世子,所以他可以‘滚’了。 徐君蒨安排他随官船去鄱阳,不过要等几日,李笠没有闲着,抓紧时间在寻阳做“市场调查”,记录各种物价。 寻阳在长江南岸,东有河流入江,是江州州治所在,和东面数十里外的湓城一样,是长江中游重要的“中转站”。 往来寻阳的客商很多,官员也很多,经济繁荣,是做买卖的宝地。 李笠没本钱在寻阳做买卖,却可以进行“市场调查”,了解梁国长江流域最新的“商业信息”,不止鱼市,城里的各类商铺、集市,都是他考察的目标。 他就像即将过冬的松鼠忙着囤积松果一般,忙得很。 晒了一个上午,李笠觉得口渴,转回城,即将过门洞时,见城墙上有许多游人‘凭栏远眺’,来了兴致。 入城后拾阶而上,来到城头,扶着垛口,看着外面远处壮丽江景,只觉心旷神怡,真想大喊一声“大江东去,浪淘尽...” 对于大江以南的梁国百姓而言,太平持续近四十年,所以,寻阳这样的‘兵家必争之地’,并没有剑拔弩张。 平日里百姓可以随意上城头游玩,值守的士兵都是无精打采,给李笠的感觉,宛若后世风景区的保安。 回头环顾城内,李笠看着这座城池,忽有沧海桑田的感慨。 他一直以为,寻阳、湓城是一个城,即后世的九江,因为据说九江古称湓城、浔阳,但实际上这是两座城,寻阳在西,湓城在东。 按着地理位置,位于彭蠡湖口西侧的湓城,才是后世九江所在地,而现在的寻阳,大概会慢慢东迁,最后与湓城合二为一。 “寻”多了三点水,寻阳变成浔阳。 李笠感慨了一会,沿着城头道路,向前走去,城头道路颇宽,外侧为垛口、内侧为宇墙(女墙),不怕跌落,往来行人可以从容避让,李笠走着走着,来到城楼边。 这个城楼所处位置城墙有外凸,类似于‘马面’,所以地方很宽敞,李笠经过时,见城楼檐下台阶坐着几个年轻人,又有人在对面垛口边画画。 画画的人坐在一张胡床上,面前架着个木板,木板上放着一张纸,其模样,很像后世外出写生的画家在现场作画。 李笠凑过去,发现这位居然拿着炭笔在画素描。 用的,是炭笔,不是毛笔。 这可不得了,李笠按着印象认为,古代画家作画,都是用毛笔画山水、花鸟鱼虫以及人物,好像很少有人用炭笔来画素描。 他见这画画的年轻人衣着寻常,十四五岁年纪,身边也就三个同伴,左、右、后的站位,看样子不是出个门都前呼后拥的大户人家子弟,于是靠得更近了。 当然,他靠的再近,也不可能凑到对方身边,前后相距两三步,看得清对方画的是什么:画的是眼前城外风景。 李笠对素描有点研究,所以来了兴致,看着看着,他发现不对劲:画中的远景、近景比例不对。 或者说,构图有些问题,透视没做好。 画画术语中的“透视”是一门学问,又称“透视学”,即在平面上再现空间感、立体感的方法及相关的科学。 简而言之,就是要让画出来的话有层次感,不会让人觉得远近不分、比例不对,看上去觉得“假”。 李笠越看越觉得可惜,摇了摇头,因为画者的技艺不错,画的单个“物”,譬如树、船、桥、人,确实栩栩如生。 但当这些“物”组合起来,变成一幅写实风景时,缺了一些层次感。 要提个建议么? 李笠如是想,按照小说套路,这种时候一般会有奇遇,譬如遇见什么不得了的贵公子,从此平步青云之类。 但李笠不想冒险,因为他不知道对方的品性如何,万一是萧十一郎那种性格,自己贸然指点,恐怕会招灾。 他下了城楼,继续考察‘市场行情’,在繁华的市集走走停停,时不时做个记录。 直到日头偏西,才返回徐府。 徐府,就是徐君蒨的府邸,李笠被徐君蒨带来寻阳,住在徐府,当然,他身份卑微,是和徐府仆人住在一起。 他来到徐府侧门,守门的门童认得他,所以李笠顺利进了门,往自己住的小院走去。 将就着吃了夕食,正要休息,却有一名管事过来找他。 李笠听这位说‘君子有请’,便问:“不知参军何事唤小人去?” “有贵客到,指名点姓找你。” 李笠不认识什么‘贵人’,觉得莫名其妙,赶紧说:“小人一身汗臭,这么过去,怕是不好吧?” “哎哟,李三,你就别磨磨蹭蹭了,赶紧过去,君子不会怪罪的。”管事说完,塞了个香囊给李笠,让李笠系在腰间。 君子,是府邸仆人对家主的称呼,类似于后世所称老爷,比起“郎主”的称呼,要显得文雅些,李笠见徐君蒨如此着急找自己,当然不敢怠慢。 他跟着管事走,走着走着,心中琢磨:莫非湘东王府那边又反复了? 这不是不可能,李笠决定若真的还有机会补救,自己一定要表现好些。 。。。。。。 金乌西落,客厅里点起许多蜡烛,照得厅内宛若白昼,徐君蒨站在书案后,和一名少年一起,端详着案上摆着的一幅画。 这是一幅素描风景画,画的是寻阳城北风景,年轻人仔细看着画,仿佛在找瑕疵,看来看去,似乎找不到,向徐君蒨说: “舅舅,我总觉得差了什么,却看不出来,舅舅看出来了么?” “是有些不对劲,可...”徐君蒨看着画,眉头紧蹙,“舅舅也说不上来。” “可是,好像那个李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是么...”徐君蒨沉吟着,看向少年:“阿郎,你确定,今日看你画画的人,是...是李笠?” 少年是徐君蒨的外甥、湘东王世子萧方等,如今十四岁,虚岁十五,听舅舅这么问,随后看向一旁站着的年轻人:“王郎,你确定么?” 那名年轻人大概十六七岁年纪,样貌清秀,见世子发问,点点头:“小人确定,那日,小人在斋阁侍奉大王,大王召见李笠,小人看得清楚,认得他的模样...” 随后又补充:“哪怕是背影,也认得。” “可是...”萧方等看向自己的画作,“他真的知道画画么。” 被称为“王郎”的年轻人,笑起来:“世子,小的认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今日在城楼处,小人见他在世子身后停留,看了一会,摇摇头,应该是看出哪里不对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六章 透视(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客厅,李笠借助几个木框,还有几个远近布景,向湘东王世子萧方等介绍何为“透视”。 世子居然找上门来,而且是今日城头作画的少年,对方来请他指出画作有何不妥,这可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笠可不敢错失良机。 要使出浑身解数,解答世子心中疑惑,以求世子满意,回去后和王妃重提让他入府陪伴之事。 当然,他不会胡乱解释,而是有真才实学。 透视,是绘画的一门科学,作画者掌握了透视的原理,就能把画作画得有层次感。 这门学问,据说起源于西方的文艺复兴时期,李笠不太清楚中原的绘画发展历史,不清楚这个时代,是不是已经有了类似的理论,所以不敢托大,只是和世子“分享”自己的心得。 为了避免过多的追问,李笠尽可能不用“现代术语”,尽可能用简练的语言,解释“透视”原理。 李笠不是学画画出身,之所以懂一点,起因是那一世某附庸风雅的老板喜欢素描,还把素描作品拿来展示,甚至加入画协。 作为潜规则,他要给这位老板输送好处,当然就是以高价购买对方的画作,合理合法的送钱。 既然是附庸风雅,那他也得知道些绘画技术,也好向旁人大吹大擂,说这画是如何的好、钱花得值。 既然李笠对绘画有些研究,所以能够把透视的原理向湘东王世子仔细剖析,让世子听得不住点头,就连在一边旁听的徐君蒨,也听得默默点头。 兴致勃勃的萧方等,得了李笠的指点,迫不及待展开画卷,以李笠在客厅里摆出的远、近景为参照,开始“实战操作”。 天色已晚,徐君蒨已经派人去王府通报,说世子今夜在徐府里过夜,所以萧方等可以尽情作画。 以李笠的角度来看,这位湘东王世子的素描功底深厚,无而非是未感悟“透视原理”,所以之前的画作才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现在,世子一点就通,画出来的素描,看上去就没什么问题,显得很自然,远景、近景层次分明。比例合适。 徐君蒨看着外甥的画作,赞不绝口,说:“阿郎擅长画人,不如,我让几位美人过来,给世子摆个远、近景?” 旁边一位年轻人笑道:“好主意,君子不说,小的都差点忘了,府里的神仙美眷如云,不画一画,真是可惜。” 李笠没说话,旁观。 不一会,几位年轻女子入内,从旁边经过时,李笠闻到一阵香风,定睛一看,却见这几位果然漂亮,且各有风情,毫不重样。 此情此景,李笠耳边回荡着徐君蒨“甚好(肾好)甚好(肾好)”的说话声,十分魔性。 休息好了的萧方等,提笔开始作画,李笠没有看美人,而是看这位的眼睛。 萧方等的眼睛,清澈透亮,可以看得出,一心一意在作画上。 将心比心,李笠看着眼前几位美人,除了耳边回荡着“甚好(肾好)甚好(肾好)”,确实心里有一些想法,某种念头泛起,却被他压制下去。 十几岁年纪的少年,处于青春发育期,对于异性的渴望属于本能,这种渴望只会越来越强烈。 锦衣玉食的湘东王世子,虽然还是“总角”,好像也是十四岁左右年纪,李笠觉得这位若想要美人,就不会缺美人。 除非纵欲过度,否则只要见着美人,不应该视若无睹。 但是,李笠看不出世子有纵欲过度的样子,也看不出世子眼神有别样的“火焰”。 加上方才的言谈举止,李笠觉得这位世子是很好相处的人,且没有很明显的纨绔子弟做派,心术应该是“正”的。 给这位世子做玩伴,想来不会因为对方一次生气,而被打得非死即残。 萧方等画完“仕女图”,左看右看,只觉十分满意,看向李笠,真想开口让对方留下,陪伴自己。 徐君蒨之前就向萧方等说过李笠的情况,萧方等觉得不错,因为自己很喜欢钓鱼,见了李笠本人,更是觉得不错,因为自己喜欢画画,而李笠也懂画画。 还有一点,就是对方的表达能力很强,寥寥数语,就能把一个问题的关键之处讲清楚。 萧方等觉得这样的人给自己当侍从,应该很合适。 但是,娘说不合适。 想到这里,萧方等沉默了,徐君蒨见外甥很满意这个鱼梁吏的表现,想着不如让李笠留在自己府上,外甥有什么要问的,随时可以问。 日后出游,或者外出钓鱼,也可以让李笠陪着。 但徐君蒨想到姊姊的执拗,只觉头疼,所以琢磨良久,最后还是没说话。 李笠在旁边,看着世子欲言又止,心知对方看中自己,很高兴,却见徐参军沉默不语,想了想,心凉透了。 这位世子看来是‘乖乖仔’,可能不敢向父母提出并坚持自己的想法,所以希望舅舅表明态度,甚至希望由舅舅来‘旧事重提’。 然而徐参军可能是不想卷入姊夫和姊姊的‘对峙’,所以选择装聋作哑。 这两位都不吭声,就意味着他的事还是无可挽回,而且现场气氛极其尴尬,他想说话都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发话:“小人觉得李三郎未能留下,太可惜了,不过,这或许是王妃觉得他还有待历练,等历练好了,方有资格陪伴世子左右。” 见世子看着自己,年轻人继续说:“不如,先让李三郎回去,练练法,读读,学了规矩,过得一段时间,参军再提此事,看看王妃认可与否。” 萧方等见其给自己出主意,点点头:“这样也好,那....” 李笠赶紧插话,要再‘争取’一下:“世子,小人回去多读、练字,过得..一段时间,若参军觉得可以了,再说。” 徐君蒨闻言点点头:“我正有此意。” 这是不错的台阶,徐君蒨自己不尴尬,外甥也不尴尬,李笠则可顺水推舟,一场尴尬也化解了。 萧方等继续看着画作,而李笠满是感激的看着那位年轻人,其人样貌清秀,给人的感觉像不错。 李笠寻了个机会,低声问:“在下李笠,不知如何称呼足下?” 年轻人笑道:“某姓王,名珩,久仰李郎大名,今日得幸一见,果然李郎不同凡响,王某佩服、佩服...” 这年头有点身份的人都讲究郡望,李笠听得对方姓王,心中不由好:莫非是琅邪王氏这种顶级世家子弟? 。。。。。。 夜,宿舍里,李笠和新认识的王珩交谈着,世子萧方等要在舅舅府里过夜,作为陪同人员的王珩,自然也要在这里暂住一晚。 “嗨,我是会稽兵家子,哪里是琅邪王氏子弟,在王府做事,嘿嘿,如今十六岁,比你年长哟。” “往年我的日子过得不如意,亏得世子心善,我才能陪伴左右,世子很好说话,不会像那鄱阳王的十一郎君,喜怒无常,动辄打人。” 听到对方提起萧十一郎,李笠有些好,王珩不等他问,解释起来: “之前,鄱阳王府的三位郎君,不是从鄱阳去襄阳么?乘船路过寻阳,我刚好随着王府官员去招呼。” “那十一郎君呢,毕竟小孩子嘛,脾气大,有不如意就嚷嚷,嗨,过得几年,自然就明事理,不会如此...” “我听他提起过你的名字,能让这些个郎君念念不忘,你真有本事,比我强多了。” “那日大王召见李郎,我就在大王身边服侍,所以认得李郎。” “你是吏家子,我是兵家子,兵家比吏家还惨,唉哟...” 王珩很能聊天,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啰嗦,李笠认真听着。 “之前,年初鄱阳的案子,我听说了,很佩服你,真的,硬扛酷刑,死都不认罪,还把案翻过来了。” “哎呀,测罚之刑,光是听就觉得后背发凉,若换作我,怕是熬不过去,肯定是要认了,然后被拖出去砍头。” “前不久,你又被人诬告了不是?还好,奸人未能得逞,我真是佩服你呀,消息都传到寻阳城了。” 李笠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居然以如此方式传播开来,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郁闷,而这位‘王郎’的表现,也让他刮目相看。 此人很会说话,还会不动声色奉承人,情商很高。 虽然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谈话间王珩给他的感觉,就像邻居的阳光青年,和这位相处,让人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所以,王珩应该是个很会交际的人,很会察言观色,仿佛能透视人的内心。 李笠也擅长交际,但他是被社会毒打多年练出来的,眼前这王珩,不过十六岁年纪,居然有如此水准,李笠很好此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亦或是天赋如此? 王珩的样貌清秀,即便以后世的审美观来看,也称得上英俊帅哥,加上会说话,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 李笠觉得自己一个小吏,王珩没道理图谋什么,便问:“那么,王郎为何...为小弟说话?” “是这样,世子喜欢绘画,今日在城头作画,怕侍卫聚集过多,造成百姓不便,便让我几个离远些候着。” “我正好看见李郎站后面看世子作画,良久,摇摇头便走了。” “世子其实也觉得自己的画有不对劲,却想不出哪里不对劲,既然你摇头,想必是看出了其中原因,所以,我建议世子到徐参军这里来..” “毕竟,李郎是住在徐参军这里。” “李郎如此有才华,所以,我觉着就该留在王府,陪伴世子,奈何.....” 李笠听到这里,觉得不虚寻阳之行,虽然陪伴世子的机会很渺茫,但能认识这么一个人,也算意外之喜。 “我出身卑微,见识少,又不通笔墨,若王郎不嫌弃,不如交个朋友?” “好!我正有此意!”王珩笑道,满是佩服的看着李笠:“能和铁骨李三郎做朋友,是王某的荣幸!”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七章 为人不识王三郎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寻阳城东,码头附近一处茶棚,十几个少年聚在一起赌钱,喧嚣不已,弄得过往行人想要喝茶都不敢入内。 本该苦着脸的茶棚主人,此时却笑逐颜开,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和老伴一起端茶倒水,伺候着这些半大不大的小子。 人群当中,就属李笠的喊声最大,他挽着裤脚,光着左脚踩在食案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不停转着案上三个碗,含糊不清的喊着: “下了下了!买定离手!” 三个碗倒扣在食案上,被李笠反复移动着,位置变来变去,旁边的少年们,看着这三个碗,目不转睛。 他们想要记住一开始扣着骰子的那个碗,如今位置在哪里。 三个碗,一个骰子,李笠当着大家的面,用一个碗倒扣骰子,然后不停变换这三个碗的位置,让大家猜骰子在哪个碗里。 猜,只能三猜一,大家一起下注,下注最多的那个碗,就是最后选择,选其他碗的人把钱拿回去。 若猜中了,李笠输给对方每人十文,猜错了,每人给李笠三文。 这规则很简单,完全看个人的眼力,少年们都认为自己眼力不差,所以认为李笠这是送钱来了。 买定离手,李笠将许多人认定必有骰子的碗(中间那个)掀开,众人定睛一看,碗底下什么都没有。 很明显,他们看走眼了。 下注的少年们懊恼不已,又有少年幸灾乐祸的说:“所以我没下注,明明是右边那个碗嘛!!” 有不服输的少年嚷嚷着:“再来!” “好嘞!”李笠将另外两个碗掀开,少年们清清楚楚看到右边的碗下果然有骰子,不由得摩拳擦掌。 李笠再次将骰子盖在一个碗下,将三个碗排成直线,然后活动双手手指,片刻,开始移这三个碗。 移动速度越来越快,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旁边,身着布衣的王珩,目不转睛盯着案上三个碗,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盯着自己心中默默认定的那个碗。 片刻,满头大汗的李笠嘟囔着:“下了下了!买定离手!” 三个碗停止移动,少年们看着这三个碗,目光纠结、迷惑、坚定,最后纷纷下注。 王珩手里拿着三文钱,没有下注,他看了看李笠,想要看看李笠注意的是那只碗,却看不出来。 “王郎,下不下?”李笠问,看着王珩,似笑非笑。 王珩看看案上三个碗,又看看李笠,琢磨起来。 接连二十次,没有一个人猜中哪个碗里有骰子....、 王珩再次看向李笠,片刻,让大伙把钱各自收起来:“我看,这三个碗里都没有骰子!” 此言一出,少年们愣住了,看看王珩,又看看李笠,再看案上那三个倒扣的碗。惊疑不定。 输得最惨的那几个,率先回过神来:“对,对!没道理二十把了,都没一次猜中!” “所以,你们是输不起咯?”李笠冷笑着,“好,我把碗掀起来,你们睁大眼睛看看!” 王珩见状大喊一声:“慢着,我来!” 李笠见少年们盯着自己,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讷讷说着:“输不起就不要喊那么大声啊...” 底气有些不足,少年们愈发认定有问题。 有人把李笠围住,免得李笠开溜,王珩在众人瞩目之下,伸手去掀右边(李笠视角)的碗:“这碗必然没有!” 碗掀开,果然空空如也。 “这个碗...”王珩把手伸向左边的碗,“定然也没有!” 碗掀开,也是空空如也。 “那么...李老弟,中间这碗,你说有骰子么?”王珩笑眯眯的说着,李笠干笑起来:“啊,这..自然是有的嘛。” “嘿嘿...”王珩伸手去掀中间那个碗,旁边有少年已经握拳了。 “我说定然没有!” 王珩大喊一声,把碗掀开,大家定睛一看,却见碗下竟然真的有一粒骰子。 李笠看着几个已经围过来的少年,笑眯眯的说:“有话好好说,这不,碗里有骰子嘛...” 场面十分尴尬,少年们还以为王珩拆穿了李笠的骗局,结果.... 却见王珩把碗一盖,左右动了动,再掀开:骰子不见了! 少年们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见王珩再次把碗扣下,左右动了动,掀开:骰子又有了! “王郎,这是怎的?” 少年们不住的问,王珩哈哈笑起来,走到李笠身边,拍着李笠肩膀:“呐,其中奥秘,得李三郎讲解,大伙认真看,好不好?” 众人用力点头,就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李笠开始展示自己的手法。 三碗猜物,经典骗局,原理很简单,就是靠手法控制骰子‘有’或‘没有’,李笠展示了一番,少年们看得目瞪口呆:合着只要李笠愿意,想赢几次,就能赢几次。 王珩随后说:“大伙莫要担心,方才下的注,下了多少,我都记着,一会就还给大伙...” “王郎,这是怎么回事啊?”许多人依旧满头雾水。 明明一开始,王珩在这里请大伙喝茶,忽然有人过来,就是这个自称李三郎的,说要赌一把,然后... “这是鄱阳郡鄱口附近白石村的李三郎,姓李名笠,斗笠的笠,我新认识的朋友!”王珩一把搂着李笠,“是我请他来,给大伙提个醒,何为骗局。” 原来如此,少年们兴奋起来,看着李笠,七嘴八舌问起话来。 “道理很简单,大家...呃,大伙....”李笠顿了顿,继续说:“碰到这种把戏,最好不要碰,若实在看不下去,可以,让对方收手,你来掀碗即可。” “但是,要提防对方狗急跳墙,毕竟这种人,大多有同伙,所以还是不要贪小便宜,遇到这种事,或者类似的骗局,避而远之。” 李笠的“防骗讲座”,让少年们听得津津有味,王珩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你能留下来陪世子,世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唉,奈何王妃不许... 。。。。。。 下午,徐府附近,李笠和王珩并肩走着,明日,李笠就要乘官船回鄱阳,他在寻阳新认识的朋友王珩,因为明日请不得假,只能现在为他送行。 王珩家中排行第三,又称“王三郎”。 李笠发现,这王珩身上江湖气很重,这不是他用贬义词形容对方,而是说这王郎的人缘很好,似乎有许多江湖朋友。 今日那群少年,言谈举止可以看出来,其中多有桀骜不驯者,但见了“王郎”,一个个听话得很。 这种感觉,让李笠想起了《水浒传》里的“公明哥哥”,江湖人物一提到“宋公明”,个个钦佩不已。 搞不好过得十来年,江湖上就会出现一句口头禅:为人不识王三郎,便称英雄也枉然! 李笠不太清楚王珩是什么个情况,自称兵家子,不通文学,却能侍奉湘东王、湘东王世子左右。 即是身份特别的王府侍从,又能和江湖草莽混在一起,十六岁年纪,接人待物十分老练,真不知是天赋,还是有什么遇。 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信念,李笠交了这朋友,对方很热情,今日还带他认识认识寻阳的“兄弟们”。 李笠很配合,施展“绝技”,结识新朋友,也算是为日后的发展多找些门路。 但有些事情,李笠觉得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免得双方误会。 走着走着,李笠问:“王郎,何故如此为我在世子面前说话呢?” 王珩回答:“那日王某不是说了?李郎是个硬骨头,在牢里受刑,那么多人都熬不过去,你却能,还能把铁案翻了,王某佩服不已。” “那两句诗,我不懂,大王饱读诗,看了之后,念念不忘,不住说‘佳句’、‘佳句’,你若不说来历,肯定能得不少好处,却没有,把来历如实相告...” 李笠摇摇头:“假的就是假的,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但你可以拿了好处走啊,却没有,不是么?”王珩认真的说着,“光看这两点,你就比许多人强!” “可我是吏家子...” “我是兵家子,那又如何?你和许多人不同,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嗨,你莫要抬举我了...”李笠有点尴尬,看着徐府侧门就在眼前,他停下脚步,看着王珩,严肃的说: “日后,徐参军不会旧事重提,还请王郎莫要在世子那里提起我。” “为何?”王珩有些惊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身为吏家子的李笠,面对改变身份、地位的良机,居然能无动于衷。 “首先,我不想徐参军难做。” “其次,就算入了王府,又能如何,我一人过得好,却无法惠及家人,还不如留在家乡,自食其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话说到这份上,王珩知道李笠是真不想入王府了,郑重点头:“李郎的话,我谨记于心。” “但是,朋友,可不是假的...”王珩随后笑起来,“日后,李郎可不能忘了我呀!” 李笠笑起来:“不会,不会。” 王珩也笑起来,送李笠到门口,道别。 李笠见门童对王珩很恭敬的样子,有些怪:“请问,这位王郎,到底家世如何?” 门童一脸疑惑:“你不知道?” 李笠摇摇头:“不知道啊....” 门童盯着李笠,看李笠不像是说谎的模样,便说:“那好吧,我说与你听,王郎的姊姊,是湘东王的宠妾,宠得不行呢。” 喔...原来是湘东王的便宜小舅子啊.. 李笠心中感慨,他终于知道虽然王珩自称兵家子,却能侍奉湘东王、湘东王世子身边的原因。 王珩模样清秀,想来其姊必定长得倾国倾城,才能让湘东王宠爱有加。 他道了声谢,要往里走,却听那门童说:“不止呢,王郎的妹妹,后来某日入王府探望姊姊,就没再出来...” 李笠听后的第一反应是王府里出了凶杀案,其中牵扯各种狗血宅斗剧情。 结果见门童轻轻笑起来,笑容有些那什么:“湘东王对小王氏,同样是宠爱有加...” 李笠只觉有些震惊:哈?姊妹..姊妹花! 如花似玉的一对姊妹,两人共侍一夫,左拥右抱的湘东王,来兴致的时候,恐怕都不需要分清谁是姊姊谁是妹妹。 可真会玩啊... 李笠总算明白,为何那日湘东王妃一脸怨妇模样,可想而知,湘东王府里“宅斗”的战况会很激烈。 夹在这些女人之中的侍女、僮仆,怕是难受得很,想到这里,李笠居然有一种“塞翁失马、焉知福祸”的感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没入湘东王府说不定是好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八章 所见所闻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清早,李笠背着包裹,跟着一名仆人走出徐府,前往江州州廨,然后跟着州廨的人去码头,搭船前往豫章南昌。 船只经过鄱口时会停留,李笠就在那里下船。 “一会到了州廨,我会跟他们说你是徐府的人,这样,一路上就不会有小吏欺负你了。”带路的人如是说,李笠颇为感激:“多谢,多谢了。” 光说可不行,李笠动作熟练的塞给对方一小袋钱。 见李笠如此会做人,那仆人很高兴,本来这种跑腿的事是白忙,居然有‘意思意思’,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人一高兴,说话都好听了许多:“李郎,那我再说些事,一会去了码头,可得跟紧点,寻阳往来商旅众多,码头上什么人都有,你可得提防偷儿。” “偷儿连官府的人也敢偷?” “那又如何?官府里不也有许多小吏?小吏被偷了财物,又能如何呢?” “再说了,敢在码头混迹的人,总是有靠山的,人家可不怕什么小官、小吏。” 李笠闯过社会,知道人在外,小心为上,后世的车站、机场、港口治安总是差一些,古代必然会更差。 “李郎,你一定要记着州廨的人长什么样,跟紧些,多个心眼,莫要被人骗了,上错船。”那人说着说着,语气凝重起来。 “偷儿不仅偷钱财,还会偷人,寻阳城里,每月都有妇孺被人拐走,你一个外地人,年纪小,口音特别,很容易招贼的。” 李笠赶紧把‘意思意思’塞给对方,问:“莫不是还有贼人敢抢人?” “你说对了,他们盯上人后,就一路尾随,走到僻静路段,上来一棍就把你打翻,然后用麻袋一装,扛走。” “郡县公廨,每月都有苦主来报案,说自家人不见了,这还是好的,若是孤身外地商旅不见了,连个报案的人都没有。” 李笠一路走一路听,经过一处街道时,见这条街道人满为患,多有牛车进出,不由得好地张望起来。 街道中段,好像有一个大院,院门聚集着许多年轻人,看衣着似乎像是学子。 “那是郡学。”带路的人解释道,“如今湘东王在寻阳开堂授课,讲《庄子》、《老子》,各地学子纷纷赶来听课。” “再过一阵子,或许是明年,湘东王就要从这些学子之中,选品学兼优之人做门徒,也就是学生。” 原来如此,李笠收回视线。 梁国文风极盛,而皇族兰陵萧氏又以文学出名,湘东王本人就以好学闻名,如今开堂授课当老师,想来也是理所当然。 各地学子齐聚寻阳,湘东王可以借此借此罗可造之材,加以栽培、提拔。 不过,这种时候罗文学之士,有用么? 乱世到来之际,靠的是兵强马壮才能有所作为,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士,自身难保,如何为主君分忧解难? 李笠能‘预知’乱世即将到来,也知道湘东王肯定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如今宗室诸王矛盾重重,老皇帝在时还维持得住表面太平,那以后呢? 日后老皇帝驾崩,新君继位,保不齐宗王们蠢蠢欲动,诸王内战风险很大,梁国的前途堪忧。 湘东王不该看不到这点,却还玩文人那一套,李笠觉得有些玄。 不过,据说湘东王和太子关系很好,想来湘东王觉得新君继位,自己能参与中枢决策,有朝廷大义在,足以指挥诸将帅平定叛乱。 所以,亲近文人养望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乱世之中,谁的拳头最大、最硬,才是最重要的,光耍嘴皮子,可不顶用。 李笠如是想,埋头赶路。 。。。。。。 码头,桅杆如林,帆影如云,李笠紧紧跟着几个州廨小吏,挤过人群,向前方走去。 按照提醒,这种时候一定要多个心眼,莫要跟丢了队伍,也莫要被人忽悠、上错船,然后被拐子(人贩子)卖到别出去。 码头上靠泊着许多船,官船很显眼,首先有专门的靠泊区域,其次船上旌旗招展,又有吏员、白直在岸上值守,拉开“闲人免进”区,很好认。 李笠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包裹一颤,转头一看,一个小童挤入人群之中。 把包裹转到前面一看,已经被划开个口子。 然而,李笠值钱的东西不多,还都贴身带着,所以,包裹只有换洗衣物,没什么值钱玩意。 正要继续向前走,李笠却见旁边聚集着几个乞丐,正在乞讨。 只是瞥了一眼,他瞳孔一缩。 却见乞丐之中,衣衫褴褛的梁森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个破碗,不住向过往行人磕头。 梁森的脸脏兮兮的,但李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发小,而梁森那残缺的手脚,让李笠看了只觉脑袋要炸开。 自己的发小,以如此模样出现在面前,但凡还有点良心,就不能视若无睹! 后世,有禽兽不如的人渣,将拐卖来的孩子打断手脚,使其变成残疾人,然后拉到街边乞讨,把这些可怜的孩子当做赚钱工具。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让全世界这样的人渣死光! 李笠眼皮不住地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按耐住上前相认的冲动,装作没看见,停了一会,迈开腿继续向前走。 一定有人在附近,监视着这些乞丐,防止这些乞丐逃跑,或者报官。 所以,他现在跑过去认人,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走了几步,李笠只觉得热血上涌。 发小被人打断手脚,在路边乞讨,我当做看不见,还算是人么? 距离梁森一家出逃,不到一年时间,李笠和武祥,一直认为即便梁森一家过得不如意,也不至于凄惨到家破人亡、 毕竟,聚集逃亡户的寨主们,亦或是各地豪强大户们,需要的是劳动力,需要的是奴仆,对于投靠的逃亡百姓,一向是来者不拒。 只要老实干活,逃亡的百姓还是可以在这些寨主、豪强大户身边活下去的,可没想到... 让我装作看不见,事后再想办法救人? 我做不到!! 李笠决定救人,但不敢鲁莽,琢磨着不如去找王郎搬救兵,对方人脉广,说不定... 可李笠怕一耽搁就再也找不到梁森,他不确定控制梁森等人乞讨的恶势力,到底是过路的,还是本地的。 如果是过路的,那么很有可能是‘流动乞讨’,乘船运人在沿江城池游走,错过这一次,可能梁森就永远找不到了。 李笠心中焦急,抬头看看四周,见官船距离不远,有许多官吏在上船,或者在码头上聚着聊天,有了主意: 有这么多猫在场,我就不信你们这些老鼠敢乱来! 李笠觉得自己一会只要大喊大叫,引来官吏们的注意,那么混杂在人群里的监视者,就不敢把他怎么样。 李笠拿定主意,决定先找人壮声势,一把扯住前面的小吏:“我遇见同村了!” “啊?什么?”那小吏还没回过神,被李笠拉着往回跑,李笠跑到梁森面前,一把将发小扯住:“灰鸭,是我!寸鲩!” 梁森被人猛地扯起来,先是一惊,见着居然是发小李笠,瞬间愣住了,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 连喉咙都被人弄哑了?! 李笠只觉得怒火上涌,随即对着过往行人嚎叫起来:“他是我的同村!被人拐走了,被人拐走了,我要告官!” 码头上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他要先声夺人,把事情闹大,让幕后黑手不敢现身抢人。 果不其然,过往行人听他这么一喊,纷纷停下脚步,有好的人还靠过来。 李笠扯着梁森,高声呼喊着,被他扯来的小吏,脸色惨白的看着四周,而围上来的人们,基本上都是一脸茫然看着李笠。 因为李笠说话是鄱阳口音,在寻阳就是外地口音,许多人听不懂,只看见他扯着个乞丐,要往外走。 忽有数名男子从人群中挤过来,把李笠和梁森团团围住,又把看热闹的人挡开,那小吏见状要喊人,却被来人之中一个秃头狠狠瞪了一眼。 “你敢坏老子的事?活腻了!” 秃头低声骂着,小吏面色一变,跟过来的另几个小吏,似乎认得秃头,吓得停下脚步,见同伴被秃头推出来,赶紧扶着人起来,不敢靠近。 李笠见有人围过来,小吏们又如同老鼠遇见猫,知道不妙,拔出腰间匕首不断挥舞,继续大喊大叫。 “寸鲩,别,别!”梁森忽然开口,面带焦虑,李笠见发小能说话,还没来得及问,却见发小的断手断脚已经愈合了。 怎么回事?你是假... 李笠脑海里刚冒出个念头,只觉后脑疼,随即两眼一黑,栽倒地面。 失去意识前,心中骂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 一个大汉将李笠打昏,其他人把李笠围起来,又有人瞪着看热闹的人,一边用本地话喊:“看什么看!没见过抓逃奴的!!” 那几个小吏见状不敢上前,想走,却被秃头追上。 “你们看见了什么?”秃头阴恻恻的问,小吏们仿佛老鼠见了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没,没...” “我可认得你们几个..一会该怎么说,不用我教吧?”秃头又问,面目狰狞,面颊上的刀疤似乎要爆裂,又看着远处的官船方向,那边,有许多人往这里看。 甚至已经有人过来,看样子是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小吏们哆嗦着:“不不,不用...” “若是老子听见半点风声...”秃头说完冷笑起来,“有什么后果,你们知道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九章 光天化日之下 船舱里,被反绑双手的李笠蜷缩在角落,他嘴被堵上,出不得声,看着船舱里其他几个如自己一般的少年,无可奈何。 他在码头上,撞见自己发小梁森,当场就要救人,没想到自己折了进去。 毫无疑问,他落到了拐卖人口的拐子(人贩子)手中,前途堪忧,而寻阳治安之差、有活力社会组织之嚣张,远超他的想象。 人来人往的码头,还有官府的人在附近,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有人当众掳人,没有人管,也没有人敢管。 本来应该是老鼠怕猫,现在居然是猫怕老鼠,或者说猫与老鼠一家亲? 亦或是过往的人们,听不懂他这外地人大喊大叫说些什么,搞不好以为是主家抓逃奴,就这么袖手旁观,看热闹? 寻阳作为大州州治,居然是这种地方,官府小吏们,见了那个秃头像见了鬼,身陷囹圄的李笠,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但是梁森手脚完好,没有哑,想来,也算是件好事。 李笠如是想,安慰着自己。 看样子,梁森也许是因为家人受控制,所以被迫假扮残疾,在码头乞讨,假扮残疾,总好过是真残疾。 李笠看着眼前几个少年,琢磨起自己的结局,他不知自己会有什么结局,若是被卖做奴隶,大概还有逃出去、回到鄱阳的机会。 若被人打断手脚,扔到路边讨饭,那真是万事皆休。 想到这里,李笠有些失神,但很快便振作起来:朱元璋开局一个碗,我还能有他惨? 若真被人打断手脚扔去乞讨,那老子就拉一个人渣同归于尽! 苦中作乐的李笠,想着想着没那么慌,还暗暗下了决心:人贩子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你们别给我机会,我有机会就要弄死你们这帮人渣! 李笠侧耳倾听,听外面的动静,感觉自己是被关在一艘船上,就不知道接下来,船会去哪里。 寻阳位于长江中游,如今是十一月,北风渐起,船只顺流而下(往东走),算是侧风,可以很方便的抵达下游三吴地区。 若逆流而上,吃力不说,还不划算:建康所在三吴地区,权贵、世家众多,对于僮仆的需求量很大,把拐卖来的人口运到建康销售,很方便,且‘资金回笼’快。 至于其他地方,譬如彭蠡湖地区,李笠觉得不可能。 因为他的发小梁森,看样子是被这伙人控制,出来扮惨乞讨,成了赚钱工具,团伙头目必然会从梁森口中,得知他是鄱阳人。 那就不会就近把他卖到彭蠡湖周边地区。 至于梁森... 李笠心中无奈,梁森大概也是身不由己,又能为他做什么? 如果自己真被买到三吴地区,那还算好的,若是被这帮人卖给不知哪里的豪强,亦或是什么寨主,恐怕难见天日。 想着想着,李笠想到了家人,他若就此消失了,娘应该会很伤心。 不过,他给家里留下了卖鱼苗赚来的八十万钱,又有城里的一座大宅子,想来家人靠着这些钱财房产,能过好日子。 就不知道,当乱世降临之后,家人能否活下去。 。。。。。。 院子里,屋檐下挂着个鸟笼,鸟笼里一只红绿相间的鸟儿正在鸣叫,一名中年人站在旁边逗鸟,而屋檐外地面,梁森跪在地上。 中年人样貌平平,身高平平,一双吊角眼,给人一种奸滑的感觉,他一边逗鸟,一边说:“他是你的同村?” 梁森回答:“是,小的从村里逃出来时,他帮了大忙。” “现在,你求我放了他?” “是,他父兄早亡,家里就只有一个寡母,和一个小侄儿,若出了意外,他家就完了。”森说完,磕起头来: “小的愿为郎主做牛做马,求郎主放了他。” 中年人的吊角眼眯起来:“你现在,不就在给我做牛做马?” “小的下辈子也给郎主做牛做马....”梁森磕头磕得‘“砰砰”响,额头开始淤青。 地面是青石板铺成,很硬,梁森这么磕头,不仅疼,还容易头晕,旁边的仆人们看了,一个个默不作声。 梁森当然觉得疼,头也晕,但他依旧磕着头,要为李笠争取一条活路。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寻阳碰到李笠,没想到李笠会不顾一切救他,结果发小因此被抓了起来。 去年李笠救他的恩情还没还,现在,他不能看着李笠因为再救他一次而倒霉,只有苦求这条路。 “我若放了他,他必然去告官,你,也就能回鄱阳了,是吧?”中年人又发问。 “小人不敢,小人一家都有赖郎主才活到如今,小人只想还了他的救命之恩,小人、小人会和他说,莫要再管小人的事了。” 中年人不置可否,等梁森额头磕破脑门开始流血,血流满面,他笑起来:“好吧,既然你这么求我,我就不为难他。” “你,自己去跟他说,就说一旦把你的去向说出去,你弟弟就要沉江了。” 梁森赶紧道谢,随后想要起来,却因为头昏,差点扑倒。 中年人示意一人过来,扶梁森出去:“你带他过去,到船上去。” “是,郎主。” 待得两人出了院子,中年人又让一人近前:“把这个养不熟的小崽子,和他那好友,一并卖了。” 那人点点头,问:“东主,不知卖到何处去?” “你自己看着办,不过要快。”中年人说完,看着天空,感受着北风,哼哼着: “眼见着年底将至,大把人家为了还债,卖儿卖女,你们动作快些,手头上有现货就赶紧出手,不然卖不出好价钱。” 交代完毕,中年人让仆人把鸟笼带回房间,自己转到另外一个院子。 院子里的房间,有两个侍女守在门口,房内传来哭喊声。 中年人踱上去,侍女赶紧行礼,将房门推开。 房间里,一个年轻女子哭喊着“放我走!”,被两个健妇挡着,出不了门。 她样貌姣好,衣着不凡,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可怜。 见着中年人来了,还用炙热的目光看着自己,女子愈发害怕,只能唬人:“你可知我是何人女眷!” “你们出去。”中年人挥挥手,健妇识相,赶紧往外走,把门关上,女子见着房里只剩一男一女,害怕得话都说不利索。 “你放我走,我、我有钱,我用钱赎我自己..”女子哀求着,眼泪不住的流,浑身发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寻阳可是州治,怎么就有人如此大胆,胆敢光天化日之下掳人? 她想不明白,但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我知道,你不过是个外室,良人经商,带着你出来,当做游山玩水。”中年人笑道,向站都站不稳的美娇娘走去。 “往日,你如何伺候你的良人,现在就如何伺候我。” “今日,你若伺候得不好,明日,我就把你扔到乞丐窝!” 弱女子被这么一吓,哪里还敢反抗,浑身发软,被中年人拦腰抱起,往床那边走去。 房外,健妇听着里面莺啼婉转,一脸见多不怪的表情。 寻阳是个好地方,人来人往,船来船往,官宦多,商旅多,家眷也多,所以‘赚头’也多。 把人一拐,往船上一扔,当日就能跑到数百里之外。 亲属想找,去哪里找来?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章 划算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一处院子里,脚戴镣铐的青少年们,只有身上破旧的衣服能够御寒,于是聚在房间各角落,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梁森默默地坐着,旁边则是李笠,满屋子的人都是垂头丧气模样,独独李笠精神抖擞,口中念念有词。 梁森见发小似乎不为前途而忧虑,心中钦佩,却满是苦涩:他求情不成,还被人当做奴婢卖了。 如今和李笠在一起,可日后两人也不知会被卖到何处,甚至极有可能是分别卖掉。 日子没有越过越好,反倒是越过越差。 去年,他家外逃,当时他以为是做‘山湖人’,给一个寨子的寨主当佃户,结果,却是被人转卖。 他们从村子里逃出来,确实逃了债和赋税、劳役,没想到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他一家四口,被人拆散了‘出售’,耶娘不知下落,他和弟弟被人转卖到寻阳,梁森扮乞丐,在码头、寺庙处乞讨。 弟弟被人教了手法,去做偷儿。 无论是乞讨还是做偷儿,每日必须获取一定的财物,如果乞讨、偷回来的财物不够,不仅要挨打,还没有饭吃。 弟弟一开始束手束脚,总是偷不到东西,回来自然要倒霉,梁森作为兄长,拼命护着弟弟,把弟弟该挨的打受了,自己偷偷留下几口饭菜,给弟弟吃。 兄弟俩就这么挣扎着,勉强适应了‘新生活’,但耶娘生死不明,也不知今生今世还能否相见。 思来想去,无论是留在白石村,还是逃出来,对于他家来说,都是绝路。 这个混账世道,寻常百姓根本就活不下去!!! 梁森心中苦涩,看着精神抖擞的李笠,自己既有愧疚,也有迷茫。 去年,他欠李笠的恩情,没还上,现在还让李笠倒了霉,所以梁森心中愧疚,想到弟弟留在寻阳,孤苦无依,他很难受。 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 李笠见梁森一脸苦相,便低声安慰:“想那么多作甚?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就不那么难过。” “黄团如今出息着呢,我又结识了大鲶彭,就是鄱阳城南鱼市卖鱼的那个大口鲶。”李笠轻轻说着,“他们会照顾我娘,我不担心。” “现在,我们别的都不要想,只要想我们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梁森很悲观:“也不知,我们会被卖到何处,甚至,我和你都不一定能在一起,能被同一个买家买了去。” 李笠说:“这是概率问题,概率就是...算了,日后解释,我们现在只能尽可能增加被卖给同个买主的概率。” ”譬如,来个两人搭档,让卖家和买家知道我们两个协作的话,顶得三个成年人。” “寸鲩,我们要如何做?” 李笠在梁森耳边低语几句,梁森还是很担心:“那万一我们运气不好呢?” “不好又如何?难道哭么?”李笠说完,收起笑容:“这世道,不相信眼泪!” 。。。。。。 陌生的地方,占地颇广的庄园,庄园一隅聚居着许多人家,其中一户,是李笠和梁森“奴婢之旅”的终点。 他俩作为新来的僮仆,有了一个新主人:一名彪形大汉。 新主人有一大家子人,把他俩一起买来,是听说他两个能顶三个人用,而现在,就是李笠和梁森证明自己价值的时候。 除夕将至,这户人家杀猪过年,一部分猪肉要制作成腊肉、熏肉,以便长期保存;一部分新鲜猪肉需要烹饪,于是李笠开始施展厨艺。 厨房,脚上铐着一条铁链的李笠正在做菜,因为做菜需要动刀,而他又是新买来的僮仆,主人家怕他暴起伤人,故而上了手段。 李笠有厨艺,但这个时代的厨具不如后世那么丰富,甚至连铁锅都没有,也没有许多调味料,所以他要烹饪出好吃的猪肉可不容易。 这个时代炒的烹饪技巧未普及,甚至未出现,百姓家里家常菜的做法主要是蒸、煮、炖、炙,亏得李笠有了将近一年的‘适应期’,知道如何利用现有条件来做出比较可口的饭菜。 今日主人家杀猪,李笠要做的菜,就是极其简单的炖猪肉。 炖猪肉很容易做,但要做好,不容易。 古代,平民百姓难得吃一次肉(渔民、牧民另说),即便是杀猪,也都是为了过年,所以,大部分人家对于猪肉的烹饪不是很拿手。 加上没什么像样佐料,猪肉的做法,要么是炙(烤),要么是用清水炖,适当放些盐。 这户人家,当然没什么像样的佐料,李笠选择做炖猪肉,一来是条件限制,二来是他有把握。 第一步是浸泡,挑选合适的五花肉,洗净、切块,放在清水里浸泡至少一炷香时间,洗去猪肉里残留的血水,确保猪肉的‘纯香’。 第二步为腌制,把浸泡好的猪肉洗干净,然后剁成小块状放进盆里,加入酒、盐。 酒是主人家喝的酒,度数应该很低,和后世料酒没得比,但用来除腥还是可以的。 第三步是焯水,这一步很关键,炖猪肉炖得好不好吃,关键之一就是焯水。 李笠提前用一小釜煮水,却只是小火,在釜里水还不热的情况下,将腌制好的猪肉放入釜里“焯”一下,从一默数到三百。 按说要看钟,但这年头没有时钟,所以李笠凭借经验把握时间,不一会釜里水面有泡沫浮起来,他将其一一撇去。 如此焯水过的猪肉,肉质不老,又更加干净。 第四步为爆香,李笠用铜铛把猪肉和姜片一起煎,先用姜来爆香,再煎得猪肉发黄,放出来冷却。 这才是把炖猪肉做入味的办法,若傻乎乎的只是用水炖,只会炖出寡淡无味的熟猪肉。 爆香后就是炖,把煎过的猪肉放到清水里炖,再适当放盐调味。 于是,一大釜清香扑鼻的炖猪肉就做好了。 忙得满头汗的李笠,等炖猪肉做好,才得闲看外面,结果一看吓一跳:厨房的门口、窗户,都挤满了围观的人。 炖猪肉的香味,以及李笠娴熟的烹饪技术,让围观的人们看得眼都直了。 他们是户主的亲戚,事前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口音怪怪的少年,烹饪起来竟有如此之多的花样。 也没想到,李笠的同伴梁森,炖鱼也做得不错。 李笠在帮杀猪、炖猪肉的时候,梁森也没闲着,先在主人家监督下去河边钓鱼,然后把钓来的几尾大鱼处理好,开始炖鱼。 两人手拿尖刀,脚上铐着铁链,在厨房里忙活,不需要帮手,干净利索的把炖猪肉和炖鱼做好。 猪肉和鱼肉的香气,勾动旁观者的馋虫,他们迫不及待的要大饱口福,李笠和梁森却第一个吃:他们要试毒。 其实在烹饪的时候,李笠和梁森借着试味道的理由,已经吃过几口肉,如今试毒,又能多吃几口。 这就是李笠想出的吃肉办法,捎带着梁森,名正言顺吃了肉,毕竟,自从被贩卖之后,两人从没得吃过一口肉。 炖猪肉和炖鱼被人带到正房,李笠和梁森蹲在厨房角落,吃着野菜羹,李笠笑道:“灰鸭,你手艺见长啊,去年你的炖鱼还没那么好呢。” “嗨,也就是乱炖,哪里能和你比。”梁森笑笑,今日居然能吃到肉,这可多亏了李笠的主意,他是真佩服。 “别说,黄团的厨艺也进步不少,日后,你得尝尝。” “寸鲩,我们、我们还能回去么?” “当然能,这不还有我么?会有办法的。” 李笠这么说,梁森就这么信,他觉得李笠一定有办法。 李笠确实有办法,给两人设计了一个“卖点”:划算二人组。 除了都会做事、是同乡之外,李笠的“卖点”是会烹饪,梁森的“卖点”是会钓鱼,那么,他两个若搭在一起卖,那就是两个顶三个甚至四个。 果不其然,卖家问清楚他们情况后,把他俩一起卖,买家也看中这点,把他俩一起买回来。 于是,就像李笠说的那样,他们自己争取到了机会,即便被人转卖,也依旧在一起。 自从李笠和梁森被贩卖后,李笠都没愁眉苦脸过,有时还说笑话,这让梁森心里不那么悲观,对未来,也有了些许期盼。 也许,他们真的有机会逃出去,回到家乡... 不,他得先去寻阳,找到弟弟,把弟弟救走。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厨房里打扫的李笠和梁森,被人叫到郎主处。 正在剔牙的大汉,以及几个家人,满意的看着两个少年,问:“你们会做饭做菜?” 李笠习惯了这户人家的说话口音,回答:“小的会一些。” “你们还会钓鱼?” 梁森回答:“小的自幼打渔为生。” “嚯嚯,我这是走了运。”大汉笑起来,笑得很开心:“果然是两个顶三个人用,你们还会钓鱼、做菜,值了!” “今日你们做的猪肉、鱼肉,很好吃。”大汉沉吟着,看向自己的儿子,“从今晚起,就让他们从草棚搬到房子里睡吧。”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一章 红与黑 爆竹声中一岁除,李笠和梁森这对苦难搭档,在不知名的地方,迎来了新的一年,而他们的新人生,也有了剧烈的变化。 从一开始睡猪圈、柴房,每日做杂务的僮仆,变成和其他人挤在房间睡的僮仆。 又因为多才多艺,已经不需要做杂役,而是专门钓鱼、煮鱼,负责一日两餐。 这户人家,和庄园里许多人家一般,是庄园主的依附民,家家户户虽然养着猪,却轻易不杀、留着过年,所以平日里要想吃肉,只能去打猎,或者钓鱼。 但是,庄园终归是庄园主的庄园,打猎的地方,不是他们可以随便去的,所以河里的鱼,成了住户们主要的肉食来源。 可是要捕鱼也不容易,必须张网,渔网需要花钱置办,用着用着,还得经常补,庄园里的人家,哪里知道干这些活。 鱼做起来比较麻烦,要去腥,这就要用到去腥的佐料,譬如姜;要想把鱼煮得好吃,又要用油,这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可不容易。 所以,既能稳稳钓到鱼,又能低成本把鱼做好的李笠和梁森,成了主人家的‘宝贝’,每日里只需要钓鱼和煮鱼即可,不需要做什么重体力活。 又是一日上午,庄园的河边,脚上铐着镣铐的李笠和梁森在岸边垂钓,后面围着一群孩童,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俩。 “哗啦”一声,李笠扬竿,钓起一尾大鱼,奋力拖向岸边,梁森用自己编织的抄网一抄,稳稳的将大鱼抄住。 “钓上来了,钓上来了!!!” 孩童们欢呼着围上来,看着抄网里扑腾的大鲤鱼,一个个兴奋地手舞足蹈。 梁森将大鲤鱼放入水桶,里面已经有五尾大鲤鱼,那个被称为“大郎君”的青年,见着这两个一如既往地厉害,喜上眉梢,让人把鱼拎回去。 多亏了这两个小子,家里几乎每日都有鱼吃,而这条河不小,鱼也挺多,往后一段日子,不愁鱼吃了。 青年想着想着,看向李笠和梁森,越看越顺眼,见两人带着脚镣做事有些不方便,琢磨着不如把镣铐撤了。 但又怕这两个乘机逃跑,那可就亏大了。 一边土路上,有数骑疾驰而来,青年远远见了,跑向路边,待得来人放慢马速经过,他和对方大声交谈起来。 李笠借着钩蚯蚓的机会,顺便休息一下,然后侧耳倾听,想听听这些人在说什么,却听得不太懂,因为对方说话口音很重。 在这庄园里他住了两个月,发现这里的住户,讲话口音和种地农民说的话有些不同,种地农民应该是本地人,而这些住户,看样子是外地来的。 李笠和梁森,再给主人家做事的时候,见过郎主在练习射箭,有时候会拿着石锁练力气,而郎主的左邻右舍过来串门时,似乎常说一些技击的话题。 李笠甚至见过其他僮仆拿出一套铠甲擦拭,亦或是擦拭、磨砺铁刀,以及保养弓箭,所以总总迹象表明,主人家和庄园里的许多住户,是庄园主的部曲。 部曲即私兵,大概就是明代的武装家丁,在这个时代,大户人家蓄养部曲是很常见的事情,没什么奇怪的。 骑马的人很快离开,沿着土路前往庄园大院,那位“大郎君”转回来,李笠赶紧钓鱼。 春天,过冬的鲤鱼、鲫鱼饥肠辘辘,所以很好钓,这处庄园里,似乎没什么钓鱼高手,河里鱼很多,所以李笠和梁森钓鱼简直不要太容易。 不一会,他和梁森接连钓上来十余尾鲤鱼和鲫鱼,有大有小,看得围观的孩童们眉开眼笑,那个“大郎君”将钓上来的鱼,让梁森用草绳穿了嘴,分给孩童们。 眼见着已到午后,李笠和梁森收拾渔具,准备回去做饭,准备夕食,一群人走在土路上,后面尘土飞扬,又有十余骑疾驰而来。 来人可称得上“鲜衣怒马”,‘大郎君’回头看了看,脸色一变,赶紧让大伙避到路边,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 十余骑很快过来,当头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见着路旁恭候的人们,放慢速度,缓缓过来。 “大郎君。” 李笠主人家的“大郎君”,毕恭毕敬称呼骑马而来的黑衣青年为“大郎君”,其他孩童亦是如此。 李郎闻言,知道真正的‘大郎君’来了,赶紧和梁森一起,随众人一道喊起来。 “这两个人口音不对,是新来的?”黑衣青年发问,‘大郎君’赶紧回答:“回大郎君,这是小的家中僮仆,年前新来的。” “嗯,改日,你来陪我练箭。” “是,大郎君。” 黑衣青年说了几句,策马扬鞭,继续向前走,左右紧随其后,李笠见着这些人都身着样式划一的黑衣,心中疑惑: 这是制服?你家郎主还真是有意思,搞统一制服啊。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李笠寻了个机会,问‘大郎君’:“郎君,小的没见识,不知庄园里,当值的是不是都要穿黑衣?” “黑衣?”青年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笑道:“那是戎服,你果然没见识。” “是是,小的没见识...”李笠讷讷,心中震惊。 戎服即军服,为朝廷统一的服色和样式,而据他所知,梁国官军的戎服,似乎应该是红色。 亦或是深红色?反正不是黑色。 那么,搞不好这里根本就不是梁国境内。 想到这里,李笠只觉得心跳加速,他不敢多问,以免招来怀疑,导致主人家认为他想逃跑,而梁森也很识相,虽然心中震惊,却没有吭声。 他们来到这里,主人家没有问他们来自何处,他们也没有说。 现在,他们俩好不容易得了主人家些许信任,若是流露出想要跑的想法,恐怕脚上的镣铐,每日都要铐上。 李笠一边走,一边琢磨自己可能是在什么地方。 他和梁森被人贩卖,运输途中,绝大部分时间是乘船,很少步行,也没有车可以坐。 所以,这里应该靠近能行船的河流。 梁国的北面,和两个魏国接壤,一个魏国的都城在邺城,一个魏国的都城在长安,按照都城位置来划分,就是东魏和西魏。 梁国和东魏接壤的地方,在淮水一线,梁国和西魏接壤的边境地区,除了遥远的益州、梁州地区,就是汉水中游的雍州地区。 既然他们是被人用船运输、贩卖的,要么,此刻位于东魏南边和梁国接壤的河南、淮北地区。 要么,位于西魏与梁国雍州接壤、汉水以北的汉北地区。 两个地方一东一西,以长江水路而言,江州位于中间,从寻阳出发的船只,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再经过淮水水系入淮,省时省力。 所以,李笠觉得自己和梁森,可能是被人贩卖到淮水北岸,东魏的河南、淮北地区某处。 那么,将来出逃,就必须往南跑,甚至可以沿着河流向南漂流,进入淮水,只要逃回梁国境内,就有希望回家。 想到这里,李笠和梁森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有了一点底。 一行人慢慢走,很快接近居住区,就在这时,庄园大院子那边响起鼓声,鼓声十分急促。 那个身材魁梧的郎主,风风火火冲出大门,其他院子也有人跑出来,往大院方向而去。 李笠看着眼前情景,觉得像是大集结的样子,不由得看向那个大院,心中琢磨:出了什么事?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二章 征途 巍巍青山,郁郁葱葱,陡峭山路上,大队人马正在行进,春风沿着山谷吹来,吹在李笠背上,带来些许凉爽。 李笠和梁森,此刻正在奋力推车,车为马车,因为载重颇大,所以上坡时需要有人推车,而车队里所有的车,都有人在车后推着。 车上满载着各种物资,有的车上是粮草,有的车上是布匹,也有的车上是帐篷,以及各种兵器,分量十足。 李笠和梁森推着的车,车上放着行囊,躺着自家郎主,即那位彪形大汉,及其家中次子‘二郎君’。 又有一人赶着马车,还有两人跟在车旁,协助推车。 二主五仆,只是大队人马之中的小小单位,他们沿着山路、迎着北风向北行进,举目望去,队伍旌旗招展,许多人身着黑色戎服。 李笠不时打量四周,想要看看有无刻着字的石碑或者‘地标’,以此分辨自己到底在哪里,却看不到。 马车沉重,他和梁森奋力推着,几乎要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才勉强推得马车缓缓前行。 看着前后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看着蜿蜒山路,李笠只觉疲惫不堪。 这场长途跋涉,已经持续了五日,李笠和梁森的主人家,作为一位大官的部曲,要随着郎主参战,至于具体情况,李笠就不知道了。 反正出发以来一直往北前进,所以可以肯定不是和梁国作战,而且,他们也不是在东魏,实际在西魏。 李笠已经打听清楚,他和梁森是被人贩卖到西魏的南郢州地区,这个南郢州位于西魏和梁国交界处。 大概在梁国边防重镇雍州的东北面,隔着汉水。 按照后世所用地理名词,南郢州位于南阳盆地的东南端,而南阳盆地如今为西魏控制,这个时代有一个称呼,是为“山南”。 山南中的“山”,大概是后世秦岭山脉的诸山。 现在这北上的队伍,从‘山南’的南郢州出发,向北穿过南阳盆地,抵达盆地北部的“盆沿”,即一片群山。 沿着年代久远的道路翻过群山之后,北面,是什么地方? 李笠仔细想了想,按照自己的地理知识判断,认为这么走下去,就会抵达洛阳盆地。 洛阳盆地的核心是古来名城洛阳,魏国之前还未分裂时,国都就在洛阳。 李笠不知道洛阳如今归哪个魏国管辖,只知道要打仗了,他和梁森因为‘两个能顶四个用’,便跟着郎主出征,平日里伺候郎主。 而郎主的郎主,是一名西魏官员,应该是一名奉命出征的将领。 自古以来,围绕洛阳爆发的战争,规模都不会小。 思来想去,李笠大概理出个眉目,不由得有些担心:他和梁森,都是没有武艺的平民,上了战场,基本就是后世所称炮灰。 当然,按说他们是‘非作战人员’,上战场轮不到他们,可万一打起仗来,己方输了,敌军追杀过来,人家只认人头,可不认你是兵是民。 天上,乌云蔽日,天色变暗,李笠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北方,眉头拧起来。 。。。。。。 南北走向的伊水河谷,伊水河畔,数支军队依次扎营,无数帐篷宛若起起伏伏的丘陵,而众多旗帜就像是丘陵间的树木般繁盛。 零零星星的士兵和青壮,在河边打水,又有大量马匹在河边草地悠闲走着,吃草喝水。 长长的河岸,散布着许多捕鱼的士兵和青壮,他们手拿抄网,在河边不断走动,竭尽所能捕鱼。 还有人用棍子、绳子做了钓竿,挖来蚯蚓,在河边钓鱼。 钓鱼的人也不少,而一处河岸边,许多士兵聚集在一起,看着两个少年钓鱼,这两个少年身边的木桶里,已经装满了鱼。 钓鱼的人正是李笠和梁森,他俩作为‘专业人士’,钓鱼的水平比起别人不知高了多少倍,不仅能钓鲤鱼、鲫鱼,还能钓乌鳢。 过冬的乌鳢,和其他鱼儿一样饥肠辘辘,所以胃口很好,而李笠不用活饵,只是用自制的鱼鳔假青蛙,就能钓起乌鳢来。 围观的士兵、青壮越来越多,以至于许多出来遛马的将领见了,也来了兴趣,带着随从过来围观。 见着李笠居然能用假饵钓鱼,一名年轻将领趁他钓上一尾鱼的间隙,问:“小兄弟,你这本事从哪学来的?” 对方说话口音很重,却很亲切,李笠可不敢托大,赶紧回答:“小的不值将军称‘兄弟’,这是小人自己琢磨出来的。” “喔,这本事可了不得,佩服,佩服。”那年轻将领说完,笑眯眯的拍拍李笠肩膀:“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的姓李,名笠。” 那将领听了,看看左右,笑道:“嚯,这么巧,我也姓李,说不定许多年前,是一家人呢。” 旁人附和着笑起来,李笠尴尬的笑笑,如今身份有别,人家是带兵的将领,他是小小僮仆,所以这种场面话听听也就算了。 看对方年纪,大概是哪个将领的子侄,人家和他客气,他心里得有数,不能真把对方当兄弟。 那姓李的将领看了一会,也许是看腻了,转身离开,而李笠和梁森钓了一上午的鱼,也差不多了。 伙夫在河边挖灶生火做饭、煮鱼,他俩席地而坐,休息休息。 李笠看着向北流淌的伊水,目光投向北方。 再走数十里,就是洛阳南部的天然大门伊阙,之所以有“伊阙”的称呼,是因为那个位置的伊水两岸有两座高山,宛若门阙一般。 那里,也是后世著名的龙门石窟旅游景点所在地。 那一世,他以游客的身份去过龙门石窟,但现在是以炮灰的身份路过,接下来,就要打仗了。 现在,聚集在这里的军队,属于不同将领,李笠跟随的队伍属于客军,来自山南诸州,而率部于此扎营的将领,许多都是阙南地区豪强出身。 阙南即‘伊阙以南’,作为一个地理名词,指代洛阳盆地南部、西南部山区,其中包括了伊水、洛水的中上游流域。 而这些豪族将领及其麾下军队,作为西魏钉在洛阳盆地边缘的‘钉子户’,凭借阙南地区的山林,和盘踞洛阳的‘东贼’交锋了六七年。 大概是七年前,魏国如傀儡的皇帝和权相决裂,西逃进入关中,权相随后扶持另一个傀儡皇帝,迁都邺城。 于是,魏国分裂为东、西两个国家,相互间骂对方是贼(东贼、西贼),洛阳地区成了对峙线。 洛阳周边平原地区各城池,基本为东魏控制,丘陵、山区,多为西魏控制。 当时,阙南豪强出身的官员、将领,因为“大义在长安”,所以和‘东贼’势不两立,认长安朝廷为正朔。 他们以阙南山林中的坞堡、山寨为依托,和东魏军队周旋,还经常袭击洛阳周边,让东贼防不胜防。 此次,王师主力东出潼关,进攻洛阳,阙南的‘钉子户’们,在山南诸州的支援下,也要杀出伊阙,逼近洛阳,牵制东贼的一部分兵力。 山南援军及阙南诸军,聚集在伊水、洛水河谷,即将进入战场。 “打起仗来,也不知道哪边赢。”李笠低声说,眼睛看着前方,梁森亦是如此,一副漫不经心聊天模样。 “无论如何,打仗了,到处乱成一团,就是我们逃跑的机会。” “寸鲩,我们要如何逃?” “我们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回去,原路跑回去,路我都记着,不怕迷路...”李笠依旧看着前方,仿佛是和梁森在说着风景。 “打仗就会死人,还会有无主的战马乱跑,到时候,我们就扒了戎服穿上,骑上马,扮做士兵,往山南去,路上遇到盘查的,就说有急报送去南郢州。” 梁森有些担心:“寸鲩,我们不会骑马呀。” “现学呗,想回家,哪会那么容易?” 李笠主意已定,一定要逃回家,至于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看规模不会小,毕竟围绕名城洛阳爆发的战争,很多都是战略决战级别的。 也许史书上对这场大战有记载,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战役,不知道谁胜谁负,也无所谓胜负。 两个魏国打仗,哪边赢了、输了,和他俩又有何关系?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三章 血与火 “呜呜呜...” 东北方向传来的号角声,让李笠觉得有些焦虑,他站起身,扶着车厢踮脚远眺,想要透过营帐看清战场的情况。 太阳西斜,但天色依旧明亮,李笠徒劳的眺望着,视线根本就无法穿透重重营帐。 战斗已经开始数日,但双方似乎还处于“热身”阶段,并未进入“决赛”,至少截止昨日是如此。 看看周围,又看看身边,却见梁森坐在地上,背靠车轮、屈膝抱腿打盹。 他和梁森的脚上各自铐着铁链,铁链的另一头,铐在马车的车轮轮轴上,如此一来,他两个想跑,根本就不可能。 营地里,到处是无所事事的人,这些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着话,因为操着不同的方言,所以李笠根本就听不懂。 战争开始了,李笠和梁森,及其他运输粮草辎重的青壮,作为“非战斗人员”,留在大营里。 诸军出了伊阙,在伊水东岸扎营,伊水再往东北流淌数十里就会汇入洛水,那附近,就是洛阳。 今日,军队已经投入作战,多为骑兵,大概是要和来袭的敌军交锋。 洛阳南面地区不是主战场,据说官军主力在洛阳西侧,即将和东贼主力决战,这边若败了,留在营地里的青壮可没有人来救。 如果己方打了胜仗,那就最好,若己方打了败仗,敌军追杀过来,那么营地里的青壮们就只能自求多福。 最好的结果就是逃过追杀,最差的结果不是立刻死,而是身负重伤,死,死不成,活,活不久,在不知什么地方,苟延残喘数日,凄凉的死去。 李笠想着想着,看向自己脚上的镣铐,他和梁森打算趁乱跑,而主人家也不傻,留他俩下来时,上脚镣,和马车锁在一起。 ‘看家’的同时,也是坐牢,时不时会有人过来巡视。 若敌军攻过来,他俩是跑不掉的,要么被俘,要么被砍了首级充数抵军功。 无论是哪种结局,都不是李笠想要的,所以.... 李笠是在作掩护,掩护装作打盹的梁森,让其有机会用自制的工具开脚镣上的锁。 梁森和弟弟被人卖给寻阳城里的一个地头蛇,梁森被迫扮手脚残缺的乞丐到街边讨钱,而他弟弟被迫学了手艺,当小偷。 梁森也学了开锁的手艺,将李笠偷偷藏的几枚鱼钩,和竹签一起做成开锁工具,从早上开始,两人相互配合,尝试着开锁。 不知是梁森学艺不精,还是锁的构造有些复杂,折腾了一上午,愣是开不了锁。 李笠心中着急,却不好催促发小,免得对方心态失衡,愈发打不开锁,他见梁森额头上渗出汗珠,低声宽慰: “莫要急,今日不行,明...” 话还没说完,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响起,李笠心中一喜,看看左右,然后不动声色,将自己上了镣铐的右脚靠到梁森手边。 成功打开自己脚镣铁锁的梁森,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的为李笠开锁,就在这时,营地喧嚣起来。 似乎有人在高呼着什么,呼喊的人越来越多,而营地周围望楼上的士兵们,也陆续吹响了号角。 两人看看四周,发现许多士兵四处奔走,推搡着青壮们集结,口中高呼着什么。 虽然带着口音,但李笠勉强听出是“敌袭!” 心中一动:敌人来了?这可是大营啊,莫非前面打败了? 兵败如山倒,营地规模再大都没有用,不跑,就只能等死。 当然,也可能是敌军一支骑兵跑过来骚扰,但李笠觉得营地里的反应那么大,必然是情况不妙了。 李笠看向梁森,见小伙伴一脸惊疑的看着自己,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不要慌,慢慢来。” 梁森点点头,继续帮李笠开锁。 四周,呼喊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声,随后东北方向尘土大作,李笠都能透过营帐看到飞扬的尘土。 马蹄声起,营地里许多士兵上了木栅,开始向外放箭,又有大量青壮被士兵驱赶着,拿起长矛,弓箭准备战斗。 有士兵在营地里到处巡查,看看有没有躲起来避战的青壮,见李笠和梁森靠在车边,骂骂咧咧上来赶人去防守,却发现他俩被铐在车旁。 等士兵走后,梁森继续帮李笠解锁,也许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一直打不开。 这位明显是紧张,而且越紧张手越抖,就更打不开,李笠看着四周慌乱的人群,看着愈发紧张的伙伴,干咳一声,低声唱起渔歌。 彭蠡湖畔,无数人家靠水吃水,渔民平日里打渔时会唱起渔歌,人们伴着节奏划船,抒发心情的同时,也不觉得那么累了。 鄱阳话唱起的渔歌,让梁森愣了一下,听着熟悉的旋律,他仿佛又回到了彭蠡湖畔的白石村。 每日一早,和耶娘摇船出去打渔,亦或是和李笠、武祥等小伙伴一起,在湖里到处撒网,这样的日子辛苦却又快乐。 呼喊声起,两人抬头一看,却见营外有大量箭矢飞上天空,到了半空后,画了个弧线,向下坠落。 那是敌军抛射的箭雨,落在营地里,无数人中箭倒地,惨叫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 一轮轮箭雨袭来,落地时夺走一个个生命,李笠和梁森靠着的马车车身,就中了几支箭,又有一支箭插在李笠两腿之间,他差点就要被废了。 随时会被流矢射中的李笠,知道怕没有用,继续唱着渔歌,未有中断。 再次紧张起来的梁森,看着发小如此镇静,听着家乡的渔歌,心又开始慢慢静下来,想起了家乡,想起了一望无际的彭蠡湖。 春天暖,鲇鱼戏水上,丰收渔歌满湖汊;夏天热,彭蠡湖水碧波荡漾,鲤鱼穿莲花,一网下去鱼满舱。 秋天凉,大雁来安家,鳜鱼肥又壮;冬天雪茫茫,小岛点白妆,鳊鱼斗寒忙。 听着听着,梁森笑起来,即便是漫天箭矢落入营地,激起朵朵血花,在他看来,就是彭蠡湖上下起了雨,水面上绽放朵朵水花。 呼喊声中,在木栅上防守的人们不断倒下,从外面射进来的火矢,让营地里慢慢燃起大火。 火光中,满是惊慌失措的人影,有人奋力救火,有人在抢救辎重,还有人中箭倒地,就倒在李笠和梁森面前。 那人后背中箭,箭矢透胸而出,人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吐了几口血沫就没了动静,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李笠看着这死不瞑目的倒霉鬼,看看到处乱飞的箭矢,继续唱渔歌。 不知过了多久,呼喊声如潮涌来,却是营地东面发出的动静,无数人呼喊着往南跑,似乎是营地东面被敌兵攻破了。 原本就已经快要撑不住的各处士兵和青壮,听得这些动静,一个个吓得跳下木栅,向营地南面跑去。 敌人袭来后,唯独南面没有动静,李笠觉得,这就是‘围三缺一’的把戏,瓦解营地抵抗的决心。 就在这时,梁森把铁锁打开了,两人赶紧起身,在车厢里拿了小刀等小工具,随即毫不犹豫跑向南面。 跟着人潮冲出营门,还没来得及庆幸跑得快,却听左右马蹄声大作。 左右张望,是大量骑兵包抄而来。 为防暴雨涨大水,营地并不是刚好在河边,西距伊水一里左右,所以敌骑可以左右(东西)夹击。 逃出营地的士兵、青壮,跑在旷野里,面对疾驰而来的骑兵,根本就没有半点抵抗能力,无数人影消失在铁蹄之下。 李笠远远看见,这些骑兵甚至都不需要动手,直接策马撞人,就能把人接二连三撞倒。 成群冲锋的骑兵,宛若一把滚烫的尖刀,插入如同豆腐般的人群,轻而易举就把人群肢解。 这种时候不能犹豫,李笠把心一横,对梁森说:“跟我来!”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四章 血与火(续) 拔腿狂奔的李笠,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以至于自己的双眼,能够看到周围人物的慢动作,尤其是骑兵。 疾驰的战马,四肢坚定而有力的变换着步伐,一步,一步,清晰可见。 战马没有披甲,其上坐着的骑兵却是一身闪亮,那是反射着阳光的铠甲甲叶,如同鳞片一般包裹着士兵。 策马冲锋的骑兵,从头到尾都被鳞片覆盖,只有双眼露出来,双手握着长长的长矛,高举过头。 矛尾略高,矛头下沉,矛杆与地面构成一个锐角,向着前方移动。 长度超过一丈八尺的长矛称为槊,骑兵用的槊为马槊,李笠就这么看着呼啸而来的骑兵,高举长长的马槊,沿着直线前进,穿过密集的人群。 闪烁着寒光的槊头,擦过人的躯体,那一瞬间血花绽放,一个人影旋转着倒下。 而寒光并未消失,继续前进,继续在人群中之中激起血花,李笠的眼睛,看着眼前无数个‘慢动作’,脑袋嗡嗡作响,脚步却停不下来。 他一直以为,骑兵冲锋时骑枪(长矛、马槊等)的握持方式是枪杆夹在腋下、枪头向前,就像欧洲骑士持骑枪冲锋那样。 没想到,还有这种高举过头的用法。 但他无法感慨,脑袋因为眼前血腥刺激而变得有些麻木,耳边是战马的嘶鸣声,是人的惨叫声,是人的哀嚎声。 求生的本能,让李笠无法停下脚步,因为前方就是一条河。 跳到河里,骑兵就没办法追了,游过河到对岸,就能摆脱追击,这是李笠的想法,也是许多人的想法。 前提是能活着跳进河里。 地面在颤抖,许多敌军骑兵冲来而来,收割着溃逃士兵的生命,没有结阵的步兵,根本就无法对抗冲锋的骑兵。 李笠只觉得自己在横穿一条车水马龙的高速公路,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高速行驶的车辆撞飞。 他记得有个电影的台词说得好: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自己想要躲过一劫,就只能尽量跑得更快。 短时间内跑到河边,跳下去。 惨叫声中,许多人倒下,李笠和梁森拼命跑着,仗着身形矮小,不停左右躲闪,从人群缝隙里穿过,如同穿梭在水草中的小鱼。 好不容易跑到河边,却被河里情形吓了一跳。 河里已经有许多人在水面挣扎,喊着救命,又有人拼命抓着身边人,然后一起沉入水中。 “潜水!小心别被他们抱着!” 李笠对梁森喊了起来,然后深呼吸,奋力一跳。 扑通一声,他跳进河里,立刻睁开眼睛,没有往上浮,而是往河底钻。 无数人影在上方晃动,李笠如同一尾鱼,在河底灵活的游着,他抬起头向上看,看到无数挣扎的‘双腿’。 跳入河中的人,没想到河这么深,不会水的人入水脚踩不到地,就会害怕的疯狂挣扎,直到溺死。 若是有人在旁边,就会被扯着动弹不得,一起溺死。 李笠屏住气,尽可能靠近河底潜泳,忽然脚踝一紧,转头看去,却是个沉入水中的士兵,一脸惊恐抓着他的脚。 恐怕直到死都不会松开。 李笠不慌,把别在腰间的小刀抽出,将身体一蜷,靠近那人。 那人又伸手来抓他,被他用刀往眼睛一戳,鲜血溢出,双手松开,去五折。 李笠握着石头,双脚用力蹬河底,向水面窜去,头伸出水面,赶紧换气,赶在旁边挣扎之人来抱自己之前,再次扎入水中。 他奋力往河底下潜,然后向四处张望,看见了梁森:此刻,梁森被一个人从后抱着,向河底沉下。 李笠奋力游过去,用石头砸得那个活水鬼松了手,眼见着梁森快不行了,赶紧托着发小往水面游。 梁森在窒息前总算换了气,和李笠一起再次潜入水中,往对岸游过去。 他俩自幼在水边长大,水性了得,如同鱼儿一般绕过落水挣扎的人们,游到对岸。 刚露头,梁森要爬上岸,却被李笠拉住,仔细一看,见已经上岸的寥寥几个士兵接连中箭倒地:后面岸上的敌骑放箭射人。 “怎么办?”梁森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李笠看看左右,看着周围一片血腥,看着后边岸上的骑兵,又有了主意。 “等一下呗,等游上岸的人多了,一起跑!” 。。。。。。 夜,一处河湾,大量尸体横在岸边野地里,密密麻麻,看上去十分渗人。 李笠和梁森在岸边看着满地尸体,觉得后背发凉,死者大半身着黑色戎服,看样子是惨败的西魏兵。 梁森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有些糊涂:“怎么有些人没脑袋?” “很简单,首级被人割了去,计军功。”李笠说完,站起来四处张望,只见到处黑灯瞎火,天上繁星点点。 这里是野外,当然不会有灯火,若有,那可不妙。 李笠看看四周,没发现什么不对,回头看看这河湾,看着野地里一片无头的尸体,感觉神经已经麻木。 文人描写战场,多用“尸山血海”、“血流漂橹”等词,以前看这些形容词,不觉得怎么样,如今亲身经历了战场的血腥和杀戮,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难怪,那个“南路鱼、北路徐”中的的‘鱼郡守’,选择极度奢华、享受的生活方式,想来是见惯了战场上的尸山血海,生死看淡,所以选择活着的时候拼命享受。 人死如灯灭,与其修来世,还不如现世里逍遥快活,女人天天换,什么山珍海味、龙肝凤髓都要体验一遍。 李笠和梁森缓了缓心情,忍着恐惧和恶心,在尸体堆里翻找起来,要找到有用的东西,比如武器、钱财、干粮等等。 他们已经脱离了战场,但不代表安全了,今日顺着伊水往下游漂,意味着比原先的营地更靠北,回家之路变长了些。 但再长,也要回去。 过了一会,李笠找到一个兜鍪,即带着顿项的头盔。 所谓顿项,是与头盔连在一起保护脸部、颈部、肩部的防护部件,可以看作是铁片缀成的‘铁围脖’。 看看旁边的无头尸体,李笠觉得可能是打扫战场的胜利者取下死者兜鍪,割下首级后带走,因为不缺兜鍪,就扔在旁边。 不仅如此,些许尸体上的铠甲还好好的‘穿着’,大概是胜利者走得匆忙,懒得扒下来。 另一边,梁森翻找到一张弩,拿起来看了看,说:“分量不轻,拿在手上有些沉。” 李笠凑过去,看着这完好的弩,以及死者腰间别着的箭囊,有了主意:“那也得带走,我们不会射箭,但弩容易上手,带着,再搜搜还有没有。” “我们一定要弄到马,一日能走得数十里路呢。” 梁森有些迟疑的说:“寸鲩,我们一点武艺都不会,如何..如何弄到马?” 李笠回答:“想办法伏击,这时候怕是没有用的。” “我们才两个人啊!”梁森真不知该怎么办,李笠一脸淡定:“不怕,我来想办法。” 梁森见着李笠如此有主意,想想这一路来,李笠说什么都能做到,于是心中大定:寸鲩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五章 生与死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清晨,空无一人的村庄旁,旷野里,披头散发的李笠潜伏在草丛中,他身着布裙,看上去像女人,至少从背影上看像。 村庄里没人,找不到女装,李笠只能用阵亡者的衣服来改,此时因为身上外衣下套着两重甲,所以身躯活动不便,有些僵硬。 他还是未成年,且体格普通,穿着简单改了改的两重甲(前胸后背是双层),其实很吃力,跑也跑不快,闷得慌,但别无选择,因为玩命可不是说说而已。 多一重保护,就多一份生机。 微风吹过,野草轻轻摇曳,李笠露出头向村庄方向张望,静候猎物出现。 这片地区,是两支军队的交战区域,虽然双方主力的决战不在这里,但各自的侦察骑兵必然有来有往,村民们悉数外逃,说明这里不安全。 那么,出来侦察的骑兵就是李笠想要伏击的猎物,这种侦察兵名为“斥候”或“候骑”,一般不会身着重甲,但个人技艺肯定了得。 若是伏击,李笠有把握干掉零星斥候,然后获得马匹,但敌人数量不能太多,因为他就只有梁森这个同伴。 两人还是少年,根本就不会武艺,只能靠设在旷野里的小小陷阱,把被李笠引诱过来的敌人解决。 李笠回头看了看数十步外的一棵小树,这小树孤零零耸立在旷野里,仿佛一根钓竿,而他自己,就是钓钩上挂着的蚯蚓。 往日是他用蚯蚓钓鱼,现在他自己当鱼饵,等着不大不小的鱼上钩。 不知过了多久,趴在草丛里的李笠已经开始犯困,忽然,村庄附近有了动静:有三个身影在村边出现。 那是三名骑着马的骑兵,但马不止三匹,看样子是备马,都驮着行囊。 李笠潜伏的地方距离村庄不算远,他仔细看了一会,确定就只有这三名骑兵在村边东张西望,而且戎服是黄色(东魏服色为黄),于是一咬牙,站起来。 宛若懵懂的小娘子,想要往村里走,走了几步,发现有人,赶紧掉头往树那边跑:旷野另一边,是一条河。 果不其然,他刚跑了几步,就听得后面呼喊声起,又传来马蹄声,回头一看,那三骑果然追过来了。 小鱼上钩,三个骑兵,我这边两个人,能搞定的! 李笠如是想,又跑了几步,听得后面马蹄声近,却又嘈杂起来,再转头一看,看清楚后,瞳孔一缩: 追来的三名骑兵身后,又有七名骑兵从村庄边树林旁土路走出,一起追来。 所以,上钩的不是三骑,是十骑。 。。。。。。 旷野里,一名披头散发的小娘子正在奔跑,似乎因为穿着布裙,所以跑不快。 身后追来十骑,又带着备马,不紧不慢的跟着,骑兵们看着这惊慌失措的猎物,时不时发出怪笑。 对于外出侦查、抓‘舌头’的候骑来说,女人是最好的猎物,没有之一。 他们虽然不是什么精锐,才十骑、着轻甲,出来侦查却不难,反正人人着甲且一人双马,有足够把握来去自如,要对付一个小娘子,不在话下。 当然,这可能是陷阱,虽然旷野没有什么藏身之处,也得仔细提防。 眼前旷野,只有及膝的野草,还有一棵不大的树,树叶稀松,看得出树上没有人。 骑在马上的骑兵,居高临下看着四周,未发现草丛里有什么人潜伏,看上去没有陷阱,他们却依旧‘兵分两路’。 三名骑兵前出,以倒品字形继续追小娘子,其余七人则从右边迂回,队形分散,保持一定的移动速度,在旷野里兜一个圈子,扫荡周围,提防埋伏。 若以后世时钟表盘计,小树在中心,三骑在五点钟方向往中心接近,其余七骑从四点钟方向开始逆时针‘旋转’。 惊恐万分的小娘子,拼命跑向那颗孤零零的小树,三骑之中,中间那名年轻骑兵不紧不慢跟着。 他的马鞍旁挂着索套,完全可以如同套马那样,把小娘子套住,拖倒,不过这样的话太没意思,不如策马戏弄好玩。 现在,保持三到五步的距离,听着小娘子惊慌失措的哭喊,他只觉快意非常。 后面等着的人还有很多,所以,随便热热身就行了。 小娘子跑到小树旁,想要借助小树躲避,这种举动徒劳无益,他下了马,大笑着走近,两名同伴则继续骑马左右包抄,防止小娘子外逃。 小娘子见逃无可逃,踉踉跄跄,跌倒在树边。 年轻骑兵一边解腰带,一边走向那小娘子,笑道:“来吧,小娘子。” 这样的事,他做得多了去,每一次,都能尽情发泄心中郁闷之气,完事之后神清气爽,那叫一个痛快。 至于大伙完事之后,留不留性命,那要看小娘子长得如何。 想到这里,年起的骑兵充满期待,见着小娘子挣扎着要起来,一个饿虎扑羊,将其扑倒。 旁边左右两名骑兵笑起来,策马近前,却见压着小娘子的那个同伴身体忽然抽搐,猛地往旁边一翻,手捂着脖子。 脖子处血如泉涌,眼看着就不行了。 一个。 两人见状大惊,正要有所动作,却见小娘子手里多了一张弩,而且已经上了弦。 “嘭”的一声,一人被弩箭射中,因为距离很近,所以箭矢没入胸膛,那人身体一颤,勉强策马来撞。 李笠堪堪躲过,那人却身子一歪坠马,挣扎着爬起,刚拔出刀,口吐鲜血,颓然倒地。 两个。 另一人大怒,却见小娘子扔下发射后的弩,从一旁地上土里又拿起一张弩。 弩已经上好弦,搭好箭矢,而箭矢似乎被细绳捆在弩臂上,所以不会掉。 距离有些远,骑兵挥刀砍不到人,距离又有些近,躲都没地方躲,正想来个镫里藏身躲过致命一击,致命一击已经击中他的胸膛。 几步距离上,铠甲根本就挡不住强弩射出的箭矢,他同样被箭矢没入胸膛,“啊”了一声,后仰坠马。 挣扎着想起来,一只脚卡在马镫上,被受惊的坐骑拖着走,双手挥舞着挣扎,很快就没了动静。 三个。 数息之间,三骑倒地,不死也差不多了,外围正在绕圈扫荡的七名骑兵,大概位于‘十一点钟方向’,见状呼喊起来。 一边分散、策马逼近小树,一边弯弓搭箭。 李笠转身跑到树后,从地上掏出埋着的铁兜鍪戴上,这铁兜鍪带着顿项,戴在头上只露双眼。 他随后弯腰踏弩,双手拉弦,再借助腰力上弦,把后背完全让给敌人,寄希望于两重甲硬顶箭矢。 两重甲穿在身上很重,而弩的分量不轻,上弦很吃力,李笠的双手在发抖,两腿也有些颤抖,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亢奋。 计划赶不上变化,本以为咬钩的是小鱼,结果是鳄鱼。 但狭路相逢勇者胜,活下来的,一定是我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六章 生与死(续) 自古以来,官府都要在民间禁弩和铠甲,原因是这两样合在一起,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特定条件下可以轻松杀死技艺娴熟的士兵。 身着轻甲的骑兵,胸膛中了一箭,不一定会受重伤,但近距离被弩箭射中胸膛,内脏必然严重受损,很容易重伤且失去战斗力。 所以,近距离被弩射中的披甲人和死了没区别,而弩很容易上手,这就是李笠敢玩命的依仗。 就在李笠上弦时,“嗖”的几声,后背中了三箭,又有几箭擦身而过。 李笠身着两重甲,所以虽然中箭却没有受伤,上完弦,放好箭,他借助树干为掩护,瞄准疾驰而来的骑兵。 然而骑兵已经左右散开,树干根本就无法完全挡住李笠的身躯,胸膛和身上接连中箭,亏得两重甲护体,暂无大碍。 但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李笠瞄得仔细,等对方接近到二十余步距离,依旧没有扣动‘扳机’。 已经加速的战马,忽然脚下一绊,马失前蹄,接二连三栽倒地面。 以小树为核心、提前在外围埋设的绊马索起了作用,却只拦下中间三骑,其余四骑赶紧躲闪,往左右两旁让过,速度瞬间降低。 “嘭”的一声,箭矢离弦,李笠射中一骑,箭矢没入那人右肋,其人身子一歪,策马走了几步,坠地,挣扎着起来,没走几步又倒下。 四个。 “呜啊!”呼喊声起,小树不远处地面(十二点钟方向),躲在土坑里的梁森忽然掀开挡在上面的盾牌,站起来。 手持上弦的弩,瞄准眼前骑在马上的骑兵。 梁森同样戴兜鍪、穿两重甲,正好在李笠和分散的骑兵之间,距离一旁的骑兵不到十步。 对方速度未起,所以他从容扣动‘扳机’,射中一名骑兵胸膛。 那人身体晃动,想要策马转向来砍梁森,结果坐骑刚走几步,其人两眼一翻,栽倒地面。 五个。 梁森顾不得害怕,再弯腰从地上拿起上好弦的弩,瞄准冲到面前一骑,不顾对方手中扬起的刀,再射,又中。 那人身体一晃,手中刀从梁森兜鍪上方掠过,随后要扯马转身再砍,自己坠落马下。 六个。 眼前剩下一骑速度再起,梁森把弩一扔,弯腰去拿地上放着的短矛,结果对方拍马赶到,不挥刀而是策马一撞,撞得梁森翻滚倒地。 只觉身子要散架的梁森挣扎爬起来,那骑兵已策马转向,挥舞手中破甲小铁锤近前,对准梁森戴着兜鍪的脑袋。 “嘭”的一声,重新上弦的李笠射出弩箭,射中这个骑兵的后背,对方身形摇晃,动作凝滞了一下,梁森勉强躲过对方砸来铁锤,那人随后一头栽下马。 倒在地上抽搐,再起不来。 七个。 梁森弯腰捡矛,身后射来一箭,钉在背部,他趔趄着倒地。 坠马的三名骑兵已经爬起,一人弯弓搭箭,两人拔出佩刀,其中一人左手又持小盾。 持刀盾者在前,持刀者在后,以两人纵队徒步向李笠冲去,而射箭的留在原地。 弩箭无法破盾,李笠却没法跑,因为身上铠甲太重,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于是继续弯腰踏弩上弦,和时间赛跑。 结果脖子中了一箭,多亏顿项挡着,箭矢滑飞出去。 另一边,梁森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全身疼痛,握着短矛冲向射箭敌兵,无法躲闪,仗着身上两重甲硬扛。 铠甲很沉,梁森跑起来很吃力,但他知道现在不拼命就只有死,于是拼尽全力奔跑。 梁森胸膛接连中了对方射来两箭,前胸隐隐作疼,却赶在对方弃弓拔刀迎战之前,捅中其人胸膛。 他奋力握矛前冲,推着那人后退,矛头没入身躯,又抽出来,鲜血溅出,那人捂着胸口哀嚎,支持不住,倒下。 八个。 另两人愣了一下,停下脚步,随后采取应对:手持刀盾者继续冲向李笠,另一个持刀无盾者,掉头扑向梁森。 梁森拔掉胸前箭矢,忍着全身疼痛,嚎叫着挺矛向持刀敌兵冲刺,却被那人侧身一让,让过矛头,然后顺势转身回旋一砍。 此即为单刀破长矛的身法,“嚓”的一声,这转身回旋砍砍中梁森颈部,却被梁森头上兜鍪带着的顿项挡下,刀和甲叶擦碰,闪烁火花。 即便有顿项挡着,梁森也觉得脖子很疼,一个趔趄,向前栽倒。 那人正要补刀,李笠抬弩一射,不射近在咫尺的刀盾敌兵,射这个要杀梁森的持刀敌兵。 其人胸膛绽放血花,捂着胸,‘嗬嗬’喊了几声,嘴角溢血,颓然倒地。 九个。 已经冲到面前的刀盾敌兵,直接用盾把李笠撞翻,然后奋力一砍,砍在李笠脑袋左侧。 虽然有兜鍪保护,李笠依旧被这一刀砍得脑袋嗡嗡作响,倒在地上。 对方挥刀又要再砍,李笠右手抓了一把泥土奋力上扬,糊了对方一脸,趁机爬起来想跑,被对方一脚踹倒。 敌兵弯腰用小盾边缘一砸,砸在李笠脑门上,虽然有兜鍪保护,他依旧被砸得头昏眼花,一下子被砸懵了。 那人将手中刀的刀尖对准李笠没有防护的眼窝,正要戳,忽然一块石头飞来,砸中敌兵戴着的头盔。 却是冲来的梁森扔出石块。 忽如其来一击,虽然未能造成致命伤,却把敌兵砸得头一晃,李笠顺势缩腿然后一蹬,蹬中对方裆部。 敌兵疼得弯腰捂裆,手中尖刀掉落,李笠赶紧爬去抢那把刀,却被对方一脚踩着手,动弹不得。 梁森嚎叫着冲来,低头、弯腰奋力一撞,把敌兵撞翻,两人抱着滚在一起,不停厮打,但梁森力气不够,很快落了下风。 被对方用右手挥拳打脸,虽然有顿项保护,梁森依旧被打得头昏眼花。 敌兵右手食指、中指伸出,向梁森没有防护的眼窝插去,就在这时,后脑勺被人一记重击,虽然戴着头盔,依旧疼得两眼发黑。 又被砸了第二下,他两眼一翻,向前栽倒。 十个。 却是李笠从后方用小铁锤敲的脑袋。 他见梁森和敌人打成一团,拼尽全力爬起来,拔出腰间别的小铁锤,冲上来补锤。 至此,两人伏击十个敌人成功,却也累得手脚发抖。 梁森爬起来坐着,大口喘着气,脱下兜鍪,已是鼻青脸肿,面上都是血:他的鼻子被打破了。 脖子处有些淤青,至于前胸后背,隐隐发疼,想来也有淤伤,且前胸已被箭矢破甲刺伤些许,若不是身着两重铠甲,梁森怕是就已经被当场射死。 李笠全身几尽脱力,站不住,坐在地上,脱下兜鍪大口喘气,身上插着许多断箭,看上去像是豪猪。 他双手发抖,这是因为短时间连续给弩上弦所致。 “弩上了弦,可以引而不发,可以从容瞄准,又能破甲,所以官府要禁弩,自古以来都禁。”李笠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 他们找到的弩,可以凭臂力上弦,但以少年的力量来开弩,实在很勉强。 “你我没有练习过,弩一上手就能用来杀人,这还是我们能开的弩,若是再硬的弩,更厉害。” 说完,李笠笑起来,血流满面的梁森,看着眼前一具具尸体,也笑起来。 就在昨天,他们还是见了死人就反胃的弱少年,现在已经脱胎换骨,面对死亡,再也不怕了。 李笠精心设计的陷阱,是以旷野里的小树为核心,用收集来的绳索,布设绊马索,备好上弦的弩。 又有从战场上捡的铠甲、兜鍪做防具。 他自己作饵,套个外衣、裙子扮女人,梁森躲在土坑里策应,要如同钓鱼一般,把敌人钓上来。 虽然实施过程出了意外,来的人多了许多,但是他们挺过来了。 笑了一会,两人相互搀扶着起来,把对方后背的断箭拔下,各自向游荡在野地里的无主战马走去。 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伏击,就是要弄到马,如今玩命成功,马有了。 然而,主人已死的战马并不认这两个陌生少年,无论哪一匹,见他俩过来,打个响鼻,往一旁跑去,离开十余步距离,又慢慢停下。 梁森不甘心,慢慢靠近,却依旧不成功,折腾了一会,他孤零零站在野地里,一匹马都牵不到。 李笠看看天色,吐了些口水在手上,然后抹抹前额头发,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潇洒些,顺手扯一把草,向附近已经停下来的一匹马走去。 慢慢走近,李笠露出灿烂的笑容,尽可能表现出善意,将手中的草伸出去,对着这匹马说:“来,到叔叔这里来....”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七章 他是谁?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树林里的一棵树上,李笠正在打盹,而梁森警惕的看着四周,又看看十余步外树下拴着的两匹马。 ‘马在做什么?一动不动的,莫非是站着睡觉?’ ‘马是站着睡觉的?不可能吧!’ 梁森如是想,因为之前没像样接触过马,所以他真不懂马的习性,之前长途跋涉,没想过马如何睡觉的问题,现在琢磨起来,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看着这两个“大家伙”,梁森是真的高兴。 今日,他们玩命弄到了两匹马,却因为不会骑术,所以只能骑着马慢慢走,两腿内侧还磨得发红,也就是‘磨裆’。 不过即便如此,到了落日时,走了至少三十里路,省时省力。 但夜里没法赶路,两人便牵着马入树林,在树林过夜。 为防不测,他俩爬到树上,用绳子把自己和树干捆在一起,轮流休息,好歹眯一下眼睛。 立下大功的几张弩,挂在一旁树枝上,两个没有武艺的少年,就只能靠弩来保护自己。 今日一场恶斗,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幸亏收集了一些干粮,能填饱肚子,恢复些许体力,否则连爬树的力气都不够。 梁森回想着今日的战斗过程,只觉刺激,却没有后怕,心中欢欣鼓舞:两个人,伏击十个人,真是刺激啊! 一开始,当村庄边出现三个黄衣骑兵时,他紧张归紧张,但觉得有把握。 结果,过来的是十个骑兵,当时躲在坑里的梁森就懵了。 但是,李笠依旧奋力厮杀,所以他没道理害怕什么,当李笠身中数箭时,梁森只觉得热血上涌,便豁出去了。 还好,他们有铠甲,保住了命,干掉了十个敌人, 旁边,骑坐在树杈上的李笠打起鼾,梁森怕引来什么人,赶紧拍醒李笠。 “啊?天亮了?”李笠睡眼惺忪的说,看看四周,只见一片漆黑,阴森的密林,看起来到处都是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嗯?到我值夜了?”李笠喃喃着,梁森却摇摇头:“不,寸鲩,你打鼾了,再多睡一会吧。” “我醒了,就不睡了。”李笠小声说着,“你赶紧睡觉,明日还要赶路。” 梁森哪里愿意睡,只想让发小多睡一会:“我不困,你赶紧休息吧。” “这话说的,你赶紧休息。” “不,寸鲩,我...” “你赶紧睡觉,我来值夜。”李笠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梁森不再推让,靠着树干眯眼,看样子确实困得不行。 李笠打了个哈欠,抖起精神,开始值夜。 看着不远处的两匹马,心中颇为高兴:不枉费我玩命啊... 今日的伏击很刺激,就是在玩命,李笠当然怕,但没得选,反正大不了一死,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也不错。 忽然有喧嚣声传来,李笠一个激灵,四下张望,看了一会,发现是树林外传来动静。 外面的动静不大不小,李笠透过树林,隐约看到有火光在野地里闪烁,看了一会,觉得是夜行的队伍,临时露营。 这片地区,刚爆发了一场大战,所以,不太可能是过路商旅,而是一支军队,看动静,人数不会太多,至于是敌是友... 有区别吗?恐怕双方都不会当他们是自己人。 鼾声起,那是梁森打起鼾,李笠赶紧拍醒对方,低声说:“外面来人了。” “啊?”梁森惊得睡意全无,紧张的看向树林外,果然看到些许火光闪烁,“那、那我们?” “就在这待着,你继续睡,不过若是打鼾,我会拍醒你。” 李笠的语气依旧不容置疑,梁森没有争辩,又靠着树干打盹,李笠仔细看着四周,提防有人摸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树冠渐渐变亮,树林里不再一片漆黑,看样子太阳已然升起,新的一天到来。 外面响起呼喊声,听起来是有人打斗,随后马蹄声起,越来越近。 时不时有惨叫声响起,又有马的嘶鸣,毫无疑问,树林外土路上爆发了一场追逐战,一方在跑,一方在追。 不一会,声音越来越近:有人往树林里逃,又有人追杀过来。 李笠赶紧拍醒梁森,然后两人松开捆着自己的绳索,开始给弩上弦:坐在树上,双脚踩(撑)着弩臂,双手拉着弦,然后反方向用力。 刚上完弦,十余人跑来,有人中箭倒地,有人拉着中箭的同伴继续跑,然后又被射倒。 跑到李笠所在的大树下,再无法前进:已有另外一拨人迂回过来,来了个左右夹击。 李笠在树上看得清楚:靠着大树、准备负隅顽抗的十余人,铠甲缝隙露出的戎服为黑色,看样子是西魏的士兵,簇拥着一人,看样子是将领。 围上来的士兵,戎服为黄色,应该是东魏兵,数量要多一些。 这时,东魏兵里走出一名将领模样的男子,对着树下的西魏将领喊着话。 因为口音很重,李笠听不太懂,他认为是劝降,那西魏将领好像很激动,破口大骂起来。 西魏将领说话的声音,李笠有些耳熟,大概能听懂,有“报仇”、“报应”之类的词语。 似乎这两人认识,李笠想了想,由口音判断,觉得说话的这个西魏将领,似乎是在伊水旁看他钓鱼、还说自己也姓李的那个年轻将领。 李笠发现有东魏兵注意到拴在不远处树下的两匹马,并开始四处张望,他又发现透入树林的阳光,已经把自己和梁森的影子映照在地上。 躲是躲不过去了,不能犹豫或者心存侥幸。 那一瞬间,他作出决定,对梁森使了个眼色,随后瞄准那一直喊话的东魏将领,放箭。 双方距离不算远,那将领被弩箭射中胸膛,应声而倒,梁森也射中一名东魏兵。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对峙双方为之一愣,东魏兵一下子没回过神,西魏兵率先反应过来,呼喊着挥刀向前,与围困自己的东魏兵打起来。 有东魏兵发现树上有人,便弯弓放箭,李笠和梁森在树上没法躲,只能狼狈下树。 梁森后脑勺中了一箭,亏得有兜鍪保护,才没有当场毙命。 突如其来的‘伏兵’,加上将领被杀,导致东魏兵斗志溃散,很快就被奋力搏杀的西魏兵击溃,掉头就向树林外逃跑。 有人不忘抬着那被射死的将领一起走,却被追上来的西魏兵砍翻。 李笠和梁森也跟着追了出去,要痛打落水狗,李笠给弩上弦,梁森则握着根短矛守在旁边,算是给李笠当护卫,免得李笠上弦时被人冲过来,一刀砍翻。 趁着两帮人打成一团,李笠就在外围瞄准东魏兵射弩箭,近距离上,一射一个准。 有东魏兵呼喊着冲来,李笠弯腰上弦,梁森握矛迎了上去,一个突刺,被对方用刀一拨矛头,那人随后转身靠来。 眼见着回旋一砍又要来了,梁森谨记昨日的教训,弃了短矛,把头一缩,猛地前冲,整个人撞了过去。 东魏兵回旋一砍落空,被梁森当头一撞在右肋,站不稳,侧翻在地。 好不容易把梁森推开,刚要爬起来,被弃弩而来的李笠一锤子开瓢。 李笠和梁森明显比昨日老练了些,他们知道自己没武艺,不能和人正面对抗,选择合作迎战,眼见又有东魏兵冲过来,两人掉头就跑。 跑的时候,李笠还不忘把弩捡起来。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是李笠定下的‘作战策略’。 跑进树林里,见后面没有人追来,李笠又开始给弩上弦,然后在梁森的保护下,往外走,要再‘偷’一把。 出得来,却见东魏兵已经被打跑了,道路另一边尘土大作,两人定睛一看,却是许多骑兵疾驰而来,看旗帜是黑旗,意味着这些骑兵是西魏兵。 浑身是血的那个李姓年轻将领,看着一地尸体,忽然想起了什么,掉头就往树林里跑,李笠和梁森坐在一边喘气,看着别人打扫战场。 不一会,那个‘李将军’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疾驰而来的骑兵放慢速度,在树林边停下,数人下马上前,向‘李将军’行礼:“二郎君!某等来晚一步。” 李笠在一旁看着,见那年轻将领将手中人头举起,兴奋地大声发问:“你们看看,他是谁?!” 那几人仔细看过,面露狂喜:“二郎君,这是那狗贼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八章 恩人 宿营地,李笠和梁森下了马后,迈着鸭步、撇着腿向前走,看上去宛若两只鸭子在“摇摆”,引得两旁士兵纷纷侧目。 领路的士兵回头看见他俩走路模样,忍俊不禁:“新手骑马,若不注意会磨裆,走路姿势就是这般了,习惯就好。” 李笠尴尬的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他和梁森骑了一天的马,因为是新手,骑术等于零,腿内侧磨破,所以走路姿势有些难看。 转到一处大帐外,却见帐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看,却见空地上设了香案、香炉。 案上摆着各种祭品,当中最显眼的,就是一个人头。 那位年轻的‘李将军’还有几个将领,此刻正在案前焚香祷告,仿佛是在告慰某个在天之灵。 左右,是许多士兵,有老有少,神情多为悲喜交加。 李笠和梁森在一旁默默看着,看着那李将军对着人头大骂、大笑,时不时嚎上几嗓子,只觉得颇为。 这位嚎着嚎着,居然大哭,最后哭昏在地,被众人扶起,扶到大帐中去。 带路的士兵,见许多士兵捡起石头去砸那案上人头,而李笠和梁森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便低声解释起来。 这位李将军,家中排行第二,是为李二郎,讳义孙,父已为国捐躯。 李义孙的兄长李大郎,讳延孙,为朝廷的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任阙南广州刺史,多次击退入寇的东贼。 四年多以前,李大郎的长史杨伯兰被东贼收买,害死李大郎,并试图里应外合,引东贼兵马夺广州。 李二郎随即率领李家部曲反击,击退东贼,继续为朝廷效命的同时,还念着要为兄长报仇。 “此次官军东征,郎君奉命助战,探得狗贼踪迹,便率精锐突袭,结果狗贼奸诈,二郎君差点就深陷重围出不来...” “现在,二郎君得了仇人头颅,自然要告慰大郎君在天之灵。” “原来如此。”李笠点点头,这时有人出帐,请他俩进去,两人赶紧整整衣服,忍着疼,用正常的步姿走进去。 刚进去,就被那位李将军李义孙请到上首,然后,李义孙带着众人,齐齐向他俩叩拜:“李某得二位相救,且大仇得报,恩人在上,请受李某一拜!” 。。。。。。 帐内,李笠和梁森看着面前满满的炙羊肉、酪浆等饮食,两眼放光,不顾体统,大吃大喝起来。 他俩自被拐卖以来,都没好好吃过、喝过,这几日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极其刺激,也消耗了大量体力。 如今有机会大快朵颐,哪里记得什么是矜持。 坐在上首的李义孙,见这两位恩人吃得如此之急,笑道:“两位在江州未曾吃过羊肉?” “嗯...”李笠说完,把嘴里的羊肉嚼烂、吞下,再开口:“小弟和梁郎终日打渔,都没见过羊,更没吃过羊肉。” 李义孙趁着两位吃羊肉的间隙,举杯敬酒,喝完之后,问:“鱼加羊,就是鲜字,羊肉好吃,想来那彭蠡湖里大鱼的肉也很鲜美?” 李笠点点头:“嗯,改日,小弟做一顿鱼宴,请兄长大饱口福。” “不可,我如何能让恩人下厨?这几日,羊肉管饱,二位尽情吃喝,不必客气!” 李笠和李义孙都姓李,二李虽然天南地北,如今却认了亲(族亲),结为远房兄弟,年长的李义孙为兄,李笠为弟。 李笠救了李义孙,又射杀了李义孙的杀兄仇人,两份恩情,让李义孙感激不尽,所以,他要报恩。 “不如,二位就留在阙南,噢,我再派人随二位到梁国江州去,将二位的亲人接来,一起在阙南过好日子。” 李笠赶紧回绝:“多谢兄长抬爱,我和梁郎还是回梁国,守着祖宗坟茔。” 李笠和梁森,已经简要的把自己的情况和经历说给李义孙,并且直说想要回梁国,因为李笠还有寡母、寡嫂和侄儿在家,梁森的弟弟还在寻阳做偷儿。 李义孙却问:“回去生活?二位回去,怕不是又被人欺负,我可不想让恩人再受苦,再说,若子孙发迹,祖宗们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哪里会怪罪?” “二位在南边打渔,宛若北边放牧的牧童,想来平日里受尽欺凌,终日为两餐奔波,家人也一起辛苦,这是何苦来哉?” 李笠这个李家,在南边鄱阳的日子不怎么样,但北边阙南的李家,大有不同。 李义孙家从祖上起,就是阙南豪强,后来父亲李长寿当了朝廷(魏国)的官,便维护起阙南的治安来。 数年前,天子(魏帝)离开洛阳、西奔长安,奸臣在邺城另里傀儡,李长寿追随大义,成了长安朝廷的官,后来在抵御东贼进犯时身亡。 李大郎李延孙继承家业,继续为长安朝廷坚守阙南,和阙南诸将一起,抵御东贼的进攻。 结果东贼收买李延孙的长史杨伯兰,害了李大郎的性命,当时情况紧急,二郎李义孙和姊夫一起稳住局势,继续在阙南坚持。 眼下,官军东征失利,在前不久的邙山决战之中惨败,退回关中,阙南诸将也退回来,准备抵御东贼的反扑,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阙南地区。 李义孙挽留李笠和梁森,倒不是想让两人上战场,而是因为李家在阙南如鱼得水,若李笠、梁森及家人在阙南定居,日子会很好过。 好过李笠在梁国当鱼梁吏。 “二位放心,等把家人接来,我再送你们到长安,那里远离战火,没有刀兵之忧,所需用度,都不用二位操心。” “二位是我李家的恩人,即便到了长安,也一定能住得舒服,衣食无忧,再说,我姊夫出身京兆韦氏,多有叔伯兄弟在长安为官,也会看顾二位的。” 李笠听到‘京兆韦氏’这个词,觉得有些耳熟,因为在李唐时,京兆韦氏可是频繁和皇室联姻的家族。 李义孙见李笠似乎有些意动,继续说:“此次官军大败,恐怕伤了元气,朝廷必然要重整兵马...” “国朝极重军功,二位若有意,不如就先在我这里历练历练,练骑马射箭,格斗技击。” “若时机合适,说不得二位能获军职,日后立下军功,晋升或入仕,做个县令、郡守,岂不快哉?” “当然,我这么说,只是个建议,二位即便什么也不做,我也能保证二位和家人,在阙南或者长安,过一世的好日子。” 诚意满满的建议,李笠看得出这位年轻的李将军是真心要报恩,若他和梁森留在西魏,再把家人接来,应该能过上好日子。 李家在阙南就是地头蛇,他们在阙南住,不会被人欺负,李义孙又有姊夫帮衬,他们若定居长安,只要不招惹什么权贵,过小日子是肯定够了。 更重要的一点,按照历史大势,南边的梁国会在大乱之后灭亡,取而代之的陈国,最后也免不了被隋国灭亡的结局。 隋国的根基就在关中,而李唐的根基同样在关中。 即便李笠对南北朝历史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杨隋,更知道李唐。 当南北朝时代落幕,关中政权是最后的胜利者,他若顺应历史大势,提前站在胜利者这边,可以顺顺当当走捷径。 关中政权诞生了隋唐,他只要想办法攀上隋文帝的家族,后半生就有着落了,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稳稳当当。 甚至运气好点,攀上唐高祖李渊的家族,熬过腥风血雨,那么数十年后,他的子孙后代,搞不好能在李唐吃香喝辣。 这不好过留在梁国,跟着南朝走向末路? 数年之后,梁国就会爆发一场大乱,然后梁、陈换代,又是腥风血雨,接着,陈国面对渡江的隋军,还会倒一次霉。 若留在江南,他和家人,以及子孙后代,能一次次躲过这些大劫,活到李唐统一天下的时候么? 两种选择,难度截然不同,一目了然。 仿佛后世,有一个机会,能在房价暴涨前夕,在北上广落户,低价大量买房,然后就能什么事也不做,坐等房价暴涨、变亿万富翁。 娶最好的妹子,有最好的医疗、教育、人脉资源,只要不作死,儿孙都能一辈子享福。 偏不,偏要在五六线小县城租房子住,给小店打工,熬了几年,女朋友都没有,每月工资连房贷都还不起,更别说距离凑够首付遥遥无期。 巨大的差距,毫无疑问的最佳选择,需要犹豫么? 李笠犹豫了。 他对这个时代的国家没有真实的感情,甚至因为地位卑微,朝廷也不需要他的感情。 但是,他记得“衣冠南渡”四个字。 李笠没吭声,梁森则没想那么多,对他来说,在梁国和在魏国没区别,反正把弟弟救出来后,在哪边能过好日子,就在哪边算了。 当然,他是一定要跟着李笠,李笠去哪,他就去哪。 李义孙见李笠默不作声,似乎是在心里做着选择,不再多说,换了个话题。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杨伯兰那狗贼,如今已授首,家兄大仇得报,接下来,家父的仇,就不知何时得报了。” 李笠闻言收回思绪,问:“兄长,不知大伯被何人所害?” 李义孙回答:“当年,家父在广州刺史任上..广州就是你们此次北上,行军经过的广州..” “家父任广州刺史,东贼来袭,破城之后,家父遇难,当时,下令杀人的贼兵主帅,是东贼行台侯景。” “侯、侯什么?”李笠急忙问,李义孙说的话,让他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李义孙咬牙切齿:“侯景,那个跛子!”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九章 恩人(续) 河边,李笠和梁森骑着马慢慢走在草地上,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他们已经学会骑马,再不会‘磨裆’。 之前,他们骑马跟着李义孙回营,因为不知道骑马要领,裆部磨破,走起路来像鸭子,两腿一拐一拐,让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当然,所谓‘会骑马’只是能骑马代步,距离骑马作战还早得很。 梁森想起那日战场上骑兵的凶猛姿态,有些憧憬,问一旁骑着马的李义孙:“二郎君,养一匹马的花费是多少?真想养马,时常练习。” 李义孙笑道:“在草原,和在中原,养一匹战马的花费天差地别,中原养马更贵。” “中原没那么多草场,养一匹战马的花销,至少能养五个战兵,而且还得有人伺候,每日喂料多次,喝的水要干净,平日里,得有地方跑马,不然马儿没力气”。 听到这里,梁森知道养马梦也就只是个梦,一匹战马的日常开销顶五个兵,若以五户养一兵计,那么养一匹战马,就至少得二十五户农民伺候(余粮)。 然后,还得有宽阔的地方让马散步,这不是一个寻常人家能够做到的。 按这么算,鄱阳郡里,一个百来户的村子(种地为主),也才能养四五匹战马,当然,普通骑乘马和驮马没那么贵(相对而言),花销也没那么大。 梁森正在感慨,李笠却在走神。 侯景之乱,是史书上记载的四个字,这四个字的背后,是腥风血雨的江南,是烽火连天的大地,是无数化作废墟的城池村庄,是原野上的累累白骨。 无数百姓在乱世中死去,数量之多,已经无法统计出大概的数字,史官用寥寥几个字概括:千里绝烟,人迹罕至。 烟雨江南,三吴之地,是最富庶、人口最稠密的地区,却得了“千里绝烟,人迹罕至”八个字描述,那要有多惨? 南朝经过这一场大劫难,如同人被打断了脊梁,再无收复中原的希望。 关于这段时期,李笠渐渐想起一些学过的历史知识,记得侯景是北朝叛将,带着残兵南逃入梁,结果化身乱世魔王,把梁国搅得天翻地覆。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残兵败将,居然能把一个拥兵数十万、幅员辽阔的国家弄垮,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梁国国内尖锐的社会矛盾。 权贵穷奢极欲,却还想要更多,高门士族想要高官厚禄,宗室、皇子们想要御座;百姓被剥削得受不了,咒骂着贪官污吏不得好死。 无数人,都期盼着大火烧起来,权贵、宗室想要趁火打劫,而百姓,想要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衣冠禽兽们倒霉。 遍地干柴的梁国,一点就着,至于侯景,不过是点火的人,当大火真的烧起来时,无论贵贱,都消失在火海之中。 想到这里,李笠抬头看天,仿佛看到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跑到西魏,巴结权贵,好搭上杨隋、李唐这两辆顺风车,让子子孙孙过好日子,如此想法看起来美妙,却很有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无论哪个国家,内部的权力斗争都在所难免,对于并不精通历史的他来说,根本就没办法‘精确’的找靠山,避开一次次的权力斗争风波。 无法确保自己每一次都站在胜利者身边,所以,即便知道了大势,不代表自己能活到最后。 一如沙漠里的旅人,即便知道了正确的方向,并不代表自己就能活着走出沙漠、抵达终点,因为旅人不知道有水源的那些绿洲在哪里,很容易死在沙漠中。 西魏后面是怎么变成隋国的,他根本就不懂具体过程,更别说“衣冠南渡“这四个字,让他总觉得心里有一种情绪在涌动。 李笠心意已决,要回梁国,阙南虽好,但他想要尽快回去。 去年十一月,他在寻阳出事,很可能家人、郡廨、徐参军到现在都不知道。 也许截止今天,家人、郡廨还以为他在寻阳,入了湘东王府陪伴世子左右,而徐参军以为他已经回了鄱阳,短时间内各方也不会相互验证。 所以自己时隔将近半年后回鄱阳,恐怕大伙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时间一长,他的去向问题就会浮现出来,李笠不想为此惹出麻烦,也担心时间长了家里出什么事,当然要尽快回去。 李笠向李义孙表明了回家的决心,梁森见李笠做了决定,自然是要一起回去的,救了弟弟之后,就和李笠回鄱阳。 至于到了鄱阳要如何生活,他对李笠有信心。 李义孙见两位去意已决,并不打算强留对方,有些遗憾的说:“既如此,请二位再小住几日,等我安排安排,备好谢礼。” 李笠没有虚情假意的推辞,李义孙继续说:“二位一路南下,我要派人护送,可过了汉水,入了梁国境内,二位要如何平安回去?” “梁兄弟的弟弟,还等着解救,二位要如何救人?” “再说,二位回到家乡,万一被人欺负,如何是好?我不能让二位恩人就这么回去,所以,要准备谢礼,这需要一些时间,请二位再等等。” 。。。。。。 土路旁,百余骑准备就绪,即将出发、向南而去,李笠和梁森站在路边,与送行的李义孙告别。 李笠坚持要回梁国,梁森也是,李义孙见挽留不住,便做了安排:派出百骑,护送二位恩人南下,前往汉水北岸,魏、梁边境。 到了那里,护卫人员会找到当地‘友人’,协助李笠和梁森渡河南下,进入梁国雍州地界。 为了一路上的畅通无阻,身有军职的李义孙,以军府的名义派“部下”李笠、梁森南下公干,有文书和凭证,所以一路上可以从容投宿驿馆、传舍,不必风餐露宿。 为了答谢两人的恩情,李义孙备下谢礼,均为便于携带的财物,其中有不少金铤,又派部曲二十四人,跟着李笠回梁国,从此追随左右。 旁边,站着二十四名男子,年纪不一,却都是年轻人,一个个孔武有力,李义孙看着这些熟面孔,说: “诸位都是李家的部曲,都曾指天发誓,以命相随。” “从今日开始,我李家的恩人、我弟弟李笠,就是诸位的郎主,诸位替我侍奉他左右,履行当初对我的誓言!” 这二十四人闻言,齐齐向李笠行礼:“小人,愿追随郎主,一生一世!” 李笠赶紧让诸位壮士平身:“都别客气,都别客气...” 李义孙和李笠都姓李,说不定许多年前是一家人,于是两人认了兄弟(堂兄弟),这二十四人,是李义孙从部曲中精心挑选的壮士,从今往后,跟随李笠左右,为李笠看家护院。 他们个个精通骑射、技击,又吃苦耐劳,为人不错,作为阙南李家的部曲,侍奉李家的恩人。 他们家中都有兄弟姊妹,能够照顾阙南的双亲,所以没有后顾之忧。 一路南下,到了汉水边上,随行护卫的百余骑兵就要北返,这二十四位壮士则要继续跟着李笠南下。 今生今世可能再回不得家乡,再无法和家人见面,却无怨无悔。 李义孙备下如此大礼,真心实意,李笠不会虚伪的假作推辞,现在,他和李义孙互道珍重,随后上马,扬鞭而去。 李义孙看着李笠远去的背影,良久,叹道:“也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章 高手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河畔,芦苇丛里飞起一只慌慌张张的野鸡,结果还没飞多远就被一箭射中,惨叫着落地,随后被跑来的人给捡起来。 转到旁边篝火堆处,那人拔出匕首,熟练的杀起野鸡,篝火上,已经架着一只杀好的野鸡,被篝火烤得浑身焦黄。 左右也有篝火,也在烤着食物,不过不是野鸡,而是鱼,刚从河里钓起来的大鲤鱼,因为只有李笠和梁森精通烤鱼,所以此时,是梁森指导众人烤鱼。 此时,李笠坐在篝火堆旁,和自己的部曲们聊着天:“彭蠡湖是个好地方,水多鱼多,到了秋天,许多大雁来彭蠡湖过冬,那时候打猎,可不会落空。” 身旁,一名脸上有雀斑的年轻人问:“郎主,湖里果然有数十斤重的大鱼么?” “有,不过那种大鱼一般没人敢吃,说不得是成了精的鱼,不小心捞到之后,都会放生。”李笠一边烤鱼,一边说。 “至于会捕鱼的水老鸦,你们日后会看到的,不过那水里扯人的水猴子,我自幼听人说了无数次,却没一次见过。” “当然,这玩意邪门得很,我可不想见,一次也不行。” 说到这里,李笠将一尾烤好的鲤鱼递给那雀斑年轻人,年轻人道了声谢,却没吃,而是把鱼转给旁边一人。 那人又往旁边传,传到最远一端的人手上。 “说到水,我得说一句,江南湖泊河流多,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识水性,很危险,到了鄱阳,有空,就得学游泳,不然...” 李笠看向一个壮汉,笑道:“大刘力大如牛,若不识水性,掉进水里后,一个会水的娃儿,都能把你弄得半死不活。” 那壮汉憨憨的笑起来,其他人却一脸苦色:“郎主,果真要学游泳么?” “必须学,不然往后出行,乘船时你们难道不心虚么?就不怕船坏入水,自己没法逃?” 脸上有雀斑的年轻人名叫张轱辘,这是极其生活气息的名字,擅长骑射,至于那个憨憨的大汉,名叫刘犊子,力气颇大,擅长技击。 其他人,也都身手不凡,还有位名叫韩熙的年轻人,看起来其貌不扬,却耍得一手好飞刀,李笠见识过演示后,佩服不已。 在心中给对方取了个诨号:飞刀侠。 这一路上,李笠经常和部曲们聊天,既是为了拉近关系,也是为了双方熟悉各自的口音,否则日常交流起来会很不方便。 本来,李义孙想要送梁森一些部曲,但梁森认为自己是跟着李笠,凡事都是李笠拿主意,自己打个下手,受不得如此重谢,于是,部曲都归了李笠。 李笠并不是什么一身富贵病的纨绔子弟,这些部曲也是寻常家庭出身,所以,很容易就说到一起,新的主仆关系就这么稳定下来。 当然,这不过是暂时的,李笠知道这些人目前和自己没有任何情谊,更无忠诚可言,唯一能制约这帮人行为的“准则”,是他们对李义孙的诺言。 李义孙选这些人跟他南下,从此生死相随,自然强调为人品性,但李笠琢磨着所谓的“为人不错”,不一定是指人老实、心性纯良。 而可能是任侠尚义、重诺守信,不一定会“愚忠”。 李笠觉得自己将来若是让这些人失望,譬如苛待、行事作风相差过大,对方大概会离开,返回阙南。 这还是好的,若闹崩了、对方杀心起,搞不好他会‘意外身亡’。 所以,李笠时刻不忘提醒自己心态要放正,这些人目前并不真正是他的忠诚部曲,而是刚认识的朋友。 亦或是刚入职的员工,随时有可能辞职。 正因为这样,李笠一路上都在和这些人套近乎、聊天,以便双方尽快熟悉起来(包括口音),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了这些人大概的身世。 这些人原本都是阙南地区的普通百姓,当年,魏帝出走长安后,阙南豪强以长安朝廷为正朔,召集勇敢少年聚义山林,对抗东贼。 有大义名分在,各方勇敢少年纷纷聚集在义旗下,据说当时短短数日时间,李家就聚集了数千人,加上本来就有的部曲,军队扩张得很快。 经过多年血战,有人沙场捐躯,有人活了下来,要么成了家,要么接来家人,聚居在李家的庄园、寨子里。 这就是依附于豪强大户的部曲民,其中骁勇善战者,就是庄园主、寨主的私兵,跟着郎主出生入死,冲锋陷阵,或舍命断后。 李义孙挑选的二十四名部曲,都是战兵,别看一个个年轻得很,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 射箭、技击都是好手,更重要的是善骑射,李笠觉得这份大礼实在是太棒了,等同于一个“升级大礼包”:一支武装力量的骨干。 有了这个“升级大礼包”,他回去后,可以立刻着手做更多的事情。 李义孙家里的情况,以及阙南豪强的发家事迹,给李笠很大的启发,他觉得要应对即将到来的乱世,光屯钱粮肯定不行,手里必须有一只可靠的武装。 这样的武装,能有老兵做骨干,那当然是不错的。 将来,鄱阳白石李三郎也要如阙南李家那样,做到“义旗一竖,各地勇敢少年闻风而至,短短数日,达数千余人。” 想到这里,李笠再次强调:“你们必须会水,不要说精通,至少落水后能够游到岸边,不然,在水里,我一个人,就能弄死你们二十四个!” “郎主说笑了。”张轱辘笑道,明显有些不服气,“小的虽然不通水性,但力气总是有的...” 。。。。。。 “呕!!!” 甲板上,张轱辘扶着船帮,探头向外呕吐,而船帮上靠着许多人,一个个都是如此,吐得昏天黑地,两腿发软。 有人来不及探头,直接吐在甲板上,恶臭连连,有碍观瞻。 李笠和梁森站在旁边,看着左右两舷如此壮观模样,有些尴尬的对船老大说:“包涵包涵,他们头一次坐船,见笑了。” “唉,早知道如此,就不做你们的生意了。”船老大骂骂咧咧,梁森赶紧塞去一小袋钱:‘包涵包涵,下次不会了。’ “下次?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船老大嘟嘟囔囔,示意手下来清扫甲板,又让人拎来许多木桶:“让他们抱着,要吐就吐桶里!” 李笠和梁森看着这帮‘高手’吐得胆水都要吐出来的模样,不由得心中腹诽:还高手?坐个船就昏成这般,一个会水的小子就能在水里把你们全弄死。 南人善舟,北人善骑,是这个时代对南北双方生活特点的一个概括,虽然武断了些,倒也有些道理。 正如李笠和梁森不会骑马、刚骑马就磨裆那样,张轱辘等人上了船,瞬间就由善骑射的百战老兵变成软脚虾,战斗力瞬间锐减九成。 这个时候,若是有水寇打劫,来个跳帮白刃战,李笠觉得这二十四位“高手”,就是二十四只鹅。 梁森也想到了这点,有些担心的看着河面。 他们所乘坐的船只,航行在汉水上,顺流而下,已经过了竟陵地界,行程过半。 汉水航道十分繁忙,过往船只颇多,偶尔还有官船船队经过,想来水寇没那么嚣张。 接下来就要入长江,继续顺流而下去寻阳,梁森一想到弟弟,就有些担心,担心他不在寻阳的这段时间,弟弟受人欺负。 又担心弟弟不在寻阳,不知去向。 他和李笠,是去年十一月被人转卖,现在将近四月,转眼近半年过去,半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这,全拜那帮拐子所赐! 想着想着,梁森紧握双拳,心中暗暗发誓:这次,我和寸鲩要报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一章 好汉饶命 寻阳,永安寺前街道热闹非凡,许多摊贩在路边摆摊,招呼着过往行人光顾,上香的香客在寺门进进出出,许多孩童则穿梭在人群之中,嬉戏打闹。 顺便偷人钱财。 他们成群结队、各自分工,有分散人注意的,有负责遮挡视线的,有负责下手的,有负责接应的。 远处,又有几名男子漫不经心的蹲着,看上去是无所事事,实则是在盯梢。 盯着这些偷儿行事,一旦失手,被人抓了,这些男子就要负责接应,若失主势单力孤,他们就会上前恐吓,若苦主人多势众,他们就去帮忙求情。 说什么孩子可怜,莫要和孩子一般见识等等。 梁淼回头看了看,见着那几个男子看向自己,随后和小伙伴交换了一下眼色,跟着前方一个胖子,进了寺庙。 那几个男子随后也跟了进来。 这胖子衣着不凡,左右跟着两名仆人,说话不是寻阳口音,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腰间鼓囊囊,是绝佳的肥羊。 干完这一笔,今日就能收工,所获必然丰厚,说不得夕食能吃几口肉。 梁淼如是想,见那胖子挤在殿前香炉人群中,仆人跟在左右,也凑了过去。 两个小子站在梁淼左右,挡住旁人视线,梁淼手夹刀片,轻轻在胖子腰间一划,划破个口子,然后改用长长的竹筷探进去。 这种招数,他用起来很熟练,基本上十拿九稳。 果不其然,他很快夹出一个钱袋,那胖子却顾着插香,还没意识到钱袋已经被人偷走,待得梁淼和伙伴走到数步之外,胖子叫起来: “偷儿,偷儿偷了我的钱袋!” 他这么一喊,旁人纷纷看来,那几个作为策应的男子,赶紧上前,声东击西:“我看见有个瘦子在你身后停留,脸上有痣,往殿里去了。” “追,给我追!”胖子叫骂着,带着仆人往殿里冲,梁淼见状暗笑“蠢猪”,和同伴一起往庙外走去。 刚到门口,迎面撞见数名女子,当中一人身着绸缎衣裙,穿金戴银,左右为布衣女子跟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女眷。 那女子豆蔻年华,身材不错,走起路来婀娜多姿,面若桃花,美貌非常,见着三个穷小子当面跑过来,惊得花容失色。 一名侍女赶紧扶住,另一侍女上前,挡在女子身前。 侍女见三个穷小子拐了个弯,从旁边擦肩而过,低声骂了句,跟随主人继续向前走,却不知那仨小子顺手牵羊,把女子的玉佩给弄走了。 主仆三人缓缓走向大殿,身后人群之中,有数名男子跟上。 。。。。。。 一处小巷,得手归来的梁淼和小伙伴,向等候多时的几个男子走去,见其中一个青年伸出手,他便将刚到手的钱袋递了过去。 那人拿了钱袋,掂了掂,看着梁淼,似笑非笑:“拿出来。” 梁淼一脸迷茫:“什么?” “少废话,拿出来!”那人冷笑着,“你们偷偷把里面的钱拿出来些许,以为我不知道?” “怎么就偷偷拿出来些许?”梁淼喊起来,气鼓鼓的,紧握双拳,他得了手之后,可没有打开过钱袋。 两名小伙伴也是如此模样,但和梁淼不同,他们看向这几个人的目光里,还带着畏惧。 “每次都如此,变着法子找茬,就是要多拿钱!”梁淼瞪着那人,如同发怒的小狗,“其实就是你们自己想要,找借口...” “啪”的一声,他被那青年打了个耳光,力道很大,被打着转了个圈,捂着脸倒在地上,其他两个小子见那人抬脚要踢,赶紧扑上来,抱着腿求情。 “我们拿了,我们、我们给就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几个人屈着手指敲头,因为下手重,两人疼得抱头哭,却依旧护着梁淼。 “给脸不要脸的小崽子!下次再敢乱吠,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 那青年叫嚣着,见面颊红肿的梁淼不服气,继续嘲讽:“怎么,你不服?不服来打啊!你以为你兄长还在?还能护着你?” “你那死鬼兄长,早不知...” 话还没说完,被梁淼扔来的石头砸中脸,抬手捂脸时,又被爬起来的梁淼一脚踢中裆部。 “打死他,打死这个小崽子!”那人嚎叫起来,其他几个正要扑上来,巷子里走来三人,用明显的外地口音嚷嚷着: “做什么?欺负小孩子!” 一个青年拔出匕首,走向其貌不扬的三人,一脸嚣张的用匕首指着其中一人鼻子,叫嚣着:“与你无关,识相的就滚!” ‘滚’字刚说完,对方抬手把他握着的匕首打飞,然后突然近身,手中刀刃划过青年脖子,然后掐着脖子,把青年抵在旁边院墙上。 青年喉咙被割,又被掐着伤口,喊不出话,血也溅不起来,只是不停向下流,染红衣襟,抽搐了几下,身体发软。 那人松了手,他顺着墙壁缓缓滑下,其他几个见着如此凶残的手法,吓得呆若木鸡。 掉头就要跑,被另外一人接连投掷飞刀,刀刀扎中后脑勺,喊都喊不出来就栽倒在地。 只剩下那个裤裆被踢的青年,看着眼前血腥,吓得双腿发软,靠着墙壁,不住的抖。 梁淼和小伙伴当然也吓得不清,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三人后面,有一人快步向自己跑来,却是个少年。 梁淼定睛一看,愣住了:这不是自己兄长么? 去年年底,他听郎主说,说兄长去外地干活,要许久才能回来,可过了半年,都不见踪影,琢磨着兄长莫非出事了。 所以,日子过不下去了,他要逃,结果,结果... 结果兄长竟然来了,梁淼只觉得眼眶发热,喊了一声“兄长”,扑到梁森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梁森搂着弟弟,不住说“莫要怕”,然后看向那两个小子,笑道: “莫要怕,我是他兄长。” 两个小子点点头,而那个幸存的青年,被人揪着衣领,如同提鸭子般提起来,双脚离地,哭喊着“好汉饶命”。 “饶了你?你把我弟弟欺负成那个样子!”梁森低声说,拿着匕首在对方眼前晃动,“说,想怎么死!” 那人认得梁森,只是哭喊着“饶命”,话都说不利索。 梁森盯着对方,两眼冒火,问:“我问你,那老狗呢?在哪?!” 。。。。。。 寻阳一隅,某巷内,一处私第的门口外候着数名男子,个个身材魁梧,样貌粗狂,双手抱胸,腰间挂着佩刀。 刀不算违禁之物,不过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挂在腰间、在城内街上随意走动的。 门后传来说话声,却是一男一女在暧昧交谈,不一会,门缓缓打开,一个面带刀疤的光头大汉出现在门后,身旁偎依着妩媚女子。 “二郎,再坐一会儿,陪陪人家嘛~~”女子声音又软又甜,宛若饴糖。 “乖,我还有事,先等着,明日...”大汉捏了捏美人的面颊,笑道:“我再把今日欠的一并补上..” 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开,大汉出了门,带着随从向外走。 走着走着,停下脚步。 巷口处停下一辆牛车,车厢正好把巷口挡住,也遮住了外面过往行人的目光,两名头戴斗笠的男子下车后站在巷口,手中握刀。 后面,巷子的另一边,中段位置,也有两名男子握刀站立,一前一后四个人,堵住了大汉一伙人的去路。 “你们好大胆,知道我是谁?” 光头大汉发问,见这几个不吭声,缓缓向自己逼近,于是冷笑着下令:“动手,弄死他们!” 随从们应了一声,拔刀,分别向前后不速之客冲去。 呼哨声起,光头大汉发出信号,巷子尽头一处院子的院门忽然打开,冲出十余名壮汉,个个手中拿着刀棒。 光头大汉知道自己仇家多,所以来这里和美人私会时,总是会留有后手。 如今,猎人变成了猎物,他由猎物变成猎人,双手抱胸,惬意看着这四个不知好歹的蠢货送命。 惨叫声起,鲜血四溅,泼洒在两侧院墙上,宛若一幅幅鲜红的山水泼墨画。 光头大汉的脸,却渐渐褪去血色,因为他看见自己手下在这四个人面前,如同瓜果蔬菜一般,在闪烁寒光之中变得支离破碎。 二十多个人,夹击这四个人,毫无招架之力,不速之客的身手了得,在狭窄的巷子里活动自如,手中短刀闪烁着寒光,带起一阵阵血雨。 光头的手下虽多,但在狭窄的巷子里施展不开,一个个都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这么捂着脖子倒下。 因为对方简单利索的挥刀,刀刀划在人的喉咙、脖子处,快、准、狠。 似乎是瞬息之间,整个巷子安静下来,剩下五个人,一个是夹在中间的光头,另外四个,还是那不速之客。 “开门!开门!!!” 光头大汉疯狂拍打着相好家的门,不知何故,里面没有动静,门纹丝不动。 眼见着不速之客接近,光头大汉扑通一声跪下,由猛虎变成柔弱小猫,向着这些人磕头求饶:“好汉饶命,饶命啊!!” “哟,这不是那谁家的谁么?” 一个外地口音传来,光头停下磕头动作,看见眼前地面多了一双脚,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少年站在面前。 “是、是你?”光头认出了这个少年,这是去年十一月,在寻阳码头坏他好事,然后被他掳走的那个少年。 李笠看着这个光头,笑眯眯的说:“光头大叔,你我有缘,又见面了。” “不知你家东主,如今身在何处呀?”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二章 是你?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傍晚,宵禁刚开始,寻阳城一隅,某私第房间里烛光摇曳,年轻貌美的梅儿,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吓得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人,是个中年男子,吊角眼,不怀好意的看着她,从对方的目光中,她感受到了灼热。 “你们都出去。” “是,郎主。” 两名健妇应道,随即离开,把房门关上,梅儿看着那男子向自己走近,哭起来,踉踉跄跄向后退:“别、别,我、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 中年人笑眯眯的说,缓缓走近,“你是湘东王府徐参军的宠妾,唤作‘梅儿’,琴棋画样样精通。” “去年夏天,徐参军花了百万钱,从干娘那里,请你出阁,你也值这些钱,入了徐府就艳压群芳,让其她侍妾黯然失色。” “啧啧,徐参军可是宠你宠得不行呀,去哪都带着。” 梅儿听得对方这么说,愈发绝望:对方即然把话挑明,那就意味着没打算放过她。 今日她到永平寺上香,不知怎的,左右侍女就不见了,自己随后被人掳走,掳来这里,本以为亮明身份,还有机会得救,可是... 但是,她不想放弃,哀求着:“放过我,放过我...我有钱财,都给你...” “放过你?”中年人笑起来,笑得很大声,“谁放过我呀?实不相瞒,是一位郎君害了相思病,想与娘子长相厮守。” “不,不..”梅儿哭起来,鼓起勇气,奋力跑向门口,却打不开门。 那中年人却不管,笑吟吟看着:“莫要如此,娘子若伤了容颜,惹郎君心中不快,那是要被扔进犬舍的呀!” 直截了当的恐吓,吓得梅儿花容失色,站都站不稳,靠着门不住哭,求对方放过自己。 中年人不以为意:“我话说到这里,娘子请歇息,该吃吃,该喝喝,莫要憔悴了样貌,让郎君见了大失所望。” “娘子将来是继续锦衣玉食,还是被人扔进乞丐窝,得看娘子能否让郎君满意,请娘子记住我这句话。” 再次恐吓,让没有勇气自尽的梅儿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她不敢再有些许反抗,甚至都不敢放声大哭。 她不知道那个郎君是谁,但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徐君蒨了。 中年人见其一脸绝望的表情,很满意。 湘东王府谘议参军徐君蒨,出身名门东海徐氏,多有族人身居高位,所以这样的人,一般不好惹,也不该去惹。 不过,江湖不是官场,东海徐氏的名号,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大伙平日里不想惹麻烦而已。 但此次不一样,既然“那一位”对徐参军的梅儿念念不忘,定要如愿以偿,那么,他就必须办事,也不怕招来麻烦。 这里不是他的住处,而是专门用来安置“货物”的别院,但戒备森严,谁也别想闯进来,也不会有人能够跑出去。 眼见着这位佳人两眼无神,不敢再喊什么“放我走”,他很满意,如此尤物,也难怪“那一位”念念不忘。 寻阳是个好地方,往来客商多,官宦人家也多,他每月都能物色到不错的“上等货”,自己随便挑。 这种夜夜做新郎的感觉,可谓快活似神仙。 忽然,房外有些许动静传来,他心中一动,却听到了猫叫,于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见着美人垂泪不语,笑道: “娘子早些休息,明日,郎君应该就要到了,我先告辞。” 说完刚要走,窗户被人打破,一个黑影滚了进来,中年人见状面色一变,随后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闪烁着寒光,扎向那不速之客。 窗口处又多了一蒙面人,投掷飞刀,命中中年人的太阳穴。 他当场就扑倒在地,身体抽搐了一下,再无动静,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如此惨状,吓得梅儿面色惨白,刚要失声尖叫,却被先冲进来的蒙面人捂住嘴巴:“娘子莫要声张,小心性命。” 其人说话带着口音,梅儿听不懂,却能从对方动作猜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哪里还敢大喊大叫,只是吓得抖若筛糠。 投掷飞刀的蒙面人翻窗进来,开了房门,又有两人入内,惊恐万分的梅儿就着烛光一看,发现这两人个子较小,似乎是少年。 蒙着脸的梁森,一眼就认出倒在地上的吊角眼,想到自己和弟弟受的苦,胸中怒火燃烧起来,却又迅速消散。 消散得酣畅淋漓:狗贼,你也有今日! 同样蒙着脸的李笠,之前没见过目标人物,不过他认出房中的美人是谁: 去年秋天,陪着‘肾好’的徐参军在鄱阳西郊水榭游玩的那个‘梅儿’。 这可是个大美人,怎么会被掳来了?这帮拐子的胆子这么大? 李笠觉得有些怪,也有些担心,不过他蒙着脸,所以不认为对方能认出他。 现在,目标人物死了,死透了,而且还是一击必杀。 对此,李笠很满意:李义孙的部曲,身手了得,果然不愧为勇敢少年(恶少年)出身。 这个戒备森严的院子,在高手们面前宛若不设防的草棚,轻而易举突破,敢反抗的护院都已经断了气,老实的就被捆了、堵嘴扔到角落。 他觉得这几位偷鸡摸狗的手法如此娴熟,恐怕当年打家劫舍的勾当没少做。 别的不说,就说飞刀,李笠真想问一问那‘飞刀侠’:请问战场上有飞刀的用途么?你练这玩意的初衷,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按事前说的,把他首级割下带走,在墙上写血。” 李笠低声交代着,按照光头及方才所抓护院的口供,此处仅仅是安置被拐妇女的别院,没囤积什么金银珠宝,所以没必要翻箱倒柜。 眼前这个吊角眼就是幕后大老板,死透了,他和梁森的仇也就报了。 李笠心中大定,随后看向瑟瑟发抖的梅儿,故意沙哑着说: “这位娘子,我与他有仇,不死不休,不会伤及无辜。” “我、我...”梅儿瑟瑟发抖,话说不利索,她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不知道对方会把自己如何,就怕被杀人灭口。 “娘子莫要惊慌,此事与娘子无关,方才我听健妇交代,说娘子是刚被掳来的。”李笠低声说,尽可能让对方不那么害怕。 “我诛杀恶贼,绝不牵连无辜之人,这院子里的人,只要不反抗,性命都保住了,那两个健妇亦是如此。” “娘子可与我等出去,待得我等走远,娘子可找巡城兵马求救。” 梅儿听得这么一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但既然对方都说了,那当然好。 如今夜幕刚降临,宵禁开始不久,她逃出去后,自己找到巡城兵马求救,说明身份,对方必然送她回徐府。 她被掳来不算久,还没过夜,还有机会向徐郎证明自己的清白尚未被人玷污,所以得赶紧出去。 梅儿情绪稳定了些,也没那么慌了,跟着李笠走出房门,果然见院子一角坐着两个健妇,反绑双手,嘴巴堵了破布,还活着。 看来,此人还是说话算话。 一想到马上就能获救,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到徐府,在徐郎怀中哭诉,她愈发期盼起来,不再多想。 李笠走在后面,看着美人的背影,心思活跃起来:不如,把这意外相遇变成意外之喜? 如果,他亲自把这美人送到徐府,想来徐参军会感激他,多少都有些谢礼,说不得由此结下人脉。 但转念一想,如今已开始宵禁,一行人这么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必然碰到巡城兵马,到时候经不起盘问。 而且,届时会不会被这美人反咬一口? 若到了次日再送回去,那美人的清白可就说不清了,届时徐参军的‘绿帽之怒’发作起来,鬼知道会不会迁怒到他。 亦或者,先派人去徐府打个招呼?可万一美人回去了,基于遮丑的原因,在徐参军那里吹歪风.... 李笠再次看向美人的背影,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 翌日上午,寻阳城外码头,一艘靠岸的船上,装潢奢华的船舱里,一名身着锦衣的年轻人坐在榻上,铁青着脸,听满头大汗的仆人禀报消息: “小的已去打听过了,昨晚,有人闯入别院,把那位带走了,现场留下血,说是什么‘***女天理不容’...” 年轻人从牙齿里蹦出几个字:“所以,我的梅儿不见了?” “是...官府的人正在缉拿凶犯,目前尚无头绪。” “废物!寻阳公廨里都是一群废物!”年轻人骂起来,将一旁盛着瓜果的果盘打翻在地,“堂堂州治所在,居然能让贼人如入无人之境!” 那仆人见年轻人极为生气,硬着头皮说:“第下,小人已派人去徐府那边盯着,看看人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回去?若梅儿真是被贼人带走了,怎么可能还会放回徐府!” 年轻人说完,起身在房内来回走动,他既然被仆人称为“第下”,自然是有爵位在身,而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眼见着就要到手,却被人抢了,怎能不让他怒火中烧。 本来,美人应该是他的,只是当时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待得他找到‘干娘’,要请美人出阁时,发现已经被湘东王府谘议参军徐君蒨抢先一步。 前段时间,他做了安排,让人把梅儿‘带回来’,今日兴冲冲抵达寻阳,眼见着就能和美人双宿双飞,却被人坏了好事。 接二连三被人坏了好事,他只觉怒火中烧。 “三件事,你立刻安排下去。”年轻人气鼓鼓的说,“第一,继续派人盯着公廨,一有消息,马上禀报。” “第二,派人盯着徐府,同样是一有消息,马上禀报。” “第三...”年轻人说到这里,两眼冒火:“找到那伙贼人,无论用什么手段!”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三章 侠义之士 徐府,铁青着脸、眼圈发暗的徐君蒨,正在听家仆汇报刚打听来的事情。 昨日,他随湘东王在州廨处理事务,结果得下人来报,说“大家”到永安寺上香,人不见了。 当时他就觉得天旋地转,派人去找,哪里还找得到,一想到佳人就此消失,说不定正被什么恶贼蹂躏,徐君蒨只觉得心如刀割,彻夜未眠。 而一大早去郡廨打听消息的家仆,通过郡廨里的关系,知道了另一件事情:昨晚城里一处私第发生命案,户主被贼人割了脑袋。 贼人还在案发现场墙壁用血写了“***女天理不容”八个大字。 巡城兵马,得了逃出来的私第仆人相告,立刻看管案发现场,并将私第里幸存者都带走,带到郡廨进行询问。 按照幸存者供述,其郎主昨晚和一名美妇在一起,而这名美妇是当日从永安寺掳来的。 目前没有人证物证指认,昨晚那个被贼人掳走的美妇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是总总迹象表明,这女子就是徐君蒨的“梅儿”。 得知这个消息后,徐君蒨脑子几乎要炸开。 梅儿和别人不同,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言谈举止格外清新脱俗,让徐君蒨喜欢得不行,只觉难舍难分,所以平日里出游都带在身边。 虽然他花了百万钱把梅儿‘请’回来,但梅儿对他来说,是无价之宝,如果可以,他愿意用数倍的价钱,把梅儿救回来。 “君子,按照口供,那死者事发时....” 仆人说到这里,瞥了一眼徐君蒨。 “说。”徐君蒨从牙齿里蹦出一个字,吏员见状,硬着头皮说下去:“据健妇口供,当时,死者与那美妇在房中行事。” “行事?嗯?”徐君蒨发问,声音有些颤,“莫不是健妇听错了?” “呃..回上官,依健妇口供,死者常指使不法之徒掳人妻女,到手当日,必然是要..” “咔嚓”一声,徐君蒨手中茶杯开裂,些许鲜血从他指缝渗出。 茶杯裂了,流的血不算什么,他的心也裂了,流的血才是要命,一想到自己最宠爱的美人被人玷污,徐君蒨就觉得胸闷。 如今梅儿下落不明,定是被那些不速之客带走的,想来还会被更多人染指,一想到这里,徐君蒨就气得不行。 他不缺女人,而且不会专宠一个,先前也有许多佳人如梅儿一般得他宠爱,但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欢。 旧爱虽然失宠,却依旧衣食无忧,在府里好吃好喝过日子。 对于贵公子徐君蒨来说,侍妾他可以冷落,但是,别人不能抢。 梅儿不在了,仿佛他的心也不在了。 这时,一名仆人匆匆而来,在徐君蒨耳边低语,须臾,徐君蒨跳起来,向门外跑去:“备车,立刻备车!” 。。。。。。 寻阳一隅,某小院内房间,李笠正和王珩说着话,李笠得王珩“作保”,通知徐君蒨来这里领人,算是成功把‘豪车’物归原主。 也只有求助王珩这个‘中间人’,李笠才敢冒险。 今日一大早,李笠就去湘东王府侧门外守着,花了‘意思意思’,求门童帮忙找一下“王郎”,而他运气好,王珩就在府里,很快便出来相见。 然后两人商量了一下,便有了“完璧归徐”。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李笠觉得与其自己把美人在现场放走,甚至带回鄱阳,还不如利益最大化的处理:美女虽然漂亮,但没必要因小失大。 隔壁房间,有些许啜泣声传来,却是一男一女在交谈。 不一会,徐君蒨从隔壁转来,满面春风。 梅儿失而复得,让这位贵公子喜形于色,两人见状赶紧起来,李笠行礼:“小人见过上官。” “莫要如此,莫要如此!”徐君蒨热情的按着李笠肩膀,让他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不许他自称‘小人’。 “此次多亏三郎仗义相助,让我的佳人失而复得。” 徐君蒨是真的感激李笠,感激这个小吏把自己最喜欢的梅儿救回来,对于协助救人的王珩,也是很感激的。 但很好奇,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才梅儿哭哭啼啼的说了一些,徐君蒨却不明白,怎么李笠就成了夜闯民宅、惩奸除恶的侠士。 李笠简要的说了自己的几个月经历,做为“引子”,当然,他和梁森在魏国的经历就不会说,含糊着一句话带过,重点在于为何会有昨夜的命案。 那就是报仇,他和伙伴被那吊角眼拐卖,昨晚就是来报仇的。 然后强调,此次来寻阳报仇,事前和王珩通了气(然而并不是,王珩是他今早请来救急的)。 昨夜他俩带着壮士潜入恶贼院子里、破门而入时,刚好撞见恶贼意图强暴梅儿却未遂。 划重点,未遂,这一定是要提的,不然这次就不是‘完璧归徐’了。 梅儿是徐君蒨的宠妾,是玉璧,若是被人污了身子再救回来,那就不是玉璧,而是瓦片。 如此,李笠就白费一番功夫。 “参军,此次多亏了王郎,草民才能把大家送过来,不然,别人怕不要以为草民是拐子,喊打喊杀。” 徐君蒨闻言看向王珩,由衷道谢:“这次,也多亏了你。” “参军说笑了,是李郎一早找到小人,把事情告知,小人才知道竟然误打误撞,救下了参军的爱妾。” 王珩满是感慨的说,一脸庆幸的模样,当然,他是配合李笠演戏,是在帮忙。 “今日一早,小人跟着李郎来这里一看,哎哟,大家拿着把剪子,把自己关在房里,哭喊着要守节。” 划重点,守节,这也是要提到的,不然前功尽弃。 “大家见着是小人来了,才信了李郎的话,才等到参军过来。” 徐参军听李笠和王珩这么说了,心中的疑虑才彻底消失:他的美人,没有被人玷污。 方才他就听梅儿哭诉昨晚的遭遇,但光听一面之词不行,听李笠所说,也不可信,只能将信将疑。 只有品行端正的王珩也这么说,徐君蒨才能最终肯定,他的美人应该没有失身。 徐君蒨很高兴,开口说:“李三郎,你救了梅儿,我很感激,必有重谢!” 李笠闻言赶紧表态:“草民不敢,草民之前得参军做主,洗去冤情,感激不尽;又得参军推荐,入王府侍奉世子,如此大恩大德在前,岂敢言谢?” 徐君蒨听李笠这么一说,愈发高兴:“不,这是两回事,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佳人在你那里。” “但你却把人送回来了,说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甚好,甚好!” 徐君蒨接连说了几个“甚好”,听在李笠耳朵又变成了“肾好”,不过他一听徐君蒨要留自己在徐府住下,等日后机会合适,再给世子做陪伴,赶紧婉拒。 理由是此次因祸得福,不仅救了发小兄弟,还结识了几位壮士,如今要带着伙伴们回鄱阳,想办法赚钱养活大伙,所以,无法入王府侍奉世子。 “既如此..”徐君蒨沉吟着,琢磨如何感谢李笠,梅儿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必须重谢李笠。 “你是吏家子,那么我会想办法,尽快让鄱阳郡廨销去你家吏籍,当然,为了避免那恶贼同党寻仇,理由自然有别的。” 徐君蒨如是说,李笠闻言大喜:我就等你这句话呀,肾好兄! 他赶紧重申:“草民此次杀贼,贼人尚有同伙,所以为免同伙寻仇,还请参军帮草民瞒住事情真相。” “此是自然,你尽管放心!” “草民谢参军。” 李笠连声道谢,为自己的谋划成功而高兴,他在这里和徐君蒨‘交接’,为的就是低调行事,免得招来那吊角眼同伙的报复。 昨晚他若直接把美人放了,徐君蒨不知道是他做的好事,不会念他这个情; 送美人回去,容易惹麻烦,若把美人带走,从此双宿双飞之类的,良心上过不去:徐君蒨对他算是有恩在前。 那么,想个办法把美人‘完壁归徐’,即还了恩情,又换得徐君蒨的回报,换得与对方有个情分,这买卖值了。 李笠还要拜谢,被徐君蒨扶住:“你那伙伴梁森,迷途知返,我也会让郡廨酌情处理,让他再为官府编户良民,且免数年税、役。” “草民替梁森谢参军!” “还有,我会备下厚礼,你且稍候一日。” “参军莫要如此,草民再受不得厚礼。” “受不得?我的梅儿乃无价之宝,如今送你金铤...二百两做盘缠,有何不可?” 李笠闻言大喜,赶紧道谢:“草民谢参军馈赠!”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徐君蒨带着美人回府,王珩知道不是闲聊的时候,也告辞,李笠送了一段路后转回来,却见“飞刀侠”韩熙在用布擦拭飞刀。 布上有血。 “怎么,有人盯梢?”李笠问,韩熙点点头:“对,正如郎主所担心的,果然有人跟着牛车过来了。” “人呢?” “都不会说话了。” 牛车是徐君蒨的座驾,盯梢的应该就是吊角眼的同党,李笠点点头,看着韩熙和几位在外戒备的“高手”,很满意。 人贩子罪大恶极,全杀光才好,但现在他能做的,就只能是有仇报仇,然后不留破绽。 如今仇报了,还有意外收获,不错。 黄金(金铤)二百两,重量将近十二斤半(一斤等于十六两),体积小,便于携带,至少值钱二百万文(按一两金等于一万钱计,实际不止),即二千贯。 从数值上看好像不是‘巨款’,但这是黄金,有价无市,一般情况下,市面上是不会有黄金流通的。 但比起黄金,正大光明销吏籍,这才是最大的收获,他身上的户籍枷锁,终于可以去掉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四章 侠义之士(续) 寻阳码头,一艘船上,王珩正在给李笠送行,两人自去年十月结识,如今时隔半年再聚首,颇有感慨。 然后开始互相吹捧。 “李郎是侠义之士,完璧归赵,王某佩服,由衷佩服。” “王郎说笑了,若无王郎仗义相助,我都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还担心大家事后会告我为非作到,如今有王郎协助,可算皆大欢喜了。” “再说,我觉得亏心事不能做,做多了会倒霉,参军于我有恩,总不能,昧着良心把美人带走。” “李郎的意思,若是别家美妇,那就会带走了么?” “那如何使得,若是别家美妇,我也带出去,让其找巡城兵马求救,我听人说过,***女者,其妻女亦被人淫。” “哈哈,李郎果然是侠义之士,王某钦佩之至!” 两个人互相吹捧,倒不是虚情假意,王珩是真的佩服李笠为人及本事,他见过许多人,本事是有,但为人却不一定行。 在王珩看来,有才的人很多,有才有德的人不多,而李笠,算是一个。 李笠的同伴们,他见过了,很容易就看出这二十多位年轻人,和普通人不一样,虽然李笠没细说,王珩也没细问,但他能猜出来,李笠必有奇遇。 “李郎放心,徐参军既然说要为你家洗去吏籍,就一定能做到,而且会很快,东海徐氏在朝中多有身居高位者,办这点事,举手之劳。” 风信起,船只即将扬帆,李笠和王珩道别,王珩下船之前,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对了,从今往后,湘东王府再无王珩此人了。” 李笠闻言赶紧问:“王兄要去何处?” “不,是大王为我改名,珩改为琳,琳和珩一般,也是一种玉器,所以从今往后,湘东王府里,没了王珩,只有王琳。” “王琳?”李笠喃喃着,脑海里回荡着“雪姨”那魔性的笑声,他赶紧收回思绪,向对方告辞:“王郎,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王琳行礼:“就此别过,祝李郎一帆风顺!” 船只缓缓离开码头,李笠看着岸上的身影,不由得失了神。 他不知道再过几年,这位样貌英俊的年轻人及其家人们能否渡过乱世,但他知道王琳是个侠义之士。 那日一早,他去找王琳,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出来,刚开口说“王郎,我有一事相求。” 对方直接回答:“好,尽管说。” 都没问要帮什么忙,也不知自己能否帮忙,就一口答应了,李笠觉得只有小说里那种“义薄云天”的大哥级别人物才做得到。 这不是侠义之士是什么? 李笠不是什么豪强大户子弟,王琳也不可能从他这里拿到什么可以预期的好处,却如此豪爽。 徐参军送的金铤二百两,至少值钱二百万文,李笠想分一半给王琳,对方坚决不要。 所以李笠觉得自己欠了对方很大一个人情。 这人情是必须要还的。 李笠看着岸上越来越小的影子,喃喃自语: “祝你和家人,一世平安...” 。。。。。。 水面上,帆船乘风破浪,船舱里,一个面色灰败的光头,正在接受梁森的询问,昔日嚣张无比的地头蛇,此时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个‘黑老大’吊角眼已经被李笠的人击毙,李笠把当晚在院子里的吊角眼一名随从抓走,连同这个光头,带回鄱阳。 船已驶入彭蠡湖水域,如果这两个人敢不听话,不老实招供,就会被人在身上绑块石头沉湖。 甲板上,李笠扶着船帮,看着烟波浩渺的彭蠡湖,陷入沉思。 奴婢买卖,在这个时代司空见惯,而奴婢买卖不过是冰山一角,这个冰山在水面下的体积,更大。 从光头口中,李笠得知了许多事情,譬如,辽阔的彭蠡湖区,就存在着一个奴婢买卖的巨大集市。 用后世的术语概括,就是“环彭蠡湖区人口交易市场”。 这实际上是一个隐形的黑市,在其中流通的货物就是人口。 黑市里的各色人等,是在不知不觉中,扮演着买家、买家、中介、跑腿、中间商、保护伞的角色。 而这个不知不觉形成的黑市,践踏着良知,让李笠觉得格外愤怒。 无数承受不住官府剥削的百姓,连年出逃,有的逃到豪强大户门下,有的逃到彭蠡湖区各‘山湖人’寨子。 但是,许多人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这些豪强大户、山湖人寨子,其实就是一个个贩卖人口的商贩。 因为寨子所处位置不可能有什么像样的土地产出,所以养不活源源逃亡来的百姓,那么,寨主们做起奴婢买卖,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以梁森一家为例,他们因为负债累累,不得不出逃,先是被山湖人的寨子吸引,以为逃到寨里后,日子苦一些也能过得下去。 但并不是,他们不过是寨主的货物,很快就被转卖,经过几次‘转手’,梁森兄弟和耶娘被拆散,被人卖到不同的地方。 而李笠的遭遇,又是千千万万被拐卖妇孺的缩影,从事奴婢买卖的人,自然也连带着从事拐卖人口的“业务”。 他和梁森好歹逃回来了,还报了仇,可每年被拐卖、贩卖的可怜人,血泪又有谁知道? 按照光头的供述,因为水运方便,彭蠡湖区被贩卖的人口,大部分都会运往北段湖口处的湓城以及寻阳,然后沿着长江水道“销往各地”。 所以,“环彭蠡湖区人口交易市场”的“对外销售门店”,就是湓城和寻阳,每年都会有大量“客商”来这两个城池采购货物,转销各地。 那个吊角眼,就是寻阳城里人口买卖的“坐贾”之一,又有几个实力雄厚的“行商”,和这些坐贾合作,持续多年。 “行商”、“坐贾”们当然要有靠山,才能稳稳吃这碗饭,又有一些权贵,是这些黑心商贾们的大主顾。 为了钱,这些“行商”、“坐贾”们无恶不作,湘东王府谘议参军徐君蒨的爱妾,这帮人也敢拐。 原因,今天李笠才从吊角眼随从口中问出来:就是那吊角眼上头的“东主”,看中了梅儿。 而这个“东主”,被人称为“第下”。 第下,是对有爵位者(公侯)的称呼,那么,这位年轻的“第下”,到底是何方人也? 只有吊角眼知道这个“第下”是谁,但吊角眼已经死了,而光头甚至都不知道此事,随从只知道次日要“交货”。 李笠想到那日徐参军来接梅儿,车驾被人盯梢的情况,眉头紧锁。 他有高手帮忙,把盯梢者干掉了,所以,那个“第下”应该不知道是他坏的事。 然而,若徐府那边有了破绽,譬如徐参军或梅儿说漏嘴,届时他的身份就可能被对方知道。 所以,李笠有可能无意之间招惹了一个“幕后黑手”,不过他一点也不怕:第下?你不做人事,我让你变地下! 而这个“环彭蠡湖区人口交易市场”的存在,也让李笠深恶痛绝,他和梁森就是受害者,所以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分布在彭蠡湖区各处的山湖人寨子,就是一个个贩卖人口的店铺或中转站,只有斩断了这些“销售渠道”,才能让这个黑市失去祸害百姓的能力。 这件事能不能做成且不说,但李笠发现了一个机会,一个“磨刀”的机会。 慢慢铲除这些山湖人寨子据点,不就可以锻炼队伍么? 李义孙和徐君蒨赠送的钱财,让李笠手头阔绰起来,他认为那二十四名高手,决不能只是拿来当护院用。 现在,李笠看着眼前的天水一线,暗暗发誓:所以,等我的作场开始稳定赚钱,你们这群人贩子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五章 回来就好 鄱口,大鲶彭食肆里,李笠正在请客,在座的还有贾成,以及庞秋等白石村村民。 席间,大伙频频和梁森碰杯、罚酒,要这小子拿出道歉的诚意来。 武祥尤其激动,完全一副‘同归于尽’的姿态,要和梁森拼酒,旁人好不容易才拉开,现场气氛十分热烈。 李笠则频频举杯,与朋友们谈笑风生。 半个月前,他带着梁森兄弟及二十四名部曲回到鄱阳,没回家,直接在鄱阳城内大宅子住下,托人回白石村向亲友报个平安。 忙了半个月,才把事情忙完。 今日他在鄱口大鲶彭食肆请客,一来算是给梁森兄弟接风洗尘,二来是答谢朋友、同村们这半年来对他和他家的帮助。 前不久,梁森兄弟得以在官府那里重新落户,不仅如此,还免两年赋税、劳役,这是徐参军的承诺,很快兑现了。 至于销去李家吏籍一事,再快也不可能那么快,所以还得等一段时间。 然后,李笠留其他人在鄱阳城内私第,带着梁森兄弟俩回到村里,在里司的带领下,兄弟俩挨家挨户登门打招呼,以及道歉。 毕竟,梁森几家人前年出逃,连累村里其他居民,如今梁森既然要回村,在村里住下,道歉的姿态是必须有的。 回到村里的李笠,去看了已完工的作场(缺设备),也看了培训了近半年的雇工(其实就是奴婢),对伙伴们的帮助很感激。 接下来,轮到他来安装设备、给雇工进行上岗培训,争取早日开工。 喝了几轮酒,李笠开始解释自己为何出去半年才回来,以及如何找到梁森兄弟。 李笠去年秋末去寻阳,到现在才回来,已经过了半年,中间一点消息都没有,大伙都以为他已经在湘东王府住下,陪伴世子钓鱼。 对此,李笠当然要给出个解释,不然容易被人传谣,现在,他给出的解释就是:运气不佳。 解释如下:去年,他随着徐参军去了寻阳,因为时机不合适,所以就在徐参军府里待着,毕竟徐参军是湘东王的小舅子,公私两便。 这么一等,就是半年,因为事情没进展,也没得结果,所以,李笠不好意思给家里传消息。 如今,他运气不好,湘东王妃看不上,所以即便有徐参军说情,李笠未能如愿入湘东王府,于是被“退货”。 李笠前些日给家里传消息时,他被湘东王府‘赶出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觉得可惜。 但白石村的一些村民们,譬如武祥、庞秋这些跟着李笠做事的人,是既觉得可惜,又觉得高兴。 可惜的是李笠失去一次机会,高兴的是李笠回来了,又能带着大家赚钱。 不仅如此,还把梁森兄弟找回来,本事可真是了不得。 无论是武祥还是庞秋,无论是受雇捕鱼的少年,还是租鱼塘给李笠的养鱼户,今年,大家能过一个好年,所以他们觉得只要李笠在,明年,大家的日子一定会更好。 所以,回来就好。 李笠见庞秋给自己斟酒,开口说:“庞叔。” “怎么了,东主?” “嗨,叫我寸鲩就行了...”李笠看着庞秋,又看看其他人,笑道:“我啊,入湘东王府时,真是看花了眼。” “一进去,那王府里的侍女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说,身上穿的,可都是锦衣。” “当时啊,可是把我看呆了,心说王府里的侍女都能穿上锦衣,王府那得多有钱?” 众人听着听着,也羡慕起来,但高高在上的王府,那里是他们这些草民的草窝能比的? 每到过年,一家人能换一身新衣服(布衣),那都已经能让很多人笑得合不拢嘴。 “我觉得,王府比不上,可是,我们也该有个盼头,不说锦衣玉食,至少每年过新年,家里能人人换一身新衣裳。”李笠缓缓说着,声音充满吸引力。 “家里的米缸,能有两个月的存粮,确保一家人春荒时的口粮,吃年夜饭时,釜里有一只鸡,碟子里,有一尾大鲤鱼,全家人都吃不完,这就是年年有鱼(余)...” 李笠在畅想未来,大家默默听着,默默点头。 这个总角少年,俨然成了他们心目中的“致富带头人”,而彭均也很高兴,见着李笠回来了,仿佛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彭均的“大鲇彭”食肆鄱口分店,开业以来生意不错,甚至渐渐有赶上鄱阳店的可能,这让彭均高兴不已。 这一年时间,彭均发了大财,关键之处,就是得了李笠的指点,所以他对李笠感激不已。 如今见着李笠从寻阳回来,未能留在湘东王府,心中暗喜的同时,开始展望明年:“李郎,回来就好,咱们一起搭伙,赚更多的钱。” “赚钱?当然要赚,不过不是在岸上...”李笠指了指武祥,还有梁森、贾成,“我要买许多艘船,做真的船主,让他们一人有一艘,大伙一起捕鱼。” “那肯定是没问题的,我是说...”彭均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说,我这边,还得请你多出出主意,把生意做大些。’ 李笠点点头,举杯向旁边潘宝示意,一饮而尽。 彭均这次可帮了他大忙,所以李笠是必然要回报的,具体该怎么做,他已经有了主意,便对彭均说: “那是当然的,但我不建议你再开分店,先把这两家店做好,把团队培养好,熟练起来,稳住人心,然后,增加菜色...开辟一个新系列...” “李郎,什么是系..系列?” “嗯...这样,我打个比方,你的‘三文鱼’,可以看做一个系列,‘三文鱼’就是这个系列的名称,名下食品,就是三元一份的竹筒鱼饭、鱼丸、鱼卷、鱼糕等等。” “但是,你的食肆若想做大,想要新的卖点,不能仅限于‘三文鱼’系列,可以考虑‘五文鱼’系列,增加卖点、噱头,增加你的收入。” “‘三文鱼’讲的是薄利多销,一分钱两分货,‘五文鱼’就可以考虑一分钱一分货,为的是细分目标人群...” “吃三文鱼的客人,可能是囊中羞涩,所以强调性价比;但也有客人认可你大鲇彭的名号,愿多花钱,吃稍微好的食物,这叫做‘消费升级’...” “这时候,你若推出新系列,正好迎合市场需求...” “团队”、“系列”、“目标人群”、“消费升级”、“市场需求”这种拗口的词,彭均以前从没听说过,也听不太懂。 但这些词是李笠说出来的,还说得头头是道,彭均听在耳里,虽然还是听不太懂,却觉得信心满满。 旁人也真佩服李笠有想法,而李笠确实想要帮助彭均“更上一层楼“,所以继续出谋划策: “你的大鲇彭食肆,主打是快消品,讲的是‘快’、‘方便’,所以若要推出‘五文鱼’系列,也得考虑到这两点,譬如,没有刺的烤鱼排就不错...” “烤鱼?”彭均听得有点糊涂,“莫不是炙鱼?” 李笠点点头,继续说:“对,炙鱼,炙鱼排,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说了一会之后,李笠又问:“彭郎,之前准备的那个项目,如今进展如何了?” 彭均笑眯眯的点头:“差不多成了,再过一阵子,就看新品上市的...的市场反响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六章 坏消息 大鲶彭食肆后院,房间里,李笠和梁森,向其他几个人介绍起自己的实际经历,并以食案为,演示他俩如何“二挑十”,死里求生。 在场的,有武祥,彭均,以及李笠的小兄弟贾成,他们看着‘示意图’,只觉得心惊肉跳。 原来,李笠早在去年十月就该回鄱阳,结果临登船时碰到了乞讨的梁森,为了救梁森,把自己折进去了。 两人被贩卖到魏国(西魏),然后上了战场,遇到惨败,好不容易才逃过追杀,跳河跑掉。 两个不会武艺的少年,在旷野里一颗小树旁设伏,靠着捡来的弩、铠甲、兜鍪,伏击十名骑兵,居然还成功了,这种事说出去谁信? 但是,他们都相信李笠所说是真的,而李笠和梁森作为当事人,将当时情形说得很详细,说得绘声绘色,不由得他们不信。 李笠一开始以为远处只有三名骑兵,才从草丛里站起来诱敌,结果,跟来的骑兵有十名,个个披坚执锐,杀气腾腾。 那种绝望、无助的心情,武祥和彭均等人光是听,都能感受出来。 听李笠说自己如何冒着箭矢给弩上弦,如何身中数箭却咬着牙好敌人对抗; 听梁森说自己被马撞,差点就站不起来,听梁森说挺矛突刺,却被对方单刀破矛,回旋一砍,差点砍断脖子。 在座的少年们,只觉得后背凉飕飕、额头冒冷汗。 贾成曾经和李笠经历过生死,所以感同身受,武祥见两位发小经历生死大劫,只恨自己不在现场。 彭均听得意犹未尽,为自己未能跟着李笠走这一回而遗憾。 李笠慎重起见,没有把刺杀吊角眼的事情说出来,自然也就不会带出和徐参军的‘完璧归徐’,他见无外人,开始表露心迹: “我觉得,人这一辈子,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往日里,我只想着赚钱,让家人和大伙过上好日子,现在发现这还不行。” “这世道,可不太平,北面打得昏天黑地,南边就好了?” “且不说前几年鄱阳的妖党作乱,我家死了许多亲人,就说去年的刘敬躬妖党作乱,受累的人还少了?” “大伙都见识过许多事,莫非觉得,天下太平是一辈子的?我好好的过日子,王府的吕掌柜,詹管事,还有那冯典府,放过我了?” “贾郎给王府做牛做马,过的是什么日子?” “黄团在湖里辛辛苦苦打渔,拿到鄱口卖,要受多少气?要给多少人好处才能把鱼卖出去?” “彭郎,若不是阿耶有本事护着,你的食肆,能开得下去么?” “而我在寻阳,就这么被人拐了,都没人管,没人敢管,灰鸭在街头乞讨,他弟弟做偷儿,幕后的黑手,谁管?” “这世道不太平,我们要靠自己,才能保得家人平安,而光有钱,没用。” 李笠说的话,引起其他人的共鸣,心中有莫名情绪在滋生。 “我在阙南认的兄长李义孙,人家就过得很自在,为什么?因为他家人脉广,名声好,当朝廷有难,变乱起时,举旗聚义,四方少年誓死相随。” “他能够保境安民,我也想做到这点!” 李笠接下来说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但他还是要说:“我认为,梁国的太平,恐怕没几年了,所以我要努力,和大伙一起努力,做好准备。” “一旦那天真的来了,我们也要聚集勇敢少年,不光保卫亲友,还要保卫乡里,击退流寇,击退乱兵,一定要保境安民!” “对,对!”彭均激动地站起来,其他人也是如此,李笠一番话,说得少年们热血沸腾,虽然只有寥寥五人,但却觉得自己面对刀山火海毫不畏惧。 “我认为,大伙要一起努力,先把日子过好,然后雇佣更多的少年,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不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这也算是为官府排忧解难。” “日后若有变乱,也好让他们一起出力!” 李笠正给大伙鼓劲,食肆伙计敲门,说白石村来人,要找李笠。 他转到外间,果然一个同村等着,那人见着他,赶紧说:‘寸鲩,你娘来了!正到处找你呢!’ “我娘来了?”李笠闻言有些吃惊,他母亲在白石村好好的,怎么会来鄱口找他? 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 大鲇彭食肆内,李昕正狼吞虎咽,吃着各种‘三文鱼’,鱼丸、鱼卷一串接一串,竹筒鱼饭吃了一筒又一筒。 旁边,武祥怕这位吃噎了,不住的提醒,梁森看看这小子,又看看后院方向,面色凝重。 大鲇彭食肆后院,房间里,李笠正和母亲吴氏交谈,吴氏今日带着小孙子来鄱口找儿子,自然是有事,而且是大事。 前不久,就在李笠回来后没几日,吴氏守寡的儿妇、李昕的母亲林氏,得家里托人捎来口信,说林父病倒了。 林氏得了消息,心急如焚,把手头的事情交给吴氏,很快便乘船回家。 林氏的家在藜洲,藜洲在鄱口和鄱阳之间,位于鄱水北岸,是一处河洲,交通便利,回去时,搭的是庞秋等人送鱼到鄱阳的顺风船。 庞秋亲自送林氏到家门口才离开,所以林氏是平安到家,当时约了归期。 日子到,几个白石村村民如约驾船抵达藜洲接人,林氏家里却说:林父给林氏说了一门亲事,林氏要改嫁了,从此和李家再无瓜葛。 吴氏得了消息后一夜无眠,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孙子,于是今日让婢女们看家,带着孙子赶来鄱口,找儿子商量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李笠被这个坏消息弄得有些懵懂,但他好歹知道,林家若让林氏改嫁,那是理由充分而且是理直气壮,他们李家没道理拦着。 李笠的长兄李大郎去世多年,林氏守寡到现在,算对得起亡夫。 李大郎去世时,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李昕,即李家的长孙,林氏当时没有改嫁,拉扯着儿子长大(半大不大),算对得起李家。 这个时代,寡妇改嫁很常见,没有什么寡妇必须守节的说法,夫妇离婚、女方再嫁都很正常,所以林氏改嫁,谁也说不了什么。 除非是和人私通、淫奔,但林氏改嫁,是其父做主,李家没有任何理由阻拦,若要告官,根本就告不赢,也没理由去告。 即便拿“儿子年纪尚小、离不得阿娘“来说事,林家让年轻女儿在李家守寡是情分,不让林氏守寡是道理——没道理林家年纪轻轻的儿女,给你李家守一辈子寡吧! 若说李昕年纪小,但也有七岁多,不是一两岁的幼儿,家中有身体健康的祖母、能干的小叔一同看顾,没有娘,日子一样过。 若母子不能分开,那好,林氏带着儿子改嫁,大不了让李昕从夫姓,这种事情也很常见。 所以,李笠知道,林父若让女儿改嫁,于情于理,谁都拦不住,娘来找他商量,他根本就想不出任何阻止的办法。 李笠当然不想嫂子改嫁,因为侄子自幼没了阿耶,若又没了阿娘,那日子过得该有多凄凉? 可林家就是要让林氏改嫁,如之奈何? “但...林家一定是心虚,不然,他们大可以正大光明的派人来接嫂子回去,而不是使诈!” 李笠如是说,看着油灯的火苗,思索起来,吴氏也认可这个说法,见儿子陷入沉思,她没有说话,以免打断儿子的思绪。 林家肯定心中有鬼,不然不会用这种办法把林氏骗回去,但吴氏想不出办法留住儿媳,因为林家于情于理都不怕她上门来找。 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却要用这种手段来骗女儿回家,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不知过了多久,李笠开口说:“娘,这件事不能让昕儿知道。” “娘知道,所以昕儿现在还不知道,可是....唉...”吴氏叹了口气。 “林家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用这种手段把嫂子骗回去。”李笠斩钉截铁的说,“我要把这件事弄清楚,所以,急不得,急也没用。” “寸鲩,那...” “娘,放心,只要嫂子不愿改嫁,那么,她就还是我的嫂子,李家的大妇,李昕的娘!” 李笠说完,立刻起身向外走:“娘,我马上去办事,你和昕儿,今晚就在大鲇彭食肆住下,明日我让武祥送你们回去。” 今时不同往日,李笠手上的牌多了许多,所以,他有信心把嫂子带回来。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七章 要挟 数日后,午后,鄱水北岸,藜洲附近河津,数艘船只靠泊在津口,李笠坐在其中一艘小船里,和一名男子交谈。 男子也是鱼梁吏,家住藜洲,在郡廨服吏役,因为之前得李笠多次帮忙,所以这次受李笠所托,为李笠打听一些事情。 “我打听清楚了,林家小幺,好像在城里赌钱欠下不少赌债,如今债主几次上门催债,林父没办法,只能卖女儿。” “把你嫂子卖了,卖给债主抵债...当然,明面上说是改嫁,呵呵,债主妻妾成群,你嫂子哪里是嫁,连给人做妾都不是...” 说到这里,男子满脸同情的拍拍李笠肩膀:“唉,我知道你不甘心,但即便是名义上给人做妾,人家父母做主,你哪里插得上话?” “大伙都认为林家过分了,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即便闹到官府,官府也管不了,无非是名声难听,让女儿给人做小...” “唉,儿子总比女儿重要,你是不知道啊,林家小幺欠了赌债,被债主打得那是个惨,林父哪里舍得儿子受罪,也就只能让女儿受罪了。” 李笠听到这里,想了想,问:“林家小幺欠了多少钱?” “这我不太清楚,毕竟这种家丑,林家哪里会透露出去。” “那么,林家小幺欠谁的赌债?” “鄱阳东门‘铁骰黄’,有名的档主...”男子说着说着,压低声音:“‘铁骰黄’可不是好相与的,儿子多,打手多,人脉广,家境殷实,行事心狠手辣,不然也吃不了这碗饭...” “他小妾多么?”李笠又问,男子点点头:“我不清楚,不过肯定不少。” “那么,我嫂子还在林家么?” “在的,只是不得出门。” “‘铁骰黄’有说过什么时候来要人,或者让林家什么时候把人送过去?” “据说,后日,林家就要把人送进城。” 李笠听到这里,心里嘀咕起来:这种事,林家会让外人知道? 他沉吟片刻,将一袋钱塞给对方:“多谢,这人情我记下了,改日请你吃酒。” 男子没有假惺惺的推辞,将钱收好,转身下船,临走还不忘交代李笠:“三郎,莫要多想了,这件事,你办不了的。” “多谢提醒,改日请你吃酒!” 李笠坐在船里发呆,雀斑青年张轱辘在旁边静静候着,其间偶有百姓上前问这船是否渡河,李笠干脆带着张轱辘下了船,跑到一边茶棚。 一人一碗茶,他自己一边喝一边想。 他的嫂子林氏,样貌普通,因为当年生儿子(李昕)时伤了元气,似乎再不能生育,所以,能被亲生父亲卖出什么价钱? 林家家境寻常,若是欠下几贯钱赌债,大概林家咬咬牙就能还了。 若是欠下很多钱,被迫卖女儿给债主,债主收了人,图什么?长得漂亮?好生养? 可林家这个抵债的女儿样貌平平且不能生育,林父就不怕债主知道真相后算账? 或者债主知道林氏不能生育,也认为拿人抵债合适,如此,债主是图林氏年轻?有寡妇属性?或者长得像初恋情人? 亦或是有高人指点,说林氏八字和债主相配,刚好旺夫?消灾? 各种念头从李笠脑海里一一浮现,最后,嫂子的笑容浮现出来。 嫂子这段时间以来(李笠去寻阳前),一直乐呵呵的,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说明她愿意留在李家,拉扯儿子长大。 看着儿子成才,看着儿子成家。 老了老了,还有儿子、儿妇、孙子在跟前伺候,而不是改嫁,给一个赌徒做妾,无依无靠。 所以,不存在林氏舍弃儿子改嫁的可能。 李笠喝着茶,看着津口处百姓来来往往,看着一些渔船靠岸,带着或多或或少的鱼获回家,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许,有人要以林氏为要挟,图谋李家在鄱阳城里的宅子。 而他难道能看着侄儿再也没有娘了? 若他敢放着不管,为了个宅子,不管嫂子死活,他娘吴氏能答应?以后,他要如何面对侄儿? 所以这就是要挟,捏着他的软肋要挟。 一旁,张轱辘看看李笠的脸色,问:“郎主,小人方才不合听了一些,如今斗胆,想说几句。” 李笠点点头:“说吧。” “小人没见过郎主嫂子,就这么一说,郎主莫要见怪。”张轱辘见李笠示意继续,便接着说:“郎主嫂子若有姿色,想来那债主是要尝过了,才会谈价钱。” “如今却不像,看样子是故意提前放风声。” “但凡贼寇掳人,还提前放话出来,必然是要苦主拿钱财去赎人,时间拖得越久,事情就越棘手,不知郎主下定决心没有?” 李笠听了,心中腹诽:看你这熟练的样子,莫非以前就干这个的?你们这帮人,到底有什么样的人生经历啊? 。。。。。。 鄱阳城东,一处占地不小的宅院前,李笠背着个包裹走在街上,张轱辘和大块头的刘犊子跟在左右。 后面,‘飞刀侠’韩熙和三名同伴不远不近的跟着。 据说在建康等大城池里,官府不许寻常人家在私第临街(主干道)一面墙上开门,不过在鄱阳,这种规矩形同虚设,眼前这大宅子,就在主道边上的墙开了正门。 可见主人的实力不一般。 他已经打听过,赌档档主‘铁骰黄’的住处就是这里,那么,他要救嫂子,就得面对这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地头蛇。 门前的路面,相比其他路段干净很多,可见经常有人打扫,却只扫门前这一段,李笠紧了紧包裹,向正门走去。 身后韩熙及同伴停下,靠着别家院墙,仿佛是靠墙休息。 李笠来到正门前,正门紧闭,旁边小门开着,一个门童坐在门后边,他便掏出名刺,走上前。 名刺即名帖,类似后世名片,宾客拜访主人家时,要先递名刺通报自己的姓名、身份、籍贯等。 他问门童:“此处是黄档主私第么?” 那门童见李笠说话,起身回答:“是。” “劳驾,我拜见你家郎主。” 这种事本该随从来做,奈何左右两位鄱阳话说不利索,所以李笠亲自递名刺。 那门童却不急着接名刺,而是上下打量一番,问:“你是何人?要见我家郎主何事?” “我是鄱口北白石村的李笠,来赎我嫂子林氏。” “什么?”门童瞥了一眼李笠,摇摇头,“我家郎主,可不认识什么白石村的小子,请回吧。” 李笠赶紧塞了几枚铜钱到对方手上:“劳驾,帮个忙。”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所以他早有准备,然而那门童却不收,更别说接名刺。 “请回吧,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递名刺的!”门童有些不耐烦的摆手。 “兄弟,你我并无冤仇!”李笠说话声音大起来,对方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他就不打算低调:“名刺收不收,是你郎主的事!” 门童见李笠高声质问,双手抱胸:“你是什么人,也敢在此大声喧哗,名刺不收,请回吧!”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八章 救人 门童后面,多了几个大汉,一个个不怀好意的盯着李笠,不过见着李笠后面两位也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大汉们心中一凛,不敢叫骂。 李笠来判断这门童如此行事,肯定是得了吩咐:若见‘白石村李三郎来递名刺,必须要为难一下。 这肯定是那“铁骰黄”的谈判手段,逼他服软,李笠扬了扬手中的名刺:“我再说一遍,名刺,你递不递!” 门童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李笠,没有接名刺的意思。 后边,作为策应的韩熙,见着门口处如此情形,原本斜靠着墙,立刻站直。 他身边一个年轻人眯着眼,低声说:“熙子,一会若动手,你那飞刀莫要取人性命。” “知道啦。”韩熙轻轻笑起来,要继续说,却忽然转头,看向街道另一边,其他三人亦是如此。 远处,街道上缓缓走来数骑,骑者均着窄袖衣、短靴,挟弓挎箭,马鞍后挂着一些猎物。 “哎哟..”韩熙忽然微微弯下腰,捂着肚子呻吟,似乎肚子痛,另三人赶紧演戏,嘘寒问暖,乍看上去,就是几个无关的路人。 那几个骑者见状不以为意,继续策马前行,等着几位过去,韩熙等人又‘恢复正常’。 骑者见着前方有三个人挡在私第门前,当先一人眉头一皱。 那人一袭青衣,年纪很轻,应该是总角,却是弱冠发髻,策马上前,发问:“你们堵着门作甚?” 门里大汉闻言,有两人赶紧出来牵马并解释:“四郎君,这仨人上门闹事!” 正和门口众人对峙的李笠也听见了动静,转头一看,看见那青衣少年,只觉眼前一亮。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主角脸,那么毫无疑问,面前这个骑着灰马的青衫少年,模样就是主角脸。 其样貌,用‘面若冠玉’可概括,或者说‘英俊小生’,五官精致,朗目剑眉,一身短衣,精神抖擞。 感觉浑身上下散发着主角光环。 看年纪应该和李笠差不多,却是‘弱冠’发髻,坐骑挂着弓箭、猎物,看样子是打猎归来。 那青衣少年下了马,来到门口,身高高过李笠一个头,看看李笠,问:“你是何人?在我家门前闹事?” 李笠不卑不亢的回答:“我是来递名刺,拜访黄档主,结果,你家门童不收。” 青衣少年闻言看看李笠手里拿着的名刺,看看他背着的包裹,示意门童上前接名刺,又问:“不知尊姓大名?” “鄱口北,白石村李笠。” 青衣少年点点头,见李笠背着包裹,问:“你还有何物,要给家父?” “有,这个包裹。”李笠把包裹取下,递给门童:“这是一个器具,用法有说明,请黄档主仔细看过。” 青衣少年示意门童收下包裹,再问李笠:“你还有何事?若无其他事,请回吧。” 待得李笠和同伴离开,青衣少年盯着门童:“你们怎么回事?有人上门投拜帖,还敢推三阻四?” “哎哟四郎君,这话可冤枉小的了。”门童叫起屈来:“是郎主特地吩咐过的,说若是白石村李笠来了,得为难一下他...” 。。。。。。 鄱阳城东,东门附近一处规模不小的宅院,李笠进了门,在一名僮仆的带领下,穿过院子,向里面走去。 今日他来赎人,一定要把嫂子林氏带回去。 院子里吆喝声此起彼伏,许多人围成圈,看着院子里的两只斗鸡生死斗。 斗鸡生死相拼,眼睛似乎都已经红起来,而围成圈的人们,同样两眼发红。 斗鸡的生或死,决定着赌注被人收走,还是为自己赚来更多赌注,所以人人宛若斗鸡,恨不得亲自下场厮杀。 旁边,散布着几个壮汉,个个身材魁梧,腰间别着铁箍木棒,防的就是有人输红了眼,被斗鸡“附身”。 壮汉们注意到这个进来的客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哪家有钱人家子弟便装进来过过手瘾,可看清总角那寒酸的装扮后,心知是穷鬼进来签卖身契了。 这里是赌档,人气如此之旺,当然是打点好了各方各面,档主手段了得,打开门,笑迎八方客。 进来赌钱的人,有富有穷。 富人进来,出去时变穷鬼;穷鬼进来,就不要出去了,欠下赌债还不起,直接签卖身契当一辈子奴婢。 李笠跟着僮仆向前走,却不住东张西望,看看这个时代的赌场是什么个情况,也算是长个见识。 然而见识还没有,首先是失望:这个赌场太寒酸了。 不说装潢,毕竟这是鄱阳,小庙容不下大佛,就说现场气氛。 赌场为了让赌徒失去理智、疯狂下注,会想办法营造气氛,花样很多,那一世他闯社会,见识过,所以有些心得。 这里,虽然有人气很旺的斗鸡场,但是气氛未能让其他场所得到“共鸣”,因为斗鸡场的吆喝声更像是噪音,会引起别的赌徒不快,所以和别处隔开,这简直是浪费资源。 又有... 算了,“赌”害人,罪大恶极,李笠不想回忆那么多。 他跟着带路的僮仆继续向前走,沿着游廊走来走去,来到一处院子里,其大厅内颇为热闹,许多男子分成几群,各自围着草席开赌。 李笠被僮仆领着向前走,要穿过大厅,他边走边看,发现这些男子玩的是“樗蒲”。 樗蒲,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赌博游戏,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经常玩樗蒲。 就连郡廨也不例外,许多官吏闲来无事就聚在一起玩樗蒲,赌注有大有小,李笠得以观察过樗蒲的游戏规则。 对于李笠来说,规则有些麻烦,樗蒲的玩法更像是后世飞行棋,根据骰子的结果,让棋子在“棋盘”上行走,吃掉对方的棋子,或者“攻入”对方大本营。 掷具为骰子,用五颗,所以别称“五木”。 这种骰子为木片,两头圆,中间扁,像压扁的杏仁。 每一枚骰子都有正反两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投骰子时,五枚一起投,可得六种组合(彩)。 若得五个“黑”,该组合名为“卢”,是最高级的“彩”,等同于飞行棋投骰子投出了“六”,投掷者的棋子可以连续“行动”,或者进行特殊行动。 赌博害人,李笠不会研究樗蒲,继续向前走,却停下脚步。 前方,有数名婢女穿梭在人群之中,为赌徒们端茶送水,这些婢女身着单薄,有赌徒怪笑着,用手去撩拨这些婢女。 撩拨,就是“揩油”,这些婢女明显不适应如此场面,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极力躲闪,却又不敢不做事。 李笠看着这些婢女的处境,心猛然下沉:王八蛋! 看样子,这些婢女应该是被卖来抵债的良家女子,虽说把良家女子卖为奴婢这种行为在明面上算违法,但实际上可操作空间很大。 所以许多穷苦百姓难免沦为被卖为奴的下场。 至于赌徒,连人性都没了,典卖妻女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女子落得如此处境,被家人甚至良人卖给赌场抵债,赌场为了打碎她们的自尊心、羞耻心,便让她们在这里端茶送水,被赌徒语言调戏、动手动脚。 等眼泪哭干、喉咙喊哑、心里绝望、被人动手动脚也觉得麻木,渐渐认命,也许接下来就能去做深一层的“服务”。 李笠看着这些可怜的女人被调戏,心里不是滋味,却无能为力,世道即是如此,他还能如何? 正继续向前走,李笠却愣住了。 婢女之中,有一人,李笠认得,正是嫂子林氏。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九章 威胁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面色惨白的林氏,既要端茶、不让茶杯倾倒,又要躲开时不时摸来的手,宛若吊在狼群上方的绵羊,瑟瑟发抖。 逢场作戏,和客人们挨挨蹭蹭,任由对方摸来摸去,却能调情笑骂,那是娼、妓做的事情。 林氏是良家妇女,哪里应付得这种场面,看着一个个坏笑的赌徒看着自己,不怀好意的蹭、摸、掐,她吓得瑟瑟发抖,又不能不端茶往前走。 管事说了的,不端茶,或惹恼了客人,行,那就陪睡,作为赔罪。 先前还和婆家人在一起生活、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林氏,如今已经跌入火坑,面对着熊熊烈火,想逃逃不了,想躲,躲不掉。 进了这里,她暂时还没被人碰过,但她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任人摆布,想要轻生,却不敢。 林氏舍不得儿子,不想让儿子成为没有耶娘的可怜孩子,而她若是自尽,家人也会受牵连,因为她是作为抵押,来为弟弟还赌债的。 若是死了,债主还会去家里,找她弟弟算账。 绝望的林氏,只想苟活下去,即便给人做牛做马,也要活下去,活到债主大发慈悲,让她回家,再回到白石村温暖的家中,回到儿子身边。 “啪”的一声,她被人拍了一下臀部,惊得差点跳起来,转头一看,却是个满脸横肉的男子,色眯眯的看着她。 “哟,新来的啊,没见过呢,长得不怎么样,倒是挺弹手的嘛...” 旁边有人看着林氏,笑起来:“喂喂喂,你没见过女人么?这种模样的女人也看得上?” “没关系,吹了灯,不都一样?说不定,看上去正经...”那满脸横肉的赌徒说着说着,又伸手过来:“吹了灯,说不定就换了个人似的!” 林氏差点叫出来,急忙躲避,一转身,却看见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却是小叔子李笠。 那一瞬间,林氏差点哭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托盘都差点拿不稳。 她没想到李笠会在这里出现,想起李笠之前说过的话,说日子会好起来的,林氏心如刀割,却不敢哭出声,一手捂着嘴。 她不知道李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知道李笠一定是为了救自己,所以才来的。 “小郎...救...救..救...救我.” 林氏泣不成声,想求救,却连话都说不清楚,李笠看着嫂子如此模样,知道这定是‘铁骰黄’的手段,要给他个‘下马威’,便问带路的僮仆: “我说,你们这算什么?知道我今日来,特地让我嫂子出丑?” 那带路的僮仆看看李笠,又看看瑟瑟发抖、几乎要站不稳的林氏,随后对旁边看场的男子做了个手势,对着林氏努努嘴。 那男子上前,带着林氏离开,李笠看着嫂子从侧门出大厅,便跟着僮仆继续向前走。 穿过大厅,又入一个院子,院门有人把守,见僮仆带着李笠过来,也不多问,看着两人走进去。 院里有一座精舍,李笠跟着僮仆来到门边,却不进去,就这么候着。 听动静,精舍里有人在玩樗蒲,‘战况’似乎很激烈。 李笠很淡定的等着,斜靠着檐柱,见里面没有即将结束的可能,索性靠着檐柱坐下,甚至眯着眼睛打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摇醒,却是那带着他一路进来的僮仆。 精舍里已经‘曲终人散’,李笠跟着青衣进去。 却见精舍里地面席子上有一张毛毡,上面是樗蒲的“棋盘”、“棋子”和骰子。 这是一个“残局”,有两个小童在收拾,毛毡另一边,坐着一个中年人。 其人虽然坐着,却可以看得出身材颇高,肤色略黑,面有皱纹,留着山羊胡子,衣着寻常,看上去,就像教先生。 李笠没见过“铁骰黄”,眼下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想了想,好像去年夏天在鄱口时,彭均的小院外,和彭均之父交谈的那个“山羊胡子”。 为了救人,李笠提前打听过,知道“铁骰黄”大概的外貌,得知其人名为“黄大车”,身材瘦,留着个山羊胡子,想来这位就是了。 李笠来到毛毡前,不等别人说话,直接就坐下了,这个时代除了军中,与人相处时垂足而坐是很无礼的,所以李笠是跪坐。 但不打招呼就坐,此举有些无礼,而李笠觉得谈判气势一定要足,哪怕是虚张声势也得把气势抖起来。 “如此无礼...”那中年人看着李笠,眯着眼,“来者何人?” “番口白石村李笠,未请教?” “呵呵,不知礼数的狂妄小子。”中年人笑起来,李笠也笑起来:“黄档主手下,不知礼数的人也很多呀。” 中年人知道李笠说的是什么事,也不回应,拍拍手,不一会,一名僮仆端着个物品进来,放到两人中间。 却是李笠那日留在黄府门前的物品:赌具轮盘。 跨越时代的轮盘,技术含量极高,这个时代任何赌具与之相比都要相形见绌,此即李笠救嫂子的底气,足以化解‘铁骰黄’的任何要挟。 以及威胁。 中年人看看轮盘,又看向李笠,开口:“鄙人黄大车,不知这轮盘的必胜诀窍在何处?李郎只管开价。” 李笠面无表情的问:“黄档主,请问我嫂子在外边端茶送水,是黄档主的诚意么?” “哼,那个没见识的女人,分不清事情轻重,就欠教训,你李家不舍得教,那就让她自己体会一下。” 黄大车说完,拿出一张卖身契,在李笠面前晃了晃。 “林家把她卖与我做奴婢,放心,什么事也没发生,至于她为何会在那里端茶送水,呵呵,这就是教训!” “你嫂子只知愚孝,不知回绝,这次,她家里能把她卖了抵债,你救回来,那下次呢?” “你为了你侄子,要保你嫂子,是吧,好,她娘家人往后就拿她来要挟你,隔三差五跟你要钱,你钱很多么?” “林家小幺嗜赌,三天两头欠赌债,你打算为了保住嫂子,填多少钱进去?” “她不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回,日后还会为了娘家,把你家拖下水!” 李笠听到这里,觉得很无聊:若嫂子变成扶弟魔,我确实扶不起,不过这是我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黄大车见李笠不吭声,点了点卖身契:“你嫂子,已入奴籍,和林家恩断义绝,再无干系,你拿了这卖身契,该怎么办...” “你是个聪明人,还需要我点透么?” “小子觉得,黄档主不会就这么把卖身契无偿转过来吧...”李笠看着黄大车,仿佛在看一只老狐狸。 老狐狸淡淡一笑:“我,要买轮盘的诀窍。” “免谈。”李笠笑起来,“这轮盘的诀窍,我可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这是他的真心话,赌博害人,所以他不会助纣为虐,此次拿出来是迫于无奈:嫂子他是一定要救的。 黄大车收起笑容:“你在戏耍我?” “不,我是在和档主做交易...”李笠依旧笑着,“我嫂子若当奴婢买卖,了不起十来贯,我现在出三十贯,以档主的见识,我嫂子能值三十贯么?” “这个转盘,没了使用秘诀和要领就没法稳赢,即便档主仿制了,在上面动手脚,效果也很差...” “若是,别的档主知道了这个诀窍...” 黄大车闻言盯着李笠,目露凶光,仿佛一头饿狼盯着一头羊:“好大胆,你敢威胁我!” “不,我不是威胁档主,只是想有个交易的机会。”李笠和对方对视,毫不示弱:“转盘的要领不卖,谁也不卖,但若档主不高抬贵手,那就鱼死破吧。” 黄大车盯着李笠:“你以为,我会被你吓到?” 李笠也盯着对方:“那就试试看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章 威胁(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打蛇打七寸,开赌档的“铁骰黄”,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佬,根本就不是一个吏家子放狠话就能够撼动的,也不是李笠能够恐吓的。 但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若李笠有断对方财路的本事,那么对方就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交易。 两人对视,良久,黄大车笑起来:“真不愧是翻了铁案的李三郎,不愧是把王府搅得天翻地覆的李三郎!” “铁骨铮铮,我就不再试了,轮盘,也不要了。” 这是李笠再次听第一次见面的人提起他的“铁骨铮铮”,但心中没有半点自豪,因为现在的谈话策略很关键,事关重大,他不敢掉以轻心。 看着面前这中年人,他问:“那么,黄档主的开价呢?” 黄大车却不急着说话,而是慢慢喝起茶来,片刻后开口:“你可以带你嫂子走,不需要一文钱。” 李笠没有马上说好,而是等‘后续’,黄大车果然接着说:“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不知我能帮黄档主什么忙?” 黄大车笑了笑:“我家老幺,排行第四,是庶出,将来,他母子只能自食其力。” 寥寥数语,道出一段辛酸:外室及庶子,在他死后必然被正室排斥,恐怕一文钱都分不到。 “你若愿意帮他,如帮大鲶彭那般,授人以渔,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李笠听到这里,算是明白黄大车为何如此折腾,原来是为了庶出的儿子将来能有个产业,获得稳定且不菲的收入。 他点点头:“我能帮则帮,令郎擅长什么?” “他喜欢游宴、打猎,舞文弄墨,就是不营产业,他娘如今经营镜店,是娘家传下来的制镜手艺,你看...” “这样啊...”李笠沉吟起来,看来黄大车是想让外室和他学一门手艺或办个产业。 但是,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如此请人帮忙的方式过于粗暴,很可能... 很可能原本的条件还有很多,而他却用轮盘打乱了老狐狸之前的布置,所以对方今日姿态比较软。 那日他到黄府投拜帖,被门童为难,一定是这老狐狸安排的下马威,若他没有用轮盘证明实力,今日对方的开价不可能只有这个。 李笠仔细想了想,有了主意,问:“黄档主,我若能帮令郎,不知有何谢礼?” 黄大车微微一笑:“我在鄱阳多少有些朋友,若日后你惹了麻烦,只要不是王府,我会尽量想办法帮你解决,如何?” 这是“保护伞”承诺,李笠觉得划算。 黄大车又说:“或者,我借钱与你,让你有本金发家,也可以帮你赶走魑魅魍魉,让你稳稳地做买卖、办产业。”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提出的条件很有诱惑,说到了李笠的软处:他缺钱,缺靠山,哪怕只是能震慑泼皮的靠山。 他现在手头宽裕了些,有李义孙和徐君蒨赠送的财物,多为金银珠宝,折钱都有数百万文。 但是,这些玩意不能轻易拿来用,尤其是金铤,李笠手头上的铜钱(流动资金)还是少,而作场的运营,流动资金充裕与否很关键。 李笠觉得借债没什么,只要有偿还能力、控制风险即可,试探着问:“那么,若我在黄档主这里借债,不知利息几何?” 黄大车看着李笠,似笑非笑,片刻抬手竖起一根手指头:“我,可以马上借给你百万钱,铜钱,月息五分,一年为期。” 李笠怕自己听错,问:“是一百万钱,不是十万钱?” 黄大车点点头:“没错,一百万钱,月息五分,一年为期。” 李笠随即开始心算:月息五分,就是月息5%,本金一百万钱(一千贯),月息五万钱(五十贯)。 前年李家欠下的高利贷,本息加一起是四万钱(四十贯),差点就被逼得破产了。 月息5%,按后世的标准就是高利贷(月息高过3%),但在这个时代,月息五分,是很有良心的“低息”。 但还是高利贷。 不过,‘艺高人胆大’的李笠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因为他有底气还这高利贷,而且不需要一年时间。 更别说他需要一个幌子,掩饰自己‘暴富’的事实,不过李笠不轻易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追问: “黄档主,这一百万钱拿去放债,不比借与我划算?” 黄大车笑了笑:“很简单,一举两得,我想你必然急着发财,却苦于没有本金和帮手,所以,愿意从我这里借一百万钱。” “这一百万钱,我拿去放债,比以月息五分借给你要划算,但是,犬子年幼,将来只能靠自己,我想他母子二人能如大鲶彭那般,得你认真指点。” “所以少些利息,也就无所谓了。” “你给大鲇彭出主意赚钱,无非是自己没本钱、没人帮,若有本钱,又有人能帮忙解决各种麻烦,你自己就去赚大钱了,不是么?” “你就像一艘帆船,没有风,动不了,如今我给你吹风,你扬不扬帆?” “我只收你月息五分,再请你帮我家老幺出主意,算是各取所需,你在赌,我不也是在赌?” “我认为,以你的本事,根本就不会怕每月利息五万钱,有了一百万钱,足够置办赚钱的产业,少了就没意思,毕竟一艘崭新的双桅船都至少要十万钱不是?” “这笔钱你拿来做买卖也好,办作场也罢,若遇到麻烦,我应该都能帮你解决。” “一年后,你还清债,自己过自己的好日子,若和犬子谈得来,继续做朋友也可以。” 李笠听到这里,明白黄大车的意思,他嫂子出事,应该就是黄大车下的套,对方实际上的真正目标就是必然上门救人的他。 回想去年夏天在鄱口,这位和彭均之父彭仲夏交谈,大概是见着大鲶彭有他出主意,把食肆生意做得红火,所以,也想让他给自家幺子帮个忙。 然而,以这样的方式来找他‘帮忙’,还真是... 一百万钱大概等于后世多少钱?他不知道,若按一文钱等于一元钱计,那就等于一百万元,做买卖,够是够,但是... 李笠又说:“我觉得...这钱的数额有得谈。” “可以,你要如何?”黄大车看着李笠。 “百万钱太少,我借四百万钱(四千贯),铜钱,月息依旧五分,也就是月息二十万钱(二百贯),一年为期。” 李笠如是说,他觉得自己有底气,所以要玩就该玩大的。 债务不是问题,作场开动起来,一年内还本、息八百八十万钱(八千八百贯)小意思,李笠真的需要一个理由,向外人解释自己为何手头忽然阔绰。 他见黄大车在思考,继续说:“我敢赌,怎么黄档主就不敢了?区区四百万钱,据说建康的权贵,买个才色双绝的小娘子,都要百万钱。” 这可不是李笠信口胡说,如徐参军梅儿那级别的‘大家’,据说‘出阁费’就有百万钱,李笠见黄大车不反驳,又说: “我会让令郎有个衣食无忧的产业,不会被人轻易夺走,他若看得起我,日后也可做朋友,我会尽可能帮助他。” 黄大车看着李笠,眉头紧锁,李笠说完后静静坐着,不喝茶也不喝水,就是等。 他要求借四百万钱、月息五分,想来对方既然喜欢赌,应该会同意。 而四百万钱,说少不少,说多不多。 黄大车开赌档,黑白两道通吃,是鄱阳城里有名的地头蛇,李笠认为黄家应该是家财折价十万贯级别的土豪。 四百万钱,即四千贯,对方肯定拿得出,不会伤筋动骨。 不知过了多久,黄大车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四百万钱,月息五分,一年为期,但你一家人,要作为抵押。” 抵押就抵押,李笠可不担心还不起,他有些好地问:“档主既然愿意借我四百万钱,那么,不如把这笔钱留给四郎,不好么?” “留他鱼,迟早要吃完,不如留他钓具,教他钓鱼,那么一辈子都能吃鱼。”黄大车的回答很明确。 也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李笠明白这个道理,又问:“那么,我得过阵子,譬如半年左右,才能给令郎出主意,档主可否等得?” “无妨,你看着办。” “档主,我给令郎出主意,如何才算授人以渔?莫不是档主说了算?” 黄大车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就按大鲶彭食肆那样的收入即可,我说的是一个店,不是所有店面所得。” 李笠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买卖划算,对方还承诺尽量解决各种麻烦,也就是摆平“黑白两道”。 这就是天赐良机,李笠觉得自己没道理畏缩,立刻说:“这件事,算是谈妥了,我一会就要带嫂子回去,借钱的事,改日再登门详谈。” 黄大车不怕李笠食言,回答:“可以。” “那么..我们来算另一笔账。”李笠说话语气忽变,变得凌厉起来,“方才进来,我嫂子在大厅端茶送水...这算什么?赔礼呢?” “赔礼?”黄大车笑起来,李笠回答:“没错,这事情,你不给个赔礼,方才的约定,就不做数了。” “也罢,你要如何。”黄大车反问。 “方才大厅里,还有几个女子在端茶送水,想来是抵债来的小娘子吧,我要带其中一人回去。” 黄大车看着李笠,眉毛一扬:“哟,李郎是看上哪个小娘子了?” 李笠面不改色:“无需多言,行与不行,档主给个话。” 黄大车摆摆手:“也罢,随你挑吧,就只能挑一个。” 李笠又说:“还有,请黄档主派府里有头有脸的人,与我去一趟白石村。” “为何?” “我嫂子被娘家人卖为奴婢,虽然在档主这里没发生什么,但此事容易被人传谣言,黄档主得派人给我嫂子恢复名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一章 直钩钓鱼 小院,坐立不安的林氏见有人进来了,吓得浑身哆嗦,她就怕小叔子没法救自己出去,那些恶人现在就是来带她去“伺候”客人。 这种“伺候”,就是做娼,林氏哪里愿意,却不敢反抗。 想着即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林氏心中绝望,却见着来人之中,有一人正是李笠。 她心跳得厉害,希望小叔子是来带她走的,却有怕是小叔子来向她告别,所以站都站不稳,眼见着两眼一花就要倒地。 李笠快步上前,搀住林氏:“嫂子没事吧?” “没..没事...”林氏喃喃着,紧抓李笠的手:‘小郎,救我.救我...’ 她被亲生父亲卖了,为的是给弟弟抵债,这种被亲人出卖的滋味不好受,所以林氏如今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小叔子李笠。 “嫂子放心,我就是来接嫂子回去的!” 听得李笠这么说,林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听李笠反复说了几次,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捂着嘴哭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她渐渐绝望,只有当李笠出现在大厅时,她才如同一个溺水之人看到浮木一般,有了些许希望。 但这希望太渺茫,因为她觉得小叔子再有心,也很难解决这件事。 现在,小叔子做到了,把她从火坑里拉出来了。 “嫂子莫哭,没事了...”李笠不住劝着,带嫂子往外走,“嫂子还有什么行李?一起带走吧。” “没有,那些衣物都没什么的...”林氏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哪里还想去收拾行李,就怕拖延片刻,事情有变,想走走不了。 但她跟着李笠,在几个人的带领下拐来拐去,竟然拐到她原先住的院子外。 前日下午,林氏被家人送到鄱阳城,来到这里,在这院子里住下,就此确定自己已经被父亲卖给债主抵债。 在这里院子里,还有数名女子,也和她一样,被家人卖了抵债。 有几个婆子看着院子,还教她们“规矩”。 昨日,管事一番恐吓之后,让她们到大厅去端茶送水,面对一个个不怀好意的“客人”(赌徒),面对“客人”们的语言调戏以及动手动脚,林氏和几个女子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不做事。 短短一日,对于她们来说宛若数十年般难熬。 林氏不知这些人把她和小叔子带来此处有何用意,心中不安,却不敢多说什么。 却见李笠来到院门附近,透过院墙上的窗户往里看,看了片刻,和一名管事嘀嘀咕咕,随后管事进入,把一名小娘子带了出来。 这小娘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颇有姿色,大概十五岁年纪。 林氏认得这小娘子,也是前日进的这里,当时这小娘子哭喊着要“告官”,被个婆子打耳光打得脸都肿了。 林氏听那婆子骂骂咧咧,说“你家人把你卖了抵债,卖身契都签好了,告也没用”,心知对方是个苦命人,竟然是被家人诓到这里卖了却不知情。 如今,她不知道李笠让这个小娘子出来有何用意。 却见那小娘子听管事说了几句,随后哭喊起来:“不,我不跟你走!” 哭喊几声,被人堵了嘴,捆起来,抬走。 李笠随后招呼林氏:‘嫂子,走了。’ “啊?”林氏觉得奇怪,小叔子莫非是要带着这小娘子一起走? 。。。。。。 鄱阳,李笠的“别院”,前院,一群婢女正在排队报数,角落,李笠和一名小娘子说着话。 小娘子姓赵,家中排行第一(孟),所以称为赵孟娘。 其人年纪十五,有些姿色,五官精致,瓜子脸,眉清目秀,按李笠的审美来看,此女的颜值抵得上后世一些小明星。 赵孟娘自述小时没了耶娘,是叔叔养大的,从小就如婢女般干活,尚未婚嫁,前不久叔叔经商路过鄱阳,儿子(赵孟娘堂兄)赌钱欠了赌债,便把她拿来抵债。 李笠从黄大车那里把赵孟娘带回来,这小娘子一开始哭得厉害,得林氏安慰,又见李笠和和气气,于是情绪稳定了许多。 李笠把人带回来,当然不是为了暖床,现在开始‘面试’,问对方:“你会些什么?” “郎主,奴婢什么都会,烧水,做饭,砍柴,针线活,养鸡、喂猪,都会。” “那么,你希望每月工钱开多少?我家奴婢都有工钱的。” “郎主,奴婢不知道要做什么活,如何能说想要多少工钱?” 赵孟娘低声说着,身体微微发抖,看上去楚楚可怜,李笠看着这小娘子如此模样,让对方把手伸过来。 他直接握着对方的手,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发现手上略有茧,看样子确实是平日里做惯事的人。 赵孟娘被李笠捏着手,面颊泛红,低着头,李笠见状松开手,说:“那么,我这里包吃住,一日三餐...” 这年头百姓都是一日两餐,赵孟娘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李笠,李笠没好气的说:“你看我作甚,就是一日三餐,早、中、晚各一餐。” “这里有宿舍,不过是架床,你先和别的婢女在宿舍挤一挤吧,过几日,随我去白石村。” “你既然说什么都会,那好,我问你,你管过人没有?” 赵孟娘摇摇头:“没有,从小,家里的杂务都是奴婢做。” 李笠问:“也就是没有管理经历咯?我让你管人,你管得住么?” “不知道,奴婢可以试一试。” “那么,你要如何服众?若有人不服管,不听话,说怪话,或者怠工,怎么办?” 赵孟娘蹙眉,想了想,说:“郎主可以让奴婢管扣钱,她们谁敢不听话,奴婢就扣钱。” ‘好有前途的员工啊!’李笠心中惊叹,闻言点头:“不错,有前途,你明天来上班!” “郎主,什么是上班?” “这个上班,就是干活的意思。” “奴婢现在就能干活。”赵孟娘说完,又低着头,脸红蔓延到耳根处,李笠见状,心跳加速。 这个俊俏小娘子,人长得不错,身材也可以,现在是他的人,所以,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你先歇息歇息,跟着我嫂子,陪她说说话,做些杂务,具体干什么活,日后...咳咳,往后再说。” 李笠说完摆摆手,示意对方先回宿舍。 赵孟娘应了一声后离开,李笠看着小娘子的背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此人极大概率是黄大车派来的“细作”,要行“美人计”,最终目的是刺探那轮盘的秘密。 那日李笠到黄府登门送拜帖,被对方故意为难,老狐狸明摆着就是要从他这里“榨”出什么好处来,在收到了他的轮盘后,必然要想办法拿到‘使用秘诀’。 所以,当他登门赎人时,老狐狸应该做了两手准备。 在大厅里端茶送水的可怜女子,一个个都是路人脸,包括李笠的嫂子林氏,却有赵孟娘这种鹤立鸡群的俊俏小娘子在场。 绿叶、红花,两相比较,很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李笠觉得像黄大车这种人,或者儿子们,得了模样俊俏的小娘子,必然是要收做妾,得专门调教,不会让其进入外面的“驯化流程”。 结果赵孟娘居然出现在大厅,简直就是把珍珠当鱼眼卖,这明摆着就是一个饵,让等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看见了,‘见色起意’把人带走。 整个过程就像钓鱼,李笠是一条大鱼,赵孟娘则是诱人的鱼饵,而钓鱼的人就是黄大车。 对方大概觉得他这条鱼很蠢,所以居然是直钩钓鱼。 老狐狸不仅看不起他的人格,还看不起他的智商。 被人当做傻子,李笠很不爽,但他明知如此,还是把人带回来。 李笠哼哼着小调,往自己房间走去,老狐狸手段多,那他宁愿假装上当,稳住对方,否则,老狐狸后续必然出新花招,防不胜防。 他现在一门心思‘创业’赚钱,所以没心思和老狐狸决胜负,这个饵他会留住,但绝不会真吃,至少目前不会。 不过被人这么看不起,李笠可不服气:从来只有他钓鱼,绝不能让人钓他。 “论钓鱼,你能和我比?!” 李笠自言自语,走着走着,忽然心中一动:这算什么题材?女细作潜入系列?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二章 其人其事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西阳城一隅,某私第后院,李笠正与一名妇人交谈,其人看起来应该不到四十岁,样貌出众,却被岁月所‘渲染’,显得有些苍老。 李笠看着对方样貌,能想象这位年轻时必然是个美人,又想到那日在黄府门前碰到的“四郎君”,心中感慨: 果然只有这么漂亮的母亲,‘压制’了黄大车那样貌平平的‘基因’,才能生下这么英俊的儿子。 黄大车的幺子黄四郎为庶出,其母杜氏就是眼前这位,李笠今日登门拜访,就是要表明态度:他确实有心帮忙。 杜氏是鄱阳郡人,娘家世代制铜镜,所以开了个镜店,有自己的收入,过日子不需要看黄大车正室的脸色。 李笠得知其子黄四郎不管镜店,也没想过自己赚钱,成日里出去打猎、交游,或跟在黄大车身边做事,或者和朋友聚会。 典型的富二代作风,只管享受潇洒人生,不管家里产业经营。 李笠看着杜氏额上的浅浅皱纹,觉得这做娘的恐怕是劳碌命:儿子不知财迷油盐贵,成日里只花钱不赚钱,得做娘的来操心。 按着杜氏样貌的底子,李笠觉得若好好保养,不操那么多心,‘颜值’应该不至于下跌那么快。 毕竟人不到四十岁,在后世,许多四十多岁的女明星依旧风情万种。 现在,杜氏不到四十就已美人迟暮,一看就是被生活拖累,容貌的‘保质期’急剧缩短,日后唯一能依靠的儿子还不省心。 李笠认为光凭这一点,黄四郎就比不上彭均,彭均小小年纪就有创业的志向,所以在他指点下,很快就发家。 眼下看来黄四郎是不会去‘创业’的,他只能和黄四郎的娘商量产业的事情,称呼对方为“杜东主”。 李笠大概了解了镜店的情况,也向杜氏表明态度:他得先回家处理一些事情,要过得一段时间,再为其出谋划策。 既然杜氏有现成的镜店,雇工制作铜镜销售,李笠觉得,他可以尝试着在此基础上,帮杜氏改良一下工艺,缩减成本,增加销量,让收入明显增加。 收入明显增加,也一样算是帮大忙,对此,杜氏没有意见。 李笠一边问问题,一边看着旁边那些小工忙碌,顺便考察一下这个时代的制镜技术。 铜镜制作用的是“范铸法”,即先制镜模,然后以模制范,又烧结成陶范,再将熔化的镜料(主要是铜)倒入陶范中,冷却成型,再进行一些加工。 杜氏大概介绍了一下制镜工艺主要流程,她听黄大车说起过李笠,而李笠的“大名”,先前也听说过,如今和这个少年交谈了一会,觉得对方蛮有意思的。 虽然是个总角,却少年老成。 李笠了解了镜工艺,再问起黄四郎的情况,通过和杜氏的交谈,大概知道黄四郎擅长什么: 喜犬马、交游、打猎,善射,又在郡学读过,肚子里有墨水。 加上模样英俊,妥妥的“主角”模板,‘硬件’如此之好,让李笠都有些羡慕了:若有心,那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郎君。 这样的富二代,此刻必然尽情享受潇洒人生,哪里会有性子管家里的产业。 李笠正与杜氏交谈,一名中年人入内,其人姓冯,身材微胖,是给黄家打点买卖的驵主(代理人),称为“冯驵主”。 李笠向杜氏告辞,两人出了院子,李笠向对方说:“有劳冯驵主与我一同回去,处理些事情。” 。。。。。。 鄱水畔,藜洲,林家门外围着一大群人,林家人站在院门口,李笠则站在他们对面,双方相隔三、四步,怒目而视。 又有里吏站在旁边,一来维持秩序,二来防止双方动手、闹出人命。 “你们不打招呼,就把我嫂子带走,还托名与人做妾,实际是抵债,让我侄儿哭得昏天黑地!这笔账,我有空再和你们算!”李笠盯着林父,大声说着。 “你们把我嫂子卖给‘铁骰黄’,好,从此,你们父女、兄妹、姊弟恩情已绝!” “现在,黄家的驵主在此...”李笠指着身后一个中年人,“你们听他怎么说!” 中年人就是冯驵主,走上前,看着林父及其儿子们,说:“老林,你女儿已给黄家为奴婢,签了死契,今生今世,和你林家再没关系了,对吧。” 林父看着冯驵主,又看看李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再看看围观的人们,艰难点头。 按说不许良民卖为奴婢,但实际上官府也不怎么管,只是林家的丑事当众被人宣扬出来,确实丢脸。 “现在,我家东主...”冯驵主缓缓说着,转向围观人群,拍拍李笠肩膀:“我家东主,把林娘卖给这个人了。”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然,村民们见事情竟然有如此转折,一个个惊讶不已。 他们或多或少知道这件事的内情,知道林家把在李家守寡的女儿接回来,然后让其抵债,抵给开赌档的“铁骰黄”做妾。 其实就是卖做奴婢。 却不知林家是瞒着李家行事,为的是给幺子还赌债。 本来,寡妇回娘家、改嫁是很合理的,但林家这么做确实不好,毕竟林氏在李家还有儿子,就算林父要女儿为他人妾(奴婢),好歹先和亲家说一声。 李家为了保住长孙的生母林氏,若有办法,总是会出钱还林家的债来保林氏,若李家没钱,也得事前说一声,结果... 现在好了,李家的小叔子把林娘买回来,可林娘已算是李家奴婢,虽然在李家照常过日子,却和娘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林氏依旧是李家守寡的儿妇,但李家和林家,已经不算是亲家了。 “所以,林娘,是他的奴婢,和林家没有一点关系,对吧,老潘?”冯驵主说完,看向里吏。 作为见证的里吏点点头,看看林父,又看看李笠。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李笠看着林家父子,双眼圆瞪:“你们要是还敢搞事,还敢上门攀亲戚,呵呵,来一次,我就打一次!” 林父和儿子们无话可说,面对这上门叫嚣的李家小子,只能瞪眼,然后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河边码头,李笠带着冯驵主等人登船,他和留在舱里的嫂子林氏说了几句,便让船夫摇船,往下游鄱口而去。 李笠此次回家,人、货颇多,所以几艘船构成一支船队,浩浩荡荡航行在鄱水上。 冯驵主看看两岸风光,问李笠:“接下来呢?这件事算完了么?” “完?还没完呢...”李笠笑了笑,看向窗外:“我嫂子本来好好的良民,如今变成奴婢,入了贱籍...虽说还能放良,改回来,却总是折腾。” “而且最麻烦的还在后头,所以,还得冯驵主帮个忙,才能善后。” 李笠表面上看起来轻松,心里却有些不爽,本来好好过日子,结果突然来这么一出。 由此激起的风波,可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三章 流言蜚语 白石村,李家小院门外,一个中年女子拉着个孩子,对李家院里站着的吴氏破口大骂,看其架势,应该要冲进去,而不是站在门外。 之所以没能冲进去,是因为身材单薄的贾成则挡在门口。 凭贾成的身板,本不能挡住‘暴怒’的中年女子,却就挡住了,这是因为他手里拎着一桶鸡屎,只要这鸡屎泼出去,被泼的人,几天都消不掉鸡屎味。 院内,鼻青脸肿的李昕,身上衣物多处撕裂,拉着祖母吴氏的衣襟嚎啕大哭。 门外那孩子,年纪和李昕差不多,也是鼻青脸肿、身上衣服多处撕裂。 这是同村的马家母子,马家妇(即马家小孩的娘亲)隔着门,指着吴氏,嚎叫着: “我儿子说错什么了?嗯!你家大妇不是被娘家人卖去做娼妓了!谁都知道,还不许人说!” “呵呵,什么儿子能干,赚许多钱,呸!嫂子被人卖了,连个影子都不见!” “你家的破事,藏不住了,还不许人说?我儿子说错什么了?你孙子像疯狗一般,又是抓又是咬的,看看,看着!都伤成什么样了?” “你儿子呢,让他出来,我家三郎的伤,他得负责治!” 马家妇形同泼妇,完全没有往日来李家时那点头哈腰的笑眯眯模样,后面脚步声起,马家妇见着是自家男人带着儿子、亲戚来助阵了,胆子愈发大起来。 她知道李家的奴婢大多在村外作场,家中只有新来的几个婢女,被她骂了一通,此刻吓得捂着嘴哭,不顶用。 眼前这暂居李家的贾姓小子,细胳膊细腿,自己这边一会一拥而入,谁也帮不了吴氏祖孙,于是马家妇愈发得意起来:“李三呢!让他出来!” “是不是见着嫂子在城里卖,自己跑去光顾了?” 面对着如此恶毒的咒骂,吴氏气得浑身发抖,把孙子搂在怀里,看着这些昔日里慈眉善目的人,她想骂回去,却开不了口。 “哈哈,我说对了吧!你儿子,就是馋他嫂子的身子!之前还送什么铜镜,哈哈,一个小郎,给寡嫂送铜镜,这不是私通么!!” 被人如此羞辱,吴氏气得两眼发昏,那泼妇嚷嚷着让她祖孙当众道歉,不然这件事没完。 其男人和亲戚们,见着李家祖孙好欺负,肆无忌惮喊起来,对着把门的贾成不住恐吓,嚷嚷着要吴氏和李昕赔礼道歉。 贾成铁青着脸,决定就是死也不会让这帮人冲进去,李笠不在家,那么,他就要用命来守住院门。 “啪”的一声,一块瓦片砸在门前,与此同时,李家厢房屋顶上多了几个人影。 却是黑着脸的武祥,带着几个少年爬上李家屋顶,站在新铺好不久的瓦房顶上,手里拿着瓦片,俯视着门口的人们。 马家妇是泼妇,所以武祥选择‘不接触’的对峙,方才他和伙伴们在码头干活,听说出事了就赶过来。 又有脚步声响起,庞秋带着一群人冲过来,手里拿着鱼叉、铲子、木棒,往李家这边冲来。 庞秋见着吴氏和李昕被人谩骂,贾成独自挡住门,婢女不顶事,把手里鱼叉举起,对着马家的人喊起来: “干什么!欺负人是吧?看看老子手里鱼叉答不答应!” “庞二,这事与你无关!” 泼妇的男人喊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木棒,站在庞秋面前:“我儿子,被李家野种咬...” 话还没说完,一块瓦片砸在他脚边,房顶上的武祥咆哮起来:“你骂谁是野种!” “黄团,你活腻了敢砸老子!”男人指着房顶,也咆哮起来:“李家给你什么好处,你这么护着他们!” “好处?不要好处!他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武祥嚎叫着,挥舞手中瓦片:“我贱命一条,无所谓的,来啊,你敢再骂一句试试!!” 里司带着人赶来维持秩序,横在院门前,又把门外两拨人分开,问:“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她家的野..小子,欺负我儿子,还仗着人多,骂人骂得那是难听!”马家妇嚎叫着,恶人先告状。 里司大概听说了李家的事情,不过对现在这件事不太清楚,却分得清轻重,让两拨人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各自后退。 里司指着屋顶上的武祥等人:“黄团,你扮猴子么?在上面作甚?下来!” “我们肚子饿,正喝风呢,阿叔你们慢慢说哈,我这好好蹲着。”武祥如是说,带着少年蹲下,就是不下来。 里司知道武祥和李笠的关系,没空和毛孩子扯谈,便要吴氏和马家妇“有话好好好说”,先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的起因,是李昕和同村孩童玩耍时,马家小子忽然嘲笑他,说他母亲在城里做娼妇,谁花了钱都能睡。 所以,李昕在城里有许多阿耶。 李昕一直不知娘出了事,听对方这么说,当时就炸毛了,两个人打成一团,打得头破血流。 李昕回家哭诉,马家妇带着儿子来李家要说法,于是... “她家儿妇,被娘家人卖去做娼妇,这件事不是真的?我儿子说错什么了?她在城里卖,她儿子不就多了许多阿耶?” 马家妇说完,得意的看着吴氏,吴氏则气得脸色铁青。 里司经常调解乡里矛盾,见多了破事,知道小孩哪里懂什么,马家小子这么说话,必然是大人教的。 他瞥了一眼马家妇,心中吐槽“长舌泼妇”,但不可能说出来,只能和稀泥:“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奇怪的?谁家小子不打架?你们都是成人,也要弄得面红耳赤?” “那件事,不过是谣传,事情还没定,你怎么能乱说?” 马家妇喊起冤来:“我乱说?哎哟!到处都这么说,我只是把听到的说出来,这样也有错?好啊,那你把全村的人都抓起来吧!” “就是抓起来,她家儿妇在城里卖...” “啪”的一声,一块瓦片砸在马家妇背上,却是武祥砸的:“长舌妇,会不会说人话!”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四章 流言蜚语(续) “哎哟啊,痛死我了!”马家妇捂着头倒地,哭喊起来,其男人见状嚎叫着,弯腰捡起地上石头就要砸武祥。 却被冲上来的庞秋一脚踢倒,双方推搡起来,眼见着就要动手。 “够了!” 里司咆哮起来,指着马家妇:“他砸中的是你的背,你捂着头倒地做什么?” 又指着被自己手下奋力隔开的两拨人:“你们想干什么?莫不是要游军过来?” “好啊,好啊!游军过来抓人,你们进了大牢,不说别的,坐牢可是好耍的?” 里司在寻常百姓眼里就是官,游军更不是好惹的,被他这么一吼,双方都“冷静”下来,马家妇见着武祥真敢动手、不好惹,也没再揪着“娼妇”的说法骂吴氏。 “小孩子打架,自己带回去养伤!这件事就这么过了,谁敢闹事,就是和我过不去!” 里司嚷嚷着,“谁要是不老实,明年,我让他家男丁多服劳役!!” 这年头,加赋税不过是让人遭罪,而服劳役是会要人命的,里正拿着“多服劳役”恐吓两拨人,两拨人想不冷静都不行。 马家妇骂骂咧咧,带着儿子、家人离开,武祥和庞秋等人却没走,留下来安慰吴氏,贾成放了鸡屎桶,气鼓鼓的盯着那几个不顶事的婢女。 吴氏见着这些人如此帮忙,心中感动不已,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都说人心难测,如今我是见识了。”武祥骂骂咧咧,“平日里,马家人串门,笑得那是一个好看,现在,呸!” 话刚说完,他被里司扯着耳朵:“黄团,你喝风喝饱了?还是喝醉了?我的话你都不听!” “哎哟,阿叔,寸鲩不在家,不得我们帮忙看着么?马家人说话太毒了,谁听了不得心里冒火!” 里司一脚踢在武祥身上:“滚,滚回你家去!”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守着,寸鲩没回来,我就不离开!” 里司见着武祥和几个少年如此,庞秋和几个人也是如此,点点头:“算你们有良心,不枉寸鲩对你们好..” 他看向吴氏:“吴嫂,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寸鲩何时回来?” “他..唉,他在城里想办法呢...”吴氏叹息着,“应该快回来了,就算人不回来,也该有消息了。” 里司带着人离开,李昕哭着问吴氏:“祖母!我阿娘不是娼妇,不是!” “当然不是,你阿娘只是回家看看...”吴氏搂着孙子,不住安慰,心中焦虑丝毫不减。 庞秋看着这对祖孙,心中叹息,眼见着李笠这么努力,家里越来越好,却出了这种事,于是那些平日里看不得李家好的村民,开始造谣传谣。 一些长舌泼妇,便有了骂人的理由。 一直以来,李家两对孤儿寡母都是好好的过日子,对村里都是和和气气的,为什么会这样? 庞秋看着东面天空,那是鄱阳城的方向,心中担忧:因为李笠低调行事,村里许多人都没意识到李家已经不同以往。 某些人还认为李家男丁稀薄所以好欺负,一些嚼舌头的泼妇还以为,她们肆意辱骂,李家的孤儿寡母就只能忍着,不敢怎么样。 殊不知如今村外李笠的作场里就住着不少人,甚至还有不少护院,真要打起来,李家可不怕村里任何一家人。 所以,等李笠回来,得知家里情况,怕不是要发飙了。 。。。。。。 午后,白石村旁码头,一艘客船靠泊,李笠下船,走上岸,见着往来渔民,时不时打招呼。 他招呼着嫂子上岸,黄大车派来的冯驵主亦在内,却不知身边过往的人们,看着林氏的眼神带着别样意味。 甚至有人不住上下打量林氏,宛若客人在集市里选器具,看看手里的器具是不是被人“用过”。 冯驵主注意到这种现象,却不吭声,他偶尔会来白石村,却不清楚李笠家在这里是什么地位,和左邻右舍的关系如何。 因为李家在白石村太寻常了。 李笠让赵孟娘跟着林氏一起走,自己带着冯驵主走在前面,队伍有些松散,看上去李笠带着嫂子等两三个人回来。 一行人走着走着,见一青年迎面走来。 那人是刘家老三,二十岁出头,家里兄弟多,亲戚多,有风帆渔船打渔,所以刘家算是白石村里的大户,刘三郎平日里在村里走路,头都是昂着的。 换句话说,虽然白石村如今没有村霸,但若要有,刘家是最可能成为村霸的那几家之一。 李笠见着刘三郎走过来,赶紧打招呼,刘三郎见李笠回来了,先是一愣,随后看见后面走来的林氏,于是眼睛一眯。 刘三郎没注意李笠身后跟着多少人,注意力就集中在林氏身上,忽然说:“哟呵,这不是林嫂子么?怎么,念着乡里情分,回来卖了?” 李笠听着这段话,笑容僵住,林氏听到这段话,愣住了。 往来的人们,也听见刘三郎如此嘲讽,先是一愣,随后停下脚步。 他们也看见了林氏,于是一个个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冯驵主见着如此情形,眉头不由得一皱起:怎么说话如此恶毒?刘家人平日好像没这么说话吧?莫非是李笠在这里人缘不好,还是... 李笠看着刘三郎,问:“刘三郎,你说我嫂子卖什么?” “卖什么?”刘三郎嘿嘿笑起来,“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李笠知道嫂子最近的经历定会在村里激起流言蜚语,所以特地带着黄家人过来‘澄清’,却没想到流言蜚语恶毒到这种地步。 有人敢当面嘲讽他,那么,他娘呢?是不是有泼妇上门寻衅了? 这么一想,李笠眉毛一拧,随后笑起来:“把话说清楚,我嫂子卖什么?说人话!” “说人话?呵呵...”刘三郎看看周围,见着围上来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林氏,用嘲笑的眼光看着李笠。 于是心中得意:我就是羞辱你,你能如何?敢动手,没人帮你,你家往后就别想在村里过了! 刘三郎胆气倍增,说道:“我说,你嫂子是娼妇,回来卖!” 李笠的眼神变得冰冷:“刘三,这玩笑开不得。” “玩笑?我可没开玩笑。”刘三郎笑起来,看着李笠,又看看旁边:“我说的是玩笑话么?大伙都听说了的,是不是?村里都传遍了!” 李笠闻言看向周围,却见许多人目光躲闪,没有人出声附和,也没有人发声否定。 更多的人,是面带奇怪笑容,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的嫂子,目光中带着别样意味。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五章 道歉 林氏见着村里人居然说自己是娼妇,还被人当众如此羞辱,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赵孟娘一头雾水,因为没有注意听方才那人说了什么。 刘三郎看着李笠和嫂子被自己羞辱,却不敢吭声,又没人帮说话,心中快意非常:叫你能,叫你能!! 李家是吏家,比不上良民,所以在白石村,李家属于被人“略微歧视”的家庭, 因为李家前几年接连遭受变故,变得越来越惨,村民们对李家的态度,以同情居多。 不过,随着李三郎越来越能干,许多村民们对李家的态度,又有了变化,那就是不满。 凭什么李家能够死鱼翻身,日子越过越好? 城里还有大宅子,又在村外办作场,还得去那什么湘东王府陪世子,看样子,李家是要变大户了? 哈哈!你李三郎不是能么?人家王府看不上,把你赶回来了! 哈哈!林氏被娘家人卖了,做娼妇去了! 你李笠不是能么?怎么没留在湘东王府?怎么没把嫂子救回来? 无数人心中的怨念,由一滴滴水汇成涓涓细流,然后如同暗流涌动,只是被名为“和气”的一堵堤坝当着。 现在,堤坝被刘三郎当众捅出一个缺口,暗流开始向这个缺口聚集。 “你不是能么,怎么被王府赶回来了?” 人群里忽然有人喊起来,其他人没说话,却开始幸灾乐祸,心中对李笠的嘲讽开始躁动。 “对啊,不是说王府看中你了,你怎么被赶回来了?” “还说对嫂子好,嫂子都...嘿嘿...” 冷言冷语开始冒出来,人群渐渐沸腾,林氏听着这些谩骂,心如刀绞,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着李笠被人围攻谩骂,冯驵主惊疑不定:莫非李笠平日里人品极差,得罪了全村的人? 赵孟娘也觉得不对头,因为这种场面,说明李笠此人人品不行,不然怎么会被人讥讽,却没一个人出来帮忙辩解? 事前得了李笠严令不许动手的刘犊子和张轱辘,见着此情此景,虽然听不太懂,却能看出来不对劲,觉得手有些痒。 刘三郎见大家都跟着自己嘲笑李笠,心里爽得很。 李笠知道,这就是恨人有、笑人无的怨念,经过群体放大,化作猛兽,开始吃人了。 看着肆无忌惮当众羞辱自己家人的刘三郎,李笠眯起眼:“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你嫂子是娼...” 话还没说完,李笠一脚踢向刘三郎裆部,被早有准备的刘三郎躲过,刘三郎就等着李笠动手,他才好当众殴打李笠,让李笠出丑。 结果防了李笠的腿,没防住李笠的手,被对方来了个“插眼”。 李笠用的是指关节,而不是手指头,不然刘三郎的双眼当场就要瞎了。 猝不及防的刘三郎被李笠“插眼”,疼得捂着脸喊起来,李笠随后一脚踢中对方裆部,疼得刘三郎弯腰倒地,满地打滚。 旁边看热闹的村民没想到李笠出手这么狠,更没想到李笠敢打刘家的人,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混蛋,你敢打...啊!!” 刘三郎话还没说完便惨叫起来,被李笠手下张轱辘一脚踩着脖子,踩在地上。 刘三郎鬼哭狼嚎,其兄刘二郎刚好在后面走来,还带着几个青壮,见着弟弟被欺负,眼睛瞬间就红了。 随即扯起一根鱼叉就冲过来,刚跑几步,却停下脚步。 只见李笠从旁人手里抢来一根鱼叉,反握,叉尖抵着刘三郎的胸膛。 “来啊,来啊。”李笠挑衅的说着,看着刘二郎。 刘二郎见弟弟落在李笠手里,不敢轻举妄动,红着眼,握着鱼叉,呼哧呼哧喘着气:“李三,你活腻了?” “不,是你们家活腻了。” 李笠淡淡的说着,周围人们见着这里出事,不住涌过来,将现场围起。 见着是自家人丁稀薄的李笠和人多势众的刘家人起冲突,许多人心中兴奋起来: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刘三郎,看着用鱼叉顶着刘三郎胸膛的李笠,又看着双眼发红的刘二郎,许多人都瞪大眼睛,要看看会不会出人命。 打架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大不了事后赔钱,可出了人命,那是要偿命的哟! 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李笠,一点也不慌,一脸冷笑,看着‘怒发冲冠’的刘家人。 他当然不会闹出人命,但今日不立一下威风,村里许多人恐怕还以为他家好欺负。 不一会,刘家兄弟的父亲老刘,以及刘家在码头干活的帮工,也赶过来。 因为刘三郎被李笠制着的缘故,刘家人不敢冲上来,但事情绝不会这么就算了,不过老刘认得冯驵主,所以见冯驵主站在李笠身边,有些惊疑不定。 围观的人很多,幸灾乐祸的等着李笠倒霉,李笠却不慌,因为今天他不需要‘高手’助阵,也能让对手倒霉。 而且他一个人就能搞定。 一个人对付许多人,打是打不过的,只能靠恐吓,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所以,李笠开始恐吓。 “大伙都知道,去年我去了趟寻阳,本来是要入湘东王府做事,却被赶了回来,呵呵,知道是为何?” 李笠发问,旁人都很好奇:不是你没见识/不识字/不懂规矩/晒得黑,人家才看不上么? “我实话说吧,寻阳贵人多,人家听说彭蠡湖里河蚌产珍珠,王府管事便问我,白石村这边,有没有可能弄到许多珍珠。” “每月,至少一千颗,这就是加派!” “一千颗,听听,每月一千颗珍珠的加派!”李笠大声质问着众人,当众说谎却脸不红。 “大伙是知道的,湖里河蚌多是多,可要是弄到一颗珍珠,怕不是要捞个上百枚河蚌!更别说是一千颗,摊到各家各户,那就是近十颗!” “夏日里还好,冬天呢?你们喜欢大冷天的下水去摸河蚌?嗯?我是不敢去!” “管事说了,这事,可以让我去办,办好了,就有资格入王府,我寻思着,这不是要全村老少的命么?哪里敢答应?” “便不住说村里人没本事,不太会捞河蚌,人家管事听了,摇摇头,就叫我滚蛋。” “好,滚蛋就滚蛋,我回来,和大伙一起捕鱼,过日子...没想到...” 李笠说到这里,指着地上的刘三郎,又指着刘家父子:“没想到,你们,一个个血口喷人,羞辱我嫂子!” “好,好得很!” “我就让人去寻阳,跟王府管事说,说白石这边湖畔多河蚌,珍珠多,让他们给郡里传话,给村里加派,从下个月开始!” “每月村里要交一千颗,呵呵,你们一个个,全家都要下湖,潜到湖里捞河蚌,找珍珠,冬天也去!” “我家可以例外,不过你们全都要倒霉!捞不到珍珠,全家欠债,父子为奴,妻女全都去城里做娼妇!” 李笠空口无凭的恐吓,听得冯驵主等人一愣一愣,只道若真是如此,那李笠可是仁至义尽,却被村民如此对待,真是没道理。 而这些话,听在村民却是噩耗,大伙能够想到一旦真有这种事,白石村全村都要倒霉。 李笠这么说是不是在讹人?可能是,但村民无法求证。 考虑到李笠之前的“光辉事迹”,没人敢当他是在说大话,所以,这可能是真的,若如此,祸事就要来了。 如今是夏天,那还好,若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的下湖捞河蚌,人很容易生病,一生病就容易恶化成痨病,把全家都拖垮。 就算一开始人没事,可并不是每个河蚌都有珍珠,湖面上刮着寒风,人不停的下水、出水,很容易着凉,迟早要染病。 李家二郎就是着凉、染病身亡,许多人家的亲人,也有冬天下水或吹风着凉、染病去世的情况。 每月一千颗珍珠的加派(每户近十颗),这真不是闹着玩的,官府若要加派,自家的命运,要么是家破人亡,要么是举家出逃。 且不说逃不逃得走,就算逃出去了,一家老小无依无靠,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许多人面色惨白,看着李笠,如同看着恶鬼:他们没想到,李笠有能力弄得所有人家破人亡。 鄙夷,变成了惊慌,然后是害怕。 慢慢的,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刘家父子身上,心中骂道:都是你们惹来的祸事! 李笠见吓住众人,接着说:“我今日刚回村,之前没听说村里有谁传谣,侮辱我嫂子,不过,我是亲耳听见,刘三郎侮辱我嫂子!” 他看着地上的刘三郎,又看向围观的人群:“他说,是听你们传的谣言,有没有这回事?” 许多人忙不迭摇头,李笠继续说:“我不管,要么你们全部一起完蛋,要么,刘家给我一个说法...” “刘家给你们什么好处,你们就和刘家共进退?” 冯驵主听到这里,下意识看向李笠,心中嘀咕:这一招好毒! 果不其然,李笠的话让围观的村民吓得态度瞬间转变,下意识把即将降临的大祸(其实并没有),怪罪到刘家父子身上。 他们忘了,自己也乐此不彼的传谣,说李家守寡儿媳被卖做娼妇。 他们忘了,刘三郎在羞辱李笠和林氏时,他们之中有人就在现场,却没人出来说公道话,存心看热闹。 他们只知道,是刘三郎激怒了李笠,所以李笠要同归于尽,让官府加派珍珠之役,让全村都倒霉。 他们只知道,只要刘家人让李笠气消了,全村就不会倒霉了。 “你刘家弄出来的事,你们赶紧道歉!” 有人喊起来,既然挑头的喊出第一句,于是有更多的人喊起来。 “凭什么你刘家可以乱讲话,反倒让我们一起陪着倒霉!” “我们可没有传谣!” “刘伯,你家老三太不像话了,快让他道歉!” “对啊,这种乱嚼舌头的小子,不管管,将来要败家的!” 一开始是寥寥数语,渐渐地,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是转眼之间,刘家人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老刘见着周围一群人起哄、指责自己儿子,心中悲愤:你们自己传的谣言,怎么就不认了,全赖到我家头上了? 人多势众的刘家人,在一片指责声中,已然成了全村公敌,今日若不道歉,恐怕会被全村的人排挤,无法在村里待下去。 老刘看着一脸冷笑的李笠,只觉有些恍惚:这是怎么回事?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六章 道歉(续) 冯驵主见着刘家父子被人围攻、要求道歉,有些唏嘘。 他经历过很多事,知道“恨人有,笑人无”这种想法,很多人都有,无非是能否掩饰而已已。 以白石村为例,今天大伙可以眼红李家过得好,暗地里传谣,说李家男盗女娼;明天,见着王家好,又会忘记李家的“不是”,暗地里传王家的谣言。 冯驵主知道刘家算是白石村大户,平日里家境不错,那么眼红刘家过得好的人,必然不在少数。 这些人,可以因为某些人的煽动,恶意诋毁、污蔑李家守寡儿媳是娼妇,那么,同样可以被人煽动,群起而攻之,要求刘家道歉 刘家过得这么好,看着刘家倒霉,不正是某些人想要的? 李笠就是在利用村民“幸灾乐祸”的心理,煽动村民围攻刘家父子。 反正道歉的是刘家父子,沦为笑话的是刘家,刘家倒霉,大家拍手称快,以此换来李笠不下狠手,这对于许多旁观者来说,不正是最好的结果么? 冯驵主看着不久前还在看李笠热闹的村民们,如今群情激奋,要求刘家父子赔礼道歉、给李家说法,只觉黄大车果然看人看得准。 这小子心眼多,坏起来可真够坏的! 等着看新郎主表现的张轱辘和刘犊子,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他们听不太懂一大帮人在嚷嚷什么,却看得出形势逆转。 本来是李笠被人围攻,现在轮到对面被人围攻。 两人看向李笠背影的目光,满是钦佩:可以的,有手段! 向来在村子里随意行事的刘家父子,面对群情激奋,手足无措。 刘三郎被人踩在地上,脱不得身,众目睽睽之下,丢脸丢尽了,他没想到自己羞辱李笠不成,反倒自己倒了霉,连带着父兄一起倒霉。 刘二郎面色惨白,听着围观的人们要他们磕头、认错、道歉,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他手中鱼叉不由得落地,绝望的看向父亲。 老刘看着眼前额群情激奋,看着倒地的老三,看着一脸惨白的老二再看看得理不饶人的李笠,以及李笠身边的冯驵主,心中悲叹。 他活了半辈子,自诩经历过大风大雨,却没想到,会有如今的场面。 刘家还要在白石村过日子,今日不跪是不行了,这张老脸不要也罢。 老刘想着想着,万念俱灰,看着李笠,艰难开口:‘寸鲩..是我教子无方...我给你跪...’ 话还没说完,人群忽然分开两边,随后数人走进来。 却是李笠的娘亲吴氏,庞秋拉着李昕跟在后面。 吴氏进得人群,见地上刘三郎被人踩着,又见一脸灰败的刘家父子,再看看李笠,又看见李笠后面的林氏,惊喜万分: “寸鲩,你们回来了?” 林氏眼眶发红,跑上前拉着吴氏的手,李昕见着娘回来了,惊喜万分,母子相拥而泣。 吴氏走到李笠面前,指着地上躺着的刘三郎:“这是怎么回事?” 李笠指着刘家父子:“他们传谣言,当众羞辱我嫂子!!” 老刘见着李笠的母亲来了,宛若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漂浮的木板,赶紧求情:“吴妹子,是我教子无方,老三口出狂言....” 吴氏看了看现场情形,大概看出来儿子把刘家人整得很狼狈,这段日子她被人冷言冷语嘲笑,甚至上门辱骂,心中难受,如今儿子出了口气,痛快。 我儿子就是好样的! 吴氏心中高兴,但也知道自家要在村里立足,就不能把事情做绝,于是装傻:“什么狂言?” 老刘知道是自家不是,喃喃着:“这..唉...老三听了别人的谣言,不知轻重,就当着寸鲩和他嫂子的面说了。” “那该打,打死了都该!”吴氏一脸严肃,“你家三郎凭什么污人清白!” “是,妹子说的是...”老刘垂头丧气的回答,这件事,他儿子确实没道理。 吴氏看向儿子:“你嫂子还好吧?” 李笠按着手指关节:“我嫂子好好的,不信,这是黄档主的人,冯驵主,我请他给大伙说说,我嫂子怎么回事!” 冯驵主这下总算可以发挥作用,见大伙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干咳几声,解释起来: “诸位听我说,我是城里有名的黄档主派来,给大伙把一件事情说清楚的,对了,我是谁,你们村的老刘是知道的。” 许多人看向老刘,老刘木然点头,冯驵主继续说:“想来大伙都知道了,前不久,李三郎的嫂子,被娘家拿去抵债。” “债主,就是我家档主,当时,李三郎就上门,花钱把债平了,如今带着嫂子回来。” “至于今日有人在传,说林氏做了什么什么事情,我可以告诉大伙,根本就没有!“ “林氏在黄家,是客人,好好地作客,此事事关黄家名誉,谁敢乱传,就是和黄档主过不去!那是要见官的!” 简单几句话,让围观的人们知道事情原委,加上方才李笠放的话,谁也不敢再想什么谣言。 冯驵主看着刘家父子,说:“老刘,你家老三实在不像话,方才他当众羞辱李三郎嫂子,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自己说吧,该怎么办?” 李笠插话:“怎么办?全都给我嫂子跪下磕头赔不是,要当众道歉!” 吴氏一听,知道这口气可是出得痛快,也该出,不过自家还要在村里过日子,事情不好做太绝,便问儿子: “方才只是刘三郎说了,是么?” “嗯,”李笠点点头。 “那你让人家阿耶、兄长跟着磕头作甚?” “他们欺人太甚!!”李笠嚷嚷起来,他要扮白脸,让娘做‘红脸’。 “一件事归一件事。”吴氏说完,看着刘家父子:“你们污蔑我家大妇清白,有理了?” “吴妹子,是我家三郎错了...”老刘讷讷,当众认错,“是我教子无方,让他口出狂言...” “那好,他当众磕头道歉,不对么?” 老刘听这意思,就是只让刘三郎磕头道歉,如蒙大赦,赶紧呵斥:“老三!你赶紧向人家道歉!” 张轱辘见李笠使了眼色,便松开腿,爬起来的刘三郎,老老实实赔礼: “寸鲩,是我不对,从今日起,我到你家做牛做马,任你使唤。” “你跟我说什么?给我嫂子道歉!!”李笠继续嚷嚷。 刘三郎二话不说,来到林氏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磕头:“嫂子,方才是我不懂事,坏了嫂子名声,请嫂子打骂...” 林氏看着刘三郎给自己磕头,看着众人在旁边做见证,想起方才的委屈,只觉得一开始淤积在胸口的一股气,瞬间消散。 小叔子极力维护自己名誉,黄家的人也做了澄清,刘三郎又当众跪地道歉,天大的委屈也化解了。 现在,她只盼着息事宁人,毕竟自家还要在白石村生活。 至少目前是。 吴氏见着刘三郎给林氏赔不是,磕头磕得脑门淤青,让庞秋将其扶起来。 又看着老刘:“刘大兄,我家这几年来,多得你家照顾,我一直念着,所以,今日只是一场误会,对吧?” “妹子说的是..”老刘尴尬的无地自容,见儿子苦着脸走回来,一巴掌打过去:“你啊!嚼什么舌头,丢人!” “你对得起李家么?人家父兄当年,也帮了我家不少忙!” 刘三郎不敢躲,也不敢捂脸,只能受着,被老刘打得面颊肿起来,肿得如同猪头,还被父亲勒令,向李家人再次道歉。 这一切,旁人都看在眼里,扯着娘亲衣角的李昕,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是叔叔给自家抖威风,护着娘。 果然,只要叔叔在,谁也别想欺负家里人! 姗姗来迟的里司,好不容易挤进来,见着事情平了,松了口气。 立刻抖起威风,对着刘三郎破口大骂,又勒令老刘回家好好管教自己儿子,还对着围观村民一阵训斥: “从今日起,谁再敢传李家的谣,我就让他家劳役加倍!” 一场风波就这么结束,现场围观的村民只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没想到李笠会如此之狂,没想到李笠能有办法弄得全村各家家破人亡,如今对于李笠只有敬畏。 之前那种嘲讽之心,早已消失不见。 众人散去,李笠向娘介绍了冯驵主等一行人,见侄儿欢天喜地拉着林氏的手往家里走,摸了摸侄儿的头:“如何,三叔厉害吧。” “嗯!”李昕用力点点头,看着叔叔的目光,满是钦佩,吴氏见着儿子果然把林氏平平安安带回来,心中宽慰不已。 却瞥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娘子跟在李笠身边,她不由心中一动:这是? 一行人沿着台阶向上走,李笠不动声色靠近庞秋,问:“庞叔,近日有没有谁,到我家撒泼?” “呃..寸鲩...”庞秋有些紧张的看着李笠,“有是有.不过你要把住,教训归教训,莫要闹出人命...” “不会,呵呵...”李笠笑起来,露出森森白牙,摸了摸头上总角发髻,左右摇了摇脑袋。 “我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弄出人命呢...庞叔,是谁上我家撒泼?”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章 他还是个孩子啊! 李家小院,马家妇正在嚎啕大哭,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她是向吴氏求情,求对方看在两家多年友善的情分下,高抬贵手。 莫要如李笠要求的那样,让她全家在李家门前磕头一百个。 “我家老幺,还只是个孩子,不懂事,只知道跟着人学舌,吴嫂,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莫要如此绝情,放过我一家吧...” 马家妇抱着吴氏的腿不住嚎,马家小子站在身后,瑟瑟发抖,马家男人被里吏拦在院门处,里司则在院子里调解。 林氏带着儿子在吴氏身后站着,李笠就站在吴氏旁边,看着眼前这泼妇。 没错,是泼妇,方才从码头回来时,庞秋偷偷把前日马家妇到李家撒泼的事情说了,当时李笠就气得不行:传谣也就算了,还敢上门闹事? 马家妇之前常来他家串门,当时和吴氏、林氏有说有笑的,没想到内心阴暗,见着李家生变,迫不及待挑事。 当着吴氏、李昕的面,骂林氏是娼妇。 不说后世,就说这个时代,当着儿子的面侮辱其耶娘,这就是血海深仇,儿子不报仇,那就是不孝。 一个泼妇,教唆自己儿子侮辱别人娘亲,打了架,竟敢上门要人道歉。 肆无忌惮欺负孤儿寡母,还让自家人一起上门闹事,让对方跪地道歉,这事情是一句“他还是个孩子啊”就能糊弄过去的? 你当我是白痴? 李笠瞪着马家妇,这女人知道理亏,哪里敢向李笠这疯子求情。 她方才听人说了,李笠在码头发疯,要弄得全村家家倒霉,都没人拦得住,只有吴氏才能镇住这疯子。 眼下,就只能缠着好好说话的吴氏,把这一关过了。 “马家嫂子,我呢,刚回...喂,我跟你说话!!” 李笠吼起来,吓得马家妇一个哆嗦,惊慌失措的看着李笠。 “小孩子不懂事,打架,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大伙小时候谁没打过架,不都是过几日又玩在一起了?” 李笠如是说,马家妇点点头。 李笠又说:“小孩子不懂事,可大人能不懂事?我问你,你带着人上门,当我娘面骂我嫂子,什么意思?” “误会,这都是误会...” 马家妇讷讷,李笠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吴氏有些话不好说,那么,就由他来放狠话:“我嫂子清清白白,没道理你说个误会,这件事就完了。” “我侄子,被你们当众羞辱,骂他阿娘是...昕儿你过来!” 李笠忽然变脸,一把扯着李昕,将李昕硬扯过来:“你,有人当你面骂你娘,你为何不和他拼命!” “我拼了,我拼了!”李昕紧握拳头,小脸涨得通红:“他们骂我娘,我和他们没完!” “扯!人好好站着呢,什么叫拼了?”李昕指着马家妇,对侄子说:“小孩子吵嘴,当不得真,可这女人上门,骂你娘,你拼了?嗯?” “我、我...”李昕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想起那日这女人辱骂他娘和祖母时的嘴脸,气得浑身哆嗦。 没错,三叔说得对,这女人上门侮辱娘亲、祖母,当时他就该拼命的! 李笠塞了一把匕首给李昕,李昕瞬间热血上涌,握着匕首就要去捅马家妇。 马家妇看着李家小孙子握着匕首,看着自己的眼睛像着了火,吓得面无血色,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起身跑,只是瘫倒在地。 一旁的里司眼疾手快,快步上前抓住李昕的手,对李笠喊着:“做什么!你疯了!!” “疯了?我没疯啊...”李笠笑起来,一脸不服:“她,侮辱我嫂子,就是在侮辱我去世的长兄,我做弟弟的,能放着不管?” “她,侮辱昕儿的娘,此仇不共戴天,昕儿为娘报仇,有错?杀人又如何,他还是个孩子啊!” 李笠一番话,让里司急得满头大汗,没错,杀人要偿命,但儿子因为娘亲受辱,挥刀捅死仇家、闹出命案,官府碰到这种案子,可不敢按一般的路数判案。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既然说主辱臣死,那么父(母)辱子死,有何不对? 李昕若杀了羞辱自己娘亲的人,可以说出于孝心,这件案子,地方官哪里敢判李昕死罪,还得上报朝廷。 最后说不得朝廷念在李昕是一片孝心、为了维护娘亲名声的份上,判他死罪,然后赦免。 更别说,李昕如今还小,他还是个孩子啊! 然而里司知道,若真让李昕捅死马家妇,两家的仇可就结下了,里司当然愿意看见马家这个泼妇倒霉,但不代表愿意看着村里闹出人命。 吴氏见儿子言行出格,赶紧把小孙子楼在怀中,里司夺了匕首,指着李笠,假作生气:“寸鲩!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阿叔!这话我不乐意听,她到我家骂我娘、我嫂子,一句误会了,就这么完了?” “你嚷嚷个什么!”里司的气势比李笠还高,“那日,我来了,当时就把她骂了一通,不信你问问你娘。” “没错,她是不对,但你让你侄儿拿刀做什么?你侄儿杀了人,是要被砍头的,他要是死了,你娘怎么办?你嫂子怎么办?” 李笠嘟囔着:“他还是个孩子,官府哪里会砍头...” “听听,听听,这是个当叔叔的能说的话?”里司说着说着,发现李笠很‘配合’,便壮着胆,用手指戳李笠脑门: “你教唆杀人,以为可以置身事外?到时官府砍了你的头,你让你娘怎么办?” 里司如此配合,李笠当然要更加配合:“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里司见李笠如此会搭梯子,赶紧抖起威风:“这村里,是我说了算!我说不许你乱来,你就不许乱来!” 末了不忘搬出吴氏壮胆:“对吧,吴嫂?” 吴氏就等着里司和稀泥,忙不迭点头,继续安抚孙子。 李笠不服气的嘟囔:“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万一阿耶、兄长们晚上托梦,骂我无能,护不得娘亲、嫂子、侄儿,怎么办?” 这又是一个梯子,里司刚好‘借用’,转头看马家妇:“呐,人家气不过,也是有道理的,你说吧,怎么办?” 马家妇只是发愣,里司跳着脚骂:“自己打自己耳光!莫不是想要全家跪在这里,磕一百个头?” 马家妇如梦初醒,犹豫片刻,当着众人的面自抽耳光,一边抽一边口中喃喃:“是我错了,是我多嘴,是我没教好儿子...” 马家男人看着内人自抽耳光,免得全家下跪,脸色虽难看,心中松了口气:李笠带了一帮人回来,今时不同往日了。 此刻,在院外围着左邻右舍,院子里的情景和对话,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见着泼妇如今自己打自己耳光,给李家出气,一个个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里司压得住事。 果然吴氏是明事理的。 果然李家三郎... 大伙看向李笠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果然李三郎够狠,今后可惹不起.... 马家妇自己打耳光,打得面颊红肿,小儿子见了,上前抱着娘亲,哭得撕心裂肺:“我错了,是我错了,莫要让我娘再受苦了...” 事已至此,泼妇受了教训,熊孩子知道错了,李笠觉得火候差不多,要见好就收。 毕竟只要自家还在村里过日子,就不能把事情做绝,也得给里司面子,却一脸不服的哼哼唧唧:“我不服...” 里司立刻作势敲了一下李笠脑门:“不服也得服,这里,我说了算!” 吴氏见着马家妇的脸肿起来,当众认错、自抽耳光,自己心中的气也消了,赶紧上前,把马家妇搀起来:“行了行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里司见事情解决,而且是在自己调解下解决,更高兴,对着围观人群挥手:“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里司抬头看着屋顶上蹲着的武祥等人,骂起来:“黄团,你们几个猴崽子又上房顶做什么!” 武祥和同伴赶紧下来,赔笑:“阿叔,这不肚子又饿了么,喝风呢。” “滚!肚子饿,回自家吃饭去!!”里司骂骂咧咧的,和李家人说了几句,便带着人往外走。 曲终人散,李家小院恢复平静,这几日以来环绕小院的压抑气氛,随着李笠的回来,随着李笠接连两场“发飙”,已然消散。 李昕见着阿娘回来,又见叔叔厉害,把欺负自家的那些坏人都教训了,高兴得又哭起来; 林氏被小叔子救出来,回到儿子身边,喜极而泣。 吴氏见着儿林氏平安回来,儿子平安回来,还教训了泼妇,同样高兴得眼眶发红。 院外,冯驵主目睹了整件事,算是对李笠的能耐有了直观的了解。 他看得出,李笠实际上是在虚张声势,故意行为张狂,为了保护家人,不惜自己做恶人,以此衬托娘亲明理、里司处事公正。 解决事情的同时,还让里司涨了威风,果然是会做人。 李笠见事情搞定,心里松了口气,他不可能事先预知今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一切都是随机应变,根据事态发展,随时调整自己的“应对策略”。 李笠再次为家人及村里朋友引见客人,包括他的部曲,今日回来,李笠特地扯上冯驵主,就是为了‘辟谣’。 如今果然派上用场,把传谣、造谣的人,狠狠收拾了一番。 从此,除非李笠死了,否则白石村不会再有人敢传李家的谣言。 李笠让赵孟娘等几个婢女带着行装先到后院安置,自己招呼客人进屋,又让贾成、武祥等人陪坐,新朋旧友坐在一起,让李家充满了欢声笑语。 看着一家团圆的场面,他这几日提着的心,才最终放下:一场风波,总算是平定了。 人性复杂,许多人不是大奸大恶,却有‘恨人有、笑人无’的心态,这种心态很容易因为某件事而放大,然后汇集起来。 形成群体意识。 一群人,就这么被群体意识聚集起来,冷言冷语,欺负无辜的个人,在群体意识里,没有人觉得自己做错了。 那一世,他见过太多例子。 流言可以杀人,但很多传流言的人,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故意忽略这一点。 。。。。。。 午后,吴氏坐在正堂门口,一边缝衣服一边和儿子聊天,又看看院子里忙碌的赵孟娘。 此刻,赵孟娘在厨房门口站着,指挥几个婢女烧水煮饭做菜。 她身着布裙,头上扎着头巾,挽着袖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婢女们在她指挥下做事,忙而不乱。 虽然赵孟娘来李笠家才几日,但因为平日做惯了事,干活麻利,又肯动脑子,脾气也好,所以,被李笠任命为“管事”,调度家中诸婢女。 吴氏和林氏一开始不相信赵孟娘的能力,持怀疑态度,结果赵孟娘表现出色,短短数日,就能‘人尽其用’,安排婢女们把家务办得井井有条。 如此一来,吴氏和林氏根本就不用具体过问什么杂务,只需要和赵孟娘说,赵孟娘就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现在,吴氏看看这个干练的‘管事’,看着这个臀宽过肩(意味着好生养)的小娘子,很满意。 吴氏是过来人,所以能看出来这模样俊俏的小娘子未破身,经过几日观察,觉得赵孟娘真的不错。 而李笠并没有把赵孟娘的可能身份说给吴氏听,只是说此人新来、不知底细,得先看看再说。 虽然李笠说把赵孟娘带回来,只是做件善事,给这苦命的小娘子有个依靠,不过吴氏可不会轻易相信儿子说的话。 觉得儿子没道理无端端带个美貌小娘子回来,必然是起了成亲的心思。 想到这里,吴氏低声问:“寸鲩,娘有话问你。” “娘有何事?”李笠琢磨着手中的一个装置,头也不抬。 “那个赵娘子,你看中了?” 李笠抬起头,一脸惊讶:“我看中她什么?人家清清白白的。” 吴氏见儿子装傻,笑道:“你是想收了她吧?” 李笠挠挠头:“那是以后的事,如今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吴氏喃喃着,梳着总角发髻的儿子口中说出这种话,她真想笑:“我和她这般年纪时,就已经和你阿耶成亲了。” “这年头,十三、四岁的娘子就要嫁人,你还说她是个孩子?大户人家十五六岁的儿子成亲,那也是很常见的。” 李笠不打算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支吾着,吴氏见状又问:“寸鲩,那个作场,果真能赚钱么?” “当然。”李笠抬起头,对着娘亲笑起来:“等孩儿调试好机器,开始正常生产,作场就是摇钱树了!” “可是...”吴氏有些怀疑,她从儿子口中得知作场要做的‘产品’后,根本就不相信这普普通通的产品能赚大钱。 见儿子信心满满的样子,她依旧不敢相信:若这玩意能赚大钱,那千百年来,不早就有许多人发大财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章 售价几何? 清晨,点卯结束后,鄱阳郡廨一隅,若干鱼梁吏聚在一起,李笠亦在其中,而且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徐参军之前承诺的“销吏籍”目前尚未实现,不过李笠缴了免役钱,所以不需要服吏役,这让旁人羡慕不已。 但李笠依旧是鱼梁吏们的好朋友,此时身处众人“包围圈”中,身体不停抽搐。 其实是不停抖手,连带着身体也抖起来。 他手里提着一根麻线,麻线末端绑着一枚鱼钩,鱼钩勾着五个挂绳,每个挂绳系着一个一斤秤砣。 李笠就这么抖着鱼钩,让秤砣“上下跳动”,鱼梁吏们的眼睛注视着秤砣,也不停的“上下跳动”。 无论秤砣怎么“跳动”,那鱼钩十分牢固,就是不断。 众人正惊叹小小鱼钩居然如此耐用之时,却听“啪”的一声,秤砣落地,激起灰尘若干。 场面有些尴尬,却见李笠弯腰在地上摸索,随后拿起断线、本身完好的鱼钩,向同伴们展示:“大伙看到了,是麻线断了,不是我的鱼钩断了。” 李笠所说不假,众人看得清楚:那鱼钩确实完好,没有断。 承重能力展示完毕,李笠拿出几个小布包,展开,将里面的鱼钩分发给大伙:“大伙仔细看看,看看这鱼钩的做工。” 鱼梁吏王乐拿了两枚鱼钩,就着阳光仔细端详,这两枚鱼钩是“中号鱼钩”,李笠声称其承重能力不低于五斤。 两枚鱼钩放在一起,钩身的弧度一模一样,仿佛是用同一个模范铸造出来的一样。 然而铸铁(生铁)做的鱼钩很脆,根本没法用,王乐试着掰开一枚”小号”鱼钩,又压回去,发现这鱼钩软硬合适,至少不脆。 所以不是铸铁铸造,用的是锻铁(熟铁)。 王乐又拿来其他人手上的几枚“中号”鱼钩,比一比,发现都是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李笠是用了某种模具来制造鱼钩,用的是熟铁丝,淬火、回火的火候把握得很好,所以做出来的鱼钩硬而不脆、韧而不软。 熟练的铁匠可以做出这种鱼钩,却无法保证每一枚鱼钩都是一模一样,更别说鱼钩做起来麻烦,许多铁匠宁愿不赚这钱,也要省去麻烦。 而李笠,如今带来三种尺寸的鱼钩,是为小号、中号、大号,对应的承重能力是二斤左右、五斤左右,十斤左右。 鱼梁吏们常年靠捕鱼、养鱼为生,很快就看出来这三种尺寸鱼钩实用性很强:做成排钩,可以有针对的钓不同种类的鱼。 小号鱼钩,钓的是黄芽丁、鳊、鲫等鱼类,这些鱼通常不到一斤(黄芽丁),或者将近二斤,嘴巴小,钩太大的话不好钓。 中号鱼钩,钓的是寻常尺寸的鲤鱼、鲩鱼等鱼类,大号鱼钩,对付的是积年大鱼,重量在十斤左右。 至于更大的鱼,用渔网来捕捉更合适。 三种尺寸的鱼钩,可以做成不同的排钩,挂蚯蚓饵,在不同的水域布设,为使用者带来不菲的鱼获。 小号鱼钩所制排钩,可以放在浅水、近岸水域,专钓黄芽丁、鲫鱼、小鲤鱼等鱼类; 中号鱼钩所制排钩,可以放在普通深度湖泊、河流,钓一般尺寸的鲤鱼、鲩鱼等。 大号鱼钩,所制排钩,可以在大湖、大河里布设,钓大尺寸的鲤鱼、鲩鱼、以及很难钓的青鲩等等 为什么是排钩?因为对于水上讨生活的人来说,捕鱼靠的是网捕,单钩垂钓的话养不活家人,所以少量鱼钩派不上大用场。 但排钩例外,常用的排钩动辄长达数丈数十丈,子线绑着的鱼钩动辄数十、数百,用的时候只要把排钩布设在合适水域,不需要人管,过一段时间就能有不错的鱼获。 但是,鱼钩全靠铁匠一枚枚打制,成本不低,所以,许多渔民、鱼梁吏用不起排钩,或者用不起大排钩,每日靠人力捕鱼,十分辛苦。 可现在,李笠声称可以制作物美价廉的鱼钩,这对鱼梁吏们而言,确实是个好消息。 不仅如此,这鱼钩有倒刺,可以有效防止鱼儿脱钩,可谓十分“贴心”。 此刻,鱼梁吏们看得明白,李笠拿出来的鱼钩,无论哪种尺寸,钩尖下都带着一个倒刺,如此一来,鱼儿咬钩之后,即便不停摇头摆尾也很难脱钩。 这对于排钩所用鱼钩而言,是很重要的。 排钩基本是黄昏时布放,次日清晨收钩,漫漫长夜,不知多少鱼儿咬钩,可人不能马上将上钩的鱼收获,那么这些鱼必然不住挣扎。 如此一来,若鱼钩无倒刺,鱼儿很容易脱钩,跑就跑吧,还把鱼饵吃了。 若排钩用的是带倒刺鱼钩,就不存在这种问题,只要一咬钩,逃脱的鱼不会太多。 虽说铁匠也能做出带倒刺的鱼钩,但鱼梁吏们去定制鱼钩时,都知道铁匠们的臭脸色,对方愿意做鱼钩已经算是好说话了,再要求做倒刺,对方必然抛下一句话: “啰嗦!你自己不会回去拿刀铲出个刺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若谁发财了,买了数百鱼钩回来做排钩,一个个用刀铲倒刺,那不累得慌? 现在不一样了,李笠如今开了作场,专门做鱼钩,质量好,带倒刺,若是价格合适,大伙直接买来用,省时省事。 问题就在于价格。 鱼梁吏们对手中鱼钩的制作质量不住称赞的同时,开始关注起同一个问题:这鱼钩,售价几何? 不说大号、小号,就说这使用量必然很大的中号鱼钩,大伙按着自己的经历,觉得若是找铁匠来做,怕不是每百枚至少一百五十文。 也就是说,三文钱才能买到两枚和这种中号鱼钩差不多的鱼钩。 面对大伙的询问,李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揽着一位鱼梁吏,伸手指着地上的秤砣:“我且问你,排钩好不好?” “好。”那鱼梁吏点点头。 “那好,你若是感兴趣,就得置办排钩,对不对?”李笠开始循循善诱,进入推销状态。 “你要置办排钩,就得弄个五十丈长的!多了我不说,每晚至少收获鱼儿上百斤,有没有!” “一定要选最好的河段,岸边有芦苇,河底有水草,放就放蚯蚓饵,还是肥的那种,在水里扭来扭去,大半夜都死不了。” “或者,用什么发芽的谷子啊、鸡鸭内脏啊、小鱼小虾啊,反正你喜欢用什么饵,就用什么饵,只要能让鱼咬钩,什么都行!” “这五十丈的排钩放完,你可不得让人守着?不要自己守,我们不差那点钱,花钱雇人守,自己回家和内人睡觉去!” “雇人得讲究,要皮厚不怕蚊子叮,要睡觉打鼾如雷,还得嗓门大,胆子大,不怕鬼的那种。” “一定得鄱阳本地人,半夜里听到风吹草动,抄起鱼叉、扯起嗓子就喊:做什么!老子插死你!!” “这排钩,主线得用上好的麻绳,子线也不能差了,不能鱼钩没断、子线断了,所以呀,得用豫章出的麻线,而鱼钩...” “我这鱼钩可不得了,用上好铁料做出来的铁钩,还如那宿钢刀一般,用了双淬火,再回火,硬而不脆、韧而不软..你说,这么一枚中号鱼钩,得卖多少钱?” 李笠如是问,那鱼梁吏听得“上好铁料”、“如宿钢刀一般双淬火再回火”,只觉成本不低,有些底气不足的开口说: “我觉得...一枚卖两文钱?” “一枚卖两文钱!”李笠声音陡然变大,“那如何卖得出去?我在城中市里租了个店铺卖鱼钩,零售价是十枚中号鱼钩卖十二文!” “我们是什么人?兄弟啊!我卖给你们,这个数...”李笠做了个手势,“十枚中号鱼钩,八文钱,一千枚起卖,欢迎一万枚以上订货。” “多少?!”那鱼梁吏喊起来,声音比李笠更大,旁边的人一个个盯着李笠,仿佛看见一个傻子。 这种鱼钩卖两枚三文钱,不愁卖,结果才卖一枚一文钱都不到。 那么,置办一个有一千枚子钩的排钩,买鱼钩的钱是八百文,还不到千文。 许多鱼梁吏脑海里浮现出几乎相同的场景:傍晚,放下五十丈长的排钩,让一个动不动扯起嗓子就喊“做什么!老子插死你!”的壮汉看守,自己回家睡觉。 清晨,摇船来到下排钩的地方,扯起排钩的同时,扯起一串串活蹦乱跳的大鱼。最后粗略一数,不下百斤的鱼获。 这不是一次,而是隔天就有。 “李郎!”王乐第一个回过神,拼命扯着李笠:“我要买一千枚,一千枚!我是第一个订货的,你得第一个交货!” 李笠立刻回答:“行,没问题!” 其他鱼梁吏有些懵懂,他们平日里找铁匠做鱼钩,铁匠臭着脸凑空做,一天也就做得十几二十枚,一千枚要做多久? 但很快回过神来,纷纷拉扯着李笠要下订单:“我也要一千枚,一千枚!” 现场失控,李笠如同一根带肉的骨头,而其他鱼梁吏宛若饿狗,一群饿狗围着带肉骨头的情景是什么样,现在院子里的情景就是什么样。 李笠高呼“莫要着急,本店存货充足”,却没人听,大伙只怕李笠做出来的鱼钩被别人抢购一空,自己要等许久才能买到,不住的拉扯。 “刺啦”声过后,李笠身上的衣服被扯成条状,就在这时,院外走来数人,当头的吴吏曹见着院子里如此情景,大喝一声: “放肆!尔等如此喧哗,莫非皮痒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章 得利几何? 忽如其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吓得鱼梁吏们一个哆嗦,大伙冷静下来,看向吴吏曹。 让众吏闻风色变的“吴扒皮”吴吏曹,见着这帮鱼梁吏高声喧哗,心中不快,却见人群之中“衣衫褴褛”的李笠,便走上前来: “怎么,你做了何事,被他们群殴?” “群殴?”李笠愣了愣,赶紧解释:“上佐误会了,我们是在商量一件事。” 吴吏曹看着李笠身上碎布一般的衣服,冷笑:“商量?商量成这模样?” 李笠赶紧解释了一遍,吴吏曹听得李笠如今办工场卖鱼钩,优先卖给郡廨鱼梁吏,继续冷笑:“怎么?你被铁骰黄逼得走投无路,开始走歪路搞钱了?” “上佐,小人哪有胆子走歪路,鱼钩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玩意。”李笠不住叫屈。 吴吏曹毫不留情面:“没有?你在铁冶买铁料自己做鱼钩,不在市里卖,私下卖给别人,这不是想逃税么?” ‘没错,我就是要逃税’李笠如是想,面上却不可能承认: “上佐!大伙每月捕鱼辛苦,我这是念着大伙都不容易,能帮就帮,拿一些鱼钩出来低价卖,如何说是逃税?” 鱼梁吏们听得李笠这么说,心中只觉暖暖的:李三郎仗义,果然是自己人,一有好处就念着自己人先获益。 李笠不等吴吏曹反驳,又说:“小人在市里租了店铺,卖鱼钩,有账目,官府随时可以查,那是缴税的...” “是么?”吴吏曹闻言没了兴致。 他之前听说,李笠的嫂子被娘家人卖给铁骰黄抵债,李笠为了救人,似乎欠了铁骰黄许多钱。 如今搞个小作场做鱼钩卖,赚钱还债,既然在市里有店铺,必然缴税,那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再说了,鱼梁吏卖鱼钩,合情合理嘛! “行了行了,一群人在这里喧哗,成何体统!”吴吏曹摆摆手,让鱼梁吏们赶紧出去干活:“你们很得闲么?要不要上面加派些许?” 见一群小吏讷讷,吴吏曹很满意自己的恐吓效果,正要去忙别的事,忽然想起什么,问李笠:“方才你们在吵什么?” 李笠回答:“小人是在卖鱼钩。” 吴吏曹说:“我知道你在卖鱼钩...你这鱼钩,卖给他们,售价几何?” “上佐,小人的鱼钩...”李笠将一枚中号鱼钩交给吴吏曹,简单介绍了一下,尤其着重强调当众演示了这鱼钩的承重能力,以及“批发价”。 “多...多少!”吴吏曹觉得自己耳朵好像有问题,让李笠重复一遍“报价”。 再次确定之后,吴吏曹瞪大眼睛的看着李笠,仿佛是在看一个白痴:带倒刺的鱼钩,做工不错,却卖这么便宜,你脑子有问题? 然而李笠并不是白痴,所以吴吏曹很快回过神来,做了个“跟我来”的眼神,随后往外走。 李笠看懂了眼神,却没立刻跟出去,先向同伴们说声“去去就来”,顺便让大伙放心,订单没问题,赶紧出了院子。 角落,吴吏曹见左右无人,问:“李笠,果真是这个价?” 李笠回答:“小人如何敢欺瞒上佐,一千枚起卖,就是这个价了。” “那...”吴吏曹沉吟着,“那我在你这里长期买鱼钩,你能卖多少?” “不知上佐要多少?” 吴吏曹闻言心中一动,抬手,伸出食指,故意含糊不清的说:“这个数?” 李笠对这种伎俩心知肚明,他乐得大客户下长期订单:“一万枚?这倒是可以,不过要稍等...” 吴吏曹听到这里,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一万枚鱼钩,可能总重不过二十斤,却是不得了的数字,铁匠要做这么多鱼钩,怕不是累死。 然而李笠却做得到? 吴吏曹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可是你说的!” 李笠点头,一脸天真:“是小人说的...但不是每天都交得出来...” “那么...”吴吏曹忽然有些心虚,低声说:“那么,城外交货。” ‘哇,吴扒皮你在逃税哟!’李笠心中大喊,却点点头:“是,小人明白。” 吴吏曹不忘交代:“我可从来没在你这里买鱼钩。” “是,小人明白。” “每批一万枚鱼钩,总是要将近二十斤铁料吧,时间一长,你如何把账目作平?” “小人...不一定在城里接卖家铁料....” 这就是在私炉买铁料的意思,吴吏曹闻言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条线,越看李笠越觉得顺眼:“那么,第一批万枚鱼钩,你何时能交货?” 两人嘀嘀咕咕一会,谈妥了相关事宜,吴吏曹一如既往般板着脸离开,李笠则往回走。 吴吏曹买鱼钩,李笠知道这位不可能是为了做排钩钓鱼,而是把鱼钩转卖,吃差价。 道理很简单,他的鱼钩质量好,定下的“批发价”,对方以此大量购入鱼钩后,只要转手就能轻松获利,而且获利不错,不需要费力去钓鱼。 批发价买鱼钩,傻子才会全拿去钓鱼,正常人的逻辑就该是小部分做排钩,大部分拿去转卖。 而精明的人,则是有多少鱼钩收多少,全部拿去转卖,轻松获利。 这个道理,鱼梁吏们也许现在还没想清楚,但迟早会想通的。 这正是李笠所希望的,然后... 然后,你们全都成为我的分销商,我生产出来的绝大部分鱼钩,不经过税吏,就被你们进货,然后不知不觉分销完毕.... 你们不用缴税,我呢,当然也不用为此缴税了... 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卖鱼钩得利几何。 。。。。。 鄱水岸边,几艘船靠在一处,各船上的人们聚在岸上芦苇丛中,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围着一身布衣的李笠嚷嚷着。 而贾成在一旁拿着纸笔负责做记录,旁边地上,堆着许多木箱、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我说老王,你这就不对了,”一个中年人对鱼梁吏王乐抱怨,“说好三天,然后三天之后又三天,现在又让我等三天,喂,再等下去,佛都有火了!” “不是,你误会了,”王乐笑眯眯的拍着对方肩膀,指指刚抬过来的木箱:“这个箱子,有鱼钩二万四千枚,你要的二十万枚,得九天凑齐。” “一箱鱼钩,连木箱空重还有防潮木糠,大概五六十斤,九箱,七百二十斤,折六石,能占船舱多少位置?” “你一起运去新平,不省事么?你妻弟一次转手九箱,不好么?急什么哟。” 木箱打开,里面放着木糠,而木糠之中,是密密麻麻的鱼钩,十个一组,钩在芦管上,现场诸位看着这数以万计的鱼钩,眼都亮了。 李笠搓着手,眼睛笑得眯起来:“诸位莫要心急,鄙人作场生产鱼钩,量大管够,定会按照诸位的订单,按期交货。” 他用带着手套的右手,从箱子里拿出一管鱼钩:“我这鱼钩,绝对没有第二家能做出来,更不会有这么低的价格,现在...” 李笠指着地上堆着的二十多个木箱,笑道:“今日,小人就如期交货,请诸位这边登记...” “往后,诸位只需派人跑腿即可,订单上写的是多少,就能拿到多少...” 贾成有些尴尬的看着眼前几位,为对方作登记,然后‘发货’,这几位可是税吏,平日里守着关津市集收税,号称“雁过拔毛”。 如今带头偷税漏税,可真是... 李笠开了个作场,做鱼钩卖,这就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李笠把郡廨、县廨的一些小吏也发展成了‘客户’。 这些人,买数以万计的鱼钩,当然不是拿来钓鱼,而是要转卖,赚差价。 虽然这种转卖不是暴利,却胜在轻松,倒倒手就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至于税... 负责收税的都在这里偷税漏税、从李笠手中买鱼钩,所以缴税这种事情就算了。 但贾成想不通,李笠是如何做到每月生产如此之多的鱼钩?他虽然帮着管作场,却不涉及生产。 那么,这些鱼钩要赚钱的话,要卖多少枚才能赚一文钱?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章 难以置信 白石村东,作场旁河段,几艘双体船排成纵队,被铁锚固定在水面上,装在两船之间的水轮不停旋转着,带动许多装置运转。 李笠站在船上,看着旋转的水轮,很满意:这是他设计、定制的‘浮轮’,可以让水轮浮在水面上不停转动,不受水位高低影响。 那么,为什么是两船夹一轮,而不是一船带两轮(船两舷各有一个水轮)呢? 很简单:如此样式,可以让水轮的叶面做得更大,转动起来更有力、更稳。 担子重,可以两个人挑,然而带动机器齿轮旋转的水轮,其最低转速是不能靠几个低转速的轮来凑的,至少目前的技术水平不行。 李笠转入船舱,看着穿着“工作服”、戴着“工作帽”的哑庞,带着其他哑巴小工在这些装置旁忙碌着。 李笠自己同样穿着工作帽、工作服,站在旁边观看。 哑庞是庞秋的侄子,小时候生病坏了喉咙,说不出话,故而被大伙称为“哑庞”。 哑庞被李笠任命为“工长”,带着一群哑巴小工,负责一个关键且需要保密的工艺:拔丝。 一根根熟铁条,在炭炉里加热,待得通体暗红,便“喂”入水力轧尖机之中。 水力驱动的一对钢轧辊,将手指粗的铁条前端轧尖,随后,铁条进入水力拔丝机,进行拔丝。 拔丝,就是将铁条(铁线)穿过孔径略小的拔丝板,使其截面变原、直径变小。 拔丝板为钢制,其上有各种锥形圆孔,大小不同,可以通过数道拔丝工艺,让铁条(铁线)变细。 这是冷拔,强行通过物理塑形,将手指粗的铁条逐级拉拔成细细的铁线。 但是,因为水力拔丝机的力量还不够,加上铁条内部杂质的存在,铁线拔过一段后会变得难拔、易断。 所以要时不时“退火”(低温加热),让已经被拔过一次的铁线软化、塑性增加,才能继续拔下去,并不是完全的冷拔。 铁的拔丝工艺,在后世是烂大街的加工技术,在这个时代,至少在梁国,还没有出现。 将铁条冷拔变成铁丝,说出去,令人难以置信。 为了保密,李笠目前只让哑庞和哑巴小工操作拔丝机,因为铁料质量不行,暂时不能拔出一条完整的长铁线,无法卷成那种动辄数十圈的铁线卷。 但足以将拔丝工艺用于鱼钩制作,省去了耗时耗人工的“切丝”工艺,能够明显降低成本,增加生产速度。 这种拔丝工艺原理,对于后世的普通人而言,不一定清楚,但他懂。 那一世,他做过工厂里的拉丝工,每日工作十小时以上,很辛苦。 拔丝工的工作环境很差,首先噪声大,然后粉尘多(铁线用滑石粉润滑,容易扬尘),热拔工段又是高温环境,所以容易得职业病。 然而为了帮家里还债,他只能‘氪命’。 打工仔的生活,“痛并快乐着”,他苦中作乐的同时,积累了很多见识,这些见识在那一世,不过是被社会毒打后留下的伤痕。 但现在,却能派上大用场 现在,李笠用拔丝工艺生产铁丝,只是降低鱼钩生产成本的一个办法,接下来,是半自动鱼钩生产装置。 河水推动水轮旋转,旋转的水轮带动一连串装置运转,其中就有截线机。 小工将铁丝“喂入”水力驱动的截线机,数根铁丝同时进入对应通道。 这些铁丝进入机器后,先被拉直,然后有装着钢制刀头的旋切机将铁丝截断,所得铁丝其长度都是一样的。 这些截断后的铁丝经由人工转移,进入水力驱动的转盘式自动磨尖机。 铁丝‘排着队’通过旋转的砂轮,两头被磨尖,之后就变成两头尖的铁针。 铁针被人用特制工具码好,放入水力驱动的铲刺机,先有铁锤将排队经过的铁针从中间锤扁,被锤扁的部位为“8”字形。 然后有刀具左右斜铲,将铁针两端针尖后方轻轻铲一下,铲出倒刺。 两头带倒刺的铁针,被人轻松从中间掰断,一分为二,变成一头扁(扁头为圆形)、一头尖(带倒刺)的铁针。 小工用特制工具将铁针码好,放入水力驱动的扳弯机,让铁针排着队被机器扳弯,变成一枚枚成形鱼钩:带倒刺的钩尖,扁圆的钩尾。 水轮不停旋转,工人不停忙碌,一系列工艺之后,鱼钩不停落入盆中,但这还只是半成品,需要进行进一步加工。 工人将鱼钩运到岸上作场,凑够一定数量后,与渗碳剂一起放入渗碳箱,用耐火泥封箱,再将渗碳箱放入渗碳炉。 然后加热升温,保持一定温度,进行持续一段时间的固体渗碳加工。 李笠回到岸上,来到作场里渗碳炉旁,看着工人将已经渗碳完毕的渗碳箱从炉子里拿出来,静置。 渗碳,就是将铁制品和渗碳剂放在一起,在一定温度下加热一段时间,增加铁制品表面的碳含量。 使其表面变得更硬、更耐磨,若铁制品为含碳量低的熟铁,经过渗碳后,表面钢化。 但这并不是鱼钩生产的最终工艺,接下来,是淬火。 淬火就是将烧红的金属制品放到冷水里急速降温,淬火工艺可以让金属制品变得坚硬,但若处理不当,还会让金属制品变脆。 李笠为鱼钩淬火设计了科学流程,用的是油淬,即用油来给烧红的鱼钩淬火,而不是用水。 水淬,会让细细的铁制品发生明显形变,直的容易变弯,弯的容易变扭曲,还得为此多加一道拉直或压平的工艺,但用油淬却不会。 淬火完毕的鱼钩,还要经过“回火”工艺,以此“柔化”,让鱼钩适当变软而不会变脆,并消除因为冷拔、淬火而在内部形成的应力。 接着,还要把鱼钩放到平压机里加工,从侧面将截面为圆型的鱼钩压得略微变扁(尤其是靠近钩尖的钩体),这种工艺,可以让鱼钩抗拉扯的能力大幅增加。 至此,一枚坚固耐用的鱼钩,才算制作完成,可以包装、出售。 李笠靠着鱼梁吏的“圈子”,将鱼钩私下销售,逃税的同时,没人知道他到底卖了多少鱼钩,无法反推他的作场到底能赚多少钱。 而他,有足够的技术知识,支撑这样的“技术创业”。 因为他操作过全自动鱼钩生产机,知道机械原理,也知道一种低成本的渗碳剂制作方法及渗碳工艺。 但因为条件限制,他只能将自动生产鱼钩的工艺“拆分”成几个子工艺,做出对应的半自动机器,以水力推动,又靠人工辅助作为工艺之间的过渡。 水力拔丝机,让鱼钩的生产有了充足的原料钩坯;磨尖机、铲刺(锤尾)机、扳弯机,让鱼钩的生产进入半自动化生产状态。 这样的先进工艺,让鱼钩生产摆脱了人力的束缚,生产速度大幅提升,成本大幅下降。 固体渗碳工艺,让鱼钩从熟铁“体质”变成钢化“体质”,淬火、回火、压平工艺,让鱼钩变得硬而不脆、韧而不软,且抗拉扯。 多重先进工艺,都有不同的工人负责,此为山寨版的流水线生产方式,即分工制,生产效率自然不低。 全套流程下来,李笠作场生产出来的鱼钩,不仅耐用,而且成本很低。 渗碳、淬火(油淬)工艺,这个时代已经普及,鄱阳城里不要说官冶,寻常铁匠铺的大师傅都会,但是,不会有人用来批量制作鱼钩。 因为成本太高了。 李笠拿起一枚鱼钩,仔细看着,笑起来。 成本决定一切,我用上这么多‘高科技’,可不只是为了批量生产鱼钩。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章 难以置信(续) 作场内,充作培训车间的房间里,静静地‘躺着’几台机器,李笠看着这些教学用具,想起了数月以来自己的辛勤付出。 他参考后世鱼钩自动生产机原理,做出来的山寨版鱼钩生产装置,几经调试,终于拥有实用价值。 在拔丝机的帮助下,他的作场,每套鱼钩半自动化生产装置(分多个子装置),的产量,目前是每个时辰生产鱼钩(中号)两千枚。 若每日运行四个时辰,每套装置生产鱼钩八千枚,这还只是员工操作不太熟练、良品率相对不高时的成绩。 这样的生产速度,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是真的,而李笠也不会说。 等到员工熟练了,人机磨合、机器结构优化完毕,生产速度会更快。 半自动鱼钩生产装置当然是李笠自己设计,然后请木匠制作出木模型,确定能够运行,再拆解。 所有金属部件都请铁匠制模范,再用生铁批量浇铸出各种铸铁件,譬如各种齿轮。 李笠自己再给零件修形,慢慢把机器组装起来,剩下许多零件当备件,目前有三套生产装置投入生产。 这就是他的“创业项目”,从去年开始,经过大半年的准备,终于正式开工,每日生产四个时辰,其余时间,用水轮推动打胶机打鱼鳔胶。 所以,李笠作场的鱼钩生产能力,在铁料充足、拔丝机等机器运转正常、工人不缺员的情况下,目前每日生产鱼钩二万四千枚(不算后续加工及包装)。 不计生产设备、作场等固定资产及先期投入的成本,十枚中号鱼钩,全成本是四文。 店面价,十枚鱼钩卖十二文,“批发价”(一千枚起卖),十枚鱼钩卖八文。 平均每十枚鱼钩,李笠能赚四文,每日生产鱼钩二万四千枚。 那就是日赚九千六百文(按即产即销计),取整,算日盈利九贯(缗)。 每个月生产二十四日,利润二百一十六贯,扣除月息二百贯,李笠能赚一十六贯。 以后,等机器改进和增加、人员熟练度提升、良品率提升,盈利还会更多。 李笠在外‘历险’半年,回来后手里有钱,从黄家借来的四百万钱,纯粹是为了手头流动资金充裕。 作场开始赚钱,这笔债务根本就不算什么。 但这种事,说出去谁信?别人只会觉得难以置信,因为小小鱼钩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能赚大钱的样子。 李笠转到房间里,看着十余名女工包装鱼钩,看着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很满意。 生产鱼钩所用‘固体渗碳’工艺,这个时代已经成熟,只是不叫这个名字而已,需要有经验的老师傅来把关。 作场所用“渗碳剂”,不过是他那一世听来的“鱼钩土法渗碳”所用渗碳剂: 五成木炭(磨成粉),三成木糠,一成为草木灰,剩下一成是常见的酱,这种渗碳剂,可以在渗碳的同时渗氮。 处理后的鱼钩,坚韧耐用。 而油淬、回火,更是这个时代刀具制作中常用的处理工艺,同样需要有经验的老师傅把关。 李笠不是老师傅,他只是根据自己的见识,将其过程“科学化”罢了,算不得发明,只是改进。 譬如,关键工艺的温控靠辅助判断:铜的熔点大概是一千度,铅的熔点大概是三百度。 或者看钢/铁条加热时的火色:呈现暗褐色时温度大概五百多度,呈现暗红色时温度大概是六百度。 李笠走出房间,来到渗碳炉边棚子下,从已经冷却的渗碳箱里拿出一枚铁环,铁环直径不大,如小戒指一般,他看着这铁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冷拔丝、淬火、回火、渗碳技术,不该只拿来做鱼钩。 而有了冷拔丝技术,只拿来做鱼钩,那是脑子有问题。 。。。。。。 夜,作场,女工宿舍一楼,办公室里,李笠正听取‘舍管’的汇报,兼做舍管的赵孟娘,按着规章制度,一条条说着。 赵孟娘有管理能力,经过一段时间考察,表现不错,所以被李笠提拔,到作场来管女工起居,每晚都要查房。 并且看看有谁身体不舒服,次日该请假就请假,该休息就休息。 赵孟娘一直按着李笠的要求,根据李笠定下的规章制度,管理着女工们的起居,数月下来表现出色,李笠对此很满意。 他缺人,所以即便判断赵孟娘极大可能是细作,只要对方有能力,他就敢用,甚至,哪天真忍不住了,把对方“吃”了也无所谓。 几个月观察下来,李笠发现这小娘子素质不错:理解、归纳、表达能力都在水准以上,一些知识,教了就会,还会举一反三。 人看来颇为机灵,模样俊俏,身材也可以,果然是当细作、行“美人计”的好料子。 赵孟娘汇报完毕,李笠点点头:“孟娘做得不错,辛苦了。” “这是奴婢的职责,应该的。”赵孟娘轻声回答。 “不,职责不一定能做好,毕竟每个人的能力不同,你就不错,让我很意外呀。” 李笠说着说着,见赵孟娘羞涩的低下头,想到此刻房间里孤男寡女,他干咳一声:“你一个人从早忙到晚,太累了,我给你配个助手,也就是婢女。” 赵孟娘摇摇头:“奴婢能行的,不需要助手...” “不,你负责管理工作,精力要放在工作上,平日起居,什么浣洗衣物、打扫卫生,就交给助手来做。” “你,只需要对工作负责,我就需要你这样的左臂右膀。” 听得李笠这么说,赵孟娘用力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会好好努力的!” “很好,不过不要累着自己。”李笠说完,起身向外走,“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赵孟娘赶紧送李笠出门,看着李笠的背影,她犹豫片刻,开口问:“郎主今晚又要熬夜么?” 她满脸关切,见李笠点点头,赶紧说:“主母反复叮嘱,说不能让郎主经常熬夜的。” “你就当做看不见嘛。”李笠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僮仆告退,随即上了门闩,把窗帘放下,就着昏暗的油灯灯光,打开上锁的柜子,从中拿出一件“防刺服”。 后世所称“防刺服”,在古代就是“锁子甲”、“软甲”,评书里常见的锁子甲在这个时代的名字,叫做“环锁铠”。 所以,李笠从一开始筹建作场,动机就不“纯”,这个作场的产品有两种,明面上是鱼钩,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产品,是违禁品——铠甲。 并且是这个时代的高档铠甲:环锁铠。 批量生产鱼钩可以盈利,而铠甲,是乱世之中他最有力的依仗之一。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章 买鱼钩,找李笠? 油灯昏暗的光照下,李笠打量着自己作场出产的产品,时不时摸一摸,很满意。 环锁铠,就是用一枚枚小铁环缀成“锁链布”,一般是“一扣四”(一环串四环),扣的环数越多,网眼就越小。 然后再用这种“布”拼成“衣服”、“头套”、“手套”、“裤子”,保护人的头、躯体和四肢。 李笠手中这件环锁铠(防刺服),其如无领的长袖衣(对开襟),重约二十斤,穿在身上后,套上外衣,根本就看不出来。 这才是水力作场真正的产品,冷拔丝技术的最佳运用,李笠很满意。 历代朝廷,都严禁民间拥有铠甲,这是一条红线,谁碰谁就容易倒霉,总的来说,私藏铠甲者视同谋反。 李笠当然知道后果,却依旧犯禁,私下制作铠甲,而且是寻常工匠做不出来的铠甲——环锁铠。 环锁铠相比常见的札甲,穿起来很贴身,防刀割,不防钝器击打,总体而言,锁子甲对于箭矢的防御也比札甲差一些。 却因为贴身,很适合与札甲配合,士兵内穿锁子甲、外穿札甲,在战场上就是刀箭不入的人形坦克。 或者,把锁子甲作为护身甲,贴身穿着,再穿外套,旁人根本就看不出来,可以防刺客。 李笠之前打听过,军中环锁铠的装备数量似乎少到没有,可能的原因,是因为工匠没有掌握铁的拔丝工艺。 所以,官府无法低成本、快速制作铁环,导致制作一副环锁铠的成本很高。 据说,梁国只有建康的东冶(大概是梁国最顶级的官冶),才能少量制作环锁铠,由皇帝赐予少数权贵。 所以环锁铠这种铠甲,是高级货,寻常人想弄都弄不到。 但对于李笠而言,因为掌握了拔丝工艺,能大批量制作铁环,所以要制作环锁铠并不难,耗时少、成本也不高。 至于铁环的制作,李笠倒是知道一种便捷的办法: 有了粗细合适的铁丝,将其缠绕在一根圆形铁棒上,如同弹簧形状,然后侧面切一刀,就有了许多开口铁环。 然后将其两端锤扁、开孔。 按照鱼钩的处理工艺,开口铁环经过冷拔、淬火、回火、渗碳、压平(冷锻)处理,硬而不脆,韧而不软,抗切割(刀割),抗拉扯(箭头挤压)。 再将其铆接,变成闭合铁环(铆接铁环),以此所制锁子甲,刀砍不破,箭射不入。 如此工艺,天下唯一,只是事关重大,李笠为了保密,用哑巴们当员工,在戒备森严的小院制作。 所以,李笠的水力作场,真正产品是违禁的铠甲——环锁铠。 却不会有人察觉,因为札甲的制作,需要大量人工来锻打甲叶、需要大量皮条来将甲叶编织起来,而他并没有囤积皮、制作甲叶,丝毫看不出私造铠甲的迹象。 大伙都以为他雇人手、办作场、购铁料做出来的都是鱼钩,却没人会想到,他居然在“卖军火(军械)”。 军火,是现代世界最暴利的买卖之一,现在,技术含量不低的环锁铠也是,但李笠生产的环锁铠分两种:自用、外销。 两种环锁铠,以铁环的闭合形式区分:铁环铆接,又有渗碳、淬火一系列工艺处理,防箭防砍,防御力很高,是为铆接环锁铠,为自用品; 铁环对接(有缝隙),没有渗碳、淬火等工艺处理,防割不防箭(破甲箭头会撑开对接铁环),是为对接环锁铠,用于外销。 平日里在湖里打渔的武祥,花了大半年时间接触“黑市”,现在负责销售环锁铠,隐瞒身份联系了好几个奸商,把对接环锁铠偷偷分销出去。 按说,不会有商人敢冒这种风险赚钱,但“我大梁自有国情在”。 梁国宗室内斗得厉害,许多人暗地里蓄养私兵,囤积粮草、兵仗,甚至有人明目张胆谋逆,皇帝都不舍得给予实质性惩罚。 皇帝不舍得严惩谋逆行为,是因为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所以不在意,但太子在意,皇子们之间、宗室之间也在意。 为了那个位置,许多皇子、宗室都已经疯了。 所以,宗室们暗地里的“军备竞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对于旁人而言,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么,独一份的“环锁铠”,根本就不愁卖,自然有中间商收购,然后转卖给这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萧家子孙。 亦或是卖给豪商、豪强。 一领对接环锁铠,‘出厂价’十万钱(一百贯),而生产成本,含物料、人工,不过五千钱。 现在,对接环锁铠已卖出去一百领,奸商们用于支付的硬通货,都是便于携带的金银珠宝。 于是,盈利折钱为九千五百贯,将近万贯,这么多铜钱的重量,大概是十三万斤,即一千一百石,一艘千石江船就能装完。 虽然这种买卖的“每月成交量”波动很大,但毫无疑问是暴利,所以,黄家的债对于李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一个月就能还清本息。 这就是他找到的商机:卖军火(军械),这比绝大多数买卖都赚钱,将近二十倍的利润,耗时还短,比海贸还厉害,足以让人疯狂。 此刻,李笠拿着这领对接环锁铠,仔细端详,喃喃自语:“你们说‘买鱼钩,找李笠?’” “错,是买铠甲,找某人!” “所以我不会缺钱,不会缺粮,不会缺人,你们这群人渣,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李笠眼中闪烁着火光,想起了自己和梁森被人贩卖的苦难经历,想起了光头大汉的口供。 人贩子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但他力量不够,无法直接摧毁“环彭蠡湖区人口交易市场”,所以要用计。 环锁铠本身,并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神装”,但特点是柔软,所以隐蔽性很好,既可以护身,也可以给人壮胆。 有了这玩意,拥有者就有胆子搞偷袭,因为自己在偷袭和反偷袭中活下来的概率,比起之前大了许多。 那么,江湖兄弟情,能承受住考验么?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章 磨刀霍霍 下午,作场一个院子里,李笠正在看“铠甲秀”,二十四名部曲分别穿着几款环锁铠(铆接),做着各种动作,体验不同款式之间的差异之处。 环锁铠的基本样式,如同长袖衫,保护范围是身躯、双臂(到手腕),领口到锁骨、下摆至裆部。 张轱辘此刻就穿着‘基本款’,然后带着锁链头套,除了脸以外,整个头部、脖子以及肩膀锁骨位置都有了保护。 他做了几个挥刀格斗动作,又弯弓射箭,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郎主,这环锁铠穿在身上,肩膀很沉,双臂动作时,肩膀有些不便。” “没错,因为这环锁铠如同衣服。”李笠捏了捏张轱辘的肩膀,看着众人说: “整件环锁铠的重量有十几斤,若不束腰带,这分量都压在人的双肩,会压迫肩部肌肉,所以活动起来有压迫感。” 这道理很容易明白,众人很快就想通了,李笠补充:“所以,接下来大伙要穿着环锁铠锻炼,技击、射箭,尽快适应这种双肩受力的感觉。” 一旁,身着“加强款”环锁铠的韩熙,上蹿下跳了一会,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郎主,胸前铆着的这些甲叶,防箭倒是不错,可依旧防不了砸。” “这是环锁铠的毛病,软甲嘛,不防砸。”李笠敲了敲韩熙胸前铆着的一排排甲叶,“如果交手时,被对方用锤、锏甚至木棒砸中,环锁铠可护不住。” 他见穿着‘锁链九分裤’的刘犊子在不断原地高抬腿,指着膝盖位置说:“那么,虽然穿了锁链裤,膝盖一样不能受力,被人踢中,一样疼。” “所以,还有护膝,护着膝盖骨。”李笠指着一个名叫郑原的部曲,让大伙看着郑原膝盖上带着的护膝。 其实就是后世的摩托车护膝样式。 “有了护膝,一般的碰撞不会让你膝盖疼得走不了路,护膝的板子是铁板,也不怕矛戳、刀砍、箭射,就是行动时有些阻碍,有些不方便。” 李笠又拿起一个铁面,放在脸前:“带护面的兜鍪,多为骑兵佩戴,其他兜鍪,一般护不住脸,那么,一旦有人专门射脸,身上穿着铠甲都没用。” “有了铁面,脸就有了保护,不过戴上了总会有些许不适,但命只有一条,我想大伙会克服的。” “当然,若是内穿环锁铠,外穿札甲,可以说刀箭不入,不过分量至少要上三四十斤,穿久了累不说,还闷。” “札甲穿在身上,走动时甲叶会相互撞击、摩擦,发出动静,且动静不小,而环锁铠就不会,且外面穿了衣服,根本就看不出来。” “目前,我可以为大伙每人都配上一套,至于要什么款式,大伙自己权衡利弊,接下来,就要每日穿着,争取早日习惯。” 一听到“每人都有一套”,部曲们眼睛一亮:这环锁铠他们从来只是耳闻,都没见过实物,据说连许多权贵都没有,是很少见的铠甲。 如今人手一套,那是不错的。 他们不知道李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软甲,也知道拥有这玩意算是犯禁,不过郎主这么下血本武装他们,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这可是权贵都没有的环锁铠,郎主却有本事弄到! 众人如是想,却又有了疑问:这玩意都是铁环连锁而成,鄱阳天气潮湿,环锁铠必然容易生锈,那要如何清洗? 李笠拎着一领锈迹斑斑的环锁铠,向部曲们展示了一会,随后放到一个装着沙子的木盆里,以沙为水来“洗”环锁铠。 “沙沙”声中,李笠‘洗’着环锁铠,过了一会,将其拿出来,展开,众人定睛一看,却见这环锁铠散发着白光:锈迹早已无影无踪。 “生锈了,用沙子洗即可,若是铁环断了,或者锈蚀严重,换铁环即可。” 李笠说完,将环锁铠放下,看着眼前众人。 有了环锁铠,这些战兵的‘防御值’大幅上升,那就意味着战斗中受伤的几率降低,不容易死,那么,可以执行一些‘低烈度冲突’的任务了。 彭蠡湖里的水寇,虽然不乏亡命之徒,但总体而言,是一群乌合之众,他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铠甲,那么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日子,近了。 他严肃的说:“诸位久经战阵,说起骑射、技击,我不如大伙,如今,就有一件事,需要诸位出力。” 部曲们躬身行礼、表态:“郎主只管吩咐!” “好,梁郎有个仇家,至今逍遥快活,是彭蠡湖里的一个寨主,我,今年要取此人性命!” 郑原闻言来了兴趣:“郎主,那厮什么来路?是不是要破寨?亦或是半路伏击?” “无所谓。”李笠摸着下巴,笑起来:“我,只要他的人头。” 郑原和其他人立刻表态:“郎主尽管吩咐!那厮的人头,我等必然送到梁郎面前!” 。。。。。。 夜,李笠在房间里和武祥、梁森开小会,商量如何给梁森报仇。 前年年底,梁森一家出逃,逃到彭蠡湖里一座寨子,做‘山湖人’,未曾料是跳进了一个火坑。 那个寨子,其实是贩卖人口的中转站,梁森一家被“拆散”了卖,从此耶娘再无消息。 现在,李笠决定要给梁森报仇,今年就要把那寨主钱五郎干掉,但对方有众多随从,不是那么好杀的。 “我们没有人手,无法攻破寨子;也没有内应,能探得其人行踪、半路伏击,想要报仇,谈何容易?” 李笠把情况挑明,梁森眉头紧锁:“那不如,再过一年,我听那几位教头说,如今操练护院,即便是练刀,也得练个一年,射箭的话,至少要两年。” “这个仇,其实没必要这么急着报,我不想因为急着报仇,把大伙都折进去了。” 李笠听完梁森的看法,问武祥:“你呢?有何想法?” “我觉得...”武祥沉吟着,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我打听到很多消息...” 李笠和梁森认真听武祥分析“山湖人”的情况,李笠则想顺势考察一下武祥的思考、总结能力。 这一年多来,武祥带着人打渔时,认真打听彭蠡湖周边情况,如今对湖里的情况了解不少。 散布在彭蠡湖周边湖汊的“山湖人”寨子,大部分存在已经很久了,却一直如同野草般,怎么都不会被官府铲除,问题出在哪里? 其一,这些寨子多与各地豪强大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官府要动手,必然有忌讳。 其二,这些寨子收拢各地逃亡百姓,但逃亡百姓可能会被寨主们当做奴婢贩卖,这可是笔大买卖,搞不好有官府中人得了好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三,要清剿这些据寨子,官府要调集不少游军,甚至出动官军,开支不小,收效却不一定大,郡县长官难下决心。 那么,各“山湖人”寨子,其实在江湖上和官府那里都有许多关系,相互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才这么顽强,官府怎么都铲除不了。 甚至,一些驻防游军为了确保辖境平安,极有可能私下里和这帮寨主做了交易:花钱买平安。 平日,“山湖人”不能袭击游军的辖地,作为回报,游军会适当给一些甜头,譬如默认、甚至允许山湖人的细作到辖地活动,鼓动一些百姓逃亡,跳进这些山湖人的兜里。 而武祥根据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进行汇总、总结之后发现,可能猫和鼠之间的关系,比看起来的要复杂。 “我们不知道,灰鸭的那个仇人钱五郎有什么人脉,或许是什么人的手下,贸然杀了他,即便成功,也可能会招来其他人的报复。” “甚至,也可能这个钱五郎,还和彭游军有交情,我们要动他,彭游军会怎么想?” “即便彭游军与他没有关系,保不齐钱五郎在官府里,有什么靠山呢?” “杀掉他,也许不难,难就难在万一捅了娄子,要怎么堵上去?” 李笠见武祥能想到这一步,很高兴,接过话茬:“你的担心没错,所以,我们可以借刀杀人。” “寨子里,想要当寨主的人多了去,之所以没有撕破脸,无非是风险太大,譬如打蛇不成反被咬,或者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么我们暗中帮这些想上位的人,降低风险、伤亡...” “譬如借刀,也就是派高手助阵,亦或是卖铠甲,让他们有办法减少伤亡,若他们买不起环锁铠,租也是可以的...” “到时候钱五郎身亡,属于寨子内讧,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这里,梁森和武祥眼睛一亮:借刀杀人,这一招不错啊! 李笠继续说:“这一招,还可以用在别的寨子上,也可以挑拨寨子和寨子之间厮杀,我们不需要自己动手,不需要投入太多人手,就能把彭蠡湖的水搅浑。” “这可能要花上大半年时间,或者更久,不要紧,我们能等,届时就可以浑水摸鱼。” “赚钱、煽风点火的事情,我和黄团来负责,灰鸭继续努力,带着大伙继续跟教头们学射箭、技击,早日练出一支能用的队伍来。” “彭蠡湖那么大,寨子那么多,我们就要用这些人贩子的骨头来磨刀,磨个几年,磨得能够削铁如泥!”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章 轮到我了 彭蠡湖畔,一处湖汊内,数艘小船正在游弋,船上男子捕捞着水中游鱼,岸上小山的寨子里,人们正在忙着干活,。 今日天气晴好,许多人将家中被褥、衣物浣洗后,拿来晾晒。 又有孩童在屋檐下挂鱼,这些鱼已经杀好,阴干之后变成鱼干,可以长期保存。 淡淡的鱼腥味随风飘到寨子最顶端的小院,正在射箭的寨主钱五郎闻到了,鼻子动了动,随后撒放弓弦,离弦之箭命中三十步外的目标。 在那里竖着个木桩,绑着个瘦子,头顶上放着个果子,果子被钱五郎射中后落地。 天气炎热,那瘦子却觉得后背发凉,吓得浑身颤抖,裆部有痕迹出现,一股异味弥漫开来,将淡淡的鱼腥味挤走。 周围站着的男子,个个带着兵器,见状面露鄙夷之色,钱五郎放下弓,揉了揉鼻子,厌恶的看着那人,却走上前,问: “说,他们在谋划什么?” “大当家,小的真不知道...”瘦子哆嗦着回答,钱五郎冷笑数声,再问:“不如,你把果子咬在嘴里?” 瘦子吓得面色惨白,“不,不,大当家,我、我、我说,我说....” “二当家,不、不,毕癞子他们想、想、想对付大当家。” 钱五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狞笑着吩咐左右:“你们都听到了?毕癞子想对付我!” 那些男子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大当家手下都是骁勇壮士,二当家毕癞子手下都是歪瓜裂枣,想翻天?做梦! 钱五郎拍拍瘦子的面颊,继续问:“那么,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起事?” “小的、小的听说,他们是要今日起事。” “喔,那毕癞子许了什么好处与你,让你给我茶水里下毒,嗯?” “小人、小人知道错了...”瘦子哭起来,钱五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经常虐杀不听话的人。 如今落在对方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知道错了?哎呀,若是那些犯错的,个个都说‘知道错了’,便什么事也没有,你觉得寨子里,还有谁会听我的?” “饶命..大当家饶命啊!”瘦子见钱五郎拿着把匕首在他眼前晃悠,吓得抖若筛糠。 钱五郎喜欢活剐人,掏出热乎乎的心肝下酒,他见过一次,只是看就吓得腿软。 钱五郎见火候差不多,用匕首拍着对方的脸:“毕癞子今日要起事?好,一会,给你个亡羊补牢的...” 话还没说完,外面响起呼喊声,守在院子边上箭楼的护院,高声吆喝起来,然后开始对外放箭。 “毕癞子带人打上来了!” 呼喊声中,夹杂着惨叫声、哀嚎声,钱五郎脸色一变,随后狞笑起来:“来得好,好!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 说完,扯下外衣,露出身上穿着的裲裆铠。 他的部曲们也扯下外衣,个个都穿着裲裆铠,瘦子见了,惊得目瞪口呆:铠甲是违禁之物,你们从哪弄来的? 钱五郎能当上寨主,靠的不仅仅是狠,他早就想办法弄来一些裲裆铠,给自己和部曲备上,防的就是有人学他,把前任寨主干掉,取而代之。 “走,看看那毕癞子,有几个人够老子射的!”钱五郎说完,接过弓,往院墙那里冲去,其他部曲也带着弓箭,纷纷上墙。 却见上山的小路上,十余人举着简易木牌向上冲,距离小院大概五十步距离。 钱五郎见了觉得奇怪,他早有防备,安排人在寨子里防着毕癞子,对方即便突然发难,砍倒几个,却不可能短时间内控制寨子,因为人数不占优。 现在骤然发难,怎么就攻上来了? 不过既然撕破脸,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看老子一箭一个!” 钱五郎说完弯弓搭箭,瞄准其中一人,他善射,能开二石战弓,百步以内不说射中人的脑袋,射中人的身躯是没问题的。 部曲们对此深信不疑,却听“嗖”的一声,一箭离弦而去,命中台阶上一人。 那人却没倒下。 其他部曲纷纷放箭,收效甚微:毕癞子的人以木牌挡箭,护住身躯,正面放箭很难射中。 “放近了射!” 钱五郎不断下令,他是兵家子出身,打过仗,虽然只是凑个数,但总归是有见识,决定放这帮人靠近。 靠近了,木牌就挡不住侧面,左右箭楼上的弓箭手可以射这些人的侧翼,让其无从招架。 然后,近战将其打崩。 去年,安成刘敬躬造反,很快失败,却有大量军械遗失,所以钱五郎才有办法弄到一些铠甲,给自己和部曲备上。 所以,钱五郎对己方的实力有信心,对方冲上来的不过十五六人,他这边有二十余人,个个着甲,对砍的优势很大。 “郎主,他们来了!” 部曲在旁边提醒,钱五郎向外看去,果然这帮人逼近了院门,距离不到二十步。 “放箭,射死他们!” 钱五郎一声令下,候在院墙后的部曲,以及箭楼上的人同时瞄准院外的人群放箭。 却听得几声惨叫。箭楼上的人纷纷中箭倒下,而在院墙后的部曲们,许多人后背中箭。 钱五郎转头一看,竟然有人从后面过来,而那边是峭壁,一般人很难爬上来。 “拼了!”钱五郎嚎叫起来,弯弓搭箭,对准偷袭而来的不速之客,正要撒放弓弦,却被一箭射中面门。 当场倒地身亡。 一箭‘中的’的郑原,戴着铁面和铁网状头套,和伙伴一起向惊慌失措的对手冲去,一边冲一边射箭,接连射倒三人,全都射在脸上。 步行冲锋,仗着身上有甲不避箭矢,逼近敌人后在不到二十步距离强弓近射,专门射脸,这可是他和伙伴们的拿手好戏。 在阙南山林间的遭遇战,这种打法很实用。 “嗖”的一声,流矢射中郑原肩膀,却突然翻了个跟头,跌落地面,这一箭射破了郑原肩膀上的衣服,却未能射入。 破口处,露出银白色的布来,却是崭新的铆接环锁铠。 被人从后面偷袭的钱五郎部曲,很快伤亡大半,见着不速之客刀箭不入,又极其厉害,幸存者吓得纷纷跪地求饶。 院门被人撞开,一脸惊疑的毕癞子带着手下冲进来,眼见着院子里已经被“壮士”们打扫干净,喜上眉梢。 “钱五郎呢?他在哪里?”毕癞子喝问一个求饶的男子,随后看到了面门中箭、死不瞑目的钱五郎。 “哈哈,你也有今日!” 毕癞子笑起来,不停用脚踢钱五郎的尸体,这个男人是他心中的噩梦,如今梦醒了,他不用再害怕了。 “寨主的位置,你做得太久,轮到我了!” 郑原取下铁面,来到毕癞子身旁,看看左右,见尘埃落定,问对方:“大当家的,如今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毕癞子听得“大当家”称呼,先是一愣,因为对方之前都称呼他“毕当家”,随后回过神来,心中欢喜,既高兴又有些畏惧的问: “不知壮士有何指教?” “大当家的,要赶紧把钱五郎的人清除干净,不然,很麻烦的。” “对,对对,”毕癞子回过神来,却有些拿不定主意,问:“不知毕某该怎么做,才能尽快掌握..掌握局面?” “简单,把心腹都杀了,剩下的随从聚集起来,五个一队..”郑原说着说着,语气变得冰冷:“然后,五抽一,让剩下的四个,杀掉抽出来的一个。” “若不杀,那就把这五个全杀了!” “啊?这...”毕癞子觉得这是不是太狠了,不过见对方双眼那犀利的眼神,只觉后背发凉,不由自主点头:“好,好...” 这个人,和其他几个壮士,都是“燕郎君”派来帮他夺位的狠角色,他既然要夺位,并成功了,接下来要把寨子维持下去,那得听“燕郎君”的安排才行。 “既如此,我马上让他们去办!” “大当家,还请让人把这钱五郎的脑袋砍下来,拎下去让那些人看看,不然不服气,之后,人头归我,莫要忘了。” “是是是,呃,不知,燕郎君的钱粮,何时能送到?” “大当家放心,明日就会到的。”郑原淡淡的说,看看眼前血腥,看看这个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的寨子,想起了阙南的山山水水。 在哪里,都是弱肉强食,这里也不例外。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章 轮到我了(续) 烈日当空,水面上,荡漾着许多浮尸,尸体伤口处溢出鲜血,将附近水面染红,不远处,一艘大船、十余艘小船只靠泊在一起,惨叫声时不时传出。 有一艘小船想要离开,却被大船上抛下的铁爪抓住,船上的人想要砍断系在铁爪上的麻绳,却被大船上的弓手射得血染甲板。 小船上,大当家许柳枝嚎叫着,砍倒几个想要跳水逃生的男子,逼迫其他人去砍麻绳。 “吴老三,你去砍!” 许柳枝咆哮着,手中刀在对方面前晃荡,身材消瘦的吴老三咽了咽口水,拎起个簸箕当盾牌,硬着头皮向前走,要去砍麻绳。 刚走了一步,他看向一旁:“哎,那是?” 许柳枝闻声看去,只见水面上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心中暗道不妙,正要挥刀,却觉得胸口一疼。 却一把尖刀扎在他胸膛,却因为自己内穿改过的裲裆铠,挡住了这个致命一击。 “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许柳枝咆哮起来,一拳打翻吴老三,然后挥刀猛砍。 刀砍在吴老三胸膛,却砍不进去:吴老三的衣服被刀割破,露出里面亮闪闪的银丝布。 不,是软甲! “你,你..”许柳枝心中大惊,被大船上射来箭矢命中脑袋,后面的话没说得出来,颓然倒下。 吴老三挣扎着站起来,看看已经丧命的许柳枝,又摸摸自己身上穿着的护身软甲,庆幸万分。 还好,还好有这宝贝... 他就这么站着,大船上的人却当做没看见,只射船上剩余的人,那几个幸存者见状,跪下哭喊起来:“吴老..老吴!饶命啊!” “你们把手里的东西都扔了!!”吴老三喊起来,然后对着船上的人挥舞双臂,表示这里已经没事了。 他拎着刀,指挥这几个把船划回去,再次靠泊大船,其他几艘幸存的小船也靠了过来。 不一会,船上的人用绳索吊下一个大麻袋。 等麻袋稳稳落到甲板,他打开一看,却是满满一大袋铜钱,他的手下见了,两眼放光。 船上一人向他喊道:“吴大当家,这是贺礼,燕郎君之前说好的钱粮,稍后会运过去。” 吴老三听得对方称呼自己“吴大当家”,喜上眉梢:“不知寨子那边...” “放心,大当家把这姓许的及其手下引出来,寨子里,他的人不多,我们的人,可以轻而易举拿下。” “再说了,有大当家的人带路,要拿下寨子,岂不是易如反掌。” “是,是易如反掌,就不知道...”吴老三说着说着,一脸喜悦,就不知道那些钱粮,何时能够...” “明日即可,大当家尽管放心。” “那便好,那便好...” 吴老三算是放下心来,他把大当家许柳枝干掉了,即将接管寨子,当然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但是,寨子上下数百口人,那么多张嘴,他若是喂不饱,不要说别人要反他,就连现在跟着他的手下,恐怕也会起心思。 不过,既然那个‘燕郎君’出手阔绰,一上来就送了他几副‘西域宝甲’,想来实力雄厚,不会食言。 吴老三想着赶回寨子,和船上的人道声谢,带着‘燕郎君’送的钱,以及自己的手下摇船离去。 从袭击开始到结束,一直待在船舱的李笠走到船边,扶着船帮目送这几艘船离去,长吁一口气。 搞定。 既然要搞事,那就得见血,要么挑唆寨子和寨子火并,要么挑唆寨子里的小当家挑战大当家,若新人上位,还得给点钱财帮忙稳住局面。 这样的开销不小,还好,现在的他负担得起。 只有这样,才能把水搅浑,至于水能浑到什么地步,只能尽力而为。 。。。。。。 清晨,湖面大雾弥漫,一座小岛边上,东西两侧各靠着艘小船,附近水域,又各自泊着一艘大船。 岛上空地,两拨人正在交易,买家这边,带头的是个年轻人,他让手下将一个木箱打开,露出里面满满的木糠。 随后,伸手入木箱,从木糠里拎出一件环锁铠来。 这环锁铠为长袖衫样式,买家柳七郎及手下见了,不由得眼睛一亮。 “来,让人试试。” 年轻人说完,将环锁铠交给柳七郎,柳七郎将铠甲拎在手里掂了掂,感觉分量十足,便让手下将环锁铠放在准备好的架子上。 随后挥刀一砍。 环首刀在这环锁铠的前胸留下一道火光,众人随后上前细看,发现环锁铠完好无损,没有破口。 “我也不瞒你。”年轻人笑道,“这软甲防砍,不防砸,不太防箭,当然,一般的箭只要距离不近,也能防住。” 柳七郎点点头,问:“那这软甲生锈了,可如何除锈?” “放到沙盆里清洗即可。”年轻人说完,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几个木箱:“按约定,环锁铠二十领,都在这里,柳当家可以逐一检查。” 柳七郎示意手下上前检查,他看着这个年轻人,又问:“不知足下手里,还有环锁铠么?” “柳当家还要买,日后再说,现在...”年轻人笑起来,“先把钱结了,按事前说好的,碎金二百两。” 柳七郎点头称是,却没急着把黄金拿出来,等手下检查完毕,确定环锁铠都没问题,他拍拍手,原本候在小船处的男子赶紧过来。 男子身上背着个包裹,放在地上摊开,却是一些金首饰及碎金。 柳七郎看着年轻人这边拿秤来秤金,并且逐一检查金子的成色,只觉得有些心疼。 这可都是他打劫多年攒下来的一些金子,轻易不拿来用,如今交给别人,虽然不是全部,真是有些不舍。 他看看了年轻人这边,对方人不多,看样子细胳膊细腿的,若是动起手来... 柳七郎收起这个念头,他若是把这几个人干掉,轻而易举,环锁铠到手,黄金也不用交出去。 但是,这帮人不过是跑腿的,其后的东主,既然敢做这种买卖,实力肯定不小,他惹不起。 传闻中的环锁铠,据说官军都没有,只有建康城里的大将军们,或许才有一些,也就是说,这玩意有价无市。 环锁铠是软甲,可以贴身穿戴却不会被旁人看出来,无论是防身还是偷袭,都很不错,他需要这种铠甲,但没地方弄。 现在,有人卖环锁铠,机会难得,但对方既然敢吃这碗饭,就不怕他财、货俱吞。 搞出事情,他可以带着人跑,但寨子跑不了,他没了寨子,就如同丧家之犬,跑到别处去,也迟早要被人干掉。 所以,金子该用还是得用,有了环锁铠,装备自己手下,那么... 该轮到我,说一不二了! 金子检查完毕,成色、分量都行,年轻人很满意,买卖双方完成交易,又开始说场面话。 即将各奔东西之际,柳七郎问:“鄙人尚有财力,还想再买些环锁铠,譬如二十领,不知...” “柳当家果然还想买?那我回去向东主禀报,至于东主愿不愿意卖,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年轻人笑道。 “大概十日,我会有消息给柳当家,按老规矩,在老地方见。” 年轻人刚要走,柳七郎挤出笑脸,走上前,往年轻人手里塞了个金铤:“还请阿郎替鄙人在贵东主面前,美言几句。”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章 乱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清晨,彭蠡湖面,数艘渔船在浓雾中缓缓航行,渔民摇着橹,大声唱着渔歌。 太阳渐渐升起,水面上的浓雾渐渐消散,渔民们的视线越来越好,看见了远处一座小岛。 小岛宛若龟背,被渔民们称为龟岛,龟岛是这片水域的参照物,渔民们看见了这座小岛,就能知道自己抵达了渔区。 但是,要打渔的话,得交钱。 因为这里是“有主”的地方:附近有个寨子,寨主会派船在这片水域游弋,渔民要想来这里打渔,就得交钱,或者缴纳一部分渔获。 寨子里的人,会把船靠泊在龟岛,来这里打渔的渔民,都会识相的登岛交钱,之后才能拿着对方给的小旗插在船头,开始打渔。 如果没有钱,那么离开时就得缴纳渔获,反正不能白白在这里打渔。 船只渐渐靠近龟岛,渔民们可以看见岛边靠着几艘船,岸上却没有动静,这让渔民们觉得有些怪。 往日,这个时候那些水寇会点起篝火准备朝食,所以岛上会有火光闪烁,并且升起袅袅炊烟,而现在并没有。 渔民们打渔时早出晚归,天还没亮就吃饱肚子,然后摇船出来,抵达渔区时刚好天光大作,现在见着好汉们迟迟未升篝火,愈发觉得怪。 距离龟岛越来越近,渔民们发现水面上漂着一物,近前一看,居然是个死人。 死者面色发白,身体臃肿,看样子死了至少大半天,否则不会浮在水面上,因为死在水里的人,一般都要大半天才会浮上来。 对于渔民而言,打渔时碰到浮尸并不是什么怪的事情,偶尔会有倒霉的落单渔民被别处渔民袭击,杀人夺财。 又或者有被打劫的商旅,被人杀了抛尸,过了几日,浮到水面上。 渔船小心翼翼避开这晦气的浮尸,向龟岛靠近,结果水面上又漂来浮尸,还越来越多。 渔民们见着这么多浮尸,只觉心惊胆战,琢磨着莫非有不识相的外地渔民来这里打渔,和那帮水寇起了冲突,然后被杀个精光? “不对啊!这不是,这不是卢白鲢么?” 有渔民大喊起来,其他人看着这位所指水面上的浮尸,看清楚容貌后,惊得后背发凉:他们认得这个死者,是水寇小头目,诨号“卢白鲢”。 其他浮尸,他们也认得其中许多死者。 虽然不一定知道名字,却很面熟,因为这之中许多人,都是盘踞这片区域的水寇,也就是说,眼前的龟岛,本就是这伙人的一个“别院”。 现在,别院的护院死了,那么,别院里发生了什么事? 渔民并不是天天来这里打渔,所以不知道昨天或者前天这里发生了什么,相互间你看我我看你,只觉后背发凉: 说不得是别处的水寇来抢地盘,两帮人杀得你死我活。 还逗留在这里的话,会不会被牵扯进去? 渔民们开始犹豫,但大伙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若是空手而回,日子怎么过? 有人壮着胆子摇船靠岸,结果刚靠岸就拼命往回摇船,惊慌失措的呼喊起来:“死人!有好多死人啊!” 。。。。。。 鄱口,一艘残破的帆船靠泊在码头上,主桅断了一截,船帆烧毁大半,船身烟熏火燎,甲板血迹斑斑。 登船检查的郡游军尉彭禹,看着这艘散发着血腥味、烟火味的船,眉头紧锁,问一个抖若筛糠的年轻人:“大当家呢?” “被、被、被...”年轻人话都说不利索,哆嗦了许久,就是重复着“被”字。 他面色惨白,两眼无神,头发湿透,身上穿着刚换的干爽衣物,看样子被什么场面给吓到了,以至于神情错乱,无法描述自己所见所闻。 彭禹走到对方面前,伸出双手挟着对方面颊,让对方看着自己:“不要怕,如今是在鄱口,我是游军尉,没人能害你性命,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我、我、我...” 年轻人哆嗦了不知多久,情绪稍微平复,才絮絮叨叨的把自己所见所闻,大概说了出来。 昨日,他们的大当家外出归来,船队在一处小岛靠泊过夜,夜里被人偷袭。 本来,船队已经做了提防,奈何出了内鬼,里应外合之下,己方伤亡惨重。 很明显,是内鬼泄露了船队的行踪,所以对方才能有备而来,知道船队的泊地,发动突然袭击。 大当家的坐船拼命冲出去,被几艘船追赶,一路拼杀,逃了大半夜,还是没逃掉。 船上的人都死光了,有的被砍死在船上,有的跳船逃生,却被对方追来,用鱼叉叉死在水中。 只有这个年轻人命大,跳水后躲在船尾,人潜在水里,将一根芦管伸出水面呼吸,这才侥幸逃过搜查,活了下来。 死者尸体都被扔入水中,对方还放火烧船,但天色渐亮,火刚烧起来没多久,就被巡逻经过的官船发现。 船保住了,年轻人获救,而他被血腥的杀戮吓得魂飞魄散,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彭禹知道了事情经过,让人带着这年轻人上岸休息,他看着血迹斑驳的甲板,陷入沉思。 最初,只是一个寨子出现内讧,大当家被杀,二当家上位。 这没什么,山湖人的寨子,聚集许多亡命之徒,能够做大当家的,手上必然沾了上一任大当家的血,现在被后来者取代,也没什么。 然后,有两个寨子相互攻杀,袭击对方的船只,这也没什么怪的,毕竟山湖人的寨子都在偏僻之处,没有像样产出,只能靠对外劫掠。 为了争夺地盘,必然会发生冲突。 但是,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彭蠡湖区各地渐渐不太平,仿佛许多寨子里的二当家、三当家急躁起来,急不可耐的想要取而代之。 亦或是有寨子想要吞并其他寨子,于是,寨子和寨子之间、寨子内部的关系渐渐恶化,你防我、我防你,你杀我、我杀你。 山湖人寨子之间原本的宁静不在,渐渐乱起来。 越来越多的厮杀,导致彭蠡湖区边边角角水域出现越来越多的浮尸,出现越来越多的空船,船上血迹斑斑。 彭禹作为游军尉,对鄱阳郡彭蠡湖区的情况有些了解,各种渠道传来的消息,是有人贩卖违禁的铠甲,而且是环锁铠,又称“西域软甲”。 这种软甲可以贴身穿在身上,如衣服般柔软,却能防刀砍,罩了外衣,根本就看不出来。 居心叵测的人穿了软甲,就敢暴起发难,袭击别人,搏斗之中不容易受伤,获胜的把握极大。 以至于有些寨子、寨里有些小当家得了这些铠甲后,有恃无恐起来。 想着想着,彭禹有些为难,这些山湖人得了铠甲,如今只是内讧,想的是寨子里夺权,亦或是吞并其他寨子。 所以官府乐见对方自相残杀,杀得血流成河,但这些人迟早会把目光放到过往商旅、沿湖村落上。 届时水寇来袭,仗着身上有铠甲护体,会更加疯狂,各地村落的防御会变难。 虽然水寇不可能全员都穿上环锁铠,但一些骁勇善战的亡命之徒仗着铠甲逞凶,官府这边的伤亡恐怕会增加。 想到这里,彭禹叹了口气。 和官府作对,肯定没有好下场,寨子之间相互攻杀,只会让人渔翁得利,这样的道理,老一辈当家明白,那些急着上位的后生,不明白。 山湖人之间的事情,也只能让山湖人自己解决,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一辈“山湖人”,管束管束自己那些蠢蠢欲动的后辈。 或者,当家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碰个头,当面把话说清楚,消除误会,把规矩再立一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一章 乱(续) 彭蠡湖某处,狭长的小岛周围遍布船只,这些船只宛若浮在水面上的房子,连同小岛一起,构成了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市集。 船市,是这个自发组成水上市集的称呼,这里没有税吏,各地渔民、船家定期聚集在这里,构成一个热闹的市集。 渔民、船家、商旅相互之间各取所需。 一如乡村里的草市那样,船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行一次,持续两三日时间,这期间,聚集而来的船只熙熙攘攘,什么样的人都有。 岛上还会搭起各种帐篷、草棚,聚集而来的各地商贾在岛上摆地摊,和形形色色的人们做买卖。 船市结束后,船只如云消散,喧嚣的小岛便恢复原本的宁静,依旧是蓝天白云,依旧是荒无人烟。 船市一隅,一艘船上,留着成人发髻的武祥正在喝酒,并与陪酒的暗娼打情骂俏,其熟练程度,比起一年以前大有不同。 一年前他来这里,仿佛肉上砧板,眼睛都不敢多看别处一下,做完买卖逃也似的走掉,更别说和陪酒的娘子们打情骂俏。 如今一年过去,武祥的脸皮练出来了,和陪酒娘子挨挨蹭蹭也不会脸红,愈发游刃有余起来。 当然,这都得益于兜里有沉甸甸的铜钱。 这处船市很有名,武祥以前跟着阿耶来过,李笠和梁森也来过,不过大伙都是在这里卖了渔获、买了日用品便回去,舍不得花钱买酒。 更不会和陪酒的暗娼打情骂俏:即便不那什么,人家陪酒也是要收钱的。 而这些陪酒小娘子,消息灵通,想要从对方口中听到有用的消息,也是要钱的。 “最近各处可不太平呀....”陪酒娘子靠着武祥,一边斟酒一边说:“妾听说,许多寨子相互间抢地盘,原本的规矩,怕是不顶用了。” “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如今开始抢地盘了?” 武祥问完,拿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看着窗外小岛方向,漫不经心又问:“几位当家呢?不管管么?” “哎哟,管什么管,本来几个寨子原本就有宿怨,大当家的可以忍,底下等着出头的人,哪里能忍?” “是么?”武祥把视线收回,将几枚铜钱塞进陪酒娘子领口,抽回手时,又摸了摸对方的面颊,问:“莫非是出了什么事,让许多人有些急不可耐?” “当然...”陪酒娘子见这小子如此老练,又大方,便把打听来的消息悉数说出:“妾听说,有人搞到了违禁的铠甲,于是胆子大了起来。” “铠甲?以前不就有么?怎么现在会如此特别?” “郎君有所不知,妾听说,如今让人胆大的铠甲,唤作环锁铠,十分柔软,又刀箭不入,穿在身上,如同衣服一般,看不出来。” “于是,得了环锁铠的人,胆子大起来,开始暗算别人,如今不要说是寨子和寨子之间抢地盘,寨子里,那些想着当大当家的人,也起了心思。” “妾听说,这一领环锁铠,能卖到十五万钱以上,想买还买不到...哎哟...郎君真坏啊!” 武祥故意把酒杯里的酒倒到小娘子胸前,弄湿一小片,小娘子娇嗔起来,却贴得更紧了。 “我手抖了,莫要生气。”武祥把一小袋钱放到对方怀中,又问:“那么,我想买这环锁铠,不知...” “妾可办不到...不过...” 小娘子用手指在武祥胸口画圈,画了一圈又一圈:“郎君可得心里有数,妾觉得,原来的规矩,恐怕就要不成了。” “怎么说?”武祥掏出一枚银首饰,在小娘子面前晃了晃,然后插在对方发髻上:“我可真是被你这消息吓坏了。” “莫慌,这和旁人无关。”小娘子笑了笑,压低声音:“老一辈定下的规矩,本来后生们是不敢说什么的...” “不过,有了环锁铠后,许多人的胆气壮了,觉得老家伙们占着位子实在碍眼,规矩应该改一改了,所以...” “之前定的规矩,不过是大伙相互之间奈何不了谁,便坐下来谈,和气生财,如今,有人仗着手下有了环锁铠,不怕刀箭,便要恃强凌弱,重新立规矩。” “今日船市,有几个大当家和船主到岛上碰头,就是要把话说清楚,妾听说,这老一辈的还想着按规矩来,所以,得管束自家的后辈。” 武祥问:“他们管得住么?” “谁知道呢?”小娘子轻轻笑起来,“这些当家的,当年不也是把头上的人拱翻了,才坐上那个位置?” 武祥若有所思的问:“也就是说,岛上的聚会,会出事?” “是呀,说不得一会就出事了,届时大伙摇船外逃,挤来挤去的,怕不是要出事,郎君可得小心些。” “那我跟你...挤来挤去的,会出事么?”武祥捏了捏小娘子的脸蛋,又把一小袋钱放到案上,然后起身:“过阵子,我还会来找你,如果船市还在的话。” 小娘子收了钱,问:“不知郎君想知道些什么消息?” “我想知道,这两日出事后,哪些人笑到最后。” 武祥说完,走向舱门,小娘子赶紧相送,结果刚出船舱,就见岛上冒起火光,又有浓烟升上天空:那是岛上搭起来的帐篷、草棚着火了。 “开始了呢。”武祥看着那蔓延的大火,淡淡的说,见周围船只慌慌张张解缆绳准备开溜,他却不慌。 身怀利刃,杀心骤起,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环锁铠,也能达到类似效果。 一如李笠所言,环锁铠可以作为肥料,让许多山湖人寨子及大小当家心中的猜忌和野心快速生长。 环锁铠穿在身上,再穿外衣为掩护,外表看不出来,骤然发难搞偷袭的成功几率大增,并且能在格斗中占上风。 对手急切间砍不死自己,但自己可以砍死对方,于是,弱肉强食开始。 当下位者想要上位并有恃无恐时,老规矩就维持不住了,寨子和寨子之间的信任、默契被打破,寨子内部的主从关系同样会被打破。 所谓的秩序也会随之慢慢瓦解。 这个过程不是一两个月就能结束的,也许长达数年,但毫无疑问,新旧秩序更替的时候,必然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忙着浑水摸鱼,就无暇多想。 不会注意到,有些事情,正在起变化。 而这些变化,不过是用了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环锁铠就做到了,再辅以谣言,以及适当的挑拨,让各个寨子以及寨子内部猜忌之心渐起。 一如李笠所言,环锁铠本身没什么,被其助长的野心和猜忌,才是吃人的怪兽。 武祥登上自己的船,船向外走去,周围无数的船只都在向外走,纷纷逃离火势越来越大的小岛。 微风吹来,带来些许炎热,以及厮杀声、呼喊声,武祥回首望去,只见岛上浓烟滚滚,开始慢慢化作篝火堆。 火已经烧起来了,而彭蠡湖的其他地方,也会慢慢闪烁火光。 他第一次感觉,操纵人心、挑拨离间成功后的成就感,是那么的让人惬意。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二章 困境 上午,作场一角,操场里,做完早操的小女工们集中,听站在讲台上的“领导”训话,她们的领导,即“办公室主任”赵孟娘。 赵孟娘穿着合身的“工作服”,左手拿着个纸皮卷大喇叭放在嘴边,高声说着话,身板很直,说话中气十足,右手时不时挥舞。 “这个月大伙的表现不错,距离本月结束还有三日,大伙一定要再接再厉,超额完成任务,争取拿到一等奖金!” “有人可能觉得累,不要紧,再坚持三日,就有连续三天的工休,届时就能好好休息,我们还会组织大伙出去郊游...” 旁边,李笠听着赵孟娘给女工们鼓劲,听着听着,不由得多瞥了对方一眼。 赵孟娘已经进入了状态,情绪兴奋,语气激动,面颊微红,由肢体语言可以看出,这位已经被权力所陶醉,并已适应了。 管理数十人的权力,也是权力,哪怕管的不过是作场小工,大大小小的权力,本质都是一样的:能让人沉醉、迷失,上瘾。 夏初,赵孟娘跟着他来白石村时,马上就管起李家几个奴婢,管得不错。 于是,李笠把赵孟娘调到作场管厨房,管得也不错。 然后,李笠让赵孟娘管女工起居,管得井井有条,他便根据赵孟娘的表现,予以提升,成了“办公室主任”。 主任,是后世的职务名称,如今被李笠用在作场里。 办公室主任,负责考勤、后勤,职责不小,权力也不小,而赵孟娘的才干,也担得起这个职务。 于是,赵孟娘摇身一变,变成作场里员工敬畏的“赵主任”,平日里见了,都要恭敬的打招呼。 有权力加持的赵孟娘,走路带风,说话斩钉截铁,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那么问题来了:作为一个女细作,本职是色诱,得目标人物重用的同时,却无法得目标人物的‘享用’,如此进退不得的困境之下,赵孟娘会是什么纠结心情? 李笠判断赵孟娘是黄大车派来的细作,却要将计就计,免得黄大车“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所以,把赵孟娘晾着。 对方为了得他欢心,必然努力表现,于是,一个勤奋工作的“赵主任”就出现了,也确实干得不错,让急缺内务管理人才的李笠得了‘及时雨’。 然而,模样俊俏的赵孟娘,暂时没有侍寝的可能,所以,只能继续努力表现。 赵孟娘被变相软禁在作场里,无法外出,无法和外人接触,无法把消息传递给黄大车,但黄大车会知道赵孟娘受重用,于是信心倍增,愿意等下去。 不会再想别的办法来刺探轮盘的秘密。 久而久之,得重用却无法成功‘色诱’的赵孟娘心态会变,变得焦躁,因为她始终得不到目标任务的“心”,距离拿到秘密遥遥无期。 黄大车不可能无限期等下去,而赵孟娘来这边做细作,恐怕是有什么把柄或者亲人被黄大车捏着,不得不“深入虎穴”。 时间再久一些,黄大车会怀疑赵孟娘是不是已经“变节”,而赵孟娘会担心黄大车认为自己无能、“变节”,于是对亲人有所惩罚。 如此一来,两个人会陷入“囚徒困境”,应对失当,最后,李笠就能见机行事。 以上,建立在“赵孟娘是黄大车派来的细作”这一推断上,李笠觉得和女细作周旋,也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赵孟娘讲话完毕,李笠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赵孟娘宣布解散,女工们列队走向食堂,用餐后就要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赵孟娘跟着李笠,向办公室走去,李笠一边走,一边交代: “女工们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情绪,有什么想法,你都要多注意些,一味地罚是不行的,我们作为管理者,要有人情味。” “罚,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作场如今运作良好,不缺那点罚金,再说,我也不至于要从蚊子腿上刮肉。” “你的表现不错,我很高兴。” 李笠说到这里,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赵孟娘,赵孟娘见李笠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面颊微红,微微低头。 李笠拍拍对方肩膀,笑道:“继续努力,我看好你哟!” 。。。。。。 库房,李笠和武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颇为感慨,自从彭蠡湖的“水”开始变浑,他们的商机就来了。 许多山湖人的寨子靠着抢劫、贩卖人口为生,但如今一要提防别的寨子攻杀,二要提防内部有人兴风作浪,所以不敢轻易“派兵出击”,免得为人所乘。 不能打劫、做买卖捞外快,日子还得过下去,那么,用排钩大量钓鱼,就是不错的选择。 动辄有数百枚鱼钩的排钩,挂了饵后布放一夜,次日就能扯起不少鱼来,所需人手少,正好符合各寨子在特殊时期的需要。 所以,作场的鱼钩有多少就卖多少,根本就没有滞销一说,李笠财源广进,武祥手中的“活动资金”充裕,在外面扇阴风点鬼火的效果愈发出众。 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武祥感慨: “这帮人,什么寨主、当家,平日里称兄道弟,论资排辈,又立什么规矩,仿佛整个彭蠡湖都得按着这规矩办事,结果临了临了,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不存在什么肝胆相照、义薄云天。”李笠笑起来,满是不屑,“这就是我说的囚徒困境,你体会到了吧?” 武祥点头:“嗯,两个囚犯,被隔离关押,相互间担心对方先招供,把自己指认为主谋,索性先下手为强,自己坦白罪行争取从宽发落,把污水都泼给对方。” “但实际上,狱吏什么也没做,甚至都没想到能问出什么来。” 李笠转身离开库房,边走边说:“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接下来,继续给他们煽风点火,烧上一年半载,这帮人怕是要撑不住了。” “你负责把水搅浑,灰鸭就负责摸鱼,但这要见血,我们的队伍要训练技艺,要时间的。” 对于事态发展,武祥有些期盼,又有些好奇:“寸鲩,万一这些山湖人内讧,决出了新规矩,又仗着有环锁铠,肆无忌惮袭击村落、商旅,怎么办?” “他们敢这么做就是找死。”李笠斩钉截铁的说,“癞皮狗占个角落,对着过往行人乱叫,没人管,可癞皮狗开始到处咬人时,死期就到了。” “然而,这些亡命之徒有了环锁铠,胆气必然大涨,迟早要作死,官府要讨伐却比较麻烦,届时....” 李笠看着发小,笑道:“我们作为良民,一旦官府需要,当然是要组织义勇,协助官府清剿水寇的,对不对?” 武祥也笑起来,想了想,忽然有些底气不足,看看左右。 房间里就他俩,李笠见状知道发小有见不得人的事情要说,于是眼睛眯起来。 “寸、寸鲩...”武祥忽然结巴起来,李笠不吭声,等对方把话说完。 “有个之前买了许多环锁铠的豪商,约我碰面...”武祥说着说着,居然挠起头,李笠促狭的笑起来:“去就去呗,他一定好吃好喝供着,放心吧。” “不是,我是..我是担心他、他送女人...那我怎么办?” “送女人?送了你就收,怕什么?怕细作?怕女刺客?先睡了再说!” “不不,寸鲩,我、我不过是跑腿的,环锁铠是你的作场做出来的,不是我..” “你就是我的驵主。”李笠拍拍发小的肩膀,“环锁铠的买卖,你和那些奸商打交道,你做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卖环锁铠的收入,你也有份,对方送的礼,既然是送给你,你就放心收下,不需要转交给我。” “对方送你女人,那就是你的女人,与我无关,不过呢,你心里要有数,这种送来的女人,很可能是细作,要用心提防。” 李笠语气诚恳的说着,武祥听了颇为激动,他不是为了‘女人’,而是为了发小的极度信任。 卖环锁铠,是杀头的买卖,也正是因为如此,利润很高,可以说是暴利。 一领环锁铠,能卖十万钱,这在以前,对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财富。 而一个月卖出百领,收入十万贯,这可就是传说中的“家财万贯”,经手人武祥只觉得手抖。 这么高收入、高风险的买卖由他经手,说不慌是不可能的,武祥就怕自己处置不当,把事情办砸了,或者惹得李笠不快。 如今,李笠把话说到这份上,给予完全信任,让他觉得浑身都是力量。 “寸鲩,那、那若他送美人给‘东主’,我一定给你送来!” 李笠听到这里,摆摆手:“别,你莫要什么都推到我身上,我若想女人,自己会去找,环锁铠的销售,你说了算。” “你没有凡事都得请示东主的必要,少来这一套!” 这是李笠的真心话,奸商若送女人,大概率是细作、耳目,他这里已经有了个女细作,再来新的细作,那算什么? 我和女细作们不得不说的故事? “对了,眼见着手头的事情理清楚了,黄档主的忙,我得去帮,过几日就进城,这边的事情,你拿主意,和灰鸭商量着办。”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三章 困境(续) 鄱阳,某私第后院,李笠借助各种工具,模拟铜镜制作的流程,向杜氏分析铜镜的制作成本,并介绍自己的改进意见。 关于降低成本的意见。 这是李笠花了数月琢磨出来的成果,为此还做了不少试验。 对此,杜氏不以为然:这制镜的工艺,是她娘家祖传的,而且其他店家也是如此制镜,李笠凭什么说能够降低成本? “杜东主莫非觉得我在糊弄人?”李笠看出杜氏的心思,杜氏赶紧掩饰:“不,我只是想不明白,自古以来,制镜的工艺就只如此,还能怎么改进?” “所以说,各家镜店陷入了‘吃不饱,饿不死’的困境。” 李笠说完,继续讲解。 这个时代铜镜的制作,是为范铸法,李笠仔细了解过后,觉得不算复杂。 第一步是制模、制范,先在陶车(转盘)上制作镜体的形状,阴干后在泥质镜体上设计纹饰,加工制作成镜模。 然后在镜模上夯制泥范,泥范分为上下两半,合在一起时,内部空腔就是镜子的形状。 第二步是泥范的焙烧。 泥范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然阴干,可入窑进行焙烧,经过特定温度及时长的焙烧后,泥范烧结成为陶范,放置在较干燥的地方自然冷却。 待陶范彻底放凉后,就可以合范准备浇铸。 第三步是镜料熔化和浇铸。 把一定比例的铜和锡熔化后,直接浇入陶范之中,一次成型。 第四步是精加工。 陶范冷却后,可取出成型的铜镜,但这只是毛坯,需要磨削及平整镜面,使其具备映照能力。 又要进行纹路的精修,使其变得精致。 其中涉及的成本,一是镜料,镜料以铜为主,但锡的成本占大头,因为锡很贵,比铜贵多了。 二是焙烧泥范、熔化镜料所需的燃料,即木材或木炭;三是制范。 其中,制范的成本最高。 确定铜镜质量好坏的关键是陶范,陶范做得好,浇铸出来的铜镜,其正面平整、背面花纹精美,后续加工方便,成品的卖相才好。 背面无花纹的铜镜称为“素镜”,各地售价大概是一千到两千文之间波动,若有花纹(主要是阳纹),售价至少比同样尺寸的素镜贵数百文。 花纹越复杂,售价就越高,原因就是花纹越复杂,制作铜镜陶范的成本会越高。 而陶范的使用寿命不长,有时浇铸过一两次后就会报废,得重新制作。 只有用料上好的泥范,才能烧出上好的陶范,这样的陶范才能浇铸出没有气泡、纹路细腻的铜镜。 所以,铜镜的制作成本之中,制范的成本占比很大,而且这是工艺特点,根本就无法有效改进。 由此,各地镜店的铜镜,其实成本上没有太大差别,而镜料基本都是铜锡‘合金’,镜面的光亮度也没有明显差别。 加上寻常百姓买不起铜镜,于是销售市场的‘容量’不是很大,以鄱阳城为例,许多镜店都是世代传下来的老店,靠口碑吸引顾客,基本上没有‘新人’进入这个行业。 杜氏经营的镜店,完全是靠杜氏娘家的口碑打开局面,因为杜家几代一直都以制镜闻名。 杜氏制镜,镜料配方的秘密其实不复杂,那就是铜将近七成五、锡二成五,以及铅些许,也就是含锡量为25%的铜锡合金。 铜镜制作要加锡,才能保持研磨、‘开镜’后镜面光亮,这是如今的业内常识,各家的区别,无非是锡的含量有多有少。 李笠这几个月来,仔细比对过其他几家的铜镜,从光亮度来说,没有明显差别,那就意味着,别家镜料的锡比例,其实都差不多。 锡少了,铜镜的光亮度就降低,锡多了,铜镜就变脆。 所以锡的含量大多在二到三成,既能保证镜面光亮能够持久,也能确保铜镜不那么脆,但铜镜依旧容易摔烂。 这是常识,杜氏特地向李笠强调这点。 所以,经过千年的发展,铜镜用料确定为铜和锡,锡的比例,就稳定在二成到三成之间,没有人可以创新。 “锡很贵,比铜贵,我也试过改用其他物料取代锡,譬如用铅,可是做出来的铜镜虽然不容易摔坏,但镜面光亮保持不久,需要经常擦拭,且很麻烦。” “是么?”李笠拿起一枚铜镜,仔细端详着,“那,杜东主可知道,这是为何?” 杜氏摇摇头:“不知,谁都不知道。” 李笠闻言把手一松,手中铜镜跌落地面,‘啪’的一声,裂成两半,化为破镜。 那年,隋军渡江,攻入陈国国都建康,持续了数百年的南北朝结束,天下,终于统一了。 那天,陈国驸马徐德言砸破一枚铜镜,自己拿一半,娇妻乐昌公主陈氏拿一半,夫妇俩含泪约定,将来如果有缘,便要以破镜为相认的信物。 陈国君臣及宗室、公主们,被隋军带往长安接受处置,按照惯例,亡国公主们是最优质的战利品,分发给功臣。 于是,漂亮的乐昌公主陈氏,成了隋国重臣杨素的宠妾。 虽得新主百般宠爱,但陈氏忘不了徐德言,将那一半残镜交给仆人,让仆人到长安市集售卖。 潦倒的徐德言也在长安,看到了那枚残镜,掏出自己手中另一半残镜,合二为一。 杨素得知此事,便成全了这对苦命的夫妇,让陈氏回到徐德言身边,并赠送钱财,小两口随后返回烟雨江南。 此即为“破镜重圆”的故事。 千年后,有学者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于是拿来自己收藏的古镜,往地上一砸,却砸不烂。 所以,“破镜重圆”故事果然是假的么? 并不是,因为这个学者用来试验的铜镜,为唐以后的铜镜,徐德言夫妇用的铜镜,是唐以前的铜镜。 铜镜有上千年历史,却以唐中晚期为界,有着不同的材质:汉唐铜镜,材质为铜锡合金,唐之后的铜镜,材质为铜铅合金。 铜锡合金所作铜镜,质地坚硬,镜面光亮度可以长期保持,却很脆,容易摔碎,价格贵。 铜铅合金所作铜镜,质地较软,镜面光亮度较难长期保持,却很韧,不容易摔碎,价格相对便宜。 于是,唐中晚期之后,一个广泛存在于各地的职业诞生了:磨镜人。 汉唐铜镜,制作完成后研磨、开光,镜面光亮,可以用很久,当镜面开始变模糊时,只需要拿一个皮子,沾上些许镜药,把镜面轻轻擦拭,就会光亮如新。 这种活做起来很简单,自己就能动手,不需要请人来做,当然,也有部分手艺人走街串户,为人磨镜。 因为日常使用中的各种意外,会让镜面受到物理损伤,譬如出现划痕,就需要用工具磨平镜面,所以这个时代也有磨镜人,却不是普遍存在的职业。 唐之后的铜镜,制作完成后研磨、开光,镜面光亮相对汉唐铜镜无法持久,很容易变模糊,但处理起来很麻烦。 需要专用工具,譬如极其平整的另一个平面来“磨”,小心、仔细地把镜面磨平,然后才能上镜药擦拭,让光亮重回。 这种活需要专业人士来做,所以,才广泛出现了“磨镜人”这个职业。 以唐中晚期为界限,铜镜的状态出现了变化,原因在于镜料材质变化,在于铜锡合金与铜铅合金的不同特性,以及价格。 铜锡所制铜镜贵,铜铅所制铜镜相对便宜,所以自北宋时起,铜镜的普及率增加,磨镜的需求也增加,所以催生了磨镜这个行业。 李笠不是什么制镜专家,这些知识,是后世他听一个收藏古镜的收藏家谈起的,所以记在心中。 但他无法向杜氏讲解,毕竟“破镜重圆”的典故是发生在数十年后,当然,前提是那时还有隋国和陈国。 杜氏看着李笠就这么摔坏一枚铜镜,不吭声,想听听李笠接下来要说什么。 李笠看着这枚破镜,对杜氏说:“镜料及工艺千年不变,业内所有人根本就无法突破技术瓶颈,相互间的竞争,不过是困境中的苦苦挣扎罢了。” 杜氏闻言觉得可笑,她觉得李笠一个门外汉,怎么就大言不惭的嘲笑起制镜这门手艺来。 她问:“既如此,你说怎办?” “好办,过几日,杜东主的店就能有新品上市了。”李笠胸有成竹的说,“我这几个月没白过,已经制作了许多铜镜,好与不好,销量说话!”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四章 年年有余 午后,鄱阳市集,一处邸店前聚满了人,大伙看着店伙计向他们展示店里的新品:平镜。 小小铜镜,当然不方便挂起来展示给那么多人看,店伙计在门边挂起几幅白布,上面绘着镜背纹路的图样。 各图样有磨盘那么大,方便大伙观看。 唐家镜店的伙计马庆,如今混在人群之中,抬头看着这“杜娘镜店”的新品图样,脸上满是惊疑不定。 图样有四,各配文字,是为“年年有余”、“岁岁平安”、“吉祥如意”、“前程似锦”。 其中,“吉祥如意”这词,马庆没听说过,而这四个词语对应的镜背图案,则是鱼、裂纹、鸡、钱币。 “年年有余”,以鱼对应谐音余,图案是一对黑白鱼围绕镜钮在游动,双鱼位置对称,摇头摆尾,又有荷花纹装饰,看上去栩栩如生。 鱼是鲤鱼,黑白鱼代表着阴阳,即为阴阳调和,对应男女,就是夫妇和谐。 店伙计在给大伙讲解:“年年有鱼,就是年年有余,年年有余财,夫妇和美,这不是好兆头么?” 围观的人们听了讲解,多不以为然:说是这么说,但图样是图样,实物有没有那么漂亮,得亲眼看看再说。 于是,伙计们向大伙展示铜镜实物,要看的人,必须排队,马庆也排了队。 四种铜镜,排起四个队伍,马庆听得前面柜台处传出的惊叹声,心中愈发疑惑:这铜镜不过纹路有些新意,至于这么大呼小叫的么? 等他来到柜台前,却见伙计笑眯眯的递来一枚“年年有余”镜,他拿在手中仔细一看,愣住了。 这是一枚尺寸寻常的铜镜,镜面光亮,背面是花纹,纹路内凹但很细、很浅,为阴纹,然后填上颜料。 正如白布上展示的图样那般,镜背的花纹,确实是一对黑白鲤鱼,以及荷花图样,无论是鱼还是荷花,纹路清晰,十分细致。 仔细一看,图案不是画上去的,更像是嵌进去的。 马庆仔细摸了摸,越摸心就跳得越快。 他当然知道制镜工艺,今日奉了东主之命过来‘查探敌情’,看看这‘杜娘镜店’出的‘平镜’,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镜面边缘为灰黑色,其余部分如寻常铜镜一般,为灰白色,已经上了镜药‘开光’。 寻常铜镜后背的花纹,一般是阳纹(凸起),有时是阴纹(内凹),一般是范铸时就有的,或者是刻出凹槽(凹线),然后填颜料,得出图案。 因为阳纹图案看起来清晰、养眼,且制范方便、所以铜镜花纹多为阳纹,现在,“杜娘镜店”推出的新镜,用的浅阴纹,勉强能说“平”。 看样子,是浇铸出‘素镜’,然后在平滑的镜背刻出浅浅的纹路,然后再填涂料,凸显纹路为图案,但如此一来,成本必然大幅增加。 马庆开口问价:“请问,这‘年年有余’镜,多少钱一枚?” 负责介绍的伙计笑眯眯的说:“一千文一枚。” 一枚素镜都要卖一千五六百文,结果这有花纹的镜子只卖一千文,马庆惊叹一声:“什么?” 手一下没拿稳,那铜镜“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马庆吓得面如白纸:他一个月工钱也就七八百文,这下完了! 后面排队看镜的人,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大伙只道如今这年轻人失手打坏店家的铜镜,怕是要赔钱了。 “客人莫要惊慌,本店新镜可不怕摔。”伙计说完,弯腰去捡那完好的铜镜,向马庆和旁人展示过后,把手掌一翻,让铜镜再次跌落。 “啪”的一声,铜镜落地,是镜背先着地。 大伙定睛一看,发现铜镜居然没有摔烂,伙计又让铜镜落地三次,铜镜依旧没摔烂,这下,人们惊呼起来: “摔不烂的铜镜!” 伙计们高声吆喝起来:“对,本店新品,就是不容易摔烂的铜镜!” “四种图案镜子,都是一千文一枚!”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许多人都看见铜镜摔不烂,而这种镜子居然只买一千文,于是人群渐渐沸腾起来。 “给我看看!” “我要一枚!” “我要进货,能不能便宜些!” 喧闹声中,马庆失魂落魄的挤出人群,来到街道上,回头看看热闹的店面,只觉后背凉飕飕的。 毫无疑问,什么“年年有余”、“岁岁平安”、“吉祥如意”、“前程似锦”,不过是取个好寓意,镜子能否卖得出去,一看口碑,二看售价。 口碑好,意味着铜镜的光亮耐久,买回去可以放心用,不怕用了一段时间,镜面发蒙,擦拭后也不明亮。 买得起镜子的人家,最在乎这点。 那些小富之家,勉强用得起镜子,对镜子的光亮有要求的同时,也希望售价低些。 至于那些家境不怎么样,却因为娶亲、嫁女需要置办聘礼、彩礼的家庭,更看重价格的高低与否。 两家店的铜镜,若口碑差不多,必然选价格低的那家。 但是,鄱阳城里的几家镜店,相同(相仿)尺寸的铜镜,价格差别不大,各自都有自己稳定的回头客,以及回头客介绍来的新顾客。 各家镜店制镜的工艺都一样,无非是镜料配比、泥范配料有些许不同,但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所以铜镜售价都差不多。 现在,杜娘镜店推出新品“平镜”,且不说人们对于“镜背花纹是平纹”接不接受,就说这售价,其他镜店根本就竞争不过。 一千文一枚的平纹铜镜,还不怕摔,而唐家镜店同尺寸、怕摔的素镜,都要卖一千五百文。 杜娘镜店的“平镜”,靠着“便宜、耐摔”,就可以把别家镜店的客人都抢过来。 也许富贵人家看不上平纹铜镜,可对于那些囊中羞涩、却不得不买铜镜的人家而言,耐摔、便宜、有花纹的铜镜,不就是最合适的选择么? 一千文,耐摔,意味着平日里舍不得买铜镜的人家,也会起了买镜的心思,所以,杜娘镜店的生意,必然要火红许多。 杜娘镜店有了这种平镜,可以年年有余,别家镜店怕是入不敷出,往后可怎么办? 马庆如是想,身边不时有人经过,一个个兴高采烈,议论纷纷:“杜娘镜店有不怕摔的铜镜!一千文一枚!”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杜娘镜店,却见店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而他的后背则越来越凉。 东主的店,怕是撑不了多久,若是办不下去了关门,那么,我怎么办? 看来,要换个新东主,找别的活干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五章 匪夷所思 私第,唐家镜店东主唐东正在研究几枚铜镜,这几枚铜镜是伙计刚从“杜娘镜店”买回来的,每枚售价都是一千文。 唐东用尺子和秤,量过铜镜的尺寸、称过重量,和自家镜差不多,但“杜娘镜”的镜面灰白,边缘和镜背为灰黑,为双色。 所以,关键就在这上面。 唐东祖辈都是制镜工匠,所以对于制镜工艺门清,常见铜镜多为灰白色,是因为在镜料里用了锡,大概在二成左右。 若镜体偏暗、黑,说明用了铅,镜料里加铅会让镜体软而韧。 铜锡镜硬而脆,物料成本高,因为锡贵;铜铅镜软而韧,物料成本低,因为铅便宜。 但世间铜镜绝大部分都是铜锡镜,因为镜面硬,偏灰白,研磨后光亮能保持很久,映照效果好,又不容易磨花(刮花)。 铜铅镜因为软,所以镜面容易发灰、受损,一般的擦拭容易留下细微刮痕,加上颜色偏暗,所以映照效果略差,镜面光亮无法持久(相对铜锡镜)。 现在,唐东判断镜店推出的“平镜”,似乎是铜锡加铜铅的双材质镜:镜面为铜锡材质,镜体为铜铅材质。 于是,既可以拥有铜锡镜的镜面映照效果和光亮持久,也能拥有铜铅镜的耐摔特性。 这样的镜子,虽然镜背花纹不算复杂,却只卖一千文,比常见的素镜便宜至少四五百文,可想而知对于顾客来说,根本就不用做选择。 想到这里,唐东觉得头疼,杜娘镜店的平镜一出现,意味着他家和其他家的镜店,生意要一落千丈了。 “啪”的一声,唐东将一枚‘岁岁平安’镜砸在地上,铜镜完好无缺,他拿起来再砸,依旧没事。 端茶进来的婢女,见郎主如此折腾铜镜,以为郎主在发泄心中怒火,吓得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的将茶放在案上,然后站在一旁。 唐东砸铜镜砸到第五次,“啪”的一声响起后,伴随着“咔嚓”声起,他拿起铜镜一看,发现镜面出现一道裂纹。 镜面被裂纹‘割’为两半,依旧呈圆形,却没有分成两瓣,镜背依旧是完好的。 唐东拿来锤子,不停地锤打这个镜面开裂的铜镜,锤了不知多久,终于把镜面敲下来。 果不其然,这镜子分两部分:灰白色的镜面,灰黑色的镜体。 而且,镜体如同一个铛,镜面如同装在铛里的冰,仿佛是镶嵌进去的。 但镜面和镜背并不是用胶粘在一起。 满怀期待的唐东,对这个结果很失望,他还以为“杜娘镜”的秘密,就是用鱼鳔胶把两种材质镜体粘起来,达到两种优点的结合。 结果不是。 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如铛状的灰黑色镜体,内侧壁有四个凸起,与此同时,嵌在这个‘铛’里的镜面,边缘有四个对应的凹陷。 所以,镶嵌入镜体的镜面,是被这四个凸起“卡”住,不需要用胶来粘。 这样的制作工艺,让人匪夷所思,意味着他根本就无法模仿,即便自己弄出“胶粘镜”,成本也不可能这么低。 首先要分别作出铜锡镜面、铜铅镜体,相互间能够紧密镶嵌,然后还得熬胶,然后把镜面嵌入镜体、粘在一起,这个过程只要有差错,就会出现废品。 既然不是“胶粘镜”,那么这种镜子是怎么做出来的?成本为何这么低? 一枚新式“杜娘镜”卖一千文,若按正常的制镜工艺来制作,成本都收不回,卖一枚亏一枚,买得越多,亏得越多。 这种镜子,果然如店家所说,只是耐摔,而不是摔不烂,但足以应对日常使用中,一两次的不小心失手跌落。 对于富贵人家而言,新式杜娘镜造型简单、图案简单,价格低廉,不值得买,因为买了会显得自己很‘俗’。 无论是正室,外室还是侍妾,用这种铜镜,只会显得自己“廉价”、失宠。 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一来相对便宜,二来耐摔,加上杜娘镜店的口碑,想来镜子买回去后,也能如寻常铜镜那般,光亮持久。 想着想着,唐东痛苦的双手挠头,杜娘镜店来这么一手,他的店和其他镜店的生意必然被抢走,恐怕连老顾客都不一定能留住。 因为各家店的主要客源,其实都是小富之家,大富之家只会买那些装饰奢华、价格不菲的铜镜,一般家庭又买不起铜镜。 高不成低不就,现在,“中”被杜娘镜店抢走了,“低”也开始到杜娘镜店买镜子,他们该怎么办? 想了想,唐东忽然有了主意,喊来伙计,吩咐:“你们马上...马上去街上,散布一种说法。” “东主,散布什么说法?” “就说...”唐东让婢女出去,房里只剩他和伙计二人,然后他压低声音,说:“就说,杜娘镜店的新镜,许多人买回去,是放在棺椁里...” “是给死者陪葬用的,所以才这么便宜!” 伙计有些回不过神:“啊?东主,这...” “这什么?快去!”唐东低吼起来,“你们机灵点,莫要被人盯上,那杜氏可是‘铁骰黄’的外室,莫要被人抓了现行!” “东主,这..”伙计有些为难,见唐东要发火,赶紧说:“东主有所不知,方才我们听到消息,说杜娘镜店还卖一种很便宜的镜子,是...” “是专门用来陪葬的。” “什么?”唐东听到这消息,呆住了,随后跌坐榻上,面色惨白。 对方连这点也想到了,那就意味着,自己再无挽回的办法,他的镜店,迟早要因为生意冷清而关门。 想到这里,唐东只觉得悲从心中来,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就靠着祖传的手艺制镜、售镜过日子,以后可怎么办? 这时,又有伙计跑来,向东主禀报:“东主,杜娘镜店的刘掌柜登门拜访。” “是么?他来干什么?”唐东喃喃着,脸上满是萧瑟:“他,是想来盘下我的店吧,呵呵...” 那伙计没想到东主竟然是如此表情,挠挠头说:“呃...东主,刘掌柜说,说他是来找东主谈合作...” “合作?”唐东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快,快把人请进来!” 然后让人收拾收拾房间,把几枚铜镜和破了的破镜收起来,不一会,杜娘镜店的刘掌柜被人领进院子,唐东赶紧出了房间,迎上去。 两人寒暄了一番,唐东请刘掌柜入内就座,上好茶,刘掌柜说起来意:“唐东主可知,鄙店已经开始售卖新式铜镜?” 唐东本来想说“不知”,不过这已经没有意义,便点点头:“刚知道,贵店的镜子如此耐摔,真是让人惊叹不已。” “那么,唐东主,有没有想过合作?”刘掌柜直接点明来意,唐东心中一动,顾不得装城府,也直接问: “不知,唐某要如何与贵东主合作?” “哈哈哈哈,唐东主果然是个聪明人。”刘掌柜笑起来,喝了一杯茶,开诚布公:“我家东主说了,大伙都是熟人,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世代都靠着制镜、售镜过日子,不容易。” “如今,鄙店推出新品,想来会让唐东主困扰,生意做不下去,一大家子人没了生计,急切间怕是难以为续。” “大伙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家东主觉得没必要把人逼到绝路,所以....” 唐东赶紧问:“所以呢?” “所以,我家东主想和唐东主合作,不知,唐东主有没有兴趣,在鄙店购买新式铜镜的镜胚,回来再做加工、修饰,放在店里卖,也是有赚头的...” “当然,具体价钱好说,若唐东主决定长期合作的话,价钱当然就会更优惠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六章 可惜 私第,黄大车坐在榻上,倚着凭几,看着手中账簿,外室杜氏在一旁讲解。 李笠履行了和黄大车的约定,给杜氏出主意赚钱,出的主意确实不错,那就是直接改良制镜工艺。 经过改良的制镜工艺,做出前所未有的铜镜,耐摔且制作成本明显降低,于是利润显著增加。 “一枚新镜,售价一千文,还能赚至少两百文..如今店里仅是自销,能做到每月销售铜镜三百枚,那就是盈利六万钱,往后还会更多...” “李笠,确实是做到授人以渔。” 黄大车沉吟着,他不是很懂制镜,便问杜氏:“这工艺改了哪里?” “不用制范,而且...”杜氏说着说着,笑起来:“那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新工艺,据说要借助水力,要用什么冲压...” 黄大车听不懂:“葱鸭?什么鸭?” 杜氏笑着摇摇头:“是一种工艺,妾一开始也不太明白。” 她用李笠送来的模型,向黄大车讲解何为“冲压”。 两个面饼,一白一灰,灰面饼放在圆形的凹范里,再把略小的圆形白面饼放在灰面饼上,接着,借助‘水力冲锤’用力锤压下去。 于是,白面饼被压进灰面饼中,而灰面饼底部,也因为范的缘故,被压出凸起(钮)、花纹。 然后,凹范的上、下、左、右有推杆,向前用力推,将灰面饼的侧壁向内顶,顶出四个凸起,卡住白面饼。 如此一来,白面饼就牢牢镶嵌在灰面饼上,经过磨削,变成光滑的饼面(镜面)。 从正面看,饼面(镜面)的边缘是灰色,然后包裹着一个白色的圆。 杜氏讲解着:“白面是铜锡,锡大概是二成,灰面是铜铅,铅大概是二成,冲压依靠水力,制镜不需要模范,节省许多成本。” “当然,铜锡或者铜铅没那么软,所以冲压的时候,得把两块面团烧得发红、变软,如此一来,才...” 黄大车大概知道铜镜铸造时的讲究,觉得很奇怪:“不可能吧?两种镜料压在一起,变冷的时候,难道不会开裂或者出现缝隙么?” “你之前不是说过,镜料若没调好,熔化后注入陶范,冷下来的时候镜子会开裂或者有裂纹、小孔。” “一种镜料都这么麻烦,两种镜料烧红了压在一起,冷下来之后,不就更麻烦?” 杜氏点点头,拿出一卷纸,要将上面所写工艺要点说给黄大车听,黄大车见这卷纸很厚,赶紧摆摆手: “好好好,不用说了,你知道即可。” 黄大车不打算刨根问底,既然杜氏知道了工艺,那他就放心了。 李笠这个人,确实有本事,一如帮助大鲶彭那样,授人以渔,帮他外室找到了一条财路。 一样是靠着物美价廉这个法宝,让杜娘镜店的新式镜子供不应求,为了防止别家恶意诋毁,还特地推出低价的“陪葬专用镜”。 不仅避免了新式镜子被人恶意中伤,还打开了“丧葬”的财路,这段时间以来,鄱阳城内外办丧事的人家,都来杜娘镜店买这种特殊的铜镜。 李笠的作场,还给镜店代工,确保镜胚供应。 所以,镜店的收入翻了数倍,让黄大车看了账簿,都觉得难以置信。 而且,李笠还建议镜店和大鲶彭食肆那样,不吃独食,如同大鲶彭食肆对外供应鱼糜那般,杜娘镜店向其他镜店提供新式镜子的镜胚,一起发财。 黄大车觉得这种办法不错,毕竟吃独食容易招来嫉恨,他在世时,还能震慑宵小,可等他走了,杜氏娘俩就没了靠山。 黄大车知道,自己的嫡妻和儿子们都不会管着这娘俩的死活,所以,杜氏若能稳稳靠着镜店赚钱,往后就有依靠了。 现在,李笠给镜店定下的策略就是“价格下探”,走平民路线,薄利多销的同时,不至于让人认为是暴富,尽可能低调赚钱。 黄大车放下账簿,叹道:“李笠确实厉害,你的镜店有了这个法宝,后半辈子不用愁了,我也能放心的走了。” “莫要说这般话,你还会好好的。”杜氏说着说着,有些伤感,黄大车不以为意:“无所谓,我这一辈子,也算值了。” “受过许多罪,做过许多孽,就算有报应,报应就报应,我不怕,本来一条贱命,能活到今天,子女满堂,还有你陪在身边,值了。” 黄大车的外室虽然不止一个,但杜氏在他心中的地位完全不一样,不是亲人,是恩人。 许多年前,黄大车只是鄱阳城里一个乞丐,某年的除夕夜,他饥寒交迫,就要死在街头时,是一个女孩给了他一碗热腾腾的饭,还有一件旧絮衣。 许多年过去,他算是有模有样了,一直好好收着那件絮衣,依旧记得那碗饭,依旧记得她:姓杜的小娘子,家里是制镜的。 后来,得知对方成了寡妇,被婆家赶走,娘家兄弟对她又不好,便找到她。 于是她成了他的外室。 “那个李笠,到底有什么经历?这么有本事?”杜氏问,黄大车却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透露一件事:“我前几日听郡廨里的朋友说,说李笠全家的吏籍,已经销了。” 杜氏惊叹:“销了?这可不容易。” “是不容易,销吏籍,还不用躲到别处去,而是留在鄱阳。”黄大车喃喃着,开始思考。 一般而言,州郡县吏家,需得对应公廨长官做主,得朝廷允许,才能让吏家销籍。 或者,有宗王等权贵帮忙,让吏家销籍,否则,就只能偷偷摸摸来,收买官吏,偷改户籍。 黄大车在郡廨有人脉,若要操作,也可以帮李笠把吏籍销了,不过人不能留在鄱阳,得全家搬到别出去,以民籍在当地落户。 因为黄大车是要贿赂公廨里的官吏,偷偷改户籍,见不得光,而现在,李笠却是正大光明的销吏籍,成了编户良民。 按照他郡廨友人透露的消息,这件事,源自建康那边,而不是江州州廨,所以,这意味着李笠有贵人相助。 可能是建康的某位贵人,亦或贵人在建康有人脉。 如此推断下来,黄大车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李笠,李笠能帮杜氏出了个好主意,确确实实能赚许多钱,说明... 说明李笠确实有本事,而且本事还不小,履行当初的约定不过是小事,这位不但会赚钱,还有依靠。 杜氏见黄大车想着事情,便说自己的看法:“李笠在白石村办作场,镜胚,就是在那作场做的。” “妾觉得,那李三郎能帮大鲶彭出主意赚钱,那么,他自己要赚钱,即便只是卖鱼钩,想来能赚不少钱,否则他为何要做?” “以铜镜为例,妾认为,他肯定有办法降低成本,所以即便是卖鱼钩,也会有赚头,而且赚头不小,至少不会比制镜少。” 黄大车沉吟起来:“你是说....” 杜氏:“妾觉得李笠真有本事,不如....” “不,他终究是得罪了鄱阳王府,迟早要倒霉的。”黄大车一手摆弄着茶杯,有些遗憾的感慨:“可惜,还不到十六岁,就有如此本事...” 杜氏问:“可是,他有办法销吏籍...或许,真就不怕鄱阳王府的人为难?” 黄大车琢磨了片刻,还是觉得李笠迟早要完,所以,真的很可惜。 正说话间,有仆人来报,说大宅那边,大郎君请他赶紧回去,似乎有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黄大车喃喃着,和杜氏说了一会儿话,赶紧回去。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七章 来人 房间里,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正向黄大车哭诉自己的经历,旁边案上,放着一领环锁铠,其上有些许血迹。 “世叔!家父死不瞑目,侄儿侥幸逃生,如今走投无路,只求世叔庇护!” “你们那里到底怎么了?怎么..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世叔,这都是、这都是环锁铠惹出来的事啊!” 年轻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自家的遭遇,黄大车听着听着,眉头紧锁。 数月以来,彭蠡湖里不太平,各处寨子之间多有厮杀,而一些寨子里,又有人试图夺取大当家的位置,老规矩渐渐乱了。 也有几个大当家或者寨主,想要化解误会,一起聚一聚,把话说清楚,但几乎每次聚会,到后面都会闹翻。 总会有人仗着身穿环锁铠,试图偷袭别家,于是经过几次背信弃义的聚会厮杀之后,寨主、大当家们相互间的信任荡然无存。 每个寨子,既要提防别的寨子偷袭,寨子内部又要提防内讧,尤其是大当家们,总担心下面的人会暴起发难。 这一切,都拜那环锁铠所赐,因为这种铠甲很软,可以贴身穿着,外面再穿衣服,旁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所以,身着环锁铠的人可以搞偷袭,弄得各处寨子人心惶惶。 为了以防万一,许多寨里的头领聚会,全都打着赤膊,随从也是如此,防的就是有人有备而来,突然暴起发难。 但是,到了冬天下雪时会很冷,总不能依旧如此。 这种环锁铠,花钱就有可能买到,甚至一次就能买到十余领,所以各处寨子里,无论那个头目,都会担心自己被人暗算。 疑心生暗鬼,看谁都觉得有问题,各处寨子里的气氛十分紧张,大伙都不敢轻易带人出去。 一怕被别的寨子偷袭,二怕自己出去后,寨子里出事。 “一次就能买十几领?这环锁铠,我记得连官军将领都不一定有啊?”黄大车不确定的说,年轻人点点头: “都这么传,但谁也无法确定,到底有谁买了多少领,家父也只是运气好,从一个商贾那里花重金买了一领,贴身穿着,以防不测。” “谁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们、他们...” “他们居然也有环锁铠,于是偷袭,我们奋力抵抗,却寡不敌众,家父身被十余创,多亏了环锁铠护身,好歹杀出重围...” “只是那些人手辣,发现砍身上砍不破,便用棒子打头,家父年纪也大了,伤势过重,终究是没熬过去,刚到鄱口,就、就..” 说到这里,年轻人大哭,向磕头:“世叔!此仇不报,枉为人子!还请世叔念在与家父几十年的情谊份上,为侄儿报仇!!” “你放心,我与你父亲一辈子的交情,我不会看着你家如此而不管,起来,起来...” 黄大车扶着年轻人起来,不住安慰,又说:“如今湖里很乱,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你先住下,养养伤,我自有主张。” 看看那环锁铠,黄大车眉头依旧紧锁:“这环锁铠,你可知来历?是何处商贾卖的?” “侄儿听说,听说是湓城那边有人暗地里售卖...” 年轻人说着说着,咬牙切齿起来:“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混账,大量售卖如此违禁之物,如今彭蠡湖里各处寨子,可都是被这玩意祸害得不清!” “大量售卖?不是说只是传言么?”黄大车问道,年轻人不是很确定的说:“侄儿听家父说过,似乎、似乎有些环锁铠,是被权贵买了去...” “权贵?”黄大车喃喃着,面色严峻。 毫无疑问,彭蠡湖里的腥风血雨,和突然售卖的环锁铠有莫大关系,许多人有了这玩意,原本的野心再也按奈不住,陆续“发作”。 然而,山湖人的野心,再大也大不到哪里,那些权贵、宗室的野心,才是会闹出大乱子的。 黄大车看着案上的环锁铠,心中咒骂:到底是哪个黑了心肝的混账,卖这玩意! 。。。。。。 白石村,李家,里司正和李笠以及吴氏谈笑风生,郡廨已经销去李家的吏籍,所以,李家如今不是吏家,而是编户良民了。 所以,李家不需要再服吏役,只需如寻常平民那般,缴纳赋税、服劳役即可。 服劳役也不件轻松的事,不过同样可以花钱免役,当然,这得先贿赂吏员。 李笠趁热打铁,把家里明年有可能承担的劳役,全都按照‘时价’,往里司那里交了‘意思意思’。 这‘意思意思’的意思,就是通融一下,允许他家花钱免役,也就是花钱买‘免役名额’,具体的免役钱,当然是要交到郡廨里去的。 因为李笠很会做人,一直维护里司在村里的威严,又舍得花钱,所以,里司当然要帮忙,不仅如此,对于户赀的评定,也会‘酌情处理’。 梁国的户籍制度,会按户赀(财产)把户籍分为几个等级,不同等级收的赀税是不一样的,而这个赀税,就如同后世的财产税。 赀税的征收是按照户赀多少来进行,其中包括田产、房屋等固定资产,又会对口数进行征税,这就类似人头税。 口数之中,不仅有户主及其家人,也包括奴婢。 以上,都需要基层吏员进行核实,然后计入黄籍(用黄纸书写的户籍总册)中,官府才有了征税的依据,。 那么,家业今非昔比的李笠,只需要收买这些人,就能避税。 里司,当然是要收买的,所以,沉甸甸的‘意思意思’是必须要给的。 如今是秋天,正好是重新核实户赀的时候,郡廨派来的吏员,会在里司的陪同下,挨家挨户核定户赀、口数。 届时,给这些吏员的‘意思意思’也不能少。 该怎么做,李笠当然清楚,所以,他家不会在这次检查中被归为富户,不过是“家中男女四人,又有奴婢五人,村边有鱼塘十亩,及河边水轮一个,旁有茅舍两座。” 仅此而已。 “三郎如今可有名气,我在城里,常听人提起,说‘买鱼钩,找李笠’,老李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里司感慨着,吴氏听了笑眯眯的点点头,儿子如今撑起了整个家,又有主见,里里外外打理得通顺,做娘的又如何能不高兴。 里司又说:“吴嫂,三郎明年就要十六了,那就是半丁,如今有了产业,又销了吏籍,也该考虑考虑亲事了吧?可得说个好人家。” “哎呀,哪敢高攀什么好人家,能找个贤惠的娘子就不错了...” “话不能这么说,吴嫂,赶紧找几个媒人,帮忙到处找找,说不定,还真就能说得好人家的娘子,要知道,如今三郎的名气可不小!” 两人说起亲事,李笠在一旁听得无聊,他可没想着这么快成亲,毕竟,时间在他这边。 更别说侯景之乱可能快要开始了,他要集中精力、抓紧时间做准备,没时间想什么女人。 正走神,忽然有里吏赶来,说郡廨来人,要找李笠。 “找我?找我有何事?”李笠觉得奇怪。 那里吏喘着气,回答:“我听说,是鄱阳王府那边,指名道姓让你去饷家....” 李笠听了,觉得不妙:“什么?我都不是吏家子了,还让我饷家?” 对方回答:“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得问郡廨的人。” 吴氏听了面色一变,因为儿子去年牵扯的两件大案,都和鄱阳王府有关,如今那边又要李笠入府,这不就是羊入虎口么? 一想到儿子此去凶多吉少,吴氏只觉悲从心中来,李笠稳住心神,安慰母亲:“娘莫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至于会不会有事,由不得李笠,不过他不怕,去就去。 一而再、再而三,你们烦不烦,怎么老是和我一个草民过不去?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八章 惹祸精 鄱阳城东,东湖东畔,鄱阳王府水榭,双眼通红的萧十一郎,此刻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挥舞环首刀,追砍着几个僮仆。 “废物,废物!” 萧十一郎咆哮着,左右都噤若寒蝉,想要上前劝,却被那寒光闪闪的环首刀所慑,没人敢靠近,生怕被砍死。 旁边回廊,李笠在侍卫的带领下往这边走来,他看着附近熟悉的场景,想起了去年在这里,把詹良送上西天的情景。 然而,看着水榭前那更加熟悉的背影,看着对方手中的环首刀,李笠的心也沉到了底。 果然如郡廨的人所说,是这个熊孩子叫我入府的。 熊孩子很可恶,而手里拿着一把刀疯狂挥舞、砍死人却不会偿命的熊孩子,不是可恶而是可怕。 一旁的管事,见着侍卫领着李笠来了,赶紧和萧十一郎说:“郎君,李笠来了。” 萧十一郎闻言转头,看到果然是李笠来了,面色稍微好看了些,把刀和鞭子往地上一扔,吩咐左右:“你们把他几个抓来打!” 李笠见着那几个面无血色的僮仆,又看看一脸怒容的熊孩子,不顾危险,赶紧上前:“一年不见,郎君可好?” 萧十一郎看着李笠,似笑非笑:“你说呢?” “呃....”李笠沉吟着,决定转移话题:“莫非郎君在吃一种美食,先把人砍伤,然后用药,等伤口结痂,就吃那痂?” 此言一出,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侧目:这么恶心的事情你也说得出口! 很显然,李笠的回答出乎萧十一郎的意料之外,他愣了愣,面露恶心的表情,但随后不怀好意的看着李笠: “嗯,是的,你身上有痂么?” “没有,不过一会若郎君抽鞭子,小人过几日就有痂了。” “是么....”萧十一郎看向地上的皮鞭,一名正要捡起皮鞭的侍卫,见状有些为难。 “不过,想来郎君传小人入王府,不是为了这件事吧。”李笠笑起来,直接上前,弯腰把皮鞭捡起来,交给那侍卫。 刘宋时,有藩王喜食伤口结痂,但不常有,就鞭挞吏员,使其不断受伤、伤口结痂,然后就有充足的“食物供应”。 如今,这位看样子不是变态,李笠接着说:“郎君不开心?不如小人来想办法,让郎君开心开心?” 李笠这一说,让萧十一郎想起来自己叫对方入王府是为了什么,面色好转,问:“你有何好耍的?” “小人当然有,不过...”李笠说完,看向着那几个僮仆,“请郎君大发慈悲,莫要鞭挞这几位吧?” 僮仆闻言,看向李笠的目光满是感激之色。 萧十一郎闻言眼睛一瞪:“怎么,你敢提要求?” “是啊,小人在建康街头卖艺时,就先把话说清楚才开始表演的。” 萧十一郎的注意力瞬间又被李笠转移过去:“你还真去建康街头卖艺了?” “嗯啊,此事说来话长....”李笠故意留个悬念,不管熊孩子如何决定,让那几个僮仆赶紧道谢。 这几位赶紧行礼:“谢郎君不罚之恩..” “行了行了,去做事情吧!”萧十一郎不耐烦的摆摆手,然后问李笠:“你果真是去建康街头卖艺了?” 李笠‘眼神一暗’,摆摆手:“这件事真不想说,丢人啊....” 小孩子的心性就是喜怒无常,见李笠‘丢人’,兴趣愈发浓郁,竟然就扯着李笠往一旁水榭里走:“说,你必须说!” 左右见着这终于消停了,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当中,一名身着戎服、看上去有些官威的中年人,见萧十一郎总算‘安静下来’,面色为之一松。 。。。。。。 “这么说,你因为被人骗了盘缠,刚到建康就差点沿街讨饭了?” “唉,那不是差点讨饭么?没钱住店、吃饭,又没有亲朋好友投靠,也亏得有船回江州,我才跟着回来啊....” 水榭里,萧十一郎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听李笠‘诉苦’。 当然,萧十一郎是坐着,李笠是站着,李笠虽然已不是吏家子,但作为草民,哪里有资格与贵人并坐。 李笠现编了一个故事,说去年秋冬,詹良命案结束后,他按奈不住发财的冲动,孤身一人前往建康,要在街头表演‘油锅捞钱’等杂耍,以此赚大钱。 结果刚上岸,就被人骗走盘缠,差点沦为建康街头众多乞丐之中的一员。 来来去去就几日时间,却让他‘吃尽苦头’。 对此,萧十一郎表示同情:“我说过了,建康不是你可以随便去的,还不信。” 李笠只是叫苦:“唉哟,小人那段日子走霉运,回来后,得上官看重,说小人钓鱼钓得好,让小人入湘东王府,陪世子钓鱼。” “结果等了半年,今年夏天,湘东王见了小人,说小人粗鄙,于是就给赶回来了。” 李笠说完,后悔道:“早知如此,小人还不如跟着郎君去襄阳....” 萧十一郎听完,一副‘活该’的表情。 去年他离开鄱阳时,王府出了命案,李笠被关起来,闹出很大的事情,不过后来无罪释放。 这件案子的具体情况,没有人跟萧十一郎细说,所以他没在意,也不知道阿耶因为这件案子,发了多大的火。 如今听得李笠在建康街头卖艺赚钱未遂,倒是觉得很有趣。 随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苦,沉默不语。 这位为何如此,李笠入王府前,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家已经销了吏籍,他却被鄱阳王府指名道姓要求‘饷家’,一开始是担心王府里有人搞鬼,想要把他弄进王府,然后‘出意外’。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鄱阳王的十一郎君前不久闯了祸,在家宴上和兄弟吵架、斗殴,还误伤了嫡母、鄱阳王妃。 当时就激得鄱阳王暴跳如雷,差点就要当场‘手刃’这个逆子。 如今萧十一郎被鄱阳王命人送(赶)到鄱阳,今年元日搞不好得在鄱阳待着,和生母在这冷清的鄱阳城王府里‘闭门思过’。 懵懂少年闯了大祸,得了如此下场,当然是不会认错的,憋了一肚子火,时刻都要找人发泄,折腾得王府中人苦不堪言。 随后又想起了李笠,便让他来‘饷家’。 这种无妄之灾,李笠躲不过,只能入王府,尽量逢凶化吉。 如今见着熊孩子找茬打人,虽然被自己化解过去,但他知道熊孩子心中那股邪火不散的话,自己迟早倒霉。 眼下,熊孩子被他提到襄阳(故意的),大概是想到伤心事,故而黯然神伤,李笠决定主动出击,早日‘超度’这个惹祸精。 “郎君郁郁寡欢,不如小人给郎君讲个故事,解解闷吧?”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九章 原因 夜,鄱阳王府一隅,院子内一房间里传出些许哭声,这哭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怨气、恨意,又有委屈,让人听了之觉可怜又可怕。 加上夜色的渲染,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值夜的侍卫,因为是在院外,所以听不太清楚哭声,而院内值夜的仆人,一个个低头不语,只当没听见寝室里传出的动静。 寝室内,萧十一郎嚎啕大哭,向李笠诉说着心中苦闷,房里又有一人,坐在旁边不发一言,却是那个身着戎服的长脸中年人。 李笠不知道这个中年人的身份,琢磨着此人在一旁倾听,大概是怕熊孩子忽然撒泼打人,也好当场阻止。 他只当此人不存在,而萧十一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他并未不是只听不说,化身心理医生,为这个忧郁少年排解心理障碍。 当然有心理障碍,试想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被暴跳如雷的亲生父亲拿刀指着,差点就被对方‘大义灭亲’,这种刺激难道不会让少年产生心理障碍? 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口中套话,对于李笠而言不费吹灰之力,现在,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 前不久,时任雍州刺史的鄱阳王,在雍州襄阳的王府里设家宴,和家人一起共叙天伦。 席间,鄱阳王的儿子们纷纷表演节目,萧十一郎也准备了节目,并亲自向耶娘、阿姨们、兄弟们表演。 结果演砸了,当众出丑,被兄弟们嘲笑。 当众出丑,对于一个十来岁的顽皮少年来说就是一种耻辱,而让萧十一郎恼火的是,他表演的道具明显被人动了手脚,才导致表演失败。 下场后,他追问左右,发现几个可疑人物,正是平日里和自己不对付的几个兄弟,也是表演搞砸时,嘲笑自己最起劲的那几个人。 萧十一郎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表演,就是为了得耶娘夸奖,要在兄弟面前给自己和阿姨(生母)长脸。 结果被人恶意破坏,还大失颜面,他当然不甘心。 当时他就气的脑袋发胀,直接在席间闹起来,扯着那几个人,要阿耶主持公道。 然而,这种事情口说无凭,萧十一郎并无真凭实据,来证明自己的表演是被这几个兄弟搞了破坏,鄱阳王自然没当一回事,认为是小家伙迁怒于人。 不仅如此,那几个兄弟见萧十一郎没有证据,冷嘲热讽起来,脑子一根筋的萧十一郎被激得失去理智,当场和兄弟们撕打。 他这么一闹,即便本来有理,也变得无理。 家宴,讲的就是一团和气,夫妇相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姒娣(同夫诸妾)相善。 鄱阳王有十几个儿子,即便兄弟们实际关系不好,各自生母之间明争暗斗,也要维持一种兄友弟恭、姒娣相善的氛围。 结果熊孩子打破了这种氛围,让做阿耶的鄱阳王十分恼火。 更要命的是,萧十一郎和兄弟在席间斗殴时,失手将嫡母、鄱阳王妃砸伤了。 庶子打伤嫡母,这还得了! 一错再错的萧十一郎,激得鄱阳王暴跳如雷、情绪失控,当场就拔了侍卫的佩刀,要砍逆子。 萧十一郎被阿耶用刀指着,口口声声骂着‘逆子’,而生母哭喊着挡在面前,自然是被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也亏得世子和侍卫拼命抱住鄱阳王,帮忙求情,才没有让鄱阳王真的挥刀砍向儿子。 好好的家宴,被萧十一郎搅黄了,他和兄弟斗殴、误伤嫡母,可谓‘罪大恶极’。 所以萧十一郎被阿耶送(赶)回鄱阳,闭门思过。 但他一直觉得委屈,心里有火,愈发暴戾,如同疯子一般,成日里打砸、打人,李笠现在一步步诱导对方,让这个熊孩子自己把心中委屈说出来。 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萧十一郎当然觉得委屈,而李笠很快便总结出来对方委屈的几个原因: 第一,他辛辛苦苦准备节目,吃了不少苦,还受过伤,本来是要在家宴上表演后,让耶娘和兄弟们高兴。 结果因为几个兄弟暗中搞破坏,表演搞砸了不说,还在耶娘和兄弟们面前丢脸。 第二,明明是有人使绊子陷害他,阿耶却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地怪罪他。 第三,他打架是不对,但对方几个打、骂他一个,阿耶不呵斥别人,呵斥他。 第四,他不是故意砸阿娘,阿耶却拔刀要砍他。 向来不把下人当人看的萧十一郎,之所以今日和李笠说了这么多,完全是那日以后,有许多话无人倾诉。 如今李笠稍微引导,便如开闸洪水一般喷涌出来。 还边说边哭,那长脸中年人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李笠等萧十一郎哭够了,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开导起来。 “郎君,且听小人剖析一二....” “郎君和大王,一辈子都是父子,所以,郎君无需担心从今往后,再见不到大王...” 小孩子的耐心有限,理解能力有限,注意力集中的时间也无法持久,李笠开门见山,直击要害: “但是,小人以为,郎君以表演杂耍来寻求耶娘、兄弟认可的办法,简直可笑。” 被人嘲讽“可笑”的萧十一郎,忘记愤怒,认真的看着李笠,想要听李笠给他指点迷津。 李笠缓缓说着:“郎君想要得耶娘、兄弟认可,所做事情好与不好,总有个尺度评判,那么,表演一个节目,其评判尺度是什么?” “郎君表演的节目,好看与否,因人而异,甚至完全在兄弟们的一念之间,他们若嫉妒郎君的才华,那么即便节目再好看,也不会说个‘好’字。” “郎君绞尽脑汁准备节目,还要日夜排练,为此吃了不少苦,受过伤,但郎君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成果,对方轻飘飘几句话就否定了,郎君觉得,这公平么?” 萧十一郎听得入神,不住点头,听到后面李笠问“这公平么?”,他深有感触,握紧拳头:“这不公平!” 李笠继续说:“所以,小人才说郎君此举简直可笑,根本就是给对方递去一把刀,让对方拿着刀,任其随意往自己身上戳。” “郎君被人戳得鲜血淋漓,痛苦不堪,可在大王眼中,这算什么?郎君可是自己把刀递给人家的,大王还以为郎君是和兄弟们闹着玩。” 听到这里,萧十一郎愣住了,李笠的比喻很贴切,但没人跟他这么分析。 “那么,对于大王而言,郎君在家宴上忽然发作,那就是莫名其妙,更别说郎君口说无凭,没有真凭实据证明是几个兄弟暗中下绊子,才让表演失败。” “如此一来,让大王如何为郎君主持公道?郎君是大王的儿子,其他人难道不是大王的儿子?” “正所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大王肯定要讲理的,不然郎君让大王怎么办?” “再说了,郎君在酒宴上和兄弟们扭打成一团,把好好的家宴搞得一团糟,大王难道不生气么?” “换做郎君,自己主持的酒席被人搞乱了,郎君也会生气吧?” “最后,郎君随后捞起一个碗就扔,这举动多危险?” “席间都是郎君的兄弟,还有耶娘、阿姨们在,即便这个碗没有砸中王妃,砸中其他郎君、阿姨,难道就是好的?” 李笠剖析得很细也很简洁,萧十一郎听得默默点头,旁边那长脸的中年人亦是如此。 其实这个道理,左右都已经反复劝过萧十一郎,奈何萧十一郎就是不听。 如今同样的道理,被李笠用另一种方式说出来,萧十一郎毫无抗拒,这让那中年人不由得多看了李笠几眼。 最后,李笠做了总结:“郎君应该做些评判尺度公正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本事,而表演,并不合适。” “一场表演好不好看,完全是由观众说了算,也就是说,有人硬是说不好看,你都拿他没办法,对不对?” 这话算是说到萧十一郎心里去了,几乎要把头都点得如同鸡啄米。 “所以,郎君是走错了路,事倍功半,越努力,却越难受,用心付出了许多,可收获的,一直都是嘲笑、讥讽和不体谅!” 李笠的话,听在萧十一郎耳里,宛若钟声回荡,震得耳朵嗡嗡响,因为这就是他觉得委屈的原因。 其他人,都不知道劝解过他多少次,但没有一个人,能把话说到他心坎上。 李笠就不一样! 萧十一郎猛地抓住李笠的手,眼巴巴问:“那我该如何是好?” 李笠却自顾自的说下去:“大王平日公务繁忙,儿子众多,恐怕郎君想要见上大王一面都不容易,所以想要别出心裁。” “那么对于大王来说,明明有一条近路、好走的路可以到大王这里来,郎君偏不走,反倒要绕远路,还越走越远,这不是让大王觉得莫名其妙么?” “结果,郎君走在荆棘丛中,被荆棘刮得浑身是伤,难受得很,却离大王越来越远,而大王看着郎君越走越远,还以为郎君不想认阿耶了,难道心里不难受么?” 萧十一郎听到这里,心里难受得慌,竟然抱着李笠的手臂哭起来。 他这么折腾,当然是想亲近阿耶,奈何能见到阿耶的次数不多,好不容易见到了,想表现一二,得阿耶夸奖,却被人使绊子,反倒让阿耶愈发疏远自己。 这样的感觉很难受,那天自己被阿耶当众责骂、拿刀指的情景,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每晚都会梦到这一幕,随后哭喊着醒来。 萧十一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没人给出他觉得可行的建议,他很害怕,于是愈发倾向于迁怒身边人,动辄打骂。 今日,那几个僮仆在服侍过程中稍有怠慢,便激怒了心中伤口流血的少年,才有了疯狂追砍的那一幕。 李笠被这小胖子抱着手臂哭,眼泪、鼻涕都抹在衣袖上,感觉很尴尬,无意间瞥见旁边那长脸中年人,竟然一脸黯然。 于是心中纳闷:你谁啊?这么感同身受? 见小胖子被自己说中心事,哭得稀里哗啦,李笠知道今晚怕是不得消停。 反正他来王府,就是要来化解自己的‘劫难’,干脆早点把这小胖子的问题解决,也好早日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郎君莫要伤心,小人或许能为郎君想一些办法。” 李笠如是说,见小胖子眼巴巴看着自己,他却不急,而是做了要求:“请郎君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后,明日,小人为郎君想办法。”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章 舅甥 夜,宿舍里亮着灯光,李笠忍着困意坐在榻上,却不能睡,而是听对坐的那个长脸中年人诉苦。 这个长脸中年人,果然和鄱阳王的十一郎君有关系:两人实际上是舅甥关系。 也就是说,萧十一郎的生母,是这位中年人的妹妹,而这个中年人,是鄱阳王府的防阁()将军。 军府有防阁将军,统领禁卫守护诸王斋阁(斋阁指代藩王的核心起居、生活区域),其职责等同于皇宫里统率禁军的直阁将军,地位非同小可。 中年人姓蔡名平,其妹蔡氏为鄱阳王姬妾,称为“蔡姬”,又称“蔡院主”,为十一郎君的生母。 虽然蔡平实际上是萧十一郎的亲舅舅,但按照宗法,蔡平没资格做萧十一郎的舅舅。 萧十一郎宗法上的母亲(嫡母)是鄱阳王妃,所以萧十一郎宗法上的舅舅,应该是鄱阳王妃的兄弟,而不是蔡平。 萧十一郎的生母是蔡姬,但萧十一郎不可以称呼蔡姬为母亲或者阿娘,按照这个时代庶子称呼生母的规矩,得称呼蔡姬为“阿姨”。 即便如此,血缘上的纽带是宗法无法隔断的,蔡平一直关心妹妹和外甥,所以当外甥闯出大祸,他也得为妹妹和外甥扛着。 他听说过李笠,也知道去年因为詹良命案,鄱阳王被弄得灰头土脸,而此案和李笠脱不了干系。 今日,见李笠果然有本事,能‘降服’外甥,于是请李笠帮忙。 “十一郎顽劣,但本性不是如此。”蔡平如是说,为自己外甥做辩解,以此希望李笠能帮个忙,帮他外甥‘改过自新’,重获鄱阳王认可。 “防阁,小人不过区区草民,如何能帮上许多忙?”李笠不敢托大,毕竟对方的身份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倍,人家如此客气,他可不能不识好歹。 不能真以为自己和对方可以平起平坐。 蔡平笑道:“不,你真是不一样,去年,我听十一郎提起你,还不信,今日亲眼看了,才知道,你真是不一样。” “十一郎,自幼被他娘和我们惯坏了,所以不知道体谅人,看起来有些刻薄,动辄打骂下人,你莫要往心里去。” 蔡平说着说着,竟然又絮絮叨叨起来,哪里有一个王府将军那种气势凌人的样子。 在李笠看来,更像是田间地头的老农,向客人诉说着自家外甥的遭遇。 蔡平能做到防阁将军,当然不是靠妹妹的裙带关系,相反,他祖传身份才是关键——蔡家世代是萧家的部曲。 蔡平的祖父,当年是萧家的部曲私兵,曾随着少主征战沙场,抗击南侵的北虏大军。 那是萧齐年间的事情了,少主当年也就二十多岁。 现在,蔡平的祖父早已去世,而当年的少主依旧健在,那就是当今天子。 天子在潜邸时就有几个兄弟,蔡平的父亲,给天子的九弟做随从,这位萧九郎,就是梁国的第一代鄱阳王萧恢。 也就是现任鄱阳王萧范的父亲、萧十一郎的祖父。 萧平和父亲,侍奉两代鄱阳王,深受两代郎主信任,披坚执锐日夜宿卫,祖孙三代,都是萧家的忠心奴仆。 所以,他得大王任命为防阁将军,不是阿谀奉承,靠的是祖传身份,以及骁勇善战立下的功勋。 而萧平的妹妹,作为部曲子女,循例入王府侍奉,做侍女,因为蔡氏面容姣好,得大王看中、侍寝,有幸诞下男孩,成了大王姬妾。 但是,蔡家兄妹没怎么读过书,不懂舞文弄墨,蔡姬不太懂得勾心斗角,更不精通什么固宠之道。 而大王身边的女人又多,儿子也多,所以蔡姬很快便被别的姬妾比过去,萧十一郎,也不得大王另眼相看。 蔡平说着说着,愈发长吁短叹起来: “大王公务繁忙,本来就没多少空闲陪着郎君们玩耍,王妃也不可能管十几个郎君,我这外甥,能管教的没空管,亲娘又不舍得管,所以渐入歧途。” “平日里,偷偷乔装打扮跑出去玩耍,闯了不少祸,人家看他是鄱阳王的儿子,也不好管,于是,他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李笠听着听着,默默点头,心叹怪不得去年这熊孩子在鄱阳城里各种作死,甚至还扮做乞丐在路边乞讨。 当时他还觉得这熊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现在看来,熊孩子各种奇葩行为,纯粹是缺失了父亲管教和关爱后的各种‘放飞自我’。 又如后世的留守儿童,因为没有父母关爱,长辈又管不住,所以各种为所欲为,渐渐走上歧途。 蔡平喝了杯茶,叹道:“这次家宴,他是真的闯了大祸,我当时看得明白,大王真动怒了,气昏头。” “若不是世子动作快,带着人一起拦着,恐怕当场就一刀砍下去。” “但十一郎本性不坏,只是不听人劝,由着自己性子乱来,这一次,他知道错了,奈何,拐不过弯,我们不住地劝,他都不听。” “你一番话,就让他痛哭流涕,唉哟,我和他娘,这么多年来,不知说过多少次,都没一点用。” 听到这里,李笠腹诽不已,他不知道这萧十一郎的本性到底如何,反正几次接触下来,对方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不作不死的熊孩子。 家长管生管养不管教,养出来一个熊孩子,他一个外人,连正式身份“家教”都没有,如何教? 但不教不行。 他被熊孩子强行征发来王府‘饷家’,若是不伺候好了,怕是哪天被打死、打残都不知道。 今晚,从萧十一郎住处出来,李笠就被这位长马脸的防阁将军请到这里‘恳谈’,希望他帮个忙,让萧十一郎‘迷途知返’。 对方如此身份,又如此年纪,还要对他‘以诚相待’,姿态放得很低,可见用心多么诚恳,李笠不可能不答应帮忙。 再说,这说不定是个机会,这次他若真帮了这个大忙,不指望熊孩子记恩情,但这个长马脸的王府将军,却一定会记着。 这就是个人脉,毕竟鄱阳郡地界上,鄱阳王府的地位超然,李笠觉得自己若能得长马脸将军帮忙,以此让鄱阳城的王府里,某位管事给他做靠山... 有靠山好办事,不怕城狐社鼠来骚扰。 请人做靠山,必要的上贡是免不了的,但李笠觉得该花的钱就该花,而且他找靠山不是为了欺男霸女,纯粹是为了自保,良心上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说法。 “防阁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人自当尽力去做...” 李笠决定揽下这件事,开始收集信息:“但是,小人不太清楚王府里的情况,还请防阁费心,介绍一二。” 蔡平闻言颇为高兴,点头应承:“不知李郎要打听什么,但凡我能说的,都会说。” 李笠看看窗外,见夜色已深,便说:“事分轻重缓急,如今,请防阁说说十一郎,平日里有何喜好,擅长什么,会些什么...” 蔡平见李笠很主动,颇为满意,他确实希望有人来帮帮自己外甥,让外甥迷途知返,而且... 既然世子让我来看看你为人如何,我可得好好看看。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一章 对症下药 阳光明媚的早晨,东湖湖畔,气急败坏的小胖子萧十一郎,手中挥舞着皮鞭,追逐着前方夺路狂奔的一个少年。 小胖子口中不住喊叫:“站住!看我打不死你!” 奔跑的少年就是李笠,虽然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喊打喊杀的熊孩子,但他却不担心被其追上,所以没有尽全力奔跑。 一旁路边,防阁将军蔡平及其妹蔡氏,有些担心的看着这两人。 左右站着的侍女、侍卫们,见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十一郎君跑得踉踉跄跄,暗暗捏了一把汗。 一大早,萧十一郎嚷嚷着要李笠说解决办法,结果被李笠挑衅,气得抓起皮鞭追逐起来。 两人跑近,萧十一郎渐渐放慢速度,由跑变成走,走着走着,停下脚步,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李笠也停下来,距离熊孩子十来步距离,轻轻喘着气。 “混蛋,你...你不要...跑...”萧十一郎断断续续的说着,差点就缓不过来,一大早就这么跑,他可吃不消。 “郎君追,小人才跑,郎君不追,小人自然就不跑了。” 李笠如是说,见熊孩子被他气得哭笑不得,也不在意,示意旁人赶紧给十一郎君擦汗。然后问:“郎君跑了几圈,有没有觉得肚子饿了?” 他这么一问,萧十一郎果然觉得肚子饿得厉害、口渴得厉害,嚷嚷着要吃朝食。 蔡氏听向来挑食的儿子居然破天荒喊着什么都要吃,高兴得很,赶紧让人把之前备好的朝食端来。 蔡平见着李笠第一日就把挑食的外甥治得服服帖帖,喜上眉梢。 换了身衣服的萧十一郎,因为一大早空腹跑,饿得厉害,也不挑食,反正侍女端上来什么,他就吃什么、喝什么。 见着李笠偷偷往放着食物的食案靠近,小胖子嚷嚷起来:“你不许吃!” “哎哟,郎君为何不许小人吃朝食?小人可没犯错啊。”李笠叫起屈,小胖子气鼓鼓的说:“你一大早就惹我生气,还没犯错!” “小人是想让郎君练脚力,清晨起来跑步,既练脚力,又能增加食欲,多吃些,长高些,不好么?” “谁要练脚力,我为何要练脚力?你说!”小胖子气鼓鼓的指着李笠。 “不跑得快些,怎么打了就跑?”李笠如是说,不等小胖子反应过来,解释道:“小人当年在村里,被人群殴,郎君猜猜小人是如何做的?” 萧十一郎来了兴趣:“如何做的?” “一把鸭屎糊到当中一人脸上,然后掉头就跑。” “啊?然后咧?” “跑啊,反正他们跑不过我,追不上,气得哇哇叫,就是追不上,我一跑回家,他们就不敢来了。” “呃....”小胖子无语,又听李笠说:“第二日,这帮人又在村里堵了小人,糊了小人一脸鸭屎,小人反手就是一坨狗屎,掉头就跑,他们追,追不上。” 小胖子的嘴巴张开,满是吃惊的样子,听李笠说,‘三番五次’之后,整得恶少年们没脾气,在村里再没人敢堵他,小胖子的嘴巴张得都能放下一个拳头了。 “所以,小人建议,郎君多练脚力,日后和那些欺负人的兄弟打起来,一拳打过去,掉头就跑,让他们追不上。” 李笠的建议,听得小胖子不住点头,而蔡平及蔡氏听得哭笑不得。 “那,万一他们追上来可怎么办?”小胖子继续问,李笠回答:“郎君就跑去阿娘或者阿耶那里哭诉嘛,就说他们人多欺负人少,几个打一个....” 小胖子听完一愣,随后面露喜色:这一招不错! 李笠继续教坏招:“郎君放心,小人觉得,真发生这种事,那几个肯定不敢追过来,毕竟说出去难听,几个打一个都打不过...” “但这口气必然咽不下,于是几个商量好,来日把郎君堵了,一泡屎糊过来....” “郎君莫要惊慌,也不哭,把脸上的屎抹下来,反手糊到其中一人脸上,然后掉头就跑...” “如此反复几次,反正谁堵郎君、先对郎君动手,郎君就先打谁,然后就跑,呵呵,来多几次,就没人敢堵郎君了。” 白石村打架高手(李笠自封),现场传授打架经验,有一对一单挑的打法,有一对多被围殴时的打法,又有被人偷袭时的打法,极其精彩。 单挑,打了人、占便宜就跑,气死对方。 一对多被围殴,忍着一身疼,就认准对方一个人拼命打,打得对方头破血流,然后自己开溜,来多几次,就没人敢上来。 被人偷袭,同理。 李笠还做了总结:“正所谓‘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郎君练好了脚力,打架时打了人就跑,别人追不上,那可不得了....” 这种极其刺激的打架经验,很合小胖子的口味,譬如“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譬如“打了就跑”的‘打架策略’,让他听得入神。 不知不觉中吃了许多食物、喝了许多浆水,蔡氏见着儿子食欲大开,高兴都来不及。 蔡平见外甥对李笠言听计从的模样,心里十分高兴:阿弥陀佛,总算有个人能降伏你这顽皮孩子了。 李笠认为,处于中二期的熊孩子都是人憎狗嫌,因为自我意识爆发,所以熊孩子逆反心理很严重,很难教,就是亲爹都难教。 对于这样的熊孩子,普通说教根本没用,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李笠另辟蹊径,用‘教打架’的办法,把小胖子的魂都勾走了。 从来不会有人教熊孩子萧十一郎如何打架、斗殴,如今有一个‘江湖前辈’现身说法,指点迷津,教自己如何打架占上风,他怎能不激动? 甚至激动地几乎当场就要拜师学艺,那么,‘师傅’说的每句话,做徒弟的能听不进去么? 于是,李笠成功劝导小胖子为了打架获胜,要每日早起锻炼,先快步走,再慢慢练跑步。 如此一来,既可以增强体质、多晒太阳,也可以增加食欲,进而多吃多喝,这对于成长期的少年而言,是很重要的。 萧十一郎听得高兴,见李笠眼巴巴的看着案上食物,便大方的把食物推过去:“呐,你赶紧吃,吃饱了,我们去钓鱼。” 李笠道了声谢,拿起一个炊饼就往嘴里放,吃了几口,故作糊涂的问:“郎君为何要去钓鱼?” 萧十一郎挠挠头:“不去钓鱼的话,我们做什么?出去玩耍?” “小人以为,应该读书、练字,然后练射箭。” “啊?射箭?” 萧十一郎面露难色,一旁的蔡平闻言也担心起来:外甥最怕也最不愿练射箭,练了许多年,一点进步也没有。 李笠笑道:“郎君,小人以为,射箭最合适郎君了...” 既然小胖子要‘改过自新’,李笠出的主意,就是在三个方面着手‘改’:第一,读书写字;第二,锻炼身体、增强身体素质;第三,练一门有用的技艺。 读书写字,这是必须的,首先皇族兰陵萧氏就强调“文”,小胖子在“文”有进步,不就说明了“改过自新”的决心? 其次,锻炼身体,日后和兄弟们打架斗殴不会吃亏,打不过还能跑,至于谁对谁错无所谓,反正没被打得哇哇大哭,那就是胜利。 而技艺,射箭可比表演要正经,而且也是凸显‘改过自新’的一个极好方式,再说对于贵族子弟而言,射箭也是很重要的技能。 李笠决定,自己既然要帮忙,那就帮后两项,尤其是射箭。 他不会射箭,但通过向蔡平了解,知道萧十一郎其实已经有了底子,却因为不愿吃苦,所以进步不大。 那么,只要他对症下药,帮助对方克服畏难情绪,短时间内,必然能明显提升射箭水准。 射箭是一项很重要的社交技艺,只要练好了,完全可以堂堂正正把其他兄弟比过去,不怕有谁不服。 这就是萧十一郎一直想要做到,却因为偷懒而做不到的事情。 “郎君,射箭的规则很简单,中或不中,只看结果,由不得旁人颠倒黑白。” “郎君若要向大王证明自己有本事,把箭射好就是最好的办法,平日里和兄弟们比射箭,堂堂正正赢对方,若是和别家子弟比射箭,赢了,那就是为大王争光。” 这道理,萧十一郎必然听了无数遍,李笠知道自己再多说,用处也不大,但他可以另辟蹊径,试着为这小子克服对射箭的畏难情绪。 他请侍卫拿来一张弓,一支箭,拿在手中,摆出弯弓搭箭的姿势,问萧十一郎:“郎君,小人不会射箭,有一问,请郎君解答。” 萧十一郎见李笠不会射箭,而自己会,来了精神,问:“你有何不懂?我来教你。” 弯弓搭箭的李笠,先动了动弓,又动了动箭,发问: “这弓弦回弹的方向,是对着正面的弓把中线而去,但是箭的前端斜搭在弓把一侧,箭的指向和弓弦回弹的方向有偏差,请问...” “明明射出去的箭,应该是往箭杆所指方向飞,怎么就能射中正面的箭靶呢?”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二章 克虏伯 李笠问的问题,瞬间难倒了萧十一郎,而被这问题难住的人,还有旁边的侍卫们,以及鄱阳王府防阁将军蔡平。 对啊,箭搭在弓上,箭的指向和弓弦回弹的方向不一致,怎么射出去的箭,不是沿着箭杆指向飞,而是能够沿着弓弦回弹的方向,往正面射出去? 所有练习射箭的人,刚开始接触弓箭,多多少少都会有这个疑问。 但是,没有人可以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合理解释,来解释这个问题。 蔡平记得自己当年还是少年时,练习射箭,就问过父亲,但父亲给不出解释,只是教授他口诀,然后不住说: “本来就能射正,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这样的疑问,蔡平得不到解答,所以当他开始教儿子以及其他人射箭时,面对初学者提出的这个疑问,他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按口诀练即可,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蔡平教外甥射箭时,外甥同样问了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现在,李笠问了这个问题,外甥又如何能够解答? 果不其然,本来信心满满的萧十一郎听了李笠的提问,瞬间泄了气。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不通,心里有疑问,却得不到解答,所以对射箭没了兴趣。 李笠见众人果然给不出合理解释,微微一笑,把弓、箭放下,让人拿来一根长竹竿,一头顶着墙。 然后一人握着竹竿另一头,用力向前推,于是竹竿渐渐弯起来。 “小人不才,虽不懂射箭,却知道原因,请看竹竿,将其看作是箭杆。”李笠如是说,等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竹竿上,他继续说: “弯弓搭箭,撒放弓弦那一瞬间,弓弦是不是猛地推动箭矢向前走?现在,这竹竿就是被人猛地用力推。” 见众人点头,李笠又说:“那么,当箭离弦之后..” 他示意那人松手,于是竹竿立刻恢复形状,又因为弹力惯性,不住地颤抖,宛若一条鱼在摇头摆尾。 虽然这只是片刻之事,但所有人都看见,竹竿在“摇头摆尾”。 “大伙都看清楚了吧?箭杆也会如此,被弓射出去后,就会如一尾游鱼般摇头摆尾,就这么....” “如同游鱼一般‘游过’弓把,跨过‘障碍’,向前方‘游’去,所以才能射正。” 李笠的演示很直观,却让人难以置信,萧十一郎满脸震惊,蔡平却若有所思。 一名年轻人脱口而出:“不可能!箭这么短,如何会像竹竿般颤抖?” 这位突然插话,极其失礼,不过李笠知道这一副长马脸的年轻人是蔡平之子蔡全,即萧十一郎的表兄。 蔡全为鄱阳王府阅武马容,马容即行军时乘马居前以壮军容的军官,李笠当然不会因为说话被大段而有什么脸色,继续说: “道理是一样的,竹竿颤抖明显,箭杆也会颤抖,只是没那么明显,而且...” “一石弓,弓弦撒放瞬间,一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的力,全压在箭杆上,难道箭杆不会弯?” “若不信,可以请一位百余斤重的人,单脚踩竖着的箭杆,那必然会踩断吧?” “箭没被射断,是因为前方有路可以走,而不是被堵着,但从静如止水到快如闪电那一瞬间,箭杆受力弯曲,不难想象吧?” 这道理很容易想明白,蔡全和其他人默不作声,但是李笠提出的说法,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所以他们还在琢磨这说法到底对不对。 李笠见没人质疑,便继续阐述自己的看法: “小人不通箭术,却常见人习射,所以知道弓力分强、软,知道箭杆有软硬之分,不同弓力的弓,适用的箭矢其箭杆软硬也有不同。” “同一个人,用弓力不同的弓,在同样的距离上,射同一支箭,前后却经常射不准,问题出在哪里?” 李笠说完,再次演示了箭矢受力、弯曲的样子:“弓力不同的弓,就得配箭杆软硬不同的箭,对吧?” 蔡全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李笠又说: “道理很简单,软硬合适的箭杆,才能刚好‘游’过弓把,箭杆、箭羽不会和弓把擦碰,导致射偏。” 后一段话没错,但前一段话,让在场之人都觉得难以接受,不过李笠这么一解释,好像解释得过去。 然而这解释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仿佛某天,娘亲偷偷对自己说:“孩子,你亲生父亲,是隔壁王叔...” 萧十一郎见听李笠所说,居然没人驳斥,舅舅还默默点头,只觉欢欣鼓舞:原来如此! 他当然高兴,因为李笠所说,让他多年以来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其一,箭杆的方向明明就和弓弦回弹方向有偏差,那么箭是如何向正面飞出去的? 其二,为何自己弯弓拉箭、撒放的动作练了那么久,若用自己选的箭射出去,经常左偏或者右偏? 现在李笠三言两语,就把这两个问题说清楚了,比起啰啰嗦嗦解释、却让人听得一头雾水的舅舅,强了不知多少倍! 李笠见着小胖子来了兴致,也不膨胀,反而很谦虚:“郎君莫要误会,小人不会射箭。” 萧十一郎不依不饶:“怎么不会射箭?要不你如何说得出这个道理?” “郎君有所不知,这是一位奇人告诉小人的...”李笠现编一个故事,为自己的讲解给出一个合理解释。 箭矢离弦后的运动状态是什么样的? 因为速度快,所以人眼是看不到的,但高速摄像机可以拍下来,通过慢速回放,人们终于解开了这个谜题。 他看过科普小视频,视频展示了离弦之箭的运动情况(慢动作),是如同游鱼一般,摇头摆尾前进,所以心中疑惑得以解答。 箭杆有‘挠度’,当箭矢搭在弓把一侧、箭杆方向和弓弦回弹方向有偏差时,射出去的箭依旧能够“绕”过弓把,向正前方前进。 这个道理,古人不明白,只是经过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总结出一套心得和口诀,确保射手能够射准。 而弓力不同的弓,适用箭杆的软硬度(现代称挠度)又有不同,若弓、箭匹配不合适,同样无法射准。 那么,许多资质寻常的射手开始练习射箭时,如果师傅不会教、不会因材施教,或者徒弟无法感悟相关的技巧和道理,准头必然有偏差,射术水平难以提升。 笨一点的办法就是多练,日练月练年年练,靠着‘铁棒磨成针’的意志,花上数年、十余年时间,硬生生把射术练出来。 但是,小孩子本来耐性就有限,不可能成日里和弓箭较劲,一如萧十一郎那样,练着练着觉得辛苦,索性就放弃了。 小家伙想要有一技之长来讨好父亲,又不愿意吃苦,于是投机取巧,学戏法表演来取悦耶娘。 这就是李笠对萧十一郎行为进行分析后所得结论,对方喜欢问问题,但教射箭的蔡平无法给出合理解释,导致小家伙学射箭的兴致大减。 那么,他若是能够答疑,想来小家伙学射箭的尽头会大幅上涨。 然而,光靠三两句解释就想让小家伙坚持下去,那是不可能的,大多数小孩子的耐性有限,做事情是‘三分钟热度’。 李笠知道自己必须别出心裁,才能把小家伙练射箭的热情保持住。 自古套路得人心,现在,他就在施展套路,套萧十一郎。 “小人当时在彭蠡湖打渔,遇见的老伯,自号‘克虏伯’,其人鹤发童颜,言谈举止颇有威严,腿脚不便,似乎多处受过重创...” “克虏伯见小人拟饵钓法别具一格,便交谈起来,小人得其解答,方知射术奥妙,以及不少要领,只是终日为衣食奔波,哪来闲情习射?” 李笠现编的故事,让萧十一郎听得入神,而蔡全听着听着,面露神往之色。 克虏伯,克虏伯! ‘克虏’二字,说明了什么? 一定是某位国朝大将,壮年时驰骋沙场,与北虏浴血奋战,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本事,射术必然精湛,所以连箭矢离弦之后如同游鱼那般摇头摆尾都知道。 奈何年事已高、满身创伤,再不能上阵杀敌,便时常布衣出行,流连于山湖之间。 自号‘克虏伯’,‘克虏’二字,道不尽的英雄迟暮却又壮心未已! 想到这里,蔡全问李笠:“李郎,不知那克虏伯,如今人在何处?” “哎哟,老伯来去无踪,我也不知道呢...”李笠睁着眼睛说瞎话,脸都不红些许,而萧十一郎也回过神来,听出‘克虏伯’名号后面的意味。 随后喜上眉梢。 不得了哎!这克虏伯必然是某位国朝大将,因为年事已高便不再上阵,偶尔出来游玩,传授的射箭心得,必然厉害。 我若学了去,定然能够力压诸位兄弟,得阿耶夸奖!! 想到这里,萧十一郎干劲十足,嚷嚷着要练习射箭,蔡平见小外甥前所未有的积极,高兴得哈哈大笑。 李笠用‘得高人传授绝世武功’的套路,成功套路了萧十一郎,心中高兴,也笑起来。 小胖子上钩了,一如武侠小说里,那些得了绝世秘籍的少年般,练武的劲头十足,想要早日练成绝世武功,称霸武林。 如此一来,就好办得多。 对方练箭,他就陪着,顺便也练射箭,反正在王府,闲着也是闲着,练射箭,多一门技艺总是好的。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三章 中的 眼光明媚的上午,萧十一郎兴致勃勃的听课,讲课人是射箭初学者李笠,讲授的内容,是射箭时如何瞄准。 然后,一群射箭老手旁听,此情此情,十分滑稽,因为李笠作为初学者,给一群高手讲射箭,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如同一只公鸡,给一群鸭子讲解如何在水面游。 但是,李笠却不心虚,因为他有“克虏伯亲传心得”,不怕别人不服。 所以,要消除萧十一郎在射箭上的心病,譬如射箭时该如何瞄准。 虽然萧十一郎如今射箭准头不错,但实际上并不知其所以然,只是闷头练而已。 如何瞄准,这个问题,也困扰着初学者李笠。 博射时,常见靶距是二十步到三十步,只要射箭的人视力正常,总是能看见靶心,所以要瞄准靶心。 但是箭靶再远些,比如八十步靶,弯弓搭箭后瞄准后,李笠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目标(靶心,甚至还有箭靶)被弓把挡住了,根本没法瞄。 这也是萧十一郎困惑的事情,虽然舅舅传授的口诀里,有关于如何瞄准的办法,但萧十一郎不理解,于是畏难情绪作祟,不想认真练。 李笠要帮助小家伙化解心结,自己就得弄清楚这个问题,他也觉得难以理解:三点一线瞄准法,根本没法用。 三点一线,指的是觇孔、准星和目标在一条水平线上,而觇孔、准星位于枪械上,是枪械的瞄具。 三点一线是枪械的瞄准方式,却不适用于弓的瞄准。 当射手弯弓搭箭时,因为箭搭在弓把一侧(拇指勾弦射法一般是箭搭在弓把右侧),那么射手瞄准目标时,目标实际上很容易被弓把挡住。 这个情况,在射远距离目标时特别明显。 三点一线的瞄准体系是觇孔、准星、目标,对应于弓箭手弯弓搭箭后,‘三点’应该是箭尾(对应觇孔)、弓把中心(等同于枪械准星)及目标。 而如今,弓把是不可能开孔让箭矢穿过的,所以弓把必然阻挡人的视线,那么三点一线的瞄准方式,不适用于弓的瞄准。 弓没有瞄具,既然没有瞄具、没有准星(弓把不开孔),所谓的‘直瞄’就不存在了。 对此,射箭时的瞄准自有一套口诀和要领,确保弓箭手在经过长期训练之后,一样可以‘瞄准’目标。 初学者李笠,如萧十一郎一样,感觉这套口诀和要领很“玄”,所以认为射箭时的瞄准是玄学。 他花了一段时间练习、琢磨,结合自己所知的科学知识,画了各种示意图,才弄清楚这套瞄准方法的原理。 简而言之,不是实瞄(直瞄)而是虚瞄。 通过弓把的几个参照点(参照点因人而异),然后想象出箭杆延长线或一些辅助线,在视野里形成一个虚拟的准星,替代本该存在于弓把中心的开孔(实际准星)。 瞄准目标时,必须双眼睁开,而不是后世用枪射击那样,眯一只眼,用另一只眼通过枪械瞄具瞄准目标。 李笠悟出了‘原理’,却无法用后世的名词和理论解释给萧十一郎听,于是他以“克虏伯瞄准法”为噱头,忽悠小胖子。 用实物演示,先让萧十一郎理解什么是‘准线’。 实物就是弩。 一旁,蔡全和侍卫们见李笠居然拿一张弩来,给十一郎君讲解射箭该如何瞄准,简直是哭笑不得。 蔡全为阅武马容,统领一群武人,手里没点真功夫,服不了众。 因为练了许多年的箭,见过许多初学者的奇思妙想,如今见李笠所作所为太过荒唐,蔡全心中不以为然。 军中有弩兵和弓兵,弩和弓的瞄准方式截然不同,射箭时用弩的瞄准方法来瞄目标,那就是笑话! 蔡全如是想,他怕表弟被李笠误导,‘误入歧途’,赶紧打断李笠的讲解:“弩的瞄准方式,和弓的瞄准完全是两码事!” “对,小人知道...”李笠点点头,不否认。 他接下来的解释对与不对、辅助工具用得合不合理,并不重要,只要能帮助萧十一郎理解,解开心结、消除畏难情绪,那就行了。 见周围一群人都在鄙视自己,李笠笑道:“弩、弓的瞄准确实不同,却是殊途同归。” “好啊,你说说。”蔡全也笑起来,“让我们看看,怎么个殊途同归法。” 大伙都想知道李笠所说‘殊途同归’到底是怎么回事,认真听起来。 李笠先让萧十一郎体验了一下弩的射击,体验弩的瞄准方式,然后开始讲解什么是“克虏伯瞄准法”(玄学版的三点一线瞄准法)。 弩,因为射击方式和后世的枪械有些类似,所以瞄准方式类似于三点一线。 萧十一郎拿着弩射了十几次,对于李笠所说‘三点一线瞄准’有了理解,树立了“瞄准原则”的概念,并知道何为‘准星’。 基础有了,李笠的讲解进入第二阶段。 他拿出一张加装了‘附件’的弓,惊起旁人一片哗然:这是什么怪弓啊!! 蔡全把这张特制的‘教学弓’拿在手里,看着弓把一侧多出来的圆圈状‘瞄准器’,又看看李笠,真想说“你疯了?” 自古以来,从而没听说过有谁给弓把上加装‘瞄准器’或‘准星’! “其实这不是准星,因为最好的准星,应该在弓把中心点。”李笠拿着这把特制弓,向萧十一郎和其他人讲解。 “若在弓把中心开孔,后果很严重,因为开弓后,连同弓把在一起的弓身,承受着巨大力量,若开了孔,弓很容易从开孔处断裂。” “所以,这瞄准器,其实是辅助装置,为的是方便...” 李笠看向跃跃欲试的萧十一郎,说:“方便郎君理解防阁传授的瞄准口诀和要领。” “掌握要领之后,这玩意就可以取下来了。” 李笠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将‘教学弓’的辅助瞄准办法(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介绍给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听得似懂非懂,立刻拿来练习射箭。 弯弓搭箭,借助‘瞄准器’,瞄准靶心,然后撒放弓弦。 。。。。。。 “噗嗤”一声,一名弓手面部中箭,连个“啊”字都没喊出来,两眼一翻,向后倒去,旁边同伴见状,吓得蹲下。 他们共有二十六人,聚集在这高地顶部小栅,要不停放箭掣肘来犯之敌,策应主寨。 高地易守难攻,四周都是陡坡,敌人想要强攻,必然伤亡惨重,而他们有很多箭,足以撑上较长时间。 来犯之敌,派了许多人在坡下对射,但对方准头很差,箭矢到处乱飞,一看就知道是新手。 然而,当中一人截然不同,一支箭就带走一条人命,以一己之力把他们死死压制在这里,不敢冒头。 此刻,众人蜷缩在木栅后,一人用木棒顶着个罐子,小心翼翼伸出去,让罐子的底部伸出木栅,如同一个头。 等了片刻,没见动静,另一人拿着弓箭,小心翼翼伸头查看。 结果刚冒头,一箭飞来,正中脑门。 喊都来不及喊,就这么后仰倒地,其他人见了,面色发白。 毫无疑问,对方是个神射手,四五十步距离,接连射了五箭,连杀五人,没有人再敢冒头。 耳边传来呼喊声,那是旁边寨子里传来的动静,贼人已经攻入寨子,现在看来,情况不妙。 他们看着寨子里升起的滚滚浓烟,心中焦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外面有神射手虎视眈眈,根本就下不去。 “拼了!” 有人低声喊着,大伙商量片刻,决定玩命,一拨人负责用木棍撑起陶罐,其他人负责射箭。 几乎是一瞬间,两拨人一起行动,头和陶罐同时伸出木栅,只是陶罐就这么杵着,而人开始弯弓搭箭。 外边是坡地,起起伏伏,有树木、灌木,来犯之敌就藏在其中,却看不出那神箭手躲在何处。 “嗖”的一声,一箭飞来,射中一人面门。 其他人大惊,往来箭方向看去,却见一人在灌木丛里露出半截身子,一副刚射完箭的样子。 “射死他..啊!” 又有一人被射中面门,惨叫后倒下,那神箭手随后横着跑动,众人立刻瞄准,撒放弓弦。 然而,对方一直在躲闪,射出去的箭一一落空,反倒被对方逐一放箭,一支箭,一条人命。 玩命对射,射不过,对方毫发无损,己方又死了五人。 其他人吓得蹲下,瑟瑟发抖,再不敢动弹。 连杀五人的郑原,躲到一处石头下,看着周围一群新手,只觉有些无奈:这帮人第一次实战,一个个紧张得不行,射箭都没有准头。 还有不少人身上中箭,也亏得穿了环锁铠,而且对方的箭不怎么样,所以无一伤亡。 带着新手来历练的郑原等‘’高手,见这帮人表现失常,无奈归无奈,但也能理解:谁没有第一次? 想想自己第一次作战时的表现,也没好到哪里去。 号角声传来,郑原循声望去,见后续队伍已经靠岸,往这边过来,心中有些期盼:这帮人,表现会是如何? 空地上,身着环锁铠、戴着铁面的梁森,见郑原已经带人压制了高处的弓箭手,心中大定,招呼着同样披坚执锐的少年们,向前方寨子冲去。 他们刚划船靠岸,顾不得休息就上岸往这边过来,高手刘犊子率领的‘先登’,已经冲入寨中,梁森带着少年们作为后续,就要投入作战。 见着第一次作战的少年们兴奋又有些紧张,梁森挥舞手中环首刀:“我们练本事,就是要见血的!” “一会要杀祸害百姓的混蛋,他们不是人,畜生都不如!” “莫要怕,随我来!把这帮贼人的老巢给端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四章 见血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水边寨子,燃起大火和浓烟,厮杀声此起彼伏,已经到了胜负的最后时刻。 呼喊声中,两拨拿着各色武器的人群,快速接近,拒守寨子的好汉,在逃无可逃的情况下,面对来袭敌人,发动反击。 好汉们人数不少,觉得还有机会突围,有人端着简易木盾、持刀在前,有人握着鱼叉在后。 两边距离缩短到三十步,好汉们把手中鱼叉奋力投掷出去,然后拔刀冲锋。 这种打法,用起来很娴熟,也很有效,但是,对面那群小个子,排着一个个纵队,举着盾牌,挡住了鱼叉。 双方距离缩短到十余步,小个子这边忽然有人弯弓搭箭,对准冲到面前的好汉。 虽然用的是竹弓,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射出的箭躲无可躲,惨叫声中,许多好汉中箭倒地。 冲锋势头为之一凝,第一次参战的少年们,在教头的带领下,端着一丈左右的鱼叉发起突刺。 鱼叉突刺,又快又准又恨,好汉们自诩杀人无数,却没见过如此不要命地突刺:不避刀锋、棍棒,就这么刺过来。 惨叫声中,许多人抓着刺入自己胸膛、腹部的鱼叉,哀嚎着倒下。 对方有人被他们的刀砍中,却安然无恙,衣服被割破,露出银闪闪的布来。 “环锁铠,他们穿着环锁铠!” 惊呼声中,好汉们溃败,跑都来不及,被这帮狠辣的小个子们追上,一个个捅翻。 幸存者逃入旁边的空地,却见空地上一片狼藉:这里也在厮杀,遍地尸体。 浑身是血的寨主徐大帆,带着手下突围,却突不出去,身上插着几支箭,多亏身着两档铠,暂无大碍。 眼见着手下伤亡殆尽,自己又被人围着,他手舞一根短矛,嚎叫着做困兽斗。 一手持盾、一手持刀的梁森,向这个大汉逼近,刀盾对上矛,矛的优势极大,但他绝不退缩。 按着自己所学破矛技法,向对方发起进攻。 “去死!” 徐大帆抖起短矛,短矛如同大蛇一般扭起来,吐着信子,向梁森下盘猛窜。 梁森却不躲,而是猫腰快步前冲,赶在大蛇咬中自己膝盖之前,用盾一压矛头,随后往旁边一拨。 盾牌如同河蚌开口般向一旁“开启”,他立刻箭步前冲,单手持刀伸向前突刺,刺向对方。 此为“河蚌吐珠”,重心在后的徐大帆,见果然诓得对手使出这招,抽矛接连后退,躲过这一刺。 而梁森一击不中,身体前倾,踉跄着向前走。 徐大帆拉开距离,且短矛已经后抽,随后使出‘盘蛇出洞’,短矛猛地向近在咫尺的梁森窜去,直扑面门。 却见梁森顺势前滚,躲过致命一击,并使出地滚刀,一刀砍中徐大帆左小腿。 徐大帆忍着疼,弃矛前扑,拔出腰间匕首要和对手肉搏,却被梁森使出一记兔子蹬鹰,蹬中裆部。 他疼得弯腰捂裆,梁森趴在地上又是一刀,直接砍断徐大帆的右小腿。 “啊啊啊!” 徐大帆嚎叫着倒地,却没嚎多久,就被梁森补刀,死不瞑目。 单挑结束,梁森有惊无险干掉对手,旁边助战的张轱辘,顾不得夸奖,指挥手下追杀残敌。 几个跟着杀敌的少年,见梁森表现,个个佩服不已:他们是第一次杀人,所以动作变形,十分紧张。 “别傻站着。”梁森看着手中环首刀上血迹,指了指旁边倒在地上呻吟的水寇:“你们,拿鱼叉给他们一个痛快。” 少年们看着那几个身上多处受创的活人,咽了咽口水,握紧手中鱼叉,缓缓向前。 张教头说过的,技艺练得再好,也得杀过人,才算出师。 。。。。。。 某城,某处院子,房间里,香炉冒着青烟,散发出淡淡香味,武祥坐在榻上,看着一名美貌女子,缓缓向自己走来。 女子身材高挑,面若桃花,身着薄纱衣裙,妙曼身材若隐若现。 美而不艳,娇而不媚,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让终日里在淤泥里穿梭的泥鳅,看得眼睛都直了。 一笔大买卖完成,买家意犹未尽,想从卖家这里买更多的货物,于是请荷花仙女下凡,要好好和卖家畅谈人生。 并且保证,一定让卖家满意,一定能在床单上见血。 下凡仙女,莲步轻移,一边走,身上衣物一边滑落。 还有两步距离,就已经剩下抱腹,武祥痴痴的看着对方解抱腹,自己也伸手摸向腰间,要解腰带。 却见一道寒光向自己划来,他侧身一让,让过女子手中寸芒,随后拔出腰间短刀,划过对方腹部。 吹弹可破的肌肤,被刀刃轻易划破,女子捂着腹部,嚎叫起来,挥舞匕首要同归于尽,却被武祥反手一刀,砍断手臂。 又补一刀,香消玉殒。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身猩红的绝情郎,弯腰捡起香气扑鼻的纱衣,把脸抹干净,提刀走向门口。 门外院子里传来打斗声,惨叫声起,很快就归于平静。 武祥拉开门,见陪伴美人而来的健妇,却是一个个男子,被几位高手送上西天。 见韩熙正在回收飞刀,武祥问:“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韩熙笑道,收好飞刀,如其他人一般,戴上铁面,理了理环锁铠头套。 这次交易,果然是个陷阱,环锁铠二十领,买家要带走,而支付的金银珠宝,也要拿回去。 几个人簇拥着武祥向外走,刚到前院,大门被人撞开,一群壮汉冲了进来,当中一人冷笑着:“想走?把命留下!” 已经带着面具的武祥,看着这群壮汉,笑道:“说得好,把我要说的话说了。” 那人一摆手,壮汉们拿着兵器冲来。 武祥立刻转身,带着人往回跑,壮汉们嚎叫着追上来,追到一处狭窄的通道。 却见三人留下,等着他们。 壮汉们见状正要上前,却听后面传来惨叫声,似乎有人在后面偷袭。 猎人变成了猎物,猎物变成了猎人。 一手持刀,一手反握短刃的韩熙,看着眼前这帮人,展开双臂,比划着战场的宽度。 “宽度,刚刚好。” 韩熙笑道,露出森森白牙,他可不是只会用飞刀,头也不回,对同伴说:“老规矩,我先拿第一条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五章 哗啦啦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湖面上数艘风帆渔船正在作业,船员们齐心协力转动绞盘,要将沉甸甸的渔收回来。 捕鱼最好的办法就是捕,而捕的收获,根据的大小各有不同。 庞秋指挥着船员收,大伙有节奏的喊着号子,一齐发力,绞盘缓缓转动,渔缓缓收回。 跟船看热闹的李昕和梁淼,以及其他几个幼童,扶着栏杆,好看着船尾的大槽,这个大槽名为“滑道”,位于船尾。 大槽平时放着大渔,上方横着粗大的横梁,挂着起重“滑轮组”,船尾又有开口,大渔就是从这里滑下去,现在要被拖上来。 这是李家的风帆渔船,名为“拖渔船”,和寻常的船不一样,船尾开着大口子,有可以开合的大盖板,用的渔很大很重,需要“滑轮组”来收放。 现在,先被收回来的是一根根粗硕麻绳,然后大渔的一角被扯起,如漏斗状,漏斗越来越大,转动绞盘的船员们越来越吃力。 “加把劲!把拖上来!” 庞秋大声呼喊着,眼见绞盘转得越来越慢,赶紧带着其他人一起,跑过去帮忙。 咯吱声中,绞盘继续转动,渔渐渐进入滑道,船尾也渐渐下沉。 李昕和梁淼,兴奋地看着渔里挣扎的鱼儿,欢呼雀跃,无数人齐声喊着号子,将这兜着无数渔获的大完全扯进滑道。 硕大的渔,被无数大鱼小鱼挤得鼓囊囊,船员将船尾盖板关上,然后跳下滑道,将盖板锁好。 所有人都看着大渔里的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下了滑道的船员,拿出铁撬棍,将渔底部的麻绳结逐一解开,随后赶紧离开,于是这个大兜开始‘漏底’,大量白花花的鱼儿喷涌而出。 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有一个船员动作慢了些,没来得及爬上来,险些被汹涌的鱼群淹没,亏得同伴眼疾手快,拼命扯着他,将他从鱼群之中扯了上来。 船员们继续转动绞盘,将渔收起(吊起),大伙看着船舱里挤得满满当当、活蹦乱跳的鱼儿,笑逐颜开。 李笠定做的这种拖渔船,拖捕鱼的能力很强,只要找对鱼群所在水域,一下去,就会满载而归,比同尺寸的一般渔船,捕鱼快很多。 早已准备就绪的船员,拎着尖刀,腾空甲板,摆好木桶、水盆,准备现杀活鱼。 庞秋拿着个纸皮大喇叭,吼起来:“大伙努力,把这一舱鱼杀干净,清空了滑道,我们再来一!” 旁边,另几艘拖渔船也已经收,按照既定的作业流程,现杀活鱼,然后把鱼块放到前来接货的快船上,再继续拖捕鱼。 李昕和梁淼也来帮忙,大人小孩都在为美好的生活而忙碌。 。。。。。。 某处河汊边上,某处庄园,两座熔铁炉正冒着浓烟,炉工在四周忙碌,小工推着推车来到顶部炉口,将一车车铁钱倒进去。 “哗啦啦”的声音中,这个熔铁炉如同饥饿的雏鸟,昂头、张嘴,拼命吞食大量食物。 炉旁,炉工们奋力操作风囊给熔铁炉鼓风,以便将火烧得更旺。 与此同时,旁边一座已经开炉的熔铁炉旁,大量生铁水流入地面沟槽,渐渐冷却。 秋冬之际,天气渐凉,但这两座熔铁炉冒出的热气,让周围十余步距离内热浪滚滚,以至于在一旁参观的贾成不得不脱去外衣,甚至时不时擦擦额头上冒出的汗。 一名年轻人,陪同贾成观看炼铁炉的运作,见贾成对熔铁很感兴趣,便找来一名炉工,讲解工艺。 贾成仔细听着,想要知道自己用船运来的万斤铁钱,是如何被炉子熔化,去除杂质,制成可用的生铁。 再经过锻打,制成质量尚可的熟铁条。 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万斤铁钱,不到九十石,一艘寻常的百石船就能装完。 这些铁钱若存储起来,很容易就锈蚀得不像话,所以还不如‘回炉炼铁’,继续发挥作用。 贾成看着这熔铁炉,看着一车车倒入炉内的铁钱,想起李笠说的许多事情。 梁国缺铜,加上到处都是佛寺,需要大量铜料制作佛像,所以朝廷发行铁五铢钱,取代铜五铢钱。 铁比铜贱,所以一文铜五铢,抵得上几枚铁五铢,百姓不喜欢用,却没办法不用,拿在手里,总想尽快用出去,或者换回铜钱。 于是,对于各地私炉而言,最好的炼铁材料,就是朝廷发行的铁钱,这种钱又称公式钱。 公式钱为官府批量铸造,因为要保证一定的耐用性,所以用的生铁质量尚可,杂质不算多。 各地私炉大规模收集公式钱,熔化后铸造成各种铁器来牟利。 亦或是进一步锻造成熟铁,锻打成各种铁器销售,以此牟利。 与此同时,各地私炉还用劣质铁矿石熔炼劣质生铁,批量铸造劣质铁钱,此为朝廷明令禁止的行为,却屡禁不绝。 贾成现在所见熔铁炉,就是一处私铸铁钱的私炉,因为主人是当地大户,所以官府视而不见。 不止这里,梁国各地多有一些地方官府管不了或者不敢管的私炉,无数朝廷发行的公式铁钱被这些私炉吞食,然后又产生大量劣质铁钱,在各地流通。 按照李笠的说法,如此行为导致币制混乱,物价飞涨,各种劣币充斥市面,铁五铢和传统的铜五铢根本就做不到一比一的兑换。 官府强制百姓接受铁五铢和铜五铢‘一比一’兑换,但官府自己收税时,不按一比一的比例收自己发行的铁五铢,甚至只收完好的铜五铢(即好钱)。 许多百姓为了缴税,不得不花更多的钱,到囤积有大量好钱的豪商那里换铜钱,本来理论上只需缴纳一千文的税(以铜钱计),百姓实际上要花将近两千文。 故而梁国虽然经历了数十年的太平,但因为币制混乱、物价飞涨,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许多地方都是以物易物,不再以钱作为通货。 这就是贾成从李笠口中所知道的事情,而他如今与私炉主人做买卖,按照梁国律法,是重罪,该服苦役。 然而,只有良民犯禁才会倒霉,那些宛若地头蛇的豪强大户们,即便弄起私炉来,地方官府也不敢管。 所以,贾成来到这里做交易,不需要担心因为有人告发而被捕入狱,因为这私炉的主人,就有在官府为吏者。 他听了老炉工的一番介绍后,问年轻人:“我这一船铁钱可是如约送到了,那说好的铁条?” “放心,明日便可装船。”年轻人说完,指着旁边的打铁铺:“这不前两日刚出炉,他们日夜锻打,今晚就能足额完成了。” 贾成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没急着去休息,而是继续问一些事情。 这里是地头蛇的地盘,他就带着几个少年过来,若对方‘黑吃黑’,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但贾成不担心,因为双方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做过几次交易,已经是‘熟人’了。 贾成负责一部分作场事务,其中就有最重要的铁料供应,包括把铁钱送去熔了,换回熟铁,用钱生钱。 把熟铁制作成鱼钩,换回铁钱,然后把铁钱变成熟铁,再制作成鱼钩出售,就这么循环下去,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而合作的私炉,同样获利不菲,双方互惠互利,私炉主没必要‘黑吃黑’。 毫无疑问,李笠很有本事,可以想出这种办法‘钱生钱’,贾成佩服不已,所以,当李笠入王府饷家后,他要担负起‘分管责任’来。 一定要把李笠托付的每一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六章 努力 第二十七章 主意 上午,萧十一郎在跳绳,这是规定的锻炼内容,必须跳够规定的次数才能休息,休息一短时间,继续。 此为‘健身教练’李笠的规定,萧十一郎认真执行,坚持了两个多月,所以效果显著。 原本有些臃肿的身材,变得苗条起来(相对而言),脚力和耐力明显提升,慢跑能跑得更久、更远。 直到现在,李笠才知道这位的名讳:萧勤。 距离两人认识,已经差不多两年,贵贱之别,由此可见一斑。 李笠之所以‘有幸’得知十一郎君的名讳,是因为他表现不错,帮了大忙,如今成功让萧勤的脸显瘦(相对而言),这可是至关重要的效果:卖惨。 萧勤是因为家宴闹事、误伤嫡母,惹怒了阿耶,被赶到鄱阳闭门思过,那么,闭门思过就要有闭门思过的样子。 样子,就是人瘦了一圈,强烈的反差足以让大王见了都觉得“惊悚”:这是我儿子?我那胖嘟嘟的儿子咧? 虽然萧勤实际还是胖,但比起两个多月前,已经明显瘦了,这就说明,在鄱阳期间,萧勤确实知道错了,为自己犯下的错,悔恨不已。 日夜痛哭,吃不好,喝不下,于是短短两个多月,瘦得形销骨立(相对而言),你们说可怜不可怜? 萧勤咬牙坚持跳完规定次数,放下绳子,原地来回走动,放松手脚,李笠不忘打气:“郎君加把劲,一挑二绝对没问题。” “我真的能一个打两个么?”萧勤喘着气问,李笠点点头:“没问题,实在打不过,可以跑,引他们来追。” “郎君的体力和脚力,远胜当初,他们追来,必然快慢不一,那好,郎君瞅准机会,跑着跑着忽然停下,打那个跑得快的,这就是一对一,郎君会怕?” “后面的跟上来,郎君再跑,跑着跑着,打那个跑得快的。” “等他们两个跑不动了、怕了,郎君可以追过去,专打那个跑得慢的,如此一来,打多几次,没有谁还敢欺负郎君。” “但是,他们可能设套,挑衅郎君,引郎君入套,所以郎君要心中有数,宁可先忍忍,等对方不注意,再冲过去打脸。” “打了就跑,他们要么吃瘪,要么追,一追,呵呵,郎君想怎么折腾,就能怎么折腾。” 这是李笠反复强调的打架心得,强调“快打慢”,萧勤牢记于心。 “还有,只要一发生冲突,郎君切记要先告状,无论大王、王妃会怎么认定谁对谁错,一定要先告状,占据主动。” “此即为先入为主,让大王和王妃觉得,都是那些人闹事,才搞得郎君和他们打起来,久而久之,谁还敢主动挑衅郎君?” “当然,郎君也不能主动挑衅别人,毕竟,郎君是个讲道理的人。” 李笠不停地说,萧勤不停点头,旁边侍奉的僮仆们见了,个个心里高兴。 自从李笠入王府,陪伴十一郎君左右,大伙都安全了,都省心了,十一郎君可谓对这个李笠言听计从,对方说什么,郎君就照做。 往日,郎君不肯认真读书、写字,院主、防阁怎么说都没用,现在,郎君得李笠督促,宛若变了个人似的,听话得很。 脾气也没那么暴了,不会动辄打骂僮仆、摔东西,有时脾气上来,李笠一说话,火气就消了。 许多人都在庆幸,庆幸这次有李笠来给这匹烈马牵缰绳,不然,周围的人必然会被这烈马整得生不如死。 远处,防阁将军蔡平见外甥和李笠有说有笑,点点头,转身离开。 此来鄱阳,世子有交代,让李笠饷家,看看这个人表现如何。 毫无疑问,李笠的表现不错,虽然是个初学者,却能帮助萧勤克服畏难情绪,认真练箭。 又能引导萧勤读书写字,锻炼身体,可见很用心。 作为考官,蔡平对考生的表现很满意。 。。。。。。 夜,房间里,蔡平和妹妹蔡氏正召见李笠,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无他人。 “十一郎这阵子,有脱胎换骨的表现,用功读书练字,又认真练习射箭,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和院主都看在眼里。” 蔡平缓缓说着,李笠正襟危坐。 “如今元日将近,十一郎想要回襄阳过年,闹着让我立刻去襄阳,向大王求情,你怎么看?” 这一问,让李笠愣住了。 以他的身份,蔡平兄妹没必要让他来出主意,因为他没这资格,也不配。 但蔡平特地叫他来出主意,还让蔡院主旁听,那么,这可不像是随便问问,而是真把他当成‘参谋’,要听听他的意见。 如此安排,也许有陷阱,不过李笠想不出蔡平有何理由要整他,所以这是个机会。 他已经有了赚钱的摇钱树,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找靠山,否则有钱无权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防阁,小人没什么见识,不过,倒是有些想法。” 李笠说完,见蔡平和蔡氏都一脸期盼的看着他,捋了捋思路,开始说看法,至于对方采纳不采纳,与他无关。 十一郎君要回去过年,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回不回得去,不在大王,在王妃。 十一郎君大闹家宴,误伤王妃,此事性质严重:子伤母,而且是庶子伤嫡母,是为不孝。 若不严惩,不要说王妃、王妃娘家那边说不过去,就连其他郎君们,都不会服气。 大王让十一郎到鄱阳‘面壁思过’,十一郎到底有没有改过,大王说了不算,王妃说了才算,王妃允许十一郎回去过年,大王才会松口。 所以,求大王是没用的,得求王妃。 关键就在如何求王妃。 王妃被庶子当众打伤,即便是误伤,也丢了脸面,心中难免有气,如何让王妃消气,并且让王妃认可十一郎已经改过,要有技巧。 这不是赔礼道歉就能糊弄过去的,王妃不缺什么礼物和几句话,要的是嫡母的威严,不然,怎么操持家务,怎么管教一群庶子? 所以,要以退为进。 “小人的建议,是请院主手书一封,向王妃告罪。”李笠看向蔡氏,“就说教子无方,要让十一郎在鄱阳过年作为惩罚,以儆效尤。” 蔡氏闻言有些着急,她是想让李笠出主意,确保让儿子能回襄阳过年,结果对方居然提这种建议,那不是.. 蔡平却问:“然后呢?” “然后,院主要在信中请求,过完年后,二月左右,请王妃派人来鄱阳,考校十一郎,若考校成绩合格,十一郎才能回襄阳,当面向王妃请罪。” “这样做,首先是表明态度,主动要求惩罚,而惩罚的措施,就是不得回襄阳过年,然后,十一郎改过与否,请王妃这个嫡母来判断,这才是恭候发落的正确态度。” “只有这样,把姿态摆出来,端正态度,王妃才会消气,也好处置,大王见院主如此明事理,也会松一口气。” “毕竟,大王不会为了宠溺十一郎,而让王妃不快。” “事情的关键,就是即让王妃名正言顺出气,又表明院主明事理,大王也好就坡下驴做安排,若是急着回去,反倒是欲速则不达。” “所以小人的意思,就是以退为进。” “若院主不住求情,即便王妃碍于情面,不反对十一郎回去过年,但是心中的不快未消,往后,迟早会发作,不仅对十一郎,也会对院主不利。” 蔡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脸色好看了许多,李笠见了,不由腹诽:你宫斗的能力也太差了吧,这点手段都想不出来? 感觉你在宫斗剧里活不过一集啊... 难怪不怎么受宠,儿子也不受待见。 “这主意不错。”蔡平看着妹妹,笑道:“既如此,我立刻回鄱阳,阿妹赶紧把信写好。” 他再看向李笠,很满意。 这个主意,他早就打定了,而且是从襄阳出发时就已经定了下来,因为这就是世子的决定。 世子对弟弟们一向仁厚,不分嫡、庶,十一郎闯了祸,也是世子在大王和王妃面前求情,并且特意让他这个舅舅跟着十一郎来鄱阳。 看住十一郎的同时,要李笠来帮忙,他顺便做个考官,看看李笠的表现。 蔡平知道,李笠之前涉及的詹良一案,后来闹得很大,让鄱阳王灰头土脸,但世子觉得李笠可能是个人才,所以要仔细看看。 如果这次李笠装傻不帮忙,那就算了,如果李笠帮忙,要看帮了什么忙、能帮到何种地步。 为了让王妃消气、让大王省心,从襄阳出发前,世子已经和他说清楚,年底时,让蔡氏手书一封,向王妃表态,说要和十一郎在鄱阳过年,以示改过自新的决心。 来年,由王妃派人到鄱阳考校十一郎,当然,考校是肯定会通过的,届时世子也好在大王、王妃面前说情。 如今,李笠出了一模一样的主意,蔡平觉得此人颇有心思,而且确实认真帮助十一郎,表现不错,看来是可用之才。 可以向世子回复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八章 前途 北风呼啸的清晨,李笠被气急败坏的萧勤追打,两人一前一后,在回廊、花园、小路上穿梭。 虽然李笠依旧跑得很快,虽然萧勤依旧追不上,但两人追逐的时间,已经比之前大大延长了。 营养过剩的萧勤,经过这段时间的坚持锻炼,体力和脚力有了明显进步,所以能够一直追着李笠,而不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 蔡全见着表弟喊打喊杀的模样,又看看李笠不快不慢的跑着,心中无奈。 他阿耶返回襄阳,向大王复命的同时,带去了蔡院主的一封信,院主在信中向大王表态,说要和十一郎留在鄱阳过年,以做对十一郎的惩罚。 到得来年,由王妃派人来鄱阳考校十一郎,考校合格了,十一郎才能回去。 当然,这是蔡平私下和蔡全说的,如今,大王派来的信使,带来了这个决定。 萧勤听说自己不得回襄阳过年之后,哭了一夜,气‘阿姨’(生母)不为自己求情、反倒让自己倒霉,恨自己一番努力,不得耶娘认可。 随后如同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蔡全硬着头皮去劝,差点被咬,蔡氏见儿子气疯了,急得六神无主,只是哭。 蔡全实在没办法,眼见着已是早上,只能让李笠来劝。 结果李笠一上来,就抽了萧勤一个耳光,于是萧勤红着眼,追着李笠喊打喊杀。 眼见着两位已经跑得差不多,萧勤开始踉踉跄跄,蔡全使了个眼色,让几个侍卫一起跟上去。 “扑通”一声,萧勤倒地,被蔡全扶起来,灰头土脸,却气急败坏的指着李笠,嚎叫着:“打死他,打死他!” 蔡全等人不住地劝,萧勤因为耗尽体力,已经没力气挣扎,嚎着嚎着就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 李笠在一旁慢慢走动,等缓过气来,近前,问熊孩子:“郎君为何生气?” “你!你竟敢打我!!”萧勤嚎叫着,声音有些沙哑。 李笠耸耸肩:“哦,郎君被人打了,气成这般,喊打喊杀的,王妃被郎君砸伤了,怎么不见王妃喊打喊杀的?” 萧勤闻言愣了一下,嘴犟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但事实就是郎君砸伤了王妃,不是么?那么多人看见了。” 李笠不咸不淡的说着,见熊孩子无话可说,便得寸进尺:“郎君口口声声说知道错了,好,那小人现在也说知道错了,郎君会轻易放过小人么?” 萧勤喘着气,呼哧呼哧,就是说不出话,李笠继续说: “小人今日打了郎君一个耳光,然后认个错,郎君便饶过小人,好,其他人有样学样,也来打郎君耳光,然后认个错,是不是就没事了?” “若如此,王府里这么多人,都来给郎君一个耳光...啧啧,郎君的脸,怕不是被打得肿若猪头,连院主都认不出来了。” 李笠见萧勤默不作声,问:“大王向来奖惩分明,打发郎君来鄱阳,这是搅乱家宴的惩罚。” “郎君误伤的是王妃,作为惩罚,就是郎君得留在鄱阳过年。” “至于王妃是否原谅郎君,认可郎君的改过自新,得看郎君的功课做得好不好,三件事,三种处置,这不是很清楚么?郎君何必悲痛欲绝,要出家为僧?” 李笠胡诌一个‘悲痛欲绝,出家为僧’,蔡全几个人听到这里,差点就笑出声,却不能真笑出来,只能忍着。 这句‘出家为僧’,弄得萧勤有些发懵,脑子稍微冷静下来,想想李笠方才说的‘三件事、三种处置’,若有所思。 片刻,他挣脱别人的搀扶,独自站着,问李笠:“你是说,阿耶、阿娘其实不是讨厌我?” 李笠点点头:“当然,若大王、王妃不奖惩分明,好,日后又有家宴,是否任谁都可以搞乱?是不是任谁,都可以随便误伤王妃?”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有错就要认,有过就要改,挨打要立正,小人都懂的道理,郎君难道不懂?” “至于这段日子,郎君努力的结果,郎君自己说好是不算的,防阁和院主说好,也是不算的,得大王和王妃说了算。” “考校,是明年二月,郎君不早做准备,却打算虚度光阴,莫非是有十成把握通过考校,还是破罐子破摔,不打算回去了?” 一连串的发问,让萧勤沉默不语,最后总算是想通了,气也消了大半。 这时候该给个台阶下,李笠表态:“郎君,小人冒犯郎君,该当受罚,请郎君责罚,然后用餐,赶紧读书去也。” 萧勤顺势发话:“好,你既然知罪,那么,想受何种处罚?” 李笠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任由郎君处罚。” 然后话锋一转:“只是莫要打脸。” 蔡全忍不住直接笑出声,萧勤也破涕为笑:“你...你不过是样貌平平之人,要脸做什么?” “小人...”李笠话还没说完,被萧勤扇了一个耳光。 但实际上萧勤没用力,等同于轻轻摸了一下李笠的面颊。 “走,赶紧回去,一会,我还要读书!”萧勤转身离开,恢复平静,左右侍卫、奴仆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好歹哄住了! 蔡全走在后面,和李笠并肩走着,他拍拍李笠肩膀,笑道:“还是你有办法,早知如此,昨晚我就该找你来救火,真是多谢了。” “唉,什么谢不谢的...”李笠一脸淡定,“马容对小人多有照顾,能帮,那就要帮。” 见蔡全兴致很高,他得寸进尺:“马容,若有空闲,不如小人请马容,还有兄弟们一起去吃酒?” 蔡全点头:“不错,成日里憋在王府里,确实无趣。” “要不,也请十一郎君去喝个酒,让十一郎君也高兴高兴,不然事后郎君可不会放过小人。” “你来安排,姑母...院主不会责怪的。” 。。。。。。 上午,湖畔,李笠正在骑马,他的骑术只是达到了“能骑马”的水平,所以不敢策马狂奔,就这么缓缓走着。 萧勤在读书、练字,李笠才有机会骑马兜风,旁边,同样骑着马的蔡全见李笠骑得有模有样,觉得奇怪: “李郎,你如何学会骑马的?” “实不相瞒,其实我只会骑驴。”李笠小小撒了个谎,蔡全点点头:“原来如此,唉,十一郎不愿学骑马,有些害怕。” “那大王会要求郎君学骑马么?” “不,郎君们想学就学,不想学,也没什么。” “我听说,建康城里,许多世家子弟都以骑马为耻?” “是啊,他们看不起骑马的。”蔡全苦笑着摇摇头,“在建康,郊郭之内罕见士大夫骑马,若士族出身的官员骑马,极易招来弹劾。” 李笠听了,不住腹诽:贵族们这么排斥骑马,可想而知“武德”有多差。 没办法,魏晋风流,高门士族看不起骑马这种行为,以至于整个士大夫圈子都看不起。 行伍出身的官员,为了融入士大夫的圈子,出行也坐起了牛车。 整个上流社会鄙视武人,鄙视骑马,可想而知马政好不到哪里去,本来就缺马,马政还不行,就没有充足的战马。 如此一来,军队在平原地区的战斗力就不行。 北面那两个邻居,成日里打仗,打起来时骑兵一群群的对冲,朝廷诸公是不知道,还是装作没看见? 想想李义孙所说“国朝极重军功”,再想想梁国迟早会的侯景之乱,李笠只有叹息。 有钱崇佛,没钱整顿军备、提升军人待遇、多养战马,看上去幅员辽阔的王朝,实际上就是身材臃肿的肥猪。 北面那两头成日厮杀的猛虎,迟早要把目光转到南边。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李笠打岔:“我见郎君读书写字,说日后要去国子学读书,不知学成之后会如何?” 蔡全回答:“在国子学读书,通过策试,就能入仕。” 李笠只是随便一问,听到这里,愣住了,心中惊讶:考试做官?不是九品中正制的投胎做官? 蔡全见李笠发呆,解释:“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梁国以国子学、太学教育人才,并以策试录用(入仕),此为经学生策试入仕制度。 若按晋以来的惯例,以九品官人法与门第直接入仕,不通一经的士族子弟需年满三十岁方可,寒族子弟好像要年满四十岁才行。 不过,国朝实行的经学生策试入仕,就不受这个年龄限制。 在国子学读书是为国子生,入学条件当然有,一看门第,二看资质和学业。 至于入学年龄,就有十岁入国子学的世家子弟,一般而言,入学的学子年纪在十二到十五岁为多。 国子生数额有限,想要入学,得经过考核,或者“召补”、“选补”,也就是有缺额时补入。 资质太差的人,即便入了国子学,也会被同学嘲笑,颜面大失。 入学后,国子生会分科学习,譬如明经科,根据所学经学典籍,又有别称:譬如《周易》生,《礼》生,《正言》生等。 国子学和太学都允许旁听,旁听条件较为宽松,有时旁听生的人数可以达到数百。 国子生经过一年左右学习后,接受“射策”(即经学考试),依成绩高下入仕,获得不同的官职。 射策成绩,大概分高第、中第、下第三等,高第又称甲科,为第一等成绩,称“射策甲科”,极难获得。 天监年末、普通年初,宗室子弟也要策试入仕。 李笠听到这里,有些失神:这不就是科举么?或者说是科举的雏形? 虽然门槛很高,范围很窄,但毫无疑问这就是科举的雏形。 如果梁国国祚持续数十上百年,这制度会不会演变成科举? 然而没有如果,梁国在国家间的竞争之中败北,自己崩溃,再好的“文”没有“武”的保护,也就只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九章 撑场面 午后,白石村边,数艘官船靠泊码头,因为船上插着鄱阳王府的旗号,所以引来村民的围观,男女老少们将码头围得水泄不通。 里司带着里吏们,在码头上毕恭毕敬的候着,见船上下来一群侍卫,当头一个的衣着服色还特别不同,赶紧迎了上去。 李笠为下船的蔡全引路,见里司上来,赶紧居中介绍。 该走的过场走一遍,里司前方带路,带贵客一行人,到自家‘小坐一会’。 摆着官威的蔡全,虽然他是鄱阳王府的禁卫军官,不是郡县官员,但鄱阳郡为鄱阳王的封国,理论上国官在封国,就是百姓头上的大小父母官。 更别说蔡全此来,是有公务在身。 年底将近,本来鄱阳城里若有鄱阳王亲眷,都要前往襄州襄阳,和任襄州刺史的鄱阳王团聚,一起过年。 但是,鄱阳王的第十一子,因为某种原因,要留在鄱阳过年。 所以,鄱阳王发话,要让鄱阳城王府这边筹办物资,确保十一郎君及其生母,还有随行人员,在鄱阳过个好年。 于是,王府各位管事开始采买各种物资,而蔡全作为王府军将,以及十一郎君的表兄,自然也要为姑姑、表弟采买年货。 正好,白石村的李笠在王府‘饷家’,于是为村里牵线搭桥,谈妥了一笔买卖,为王府提供一系列渔获水产,而今日,蔡全就是带着人来收货,运回王府。 顺便来给李笠撑场面。 这是一件大事,里司必然要参与,把全村老少组织起来,按照货单,准备各种鲜活鱼类,以及各种水产。 因为李笠安排、沟通得好,王府要采买的物资很快便准备好了,今日就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都过个好年。 里司家中人声鼎沸,王府来人及白石村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同把酒言欢,现场气氛十分热闹。 席间陪着蔡全喝酒的李笠,则成为村民们瞩目的焦点人物。 鄱阳王府在鄱阳郡的地位,一如老虎在百兽之前的地位那样,寻常百姓是既敬畏又羡慕。 敬畏的是王府中人横行无忌,官府都不好管;羡慕的是攀上了王府的关系,在鄱阳郡地界就不怕有人其他人来找麻烦。 如今,李笠能把王府里的大人物请过来,这在村民眼中,就是攀上了王府关系的铁证。 不然,为了平平无奇的渔获,鄱阳王府没必要大张旗鼓,派这么多人来村里接货。 眼见着李笠在席间,和‘蔡马容’等王府中人称兄道弟、谈笑风生,无论是里司、乡老还是几位大户人家代表,看李笠的眼神都愈发敬畏起来。 不得了,李三郎真不得了啊! 有了王府做靠山,今后谁还敢招惹李三郎? 酒饱饭足,蔡全让人和里司办理相关事宜,自己则带着几个侍卫,到李笠家坐坐。 虽然这不是公务,但身着官服的蔡全一路走过去,看到的人都知道,这是李三郎在王府里的朋友。 这可可不得了。 到了李家,蔡全以晚辈的身份,向李笠的娘亲吴氏问安,又和李笠的寡嫂林氏寒暄起来,李笠的侄子李昕,见好多‘大官’来家里,激动万分。 他在一旁,听这些‘大官’和自己祖母、阿娘和叔叔聊天,得知这些人都是叔叔的朋友,还是鄱阳王府里的人,只觉得叔叔真有本事。 门外,有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们聚集,探头探脑往里面看,李昕自豪的上前炫耀,说这些人都是叔叔的好朋友。 村里的成人,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小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如今见着李昕的叔叔这么有本事,一个个羡慕得不行。 以至于连李昕都成了大伙眼中‘有本事’的人,小家伙们不住的夸,夸得李昕笑眯眯,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是,我三叔最有本事了!”李昕如是说,在小伙伴面前,把胸膛拍得啪啪响:“将来,我也要和我三叔那般有本事!” 。。。。。。 白石村东,河边作场,蔡全和一些王府侍卫在参观,他得李笠介绍,知道这个作场是制作鱼钩销售,所以很好奇: 小小鱼钩,能赚什么钱? 河上的‘浮轮’,他没去看,毕竟这涉及李笠赚钱的机密,他也没兴趣关心做鱼钩要如何赚钱,来这里转转,更主要是给李笠撑场面。 让村里人知道,李笠在王府有朋友,免得有不长眼的找麻烦。 蔡全在作场里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反而注意到李笠身边的几个壮士。 他是武人,当然看得出这些壮士不寻常,至于为何出身吏家、家中人丁稀薄的李笠能有如此随从,蔡全很好奇,不过不会问。 看着正在练射箭的一群少年,蔡全觉得奇怪,问李笠:“李郎,你这里也在练射箭,怎么之前你自己不练?” “那不是力气不够么,得先练练双臂,不然弓都拉不开。”李笠笑道,请蔡全转到一旁。 几个有些肌肉的年轻人,半躺在一张床上,双脚踩地,双手握着胸前横放在架子上的铁担,缓缓地举起、放下。 旁边有一人候着,以防不测。 蔡全来了兴致:“这铁担...全是铁做的?” “是,此物名为杠铃,杠把为铁制,两边串着铁饼,可以增减,调整重量。” 李笠开始介绍起这个名为“卧推”的锻炼项目。 卧推,顾名思义就是躺着推重物,这种锻炼方式可以针对性的锻炼胸部肌肉,手臂力量也能锻炼。 又有另一种锻炼方式,那就是“硬拉”,把杠铃平放地面,人站好,然后弯腰、双手握杠铃,凭借腰力,握着杠铃站直。 这个训练方式,可以锻炼人的背部肌肉,也会锻炼腰部,即时称‘膂力’。 但是,这两种锻炼方式必须循序渐进,还得注意要领,否则容易造成身体的严重伤害,甚至会把人练废了。 李笠以前只是见过健身馆里的人们常做这两种锻炼,所以现在才让人试着训练。 蔡全看着几个年轻人练习“卧推”、“硬拉”,很怀疑练习效果,因为他从没听说、见过军中有谁是这般打熬力气的。 不过见李笠如此有想法,他愈发觉得此人很有意思。 一个连半丁都不是的总角,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就办起作场,还聚集许多少年,这些少年每日吃喝,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负担的。 李笠却办得到。 之前,蔡全就听说李笠的作场聚集了许多少年,这些少年,多是闻名而来。 去年,李笠接连惹了两个大案,却都平安无事,得了个“铁骨李三郎”的诨号,名声不错,所以鄱阳少年纷纷来投,而现在看来,李笠有本事养得起这帮闲人。 还能把这些人练起来。 可以说,有‘独木成林’的本事,蔡全想起阿耶说过的话,不由得心中感慨:世子,不就一直在招揽这样的人才么? 李笠见着天色不早,便请蔡全及其他侍卫到食堂用餐,蔡全留意了一下食堂提供的普通饮食,发现居然是“鱼丸管饱”。 李笠解释:“大鲶彭的鱼丸,我这里当然会做,而且管饱,毕竟大伙每日里训练、打熬力气,得吃好,那才能长肉,长力气。” “我们靠水吃水,湖里鱼多,所以负担得起,说实话,许多人来我这里后不舍得走,都是因为伙食好,包吃住。” 蔡全点点头,对李笠又高看一些,觉得这位很不一样。 一定有想法,不会只满足当乡里的一个大户。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章 狐假虎威 作场南,一片丘陵的北面,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旁土丘,李笠带着蔡全一行人旁观,并不时交谈,曾经的王府奴仆贾成也在‘陪聊’。 工地里,里吏们组织村里青壮筑坝,将这片丘陵之间形成的洼地“封”住。 洼地共有三处“进出口”,北面是最关键的一处,用堰坝封上后就能将雨水蓄起来,让整个洼地变成一个小湖。 也就是鱼塘。 “我已经和村里商量好了,我出钱粮,村里出人力,把这洼地堵上,蓄水成鱼塘。”李笠向蔡全介绍自己的计划。 “这片洼地无主,靠村子近,也算是村里的地,却一直荒芜,我租去养鱼,四成收益归自己,二成收益归那些帮忙打理的雇工,四成收益归村里。” “雇工,当然都是村里人,所以,其实是和村里一起赚些钱,自己不亏就行,从明年开始,即便鱼塘没赚钱,也有‘保底’给雇工和村里,也正是如此,才没人和我争这洼地。” 蔡全琢磨了一会,觉得李笠是要这块地做些什么,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托名‘蓄水养鱼’。 看着眼前这片洼地,蔡全有些疑惑的问:“这怕不是有四五百亩吧?如今是冬天,雨水少,何时才能蓄满水?” “我会用许多渴乌汲水,如今光靠雨水,到明年夏天都蓄不满。” “渴乌?看洼地的底部,比河岸还要高些,渴乌哪里能汲水过来?” 渴乌,是如今常见的一种汲水(抽水)工具,利用后世所称“虹吸管”原理抽水,为一节节掏空的竹子拼接而成。 其实就是一根拼接的长竹管。 渴乌的一头入河(湖),另一头翻越山岭(不能太高),用的时候在另一头烧火,就能把水抽过来(真空抽水),实现跨障碍输水。 蔡全见识过渴乌汲水,却不理解此处要如何实现渴乌汲水,李笠指了指旁边立起来的一个‘立轴风车’,说: “这处实际为河谷,东西走向,常年有风,我打算借助风力抽水,当然,一座不够,至少要来个十几座。” 蔡全却不信,因为从没有人用什么‘风车’来让渴乌汲水,他见这“立轴风车”,如同一把插在地上的团扇,有气无力的慢慢转着,只觉靠不住。 风时有时无,飘忽不定,又如何能够一直转动风车,然后‘抽水’? 不过他不关心这个,又问: “我看这片洼地多有草木,却未见清除,蓄水成池后,恐怕水质会很差,如何养得许多鱼?” 李笠胸有成竹,笑道:“说得没错,所以我打算先放养鲩鱼和鲢鱼,开塘。” 蔡全再问:“即便如此,新开的鱼塘,想要盈利恐怕很难吧?” “所以我还要养鸡,在池塘边建鸡舍,鸡粪入水,鲢鱼最喜欢了,当然这要分塘,实现多级鱼塘、多级水质,水质好的鱼塘,拿来养其他鱼。” “李郎为何想到要养鸡?” “养鸡能赚钱,也能让村里各家各户过年能吃一只鸡,我家后院就养了许多鸡,但养鸡的鸡粪不好处理,用来肥化水质,合适养鲢鱼,一举两得。” 说到养鱼,鱼梁吏出身的李笠当然有心得,蔡全不懂养鱼,只是根据自己的观察提出疑问,如今见李笠说得头头是道,不再发问。 他这次来白石村,是给李笠一个面子,给李笠撑个场面,让村里人知道,李笠在王府“有人”。 尤其来参观这处洼地,就是让村里人知道,日后若谁要侵占这片洼地鱼塘,李笠可是会找王府这边来‘主持公道’的。 但实际上王府未必管,他来这里,也就是做个姿态罢了。 李笠诚心协助十一郎改过,蔡全看在眼里,所以乐意给对方以机会“狐假虎威”,而且,在白石村转了一圈,确实发现李笠这个人不一般。 说不定,世子是要用这个人的。 。。。。。。 数日后,李笠在家中自己房间,和武祥、梁森以及贾成聊天。 新年在即,在王府饷家的李笠,得萧勤许了假,能回家过年,所以送走了蔡全后,他就留在家里,准备过年。 年底,自然要进行年终总结,武祥、梁森和贾成,如今是李笠的左臂右膀,自然要开会。 贾成帮管着作场,负责鱼钩销售;梁森带着少年、护院们练习武艺;武祥借着打渔为养护,暗中销售环锁铠,并且到处煽风点火。 都很忙,也卓有成效。 半年过去,到了来年,就能又进一步的行动。 说完了事情,武祥问:“寸鲩,为何不拉拢一下那位蔡马容?若能在王府里找到靠山,我们在鄱阳就不怕有人欺负了。” 面对武祥的疑问,李笠解释:“这种事急不来,火候不到的话,过于亲近,只会适得其反。” “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直接拿着钱往人手里塞,人家未必高兴,反倒会反感。”李笠说着说着,举个例子: “譬如,哪天,村里的刘三郎,推着一车钱到你家,跟你说‘黄团,今日你收了这车钱,我俩就是好兄弟了’,请问,你真会收下钱,和对方做好兄弟么?” 武祥摇摇头,李笠继续说:“人家什么身份?鄱阳王家传的部曲,祖孙几代人都是,自己阿耶,是王府防阁将军,自己表弟,是鄱阳王的儿子,这儿子将来必然封爵、有官做。” “平日里,多少人奉承,多少人想着送礼,人家见多了,不稀罕,我们算什么?” “这次,蔡马容愿意帮我这个忙,无非是之前,我陪着十一郎君,伺候好了,人家当表兄的看在这份上,才答应到白石村,给我撑个场面。” “我请他和侍卫们喝酒,彭郎也陪酒,大伙喝得高兴又如何?称兄道弟又如何?逢场作戏罢了,酒肉朋友靠不住的。” “莫非你和刘三郎喝几次酒,就能喝成好兄弟?” 李笠所说,武祥听得懂,梁森和贾成也听得懂,只叹要找靠山,真的很难。 李笠的努力,他们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李笠做成的每一件事,其实都不容易。 没有亲族可以依靠,没有宗亲可以帮忙,就靠着自己努力,做成了许多看起来难以做成的事情。 但他们也知道,李笠人前风光,实际上也很辛苦。 又因为出身低的原因,受限颇多。 譬如这次被王府征发‘饷家’,本来李笠已经销了吏籍,又交了免役钱,是不用去的,但王府那边指名道姓,李笠不去不行。 这一次是王府,下一次呢? 李笠辛辛苦苦办作场,手头日渐宽裕,很容易招来他人觊觎,随后招来杀身之祸。 对此,李笠只能苦笑:“风险当然有,可我还能如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如今先狐假虎威,找萧十一郎和蔡马容来吓唬人。” 梁森知道‘狐假虎威’的意思,也知道如今只要萧十一郎在鄱阳,李笠就能以此人的名号,吓唬一些不怀好意的小人。 但萧十一郎不肯能在鄱阳常住,于是他关切的问:“寸鲩,那个萧十一郎,何时离开鄱阳呢?” 李笠摇摇头:“明年二三月吧,这种事说不准,他不走,我就得在王府饷家,村里的事情,就得靠你来张罗了。” 加成有些担心:“那万一,万一萧十一郎走的时候,硬要你跟着,那可如何是好?” “真要那样,那我就跟着去,想办法攀上王府这大树,我们才不怕魑魅魍魉。” 李笠胸有成竹的说,虽然他也担心因为詹良、冯帧一案,自己在王府里有仇家,但风险大,收益也大。 如今,他不缺钱,就缺权(靠山),为此冒险,值得。 见该聊的聊得差不多了,武祥和梁森告辞,贾成却留下来,李笠便低声问:“那件事,进行得如何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一章 别过来! 上午,鄱阳城一隅,某寺前香客们络绎不绝,寺内烟火弥漫,许多人在殿前香炉聚集,焚香祷告,又有人在大殿里,对着佛像祈祷、许愿。 身着麻布衣裙的赵孟娘,也在殿里向佛像祈祷,见左右人多,又没有人盯梢,便转到后边,来到约定好的回廊处。 有和尚不时经过,也有香客来往,赵孟娘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依着廊柱发呆。 不一会,一名布衣女子近前,从赵孟娘面前经过,两人擦肩时,女子转头看了看她。 赵孟娘不动声色,女子继续向前走,赵孟娘看看左右,确定没人盯梢,便跟了上去。 两人转到一处僻静角落,见左右无人,女子便说:“档主让我来问你,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赵赵孟娘回答:“我还未探得机密。” “怎么没有进展?上次你也这么说。” “唉,我也不好说。” “那你现在在他身边,做些什么呢?” “还是帮着管作场女工。” “他...”女子看着赵孟娘那俊俏的脸蛋,有些疑惑地问:“他还没碰你?” “没呢..他,他一直都在忙,最近几个月又在王府住着,不在村里。”赵孟娘辩解着,女子大概是知道“他”最近的行踪,便没再追问。 “档主说了,莫要着急,你看着办就好,他心眼多,你可不能急,免得被他看破了。” 女子仔细叮嘱,赵孟娘松了口气:“是,我明白,请档主放心,我会想办法打听到机密的。” “你知道就好了,下次碰头,可能是三月三之前,先定在这里,若有什么变化,到时再说。” 女子说完,正要离开,赵孟娘忽然扯着对方:“我想知道,我娘如今如何了?” “你放心,你娘好好过着日子。”女子说完,推开赵孟娘的手,向外走去,留下发呆的赵孟娘。 那日,李笠到赌档,她按着铁骰黄的要求,在大厅里,和李笠的嫂子林氏一起端茶送水,随后,果然如黄档主预料的那样,她被李笠带走了。 她有姿色,又有身材,还会做事,所以,李笠是一定会要她的。 那么,她要想办法让李笠宠爱自己,然后找个机会,问出轮盘的秘密。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说不定要待在李笠身边好几年,甚至还要为其生儿育女。 赵孟娘不知道自己能否完成黄档主交予的事情,但娘在对方手上,她必须听话。 何时才能接触到轮盘的机密呢? 李笠到现在都没有碰她,万一她就是拿不到机密,会怎么想?娘亲会怎么样? 若得了机密,告诉了黄档主,李笠会怎么对她? 她若为李笠生下儿女,又被李笠赶走,接下来,要如何与娘亲活下去? 想着想着,赵孟娘有些失神,发了一会呆,才回过神,想起自己不能出来太久,否则会引起李笠怀疑。 这段时间,她得机会在鄱阳城里李笠的别院暂住,并且找借口外出,又得机会与黄大车派来的人接上头,定了今日碰面。 今日,她借口到庙里上香,才能来到这里,不能耽搁太久,要赶紧回去。 正要走,眼前却出现两个人,当中一个,赵孟娘十分眼熟,不由得停下脚步:“三..三郎君...” 黄三郎看着眼前的俏娘子,只觉得口干舌燥、腹部有些发热,虽然赵孟娘身着布衣,但俊俏的脸蛋,依旧让他觉得心痒难耐。 “大半年没见了呢,孟娘。” 黄三郎走上前,赵孟娘不由得往后退,有些紧张的问:“三郎君有何事?” “没事,就是想你了...”黄三郎低声说着,伸手去捏赵孟娘的下巴,却被赵孟娘躲开。 赵孟娘想走,被黄三郎的随从挡住,黄三郎看着这个有些紧张的俏娘子,笑起来:“怎么,你不想见我?也不想见你娘?” “我娘?我娘在哪?”赵孟娘张望起来,黄三郎笑了笑:“跟我来。” 赵孟娘有些迟疑,但一咬牙,跟着黄三郎向前走,转到一处偏僻的小院,来到院内禅房前。 见黄三郎进去,她又迟疑了一下,随后走了进去。 房门被那随从在外关上,赵孟娘打量着房间,却没发现娘亲的身影——房间里,就她和黄三郎两个人。 她觉得情况不对,赶紧去拉门,却拉不开,黄三郎看着这小娘子身形扭动,愈发觉得口干舌燥。 “来吧美人..”黄三郎上前要抱赵孟娘,却被对方挣脱,看着这个垂死挣扎的俏娘子,他笑起来: “怎么,还在装?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现在伺候我,有什么不对?” 赵孟娘拔下发簪,挡在胸前,不住后退:“别、别,三郎君,档主不会让我伺候你的。” “哼,现在,由不得你不从!”黄三郎冷笑着,走上前,“你敢不听话,我回去,就让你娘吃鞭子!” “别,别...”赵孟娘颤抖着,两眼闪烁泪花,“我不能,我不能...” “自己脱,你如何伺候那李三,现在,就如何伺候我!” 黄三郎低声吼着,心中满是不快。 本来,他费尽心思把赵孟娘母女弄来,就是看中了赵孟娘的姿色,是要收为妾的,结果阿耶说另有安排,就让那白石村的李三把赵孟娘带走了。 一想到这俊俏的小娘子被李三那穷鬼‘享用’,破了身子,黄三郎就恼火。 虽然他有许多漂亮女人,但赵孟娘给他不一样的感觉,所以,不甘心。 在得知赵孟娘回城、偶尔出来走动,黄三郎起了心思,他几次跟踪之后,终于把赵孟娘堵在庙里,这个机会可不能浪费。 眼见着赵孟娘已经被自己吓得不敢反抗,他笑起来:“你不愿意?莫非是被李三弄得很爽了?不要紧,我一会让你更爽!” “别!”赵孟娘哭喊起来,挥舞着发簪,她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想让别的男人碰。 想着和李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着李笠对他的鼓励,她不想被眼前这个男人碰,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我...我是他的人,三郎君别这样!” “他的人?今日,你就是我的人,你既然被他睡过了,现在陪我玩玩,他哪里知道!” 黄三郎扑上来,赵孟娘躲过,往房间另一边跑,却跑不出去,眼见着黄三郎又逼过来,她绝望的喊着:“他、他还没碰我!!” “什么?他还没碰你?” 黄三郎愣住了,他觉得赵孟娘长得颇有姿色,李笠没道理大半年了都不碰。 难道这李三‘不行’? 看看赵孟娘的样子,好像不是说谎,黄三郎想了想,有了主意。 阿耶的安排,他没胆子搅乱,本来,他觉得既然赵孟娘已经被李笠睡了,那么自己再玩玩这小娘子,也没什么。 可小娘子还没被破身,那么.. “不要紧,换个姿势,一样的...”黄三郎笑起来,有了主意。 “别、别过来,我、我要喊了!” “喊吧,你敢喊,我回去抽你娘鞭子,让她喊个够!” 黄三郎说完,见赵孟娘绝望的放下发簪,捂着嘴哭起来,愈发得意。 窗下,翻墙进来的李笠听着房里动静,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低声向张轱辘说:“动手,莫要伤人,莫要惊了赵娘子。” 张轱辘带着人直接破窗而入,房间传来喊声,房门随即被人推开,短促的打斗声后,房间恢复平静。 李笠没打算现身,因为没必要,接下来,该走第二步了。 果然,赵孟娘是黄大车派来的女细作;果然,赵孟娘有亲人被黄大车控制着;果然,之前几次跟踪赵孟娘的人,是黄大车的儿子。 结果黄三郎今日要‘爽’一把?! 只不过,女细作居然对我真有意思?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二章 别过来!(续) “李笠!你敢动我试试,我阿耶不会放过你的!!” “快放我出去,不然,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还欠我家许多钱,敢得罪我,你等着倒霉吧!” 房间里,黄三郎叫嚣着,不过因为被反绑双手、捆着脚,所以无法殴打眼前的李笠。 他可不怕李笠,因为自家人多势众,只要阿耶一句话,李笠全家就得倒霉,所以即便他被带到这里,也不怕李笠把他如何。 至于赵孟娘,反正他也没把对方怎么样,所以,李笠不敢把他如何。 就算我把赵孟娘怎么了,你又敢把我怎么样? 我就是把她上了,你敢把我怎么样! 黄三郎如是想,看着李笠,满是不屑,若不是因为阿耶要那赵孟娘潜伏在李笠身边,他不敢坏事,否则早就把赵孟娘弄回家中。 遭到威胁的李笠,一脸淡定的看着这个年轻人,仿佛在看傻子。 毫无疑问,若黄三郎和黄四郎站在一起,根本就看不出是同一个阿耶所出,考虑到两人是同父异母兄弟,李笠可以确定,黄大车的正室样貌平平。 也难怪黄大车要养外室,黄脸婆年轻时都是样貌平平,年纪大了,就更加没意思了。 想想黄四郎的娘,李笠觉得自己往后找老婆一定要找漂亮的,生出来的子女,才不容易长得丑。 “这个,三郎君,我家孟娘,和你什么关系?” “呵呵,你少废话,马上给我松绑,不然有你后悔!” “哎呀,三郎君莫要生气,发生这种事情,大伙都不想的。” “你知道怕了?哈哈,什么铁骨李三郎,也不过如此!” “不不不,我不是怕,我受过专业训练,绝对不会怕,除非忍不住。” 李笠说完,看着嚣张的黄三郎,笑眯眯的看向一旁的贾成,贾成见状,从腰间掏出一个竹筒。 打开,有香味飘出,是麻油的香味。 黄三郎看着这个竹筒,虽然不知道有何用意,依旧冷笑着。 却听李笠说:“第一次,总会有些疼,没事,用油润润就好。” “什么第一次?什么是有些疼?”黄三郎只觉莫名其妙,见李笠起身,向外走去,他又开始威胁:“你敢抓我,我阿耶不会放过你的!!” 李笠却不搭理,和贾成说:“轻点,别弄出人命了。” 黄三郎见李笠就这么离开,而留下来的小子不怀好意看着自己,又看看那筒麻油,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你要干什么!”黄三郎惊恐的挣扎起来,见这小子一脸猥琐的走向自己,吓得魂飞魄散。 “不,不!你别过来,李笠,李笠!我不会放过你的!” “别怕,我不会声张的。”贾成笑道,甚至舔舔嘴唇,尽可能装出猥琐的样子,按照李笠的吩咐,要吓一吓这个混蛋。 “来,赶紧完事,你走人,我不会再去找你的。” “别、别过来!” 黄三郎吓得脑袋一片空白,他没想到李笠竟然如此疯狂,若真发生这种事,他就完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而且,还会被对方要挟,因为这种事,他是不可能对父兄说的,那么... 见对方就要开始动手,黄三郎吓得眼泪水都飙出来:“李笠!李郎!李郎!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再没有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贾成见状,佩服李笠所说,说这小子是个色厉内荏的胆小鬼,平日里靠着家里势力吓人,真遇到事,吓一吓,就能吓懵。 。。。。。。 某酒肆前,黄大车板着脸走进去,早就候着的一个黄家仆人,赶紧前方带路,领着黄大车上二楼,来到一处雅间前。 却见两名男子守在门口。 “这是我家黄档主,应邀来此。” 随从大声说着,守门的张轱辘点点头,推开门:“请进。” 随从刚想进去,却见这两位守门的离开,居然就这么下楼了,根本就没打算继续守。 黄大车不动声色,大踏步走进房间。 却见窗口处,自己儿子黄三郎,正和李笠并肩坐着,看着窗外。 房间里,就只有一个男子候着。 黄大车看见儿子衣服后背已经湿透,而李笠后背衣服干爽,不由得眼皮跳了跳:吓成如此模样,真丢人啊! 李笠转过头,看见黄大车,赶紧起身招呼:“黄档主来了,请坐。” 黄三郎也起来,见着阿耶就在眼前,还带了一帮人进来,原本暗淡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但见着李笠望向自己,眼睛里的火光瞬间熄灭。 黄大车瞥见了儿子的情况,眉头一皱,明知故问:“三郎,你在这里做什么?” 房间里有两个“三郎”,黄大车喊的当然是自家的三郎。 “呃..孩儿...”黄三郎支支吾吾,居然瞥了一眼李笠,然后才说:“孩儿正与李郎把酒言欢...” 一向昂着头走路的儿子,居然怕李笠怕成这样,黄大车恼火的同时,不由得多看了李笠几眼。 “李郎,还有何事要与我家三郎说的?” 李笠笑着一摊手:“没,就是聊聊天。” 黄大车便说:“那,他就先回去了。” “请。” 黄三郎如蒙大赦,赶紧开溜,黄大车见着儿子落荒而逃的模样,无奈至极,坐下。 李笠赶紧为其倒酒,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 黄大车见李笠一脸淡定,想起刚才走下楼的两个人,便向随从摆摆手:“你们出去候着,我与李郎说些事情。” 随从称是,退出房间,李笠也让自己的随从离开,并把门关上,房间里就剩他二人。 “多日不见,黄档主气色不错。”李笠举杯祝酒,黄大车间也举杯,两人一饮而尽。 黄大车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吧,你要什么。” “赵孟娘的娘。” “好,人我带来了,一会你就带回去。” “多谢档主。”李笠说完,起身为黄大车斟酒,再坐回座位。 黄大车看着这个总角,只觉有些无奈,几十年来,他经历过许多场面,第一次见人质交接是这样的。 李笠敢在没有谈条件的情况下,先放了黄三郎,意味着对方不怕他不答应,所以,他也没必要折腾。 今日,黄大车派人和赵孟娘接头,没想到对赵孟娘念念不忘的老三,居然偷偷跟了过去,被李笠候个正着。 现在看来,李笠恐怕早就识破他的安排,暗中伺机设套。 自己没把对方钓上来,却被对方把黄三郎给钓了,如此一来,黄大车别无选择。 当然,这是那小子咎由自取,现在李笠只是‘请’黄三郎在这里喝酒而已,没有四处声张,面子算是给足了。 对方有足够的信心,保证他来完成‘交易’,事已至此,黄大车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你对我家老三做了什么,他怕成那样?” “档主当日,小小教训了一下我嫂子,把我不能做的事,做了一遍,那么,我也得为档主着想,帮个忙。” 李笠笑起来,笑得很灿烂:“我只是解释了一下,若我得了失心疯,会疯成什么样子。” “譬如性格大变,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 黄大车差点被酒呛到,放下酒杯,干咳几声,看着李笠:“你啊,真是...” “算了,我家老三不懂事,你教训得好,那么,最近你似乎有些麻烦,需要我帮忙么?” “帮忙?我有何麻烦,需要档主帮忙的?”李笠反问。 “听说,你又被召入王府了,恐怕日子不好过吧。”黄大车说完,自己拿起酒壶斟酒。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笠笑道,“不过,既然档主有意帮忙,那好,若小子出了意外,家人今后若有困难,劳烦档主看顾一二。” “怎么,说这么丧气的话,可不像铁骨李三郎啊。” “骨头再硬,也硬不过斧头。”李笠再次举杯,“档主既然有意帮忙,小子感激不尽,先干为敬了。” 黄大车看着这个总角,有些恍惚。 毫无疑问,按照李笠已有的事迹,和愈发惹眼的表现,将来若和黄家起冲突,他的儿子们未必是对手。 这样的人,今年才十五岁! 再历练几年,又得贵人相助,怕不是要上天? 李笠被鄱阳王的十一郎召入王府,待了两三个月,平安无事,黄大车对此很清楚,那么,先前的看法,可能有误。 也许,鄱阳王府不打算秋后算账,李笠大概更有可能被王府当做人才来用。 黄大车在王府里有朋友,大概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十一郎君的情况,这个顽劣小郎君,被李笠训得服服帖帖。 儿子被李笠教训,黄大车倒不是很生气,适当受些教训,日后行事也知道收敛些。 他只想知道,李笠到底会不会被王府秋后算账?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三章 礼物 房间里,赵孟娘呆呆的坐着,泪痕依稀可见,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接下来无论她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 想想自己,想想娘亲,赵孟娘只觉悲从心中来。 她的娘亲,是父亲的外室,父亲是个商贾,家在别处,每年经商时,会来鄱阳,小住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是她最幸福的日子,一家三口在一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日子就这么过去,忽然,约定的团聚日期到了之后,上门的不是阿耶,是从没见过的一个女人,以及一群打手。 那个女人,是她的嫡母、阿耶的正室,带着人上门,是要把她和娘亲赶出去,收回‘家产’。 她的阿耶,已经因病去世,再没人为她和娘亲遮风挡雨。 走投无路的赵孟娘,被黄家三郎君看中,为了活下去,为了回报娘亲的养育之恩,她只能认命,给对方做妾。 结果还没来得及做妾,却被安排去做一件事。 想到这里,赵孟娘脑袋一片空白,她没有完成黄档主交代的事情,而三郎君又被李笠抓了,如此一来,她娘俩的命运,恐怕不妙。 “赵主任...”一名婢女在外敲门,赵孟娘抹了抹眼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然后应了一声,理了理衣裙,起身开门。 门一打开,她愣住了。 却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娘,就站在婢女身后,眼眶发红的看着自己。 “娘!” “孟娘!” 赵孟娘哭喊着扑上去,母女相拥而泣。 赵孟娘哭得昏天黑地,她还以为今生今世再见不到娘,没想到... 李笠在一旁,看着这让人感人泪下的母女相见情形,有些尴尬,见着婢女在一旁感动得抹眼睛,更尴尬。 有这么感动么?我怎么就不哭?是不是心肠太硬了? 等这对母女哭够了,李笠干咳一声,泪眼蒙楞的赵孟娘回过神,擦掉眼泪,低着头,来到李笠面前。 “谢..谢谢郎主...” “不客气,今后,你娘就到作场里住下。”李笠笑道,伸手向前,靠近赵孟娘的脸,赵孟娘没有躲闪,抬起头,看着李笠。 李笠刮了一下赵孟娘的鼻梁,笑道:“快过年了,这新年礼物,喜不喜欢?” 赵孟娘愣了一下,忍着喜悦的泪水,用力点头:“嗯!” 李笠又问:“那,你没有谢礼的?” “啊?”赵孟娘听了先是一愣,然后有些慌张。 她真没什么礼物可以拿来答谢,虽然自己每月有工钱,还有奖金,但是,这点钱恐怕郎主看不上。 她唯一值钱的、郎主看得上的,就是,就是... 想到这里,赵孟娘心如鹿撞,面颊发烫,满是期待,却又害怕结果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李笠也有些尴尬,但该说的必须说,毕竟,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得答谢我,譬如,一辈子什么的。” 赵孟娘听出李笠的言外之意,正如她所期盼的那样,脸瞬间红起来,红到耳根,低着头,声音若有若无。 “嗯...” 。。。。。。 午后,作场里一片喧嚣,新年将至,作场东主李笠在操场前摆桌,向部曲、雇工(包括做工的奴婢)、护院以及门客性质的少年们发放奖金和过年礼物。 李笠作为东主,当然要亲自发放奖金、礼物,这是原则问题,哪怕平日里他把各项事务让几位伙伴分管,但涉及正式的奖惩,就一定要亲自来。 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拿的工钱、奖励是多是少,由谁决定;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受到的惩罚是轻是重,由谁决定。 以古代的权谋而言,这就是:恩威赏罚皆出于上。 不如此,无法树立他的绝对权威。 为此,李笠做足了功夫,今日所有要从他手中接过奖金、礼物的人,他都认得,而且知道名字,绝不会认错人、叫错名字。 这是对别人最基本的尊重,也是收买人心最划算的办法,几乎不需要什么成本。 对于排队领奖金和礼物的少年们来说,李三郎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还知道自己家中情况,这让他们激动不已。 他们是慕名而来,在李三郎的作场聚居,可以不干活,也能包吃包住,而且鱼丸管够。 每日跟着那些教头射箭、锻炼,又可以跟着队伍出去打猎、打渔,平日里快活得很。 如今过年了,少年们要回家和亲人团聚,李三郎还发放礼物,又认得每一个人,还问起家中情况,当然让大伙激动不已。 又有许多少年,觉得白吃白喝白住不好,所以在作场有了工作,要么装卸、运输货物,要么当护院、做杂务,靠着自食其力,体面的获取工钱。 现在,从东主手中接过‘年终奖’,那份自豪和喜悦,溢于言表。 至于雇工(包括在作场做工的奴婢)们,更是激动万分,因为按照制度,表现出色的雇工,会有各种奖金。 即便是表现寻常的人,获得的‘年终奖’,也能有将近两千文。 武祥和梁森在一旁,看着大伙欢声笑语,看着李笠说话说得喉咙都哑了,同样很激动。 按照李笠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团队”,团队中的成员,一个个斗志昂扬的话,那就意味着这个团队生机蓬勃,大有可为。 见左右暂时无人,武祥和梁森低声交谈起来,按照李笠的计划,到了明年三四月,局势会有大变,届时,他们大有可为。 “队伍见过几次血,现在大伙都不怕了,就等着一展身手。”梁森有些兴奋的说,武祥却有些迟疑。 “灰鸭,寸鲩说的那玩意,届时真的能让人抢破头么?” 梁森立刻回答:“寸鲩说能行,那就一定行!” “我知道,只是想不通,那玩意不过是变了个颜色而已,怎么就...怎么就能...明明是到处可见的玩意啊...” 武祥一直记着李笠所说“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所以每次李笠安排什么事,他都要仔细琢磨,要想出背后的含义。 他要经过不断的学习、总结,跟上李笠的步伐,但李笠这次定下的‘计策’,武祥实在想不通。 还好,到来年三四月份就能见分晓,到时,他要好好观察一番。 届时若如李笠所说,那玩意必然弄得许多人抢破头,如此一来,彭蠡湖里的形势,会变得愈发有意思。 已经被折腾得不轻的山湖人寨子,闻着那玩意的气味,恐怕眼睛都要红起来了。 发放奖金、礼物一事结束,喉咙沙哑的李笠喝茶润喉,当众宣布“聚餐开始”,也就是大伙一起提前吃年夜饭。 管着作场事务的贾成随后补充:“今日,也是大喜之日,李郎,要纳赵娘子为妾!” 赵娘子就是作场的赵主任,众人听了,齐声欢呼“恭喜李郎!” 欢呼声传到一处小院,正对镜梳妆的赵孟娘,听了之后,见婢女们羡慕的看着自己,又见娘笑吟吟的帮自己准备物品,羞涩非常。 纳妾不可能如娶妻那般正式,但李笠依旧大张旗鼓布置了一番,今晚,就是她的终身大事。 。。。。。。 清晨,小雨绵绵,宿舍里,几个女工正聚在一起聊天,声音时高时低,又有些许笑声,如同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 如今是新年假期,作场放假,大伙都不需要‘上班’,所以,许多人成日里睡懒觉,或者和同伴出去走走,亦或是在宿舍聊天。 几个女工,聊的话题却有些沉重:最近,赵娘子天天晚上被郎主打。 人人敬畏的赵主任,已经是郎主的妾了,这是临过年前的事情。 所以从那天以后,非工作时间,员工都称赵主任为‘赵娘子’。 而赵娘子当然就此每晚都在郎主房里过夜。 却不知何故,每晚都惹郎主生气,过得很惨。 “那日清晨我轮班值守,刚坐在郎主房门外,就听见郎主打赵娘子!”一个女工小声说,一脸惊恐。 “我也知道..是听小王说的,说赵娘子好可怜,到了晚上就被郎主打,啪啪作响,不停喊,又喊不大声,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 “打到凌晨,才消停,到了早上,赵娘子起都起不来,小王说她仔细看了,没发现娘子的脸肿或者手脚淤青,想来是打在身上,唉...“ 另一个女工低声说着,其她人眉头紧锁,琢磨为何郎主要打赵娘子。 郎主脾气一直不错的,怎么就对赵娘子生气了?若说生气,那还让赵娘子每晚侍奉做什么? 也不知道赵娘子做错了什么,每晚都要被打,动静被房外候着的婢女、轮值女工隐约听到,为赵娘子的遭遇心疼不已。 女工们基本不到十五岁,因为各种原因,卖身为奴婢,然后来到这里,成了女工,亦或是婢女。 在作场里,女工绝大多数都是同龄人,没有几个年长的,所以没有‘过来人’答疑解惑。 许多事情她们不懂,譬如女子成了妾后,该如何侍奉郎主,只能靠猜。 眼下,赵主任做了妾、成了赵娘子,老是被郎主打,这件事总让人觉得很奇怪。 小女工们想不通,说着说着,话题转到别处去:“我听说,后日若不下雨,我们就能乘船出去游玩,在小岛上野炊!” “真的么?那,那男工们也去吗?” “去呀,大伙一起去,算是去春游,还要做活动呢,就是联谊...” “那可好,真希望后日不下雨。” 女工们议论着,一想到能和年纪相仿的男工出游,心中高兴,又有别样的情绪,在心中发芽。 每次,和男工们一起联欢、联谊,她们总会有一些奇怪的感觉,而对方看自己的目光,似乎带着火光。 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害怕而又期待,所以,无论男工、女工,都盼着每一次的联欢、联谊,和他/她坐在一起。 作场里,有好姊妹,有好伙伴,有一日三餐,有舒适的住处,许多人已经选择忘掉过去的痛苦,融入这个大家庭。 “对了,我听说,过几日还有篝火晚会,到时候,各个宿舍要表演节目,即便不得第一名,也会有礼物的。” “真的么?是什么礼物呀?” “第一名,是每人得一枚铜镜!” “哇!我想要铜镜!” “其他礼物,好像有餐券,一张可抵一份五文鱼!” “哇,这礼物真好!”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四章 秘术 午后,房间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候在房外的婢女听了,疑惑不已:怎么赵娘子夜里被郎主打,白天还笑得出来? 未经人事的婢女,不知道女人和男人过夜会发生什么事,因为没人把其中秘密告诉她们。 所以,她们只知道每晚找娘子都会被郎主打,以至于白日起都起不来,如今赵娘子笑得那么开心,应该是郎主逗的,那么,到底怎么回事? 房间里,李笠正和赵孟娘玩游戏:读心术,这种神奇的游戏,让赵孟娘高兴不已。 接连几次被李笠猜中心中所记图案,赵孟娘十分震惊,结果听了李笠所说秘密,又笑得十分开心。 虽然只是做妾,但新婚燕尔的赵孟娘,沉浸在幸福之中,每晚和良人尽兴,白天又和良人在一起,学写字,学算术,新婚生活甜蜜无比。 “读心术,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李笠如是说,指着案上的一张表,用一张纸和一支笔,向小妾讲解秘密。 读心术,是后世吉普赛人的一种谋生手段,看起来玄而又玄,其实原理很简单,实际上是一个数学游戏。 列个图案对照表,给出十到九十九的数字,都是二位数,每个数字都有对应的图案。 将其十位和个位相加,得‘和’。 然后用原数字减去‘和’,得‘差’。 这个差,必然是九的倍数。 所以,图案、数字对照表上,但凡是九的倍数的那个数字,对应的图案都是一样的。 花钱‘读心’的顾客任选一个数字,计算出结果,然后记住结果对应的图案,向巫婆说出那个计算结果。 巫婆摸着水晶球‘做法’,不一会,显示出一个图案。 正是顾客所选数字计算后,结果对应的那个图案,于是顾客被忽悠得脑袋一片空白。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数学里还没有“0”的符号,所以李笠给出的两位数数字,不会有“十”、“二十”、“三十”这样的数。 赵孟娘一开始当然不知道这个秘密,所以被李笠的读心术震撼,现在听了讲解,恍然大悟。 “这个把戏有限制,你知道是什么限制么?” 李笠发问,赵孟娘想了想,说:“莫非,客人自己必须懂得算术?” “没错,客人若不会,这把戏就没意思了。”李笠笑道,捏了捏赵孟娘的脸蛋:“所以你要学算术,不然想被我骗都没资格...” 赵孟娘捂着嘴笑起来,面颊泛红,满是幸福。 提笔在纸上算数,要理解这个秘密,李笠想到这段日子以来,小妾总是满眼星星的看着自己,只觉日子过得飞快。 娶妻之前纳妾,这是很寻常的事情,甚至娶妻前就有了庶出子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当然,正室嫁过来后会不会因此有意见,那是毋庸置疑的。 对此,李笠不在乎。 这年头没有婚姻自由的说法,男女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极其讲究门当户对。 这个时代士庶天隔、贵贱有别,总的来说,士族不会和庶族通婚,庶族不会和平民通婚,大户人家,不会和草民通婚。 以他的出身,现在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户人家愿意把‘优质’女郎嫁给他,除非是迫不得已。 至于将来自己会不会出人头地,于是有大户来联姻,李笠不知道。 就算有,也不会有所谓的“自由恋爱”,嫁过来的女郎,是基于家族利益而成为他的正室,对他婚前纳妾高兴与否,没有任何发言权。 两人之间,也许因为性格不合、三观不合,相互间形同路人,也未曾可知。 李笠觉得,自己和赵孟娘之间,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喜欢。 赵孟娘一开始是‘任务需要’,然后产生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最后因为娘亲得救,才心理沦陷,至于他对赵孟娘.. 你那叫喜欢么? 你就是馋她的身子! 你下贱! 李笠耳边回荡着‘质问’,于是干咳一声,把思绪收回。 他觉得赵孟娘是不错的贤内助,长得漂亮,性格好,理解、表达能力不错,虽然没文化,但他可以教,赵孟娘也学得快。 这样的伴侣,还是不错的。 李笠在感慨,赵孟娘独自琢磨读心术,掌握了规则,越发觉得有趣,李笠看着赵孟娘在那里念念有词,畅想起来。 再过几天,他就要去王府,陪萧勤渡过最后这一个月时间。 按照‘约定’,鄱阳王妃会于二月派人来考核萧勤的功课,那么,剩下的时间里,李笠打算‘友情赠送’一个锻炼项目,帮萧勤锻炼一下。 那就是练脸皮。 李笠经过观察,发现萧勤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心里藏不住事,一有什么小心思,就显露在脸上,很容易被人看破。 当然,这位不过是十来岁的孩童,哪里有什么城府,但脸上藏不住事的缺点很明显,很容易被人利用。 听蔡全说,府里其他几个郎君,闲来无事就喜欢撩拨萧勤,当做解闷。 而萧勤属河豚,一碰就气鼓鼓的,极易失去理智,被人引入陷阱,又没本事挣脱,最后只能被捉弄、被误会。 久而久之,大王、王妃不待见,其他兄弟要么鄙夷,要么避而远之,以至于萧勤成了众人眼里的惹祸精。 所以李笠决定来个特训,给萧勤练练脸皮,不敢说喜怒不形于色,但至少不要被人那么容易看出来心里所想。 还要学会对冷言冷语‘置若罔闻’,不能轻易被别人的话扰乱心神,否则再怎么有本事,却因为别人干扰而发挥不出来,那就白白浪费了几个月的‘改过自新’。 李笠当然知道许多练脸皮的办法,但萧勤身份特殊,所以许多法子不好用,于是,他琢磨出一个方案。 让萧勤摆摊,化身神童,施展读心术。 面对各色各样的客人,必须压制想笑的冲动,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忽悠人。 但是,这个把戏施展起来有限制,那就是登门的客人,必须具备基本的算术能力,不然就白费力气了。 。。。。。。 鄱阳郡学,放学时间,学子们三五成群走出学堂,一些人走回学舍,一些人走出大门、各自回家。 新年伊始,郡学刚开学,许多学子尚未返学,所以郡学并未讲授新课,多以温习为主,门前没有昔日放学时的热闹情景。 黄大车的幺子黄四郎,跟着几个同学走出大门,往街角一隅走去。 在那里,有自称‘神童’的人在临街民宅开了个摊,说是能够‘读心’。 一开始,左邻右舍不信,放学经过的学子们也不信,但渐渐地,这个摊子‘神算’的名气越来越大,许多将信将疑的学子纷纷去一探究竟。 现在,黄四郎就要去见识一下这个神童的本事,然后拆穿对方的把戏。 “他肯定是骗子,不然若真会读心术,何不去建康随便找个权贵,施展读心术,然后以此平步青云?” “眼下,却在鄱阳租个院子、摆个摊子,不过是装神弄鬼,骗无知百姓的血汗钱罢了。” 黄四郎信心满满的说着,虽然不信什么‘读心术’,可同学们多有认同者,据说还有人亲自去试过,确实神奇。 所以,今日要和那个所谓‘神童’较量一下,最好能当众揭穿此人招摇撞骗、骗人钱财的真面目。 来到街角,却将那挂着特制招幌的民房前排起长队,黄四郎见状愈发精神起来,和同学说:“看我的,一会,我要让那骗子哑口无言!” 旁边,几个路过的男子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看着眉目如画的黄四郎,同学见状颇为嫉妒: 你长得如此样貌,任谁见了,都会以为你是个美貌女子。 他们当初也认为黄四郎极有可能是女扮男装,不过后来郊游时,见过黄四郎是站着“嘘嘘”,心中疑惑才打消。 现在见着路人围观,笑道:“黄郎,你可真是再世潘安呀。” 黄四郎不吭声,瞪着那几个围观自己的男子,这几个人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离开。 要见神童的人有很多,排队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两名身着布衣的年轻男子守在门口,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大声嚷嚷: “要会算数的才能见神童,还得先交十文钱!” “请大伙稍安勿躁,神童一次只能见一个人,一个个来,总是会轮到的。” “不会算数的就别进来了,进来了钱也不退!” “看热闹的莫要添乱,这是要收钱的!!” 黄四郎和同伴排队,见旁边侧门有同学出来,看样子是刚给神童‘读过心’,一脸震惊的模样。 黄四郎想了想,让同伴继续排队,自己迎上前,问那同学:“老兄,那神童果然有神通?” 对方见是郡学同学,点点头:“对,果真厉害啊!” 黄四郎又问:“莫非,又是让你选数字,记图案,然后读心?” “嗯,和他们说的一样。” 黄四郎不再追问,回到队伍里。 看着前面的人们有些激动,低声议论着里面的神童是“神算”,黄四郎不以为然,但不敢掉以轻心,仔细琢磨起来。 先前已经有人打听过,知道神童占卜的过程是怎样的。 数日来,每个去过这个摊子的人,都说神童了不得,黄四郎仔细琢磨过这神童占卜的过程,一时半会想不出对方在哪个步骤做手脚。 不过自己跟着阿耶四处行走,见识过许多江湖骗术,所以有把握今日就拆穿所谓神童的真面目。 先来一次,仔细观察,出来后,再排队,来第二次。 黄四郎就不信两次下来,看不出对方的破绽,然后第三次,就要当场拆穿对方的把戏。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五章 是男是女? “十文钱....请进。” 黄四郎麻利的交了十文钱,进门,又被人带进院子里一个房间。 果不其然,房间里挂着一块白布,上面有黑色网格,每个格子里都有图案,还有对应的数字。 地上,摆着数排纸片,每个纸片写着一个数字。 房内有小童,向黄四郎说明了规则,见其表明听懂了,就退出房外,把门关上。 黄四郎没有马上去拿地上的纸片,认为必然有人偷窥,所以绝对不会让别人看出自己到底要的是哪一张纸片。 细细看了一遍,心中记下‘九十一’这个数字,然后心算。 九加一得十。 九十一减十,得八十一。 黄四郎随后看向挂着的布,从格子里找到八十一这个数字对应的图案。 却是三个圆圈组成的图形,宛若“品”字。 这很好记,黄四郎却不敢麻痹大意,用心观察,记在心里。 随后说一声“可以了”,随后房门被人推开,那小童进来,带着黄四郎出去,走过院子,来到对面房间。 ‘还装得有模有样,人不在隔壁....这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偷看?’ 黄四郎如是想,不以为然,现在已经想好了,只要一会神童无法让瓷碟浮现出那个圆圈构成的‘品’字,说明读心术就是假的。 进了房间,却见榻上坐着一个少年。 其人样貌端正,约十二三岁年纪,肤色一般,身着布衣,扎着总角发髻。 面前案上放着个白色瓷碟,里面盛着些清水。 按旁边‘护法’的介绍,这位就是神童。 黄四郎才不信,缓缓上前,慢慢坐下。 这是故意拖时间,要观察房间里的布置,看看有没有什么蹊跷之处。 却看不出来。 几句寒暄后,黄四郎直接问:“不知法师可否将我心中所想,展示一二?” “可以。”神童淡淡的说,然后闭上眼睛,伸出双手,对着黄四郎做各种奇怪手势。 黄四郎仔细看着,看不出什么不妥。 片刻,神童睁开眼,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黄四郎。 似乎看破心中所想。 黄四郎被这一瞥,瞥得有些心虚,却不觉得对方真能看破自己心中记着的那个团案。 却见神童对着瓷碟做各种动作,仿佛在舂米,亦或是在剁菜。 黄四郎依旧仔细观察,看对方是不是有特别的动作,譬如对一旁做手势,亦或是两眼看向某出。 甚至突然回头左顾右盼,看看是不是有人在窗户等处,向神童展示图案。 却没发现异常。 过一会,神童忽然大喝一声“现!”,黄四郎定睛一看,发现白色的瓷碟里,忽然显现出黑色纹路。 再仔细一看,那图案,竟然是一个由三个圆圈构成的‘品’字图形! 那一瞬间,黄四郎脑袋一片空白: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神童轻轻一笑,问:“不知我可否读出贵客心中所想图案?” 黄四郎下意识点点头,脑袋依旧一片空白,以至于后面对方说了什么都没印象,糊里糊涂就跟着领路小童出来,出了院子。 见同伴围上来,问情况如何,黄四郎无言以对。 看着排队的人们,一咬牙:“再来一次!!” 又排了不知多久,轮到黄四郎进去,先交了十文钱,进了院子,来到那挂着布的房间。 却发现挂着的布换了一张,其上同样有网格,但九十一这个数字对应的图案,是一个三足乌。 黄四郎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好,这次我另外选一个数字,得另一个图案,不会让你看破我心中所想! 。。。。。。 黄四郎口中喃喃,一脸迷茫的走出院子,看着依旧排着的队伍,看着一脸关切的同学,不知该说什么。 连续试了三次,次次都被神童猜出心中所想图案,黄四郎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萧瑟离去。 院子里,神童(萧勤)所在房间后面,李笠也是口中喃喃,一脸迷茫的走出去,靠墙蹲下。 萧勤扮神童扮得不错,而他作为‘技术指导’,当然要暗中观察,以防万一。 结果,居然看到黄大车的幺子黄四郎上门光顾。 黄四郎是黄大车的庶子,平日除了打猎游宴,还在郡学读书,其母为杜娘镜店东主杜氏。 之前李笠和黄大车作了约定,要“授人以渔”,让杜氏和黄四郎有一门稳稳赚钱的产业,这个约定,他完成了。 但是,李笠每次去杜氏那里,都没碰到过黄四郎,而他琢磨出来的制镜工艺,是杜氏来学,黄四郎不见踪影。 李笠本来想和黄四郎做个朋友,为日后做打算,见对方成日不在家,觉得这是个不体谅母亲的富二代。 现在,李笠近距离观察了黄四郎,觉得这位英俊得有些过分,很像是女人。 但这太让人匪夷所思:黄大车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可不得送去伺候贵人、攀高枝,亦或是与豪强大户联姻,女扮男装做什么? 然而黄四郎真的英俊得过分,李笠不太相信真有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后世那些娱乐界的花样美男例外,所以... 想到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据说就发生在南北朝时期,李笠觉得,很有必要弄清楚这件事。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蔡全见李笠发呆,上前问什么事,李笠没有明说,而是问:“如今世上,是否有女扮男装之人?” “女扮男装?这种事发生过,没什么稀奇的。”蔡全回答得很干脆。 李笠来了兴致:“真有人女扮男装?那是怎么回事?” “嗨,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听听就好,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蔡全和李笠低声聊起来,隔壁,神童继续给客人‘读心’。 蔡全向李笠说起一件事,那是在萧齐年间,扬州有一名奇女子名叫娄逞,为了学下棋,女扮男装。 她很有才华,又会交际,于是和官宦子弟往来密切,甚至游走于公卿门下,后来得人赏识、举荐,入仕为官,当了扬州从事。 结果身份泄露,让身边人大吃一惊,皇帝知道此事后,专门下旨,让她恢复女儿身,自行返回家乡。 李笠听完,眉头紧锁,想了一会,得出结论:这娄逞一定是样貌平平,所以扮成男子,不会那么引人注意。 但是,黄四郎英俊得有些过分,可以说是男生女相,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身份有问题。 不过李笠实在想不通,若黄四郎果真是女的,为何黄大车要让女儿女扮男装,一扮就是十几年。 骑马射箭,打猎游宴,还入郡学读书,一切的一切都说明,这位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 黄四郎若是女的,黄大车根本就没道理让女儿扮男子扮到如此地步。 想着想着,李笠愈发好奇起来,若黄四郎果真是一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那真是一个奇人。 “李郎,你成日里琢磨女扮男装,莫不是见着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子了?” 蔡全问,他只负责‘看场子’,不会去观察表弟如何骗人,李笠点点头: “我总听人说,有些富贵人家豢养**,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男子真能长得比女子好看?” “确实有,你别不信,我就亲眼见过。”蔡全低声说,看看左右,见没人在旁边,就向李笠说起一段‘佳话’。 如今被称为大才子的东宫学士庾信,曾有一书童,为上甲侯萧韶,两人有断袖之欢。 蔡全见过萧韶,这位确实长得比许多女人还漂亮,若不是知道对方为宗室子弟,蔡全真会以为此人是女扮男装。 “宗室子弟做**?朝廷都不管的?”李笠惊讶道,蔡全笑着摇摇头:“庾学士是何许人?能给他做书童,日夜侍奉,旁人只会将其视为佳话。” “再说,权贵豢养**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就连当今太子,也作了一首诗,描述**的别样风采。” “行文间暧昧不已,把**受宠爱的娇羞模样,描述得活灵活现。” 李笠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骤起、后背发凉。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自古以来就存在于世间,许多有钱人玩女人玩腻了,就开始豢养**,甚至乐此不彼。 一想到黄四郎的样貌,他不由得感慨:看来,黄四郎真是和那上甲侯萧韶一样,是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然后思维发散:要是我有这种样貌,上战场怕不是要戴面具才行,否则会被人笑话是女子... 对了,南北朝有个大帅哥,封爵兰陵王,骁勇善战,但样貌柔美,状若妇人,以至于上战场时需要戴面具。 还很有逼格,有专属背景音乐“兰陵王入阵曲”。 李笠想着想着,居然有些羡慕嫉妒恨:我要是有黄四郎的条件...唉... 正感慨间,有便装的侍卫入内,跑到蔡全耳边低语几句,蔡全随后告诉李笠一个刚收到的消息: 不日,鄱阳世子就要抵达鄱阳。 也就是说,王妃派来考校萧勤的‘考官’是世子,当然,世子不可能就为了这件事来鄱阳,必然是顺便处理一下王府的其他事务。 李笠听完,差点就脱口而出:这不是放水么?还用考? 早知道这样,我干嘛那么费心费力? 正郁闷间,他忽然回过神:世子要来?这是个机会,说不得原计划要变动了。 得赶紧安排安排!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六章 惊喜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到来,鄱阳王府一隅,箭堂,一身便服的鄱阳王世子萧嗣,正在观看弟弟萧勤射箭,以作考校。 萧嗣此来鄱阳,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弟弟的事情过来,十一郎在鄱阳过年,已经是很好的惩罚,所以萧嗣只是要走个过场。 但是,当他来到鄱阳,见到萧勤之后,真是有些吃惊:十一郎瘦了,原本圆乎乎的脸,明显瘦了。 具体情况,防阁将军蔡平去年年底回鄱阳时,就已经和萧嗣禀报过,当时萧嗣认为蔡平所说有些夸大。 直到见了萧勤,才真相信这顽皮弟弟已经悔悟、改过,为当日大闹家宴的行为后悔不已,不然为何会变得消瘦? 再看现在,萧勤射二十步靶,已经射了五箭,箭箭中的,射术明显进步,是苦练的成果。 对此,本就打算走过场、放弟弟过关的萧嗣,不由得点头: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旁边,蔡全见表弟射箭准头很好,而世子表露出赞许的神色,他心中激动不已: 虽然世子此来鄱阳,明摆着就是要让十一郎轻松通过考校,但十一郎表现这么好,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名正言顺通过考核,谁也说不了什么。 这几个月,没有白白辛苦! 箭堂外、屋檐下,一身青衣的李笠站得笔直,等候鄱阳王世子的召见。 鄱阳王世子抵达鄱阳,主要是来处理一些家事,其中包括考校弟弟萧勤,并且看看一年多来,王府中人是否老实本分。 对于李笠而言,这是结束:他来王府饷家,就是来陪萧勤的,萧勤离开鄱阳,他也就可以回家了。 现在,萧勤在接受长兄的考校,考文,考武(射箭),若通过了,就可以回襄阳和阿耶团聚,若不通过...不可能不通过。 据说世子一向看顾弟弟们,此次亲自来鄱阳,明摆着就是要‘包过’,所以萧勤必然是会通过考校的。 所以过了今日,他就大功告成,可以回家。 与此同时,有一个机,意料之外的机会。 忽然,箭堂里出来欢呼声,那是萧勤的声音,带着喜悦和激动。 那喜悦,仿佛被堰坝阻塞已久的河水,终于找到了出口,便倾泻而出,酣畅淋漓。 李笠对此颇有同感,萧勤这几个月,是真的很努力,那么当自己的努力获得认可,获得回报时,那种喜悦,确实是由心而发。 不一会,一名侍卫出来,对李笠说:“李三郎,世子召你入见。” 李笠赶紧整了整衣服,跟着侍卫进去,见到了那位“肥宅”世子,又看见一脸喜悦的萧勤站在旁边。 李笠行礼,萧嗣看着李笠,有些疑惑,他觉得李笠比去年..前年见时明显高了些,因为参照物是同一名成年侍卫。 好像还壮了些。 萧嗣看看弟弟,随后对李笠说:“李三郎,寡人听十一郎说了,这几个月来,你可帮了大忙。” “去年年底,蔡防阁也说,你真是尽心尽力,帮了十一郎不少忙,有功劳。” 李笠连称“不敢当”,萧嗣摆摆手:“寡人考校十一郎,确实进步明显,也知道自己错了,所以,不日就要返回襄阳,你可愿随十一郎启程?” 萧勤听兄长这么说,满是期待的看着李笠,他希望李笠一起去,常伴自己左右,给自己出谋划策。 将来,自己有个一官半职,也得让李笠跟着。 李笠知道世子的话里是什么意思,毫无疑问这是个机会,但这不是他想要的,因为还不够。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李笠很快回答:“小人能跟随十一郎君左右,是小人的荣幸,不过,更想留在鄱阳。” 萧勤闻言有些失望,从脸上表情就可以看出来,萧嗣问:“为何?是怕当年的案子,王府里有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不是,小人以为,留在鄱阳,也能为王府效力。”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蔡全觉得怪:留在鄱阳,那谁还理你?难得世子就在眼前,你不抓住机会,这机会可就再也没有了。 萧嗣笑了笑,问:“那你要如何为王府效力呀?” “第下,小人有一物,想上呈第下过目。” 李笠缓缓说着,见萧嗣点点头,他将备好的木盒拿来,然后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放在盘子里,端给对方。 萧嗣定睛一看,愣住了,旁人看了此物,也一个个惊讶不已:白色的瓷碗,这是...白瓷! 盘子里,是一个外沿为荷花状的白色瓷碗,其白色虽然不是“纯白”级别,白中带着微黄,却依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如今各处瓷窑烧出来的瓷器,基本上都是青瓷,白瓷很罕见。 萧嗣伸手去拿,动作很快,却又变得轻柔,轻轻拿起这白色的荷花碗,放在手中,如同捧着个一碰就碎的宝贝,十分小心的看着。 萧勤见着兄长端详这漂亮的白瓷碗,也起了好心,靠到旁边,踮着脚探头看。 萧勤觉得这瓷碗莫不是涂了一层白色涂料,所以才显得白,而萧嗣也这么认为,用拇指轻轻的搓着碗壁。 却没搓出什么涂料,仔细看了又看,确定这真的是白瓷碗。 而且做工不错,通体光滑细腻,没有什么疤痕,仅就造型而言,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就凭一个“白”,便可身价倍增。 “这...瓷碗你是从何得来?”萧嗣有些好的问,萧勤也好的看着李笠,李笠回答:“回第下,这碗是前几日烧制的。” “什么?”萧嗣真的震惊了。 一开始准备要说的话、要做的决定,全都忘得精光,注意力全都被这白瓷碗,以及李笠所说“前几日烧制的”吸引过去。 前几日烧制的? 朝廷多少官窑都烧不出白瓷,你前几日烧制的? 莫非你知道如何烧制白瓷,还有了现成的瓷窑? 年纪轻轻的萧嗣,自认多年历练,已经练出城府,不会轻易被些许小事弄得失态,但此时,他呼吸变得急促。 顾不得城府,急得差点站起来: “你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第下莫急,且听小人慢慢道来...”李笠依旧从容,这个‘惊喜’,是他特别准备的,如今事成与否,就在这小小的瓷碗上。 “鄱阳郡新平乡如今以制陶闻名,又多有瓷窑烧制青瓷,不过,近日有人琢磨出了配方和工艺,可以烧制出白瓷。” “那人是谁?”萧嗣有些急切的问,既然李笠能拿出这白瓷碗,想来知道烧制白瓷之人是谁。 这个人,他必须先找到! “回第下,郡廨门下佐刘德才,内人伍氏为新平乡人,其娘家制陶、制瓷,无意间,烧出了白瓷,然后加以研究,终于掌握技艺。” “他、他人在何处?快派人去传..请来!”萧嗣知道能稳稳烧出白瓷的瓷窑意味着什么,所以迫不及待,顾不上城府了。 “第下,掌握白瓷烧制工艺的瓷窑,并非他一家,还有一家...” “是谁?寡人要见,都要见!” “是,二人均在王府外候见。” “好,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七章 惊喜(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厅内,鄱阳王世子萧嗣正在接见能烧制白瓷的能人,能人有三,其一为郡廨门下佐刘德才。 另两个则是郎舅:“郎”是大鲶彭的长兄彭塘,“舅”是彭塘的大舅兄曾泉。 刘德才的内人伍氏、彭塘的内人曾氏都是新平乡人,娘家都办有陶窑或瓷窑,这两家人都在烧制陶瓷的过程中,意外烧出了白瓷。 然后一番琢磨,琢磨出烧制白瓷的工艺,这是最近的事。 刘德才是郡廨佐吏,谈吐清楚,表达能力强,于是由刘德才进行详细介绍。 新平乡,位于鄱阳郡东北百余里外,有北鄱水经过新平,然后在鄱阳城东与南鄱水汇合,所以从新平来鄱阳很方便(乘船顺流而下)。 自汉时起,新平便有了陶窑,因为周边多有好土,所以新平陶器渐渐有名,装船顺流而下运到鄱阳销售。 相传在晋时,有鄱阳人赵慨在三吴为官,对当地瓷窑很熟悉,回到鄱阳后,发现新平水土很合适烧制瓷器,便引入三吴的烧瓷技术。 于是,瓷窑开始出现,烧制的瓷器也渐渐有名,当然,新平各瓷窑烧出的瓷器都是青瓷。 去年,李笠出主意、其好友彭均出资办鱼鲊作场,需要大量陶罐,于是向刘德才妻家、彭均大嫂娘家订陶罐和瓷罐。 同样的红鲊,用瓷器、陶器各自盛装,就能分出档次。 两家在大量烧制瓷罐的过程中,意外烧出了白瓷罐,所以... 萧嗣听到这里,注意到“红鲊”这个词,饶有趣味的问彭塘:“你家做的鱼鲊,取名‘红鲊’,莫非有特别之处?” 彭塘赶紧回答:“回第下,这是舍弟在操办的事情,红鲊和寻常鱼鲊风味截然不同,色泽为红,故有此称。” “截然不同?”萧嗣很感兴趣,不过现在谈正事要紧。 他看着眼前这两家人,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李笠,心中感慨:你小子,可真是个妙人。 有人、有好土能烧出白瓷,这可是大事,朝廷必然会在新平设官窑,烧制大量白瓷送往建康,所以,官吏出身的刘德才,正好可以负责筹办官窑事宜。 而白瓷问世,能掌握烧制技术的人,必然能获取大量利润,新平在鄱阳郡,那么鄱阳王府是必然要掌握能烧制白瓷的瓷窑,即民窑。 而曾泉是民。 李笠,把官(吏)、民两家人都引荐给他,说明李笠很‘体贴’,能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 真是会想人之所想。 萧嗣如是想,看了看李笠,又看向面前的刘德才:“刘佐,朝廷必然要在新平设官窑,大量烧制白瓷,你可明白?” “卑职明白。” “你既为郡佐,又有妻族在新平,且掌握烧制白瓷工艺,住持相关事务再合适不过,可有信心做好?” 熬了几十年,终于有机会熬出头的刘德才,强忍心中激动,赶紧表态:“卑职有信心!” “好,此事,寡人会和郡廨说明,过几日,寡人会和郡县官员前往新平实地勘察,你一同去。” “是!卑职领命!” 谈完了公事,萧嗣为自家打算,看向彭塘、曾泉两人:“你们,可愿为王府经办白瓷事宜?” 两人大喜:“小人愿为王府效力!” “很好,从今日起,你二人就是王府管事,专办白瓷事宜!” “谢第下,谢第下!” 彭塘、曾泉叩谢,几乎要激动地哭起来:王府的管事,在鄱阳都是横着走,多少人想给王府做事而不得,他们今日如愿以偿。 果然还是李郎有手段! 两人如是想,和刘德才一起听世子讲话,李笠在一旁听着,心不在焉。 结果必然如此,他没什么好关心的,白瓷的烧制工艺正好近期成熟,那就必然会大放异彩。 而世子来鄱阳,两件事碰到一起,一个机会就出现了,他原来的计划要变。 见刘德才即将得到提拔、办理官窑事宜,李笠很欣慰,他欠了这位“世叔”许多恩情,今日,算是报恩了。 当然,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是花了很长时间才琢磨明白,鄱阳郡新平乡,应该就是后世所称“瓷都”——景德镇。 那么,新平迟早会诞生白瓷,自己无非是加了一把力。 白瓷在后世没什么稀的,但在这个时代,却是稀罕之物,至少在梁国,各地瓷窑烧出来的瓷器,绝大多数都是青瓷。 青瓷的“青”,不是说瓷器的颜色是青色,还有黄色、黄褐色等相近颜色。 青瓷是那么的普遍,以至于人们都认为瓷窑烧出来的瓷器,就该是青色,至于偶尔出现的白瓷,类似于白化动物那样罕见。 白瓷的白,当然不是指纯粹的白,相对于青瓷而言的白瓷,“白”色可以是浅色。 就成分而言,两种瓷器烧制时所用“瓷土”,绝大多数成分其实是一样的,唯一不同,是... 李笠想到这里,瞥了一眼世子手中的白瓷碗。 呵呵,谁想不到,这秘密是如此简单,记载在后世的旅游小册子里,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但他注意到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白(瓷)出于青(瓷)而胜于青。 白瓷的出现,在瓷器发展历史上的‘时间坐标’,大概是南北朝后期到隋这段时期。 现在就是南北朝中后期,那么白瓷必然会意外出现,李笠直接把意外变成‘合情合理’,于是,大新闻就有了。 朝廷一旦知道新平有人可以用当地的土烧制出白瓷,那是必然要在新平设官窑的。 而新平地区那么大,好土那么多,必然是官窑、民窑共存,烧制不同档次的白瓷,由此产生大量利润。 所以,白瓷的“首发”该怎么发,是李笠一直在琢磨的事情。 鄱阳郡名义上是鄱阳王的封国,那么让鄱阳王府捷足先登,提前布局,伍、曾这两家人,就能获得应有的好处。 他自己,就能有一个不错的机会,“中大奖”的机会。 刘德才三人告退,萧嗣饶有趣味的看着李笠,问:“李三郎。” “小人在。” “莫非刘佐于你有恩?” “正是,小人自幼丧父,刘佐是家父好友,自那时起,对小人家中多有照顾,小人铭记在心,自然要报恩。” “而彭家幺子,与小人是好友,他家好,小人自然水涨船高。” “原来如此,”萧嗣笑起来,再问:“你不是说要为王府效力?怎么只顾着引荐,自己没有下文了?” 李笠回答:“小人能骑不能驰,能射却射不准,还得苦练,又不通文采,无法立刻为第下分忧。” ““彭蠡湖里如今闹水寇,小人要召集乡里,拿起弓箭、鱼叉护渔,无法离开。” “所以,如今要为王府效力,实在勉为其难,所幸,刘佐有了为朝廷效命的机会,那么,小人想留在鄱阳,协助刘佐,把瓷窑办好。” “再练得几年,有了本事,才能为王府做更多的事。” 萧嗣听出了李笠请求‘此事缓缓再说’的意思,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不过却说不上来。 诚如李笠所言,再练得几年,能做的事情才会更多,不急于眼下。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来想去,看看眼前这个总角,萧嗣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也罢,你有心,寡人很欣慰,你帮助十一郎改过,又献白瓷,寡人有赏!” “小人谢第下!” 。。。。。。 回廊里,萧勤气鼓鼓的走着,李笠跟在旁边,满脸堆笑:“小人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你为何又不愿跟我去襄阳!” “哎哟,小人不是说了么,如今湖里不太平,小人的亲友都在湖里讨生活,若这时走了,心中不安。” “那水寇自有官军清剿,又和你有什么干系!” “小人也想杀贼立功,混出个样子来嘛...如今跟着郎君练箭,也练得有模有样的...” “你?”萧勤停下脚步,看着李笠:“你才练了多久?还差很远呢,再说,打仗那么危险,流矢到处飞,万一你被射中了,怎么办?” “所以小人要继续练本事,顺便看看王府这边有什么吩咐,跑跑腿,混个脸熟,日后,也好继续给郎君出主意...” “既然你有心助我,那现在就与我去襄阳!” “郎君莫非是怕记不住那十六字口诀,所以得小人跟在身边时刻提醒?” “忘?我可没忘。”萧勤哼哼着,注意力果然又被李笠成功转移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郎君一定要记着这口诀,小人在鄱阳,恭候郎君的好消息。” “你呀..算了,等兄长决定了再说。” 萧勤摆摆手,继续向前走,他真想让李笠跟自己一起去襄阳,不过现在兄长说了算,他再急也没用。 李笠赶紧跟上:“郎君回去后,切记坚持练箭、锻炼,一定要把其他郎君比下去!” “知道了,知道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一会有赏。” “小人谢郎君!” “你不问我赏什么?” “总不能又是金铤吧?” “没错,又是金铤!” “别,金铤贵重,小人不敢再收,若郎君真要赏...不如,不如赏小人几张好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八章 蜕变 二月的天气依旧寒凉,但刘德才的心情却如同火炉,炽热难当,走在街道上,不用如沐春风,春风就吹拂着他。 熬了许多年,终于熬出头了! 刘德才越想越高兴,走路越走越快,身后跟着的僮仆见着郎主快步如飞,赶紧小跑起来,怕跟不上。 来到郡廨正门,门吏大老远见着刘德才来了,一个个抖起精神,等刘德才近前,赶紧问好。 刘德才不住打招呼,进了郡廨,沿途遇到许多同僚,同僚们纷纷向他打招呼,一时间,刘德才成了众人瞩目的大人物。 旁边,一名小吏见着平日里没人注意的刘书佐如此受欢迎,有些疑惑的问旁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像见了债主那般,和刘书佐打招呼?” “哎哟,你不知道?”那人一脸惊讶的看着小吏,小吏茫然摇头:“不知道。” “刘书佐要高升了!” “哎?怎么突然就要高升了?”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啊?” “哎哟,你那俩耳朵是长来干什么用的?消息都已经传开了!” 小吏真不知道有什么消息,一脸懵懂,旁人便说:“刘书佐的内人,是新平乡人,娘家烧陶、烧瓷,烧出白瓷了!” “啊?瓷器不都是青的么,怎么有白的?” “所以说你见识少,白瓷!白色的瓷器!那可是多少官窑都烧不出来的颜色,他妻家烧出来了!” “鄱阳世子如今在鄱阳,听说这件事,立刻召见刘书佐,然后还和郡廨的官一起,带着刘书佐,到新平走了一趟。” “确定能够稳稳的烧出白瓷,哎哟,世子那是高兴,郡廨这边也立刻决定,让刘书佐主持相关事务,要在新平办官窑!” 听得这么一说,小吏恍然大悟,看着刘书佐的背影,眼里满是羡慕:这下,可要升官了! 一阵议论纷纷中,刘德才强忍心中激动,向厅事走去,昨日他才从新平赶回来,今日,鄱阳内史范胥要立刻见他,把办官窑的事情正式定下来。 这就意味着,自己要由佐吏,变成官了。 等到官窑大量烧制白瓷,运抵京城,想来朝廷还会有任命,给他加兼职。 这都多亏了鄱阳王世子的信任,而更多亏了‘世侄’李笠的引荐。 而且,那白瓷能烧出来是意外,但能稳稳的烧出来,是靠李笠的帮忙。 想到这里,刘德才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熬了几十年,我、我终于熬出头了! 。。。。。。 新平,一座陶窑旁,草棚里堆积着大量陶罐,青壮们正将陶罐装车,运往码头,用船送到下游鄱阳。 李笠和彭均一起看着这些陶罐,心中激动不已。 这些陶罐,将会作为容器,盛装一份份‘红鲊’以及‘鱼松’,承载着许多人的发财梦,销往各地。 所以,陶罐就等于钱罐,怎么能不让两人激动? 本来应该去年秋天‘开业’的‘红鲊’项目,因为出了质量事故,被迫延期,直到前不久才完成‘整改’。 为此,举债办作场的彭均,白白多花了百万钱,再不开业的话,他全家恐怕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因为债主多为彭家的亲朋好友,若还不上钱,无论小彭还是老彭,都没脸见人。 李笠作为‘创业顾问’,不忘交代彭均:“彭郎,食品安全,重中之重,我们辛辛苦苦打下基础,只要出一次意外,口碑就全毁了。” “我知道,绝不会松懈的。”彭均用力点头,看着眼前陶罐,感慨万千。 这个‘项目’若成了,他就不一样了,不再是个小小食肆东主,而是.... 但彭均不明白,为何李笠坚决主张把烧制白瓷的秘密,卖给新平其他四个大户。 书佐刘德才的妻族伍家,率先发现烧制白瓷的秘密,不过据说是李笠出的主意,所以在李笠的牵线下,彭均嫂子的娘家曾家,花大价钱从伍家买了这个秘密。 于是白瓷的秘密有两家知道。 现在,伍家要负责建官窑,曾家要给鄱阳王府烧制白瓷,两家把官、民都占了,结果李笠要求再把秘密高价卖给新平另外四家烧瓷的大户。 “物以稀为贵,新平的水土能烧出白瓷,这消息传出去,你知道有什么后果么?”李笠问,彭均皱眉想了想,说: “莫非,招来一群恶犬?” 李笠摇摇头:“不,是恶虎,那么多权贵,必然有人眼红这白瓷,要来新平分一杯羹,好,这些人,你们能得罪谁?” “两家瓷窑,白瓷的产量就这么多,分给谁,不分给谁,都会结怨,这时候,是有没有命花钱的问题,而不是能赚多少钱的问题。” “吃独食当然好,但你若没本事守,还不如让别人分一杯羹,否则迟早要倒霉。” “一家变两家,两家变六家,这一下,那些闻风而来的权贵们,就有机会利益均沾,好歹会顾及吃相。” 这个道理很容易懂,彭均能想到不久之后,会有许多为权贵赚钱的豪商来新平,和这六家联系“发财事宜”。 吃独食容易倒霉,六家合作,分担利润和风险,这才是稳稳的赚钱发财办法,促成这一切的李笠,却没直接在其中分一杯羹。 “李郎,这白瓷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彭均好奇的问,李笠对着曾泉努了努嘴:“想知道?看你嫂子娘家大兄说不说。” “嗨,我还是别问了,不然,他若问我红鲊的秘密,那可如何是好?” 彭均挠挠头,看李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愈发敬佩起来:“李郎,你,你真是神仙,什么都知道。” 李笠意味深长的笑起来:“所以啊,相信我,没错的!” “嗯!”彭均是真心实意的,李笠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质疑,但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彭均听兄长说了,其实伍家烧出白瓷纯属意外,后续的工艺改进,全都靠李笠,李笠出了那么大力,结果好像没从这件事获得多少好处。 是不是太亏了? “亏么?我不觉得。”李笠笑笑,没有解释,抬头看着天空。 烧出白瓷的秘密,在于瓷土的含铁量,若能把含铁量降低到一定程度,烧出来的就是白瓷而不是青瓷。 所以,实现突破的办法有两个,其一,找到含铁量低的瓷土;其二,降低现有瓷土的含铁量。 历史上,景德镇能烧出白瓷,说明这片地区肯定有低含铁量的瓷土,且储量惊人,但李笠不知道在哪里。 所以,还不如用“磁选”,也就是把瓷土尽量碾碎,用大量磁石把里面的铁化合物吸出来,降低含铁量。 这样的工艺,只要能凑够大量磁石,就如同窗户纸,一捅就破,对他而言,要变现很麻烦(办瓷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由此,能引来一条大鱼,那就是鄱阳王府。 但是,现在很可能有更大的鱼会被白瓷引来,这才是李笠要考虑的。 时间紧迫,所以他为了加快‘进度’,必须赌一把。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九章 三蠹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新平,瓷窑旁,一群官吏簇拥着一个官员,领新平瓷监刘德才向这个官员讲解官窑的情况。 官员是个中年人,个子不高,身材消瘦,慈眉善目,态度和蔼,听刘德才的讲解,时不时点点头,又问一些问题。 随行吏员提笔做记录,把官员的提问,以及刘德才的回答都一一记下。 鄱阳新平乡能烧出白瓷,这件事很快传到建康,惊动了天子。 有司很快有了动作,责成鄱阳郡廨,尽快把官窑建起来,与此同时,为天子掌管宝货珍物(天子内库)的少府寺,也派人来鄱阳新平,办理相关事务。 来人,是少府丞徐驎,即正在听刘德才介绍瓷窑情况的中年人。 陪同官员,有江州从事,有鄱阳郡长史,以及郡县大小官吏,现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有的官吏,看着徐驎的目光有些畏惧,有的官员,看着徐驎的目光,却有些鄙夷。 之所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是因为这位少府丞,为出身卑贱、清流所不容的佞臣。 远处,围观人群之中,彭塘好打听京城大官“少府丞”是什么地位,一名郡吏看看左右,低声说: “这位可了不得,你别看只是个副职,说话分量可不轻,人家是给天子办事的,其好友,是天子的心腹,朱侍中。” “猪寺中?”彭塘听不懂,那郡吏也不解释太多:“这么说吧,天子的心腹朱侍中,为天子推荐两个钱袋子,其中一个,就是这位少府丞。” “这两个人实际管着少府、太市,想尽办法给宫里弄钱,你可以这么想,这两个人,就是天子自家的管事,管着产业啊、经营啊、税收什么的。” “喔...”彭塘半懂不懂的点点头,郡吏又说:“方才我说的朱侍中,是天子的心腹,而这两个,算是天子的半个心腹!” “别看这少府丞官班低,却是能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还能轻易进出禁中,你说厉害不厉害?” “喔...”彭塘这下理解了,原来这位少府丞,就是给天子管钱袋的管事,那可是心腹仆人,说话比寻常大官要管用得多。 不过,彭塘又有疑问:“方才你说,什么官班?” “官班,就是和官品对应的...官制,有十八班,还有流外七班,嗨,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彭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着眼前这群官员,忽然觉得有些嫉妒刘德才。 他现在是鄱阳王府的管事了,可眼下一看,感觉能给少府丞做事会更好,因为听说少府寺要在新平设监,监督官窑为宫里烧制上好的白瓷。 所以,少府丞专程来新平,就是要落实这件事,而管着官窑事宜的刘德才,不就能借机攀上这棵大树了? “你莫要多想,这个人,可是吃人的猛虎。” 郡吏低声说着,彭塘摸不着头脑:“怎么,这....” “这么说吧,他是商贾出身,刮地皮的本事一流,不然,也轮不到他给天子管钱袋。” “他和另外一个,姓陆的,连同那位朱侍中,被人称为‘三蠹’,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也就是说...” 郡吏扯着彭塘离开人群,等左右无人,把没说的话说完:“也就是说,他们三个是奸臣,名声很差的。” “什么!” “哎哟你小点声!” 郡吏见彭塘一声惊呼没有引起别人注意,赶紧交代:“你自己知道就好,这位少府丞,据说心黑得很,盘剥商贾那是一个狠,又贪财,伺候不好,很容易倒大霉。” “这样啊...”彭塘有些后怕,他没去过京城,只知道鄱阳城里,鄱阳王府最大,王府管事在城里横着走。 如今看来,鄱阳王府的管事也就是恶犬,这“三蠹”,才是真正的猛虎。 还好,我不用和这种猛虎打交道。 。。。。。。 夜,传舍,洗去一身风尘的徐驎,让人点起熏香,然后躺在榻上,让一位美人给自己揉脚,又有一位美人给他煮茶。 新平这种穷乡僻壤,徐驎是不想来的,不过不来不行,因为这里能烧出白瓷,所以,他必须尽快让新平的瓷窑烧出上好的白瓷,足量供应宫中。 只要能让天子满意,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 想到这里,徐驎看向一旁候着的刘德才,想想刚收到的礼物,很满意。 这个人,态度端正,知道送大礼,不错,不错。 虽然徐驎不知道这位如何凑来一百两黄金,既然敢送,他当然敢收。 “我记着,你之前,是郡廨门下佐?” “是,上官说得没错,如今卑职得领新平瓷监,诚惶诚恐,生怕有负朝廷的重托。” 刘德才恭敬回答,不敢怠慢,世侄李笠托他送的一百两黄金,可不能浪费了。 “那么,那个李笠,和你什么关系?” 徐驎问完,坐起身,看着面前案上放着的瓷盆,瓷盆里盛着浅蓝色的水,又放了几片铁片,铁片浸入水中的部分,已经变成赤红色。 “回上官,他是卑职故交之子,曾为郡吏,如今得还良籍,一心想要报效朝廷,却不得门而入。” “好吧,让他进来。” “是。” 候在门口的僮仆应了一声,走出去,不一会,领着个总角进来,那总角正是李笠。 “小人李笠见过上官!” 李笠叩拜,徐驎仔细端详了一下,不说“起来”,而是发问:“你,就是....那个多事的李笠?” “呃..小人正是李笠。” “哈哈,闻名不如一见,起来。” “谢上官。” “方才那句话,是陛下说的。”徐驎笑眯眯的看着李笠,“前年,说到鄱阳王府詹良命案。” 李笠听了,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对方随口那么一说。 “本官听你刘叔说了,你想报效朝廷,是吧。” “是,但小人文不能作诗,武不能破敌,报效无门...” 徐驎看着这个总角,然后视线转移到那个瓷盆里:“那么,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想以此技艺,投效上官。” “怎么,你不是说要报效朝廷么?这技艺你献给郡廨,不也可以?” “若如此,恐怕这功劳轮不到小人身上了。” “那你献给本官...” “小人走投无路,想来,上官会赏口饭吃。” 徐驎闻言再次看向李笠,良久,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这小子有意思,有意思! 李笠恭敬的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他当机立断,要钓更大、更猛的大鱼,虽然这样很冒险,但侯景之乱恐怕没几年就要爆发,他不能浪费时间,必须找大靠山,走捷径。 要找靠山,最大的靠山就是皇帝,但李笠一介草民,没资格去讨好皇帝,而且年近八旬的老皇帝不是他能够讨好得了的。 所以,不如讨好皇帝的佞臣,哪怕,这佞臣是“三蠹”之一、名声狼藉的奸臣。 什么郡守,什么刺史,什么藩王,什么皇子,大大小小的权贵,其兑现能力都不比不上皇帝身边得宠佞臣。 但这样做风险很大。 徐驎的经历,李笠有所耳闻,此人出身微寒,从底层一步步向上爬,付出了不知多少代价,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所以,手黑心更黑,贪婪无比,没有道德底线,欲望如同无底洞。 和这种人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李笠却不怕,因为他有法宝。 笑声戛然而止,徐驎让美人回避,然后两眼闪烁着精光,看着李笠:“那,你说说,这个...胆铜法,是怎么回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章 摇钱树 乐安,城外一处山涧,少府丞徐驎以及乐安县令等几个官员,聚集在一处蓝色的水潭旁,看着一名道士折腾。 外围,兵丁把水潭围起来,不许其他人接近。 身着道袍的道士,年约三十,身材消瘦,留着八字胡,此刻独自忙碌着,同时做两件事。 其一,观察一筐浸入这汪潭水中的铁片,这筐铁片昨日就已经浸入潭中。 其二,用一个铁镬煮潭水。 徐驎等官员,仔细看着道士忙碌,不顾天气炎热,不顾蚊虫叮咬。 铁镬里,浅蓝色的水沸腾起来,而铁镬内壁,呈现红色,但就在不久前,这铁镬内壁还是黑色。 “显色”效果,和之前在新平时,瓷盆里铁片的情况一样,不过时间短了许多。 想到这里,徐驎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加速。 这事看起来是真的,那么,那么.. 陛下知道以后,可不得了啊!! 他看着满头大汗的道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头雾水的乐安县令等人,虽然看不太懂道士所作所为,却渐渐意识到,自己升迁的机会好像要来了。 不久前,北鄱水畔新平那里传来消息,有人能够烧出白瓷,这让南鄱水畔的乐安官员有些羡慕。 新平有好水土,自古就能烧陶器,后来又能烧瓷,如今能烧出白瓷,朝廷必然设官窑,那么新平的官员就有了升迁的机会。 南北鄱水在鄱阳汇集为鄱水,新平的瓷器可以很方便的走水路入彭蠡湖,入江,运往建康。 乐安也有如此水路,却没有什么好出产外运,和新平比,比不过。 但现在不同了,乐安县,也有不得了的出产! 道士将竹筐拉上来,然后将筐里铁片拿出些许,放在簸箕上摊开。 “诸位请看,铁片已经附有铜了。” 徐驎立刻拿起一块铁片,就着阳光仔细端详,其他人也是如此。 大伙看得清楚,原本磨得锃亮的铁片,如今已被染成赤红,也就是变成了铜的模样。 一如道士之前所说。 那道士讲解着:“贫道所说胆铜法,可从胆水中提炼铜,乐安地界,群山之中多有胆水流淌,譬如此处...” “胆水昼夜流淌,源源不绝,只需用贫道的胆铜法,便可不断从水中提炼出铜,无需开山掘地。” “贫道初步估计,仅此一处山林,只要布置得当,几处泉水,一年出铜数千斤不在话下。” 话音刚落,乐安官员激动万分:仅此一处就能每年出铜数千斤,那么多设几处矿冶,岂不是... “好,很好!” 徐驎大声叫好,满意的看着这个自己临时找来演戏的道士:“道长且与本官去建康,把详细情形,与陛下说说。” “当然。”徐驎看向乐安官员,“贵县,也要派人与本官一道去建康,把乐安情形说清楚。” “是,是!” 乐安县令和几位官员忙不迭点头,一个个兴高采烈。 他们亲眼看见了,水里能提炼出铜来,而且这种‘胆铜法’很方便,根本就不像其他铜矿那样,需要动用大量青壮挖矿、开采矿石。 乐安山林间多有浅蓝色的溪水,只要朝廷设官冶,调集人力物力,那么乐安就会变成产铜之地,官员们升迁的机会就会瞬间增大。 新平有白瓷,乐安有水铜矿脉,这真是意外之喜啊! 远处人群,官员的随从之中,李笠看着水潭,又看看周围山林,只觉得蚊虫真多。 这地方要大规模开采,需要万人级别的劳动队伍,州一级的物资供应,以及大量军队现场坐镇。 所以小打小闹是没用的。 以上说的是大规模开采铜矿,而不是用铁从五水硫酸铜里把铜还原出来。 想到这里,李笠有些走神。 中学化学知识,铁可以从硫酸铜溶液里,把铜置换出来,具体表现就是浸没在蓝色硫酸铜溶液里的铁片,表面会变成赤红色。 那就是溶液里的铜被置换出来后,附在铁片上。 置换需要时间,若溶液浓度大,或者对溶液加热以加速浓缩,置换的时间会明显缩短。 这个化学现象,古代已经有人发现,那就是炼丹修仙的道士,却将其视作能从胆水(硫酸铜溶液)中点铜的“点铜术”。 到了唐宋年间,这种‘法术’逐步完善,于是胆铜法出现,进而出现了‘水法取铜’。 宋代,胆铜法成为大量生产铜的主要方法,最出名的矿场之一,在后世江西德兴地区。 这是化学课上学到的小知识,而李笠还知道一件事。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江西德兴地区勘探到了一个巨型铜矿,随后大规模露天开采,此即曾经的亚洲第一铜矿——德兴铜矿。 后世的德兴,应该就是这个时代的乐安,至少地区范围应该是大致重合的。 所以,正是因为有大铜矿矿脉藏在乐安地区,所以这里的山林中,有些地方的溪流水体为浅蓝色,意味着水中含有较高浓度的硫酸铜。 用胆铜法,可以轻松获取大量的铜。 李笠仔细询问过一些乐安出身的小吏及商贾,多方印证了这一现象,才有把握献胆铜法。 铜,对于朝廷来说等同于钱,拥有一个开采成本低、产量大的铜矿,等同于拥有一座摇钱树。 这就是李笠献给三蠹之一徐驎的大礼,哪怕只是胆铜法取铜而不是露天开采矿石冶炼,也足以让这个佞臣为此疯狂。 也只有这样的佞臣,才会赏他一口饭吃,若报给郡廨、鄱阳王府,效果没那么好,因为佞臣有强大的兑现能力,而郡廨、王府没有。 代价,就是明面上的功劳全归徐驎,是徐驎从一名游方道士口中,得知这个惊天秘密。 不过,李笠要作为‘技术顾问,暗中协助乐安官冶的创办。 李笠收回视线,琢磨起来。 这个地方要大规模开采,必须先找到真正的矿脉,便涉及大面积钻探,需要很多人力物力。 然后在和平年代,由朝廷来主持开采,并持续多年才能见成效。 所以胆铜法献出去没关系,反正,他没法自己来开采。 侯景之乱大概没几年就要爆发,李笠要赶时间,所以必须走捷径,原本打算投靠鄱阳王府,后来决定投靠皇帝佞臣。 抱上皇帝佞臣这个大树,必然事半功倍,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并不可惜。 毕竟,和珅这种级别的奸臣,不是你想讨好,就能讨好的。 皇帝总需要一个白手套,承担骂名的同时,暗地里为自己捞钱、办一些有损名声的事,或者干脏活。 所以历朝历代,每个皇帝身边都会有佞幸。 李笠认为,一如和珅之于乾隆皇帝,这个时代的梁国,三蠹就是大梁天子的‘和珅’,侍中朱异是天子的笔杆子和传声筒,徐驎、陆验则是天子的钱袋子。 徐驎为天子找到一棵摇钱树,那么,我能从这个奸臣手中,得一口什么样的饭吃呢?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一章 摇钱树(续) 鄱阳郡廨,厅事,鄱阳内史范胥看着手中公文,有些回不过神,这段时间,治下接连有好消息传来,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首先,是北鄱水畔的新平,有人烧出了白瓷,这可不是碰运气烧出来的,是能够稳稳烧出来的。 消息传来,范胥颇为激动,派官吏随鄱阳王世子一道,去新平实地勘察,确认无误。 那么,官窑的设立已成必然,而鄱阳郡每年上缴朝廷的贡赋,自然就多了白瓷这一项。 新平自古就能制陶,后来又能烧瓷,但历朝历代鄱阳内史(太守)任上,也就只能烧出青瓷。 结果他到任没几年,新平忽然能烧出白瓷了,随后设官窑,此事既然是在任内发生,政绩当然算他的。 然后,没过一个月,南鄱水畔的乐安县也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乐安发现铜矿,可用胆铜法开采,初步预计产量惊人。 这得设立官冶才能办到,虽然只是消息,也足以让人振奋不已:朝廷缺铜,以至于不得不发行铁钱,若鄱阳郡乐安县果然有大铜矿,那可是棵摇钱树。 在乐安用胆铜法开采出来的铜,可以很方便的经由水路外运,若真的数年后能达到每年出铜十余万斤,可是不得了的大政绩。 这件事,还是在范胥任上发生,如此之巧,让范胥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所谓“否极泰来”,就是这个意思吧? 范胥放下公文,见佐官们一个个喜上眉梢,自己心中也颇为高兴,想想之前的经历,只叹人生无常。 之前,范胥为国子博士,有东魏使节抵达建康,他作为主客,接待对方。 一如历年惯例,宾主双方会文斗,也就是舌辩,结果范胥在舌辩之中败下阵来,被清流讥讽。 因为这件事,范胥有些郁闷,后来恰逢鄱阳内史柳偃病故,于是他离京外放,到鄱阳任职。 这个任命让范胥更加郁闷,因为他仿佛是在建康待不下去,无奈之下逃到鄱阳避风头的。 结果,今年刚开始没多久,治下就接连发生两件大事,所以范胥真觉得自己是不是时来运转、否极泰来。 喜讯来得太突然,他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长官在发愣,佐官可不会发愣,如今是难得的机会,在场佐官们一个个群情激奋,几乎要挽着袖子、拍胸膛保证要为‘明府’排忧解难了。 “明府!新平事小,乐安事大,此事必然上达天听,可那铜矿开采后,到底产量能否如乐安县所说,必须查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明府!下官不才,愿往乐安,现场勘查!” “明府!下官在乐安多有故旧亲友,对当地风土人情多有了解,下官请为明府分忧,到乐安实地勘察!” “明府!卑职是乐安人,家中多有亲朋,定能把这件事摸得清清楚楚,卑职愿为明府分忧!” 。。。。。。 寻阳,江州州廨,厅事,江州刺史、湘东王萧绎看着手中公文,又看看面前侯命的鄱阳郡廨官员,有些回不过神。 大铜矿?设官冶后,数年后年产就能达到至少十余万斤铜? 胆铜法?水法练铜?轻而易举?不用开山挖矿? 真的假的? 水里怎么能炼出铜来? 萧绎觉得难以置信,但手中公文说得明明白白,又有去过乐安的鄱阳郡廨官员在此,随时等候询问。 而且,之前少府丞徐驎已经急报台城,说得奇人献秘法,能在乐安开采大量铜矿,这件事,父亲已经知道了。 他干咳一声,极力压制心中震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这胆铜法,是怎么回事?” “大王,所谓胆铜法,汉时已有...” “《淮南万毕术》,便记载‘曾青得铁则化为铜’...” 那官员将胆铜法的来历,大概介绍一番,当然,仅限于概况,这法子具体是如何从‘胆水’里把铜‘取’出,因为保密,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萧绎当然不关心这秘密,他就想知道用胆铜法在乐安开采铜矿,到底能不能做到“年产十余万斤铜”。 如果是,那可不得了,这乐安铜矿就是一棵摇钱树。 而且,这件事是在他江州刺史任上发生的,可是不得了的政绩。 就怕那些贪官污吏撒谎,万一他被骗了... 萧绎又看向公文,鄱阳内史范胥亲自到乐安现场勘查,也看了胆铜法取铜的演示,又跋山涉水,亲眼看到乐安城外山林之中,确实多有浅蓝色的‘胆水’溪流。 萧绎知道范胥的情况,因为范胥当年还做过湘东王府谘议参军,能力和人品都信得过,所以... 也就是说,这件事是真的。 想到这里,萧绎激动起来:你在荆州任上平平无奇,如今,被我比下去了!! 萧绎和五兄、庐陵王萧续有仇,有很多仇,所以只要能把对方比下去,无论什么事,都值得他高兴。 更别说这样的大事。 想到当年,自己因为鄱阳王府命案,莫名其妙被庐陵王弹劾,弄得灰头土脸,如今‘否极泰来’,萧绎几乎要放声大笑。 新年伊始,鄱阳接连传来好消息,首先是鄱阳新平有人烧出了白瓷,是货真价实的白瓷,萧绎知道之后,很高兴。 现在,又有更让人振奋的好消息传来,那可不得了。 萧绎喜上眉梢,命人赶紧撰文,向建康报喜,虽然少府丞已经抢先一步,但他作为江州刺史,所发捷报才是最正式的。 想到徐驎抢先一步,萧绎又有些不快,因为这胆铜法,据说是一个游方道士献给徐驎的。 徐驎是奸佞小人,萧绎很讨厌这种人,奈何对方得父亲信任,他也只能避而远之。 结果,你个游方道士,在鄱阳地界这么多年,有如此秘法不呈与寡人,却献给那奸佞,是不是看不起寡人? 还是,想要借此平步青云? 萧绎自幼瞎了一只眼,所以变得极其敏感,总是怀疑别人看不起他,对于“道士献胆铜法”,心有不快。 不过他想了想,觉得为这种事坏了心情不值得,看看一众喜形于色的佐官,很快再度高兴起来。 “鄱阳乐安有水铜,此事干系重大,寡人要再次确认,诸位,谁愿到乐安走一遭,勘察实情?” 立刻有人出列:“大王,下官不才,愿为大王分忧,到乐安勘察实情!”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二章 为何?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徐府,徐君蒨苦着脸站着,听姊姊徐昭佩训斥: “你年纪也不小了,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怎么,如今酒喝上头,居然喜欢起吃鱼鲊了?” “你还给兄长寄去几罐,丢不丢人啊!” “姊姊,我...” “住口!没大没小的,姊姊话没说完,你敢插话?” 徐君蒨心中叫苦,只能默默聆听。 “说,这红鲊有什么好吃的?把你的魂都勾了去?你自己在家里吃也就罢了,还送人,你不要脸就算了,我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哎?姊姊说话,你什么态度?” 徐君蒨见状赶紧叫屈:“姊姊!这红鲊和一般鱼鲊截然不同,正所谓...” 见姊姊盯着自己,徐君蒨赶紧话锋一转:“康乐公垂钓,制鱼鲊送亲友,这可是佳话,怎么小弟送几罐鱼鲊给兄长,就成了丢脸?” “康乐公?你有脸自比康乐公?”徐昭佩眉毛一挑,看着弟弟。 康乐公,即故晋车骑将军康乐公谢玄,淝水一战击破秦军,让晋国转危为安,陈郡谢氏由此高升,跻身一流高门。 “哎哟,弟弟如何比得上康乐公,这不是前人故事嘛,姊姊莫要着恼。”徐君蒨说完,见姊姊脸色稍好,赶紧问: “这红鲊,世子喜欢吃么?” “嗯,还行吧。”徐昭佩点点头,没那么生气了。 “我听说,范鄱阳送了几罐红鲊给大王?” “是啊,怎么,你就有理了?” “不是,我听说,范鄱阳还送了几罐给宣城王呢,正所谓礼轻情意重,这红鲊虽然不值几个钱,但风味独特,别处未有,送送礼,也没什么丢人的。” “你如何知道不丢人?”徐昭佩反问。 “范鄱阳向来节衣缩食,他送鱼鲊,别人不说什么,你,锦衣玉食的,连侍妾都穿金戴银,送鱼鲊?人家怕不是要说我徐家家道中落了!” “哪会哟,康乐公送鱼鲊是佳话,我送鱼鲊虽然称不得佳话,也不会有人说怪话。” 徐君蒨小心翼翼劝着,他知道姊姊只是借故发脾气而已,气的不是他给兄长送鱼鲊,而是气大王宠爱王氏姊妹。 确切来说,是前几日鄱阳有喜讯传来,让大王高兴不已。 于是让王氏姊妹一同侍寝。 此事把姊姊气得够呛,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就来欺负弟弟了。 这其实没什么,徐君蒨习惯了,而他有时候来兴致,也常和数名侍妾大被同眠,男人嘛,喜欢美人怎么了? 但这种话他可不敢和姊姊说,大王之所以如此‘失态’,是因为鄱阳那边接连传来好消息,尤其乐安的水发采铜的“水铜矿”,如今查实,预计产量惊人。 所以,大王十分高兴,那么乘兴御女,也就理所当然。 眼见着已是夕食时间,徐君蒨便问:“姊姊,不如在我这用了膳再回去?” 见徐昭佩点点头,徐君蒨赶紧让人准备膳食,然后陪着姊姊说话。 徐昭佩确实气得不轻,来这里就是找弟弟发牢骚,一骂萧世诚(萧绎的字)荒淫,二骂王氏姊妹不知廉耻。 徐君蒨知道姊姊说话会很难听,所以特地让下人回避,姊弟俩的话,不会被第三人听到。 两人说了一会,侍女们将膳食端上来,徐昭佩本不在意,却闻到了特殊的香味。 她看到一碟红色的鱼鲊,便问:“红鲊?这就是红鲊?” “是,就是鄱阳的红鲊,最近才出现的。” “你让他们端上来做什么?拿走拿走!” “别,姊姊不如尝一口,真的风味独特,偶尔尝尝,还是不错的。” “我才不吃!” “姊姊莫非是怕了?” “怕?我能怕谁!” “那就尝一口呗。” 徐君蒨被姊姊训多了,大概捋清了姊姊的脾气,三言两语,就赚得徐昭佩点头,尝起这红彤彤的红鲊来。 徐昭佩尝了一口,愣住了。 鱼鲊是常见的鱼肉制品,味酸,可这红鲊,扑鼻而来的却是浓郁香鲜味。 这气味让人食欲大增,徐昭佩吃过许多山珍海味,却记得曾经品尝过如此风味。 碟子里放着的鱼鲊,颜色和普通鱼鲊不同,竟然是深红色的。 这种外表裹着深红色粘稠物的鱼鲊,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其风味明显和寻常鱼鲊不同,而且更好吃。 而且鱼肉的口感和寻常鱼鲊不同,寻常鱼鲊偏软,红鲊的鱼肉偏硬。 这种红鲊,果然与众不同。 徐昭佩如是想,不由得继续吃下去,徐君蒨见着姊姊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眉毛一挑。 嚯嚯,还说不吃,这不吃得真香么? 红鲊,是李笠送来的,对此,徐君蒨颇为感兴趣:世间居然有人能把平平无的鱼鲊,做成如此风味,也不知用了什么佐料。 虽然红鲊也是鱼鲊,便宜,比不上山珍海味,但平日时不时当做家常菜吃一下,也是不错的。 不一会,徐昭佩见弟弟特地在案边摆了个瓷罐,心中疑惑,看清楚后,只觉难以置信:“这是...白、白瓷罐?” “是呀,白瓷,鄱阳的白瓷,如今可是极受欢迎,用来装红鲊,也不知是买椟还珠,还是鱼和熊掌...” 徐君蒨笑眯眯的看着姊姊:“姊姊,小弟倒是有办法,从鄱阳弄一些白瓷器具回来...” “你跟我说这个作甚?我不要!” “哎哟,姊姊不要,世子总是要的嘛,再说,那些官眷,成日里在姊姊面前炫耀什么珍异宝,如今...” “咳咳。”徐昭佩干咳起来,摆摆手:“你...看着办吧。” “是。”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徐昭佩返回王府,徐君蒨转到房,看着李笠的信,感慨不已。 这小子,真是不一样啊... 徐君蒨当然消息灵通,所以,知道鄱阳这段时间以来的情况。 新平白瓷、乐安‘水铜矿’,设了官窑、官冶之后,必然聚集人气和财富,那么,南、北鄱水汇集的鄱阳,也会渐渐繁荣起来。 各地商贾闻风而动,聚集鄱阳,鄱阳这小地方,日后恐怕会跻身江州一流重地,与寻阳、湓城、南昌齐名。 于是,李笠这小子,就会愈发如鱼得水。 徐君蒨愈发觉得李笠其人不同凡响,据说白瓷一事,就参与其中,看来,白瓷工艺的出现,和李笠脱不了干系。 而李笠和好友彭均,合伙办了个鱼鲊作场,制作风味独特的红鲊,然后,分别用陶罐、瓷罐盛装,对外销售。 不知李笠用了何种法子,居然让鄱阳内史范胥也上了‘套’,将白瓷罐装的红鲊,作为礼物送人,其中就包括湘东王和宣城王。 宣城王是谁?当今皇太子的嫡长子,可以说是多年以后的大梁天子。 范胥曾任宣城王侍读,和宣城王关系不错,送几罐白瓷罐装的红鲊,再正常不过。 徐君蒨也收到李笠送的红鲊,对这小子的经营能力愈发佩服。 回想当初,他想要李笠入湘东王府陪伴世子,确实没错,世子能有这样的人陪伴,一定会开心许多。 奈何李笠时运不佳,而现在,徐君蒨想旧事重提,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李笠如今已经是三蠹之一、少府丞徐驎的手下。 想到这里,徐君蒨觉得有些遗憾:你才十六岁,为何就不愿意多等几年,却要去巴结佞臣? 为何就这么急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三章 为何?(续) 湘东王府,王氏看着儿子萧方诸用餐,小家伙以红鲊送饭,吃得很香。 见着儿子吃饭吃得香,王氏很欣慰,儿子向来挑食,喜欢吃的就拼命吃,不喜欢吃的就一点也不碰,让她头疼不已。 一旁,陪着说话的王琳,见外甥吃得香,也很高兴,向姊姊介绍起来:“这个红鲊,是我鄱阳朋友做的,确实不错。” 王氏听过弟弟提起鄱阳的朋友,便问:“鄱阳的朋友?是那位李三郎么?” “是,其实这是李三郎和朋友一起开的作场所制,当然,东主是他的朋友,姓彭,就是大鲶彭的东主。” “大鲶彭!是那个有好吃三文鱼、五文鱼的大鲶彭么?”萧方诸闻言插话,王琳点点头,王氏赶紧制止:“食而不语。” 萧方诸赶紧收声,继续吃红鲊,王氏听了弟弟的话,很好奇:“那位李三郎,好像很有本事?” “是的,他家境不好,却很有本事,如今办了作场做鱼钩卖,又买帆船捕鱼,很能干。” “那,徐参军有没有再提,让他到王府陪伴世子?” 王琳摇摇头:“他已经在少府寺任职了。” “这样啊...”王氏不再问,毕竟这也只是随口问问,她知道弟弟和鄱阳的李三郎有交往,所以才顺便打听一下。 王琳看着外甥,问姊姊:“不过,这红鲊确实不错,姊姊喜欢吃么?” “还是可以的,很开胃,当然,比不上山珍海味。” 王琳赞同:“确实,就是家常菜的水准,不过正是因为开胃,且风味独特,所以,范鄱阳才会把红鲊当做礼物,送给大王。” 王氏知道这件事,鄱阳内史范胥,曾任湘东王府谘议参军,和湘东王关系不错,于是不久前,送了几罐鄱阳出产的红鲊。 儿子很喜欢吃,不过王琳近日又送来几罐。 “我还听说,范鄱阳又送了些红鲊去建康,送给宣城王。”王琳说完,帮姊姊斟茶,坐回去,继续说: “看来,这红鲊会很受欢迎,若姊姊想吃,我这里往后都会有。” “都有?莫非是李三郎送来的。” “正是。”王琳说完,看着外甥:“明日,阿舅再带几罐来,好不好?” 小家伙点点头:“好!” 王氏看着王琳,想问些什么,但还是没开口。 一家人都在努力,她和妹妹一起侍奉大王,是为了家里,兄弟为湘东王府效命,也是为了家里。 王琳在外结交许多江湖朋友,由此招来不少非议,王氏知道弟弟不容易,一是性格使然,二也是为了家里。 王家原本不过是会稽兵家,地位低下,家境拮据。 还好,她长得如花似玉,得大王看中,才让王家有了转机,脱了兵籍。 父亲得任湘东王国常侍,兄弟们也有了入仕的机会,但这样的地位,很容易丢掉。 所以为了多一份保障,王氏同样貌美如花的妹妹,也成了大王的女人。 王家的一切,全都建立在大王对她姊妹的宠爱上,那么为了自己、为了家里,她和妹妹要努力,兄弟们也在努力。 这样的努力,需要花钱,花很多钱。 她和妹妹在王府,需要经常花钱施恩,不求一呼百应,只求侍女、僮仆们不要帮倒忙,甚至成为王妃的耳目,通风报信。 兄弟们在外,也要结交人脉,免不了各种应酬,免不了吃喝玩乐,这也要花钱。 豢养部曲、家仆,同样要花钱。 弟弟那么多江湖朋友,迎来送往的,免不了开销,也要花钱。 然而,王家虽然也经营一些产业,但收入相比支出,并不宽裕,姊妹俩从王府获得的‘月钱’,以及大王的赏赐,没有太多盈余。 所以,弟弟王琳到处结交朋友,既是为了多个朋友多条路,也是为了多找些挣钱的门路。 那个鄱阳的李笠,好像很会赚钱,如今送来红鲊,恐怕是要...一起赚钱的意思? 具体是不是,王氏有些好奇,不过不打算问,她和妹妹为了应付咄咄逼人的王妃,已经无暇多想。 萧方诸吃完饭,转到外面玩耍,王氏见弟弟不说话也不告退,干坐着把玩一个茶杯,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白色的瓷茶杯。 这茶杯,可是弟弟带来,她这里没有。 王氏想了想,心中一动,说要去花园散心,让弟弟陪着。 姊弟俩走着走着,左右渐渐无人,王琳低声说: “姊姊,如今有件事,可以帮家里大忙。” “家里?”王氏注意到这个词,心中一动,却依旧面色如常,继续向前走。 。。。。。。 “红鲊可能有毒?李郎,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郎莫慌,这只是有可能而已,其中缘由,且听小弟慢慢道来...” 酒肆某雅间,李笠正在和‘合作伙伴’王琳解释,解释他和彭均新推出的‘红鲊’,为何会“可能有毒,能毒死人。” 事关重大,王琳关心,李笠当然要解释,而且要交底,不能敷衍,要把新产品红鲊以及鱼松的情况说一下。 李笠为对方斟酒,然后说:“确实,这红鲊的做法,和鱼鲊不同...” 当然不同,原料是鱼块,而且是煎过的鱼块,然后,取适当红豆腐乳,一起装在蒸汽蒸过的瓷罐里封好,就成了红鲊。 关键就在于红豆腐乳,是红豆腐乳赋予红鲊鲜、香、咸的风味。 寻常的鱼鲊,是将洗净的鱼块和酒曲、碎米封入坛中发酵一段时间,所以是发酵制品,味酸。 红鲊,可以看作是熟鱼块加豆腐乳这种蘸料而成的食物,不需要发酵,制作简单,又利用瓷罐封装这种类似罐头的存储方式,获得较长保质期。 鱼松,则是用大铁锅不停翻炒鱼肉,炒得蓬松、干燥,同样放入蒸汽蒸过的瓷罐内封装,制作成原始版的鱼松罐头出售。 所以,活鱼经过这样的加工,附加值增加,可以长途运输,扩大了销售市场和销售量,比单纯的贩卖活鱼、制作鱼鲊好得多。 红鲊、鱼松,都是没有竞争对手的新产品,所以只要把名气打出来,控制好质量,就能做到财源广进。 李笠尽量用简单的词汇,把这两样产品的制作过程简单讲解给王琳听,不过没提及“炒”,而且豆腐乳的制作方法没有细说。 他自制过豆腐乳,所以知道方法,却也知道风险:豆腐乳制作不当会有毒,吃了之后,会出人命的。 去年秋天,本来这个‘大项目’该正式开业,就是因为某批次的豆腐乳出了问题,试毒的狗中毒身亡,所以整个项目紧急暂停。 李笠和彭均花了半年时间,不断整改,才重新确保豆腐乳的酿制没有大问题,才敢大规模制作红鲊,对外销售。 搭配上白瓷罐为噱头,营销效果很好。 李笠说完,再次强调:“王郎放心,我们举债办这个作场,当然不会草菅人命,既然敢拿出来卖,必然是每批制品都抽检过的。” “你真是吓我一跳啊。” 王琳长吁一口气:“我姊姊、妹妹,还有外甥,就喜欢吃这红鲊,如今天天都要吃一些,所以,才会问是否绝对没问题。” 李笠回答:“原来如此,王郎只管放心,红鲊和鱼松,绝对不会有问题!” “行,我放心,不过,这红鲊和鱼松,真不能出问题。”王琳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问:“李郎可知鄱阳内史范府君的来历?” 李笠不清楚具体情况,摇摇头,王琳透露一个消息:“范府君生性节俭,当年曾任湘东王府谘议参军,和大王关系不错,所以之前送了几罐红鲊。” “范府君后来,任宣城王侍读,颇受宣城王敬重,所以,之前也送了几罐红鲊到建康。” “这红鲊的名气,可是传得很快,如今建康那边,多有商贾打听这红鲊在哪里可以买到,想来再过不久,彭郎的食肆门槛,就要被人踏破了。” 这可是个好消息,李笠只期盼能给红鲊在寻阳和湓城找到销路,没想到,父母官的一次送礼,居然把红鲊的名气在建康打响了。 李笠又问:“请问,宣城王是?” “当今皇太子的嫡长子,也许多年之后就是天子。” “啊?”李笠觉得惊奇,他没想到这么便宜的红鲊,父母官居然会拿来送给皇太孙,万一某罐红鲊有毒,那可就... 万一把老皇帝或者皇太子毒死了... 李笠想到这里,赶紧喝杯酒压压惊。 王琳继续说:“建康,多有权贵、世家高门,富贵人家云集,若红鲊真的受欢迎,当然,富贵人家不可能常吃,但家眷必然免不了吃些,万一出了事,可不好。” 李笠几乎要拍着胸膛保证:“王郎放心,这红鲊和鱼松的质量,我和彭郎一定会注意的!” 王琳笑道:“所以呀,若红鲊、鱼松供不应求,我那些朋友们想要进货,恐怕...” “王郎莫要担心,王郎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他们想要多少货,我们一定优先供应!”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笠找到王琳谈合作,当然有把握:他判断王琳必然缺钱。 这位如此豪爽,喜欢结交江湖朋友,那就免不了迎来送往、江湖救急,开销必然不小。 王家的富贵都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王氏姊妹在王府里,必然要花钱收买人心、到处打点,也得花钱。 也许王氏姊妹能够自给自足,却没有太多有盈余,应付兄弟们的开支。 王家兄弟自己要打点关系,结交人脉,总是要花钱,没人嫌钱多,那么,合伙做买卖,正大光明赚大钱,这样的吸引力,王琳是无法抗拒的。 所以李笠才找上门来,一如他所想,王琳无法拒绝。 如今事情已定,李笠要赶回鄱阳,不能逗留太久,王琳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弄清楚一件事。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想不通,因为以李笠的品性,不该做出这种事。 “李郎,有件事,我本不该问,但是,不问一下,实在难以释怀。” “王郎请说。” 王琳看着李笠的眼睛,问:“李郎,为何给那少府丞徐驎做事?以李郎的才能,如今想要得贵人相助,恐怕不难吧?” “即便时运不济,但李郎有的是时间,为何...” 一个任命,让李笠的身份起了变化,王琳知道后,实在想不通,要问清楚。 李笠见这位人精还是问了,他当然不能回避,但只能含糊回答: “我做事,但求无愧于心,给徐驎做事又如何?” “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与虎谋皮?火中取栗?别人怎么看,我不在乎,无愧于心即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王琳不再追问,一语双关:“既如此,李郎保重。” “王郎,保重。”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四章 祸害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夏末的一个上午,鄱阳西郊,湖畔水榭,一群郊游的年轻人,正在议论时事。 所谓时事,既不是新平白瓷,也不是乐安铜矿,而是珍珠。 一名样貌英俊的年轻人,朗声说道: “孟尝字伯周,会稽上虞人也。其先三世为郡吏,并伏节死难。尝少修操行,仕郡为户曹史。” “州郡表其能,迁合浦太守。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与交趾比境,常通商贩,贸籴粮食。” “先时宰守并多贪秽,诡人采求,不知纪极,珠遂渐徙于交址郡界。” “于是行旅不至,人物无资,贫者饿死于道。” “尝到官,革易前敝,求民病利,曾未逾岁,去珠复还,百姓皆反其业,商货流通,称为神明。” “此即为‘合浦珠还’的典故。” 年轻人说完,看向在座同伴:“那是汉时故事,未曾料,我竟然能亲眼看到,以珍珠之役祸害百姓之事。” “合浦郡在岭表南海,结果在大江之滨、彭蠡湖畔,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 一人起身,向那年轻人说:“沈郎,我听说范府君曾经上表,极力反对少府寺在鄱阳郡设珠官,盘剥湖畔百姓,奈何..” 沈郎君点点头:“是,我也听说了,奈何,少府丞徐驎竟然巧言令色,说彭蠡湖河蚌众多,采集甚易,于是,唉...” 这位沈郎君仪表堂堂,说话气势与旁人截然不同,在场年轻人痛骂“珍珠之役祸害百姓”之余,心中都感慨: ‘果然是吴兴沈氏子弟,言谈举止,与众不同,又有才学,熟读典籍。’ 别的不说,就说方才背诵《后汉》一段内容,他们读多年,都不一定知道汉时循吏孟尝事迹,这位沈郎君,谈着谈着,信手拈来。 黄大车幺子黄四郎,此刻也在座,想起自己听到的种种消息,愤慨不已:“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一小人为了讨好少府丞,才出此主意。” 沈郎君看着面若冠玉的黄四郎,饶有趣味的问:“我游学到此不久,不知黄郎可知此事详情?” “略知一二。” 黄四郎说完,看着在座同学,说起自己知道的内幕。 年初,新平有人烧出白瓷,于是官府设官冶,而且朝廷派人来督办,来人是少府丞徐驎。 其人名声很差,据说是“三蠹”之一,到了鄱阳新平,却有苍蝇循着味道而来,却是昔日郡廨鱼梁吏,有‘铁骨李三郎’之称的李笠。 这个李笠,当年接连涉及两件大案,因为不屈刑罚,故而得名。 结果,此人想富贵想疯了,见京城来的大官到了鄱阳,便迫不及待讨好,而负责官窑事宜的刘德才,是其世叔,于是,得以巴结少府丞。 他没别的本事巴结,便不顾彭蠡百姓生死,说彭蠡湖大量出产河珠,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并未引起朝廷重视。 只要少府丞给他机会,他就能保证每年向少府寺缴纳河珠一万颗。 “此人面相忠厚,实则奸诈无比,自家也是以打渔为生,知道采珠不易,却不顾同村、同乡生死,为了自己的富贵,竟然....” 说到这里,黄四郎义愤填膺,最近一段时间,鄱阳地界关于河珠之役的消息有很多,无数人都在痛骂李笠这个祸害。 因为李笠如今是少府寺尚方署的珠官,负责彭蠡湖区的河珠采集事宜。 彭蠡湖里,确实有大量河蚌,也确实能采到河珠,但采集起来真不容易。 河蚌不比海蚌,产珠极其艰难,也许需要捕捞数百个河蚌,才能获得一枚河珠,那么,为了完成这每年一万颗河珠的劳役,沿湖百姓,要遭多大的罪? 采集河珠,虽然不及采集海珠那么凶险,但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寒冬时节,下水捕捞河蚌的渔民,很容易受寒、生病。 别看一万颗河珠分摊到每个村子好像也没多少,这些要上缴的河珠,其实都有尺寸、品相要求,不是说数量够就行了。 那么,无数渔民辛辛苦苦采来的河珠,合格与否,实际上都在珠官一念之间,珠署的奸滑胥吏,必然会趁机敲诈勒索。 据说,李笠已经放出话来,沿湖村落如无法完成珠役,可以花钱免役,也就是付出代价,换得李笠用别的办法,凑够该村要缴纳的河珠数量。 代价可不低,譬如要各村出一定数量的青壮,供李笠驱使。 本来百姓的赋役就很沉重,现在沿湖地区又要加派珠役,这全赖李笠所赐,而且李笠还乘机盘剥,所以许多人都痛恨不已。 于是,有了“彭蠡一害、白石乌李”的说法。 白石,指的是李笠所在的白石村,乌李,指的是李笠其人皮肤黝黑,心更黑,故有此称。 大伙听黄四郎这么介绍,愈发觉得气愤,虽然各自家中并未受珠役影响,但年轻人气血方刚、忧国忧民,遇见不平之事,总是要议论一番。 “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我听人说什么‘铁骨李三郎’,还真以为这人有骨气,不会做什么坏事,现在看来,唉...” 又有一人感慨着,其他人深有同感,沈郎君见大伙愤愤不平的样子,叹道:“我虽为一介生,奈何不了那小人,但也不会无动于衷。” “诸位所言,沈某谨记于心,定当告知都下亲朋,想来,总有耿直之士,会与奸佞抗争。” 这话虽然是场面话,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十分舒坦,他们今日抱怨珠役祸害百姓,其实也只是临时起意,发发牢骚而已,没想过要这位京城... 不,该说“都下”,没想让这位都下来的世家子弟,打抱不平。 毕竟,连鄱阳父母官都没法做到的事,让一个到鄱阳游学的读人去做,也太勉为其难了。 议论让人愤愤不平之事,现场气氛有些压抑,谈笑风生的沈郎君,按着之前的约定,用洛生咏,为在座学子们咏诗。 让鄱阳的学子们,见识一下什么是洛阳雅言、士族用语。 洛生咏,又称“洛下生咏”,指的是晋时洛阳生吟诵诗之音,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以来,此即南渡士族所说口音,又称北语。 其实就是洛阳官话(雅言)。 只有那些卑微的吴地庶族,说的才是本地方言,也就是吴语。 所以,衣冠南渡之后,建康士人、官宦人家所说“官话”,其实就是洛阳话,即便是现在,建康城里的雅言已经有所变化,但以洛生咏来咏诗,也是很高雅的行为。 沈郎君所咏诗作,为晋时嵇康所作《赠秀才入军》,其作有十八首,沈郎君逐一吟咏。 他语音重浊,抑扬顿挫,让人听了只觉心情激动澎湃。 据说晋时,权臣桓温欲杀大臣谢安、王坦之,设下筵席、埋伏甲士,请包括二人赴宴。 王坦之知道宴无好宴,很害怕,谢安却面色如常。 席间,谢安面对桓温的咄咄逼人,毫无惧色,以洛生咏,吟咏嵇康所作《赠秀才入军》,以诗中“浩浩荡荡”,讽“浩浩荡荡”。 谢安临危不惧、一身凛然正气,使得桓温收起杀人的念头,酒宴结束,谢安、王坦之平安离开。 黄四郎知道这个故事,现在看着以洛生咏吟咏《赠秀才入军》的沈郎君,只觉相比沈郎君,那祸害一方的李笠显得面目可憎。 前不久,李笠已经把欠黄家的债,连本带利一起还清了,黄四郎觉得此人确实有本事。 但是,其人心术不正,皮黑心更黑,越有才,就越是个祸害,果然不能交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五章 意欲何为? 鄱阳郡廨,厅事,内史范胥正在听吏员汇报事务,少府寺在鄱阳郡设珠署,督办采集珍珠事宜,他作为父母官,决不会坐视珠署盘剥百姓。 所以派人四处走访,看看如今珠役的情况如何,如果珠署横征暴敛,那么他是一定要再次上表、极力反对的。 而吏员这段时间以来的汇报,让范胥越听越觉得摸不着头脑。 珠署监作李笠是鄱阳人,原为郡廨鱼梁吏,家住鄱口北白石村,世代捕鱼为生,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当了监作,也不忘捕鱼。 珠署的吏员,全都是从郡、县公廨调拨过去的小吏,基本上都是鱼梁吏,李笠为此别出心裁,将郡县公廨的每月渔获定额或加派,全都包了。 也就是说,他要用鱼梁吏给珠署干活,那么鱼梁吏们本该承担的定额和加派,由他来负责解决。 既然李笠承担这一开支,郡县公廨也就不会多说什么,鱼梁吏任其调拨,于是李笠组织鱼梁吏们捕鱼。 据说,李笠定制了几艘很特别的渔船,每一艘渔船网的渔获比一般渔船多很多,鱼梁吏们集中起来捕鱼,似乎收入不小。 李笠又组织人手,在白石村东大片洼地围堰蓄水养鱼,养鲩鱼,又捕捞乌鳢进行暂养、繁殖,鱼梁吏们也参与其中。 而彭蠡湖畔各村被加派珠役,是个不小的负担,李笠便和各村协商,以渔获抵珠役。 但是,渔民们的负担本来就重,即便可以用鱼抵珠,所需渔获也不少,许多村民依旧无力承担。 结果,李笠提出新的办法:从各村招募青壮,要么入其船队参与捕鱼,要么听从安排去新开鱼塘养鱼。 无论是随船捕鱼还是在岸上养鱼,都有工钱拿。 而且,据说捕鱼、养鱼表现好的话,还有什么“提成”,每月一结。 数月下来,许多原以为要被盘剥的村落,其村民发现给珠署干活居然比平日里自己打渔划算得多。 于是乎,沿湖村落有越来越多的人,应募到李笠那里捕鱼、养鱼。 又因为彭蠡湖中多有水寇,所以李笠还招募“护渔”、“护珠”,船队规模迅速扩大,每日不仅有渔船拖网捕鱼,又有快船巡逻水面,驱逐水寇。 种种迹象表明,李笠并未人们事前所想的那样,要借着珠役盘剥沿湖村落,许多渔民一开始担心的“家破人亡”,似乎不可能发生。 此时,吏员汇报的内容,就是李笠最近的行踪: “李监作近月以来,不断乘船走访沿湖村落,要么与村民喝酒,要么收购各种渔获、山货,有时还载着货郎、商贩,到村里做买卖。” “这段时间以来,多有渔船将大量渔获运抵鄱口,卖与珠署,其实珠署只是转个手,转到大鲶彭鱼鲊作场去了。” “这是转卖?”范胥问道,吏员想了想,回答:“其实也不是转卖,而是做个中转,似乎各村经由珠署撮合,与大鲶彭作场定了契约。” “珠署其实只是做个见证而已。” “大鲶彭作场以约定价格收购各村运来的活鱼,有多少,收多少,府君,大鲶彭的红鲊、鱼松,如今供不应求,需要很多活鱼。” “而且,需要购入大量陶罐、瓷罐,所以从新平运陶罐、瓷罐来鄱阳的船,比往日多了许多...” 范胥听到这里,真想不明白李笠要做什么,一个珠官,不去组织沿湖渔村捕捞河蚌、采珠,却搞起了捕鱼、养鱼? 甚至不务正事,为大鲶彭作场联系货源? 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范胥想不明白,但手下打听回来的消息有很多,可以互相印证一件事,那就是李笠并没有借着珠役盘剥百姓。 反倒是雇佣了许多穷苦渔民,带着这些人捕鱼、养鱼赚钱。 这是好事,但发生在李笠身上就有些奇怪了。 范胥知道少府丞徐驎是什么人,这种奸佞小人提拔人做事,不是为了造福百姓,必然是要横征暴敛的。 珠署的成立,是要向少府寺上缴定额珍珠的,不是带人捕鱼、养鱼的。 李笠得了“珠官”的职务,没道理就是为了雇人捕鱼、养鱼,联想到此人招募青壮武装护渔、护珠,莫非.... 想要学那鲜于琛、刘敬躬一般聚众造反? 可鲜于琛、刘敬躬是靠妖言惑众才迷惑了许多无知愚民,李笠招募人手捕鱼、养鱼,行为正大光明,不好说是意图不轨。 因为彭蠡湖周边,多有大户人家招募人手捕鱼、养鱼,若说李笠意图不轨,总不能说其他人也是如此。 再说,此人投靠了徐驎,隶属少府寺管辖,若无真凭实据,可不是那么好定罪的。 吏员见府君眉头紧锁,似乎在想事情,小心翼翼的问:“府君...” “何事?” “卑职还得知,李笠所在的白石村,里司组织青壮修砌石墙、挖壕沟,说是要防御水寇。” 范胥问:“然后呢?又是李笠一手主导的?” 吏员回答:“其实,是李笠出钱粮,村中各家各户出力,又有几家大户监工,说是原有木栅年久失修不堪用,加上暂居村中的外人日益增多,要扩建许多房舍,索性新建石墙。” “白石村那边如今养有乌鳢,需要投喂大量鱼虾饵料,所以对外收购鱼虾,往来白石村的别处渔船日渐增多,于是村里扩建新的码头...” 范胥听着听着,不知该说什么,白石村是杂姓聚居的渔村,没有什么宗族,那么,这种行为其实也不好说什么。 宗族聚居坞堡,地方官府当然不待见,却不好有什么实际举动,再说湖畔渔村筑垒自保,防御水寇,这是说得过去的。 毕竟李笠成日里派船在彭蠡湖里转悠,招惹不少水寇,为防水寇报复、袭击白石村杀害家人,加强防备怎么不行? 但李笠聚集大量青少年,也是事实,一定是在图谋什么。 作为地方官,范胥当然会警惕任何人聚集大量青壮的行为,然而,这些平日里无所事事的青少年,如今在李笠那里有了活干,鄱阳城里游手好闲的人少了不少。 这对于公廨来说,也是好事。 况且,李笠也有“护渔”、“护珠”为借口,若无确凿证据,还真拿他没办法。 所以范胥实在想不通:你小子意欲何为? 见吏员傻呆呆站着碍眼,范胥摆摆手,让其退下,自己起身来回走动,想了片刻,忽然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李笠成日里这个村那个村喝酒,又组织人手捕鱼、养鱼、贩鱼,还派船去驱逐水寇,唯独一件事没有作。 珍珠,珍珠! 你不是珠官么?怎么什么事都做了,就是不组织人手去采珠?湖畔各地渔村,日子照过,就是没见你督促渔民去采珠。 你巴结徐驎,得了个一官半职,成日里不务正业,意欲何为?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六章 不务正业?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湖面上,数艘双桅帆船乘风破浪,因为是顺风,为了最大可能提升船速,船上好汉们操帆,将主帆左右撑开,从正面或后面看去,如同蝴蝶展翅。 此为硬帆船特有的满帆方式“蝴蝶帆”,能够将船帆最大限度展开、兜风,一般情况下,船只凭借“蝴蝶帆”,可以把船速提升到极限。 但即便如此,也甩不掉身后追兵。 后面紧追不舍的三艘快船,同样满帆、提升船速,一追一逃之间,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硬帆船上,好汉们看着后面模样有些怪的软帆船,心中惊恐,却无可奈何。 隶属于珠署的快船,是罕见的软帆船,虽然同样是双桅,船帆却是麻布,不仅有纵向的帆,还有横向的帆。 船头还斜着伸出一根“船首桅”,和主桅之间又扯着几张布帆。 这种快船,顺风时很快,比一般的硬帆船快得多,据说即便硬帆船撑开蝴蝶帆,也跑不过这种船。 之前,好汉们以为这是讹传,如今被对方盯上、紧追不舍,才知道这快船真的很快。 靠风吹帆是跑不掉了,于是大当家常水牛吩咐手下,立刻用长棹划水,帆、棹并用,使出吃奶的力气,甩掉追兵。 很快,几艘硬帆船“长出”许多脚,如同蜈蚣一般,有节奏的摆动,船速渐渐提升。 见手下拼命划棹,常大牛心中稍定,回头看看追兵,不一会便目瞪口呆。 却见追来的快船上,高高的桅杆上半截,缓缓升起布帆:看来,之前对方并不是满帆,现在才是。 珠署的快船,是罕见的软帆船,用的是布帆,且有横向支桅。 布帆重量比硬帆轻,所以桅杆可以很高,挂更多的布帆。 高耸的桅杆,宽阔的横向支桅,撑起一张张巨大的布帆,所以能兜更多的风,如今同样是顺风,对方的船走得更快。 即便没有用长棹划水,快船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在缩短。 “大当家!我们、我们跑不掉了!”有人惊恐的喊起来,被常水牛一脚踢倒:“嚎什么!准备接舷!” 事已至此,逃不掉,那就只能玩命,好汉们纷纷拿起武器,要等对方追上后,接舷白刃战。 他们在湖里讨生活,刀头舔血,不怕玩命,但是... 珠署的快船,因为是软帆船,操帆很麻烦,于是要比寻常硬帆船多用许多人,若是行商运货或者捕鱼,雇的船员多费用就高。 可是,若接舷肉搏,哪边人多,哪边就占上风。 据说,珠署的快船,比同尺寸的硬帆船多了许多人,一会打起来... “嘭!”的一声,快速驶来的快船撞向一艘硬帆船左后舷,船上好汉被震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爬起来,却看见快船船首底部有尖锐凸起,径直撞破他们座船左弦。 左弦被撞破,大量湖水涌入船内,还等着肉搏的好汉们,没等来接舷近战的机会,就已经随着破船开始下沉。 旁边,另外两艘快船相继撞中其他硬帆船,那两艘硬帆船也很快倾斜。 座船被撞得倾覆的常水牛,点起火把,奋力往近在咫尺的快船扔,结果火把还没脱手,便被船上高高桅杆顶部望巢蹲着的弓箭手,一箭射中胸膛。 常水牛感受着胸口巨疼,低头一看,箭矢前端穿透身上所穿环锁铠,只觉难以置信:这是铠甲啊,怎么挡不住箭矢的? 身体发冷、力气在消失,常水牛不甘心,要弄清楚怎么回事,奋力一拔,把箭拔出,发现箭镞为针状。 是专破环锁铠的破甲箭! “混蛋,我跟你们拼了...” 常水牛骂起来,又被射中几箭,当场身亡。 三艘快船上,高高的桅杆都有望巢,弓箭手居高临下,肆意射杀硬帆船上的好汉们。 许多人跳水逃生,却被船上倚着船帮射箭的弓箭手逐一射死,一场激战,没有发生接舷白刃,只有单方面的屠杀。 一艘快船上,梁森看着水里哭喊着“饶命”的水寇,看看周围一个个紧张不已的随船“护珠”青壮。 这些青壮是普通百姓,哪里杀过人,于是梁森看着跟着自己磨炼的青少年们,板脸下令: “杀,这些水寇,一个不留!” 。。。。。。 一处小岛附近水域,两艘快船被二十余艘硬帆船围攻,设下陷阱的猎人,如今嚎叫着围攻落入陷阱的猎物。 珠署的快船,确实跑得快,但落入陷阱之后就跑不了了,接下来,就该被大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想着这段日子以来,珠署的快船在湖里四处游荡,不时袭击各处寨子的船只,杀了不知多少人,围攻快船的好汉们就觉得气愤难当。 你们这么凶,如同乌鳢一般,又有何用? 乌鳢再凶,也要被人起来剁了,现在,轮到你们被我们剁了! 见着快船桅杆上有弓箭手居高临下放箭,各艘船开始放火箭,要把快船的软帆点燃。 然而,火矢没射出几支,快船两侧如同一个个窗户的船板忽然打开,露出一张张大弩。 “嘭嘭”声中,大量装着生石灰的瓦罐被大弩喷射出去,撞在围攻的船只上,很快激起一阵白雾。 生石灰碰到水会发热,碰到人的眼睛,会让眼睛疼痛难忍,睁都睁不开。 突如其来的生石灰攻击,打得围攻快船的好汉们猝不及防,他们见识过火攻,也用过生石灰糊脸,却没见识过规模如此之大的“生石灰攻”,瞬间大乱。 许多被生石灰糊了脸的好汉,嚎叫着捂脸乱窜,刚开始的火矢攻势,很快便被快船上的弓箭手压制下去。 快船上的人,不和好汉们接舷肉搏,靠着桅杆上的弓箭手,不断射杀各船上的活人。 待得白雾消散,快船甲板上的人们投入反击,同样是射箭,甚至投掷鱼叉。 船舱里,李笠透过舷窗,看船员们熟练的投掷鱼叉,把周围靠帮的水寇打得哀嚎不已,心中颇为满意: ‘也不枉我包吃包住,供你们日日锻炼、练武艺。’ 梁森在外面指挥杀敌,李笠没人聊天,就只能等着,有些无聊,琢磨起舆图。 他是珠官,负责采集河珠上贡,那么,彭蠡湖区各处‘珠场’的安危,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少府寺类似天子内库,名下地方官署上贡的珍珠,一旦因为蟊贼干扰,达不到数量,那是不行的。 所以,珠署要么借助官府力量来清剿水寇、确保珠场安全,要么自己想办法,‘临时’募集人手,组织“团练”,驱赶水寇。 对于李笠而言,自然选择后者,他自己的护院武装,以及征发、招募的青壮,刚好派上用场。 以打击水寇、确保采珠为名,看谁不顺眼,就说谁威胁了‘珠场’,然后名正言顺的予以驱逐(剿匪),以做练兵。 这就是李笠想要的特权(虎皮),其实侵犯了地方官府的职责:维持治安。 珠署在彭蠡湖区部分水域剿匪,把郡游军都晾到一边,如此侵害地方官府职能的机构,居然能成功设立,这事情只有天子身边佞幸能够操作成功。 李笠用胆铜法、大铜矿位置换回来的“虎皮”,“含虎量”十足,鄱阳王可给不了。 有少府丞徐驎做靠山的,不怕地方官府对此不满,只要李笠不犯下捅破天的大错,不祸害百姓,不影响地方税收、劳役征发,州、郡、县都拿他没办法。 至于游军尉彭禹那边,不过是小事,李笠已经送过几次礼,表达歉意。 游军不用出动,水寇就被收拾,这种好事,谁会吭声。 毕竟郡游军还要对付陆地上的贼寇,能少操一份心,总是好的。 外面的动静渐渐变小,李笠透过舷窗看去,之间围攻己方的这些水寇船只纷纷外逃。 推开舱门,走到甲板上,他看到远处有己方两艘快船赶来。 甲板上一片狼藉,被火烧了一部分的船帆已经熄火,散发着淡淡黑烟。 梁森指挥手下收拾甲板,收治伤者,看着成长起来的手下,觉得颇为感慨。 一年时间,总算是能做到见血不慌了,但这还不够,还得继续磨炼,毕竟,剿寇和上战场打仗是两码事。 梁森见李笠东看看西看看,近前请示:“监作,接下来?” “穷寇勿追,让他们跑,我们才有追剿的借口嘛....”李笠轻轻笑起来,“不然,我们找谁来练手?” 这话有道理,梁森很容易想通,不过,他有一件事想不通。 李笠如今是“珠官”,负责珠役,但这几个月来,什么事都在做,唯独不见李笠采收珍珠,这不是不务正业么? “不务正业?我当然没忘本职。”李笠依旧笑眯眯,“我好不容易有了这张虎皮,可得用好了,你只管带着人磨炼,一应开销,不用担心。” “可是...”梁森看看左右,见无人在旁边,依旧很担心的问:“寸鲩,采珠很麻烦的,不抓紧时间,万一...” 李笠信心满满:“没有万一,相信我,没错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七章 喝!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湖畔某渔村,李笠和手下陷入苦战,将其重重包围的大伯大叔们,手拿小杯,杯里盛着米酒,向珠署一行人发动如潮攻势。 珠署这边,多是贫寒出身的鱼梁吏为主,平日里喝不起多少酒,所以酒量不行,如今一杯接一杯的米酒下肚,纷纷“阵亡”。 李笠的“副将”王乐,和十几个人拼酒之后,英勇“战死”,醉得一塌糊涂,如今拼死守护‘中军’的壮士,就只剩下李笠带来的“酒保”六人。 刘犊子作为“酒吞队主”,带着其他五人,豪迈迎战,与‘敌兵’不停拼酒,拼得“人仰马翻”。 一旁,酒劲上头的李笠,和几位村中长辈说起自家往事,说着说着,悲从心中来。 鄱口北三十里有白石村,村里有一户李姓人家,老李和李大郎,在大同元年鲜于琛妖党作乱时丧命。 几年后,李二郎捕鱼时受寒染病身亡。 李家就只剩下两对孤儿寡母,苦苦支撑,差点就因为还不起债,家破人亡。 后来的事情,鄱阳地界已经传开,李三郎的英勇事迹,人们多有耳闻,如今见着李三郎就在面前,一边喝酒一边嚎,在坐的叔伯长辈们只觉这后生不容易。 李三郎的遭遇,许多鄱阳渔民都经历过,在水边讨生活的人家,日子有多辛苦,有多少亲人捕鱼时染病身亡,说出来都是泪。 毫无疑问,这个李三郎确实是乡里乡亲,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当然不会祸害乡里,而事实也证明了这点。 “三郎啊,莫要担心,大伯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事理多少都明白些。”一个中年人,拍着李笠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着。 “你带着大伙捕鱼、养鱼,这是好事,也是善事,若是缺人,和大伯说一声,大伯马上给你找来好小伙,一个比一个能干活!” 又有人搭话:“大鲶彭那小子,鱼鲊买卖做得红火,不过有他阿耶管着,拿不了主意,你不一样,但凡有什么事,说一声,我们这里照办,不用担心。” “我们这里靠水也靠山,山里有不少山货,既然你这边有多少收多少,行,我就让后生们多进山,多弄些好玩意出来。” “多谢,多谢诸位叔伯...”李笠摇摇晃晃起身,端着酒碗,向诸位敬酒,然后连续几口喝下肚。 自酿米酒的后劲很足,涌上来时,李笠差点就醉过去了,好不容易撑下来,看人都是重影。 眼见着李三郎拼命到这个地步,大伙适可而止,不再倒酒,而是和李三郎继续聊天,聊家常。 对于这些长辈来说,李笠不是什么“横征暴敛”的贪官污吏,而是乡里乡亲的后生,如今后生登门拜访,一起喝酒聊天,再正常不过。 至于先前让大伙忧心忡忡的“珠役”,看来李三郎有办法解决,不会让乡里倒霉,还带着大伙捕鱼、养鱼,可是个好儿郎。 更别说李笠的船每到村边靠泊,都会带着货郎,极大方便了村里人购买日用品。 而时不时来村里收购渔获、山货的快船,还会捎带着村民往返各地,确实方便。 所以,李笠的名声,很快就再次变好,湖畔各渔村,说到白石村李三郎,那都是要夸奖一番的。 这样的好人,当然能帮则帮。 先前传的“白石乌李”,变成了“白石乌鳢”,因为大伙都知道李笠如今开新塘养乌鳢,很有本事。 有人问:“三郎,你养那么多乌鳢,是要卖给大鲶彭么?” “卖、卖、卖...”李笠变成大舌头,说话含糊不清,好不容易才说下去:“卖一些,我自己也卖一些,待得年底,叔伯们要吃乌鳢,我就送、送...” “哎哟,乌鳢都是吃肉的,你养大不容易,我们哪里能白拿...不过你们村养了那么多鸡,可得便宜些卖给我们,还有蚯蚓。” “行,行,我、我让黄团送来,那小子能喝酒却老躲着,你们逮着他喝酒,给我往死里灌、灌、灌...来,喝!” 。。。。。。 李笠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寝室,转头看去,窗口外一片昏黄,他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失去知觉前是在喝酒。 今日,有好几个村的里司带着村民摇船来鄱口卖鱼,卖给大鲶彭作场,于是李笠摆酒请客,一轮轮拼下来,当然是两败俱伤。 这段时间以来,李笠隔三差五就有应酬,要么是在别的村子喝,要么是在鄱口请人喝,喝来喝去,喝得头痛、反胃,感觉快要喝得胃出血了。 仿佛当年,自己为了跑业务,到处和人喝酒那样。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武祥端着温水进来,见李笠醒了,赶紧扶他坐起来。 “你小子临阵脱逃,不仗义啊...”李笠嘟囔着,武祥嘿嘿一笑,把碗放到李笠手中:“这不是要以防万一嘛,你喝得不省人事,万一有急事,我来拿主意。” 李笠喝着水,不忘问:“人都安排住下了么?” “住下了,放心,寸鲩,你也别太拼了,万一喝坏了身子,那可得不偿失。” “没办法,这就是在打仗。”李笠把碗放好,起身在房间走动:“我得一个村一个村去拜访,和他们拉关系,谈事情。” “既然去了,就得喝酒,不然,人家以为你看不起,嫌他们那里寒酸、酒浊。” “一上来,什么也不说,先走三杯,唉,我是上门谈生意的,不是去横征暴敛,不这么喝,怎么能和他们说到一块去?” “酒场如战场,即便酒量不行,气势也不能输了,虽然喝得难受,你看看,这两三个月来,局面不是被我们打开了?” 李笠所说,武祥明白,李笠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巴结京城来的大官,得了张虎皮,可以在彭蠡湖区“便宜行事”。 一番操作下来,短短数月时间,至少在彭蠡湖东畔,李笠的名声大振。 刚开始还有人骂“祸害”、“白石乌李”,如今个个都夸“李三郎”,李笠可比以前更有名气了。 又招募大量青壮入船队捕鱼,亦或是养鱼,还组织快船“武装护渔、护珠”,以驱逐水寇为借口,锻炼队伍。 如今,白石村李三郎可是很有实力的船主、鱼主了。 李笠觉得脑袋清醒许多,没那么胀了,问道:“我这边进展顺利,你那边呢?不是说有个大买家,要买许多铠甲么?” 武祥回答:“我觉得这是个陷阱,还在周旋。” “对方可能是什么来路?” “恐怕后面的靠山是权贵,心狠手辣的那种。” “那你要小心,他们若一开始就居心叵测,那么必然做了许多安排,你莫要大意。” “放心,我知道的。”武祥说完,透露一个消息:“最近,有个来鄱阳游学的沈郎君,据说是什么吴兴沈氏子弟,成日里和郡里大户子弟交游,称兄道弟的。” “连黄档主的幺子黄四郎,也跟他走得很近,我听到风声,这沈郎君在鄱阳,似乎不光是游学,还琢磨起新平白瓷的买卖。” 李笠不以为意:“有肥肉摆上食案,当然会引得各地饕餮纷至沓来,这没什么。” 武祥继续说:“我又听人传,似乎有人在对湖里一些寨主、当家施恩,似乎想要收买人心,不过只是听到风声。” “想要浑水摸鱼的人,当然不止我们,这种事,拦不住。”李笠挠挠头,看向窗外,“恐怕来的还不止一拨人,我们只要按计划行事即可。” “不过,你得多个心眼,莫要被外来饕餮把我们自己碗里的肉叼了去。” 武祥点点头,想了想,问:“寸鲩,那乱世真的快要到了么?” “是,也许明年,也许后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李笠坐下,有些落寞:“也不知,到时我们能拉起多少队伍,能不能保卫家乡。” “一定能招募许多人的!”武祥激动起来,“寸鲩,如今你的名声可响亮了,真有那么一天,只要竖起大旗,必然八方来投。” “无粮不聚兵。”李笠知道什么是重点,名声要有,但能稳住人心的还是粮食:“打仗打的是钱粮,没有粮食,军队人数再多,数日之内就会溃散。” “可我们没地种粮食,所幸,彭蠡湖周边产粮,我们可以花钱买,然后屯起来。” “之前已经屯了不少,但还不够,我们不能懈怠,要趁着粮价不高,多赚钱买粮食。” “但囤粮会引来注意,我们已经借着护渔、养鱼的名义招募青壮,若再让官府注意到我们在大量囤积粮食,恐怕会判断我们是图谋造反。” “所以,粮食要分散存储,既要不引人注意,又要确保粮食的安全。” 李笠越说越精神,武祥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头:“寸鲩...你成日里忙来忙去的,到处喝酒拉关系,关系是拉起来了,可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李笠觉得莫名其妙。 “采珠啊,你可是珠官,如今都没见什么动静,年底可是要上缴上万粒珍珠的,如今都要入秋了...” 李笠笑着摆摆手:“不要慌,我已有准备,完全没问题。” 武祥见李笠如此淡定,很好:“寸鲩,莫非、莫非你已经买了许多珍珠,要拿来顶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八章 效率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湖面,数艘帆船排着横队,乘风行驶,船尾舱门大开,起重横梁上拖曳着粗硕的麻绳,麻绳的一头浸入湖水之中,在水面划出一道道痕迹。 李笠看了一眼数十步外的岸边,只见岸上遍布林木,郁郁葱葱,不时有惊鸟飞起,直冲天际。 从下之后,船的航行速度渐渐变慢,李笠抬头看看船帆,却见麻布所制船帆已经鼓囊囊,都满了风。 这是软帆船,顺风时航行速度极快,现在却无法带动船只快速前进,看来,释放的大,在湖底中了许多东西。 “收!收!!” 伴随着呼喊声,船员们奋力转动绞盘,要把沉甸甸的耙,连同中的河蚌一起,拖上船来。 彭蠡湖里有大量河蚌(淡水蚌),这些河蚌之中,当然有一定几率存在珍珠(淡水珠)。 但几率较低,偶尔发现珍珠,成色好的更少。 所以,自古以来,彭蠡湖畔的渔民,偶尔会从捞上来的河蚌里发现珍珠,但只有品相好的珍珠,才能拿去换钱。 李笠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在湖里打渔时,也会时不时捞上河蚌,然后满怀期待的开蚌,祈求老天保佑,河蚌里有珍珠。 然而,珍珠偶尔会有,甚至一个河蚌里能有几粒、十几粒,却都是畸形的残次品,所以“意外捞到好珍珠发财”这样的愿望从没实现过。 有时可以在一枚河蚌里发现几粒珍珠,但成色都很差,根本就不值钱。 所以,要想靠采珠发家,是很困难的事情。 而珠役,毫无疑问会把许多人逼到绝路,想到这里,李笠看向即将收起的大。 这是特制具,名为“耙”,是一个大铁耙加上兜,可以如同耙子耙地一般,将河床、海床上的蚌“耙”到中。 这就是专门用于捕捞河蚌、海蚌的具,以前,他在博物馆见过小模型。 然后通过看展出,得知古代采珠人的血泪史。 珍珠,自古以来就深受富贵人家的喜爱,中原的主要珍珠产地都在沿海地区,比较有名的就是南海边合浦郡所产珍珠。 秦汉之际,采集海珠的方法极为原始,采珠人口衔尖刀,腰间系长绳,光着身子潜入海底,寻找珠贝。 憋气潜水的时间很短,但为了增加在海底的‘工作时间’,采珠人一般要到快憋不住了,才会扯动腰间绳索,让船上同伴将自己扯上去。 海里情况复杂,十分凶险,既有鲨鱼,也有暗流涌动,采珠人一不留神就会命丧海中,船上同伴拉上来的可能是残缺的遗体,甚至连遗体都没有。 遇到危险,即便侥幸逃生,也很容易断手断脚,变成残疾。 采珠需要身强力壮的人,而历代朝廷对珍珠的需求很大,于是地方官用尽一切手段,逼迫沿海居民下海采珠,无数家庭为此家破人亡。 一粒粒光彩夺目的珍珠,其实是无数人血泪凝固而成。 随着时代发展,采珠的技术有了更新,渐渐地,采珠人的装备丰富起来,到了明代,甚至出现了简易的通气设备。 但是下海采珠的风险依旧很大,采珠这个行业,依旧是高风险行业。 即便有了“耙采”、“筐采”等技术,采珠人的伤亡率依旧很高。 海珠采集是这样,河珠采集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河湖泊里的淡水蚌,也有几率产出珍珠——淡水珠(河珠),但河蚌的产珠率很低,在江河湖泊里采集河蚌,虽然不会遇到鲨鱼,但毒蛇、暗流依旧难免。 隆冬时节,频繁入水、出水很容易着凉,染上风寒,一旦患病,意味着一个壮劳动力命不久矣,而为了治病,还会花费大量钱财,拖垮家里。 这就是渔民的悲哀,无论是打渔捕捞各种水产,还是采集河珠,稍不留神,就会染病身亡。 李家就是万千不幸家庭中的一个,李二郎冬天捕鱼受寒生病去世,而李三郎也差点因此玩完。 如今,李三郎居然为虎作伥,当起珠官,祸害乡里,逼迫无数百姓捕捞河蚌、采集河珠。 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李笠摸着下巴,口中喃喃:“现在,我带大伙一探究竟!” “起喽!!”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打断了李笠的畅想,他看向船尾,只见硕大的耙裹着无数河蚌露出水面,其间夹杂的淤泥顺着水流向四周扩散,把水面染黑。 船员们喊着口号,转动绞盘,把大收入船尾滑道。 数百斤的重量靠上船尾,船尾明显下沉,不过李笠不担心这满满的河蚌会把船压沉,因为船只在设计的时候,就有所考虑。 船员跳下滑道,将耙底部打开,其他人继续转动绞盘,把收起,只听“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大量河蚌掉落出来。 “这一,怕不是有五六百斤!” “赶紧的,准备好,一会要靠岸卸货了!” 各船收起耙,满载着无数河蚌,向前方一处临时码头靠近,那里有珠署的临时采珠场,将捕捞上来的河蚌剖开,看看有无珍珠。 采珠场管理很严,有种种手段,确保员工无法私藏珍珠,同时,珍珠采集的数量,也是个秘密。 河蚌的产珠率很低,所以即便捕捞量大,但这些河蚌之中,到底能取出多少珍珠,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作为主官的李笠,当然知道。 获取珍珠最好的办法是人工培育,但培育时间要数年,他等不起,也不清楚人工植珠的技术,所以,不如用“简单粗暴”的手段获取。 大规模捕捞河蚌的新技术“耙采”,其捕捞河蚌效率是传统人力采集的几十倍,在河蚌产珠率不变的情况下,简单粗暴增加捕捞量,所得珍珠当然十分可观。 珠署成立到现在,早已做好准备的李笠,专门采珠帆船在各河蚌聚集水域连续不断的“耙采”,捞起无数河蚌,并不需要各村村民累死累活去采珠。 持续数月的‘耙采’,已经累计采集珍珠近三万粒,而且是筛选过后的珍珠。 从今年开始,每年,珠署要上缴少府寺河珠一万粒,然后,李笠个人要孝敬徐驎珍珠一千粒。 也就是说,他现在就已经把两年的珍珠份额都采集完毕,靠的是先进的捕捞技术,只需动用些许船只,低调采集即可。 在外人看来,他好像不务正业,其实,是因为捕捞技术改进,不需要如传统采珠那样,动用大量劳动力下湖捞河蚌。 获取大量珍珠的代价,是无数河蚌而不是百姓丧命,河蚌若有鲜血,那就是‘河蚌血染彭蠡湖’。 这样的做法,简单粗暴又有效,却近似于竭泽而渔,反复耙采的水域,大小河蚌被捕捞殆尽,数量锐减。 所以,彭蠡湖的淡水珠出产数量,会在这两三年达到一个巅峰,随后呈断崖式下跌,许多年都恢复不过来。 对于李笠而言,无所谓,因为要不了几年,侯景之乱爆发,天下大乱,烽烟四起,谁还顾得上捕捞珍珠? 等侯景之乱平定,无论是哪个朝廷,都要与民生息,也顾不上什么“珠役”。 累加起来,恐怕就有十来年过去,这期间新一批河蚌生长起来,届时有没有‘珠役’,已经不关李笠的事了。 听着船员们的欢声笑语,李笠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我祸害了这么多河蚌,会不会有河蚌娘子前来寻仇? 他收回发散的思绪,琢磨正事:自己在鄱阳就地任职少府寺尚方署监作,第一年的‘业绩’,可得亲自去建康,向上级以及上级的上级汇报才行。 也就是所谓的“述职”,以及送“孝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九章 想法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李笠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伸手往旁边一摸,发现空空如也。 转过头,看向床边,发现搭着的衣物,少了一半。 赵孟娘既然已经起来了,李笠忽然冒出来的想法,自然就无法实现,收回手,枕着头,看着上方帷幕回神。 昨夜,李笠和潜入作场行刺的河蚌娘子发生激战,战况十分激烈,以至于一夜无眠,直到天色微亮才决出胜负。 当然,这是比喻。 李笠任珠官以来,在彭蠡湖区对河蚌展开“大屠杀”,无数河蚌因他而死,那么,若真有河蚌娘子,自然是要来复仇的。 “古”有河蚌娘子报恩,“今”有河蚌娘子报仇。 李笠心中笑道:又能如何报仇呢?你的族人,都被我挫骨扬灰、吃得什么都不剩了。 在湖边长大的人,对河蚌并不陌生,捞上来的河蚌,即便没有珍珠,蚌肉还可以煮来吃。 不过这玩意腥味重,没有姜等去腥的调料,吃多以后,光闻味道都会想吐。 但对于许多家境贫寒的人来说,只要能填肚子,腥不腥都不重要了,只是捞河蚌还不如钓鱼,鱼肉总比蚌肉好。 所以,对于珠署来说,耙采上来的无数河蚌,剖开探珠、取珠后,剩下的蚌肉和蚌壳就是无用之物。 但李笠不想浪费,所以,把蚌肉和蚌壳收集起来,二次利用。 他在养乌鳢,而乌鳢吃肉,所以耙采所得巨量蚌肉就是很好的饲料;与此同时,蚌壳拿来焙烧,可以烧成灰,作为生石灰的替代品,拌做灰浆,用来砌墙。 于是,白石村旁的灰窑终日冒着浓烟,无数蚌壳在窑中被烧为灰烬,然后化作灰浆夹在石块的缝隙中,变成白石村的屏障石墙。 以另外一种形式,护卫着“珍珠”——白石村。 无数蚌肉落入鱼塘,被凶猛的乌鳢吞食、消化,营养被吸收变成鱼肉,残渣变成鱼粪,落在塘底,被水流冲到另一个鱼塘。 在那里,鱼粪繁殖浮游生物,这些浮游生物被张着大嘴吸食的鲢鱼吸入,继续消化吸收,进入新的循环。 河蚌,一身都是宝,可不能浪费,“大屠杀”过后,不会有触目惊心的尸体,而是一尾尾肥硕的乌鳢和鲢鱼。 这就是李笠的计划,把能利用的资源都利用起来,珠署不仅仅负责珠役,还为他的行动,提供着各种便利。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赵孟娘出现在李笠的视野里,其后还跟着个婢女,手中提着食盒,应该是朝食。 李笠的起床时间比较固定,无论头一天晚上怎么折腾,第二天都会在差不多时间起来,所以,厨房才好准备朝食。 已经梳洗完毕的赵孟娘,见良人起来,赶紧上前服侍,然后陪着李笠用餐。 李笠见食盒里就只有自己份的早餐,问赵孟娘:“吃过了?” “吃过了。”赵孟娘点点头,将食盒里的虾粥拿出来,又有煮好的鸡蛋和鱼丸。 “唉,你起来时怎么不叫我呢?” “妾想让三郎多睡一会。” 李笠看看小妾,笑道:“你是不想吃虾粥吧,躲着我。” “没有,都吃的...”赵孟娘轻轻笑起来,脸蛋红扑扑,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散发着白光,李笠也不多说,自己吃起粥。 “虾粥要吃的,虾皮补钙,补钙效果比喝骨头汤好多了。” “还要多晒太阳,你怕晒黑的话,那就清早晒,这时候光照不强,刚好合适。” “嗯。” 赵孟娘应承着,李笠的吩咐,她都照做,譬如多吃鱼虾、豆制品补钙,多吃鱼肉、鸡蛋补充蛋白质(蛋黄不能多吃)。 然后多晒太阳帮助补钙,一直都在坚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长得高,而且身子骨硬朗。 也不知是李笠的说法真有效,还是运气好,赵孟娘这大半年来,明显长高了。 但比起李笠,相形见绌。 李笠的个子,比去年明显高了许多,若不是定期量身高,赵孟娘真不敢相信李笠的个子窜得这么快。 一年时间,李笠长高了一个头还多,而肤色也黝黑了许多,毕竟经常晒太阳,避免不了。 然后因为一直坚持锻炼,也强壮了不少。 对于赵孟娘来说,李笠的强壮有两种含义,能让她欲仙欲死,而她现在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为李笠延续香火。 “你要坚持补钙,真的,将来怀孕了,对孩子好,对自己也好。”李笠吃完早餐,认真看着赵孟娘。 “孕妇容易缺钙,若底子好倒不要紧,若底子不好,怀孕了更加缺钙,容易骨折,身子乏力...” 赵孟娘忽然眼眶一红,李笠见状赶紧安慰:“哎哟,好好的哭什么。” “妾、妾一直没有...呜呜呜呜..”赵孟娘是真的着急,因为大半年来,肚子没动静。 “急什么,早着呢。”李笠握着小妾的手,轻声安慰:“这种事,急不来。” “再说,晚几年又如何?你我先过过二人世界,不好么?” 二人世界,对于赵孟娘来说是一个陌生而又温馨的词,和李笠在一起,她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想着李笠就要前往建康,自己每晚要独守空房,赵孟娘眼眶又红起来。 “好了好了,哭多了就不好看了,我去建康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我娘知道,她不会问的,别人问就说我在湖里公干。” “嗯,三郎,为何如此安排?” “行踪神秘些,总是有好处的,听话,不哭了。” 李笠安慰着小妾,不忘吩咐:“往后饮食还是要注意补钙,做好准备,将来有了,就没那么辛苦。” 婢女进来收走餐具,房中剩下他二人,李笠不打算“再努力一下”,而是安排起工作。 赵孟娘是他的妾,也是他的“赵主任”,所以,在他离开鄱阳的这段时间,赵孟娘得继续履行工作职责。 “礼物都准备好了么?” “都准备好了,按着三郎的要求,一项项备好,妾还检查过,没有问题,也没对外声张。” “不能有问题,我是要拿去送给少府丞的,礼物不能有差错,还有,备一些好铜钱,我要多带些,到了建康,花钱的地方多了去。” 赵孟娘看着清单,有些担心的问:“三郎,此去建康,真的能在年前赶回来么?” “按计划,应该能,毕竟我只是去露个脸,送送孝敬,没什么大事。”李笠思索着,一脸轻松。 “但是,未雨绸缪,我已经做好安排,这里各项事务,都有他们分管,若有大事,武郎和梁郎会商量着办,你莫要担心。” “作场的运营,贾郎管得很好,你只需管好女工就行。” 赵孟娘见李笠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再纠结,有些好的问:“建康城,真的很大么?” “大,很大,据说城里居民的在册户数,有二十万户呢。” “二十万户?这么多?”赵孟娘惊讶不已。 “多,毕竟是京城嘛,以一户五口计,那就是一百万人。” 一百万常住人口的城,在后世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就是世界一流的大都会,所以,李笠有一个想法。 四十多年的和平,使得建康城繁华异常,李笠想见识一下这个超级大都会的繁华景象,将其牢牢印在自己脑海里。 因为,可能再过几年就看不到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章 想法(续) 建康一隅,徐府,少府丞徐驎召见恭候多时的李笠,李笠此前,已经在徐府侧厅等了将近三个时辰。 此来建康,专为送礼,所以李笠不仅带来了河珠三千枚,又有彭蠡鱼干一千斤。 鱼干到处都有,李笠送的鱼干,却是相对少见的银鱼干。 彭蠡湖里有一种小鱼,长不过一指,粗不过簪子,通体透明,死后体呈银白色,味道鲜美,是鱼干中的佳品。 三吴地区的大湖(应该是后世所称太湖),也有类似的小鱼,名为白小,所以对于权贵而言,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不过李笠送的银鱼干,还是让徐驎颇为满意,感慨起来:“这鱼,我家乡就有,只是当年不舍得吃,捞起来晒干,全都拿去换钱。” “此鱼别处罕见,据说汉末天下三分,吴主孙权食鱼脍,残鱼落入水中,化作白色小鱼游走,说的就是这种鱼了。” 李笠赶紧表态:“上官若喜欢,卑职每年渔汛都捕捞送来。” “不用,莫要大老远的送来,我若要吃,就近便有,不过,你有心了。” 该有的礼数,该送的“孝敬”,都已经走了一遍,现在,李笠向“上级的上级”汇报工作。 顺便听听上级有何吩咐,之后,才会去少府寺“述职”,走“对公流程”,在直属上级和同僚面前露露脸。 顺序不能反,否则就是不会做官(吏)。 徐驎对李笠任上的表现很满意:“能这么快把珍珠备好,不错,你的位置稳了。” 李笠回答:“卑职全靠上官提点。” “范鄱阳没为难你吧?他这人倔脾气,认死理。” “范府君政务繁忙,哪有空管珠役的事情,上官放心,明年珠役依旧不会有问题。” “你把握好分寸即可。” 李笠今日一早就来徐府,等候徐驎召见,等了三个时辰,又困又饿,却不敢有半点表露,抖擞精神,陪对方说话。 他已经有了珠署监作这张虎皮,一切进展顺利,没必要再从徐驎这里获取什么,所以只要继续保持“孝敬”,态度谦卑,就能稳住现有的成果。 徐驎见李笠很会聊天,自己话也多了起来。 鄱阳乐安的胆铜法采铜,进展不错,虽然要过上几年,铜产量才会大幅提升,但从徐驎兴致勃勃的交谈中,李笠可以看出,这个政绩给对方带来了不少好处。 “陛下很关心乐安铜矿,不过,具体事务自有湘东王处置,官冶只需尽快提升产量,来年,必然大有可为。” “你出的主意不错,只是管个小小珠役,屈才了。” 这是夸奖,也是试探,李笠赶紧表态:“卑职以总角年纪,得上官任用,监作珠役已经吃力不已,尚需历练多年,方敢再有重用。” “不,以你的年纪,能短时间里组织起这么多人手,又是捕鱼,又是养鱼,还组织护渔、护珠,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徐驎缓缓说着,看着李笠,李笠知道这位必然有耳目在珠署,所以也不矫情:“小人憋着一股气,将来也要让人看得起,自然要努力做事。” “对,就该有这口气。” 徐驎说着说着,感慨起来:“昔年,我也是贫苦出身,吃了不知多少苦,才有了今日。” “你和我当年有几分相似,胆子很大,不认命。” 又在试探,李笠赶紧再次表态:“卑职胆子再大,也不过总角年纪,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需上官多多鞭策。” “你很有想法...”徐驎看着李笠,似笑非笑,“用胆铜法换区区监作,这买卖不划算呀。” “卑职是想出头,要做鄱阳大户,家里不再受人欺负。” 徐驎摆摆手:“你招募青壮,聚拢少年,也不过是在家乡做个大户,然而没有宗族依靠,独木难支。” “有没有想过,往再高一些的地方走?” “卑职倒是想过,只是前路茫茫,不辨东西...“ 李笠再三表态,不想被动防御,以攻代守: “先前,卑职在鄱阳王府饷家,陪伴十一郎君读书,射箭,听说,都下的国子学生,可以策试入仕...” “所以想着给侄儿请先生开蒙,然后在郡学读书,若读得下去,读得好,争取入国子学,先旁听,再看看有无机会补入...” “将来,家里可就指望他了....” 李笠如今虽然是监作,但其实是吏而不是官,要去国子学读书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指望侄儿走经学生策试入仕这条路。 当然,这只是借口,因为对方在试探他的想法,看他是不是否急不可耐要往上爬。 所以李笠可不敢掉以轻心,表明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做个地头蛇。 “你的想法不错。”徐驎笑起来,李笠趁热打铁:“卑职此次既然来到都下,又是十月,想着不如去国子学碰碰运气..” “碰运气?碰什么运气?”徐驎好奇起来。 “呃,其实,卑职听说,多有积年考生,每年都在策试,卑职觉得,不如重金聘请一位考生去鄱阳,常年教授侄儿,说不得,有事半功倍之效...” 徐驎闻言看着李笠,良久,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小子,真是...” 。。。。。。 逆旅,李笠在房间里拉力弓,练习射箭动作顺便练力气,自他学射箭已有一年,进步很快,但依旧坚持每日练习。 一件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这就是李笠的处事原则,所以即便是来建康“出差”,也不忘坚持练习。 不过他一边练,一边琢磨事情。 既然来了建康,当然要到处转转,国子学是要去的,因为如今是十月,据说国子学的策试就要开始了。 梁国的经学生策试入仕制度,应该是后世科举的雏形,所以李笠想亲眼看看策试盛况,感受一下这个时代的策试现场是什么样的,哪怕只是旁观。 顺便看看,替考枪手是否真的存在。 所谓“替考枪手”,是后世用语,不过这个时代,有类似的人存在,也就是说,逼格很高的国子学策试,实际上有人代考。 而且是已经传开了的潜规则。 那些在国子学读书的学子,出身高贵,却多有不学无术之辈,为了考得好成绩以便入仕,便要雇“积年考生”代考。 如此行为一直存在,许多人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因为这条利益链后面,牵扯了太多的权贵和士族。 由此可见,梁国制度的腐败到了何种地步。 这是李笠从王琳口中打听来的消息,本来只是感慨,没想到今日居然用上了:告诉徐驎,他‘小富即安’,真打算栽培下一代冲击更高的地位。 少府丞徐驎,出身微寒,靠着经商,一点一点赚钱、攒钱,然后花钱讨好官宦、权贵,给人当走狗,一步步向上爬。 熬了许多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可以说徐驎是从底层崛起、突破了阶层天堑的狠角色,这样的人,最提防的就是有人重走一遍自己走过的路,把自己挤开。 也许徐驎对他有些不放心,所以试探他的想法:到底是志在冲天,还是小富即安。 李笠为了拿一张虎皮,把无价但自己无法变现的胆铜法及矿脉所在地告诉徐驎,但这是一个极不平等的交易,所以对方有理由猜测,他还有“法宝”。 只要日后有机会,把法宝拿出来,说不得平步青云,威胁到对方的地位。 佞臣,当然要提防有‘新人’靠着更会讨好皇帝,把自己挤开。 李笠当然没什么想法,直接告诉对方,自己就想做个鄱阳大户,打算请先生培养自己侄儿,把将来的希望放在侄儿甚至儿子身上。 想到这里,李笠有些期盼:如今是十月,据说国子学都是在十月进行策试。 具体日期,好像就在几日后,那么,这热闹一定是要去看看的。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一章 所见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国子学策试前一日,秦淮河畔,朱雀航(桥)旁,市里,李笠正在看。 他看着手中一卷卷手抄本,惊叹这个时代文学的兴盛,也惊叹文化传播技术之落后。 这个时代,都是一卷卷的,没有“本”的形制;籍上的字,全都是手写上去,没有“印刷”这种说法。 雕版印刷术还没出现,籍传播全靠手抄。 加上纸贵,所以籍的价格不便宜,而手抄本籍的质量参差不齐,错字别字漏字在所难免,很容易误导读者。 加上没有“出版社”,许多籍想买都不一定买得到、买得全,严重阻碍了文化知识的传播。 即便如此,建康朱雀航旁边市依旧热闹,各家肆出售各种籍、画作、日历以及各种纸制品。 有需求,就会催生相应的产业,巨大的需求,导致佣(抄写籍)业兴旺发达,无数家境拮据的读人,以给人佣为生。 官署里有专门抄写的吏,吏有时又做兼职,给肆抄。 商为了利润最大化,大量雇佣抄人,抄写热销的籍,官宦人家也雇佣抄人,将自己借来的快速“复制”,亦或是将自家藏“备份”。 寺庙同样雇人抄写经,所以“人形印刷机”的需求很大,维持着欣欣向荣的“文化市场”。 一旁,肆伙计见这位挑了半天,结果好像没有要买的意思,心里恼火,但面上极力挤出笑容,问: “郎君想要什么?小店虽然不大,但籍种类繁多,想来一定有郎君要买的。” 李笠瞥了一眼这伙计,看出对方有些皮笑肉不笑,便说:“《春秋》有么?” “有,不过不知郎君要的是《左传》、《公羊传》、《谷梁传》?” “都要。” “有,小店都有,不知郎君还要不要注...” “全都要,多少钱?” 听得客人如此豪迈,伙计激动万分,忙不迭点头,讨价还价之后谈妥,几乎要飞到掌柜那里,招呼其他伙计一起备。 看着喜上眉梢的掌柜,李笠觉得良心好受了一些,他买,不是为了走文学路线,而是要长点见识。 李笠当然不是文盲,作为现代人的原因,掌握了许多知识,这些知识及见闻在这个时代无人能敌。 但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衡量,他就是文盲。 对此,李笠不在乎,但在乎的是被人当面“明夸实骂”时,自己却听不出来。 读人骂人的套路很多,骂人不吐脏字,最嚣张的就是骂人别人还听不出来,甚至还以为是被夸,喜滋滋的。 李笠不奢求自己‘学贯古今’,只求达到郡学学生的水平,平日里和人打交道,好歹听得懂对方借古喻今时,到底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 那么,五经之中,记事的《春秋》、记言的《尚》,就是不错的读物。 李笠打算平日里看以作消遣,调剂一下心情,否则整天想着赚钱会走火入魔的。 然而他的闲暇时间有限,考虑到关公《春秋》不离手,夜下挑灯看逼格满满,于是李笠决定读《春秋》。 《春秋》即《春秋经》,经,指的是儒家典籍,《春秋》由孔子编修而成,以鲁国史料为基准,记录春秋时期二百余年的历史。 《春秋》经文言简义深,两万余字却记录了将近三百年历史,若无注释,则难以理解,而解释“经”的著作,名为“传”。 李笠从刘德才那里知道,对《春秋》进行解释、补充的,传世有三传,称为“春秋三传”。 即左丘明所著《左传》,公羊氏所著《公羊传》,谷(穀)梁氏所著《谷梁传》,三传注释《春秋》的侧重点各有不同。 其中《左传》偏向历史人物事件,且内容极为丰富,可以当做故事来看,以常人的接受程度而言,《左传》是最“友好”的。 但是,三传同样有些晦涩难懂,还得需要传之注释,才能读懂三传,进而读懂《春秋》。 晋时杜预注《左传》,汉时何休注《公羊传》,晋时范宁注《谷梁传》,其著作,当然也得买。 买了还不行,不通“古文”的李笠,未必看得懂这些著作,所以有不懂的地方,得请人来讲解。 一部《春秋》,想要读懂,要买许多,还得请人讲解,为此还得脱产专门学习。 由此可以见,学知识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有多困难。 许多人为了一日两餐而奔波,根本就没有时间脱产学知识,更别说攒钱买、请先生。 李笠正感慨间,有一人背着布囊匆匆而来,似乎是这家肆的抄手,带着抄好的籍来交付。 伙计清点着年轻人送来的籍,随后拿出一卷,笑着对李笠说:“郎君要的缺货,现在刚好送到。” 李笠借过,展开看了看,发现字体清秀,看起来很顺眼,不由得看了看那年轻人。 其人样貌平平,身材一般,略高,方脸、大鼻子,大概二十来岁年纪,眼睛微眯,似乎是因为用眼过度,有些近视所致。 抄手为了赶工,必然夜里挑灯抄,蜡烛很贵用不起,只能用油灯,然而油灯的光照较差,长期这样看、写字的话容易损伤视力。 公廨里的文吏因为“案牍劳形”,也多有这种眯眼看人的毛病,比如李笠的世叔刘德才,就是如此。 年轻人见李笠看着自己,笑了笑,点点头,和掌柜结算之后,便掉头离开。 。。。。。。 清晨,国子学门前,不断有牛车在门前停下,随行僮仆把小梯搭好,车内走下衣着儒雅的青少年,翩翩然走进大门。 牛车随后向前走,后续又有牛车上前,在国子学门前“下客”。 各家车夫停好牛车后,要和僮仆一起等候自家郎君出来,因为出来得早,所以他们大多没来得及吃朝食。 街道另一头的街口,就有摊贩摆着食摊,于是许多人走向食摊,购买朝食。 准备混入国子学长见识的李笠,此时如寻常学子般打扮,带着两个随从,徒步走向国子学,打算吃过朝食再进去。 原本此事由随从代劳即可,但他口味有些叼,懒得吩咐那么多,索性自己去买,可以根据自己口味来挑挑选选。 这个时代的平民饮食是一日两餐,即朝食、夕食,如果朝食吃不饱,很容易饿肚子,李笠的饭量大,当然要买足额的早餐。 他喜欢吃裹蒸,这是一种蒸食,类似于后世小粽子,正好有食摊卖。 来到裹蒸摊前,却见中年摊主忙碌着,旁边搭手的小工,李笠居然认得:却是昨日在肆买时,碰到的那个年轻人。 “这么早。”李笠打招呼。 他是外地人,所以口音独特,对方很快认出了李笠,笑着点点头:“裹蒸不错的,要几个?” “有何口味?我要桃仁馅的。”李笠看着上层蒸笼里仅剩的一个裹蒸,只觉食欲大开。 “有,三文一个,要几个?” 李笠目测裹蒸的分量,伸出右手,摊开:“我要五个,还有么。” “好嘞!桃仁裹蒸五个!十五文!”年轻人应道,打开蒸笼,露出里面热腾腾的裹蒸。 李笠掏钱,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裹蒸时,问对方:“足下常在此帮忙?” “嗨,只是今日而已,摊主是我邻居,今日缺个帮手,我便帮帮忙。”年轻人爽快的回答。 见李笠的打扮,似乎是学子,便说:“今日策试,郎君可得加把劲。” “承你吉言,可惜,我是来旁听的。” “听郎君口音,江州人?” “正是,不知足下?” “我本地人。” 李笠见对方颇为健谈,便说:“佣不易,夜里挑灯抄写,容易伤眼,足下可得注意些。” “嗨,为了生计,顾不得那么多..郎君拿好。”年轻人将裹蒸递给李笠,李笠放下钱,接了裹蒸,走回到一旁吃起来。 他来建康的时间比较合适,正好碰上国子学举行策试(又名射策),国子学春天二三月“招生”,当年冬十月便举行考试。 也就是说,国子学生在国子学内只需要学习不到一年时间,就能参加策试。 成绩合格,便能入仕。 李笠想见识一下考试盛况,哪怕只是在考场外旁观,能够和其他学子聊聊天,也是长见识的机会。 吃完裹蒸,交代随从几句,往国子学大门走去。 再经过食摊时,却见旁边过来一人,对那忙碌的年轻人低声还说:“哎哟,你还在磨蹭什么,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好嘞。”年轻人和摊主低声说了几句,放下手中的活,跟着那往一边街道跑去。 李笠看看方向,好像那边是国子学的侧门,心里觉得好:你不光佣、摆摊,原来也在国子学打工的? 或者,也是学子? 国子学里的学生,要么是官宦子弟,要么是士族子弟,只有极少部分,是真正的寒族子弟,至于平民,好像没有。 李笠觉得,这位年轻人在路边摆摊,而且还是在国子学附近摆摊,恐怕不会是学子,否则太“有辱斯文”了。 一边想,一边走,随着三五成群的学子走向国子学,因为衣着得体,看上去和其他学子无异,所以并未引起门吏注意。 国子学允许旁听,所以平日进出国子学的人不少,李笠成功混了进去,很快就来到了考场外。 李笠看着戒备森严的考场大门,以及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的年轻人,有些期待:即便是看热闹的人,其中恐怕有来头的也不少,说不定今日有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二章 是你?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策试正在进行中,李笠在场外听人聊天,因为大伙说话都带着口音,所以他勉强听得懂一些,却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又不好问,生怕穿帮,如此一来,他和旁人就没有交流,所谓的“遇”自然不可能发生。 索性就这么旁听,然后琢磨事情。 策试,又名射策,经学策试取官的制度,据说汉时就有了,但那时的策试门槛很高,考试资格很难获得,所以并不算是科举的雏形。 不过这样的形式一直延续下来,只是魏晋时期,九品中正制大行其道,做官靠投胎,策试取官这种靠考试当官的制度愈发边缘化。 当今天子受禅建梁后,设立经学生策试入仕制度,算是把被九品中正制牢牢把持的入仕途径,撬开了些许小口。 让寒族子弟有机会靠着读、考试入仕,哪怕这机会依旧渺茫。 当然,寒族指的是小地主,一般的平民,是没资格称为寒族的。 之所以说机会依旧渺茫,是因为读本来就不容易,首先要能买到,然后有能力去官学、私学读,一读就得读个数年、十余年。 寻常人家哪有如此财力,供一个男丁长期脱产读? 所以,寒族子弟才有这个时间和资金读,但是,能入国子学读的人依旧是少数。 寒族学子,只能靠着在郡学、州学读时多结交人脉,然后尽可能参加州郡县长官举办的游宴,多在官宦露脸,争取展示才华,得伯乐赏识。 亦或是游走于公卿门下,期望哪一天得贵人看中,加以任用,然后入仕。 眼前这些学子,就是在借助各种机会交际,尽可能结识更多的朋友,为自己将来入仕增加微弱的希望。 而李笠,想着想着思路扩散,又开始想如何发财:和纸张,也有商机。 其一,印刷术:制作水力印刷机,用活字印刷术大批量印刷籍,用作弊一样的出版能力,压垮天下所有商。 其二,造纸术:改进造纸工艺,降低成本、提升产量,那么卖纸都能赚大钱。 造纸术已经不断改进,让这个时代的纸价,比起汉魏时低了不少,所以从晋宋之际起,公文的材质,纸张渐渐全面取代竹简。 但纸还是贵,所以若能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降低造纸成本、提升造纸产量,做出来的纸必然供不应求。 纸张的种类可以很多,不仅是籍、画画用纸,上坟烧的纸钱,窗户纸,装饰剪纸,甚至还有擦手、擦汗的纸巾,以及厕纸。 要知道,这年头上厕所用的都是厕筹(木棍、竹棍)来“清洁”,奢侈的做法是用布帛,很少有人用纸,因为一般的纸擦不干净。 而各级官府,对于公文用纸的需求很大,少府寺就有纸署,负责造纸以供应宫中所需。 所以,造纸术和印刷术,真的很重要。 这念头让李笠有些小激动,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 造纸是一门技术,他没从业经历,所以无法“改良”造纸术。 印刷业倒是听人聊过,似乎墨水很关键:墨水性能不好的话,无论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印刷,印刷效果都会很差。 平日里写字、画画的墨水,适用于毛笔,未必适用于木雕(木活字)、泥雕(泥活字)、金属活字。 因为一般的墨水在金属上的附着性不好,所以金属活字沾上墨水后印于纸上,印出的字体可能会“残缺不全”。 甚至印出来的不是字,而是一团乌黑。 所以,活字印刷用的墨水必须是油墨而不是水墨。 他没有从业经历,所以不知道活字印刷所需墨水的调制技术,所谓的商机,也就是理论可行,实际上做不到。 就在李笠想入非非的时候,考试已经结束,考生们离开考场。 李笠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考生,想要看看其中是否有替考,毕竟,传言中的替考应该是存在的。 替考做贼心虚,神情必然和旁人不同,而且因为与其他同学不认识,肯定不会有什么交流。 国子学的学生,大多出身高贵,气势与常人不同,而替考肯定是出身卑微,言谈举止肯定有差异。 这样的差异,平日里人少时看不出来,但一群“贵N代”考生之中,气质的差别很容易看出来。 李笠仔细看着从眼前经过的考生,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名堂。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熟人:那个佣的年轻人,今日在门外食摊卖裹蒸的伙计。 年轻人二十多岁,和其他多为十五六岁年纪的考生,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极不合群,和旁边考生根本就没有任何交流。 走路却是昂着头,傲气满满的模样,但衣着和旁边那些贵气十足的考生相比,有些寒酸。 李笠注意到,其人此时衣着,和方才在路边摆摊时衣着不同,肩上挎着的布囊,正是那日在肆背着的磨损布囊。 你是家境拮据、所以勤工俭学的贫穷学子? 李笠如是想,看向那年轻人的目光,充满了敬意:努力奋斗的人,无论出身如何,都值得尊重。 对方很快注意到旁边人群有人看着他,随后看过去,发现是有两面之缘的“熟人”,点点头,缓缓离去。 其背影,在一群富贵学子之中,显得单薄,却又孤傲。 。。。。。。 翌日上午,台城内,少府寺官署,前来述职的李笠,在直属上级和同僚面前混了个眼熟,交接了珍珠,准备去办一些手续。 按后世的说法,那就是办理入职人员档案相关事宜。 李笠作为临时提拔起来的少府寺尚方署监作,是在鄱阳接受任命并且履职,相关“入职手续”其实是不完善的,所以既然人在建康,就得把手续补齐。 管理官吏档案的机构,隶属尚省,其官署距离少府寺不远,尚方署特地派了个吏员,带着李笠去办事。 本来以他的身份,没资格享受如此待遇,不过因为大伙知道李笠是少府丞的人,所以很客气,才有此安排。 他后世常跑机关大院,所以知道在政府机构办事很郁闷,若无熟人帮忙,容易被办事人员当做皮球踢来踢去,甚至故意为难。 如今有人领路去办事,“意思意思”当然要给,对方拿了“意思意思”,态度瞬间变得热情起来。 李笠对于中枢各省的设置、职能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为何自己一个少府寺尚方署官吏,要到尚省来办理“人员档案”相关事宜,只想结交朋友。 便打听城里哪处酒肆比较“好玩”,哪天有空,他请客,请尚方署的诸位同僚喝酒,相互间认识认识。 李笠如此会做人,那吏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走路带着风、打着旋,把李笠“卷”到尚省里去。 尚省又称尚台,地位重要,负责政令执行。 政令执行,涉及大量档案文,这些档案文的处理、保存,是很繁杂的工作,所以负责相关工作的文吏“令史”数量也越来越多。 一会,李笠要找的办事人员,就是令史,而尚省的令史,据说有七百余人。 李笠听得这个数字,只觉难以置信:“尚省需要这么多办事...令史?” “当然了,文堆积如山,人手不够的话,那可不行。”吏员侃侃而谈,“不过令史和令史有区别,有的是官,有的是吏。” 吏员带着李笠穿梭在走廊间,时不时和过路的小吏们打招呼。 甚至还带着李笠插队,绕过一群等着办事的人,直接就走侧门进了办事的官舍。 来到一处房间,李笠发现接待自己的令史,居然是个熟人。 那令史看见李笠,愣了一下。 两人之前见过三次面,一次在肆,一次在国子学外食摊,一次在国子学考场外。 李笠只觉错愕:是你?原来你是替考的枪手啊! 但对方并无半分惊慌神色,仿佛之前从没见过面,李笠也不想多事,因为这种黑色产业链牵扯极广,他活腻了才去举报。 两人不动声色,带路来办事的吏员自然认得那令史,便介绍起来:“这位是尚方署李监作,江州鄱阳人,监作鄱阳采珠事宜,如今来补办手续。” “这位是张令史,负责档案办理事宜。” 李笠如同初次见面,一脸笑容:“幸会,幸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三章 是你?(续) 上午,建康城南,一座佛寺旁,质舍内,李笠拿着一领貂皮裘衣,打算进行“质押”换钱。 刚在别处邸店新买的这领裘衣,值钱二十万,到手不过半个时辰,在这质舍里评估,得了个类似“虫啃鼠咬,斑驳掉毛,破烂裘衣一件”的评估结果。 只值三万钱。 押期九十日,日息一分,当日算起,若逾期不赎,此物便归质舍所有。 李笠本就不想质押裘衣,只是想借机了解一下这个时代当铺的行情,演了一出戏后,决定不质押了。 在质舍伙计那鄙夷的眼神中,收好裘衣,转身离去。 这裘衣,是他买给娘的礼物,今日拿来演戏,是要了解一下建康城典当业及金融业的行情,算是长长见识。 譬如,建康城里各寺庙放债的利息大概多少,抵押物品的利息是多少等等。 此举看起来有些荒唐,首先,这个时代还没有“金融”一说;其次,跑到寺庙里谈钱,是不是太傻了? 当然不傻,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金融业的雏形,处于雏形阶段的所谓金融机构,就是到处都有的佛寺。 佛寺可不仅仅是念经诵佛、烧香的地方,还从事放债、抵押等业务,建康城里有数百佛寺,多少都经营这种业务。 佛寺接纳檀越(施主)的馈赠,然后用钱生钱,亦或是为权贵、檀越打点钱财,拿来钱生钱,也就是理财(放债); 又有百姓急需用钱,便将值钱的任何物品拿到佛寺经营的质舍(如同后世之当铺,同时还放债)抵押,换取些许钱粮。 所以,钱庄和当铺的雏形,在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经常集中在同一个机构里,那就是佛寺。 不仅如此,许多佛寺还接待住宿,如同逆旅(客栈),亦或是收养孤儿,如同孤儿院。 香客、信徒们在佛寺烧香拜佛,祈祷佛祖保佑自己和家人平平安安,心灵得到宽慰,想着今生受苦换得来世享福,所以佛寺又有点像心理安抚机构。 具备多种职能的佛寺,不是简单的出家之地,许多实力雄厚的佛寺,通过放债、经营邸店、质舍,成了实力雄厚的大财主。 又通过接受赠予、土地兼并,置下田产无数。 有大量为寺庙劳作的依附民,以及护卫寺产的护院,这些劳动力服务着各大寺庙,但这些寺庙,不会向朝廷缴纳一文钱、一粒米,不用出哪怕一个劳动力。 是对是错,说也说不完,但李笠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国家的根基,因为佞佛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萌芽状态的金融业,主要‘业务’就是最盈利的放放债敛财。 李笠通过自己的调查,了解了一些“行情”,心情变得复杂。 寺庙放债当然要收利息,后世被当做高利贷的利率,如今在穷苦百姓看来,那是有良心的低息。 没有人抱怨说佛寺放债逼得百姓家破人亡,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许多人急用钱,能借钱救急,感激都来不及。 毕竟,嫌利息高可以不借,结果借了钱救急后想赖账,良心被狗吃了? 那么,无数百姓负债累累,随后要么家破人亡,要么全家沦为依附民或者奴婢,问题出在哪里? 朝廷大力崇佛,给出了答案:这都是命,是你命中注定今生要受苦,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忍着,然后以此换得来世丰衣足食。 完美的逻辑自洽,简单易懂,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很容易想明白。 于是,各地寺庙里,挤满了焚香祷告的百姓,无数人想要通过信佛,让自己忘掉现世的痛苦,咬着牙撑下去,确保来世过上富足的生活。 李笠听着旁边寺庙里传来的悠悠钟声,只觉啼笑皆非: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史书上都记着呢。 让百姓信佛就能国泰民安?真是自欺欺人。 他带着随从走在街上,却听见呼喊声起。 循声望去,却见街道上几个人追着一个人,那个人跑在前面,灵活避让行人、障碍物,渐渐把追赶者甩在后面。 李笠见着这人跑过来,惊叹其身手之矫健、动作之行云流水,感觉就像后世的跑酷那样。 其人从眼前经过时,他发现这位居然是熟人:佣书抄手、食摊帮手、策试替考枪手,尚书省令史,姓张。 眼见这位从面前跑过,后面追来的人居然穿着皂服,李笠惊诧不已:这又是哪一出?! 。。。。。。 酒肆,李笠正在请尚方署的同僚喝酒,众人喝得满面红光之际,议论起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尚书省出了舞弊案,涉案人员悉数被捕。 李笠碰到的佣书抄手、食摊帮手、策试替考枪手、尚书省张令史,姓张名铤,牵涉其中。 “张令史完了,牵扯尚书省弊案,如今在逃,下落不明。” “请问,这幕后主使查出来了么?” “哪有什么幕后主使,就是这几个令史胆大包天,收了贿赂,篡改公文。” 李笠打听了一下,所说的尚书省弊案是:有几个胆大包天的令史,竟然篡改公文,蒙蔽上官,干预选举。 所谓选举,就是选拔、荐举,尚书省令史,类似后世机关中的文员,地位很低,但可以借助职务之便,行“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事。 此次弊案的内情,李笠听了个大概,因为对于当前各级官职和地名不是很了解,思来想去,琢磨出个大概。 某县县丞一职空缺,有佐官张三可以递补,但上官认为张三资历不行,决定任命李四为某县县丞。 但是,张三走门路收买尚书省的几个令史,这几个令史便伪造任命李三为县丞的公文,趁着吏部郎忙着审批大量任命公文时,将伪造公文混入其他公文中。 就此蒙混过关。 于是张三拿着任命书,就任某县县丞。 后来事发,层层追究,当事令史悉数被捕,独独那令史张铤跑得快,尚未归案。 回想起那日张铤“跑酷”的情景,李笠只叹世事无常。 一个小吏,为生计所迫,佣书、摆摊,甚至收费当替考,但还是铤而走险,参与舞弊,事泄,前途尽毁。 张铤涉及的尚书省弊案,看起来只是个小案,但是从中可以看出如今吏治之败坏:一个部级机关中,几个文员就敢篡改文件,然后忽悠主官签发,这几个人没有靠山才怪! 没有靠山,哪敢做这种事? 同理,国子学策试,居然有人替考,此举形同半公开的秘密,却没人敢管,说明由此形成一个黑色利益链,其受益者,必然也是各种权贵。 事发,掩盖不过去,就丢出小兵小卒当替罪羊,但幕后主使依旧逍遥法外,等风头过了,安排新的小卒行事即可。 看来,将近四十年的发展,梁国国内弊病丛生,病得不清,如同一座被蛀虫腐蚀了栋梁的房子,摇摇欲坠。 看上去依旧富丽堂皇的房子,只要有外力轻轻那么一推,就垮了。 李笠心中感慨,看着眼前正眉飞色舞议论时事的小吏们,不知该如何插话,他来建康,虽然只是走马观花,却真是开了眼。 他听人说起一件事,据说当年梁国初建,天子曾经和旁边人说“若朽索之驭六马”,意思是自己用腐朽的缰绳,驾驭六马所拉马车。 礼制:天子驾六,即天子的御车是六匹马来拉,天子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其真实性无法保证,但李笠觉得,如今梁国的形势,可比“若朽索之驭六马”还要凶险。 因为这马车的车身已经松散、车轮开始晃悠,而且还行驶在悬崖边上,迟早要完。 驾驭马车的老皇帝小心翼翼,勉强维持,但儿子们、侄子们勾心斗角,甚至想抢缰绳,又有蛀虫在腐蚀马车车身、车轮,而缰绳也烂得差不多了。 持续了多年的太平,最后在血与火之中谢幕,无数生命在乱世中消失,留给后人的印象,只是“侯景之乱”四个字。 曾经的“后人”,如今的“当代人”,看着历史的车轮缓缓转动,看着名为梁国的马车,即将失控、坠入悬崖,却只能干看着什么。 这种无力感,真让人觉得不是滋味。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四章 是你?(再续) 街道上,离开酒肆的李笠带着随从缓缓走着,向自己下榻的逆旅走去。 建康之旅即将结束,李笠看到了建康城的宏伟,看到了建康城的繁华,看到了内城——台城,也看到了外廓——百姓居住的地方。 在后世闻名的秦淮河畔停留,在一座座佛寺前经过,在一座座喧嚣的市集流连忘返,在鼎鼎有名的朱雀航(桥)畔刻字留念。 走着走着,身后忽然传来呼喊声。 转身一看,却见一辆牛车沿着街道往这边疾驰而来,牛车后面追着几个人,边追边大声嚷嚷。 拉车的牛一边面颊被鲜血染红,疯狂奔跑着,沿途行人纷纷躲闪。 李笠见着街道狭窄、这牛车横冲直撞又有些“漂移”,万一撞向自己可躲不开,看看左右,却见此刻街道两边都是墙,躲无可躲。 “郎主,上墙!” 随行的韩熙喊道,率先反应过来,然后背对李笠蹲下:“郎主!踩我肩膀上墙!” 李笠也反应过来,踩着韩熙的肩膀一跃,攀着墙头,然后奋力爬上去。 头刚过墙顶,却见墙另一边突然爬上来许多蒙面人,院子里也有几个。 当中一个正打算蒙面,却是李笠认得的熟人:佣书抄手、摆摊伙计、替考枪手、在逃尚书省令史张铤。 张铤及其他蒙面人,被墙另一边突然冒出来的“人头”吓了一跳。 李笠反应很快,立刻“原路返回”。 墙下、墙上两拨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不过蒙面人的注意力在奔驰而来的牛车。 当中一人指着快速接近的牛车喊起来:“动手!” 话音刚落,就有两人跳下墙,向牛车冲去。 冲来的牛车,速度不慢,拉车的牛却被突然飞来的特制渔网缠住前蹄,随后“牛失前蹄”,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其后拖曳的车厢跟着倒下。 墙上的黑衣人们纷纷跳下,拿着刀、棍扑向牛车。 而李笠及手下拔腿就跑,向相反方向跑去,根本就没和这些蒙面人纠缠。 几个本来提防着他们的蒙面人,愣了一下,见这几个识相开溜,便掉头冲向牛车,和跟着牛车跑来的青衣随从缠斗在一起。 打斗声起,夹杂着惨叫声,李笠回头看去,却见寒光闪烁之中,人影纷乱。 光天化日之下,建康城中,居然有人当街行刺! 也不知牛车里是何人物? 李笠只觉惊讶非常,不过这热闹可不能看,否则容易被卷进去,他一个外地人在京城无亲无故的,出了事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他和随从接连跑了两个街口,才放慢脚步。 过往行人见着他几个如此模样,觉得奇怪,不过陆续又有人从那边跑来,边跑边喊,大概是嚷嚷“出事了”,引得许多人驻足。 随后往事发之地跑去。 古往今来,看热闹是许多人的共性,李笠可不想凑热闹,往下榻处走。 想想三番几次撞见的张铤,他只觉十分惊奇:老兄,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 秦淮河入长江河口,码头,李笠即将登船返回江州,却在码头特意停留些许,听一处茶肆伙计讲述前几日城中发生的大事件。 这年头没有报纸,所以想要知道“新闻”,就只能靠打听,当然,这是要花钱的。 “我听说,是一个放债的掌柜遇刺,被人当街砍死。” “那掌柜乘坐牛车出行,拉车的牛被人暗算,眼睛被射瞎,当时就发了狂,甩开蹄子狂奔,随从追都追不上,落在后面,所以才被人趁机行刺。” “按着公廨的说法,刺客一个个身手了得,等牛车过来,便翻墙拦截,用渔网绊住惊牛,随后将车中的掌柜杀死。” “但那些随从动作也快,追上来,和刺客搏斗,虽然刺客身手了得,以寡敌众,杀伤多人,但徒步跑不了多快,还是被射倒几个。” “其他刺客拖不走尸体,自己跑了,公廨如今满城追缉,也不知能否捉到。” 李笠又把几枚铜钱放到案上:“不知这掌柜遇刺,是仇杀,还是?” “当然是仇杀,他们这些放债的,不知做了多少孽,结了多少仇。”伙计收了钱,滔滔不绝的说着:“据说,这掌柜是给临贺王府放债的。” “临贺王府哪里容得有人截杀给自己敛财的掌柜,据说王府已经放出话来,悬赏千金,要购那刺客人头。” 李笠又问:“不知临贺王是何许人?” “客人不知?” “不知。” “临贺王是当今天子侄儿,当年,还差点成为储君呢...” 李笠闻言一愣,对方这段话,似乎触动他记忆深处似乎某个片段。 按说他对这段时期的历史不是很熟悉,既然能被触动,莫非这临贺王,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李笠又把几枚铜钱放到案上:“有这等事?请详细说说。” 他想知道这临贺王行事是如何张狂,但伙计连连摇头,只道“不好妄议”,即便李笠塞钱都不收。 这让李笠觉得奇怪,随后觉得莫非这临贺王耳目众多,以至于茶肆伙计都不敢当众议论? 既如此,他就不好再打听,带着随从往码头一隅走去。 如今是冬天,江水回落,吃水深的江船不好靠泊码头,便停在不远处的江中,上船得靠小船摆渡。 却见许多手持棍棒的青衣僮仆在码头上到处东张西望,似乎是在找人。 李笠仔细一看,发现这些人面颊上都有烙印,是为“黥面”,看样子是主人给这些仆人特意打上的“标记”。 可见其主性格之暴虐,根本就不把下人当人看。 一打听,据说这些人是临贺王府的僮仆,如今在码头各处搜查、盘问,要捉拿杀害王府掌柜的凶徒。 眼见着码头一片鸡飞狗跳,李笠颇为不满:不过是私家奴仆,行事怎么就如此张扬,居然在公众场合肆意搜查? 狗仗人势,看来是那临贺王行事张狂,所以,王府仆人才如此横行霸道。 那么,和这种张狂宗室作对的人,必然坏不到哪里去。 李笠自己就被鄱阳王府的恶仆整过,所以深有同感,想起前几日行刺的人当中有张铤,所以,他认为此人一定是被王府放债的掌柜祸害了,才会有如此举动。 换做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肯定也会铤而走险。 匹夫之怒,可能是无奈的以头抢地,也可能是让人闻之色变的血溅五步。 李笠一行人上了小船,缓缓离开码头,向停泊在远处的大船驶去。 不一会,登上大船,却得先行登船的随从来报,说刚刚从江里捞起一大一小两名落水者。 李笠赶紧进入船舱,却见那面色惨白、浑身是伤的大人,竟然又是熟人——张铤。 小的是个女童,同样面色惨白,见又有人来,好像是能做主的人,哭泣着求情:“救、救救我舅舅!”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五章 原来白眼狼是你! 帆船航行在江上,因为是逆流而上,所以船速有些慢,北风吹拂,船员操帆借风,确保船只能够前行。 船舱里,虚弱的张铤半坐在榻上,喝着肉粥,喂其喝粥的女童,是其外甥女。 李笠坐在旁边,看着这对落难舅甥,想起那日张铤和几个蒙面人行刺的情景,知道事情内幕恐怕不简单。 肉粥喝完,张铤和外甥女说了几句,女童带着食盒出去,舱内就剩下李笠和张铤二人。 张铤躺了两日,意识还算清醒,只是身上多处受伤,有些虚弱,直到今日才有些精神,此刻不住道谢。 李笠很想知道这位的经历,却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本来想去广陵,现在是不可能了。”张铤缓缓说,再次道谢:“多谢监作出手相救。” 李笠摆摆手:“不是我救你,我登船时,你兄妹二人已经被他们捞上来了....若不介意,跟我去鄱阳吧,那是个好地方。” “我是逃犯,犯下人命大案...” “哈哈,我那里,也有不少人是亡命之徒,不打紧的。”李笠轻轻笑起来,张铤听后颇为感激,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过,我的随从都是男子,没有婢女,这几日,你外甥女还是得跟你一同住,毕竟,我们不方便。” “多谢监作!”张铤挣扎着起来,要给李笠下跪,被李笠扶住:“你要谢我,可以,等养好伤,教我《春秋》。” “《春秋》?监作是想...”张铤有些糊涂,不过想起那日在书肆碰见李笠买书,买的就是《春秋》及三传。 “我才疏学浅,就怕浪费监作的时间。” “才疏学浅?”李笠笑着摇摇头,“你能给国子生替考,说明有真才实学,不知比那些国子生强了多少倍。” 听得李笠夸奖,张铤眼神一暗,苦笑着:“那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天生我材必有用!”李笠引用了一句诗,这句诗是他在逆境中不断鼓励自己坚持下去的口头禅。 张铤一听,眼睛重新明亮起来:“监作好文采!” “这是别人的诗,我只是引用。” “监作,不知这诗的作者?” “不知道,唉,所以我要读书...”李笠说完,拍拍张铤的肩膀:“你好好休息,毕竟身上多处受伤,能熬过来可不容易,莫要恶化了。” “还有,莫要叫我监作。” 张铤见李笠要离开,急忙问:“李郎不问我,为何会....” “生活不易,人人都有苦衷。”李笠笑了笑,让张铤躺下,好好休息。 “李郎,李郎的事情,我之前也有所耳闻,佩服不已...”张铤却絮絮叨叨说起来,李笠见对方愿意自我介绍,便坐下来,侧耳倾听。 张铤是建康人,自幼父母双亡,是已经嫁人的姊姊拉扯大的。 姊夫姊夫是国子学吏员,对他很好,教会他读书写字,并带回许多书给他看。 他读书很用功,所以比同龄人表现出色多了,并且借着姊夫的职务之便,跑到国子学的课堂旁听。 于是,不知不觉中,张铤的学识快速增长,远胜同龄人。 但是他出身微寒,是不可能入国子学读书的。 日子要过下去,张铤十来岁就开始给书肆佣书,并且抽空摆摊,挣钱养活自己,不给姊姊、姊夫增加负担。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姊夫出事了:在国子学时,不小心得罪了权贵子弟,被打得奄奄一息。 熬了大半年,还是没熬过去,撒手人寰,丢下张氏及年幼的女儿,还留下因为治病而欠下的债。 张铤和姊姊张氏无力还债,随后,张氏被债主抓去抵债,沦为临贺王府的奴婢,没多久就死了。 有说是不堪凌辱、上吊自尽,有说是被人活活打死,悲痛欲绝的张铤去公廨告状,却没有用。 张铤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拉扯着外甥女过日子,结果没多久,外甥女被债主抢去,说是要抵债。 其实就是看这女孩长得俊俏,要作为歌伎培养。 张铤在世间只剩下外甥女这一个亲人,为报姊夫、姊姊拉扯他长大的恩情,无论如何都要把外甥女救出火坑。 而且,姊姊、姊夫的仇,他也要报。 因为,姊夫是被临贺王的儿子打得伤重不治,而那债主,则是为临贺王放债的掌柜,即不久前,被张铤刺杀的那个人。 姊姊又是给临贺王府做奴婢时丧命,可以说是临贺王府让他姊姊一家家破人亡。 “我不会武艺,所以想尽办法赚钱、攒钱,雇人帮忙,帮我手刃狗贼,救出外甥女。” “只是逃跑不易,最后...多亏李郎相救....” “这些人,禽兽不如!可我只能杀了那掌柜,无法给我姊夫报仇......” 李笠听到这里,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再次触动了,揉了揉太阳穴,问:“这个临贺王,具体情况你能不能说说?” “他无恶不作,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张铤愤怒的咒骂着,把自己所知说出来。 临贺王萧正德,是当今天子的侄儿,当年天子尚在潜邸,无子,便将侄子萧正德过继,作为嗣子。 后来即将改朝换代时,居然有了儿子,萧正德以为自己会被立为太子,结果却是回归本家。 由此心怀不满,甚至叛逃北虏,结果在那边不受待见,便灰溜溜回来。 “天子既往不咎,依旧待其不薄,后封为临贺王,行事依旧张狂。” “等等,你说什么!”李笠一把抓住张铤的手,“天子侄儿、叛逃后又厚着脸皮回来的那个?临贺王萧正德?就是那个开门揖盗的白眼狼?!” “什么?开门揖盗?”张铤听到这里,觉得莫名其妙,临贺王萧正德坏事做尽,却没听说做过什么开门揖盗的事。 李笠起身,来回走动,呼哧呼哧喘着气,只觉得脑袋发胀。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侯景之乱,之所以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是因为叛军袭击建康时,有负责建康防御的大官叛变,打开建康城门,引侯景叛军入城。 那个人姓甚名谁?李笠不记得,只记得其人狼心狗肺,是梁武帝萧衍的侄子,曾经叛逃到北国。 结果在北国待不下去,厚着脸皮回来,萧衍既往不咎,依旧对他很好。 但是,此人为白眼狼,面对袭击建康的叛军,居然开门揖盗。 现在,李笠一听张铤说临贺王的劣迹,便知道此人是谁了:原来白眼狼是你,临贺王萧正德! 随后怒火蹭蹭蹭就往上窜:侯景之所以能够攻打建康得手,最大的原因就是有萧正德这个负责京师防御的内奸做内应。 那么,那么... 我要是把萧正德干掉,将来侯景没了内应,叛军无法快速攻入建康、围困台城,顿兵坚城之下,没有粮草支援,用不了多久就只能溃逃。 那么,侯景之乱说不定就只是一场闹剧了? 李笠想到这里,决定不回鄱阳,要掉头去建康。 说干就干,老子让你这个白眼狼恶有恶报,省得祸害梁国百姓!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六章 方案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建康城,某租来民宅,“潜伏”下来的李笠,正在画人物关系图,他决定刺杀白眼狼、临贺王萧正德,尽可能降低侯景之乱造成的破坏力。 他能力有限,不可能见到皇帝、提醒皇帝提防侯景,也不可能说服其他人提防侯景偷袭。 却有可能把侯景的帮凶干掉。 若解决了开门揖盗的白眼狼萧正德,侯景没了内应,突袭建康时,短时间内无法攻入外城、围困台城,那么局势或许还有机会挽回。 李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办法阻止侯景之乱爆发,所以,不试一试不甘心。 但是,如何行刺萧正德,是个难题,李笠在建康没有任何人脉和根基,想要动手,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向张铤仔细了解过萧正德的情况,也派人多方打听,然后汇总,大概理出此人的人物关系脉络,想分析分析有无破绽。 临贺王萧正德,是鼎鼎有名的凶顽宗室,不要说现在,就说当年,也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四凶”之一。 所谓“京城四凶”,说的是当年在建康城里为所欲为的祸害。 其二是宗室子弟:萧正德,及其弟萧正则;另两个,是勋贵子弟,董暹和夏侯洪。 这四个人,招揽大批亡命之徒,黄昏出动,在建康城里杀人抢劫,还美其名曰“打稽”。 这“四凶”,其实是代表人物,还有很多功臣豪门子弟多放纵不法,专门杀人抢劫奸人妻女,父辈管束不住,官吏也制止不了。 后来,萧正则、董暹、夏侯洪相继伏法,萧正德却依旧逍遥法外,不知收敛,依旧凶顽。 甚至,萧正德还和自己的妹妹长乐公主私通。 不仅如此,还故意伪造火灾现场,让妹妹‘意外身亡’,然后改名“柳夫人”,就这么住在一起。 对此,长乐公主的原配、陈郡谢禧只能装聋作哑,而萧正德还和“柳夫人”生下两个儿子。 这件丑事,渐渐走漏风声,为不是秘密的秘密,权贵圈子里多有耳闻,却没人点破。 仅就这件事而言,可见萧正德的胆子有多大,行事是多么的肆无忌惮。 他连自己的妹妹、世家高门子弟的老婆都敢抢,还生下儿子,那么区区民女有什么不敢抢的? 这几十年来,建康城里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被此人祸害过。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是恶徒,儿子也是恶徒,临贺王父子的恶名,建康城里如雷贯耳,百姓甚至都编出民谣: 宁逢五虎入市,不欲见临贺父子。 可见,这临贺王是有多混账,鄱阳王府在鄱阳的名声,可没有临贺王府在建康的名声这么差。 李笠觉得,若是自己当初招惹上的是临贺王府的人,什么都别想了,要么逃亡,要么就是个死。 张铤就没这么好运。 张铤的姊夫,是国子学的“吏员”,被就读的临贺王儿子打成重伤,而为了治病筹钱,经人介绍找质舍借钱,结果这质舍又是临贺王府的产业。 张铤的姊夫死后,张铤的姊姊因为还不起债,被债主抓去抵债,在临贺王府里不堪凌辱,上吊自尽。 可以说这一家人,都是被临贺王府祸害的。 但被临贺王府祸害的人,并不止这一家,多少人被其弄得家破人亡,官府却管不了,也不敢管。 所以我干掉你,是为民除害! 想到这里,李笠意念坚定起来。 毫无疑问,萧正德的王府戒备森严,出行时前呼后拥,护卫同样森严,想要行刺,那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绝不可能去什么酒肆、风月场吃饭、寻欢作乐,都是在家养着厨子、乐队、表演队,足不出户就能吃喝玩乐。 那么,想要在娱乐场所设伏,恐怕都没机会。 对方“上班”的地方,在台城,身边必然跟着许多侍卫,想设伏或者袭击,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想要行刺萧正德,难度极高,不然,此人多年作恶、仇家无数,没道理仇家无动于衷,不想着报仇,让萧正德活到现在。 也许这么多年来,无数想要复仇的刺客,一次次倒在临贺王府外围,根本就近不得身。 而临贺王的爪牙,对于防备刺客极有经验。 张铤刺杀临贺王府的掌柜,也许会打草惊蛇,临贺王府的戒备会提升,这个时候策划刺杀,难度又大了一些。 然而再难,李笠也要想办法,因为只要除掉这祸害,将来侯景就没了内应,无法偷袭建康得手,侯景之乱,那就真的只是一场小风波。 但是,侯景乱不起来,不代表梁国会平安下去,因为侯景不过是个导火索,梁国国内尖锐的矛盾无法调和,才是内因。 梁国末年,国内矛盾重重,整个国家就像一个火山口,随时会爆发,无非历史上,是以侯景之乱的形式爆发。 即便解决了侯景,这些矛盾,迟早会以另外的形式爆发。 李笠知道自己无力缓和社会矛盾,也无法给梁国续命,但是... 哪怕梁国最后的结局,是在宗室内战之中分崩离析,但在李笠看来,也好过被侯景这个混世魔王祸害。 也许历史的进程,依旧是以梁国灭亡为结局,但是,只要让侯景之乱的祸害程度大幅降低,就不枉我来这时代走一遭! 李笠如是想,自己给自己打气。 一件事,办不办得到是能力问题,捎带着看运气;做不做,那就是态度问题。 他看着人物关系图,陷入沉思。 。。。。。。 雪后初晴,建康城一隅,临贺王府前街道,大批侍卫手持刀盾,围着一人。 那是个年轻人,身材颇高,穿着布衣,面对刀兵,不动声色,一步一步向王府大门走去,每进一步,包围圈便动一步。 他的手中,提着一物,却是个人头。 “我,听说、临贺王府、悬赏,捉拿、凶徒张铤。” 那人缓缓说着,一顿一顿,带着外地口音,侍卫们勉强听得懂。 他们知道,给王府放债的掌柜遇刺,光天化日之下,惨死建康街头,所以大王很生气,悬赏捉拿凶徒。 根据公廨勘察,凶徒似乎为人雇佣,其人是尚省令史张铤,而张铤之前就因为尚省弊案,在逃。 张铤买凶杀人,所以张铤的人头,在临贺王这里值五十万钱。 现在,居然有人就这么拎着张铤人头向临贺王府走来,其情其景极其震撼,侍卫们不敢大意,当然要上前阻拦。 但是,这个一身布衣的汉子悍然无惧,拎着人头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大王悬赏,现在有人拎着人头来领赏,拦着,会让人嘲笑大王言而无信,大王若因此发怒,阻拦的人要倒霉。 不拦,万一这是刺客,那怎么办? 万一是张铤的同伙,拎着张铤的人头过来,借机靠近临贺王行刺,出了事,谁担得起? 没有人担得起。 况且侍卫之中没人认得张铤,无法确定此人手中人头,是不是张铤的首级。 所以,两难的侍卫们,只能围着这个不速之客,却又不好拦,只能不断移动。 眼见着王府大门就在后面,侍卫们知道再也不能退让,把心一横,以盾为墙,挡在面前,不再后退。 大门旁的小门打开,一名身着锦衣的男子跑出来,对着来人大喊:“壮士可是来领赏的?” “是,张铤、人头、在此。” “好,若壮士不介意,请把人头给我,我是临贺王府管事陈和,会将人头转呈大王,确认无误,自会有赏。” “但这需要时间,请壮士三日后再来。” 说完,陈和掏出一块玉佩:“此为信物,壮士改日来时,可以此信物作为凭证。” “可以,人头、你们拿去,改日、我来、领赏金。” 汉子说完,把人头向前一伸,交给一个侍卫,接过那玉佩,转身往回走。 围着他的那些侍卫,看看陈和,见其点点头,于是包围圈露出一个缺口,背对王府大门方向的缺口。 汉子慢慢走着,渐渐离开,身影消失在街道另一头,没有人跟上去。 管事陈和让人把首级装在布袋里,自己提着,走进王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七章 安排 “啪”的一声,一个假人头被人扔到地上,摔成几瓣,旁边,一脸铁青的临贺王萧正德,看着变形的蜡人头,对着左右破口大骂: “找,把那人找出来,寡人要将其脔割,喂狗!” “大王息怒,卑职已经派人跟着,他绝逃不了。” “把他抓来,寡人要看着他受死!” 萧正德几乎要怒发冲冠,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戏弄自己。 那个混蛋,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个人头,来到王府前,把人头交给府里人才离去。 现在发现人头是假的,用蜡捏的,还黏上人的头发,看起来和真的一样,却是假的。 那么,他要是说人头为假,外面的人就会以为他食言,悬赏却不兑现。 若给赏,他咽不下这口气,而那个骗子,肯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领赏,纯粹就是来恶心他的。 虽然萧正德知道自己的名声好不到哪里去,他也不在乎这所谓的名声,但是被人如此戏弄,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萧正德很恼火,却无处发泄,左右见状只觉心惊胆战,生怕惹恼了大王,招来一阵毒打。 有人上前收拾这破碎的假人头,却发现残骸之中,竟然有一张纸,拿来一看,上面写着字。 为防纸张有毒,先将纸上的内容誊抄在信笺上,再将信笺上呈。 萧正德看了之后,目光一凝,随后眉头紧锁。 假人头内夹带的纸张,其两面都写有内容,一是:软甲制法,愿售大王,值千万钱。 二是:半月之内,登门拜访。 意思就是,对方知道如何制作环锁铠,愿将方法卖给他,售价折钱万贯。 对方会在接下来半个月时间里的某日登门,进行这个买卖。 对外,就是以“张铤人头兑现悬赏”为幌子。 当然,也可能是对方故弄玄虚,其实意图行刺,所以故弄玄虚。 两种可能都有,那么.... 萧正德想了想,很快作出决定,他当然要见这个人,不过,不会和对方碰面。 只要对方入了王府,那就是插翅难逃,所以,他只需要候在隔壁,和对方隔空对话即可,若真有制甲方法... 买卖做不做,到时看心情。 软甲的制作方法,能拿到手当然好,毕竟自己找人偷偷做的话,只要铁料充足,想做多少就做多少,好过买。 虽然现在有人在暗地里贩售环锁铠,他也买了些,但是数量有限,远远不够。 为此,值得赌一把,无非是接下来半个月没事就在王府里等着,无所谓。 计议已定,他心情恢复些许,转到斋阁,处理事务,良久,长叹一声,脸上满是不甘。 老家伙还不死,真是... 一想到老家伙还活得好好的,萧正德就心烦,如今诸皇子谁也不服谁,所以他就等着老家伙去世,届时皇太子登基,他就有机会了。 因为新君是镇不住那几个弟弟、侄儿的。 尤其六皇子邵陵王萧纶,行为暴虐荒诞,却未受严惩,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绝不会安心做个宗王。 日后新君即位,第一个起兵造反的,肯定就是这个邵陵王,与其交好的河东王、岳阳王,是昭明太子的儿子,恐怕也是满心不甘。 而新君第一个要对付的,也一定是这个六弟。 现在看起来老实的七皇子湘东王,还有八皇子武陵王,在萧正德看来,都是居心叵测之辈。 老家伙活着,这两个就装老实人,等老家伙死了,呵呵。 指不定这两位,就等着邵陵王闹事呢,所以免不了各种煽风点火。 至于五皇子武陵王那条疯狗,见人就咬,鄱阳王等几个宗王被闹得烦不胜烦,将来,也有得闹。 当然,鄱阳王等宗王,也不是什么好人,暗地里招揽亡命,肯定是为了日后能浑水摸鱼。 想到这里,萧正德有些烦躁,老家伙年过八旬,精神头依旧不错,再这么下去,自己莫非要被对方熬死? 正琢磨间,有管事入见,带来消息:“六郎君的礼物,已经送到,还有一封信。” 萧正德接过信,问:“礼物..安置好了么?” “回大王,安置好了。” “嗯。” 管事告退,萧正德一边看信,一边琢磨起来。 礼物,是曾经极其罕见的环锁铠,想买都没地方买,而建康东西冶甚至一年都做不出几领。 但是,现在可以买得到,虽然一领要十余万钱。 萧正德的第六子,如今秘密操办此事,隐瞒身份在江州行事,想办法联系门路,大量购买这种软甲。 为此花费不菲,不过对于萧正德而言,钱不是问题,为了那个御座,他除了自己的命,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 现在,儿子在信中说,一切进展顺利,此次购入环锁铠一百领,年后,又能购入一百领。 而且,鄱阳郡新安的白瓷,儿子已经联系好了,年后就能供货,运到建康销售,必然能够大赚一笔。 六郎很能干,萧正德颇为满意,若不是身份有些微妙,真想给予更多的任用。 想着想着,萧正德想到了妹妹“柳夫人”,也就是六郎的娘,当年的长乐公主。 人生在世,就该无拘无束,所以,看中的女人就一定要弄到手,哪怕对方是自己妹妹。 萧正德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毕竟,父亲当年就突破过禁忌。 他的父亲、故临川王萧宏,当年和侄女、萧正德的堂姊永兴公主私通,两人甚至策划刺杀天子(永兴公主的父亲为天子),约定事成之后,立永兴公主为皇后。 事泄,永新公主‘暴毙’,萧宏一点事也没有。 萧正德认为父亲既然能突破禁忌,自己同样也能,只不过岁月如刀,昔日的美人,如今已迟暮。 虽然柳夫人犹有风韵,尚有风情,奈何再好吃的菜吃多了也会腻。 不过,柳夫人为他生下的两个儿子都不错,奈何一个早逝,萧正德觉得将来争夺皇位,六郎一定能帮上大忙。 思来想去,萧正德发现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去外宅、柳夫人那里了,琢磨着要不要去敷衍一下。 如今是上午,去了,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不过恐怕等不到晚上,午休时,柳夫人就一定会让他“例行”一下。 萧正德忽然想起,柳夫人昨日已经派人来禀报,说今日去寺里上香,萧正德随后打消了念头:既如此,那就算了。 他已不比当年,有些力不从心,而柳夫人却相反。 有句话说得好“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以前他精力无穷无尽,每晚都能和柳夫人尽兴,可现在,虽然不是不行,但已经没法那么疯了。 再说比起女人,他现在更渴求的是权力。 至高无上的权力。 有了这个,什么都有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八章 安排(续) 北风吹拂,细雪飘落,建康城一隅,某寺,某房间里,一对男女大被共眠。 精疲力尽的柳夫人,偎依在情郎怀中,回味着方才的一幕幕,只觉意犹未尽,又回想起当年。 她是临川王的女儿,大梁的长乐公主,嫁给陈郡谢禧,后来某日随兄长到寺里上香,结果被兄长强占。 这种关系让她害怕,又觉得刺激,两人不顾一切,最后终于在一起,为此,她隐姓埋名,变成了柳夫人。 而长乐公主萧氏,已经在一场大火中香消玉殒。 她虽然成了外室,但日子过得依旧无忧无虑,还为萧正德生下儿子。 然而岁月流逝,他年纪大了,她年纪也大了。 昔日的美人,尚有风韵,但昔日的情郎,看着她时眼睛里已经没有火光,两人在一起过夜的次数越来越少,那让人无法忘记的愉悦感觉,渐渐变得陌生。 不过,现在她又找到了那种感觉。 现在搂着自己的年轻人,男生女相,样貌俊美,如同当年的他那样,看着她时,眼睛冒火,精力充沛,耕耘起来不知疲倦。 年轻的他,让她忘记所有烦恼,但时候不早,必须回去了。 柳夫人起身,却被年轻人拉住:“夫人要走了?” 声音柔和,让她听后只觉心中温暖。 然而再不舍,也得离开:“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 “夫人别走,再留一会。”年轻人哀求着。 “下次吧,我若停留太久,不好。” 柳夫人起身,年轻人赶紧为她穿衣、梳头。 对于柳夫人而言,这个年轻人是上天的恩赐,让她的生活再度有了光彩,所以,每次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短,但总是让她觉得很短。 相识不过半个月,她就已经忘不了他,每晚独守空房、辗转反侧,想着对方。 如果可以,真想日夜在一起,但这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件事决不能让兄长知道,不然,他就完了,她自己也完了。 长乐公主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就只有临贺王的柳夫人,而临贺王随时可以让柳夫人“暴毙”。 不一会,柳夫人留下碎银若干,却见年轻人一脸痴情的看着自己,那恋恋不舍的模样,让她的心悸动不已。 我依旧有魅力,依旧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我还是当年那美貌动人的长乐公主! 呼吸有些急促,但柳夫人还是清醒过来:真不能再拖延。 看着恋恋不舍的情郎,她轻声说:“听话,改日再聚。” 年轻人低声哀求着:“夫人...长夜漫漫,我好辛苦....” 眼见着这痴情郎相思甚苦,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柳夫人愈发不舍,但不走不行,难舍难分之际,忽然心中一动:不如... “等我消息,听话,我有安排。” 又说了一会儿话,飘然离去,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独坐床头,回味着方才的旖旎情景。 “虽然年过四旬,但不错,真不错...” 他喃喃着,收拾床铺,并将碎银收好,过了一会,起身走出房间,转到另一个院子的房间里。 带着面具的李笠等候多时,如今是神秘人物“燕郎君”,见年轻人来了,看看香炉上烧完的几炷香,有些佩服地说: “老兄,佩服,佩服之极。” “嗨,不足挂齿。” “果然依旧?”李笠又问,这一问题的答案对他很重要。 “果然依旧。” 没头没尾的对话后,年轻人坐下,问‘燕郎君’:“不知接下来....” “二十万钱,一会就会送到你说的地方,接下来,就如我事前所说,你继续伺候柳夫人,一定要让她难舍难分。” “行,没问题。” “但是,不能主动提要求,你只要让她知道,你离不开她,每晚都想她,为此,做什么都可以。” “至于接下来,具体有什么安排,由她自己拿主意,你不要提。” “我明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燕郎君’离开,年轻人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他曾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知风情、懂花样,还会吟诗作赋,颇受宠爱。 奈何时光流逝,郎主有了新宠,而他年过二十,再不受眷恋,形同被遗弃的破旧物品。 是这位燕郎君,花大价钱雇他接近临贺王的外室柳夫人,虽然柳夫人年纪大了些,却犹有风韵,所以他不吃亏。 但柳夫人冷傲,平日里较少出门,极难接近,是燕郎君定下策略,加上自己样貌出众,懂得温文委婉,一番操作之下,居然就得手了。 燕郎君所求的,是让他侍奉柳夫人,然后请柳夫人帮忙吹枕边风,使得燕郎君在临贺王那里有机会得任用。 他当然会伺候人,加上燕郎君出了不少主意,所以很快就‘降伏’了柳夫人,每次在一起,都是干柴烈火。 尽兴的同时,不仅能拿燕郎君的钱,也能拿柳夫人的赏,何乐而不为? 。。。。。。 清晨,侍女们准备好各种洗漱用品,候在寝室外,等着夫人起床、伺候夫人梳妆,但铃声未响,她们不能进去。 夫人近日收了个侍女,唤作青梅,模样清秀,人很聪明,又会说故事,所以深得夫人喜欢,每晚都要青梅侍寝。 因为青梅很能干,什么事都会做,又勤快,能把夫人伺候得好好地,所以其她侍女晚上可以在宿舍休息。 对于侍女们而言,求之而不得,因为她们不再需要熬夜等候吩咐,简直太好不过。 如今天寒地冻,能在暖暖的被窝里睡觉,可不比在夫人寝室外通宵守候、手脚冻得冰凉好得多? 寝室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乎夫人正和青梅说话,却听不清楚说什么,外间的侍女们只能候着,只有等铃声响起,她们才能进去。 寝室里,精疲力尽的柳夫人偎依在情郎怀中,依旧大被同眠,只觉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 情郎男生女相,两人难舍难分,于是柳夫人让其扮作女子,顺理成章到府里做事,陪伴她左右,甚至夜里也是如此。 终于能够随心所欲,一夜无眠。 恍惚间,柳夫人又回到了当年,当“长乐公主”死于火灾,“柳夫人”成了临贺王外室后,那段日子里,她和兄长每晚都要缠绵。 时光如梭,他年纪大了,她年纪也大了,美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但是,好日子现在又回来了。 年轻的他,仿佛让她重获新生,这样的日子让人陶醉,以至于连门都不想出。 年长的他还来不来,已经无所谓了。 但是,为防万一,还是得让年长的他来一次。 她才过四十,也许会怀上情郎的孩子,这无所谓,但是不能让他起疑,所以必须有应对。 计议已定,她交代:“一会,你收拾收拾,先离开一阵子。” “夫人,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改,我马上改!” 年轻人紧张起来,柳夫人赶紧安慰:“不是,我要让大王过来,留宿几日,你不方便在府里。” “可、可是,我舍不得夫人...” “听话,等过了这几日,自然会让你回来的。” “我舍不得夫人....”年轻人恋恋不舍,柳夫人同样如此,但为了稳妥,必须分别数日。 “听话,过几日,再让你回来。”说着说着,柳夫人都觉得难舍难分。 年轻人不甘心:“那我再为夫人抹护肤香脂吧,往后几日,便没人为夫人抹了。” “傻瓜,一直都是侍女为我抹的呀。”柳夫人轻轻笑起来。 这种被人痴迷的感觉,真好,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自己风华正茂的时候。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九章 恍惚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金乌西落,萧正德正在别院用晚膳,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板着个脸,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菜。 心中有怨气郁结,所以纵有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 之前,为王府放债的掌柜于光天化日之下遇刺身亡,凶手,是尚省在逃令史张铤,于是萧正德悬赏,捉拿凶手。 月前,有人拎着张铤的人头,来王府领赏,结果人头是假的。 那人在蜡人头里留下纸条,想要兜售制作软甲的方法,半月之内会再次登门。 这个方法,让萧正德心动,因为只要掌握了制作方法,他就可以让人制作出大量环锁铠,将来行事,可就方便许多。 为此,他做了一番布置,结果等了一个月,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其人踪影,这时才惊觉,自己是被人耍了。 就这么被人耍弄,虽然没有什么损失,却让萧正德的心情变得极差,一想到那骗子此时正在笑话自己,他就觉得胸闷。 “啪”的一声,他把银筷拍到案上,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垫子,问:“夫人呢?怎么去那么久!” 侍女见大王生气,有些害怕,支支吾吾解释,还没说完,却见柳夫人飘然而至。 一开始陪着萧正德用膳的柳夫人,方才起身更衣,如今更衣完毕,一身打扮让萧正德见了,眼睛不由一亮。 一身淡雅的柳夫人,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虽然发髻上只插了根简单的玉簪,浑身上下没有什么穿金戴银,但给萧正德的感觉,就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正如那年那日那时,在寺里时的装扮相似。 萧正德只觉有些恍惚,愣愣看着柳夫人来到面前、坐下,笑吟吟为自己夹菜:“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柳夫人身上散发着淡淡香气,正是萧正德喜欢的香味,对方知道他的喜好,所以做了准备。 一会可得尽兴。 萧正德如是想,按耐着躁动,吃了一口夫人夹来的菜,仔细品了品,说: “厨子的手艺还不错,不过食材似乎不新鲜,过夜了?” 陪着用膳的柳夫人笑道:“这不是大王的规矩嘛,膳食要提防有人投毒,食材、佐料,得早就准备好的。” “如此一来,当然就有些不新鲜了。” 一个月未见柳夫人的萧正德,忽然想起了往日点点滴滴,只觉身子发热,一把将其揽入怀中。 侍奉左右的侍女,见状低下头。 萧正德问:“那个青梅呢?人在哪里?” “大王怎么知道青梅的?”柳夫人探身为萧正德倒酒,随后被萧正德搂回来。 暧昧了一会,萧正德说:“听人说的,听说那个青梅,很会讲故事呀。” “所以,大王想听她讲故事?” “正是,还不快快叫来?” 柳夫人用手指在萧正德面颊上画圈:“她来了,大王眼里,还看得见妾么...” “哈哈哈哈,你嫉妒了?” “妾独守空房月余...” 话还没说完,被萧正德抱起,横放榻上,侍女们见状赶紧回避,把门关好。 。。。。。。 夜幕降临,房间里两人隔案相坐,案上点着油灯,又放着酒菜,一人吃得多,另一人几乎未动筷。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样子。”扮做‘燕郎君’的李笠一边问,一边为年轻人斟酒。 他带着露嘴的半截面具,所以对方依旧看不到他的真面目。 念念不忘柳夫人的年轻人,此刻有些失魂落魄,和夫人在一起的日子,让他有些食髓知味。 现在,夫人怕是正与临贺王... 而以后,再不能和夫人在一起,夜夜缠绵。 想到这里,他情绪低落。 燕郎君已经履行了承诺,给他一大笔钱,但现在,他觉得能和夫人在一起,更重要。 随后脱口而出:“燕郎君,我、我如何才能和柳夫人长相厮守?” 李笠闻言看向这个年轻人,笑道:“长相厮守?这样的贵妇,恐怕不缺俏郎君。” “可是,可是她离不开我,我、我也离不开她。” “老兄,花无百日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说到这里,李笠举杯致意:“你也不容易,用这笔钱置办家业,然后成亲,生儿育女,不好么?” 这话说得有道理,可是年轻人不甘心,闷头喝酒。 年轻人有心事,李笠也有心事。 在后世,年过四十的女子,一般都会被称为“某姐”,跑业务时,他和那些家庭、事业有成的“某姐”们打过太多交道。 四十岁的年纪有些尴尬,曾经的美人,虽然靠着不计代价的保养,依旧光彩照人,但是比不上年轻姑娘青春靓丽。 大龄美女姐姐无法吸引丈夫的炙热目光,但自己内心却愈发灼热,渐渐寂寞。 面对那些对自己丈夫虎视眈眈的二十岁出头年轻女子,又回忆起自己当年的风华正茂,心中多有不甘。 所以,许多“某姐”依旧会精心打扮自己,和年轻的手下或业务员打交道时,有意无意释放着自己的魅力。 面对这样的大龄美女姐姐,面对大姐姐有意无意的暧昧举动,许多小年轻的魂都被勾走了,方寸大乱。 要么变成大姐姐的小跟班,业余时间随传随到,让干什么干什么;要么在业务交锋之中心神不宁,败下阵来。 然而,绝大部分的“某姐”,其实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她们只是不甘心自己韶华老去,被小姑娘轻松抢走风头。 她们只是想要从小年轻那灼热、躲躲闪闪的眼神中,找到自己当年最美丽的样子,重温被人暗恋、迷恋、幻想、疯狂追求时的感觉。 也就是找回年轻时的感觉,因为钱再多,也买不回青春时光。 她们用几乎没有什么成本的小暧昧,就能把小年轻忽悠得团团转,这种掌控感,能让人陶醉。 如何对付这样的“某姐”,他很有心得,当然,所作所为都不会违反法律、道德底线。 所以,他可以“对症下药”,让眼前这位美男子成功“俘获”柳夫人,不过此人好像已经入戏,似乎陷进去了。 “听我一句,当断则断,回头的风险太大了。”李笠是真心劝说。 年轻人木然的摇摇头:“可是,我愿意冒这个风险。” “风险肯定有,不过你既然舍不得,好,我教你,不敢说百分百成,但成功的几率还是不小的。” “那,那...”年轻人喃喃着,既有期待,也有担心。 燕郎君并不想得临贺王重用,而是.... 所以,燕郎君是主谋,而他是帮凶,那么,迟早明白过来的夫人,还容得下他么? “不要那么多废话,你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年轻人听完后琢磨了一会,面露喜色,李笠见其“见色起意”,不带着钱开溜,便不打算再劝。 炒股就该高位抛出,结果你不但不抛出,反倒打算长期持有,于是炒股炒成股东。 后果会如何,我已挑明,你欲望过大不舍得切割,那就自己承担后果。 李笠不打算杀人灭口,因为对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认不出自己的真容,所以即便玩出火来,也烧不到他。 而他一个多月时间的精心布置,就要见分晓了。 李笠看着杯中之物,心中呐喊:萧正德,你个祸国殃民的白眼狼,投骰子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章 大侠燕叁鹰 翌日清晨,台城,门下省公廨,头发花白的从事卢应向上级告了假,向同僚交接手头事务,收拾好书案上的文具,然后背起包裹,向外走去。 包裹缝隙露出些许香烛,同僚见了,有的叹息几声,有人却觉得奇怪:看样子,是要去上坟? 一名老书吏见状叹息:“唉,日子又到了...” “这是怎么了?”有小吏好奇的问,其他小吏也纷纷凑过来。 卢从事人很好,为人和蔼,又经常帮忙,所以公廨里跑腿的小吏,都和卢从事相熟,但大伙都不知道,为何今日对于卢从事有特别意义。。 老书吏放下笔,低声说:“你们当然不知,卢从事是给女儿一家上坟去的...” “女儿?原来卢从事曾有女儿的?”小吏们有些意外,门下省书吏常来常走,他们都是年初才调来此处做事,所以真不知道卢从事家里过去的情况。 “此事说来话长...”老书吏喝了一口茶,见手头事务不是很多,便将卢从事的过去慢慢道来。 为了方便叙事,老书吏依旧把当年的卢应,称为“卢从事” 当年,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卢从事当时是建康县廨的佐吏,当然,依旧是住在建康城里。 卢从事和内人,只有一个女儿卢氏,卢氏出嫁,夫家对其很好。 后来卢氏产下一子,一家人幸福美满。 几年后,某日,卢氏带着儿子外出,回来时误了时辰,已是黄昏,结果,半路遇到了“打稽”的“四凶”。 所谓“四凶”,就是当时建康城里四个祸害,各自是宗室子弟、权贵子弟,所谓“打稽”,就是打劫,杀人劫财,掳人妻女。 卢氏遇到的一伙贼人,带头的是“四凶”之一,因为卢氏颇有姿色,被对方看中,当街抢人。 卢氏不从,抱着儿子拼命挣扎,路人见了想阻拦,却被群凶恐吓,不敢出手相助。 恰好卢氏良人担心妻儿安全,带着僮仆出门迎接,碰到此情此景,当然就要上来保护家人。 结果对方行凶,卢氏良人、儿子横尸当场,自己被人抓走。 当时就有认得卢氏的人跑去卢家报信,卢从事得知噩耗,悲痛欲绝,当时就告到公廨,想要救人。 卢氏倒是找到了,次日在一处小沟里找到的,找到时已是一具冰凉的尸体,舌头嚼碎。 似乎是被掳走的时候,就已经嚼舌自尽,所以被凶徒扔入小沟。 一夜之间,卢从事没了女儿、女婿、外孙,和亲家一起不断告官,却无济于事。 凶徒是谁,当时多有目击者,其身份官府心知肚明,却没人敢管,管了也没用。 而一直坚持告状的卢从事,还被人敲了闷棍,对方故意打折他的左手,还放话说再敢闹,全家都别想活。 后来,好像有人暗地里给两家一些钱财作为抚恤,也隐晦的提起,让他们莫要再生事了。 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而那一日,就是卢从事女儿一家的忌日。 每年这个时候,卢从事和内人都要到城外,给女儿一家烧纸钱、香烛。 “难怪我见卢从事的左手提不得重物,原来....”有人叹息着,有人好奇的问:“不知那凶徒是谁?” “四凶作恶多端,后来有三个受了报应,剩下一个,如今依旧在,此人就是凶徒,至于这人是谁,知道的就自然知道,不知道的,问来做什么?” 老书吏没有细说,不忘叮嘱:“你们也知道,如今城里每到黄昏就不太平,所以啊,出门在外,真的要小心。” 这话不用说,大伙都懂,权贵子弟在城里行事,肆无忌惮,官府管不了,甚至不敢管。 大伙都知道遇到这些人,就只能躲着走,若躲不过,那就听天由命了。 正议论间,忽有小吏跑来,面带喜色,给大伙带来个最新消息:“出、出事了,出事、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又出弊案了?” “不、不是,不是台、台城里出事,是外、外面。”小吏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见案上一水杯有水,也不管那么多,拿起来就喝。 喝完,见众人看着自己,他压低声音:“我听说,我听说的啊,刚传出来的消息,临贺王,临贺王昨夜被游侠杀死了!” “什么!”大伙听了这消息震惊非常。 “哎哟,小声些,我只是听说,你们莫要乱传...” 小吏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喜色越来越浓:“我听说,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昨晚潜入别院手刃临贺王!” “真的假的!” “我就是听说,你们别看我...听说,听说这大侠还有名号。” “什么名号?” “大侠,燕、叁、鹰!” 。。。。。。 街道上,一辆牛车缓缓行驶,卢应坐在这雇来的牛车上,看着坐在一旁的老伴,两人沉默无语。 面前,放着香烛纸钱,还有些祭奠食物,待会,就要派上用场。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是他俩女儿、女婿还有外孙的忌日,这一家三口,遇害已有十五年。 若那天,没有发生那件事,外孙也该成人,说不定已经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但是,一切都在那天戛然而止,两家人、不,三家人的生活,被打断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但每当卢应想到自己那日看到的一幕幕,都会百感交集、心如刀绞。 天子脚下,竟然有凶徒横行无忌,抢劫杀人,掳掠民女,对方甚至不屑于隐瞒身份,行凶时就自报家门,恐吓旁人。 好好的人,就这么死了,被人活活打死在大街上,那么多人看见,群情激奋,却没人敢阻拦。 因为凶徒打死他们后,只要躲到府邸,官府就无能为力,死了也是白死。 更被说带头的人,官府都不敢抓。 他的女儿、女婿、外孙,就这么死了,告官,没人管,也没人敢管,凶徒气焰嚣张,后来甚至打断他的左手,以作教训。 事后,扔了些许铜钱,以作“抚恤”,这就如同二次伤害,在他本来就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又划了一刀。 卢应很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因为那凶徒是宗室贵胄,当年叛逃北虏,回来后未受丝毫惩罚,杀几个平民,又能如何? 这世道黑白颠倒,豺狼横行,普通人家遇到这种事,除了自己在家里哭,还能如何? 建康城里被祸害的人家,除了卢应的女儿一家,还有很多家,无数人都在咒骂这些人形畜生不得好死,但这些人,大多活得好好的。 当年的四凶,有三个已经得了报应,剩下那个凶徒,日子却依旧过得滋润,卢从事一直没有忘记这个人,因为就是这个人,杀害了他女儿一家。 不知不觉间,卢应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他和老伴年纪大了,可能熬不到那天,熬不到此人受报应的那天。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有隐隐约约的欢呼声传来,卢从事仔细听了听,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透过车窗看向外面,见街道上有人奔走呼号,又有许多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这些人之中,多有面带喜色者。 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好消息? 卢应想打听打听,不过看到面前的香烛纸钱,想到了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正事要紧,别的,回城后再说。 又过了一会,外面的欢呼声依旧,卢应隐约听到外面行人说着什么“临贺王”,心中一动,让车夫停车。 车停好,他慢慢下车,不过随行僮仆已经去找人打听了,满带喜色跑过来,激动万分地说: “郎主!!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郎主,临贺王死了,死了!” “啊?”卢应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有些不敢相信,抓着僮仆的手,不断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小的听说,听说,听说昨晚,有个游侠把临贺王杀了!” 这消息太过震撼,卢应愣住了,老伴也从车上下来,问清楚后,同样惊得目瞪口呆。 临贺王有那么多侍卫围着,怎么就被人杀了?莫不是讹传吧? 僮仆兴奋的说:“郎主!我听说,这行侠仗义的大侠,还在现场留下名号,唤作....” “唤作大、侠、燕、叁、鹰!” 僮仆一脸激动:“如今消息已经传开了,许多人奔走相告,都在说,说这燕叁鹰大侠为民除害!” 卢应两口子一下子没有回过神,面面相觑,此刻街道上出现许多吏员和白直,挥舞着手中木棒,呵斥着议论纷纷的行人。 “莫要传谣,小心吃牢饭!” 他们大呼小叫,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很多人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甚至就没打算认真制止行人“传谣”。 更有甚者,变相承认临贺王出事了:“临贺王是突发急病崩的,你们不可乱造谣、传谣!” 不一会,哭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见路旁一辆牛车边,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捂着脸、弯着腰,哭喊起来。 声音带着颤抖,带着喜悦,带着欣慰。 卢应的心,被悲伤、愤怒、绝望、悔恨冻结了十五年,今天这些寒冰忽然消失,压抑多年的情绪,喷涌而出。 他双手举起,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泪水溢出眼眶,嚎叫起来: “老天,老天有眼啊!!”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一章 难道? 上午,建康城东某私第,此时已被兵马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处房间内,皇太子萧纲看着眼前榻上平放着的尸体,只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说不出来。 临贺王萧正德死了,死不瞑目,而且死相有些渗人,看上去死前十分痛苦。 这是发生在昨晚的事,萧纲一大早收到消息后,立刻赶来这里:临贺王外室柳夫人所住别院。 按照临贺王府佐官的说法,临贺王是猝死,但无论死因如何,萧纲知道自己必须第一时间掌握案情,以免案情出现不必要的“发展”,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看着萧正德死透了,萧纲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几个官员候在左右,等候太子垂询,后边传来啜泣声,官员们却当做没听见。 哭的人是谁,他们清楚,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想招惹麻烦,此事牵扯到一件丑闻,他们可不敢碰,否则要倒霉。 如今太子殿下莅临,正好由太子处置这棘手的事情。 询问案情的萧纲,此刻背着手,看着床边散发着些许白烟的香炉,问:“临贺王,果然是意外身亡?” 一名官员回答:“回殿下,下官仔细看过,确实是意外身亡,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也无明显中毒迹象。” “那么,是猝死?” “应该是。” “应该是?”萧纲说完,转头看着那官员:“你,想让陛下听到如此回复?” “确实是猝死。”官员的语气立刻坚定起来,其他人赶紧附和:“殿下,昨晚临贺王的侍卫戒备森严,未发现有人潜入别院的痕迹。” “殿下,临贺王毕竟...毕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下官仔细问过,昨晚,临贺王喝了不少酒...” “可能因此半夜突然发病....” 那官员瞥了一眼萧纲,小心翼翼、斟酌用词:“下官办案多年,也曾见过..见过马上风...” 听到“马上风”,萧纲眉毛一扬,官员赶紧解释:“房中之事,虽然也能延年益寿,但处置不当,亦可以杀人....” “你们能确定么?”萧纲又看起那香炉,几位官员忙不迭点头:“确系如此,下官确认无误。” “那,外面到处在传的,大侠燕叁鹰,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这是别有用心之人造谣、传谣,意图诋毁临贺王声誉!下官已经布置下去,安排人手,严查谣言,绝不姑息。” “好,寡人,自会向陛下禀告,你们...” 萧纲再次看向这几个官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心里要有数。” 后五个字,语气特别加重,几位知道言外之意,不住应诺。 萧纲看着榻上那死不瞑目的堂兄,良久,欲言又止。 死不瞑目是事实,萧纲可以看出,堂兄萧正德死前颇为痛苦,与其说是“马上风”,不如说是中毒。 马上风是猝死,按说不该是这种死相,但又没有明显的中毒迹象,所以,也就只能以猝死为结论。 萧纲仔细看着堂兄的遗容,是为自己看的,也是为父亲看的,噩耗传入宫中,也不知父亲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不过,这样也好。 你死了,我省心,父亲也省心了。 萧正德当年曾经是萧纲父亲萧衍在潜邸时的嗣子,后来萧衍在改朝换代前,有了亲生儿子,于是萧正德返回本宗。 未能成为太子,于是对此耿耿于怀。 也许,萧正德认为正是自己成为嗣子一事,为养父(伯伯)带来帝王气,才让养父临朝称帝,结果养父过河拆桥,于是怨恨不已。 以至于叛逃北虏,以‘梁国废太子’之名寻求庇护,结果不受北虏待见,又灰溜溜回来。 天子既往不咎,但萧正德不知悔改,为非作歹,天子屡次宽容,其人却愈发得寸进尺。 无论公德私德,都乱得一塌糊涂,萧纲当然知道萧正德的所作所为,但父亲一直宽纵,他也无可奈何。 萧纲知道父亲是汲取了前朝教训,因为宋、齐二朝屠戮宗室导致神器易主,但父亲宽容太过,萧正德有恃无恐。 对于萧纲来说,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等着他解决:将来父亲不在了,他即位后,要如何处置临贺王? 流放岭表?软禁在京城?还是外放州郡? 无论是哪种,都不好,但放任不管,那就是养虎为患。 萧纲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父亲不仅对萧正德,对许多为非作歹的宗室,以及他凶顽的弟弟,都很宽纵。 甚至都不做实质性的惩罚。 父亲这么做,将来他即位后会更难做,因为到时候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现在,萧正德死了,问题迎刃而解,萧纲真的松了口气。 所以,这件事不能有别的结果,萧正德就只能是“猝死”。 如果说是遇刺身亡,朝廷的脸面往哪搁?由此出现的谣言,更像是事发后有人故意编的。 如果说是投毒,那好,最有嫌疑的“柳夫人”,该如何处置? 萧纲早就知道,萧正德的柳夫人就是长乐公主,即萧正德的妹妹、他的堂妹,但是,父亲一直不知道。 或者装作不知道。 这个秘密,其实已经不是秘密,但不能戳破、放到明面上来说,萧纲不仅要避免父亲伤心、保住自家的脸面,也要保住陈郡谢氏的脸面。 毕竟,长乐公主的夫婿谢禧,如今身居高位,事情传出去,怎么办? 这是家族丑闻,绝不能公开,而且,‘柳夫人’也没理由对临贺王投毒,两人所出二子,是不可能继承临贺王王位的。 长乐公主早已不在人间,所以柳夫人唯一的依靠就是临贺王,杀了临贺王,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萧纲知道堂兄身亡的原因只能是猝死,没有第二种可能。 这就是死因,最合适禀报父亲的死因,至于临贺王丧命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可以暗地里查,但明面上绝对不能说。 房内没有闲杂人等,那几个官员跟在旁边,萧纲让人用白布把堂兄的脸蒙上,问:“临贺王的死因,必须认真查办,但不得声张。” “是,殿下。” “传谣的源头,查到了么?” “回殿下,正在查,临贺王刚出事,流言就冒出来了,下官以为,造谣的人,也许和临贺王之死有关。” “你们知道就好,此事要抓紧,说不定临贺王确实是被人毒杀。” “是,下官明白。” “此事,旁人不得过问,但有进展,直接向寡人禀报...” “是...” 外面突然传来动静,有人在高声咆哮,声嘶力竭,侍卫来报,说临贺王世子来了,因为情绪激动,所以冲撞维持秩序的东宫侍卫。 “让他进来。”萧纲吩咐,“寡人在此,不会有事的。” 后院,房间里,柳夫人愣愣坐着,眼睛哭得红肿,因为从昨晚哭到早上,喉咙都要哭哑了,所以此时只是啜泣。 昨晚发生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就是噩梦,难以忘记。 当时,她正和萧正德缠绵,对方忽然就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意识模糊。 她吓傻了,回过神喊人时,萧正德已经没了动静,瞪着眼看着她,面容扭曲。 此情此景,吓得柳夫人惊声尖叫,随后天旋地转,不省人事,再醒过来时,除了哭,就是哭。 萧正德死了,似乎死于马上风,但她没亲眼见过马上风的死状,所以不知道是不是,但萧正德临死前的痛苦,她看得真真切切。 所以,是中毒么? 饭菜里下的毒?茶水里下的毒?那我怎么没事? 他吃过的、喝过的,我也吃过、喝过。 若有人投毒,那么此人是如何做到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的是马上风么? 柳夫人不停问自己,渐渐回想起事发前,两人相处的一些细节,不知过了多久,她面色一变,看向梳妆台上放着的一盒香脂。 难道,难道!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随后面色变得惨白:能对香脂动手脚、又有投毒杀人意图的人,就只能是他。 而且他知道自己不会亲手涂抹香脂,所以不会中毒。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二章 难道(续) 傍晚,建康城一隅,某私第房间里,李笠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吃着糖枣,哼着歌。 从早上到现在,消息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临贺王萧正德死了。 传得最多的说法,是临贺王萧正德被大侠燕叁鹰刺杀,因为临贺王名声很差,所以,建康百姓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然而这是谣言,造谣的第一人就是李笠。 又有说法是临贺王猝死,死于“马上风”,因为临贺王是在别院与自家外室过夜时出的意外。 当然,这不是事实,因为萧正德必然是中毒身亡,毒药,是李笠找来的一种草木毒,中毒症状不明显。 总而言之,萧正德这白眼狼完蛋了,被他干掉,死得不能再死。 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真就被李笠完成,值得好好庆贺一番:接下来的历史进程,肯能会随之改变可 将来,侯景叛乱、突袭建康时,没有萧正德这个统领京城防御的超级内奸做内应、开门揖盗,叛军可能就无法快速入城、围困台城。 叛军以小博大,讲的就是一个“快”字,如果“快”不起来,城内诸军、建康周围各地诸军也有了反应时间,那么侯景成事的几率就会降低。 想到这里,李笠跳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握拳用力挥舞了几下,喜形于色。 实实在在的为改变历史进程(可能)做贡献,他为此感到自豪,虽然不能因此避免侯景之乱发生,但毫无疑问,变数大幅增加。 奈何这种事不能到处宣扬,就只能自己偷着乐。 回想起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笠有一种冲动,想要把事情的整个过程记下来,留作纪念,但不行,秘密只能埋在心中。 他要刺杀白眼狼萧正德,但临贺王府戒备森严,临贺王出行时同样如此,想要下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没有破绽。 但是,李笠仔细琢磨了许久,还是发现了一个小破绽:柳夫人。 柳夫人其实是萧正德的妹妹长乐公主,两人突破伦理道德,形成事实,但不能太招摇,所以柳夫人并不是住在王府,而是独居别院。 虽然柳夫人生有二子,幼子早逝,大的那个独自居住,且出门在外,不在建康。 据说柳夫人样貌出众,但昔日的美人,如今迟暮,虽然风韵犹存,然而临贺王必然已经腻了,光顾别院的时间只会少不会多。 于是柳夫人变成“寂寞美女大姐姐”,美男计正好对症下药。 李笠要从这个小破绽入手,尽可能找到更多的破绽,但他不是美男,所以得雇佣“专业人士”。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如狼似虎的柳夫人,遇到了英俊潇洒、精力旺盛、花样多多的小年轻,必然干柴烈火烧起来。 每隔几日的私会,小情郎的苦苦哀求,必然引发柳夫人的急不可耐,那么,让男生女相的小情郎扮做侍女,入府夜夜陪伴身边,是迟早的事。 柳夫人虽然年过四旬,但依旧处于生育年纪,所以尽情放纵之后,为防万一,必然要请临贺王小住几日,为可能的怀孕,以正大光明的理由。 临贺王来柳夫人别院小住,这就是破绽,而陪伴柳夫人左右的小情郎,做起手脚很方便。 这就是李笠的计划,针对的是人心和欲望。 “大侠燕叁鹰”的谣言,当然是他扩散出去、混淆视听的。 至于真正的投毒手段.... 美男计的主角小情郎,从柳夫人口中,间接套出萧正德在特定情况下的嗜好,用后世的词汇来总结,那就是“腿控”。 柳夫人为了迎合这种嗜好,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所以,可行性很高的投毒方式就有了,只需有人做个小手脚。 毫无疑问,刺杀成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被李笠完成了。 此事已了,李笠激动万分之余,决定赶紧返回鄱阳,不然就来不及回家过年。 兴奋之余,他冷静下来,将来侯景没了萧正德这个超级内奸帮忙,能祸害梁国到什么程度还未可知。 也许,叛军一样能快速突破建康外城、围困台城,那么萧正德的生死,其实左右不了历史进程。 而且,梁国的内部矛盾十分尖锐,形同火药桶,即便侯景没能成功引爆,但这个火药桶迟早是要爆的。 考虑到如今梁国宗室之间矛盾极大,或许,侯景之乱乱不起来,但萧梁版的“八王之乱”会爆发。 梁国一旦爆发内战,北边两个虎视眈眈的邻居,绝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李笠认为乱世依旧会降临,无非是表现形式有所不同,其造成的后果比起历史上的侯景之乱,是大是小犹未可知。 现在还不是高枕无忧的时候。 盘子里剩下的糖枣,很快被他吃光,就在这时,敲门声起,随从在外禀报,说有人求见。 来人是张铤,张铤经过一个月的休养,身上伤口渐渐愈合,恢复了些许精神,进了房间,对着李笠跪地叩拜。 “恩公在上,请受张铤一拜!” “张兄这是怎的?怎么行如此大礼?”李笠赶紧将其搀住。 张铤红着眼眶,感激涕零的模样,看着李笠:“恩公诛杀萧正德那狗贼,张铤感激不尽,为姊姊、姊夫,谢恩公大恩大德!” “不不不,不是的,你莫要乱讲话!” 李笠极力否认,用力把张铤扶住,不让对方跪地:“你莫要东想西想,临贺王意外身亡,这与我有何干系?” “恩公,张铤心里明白,这都是恩公仔细策划的结果,否则那萧正德如何会...” “否则什么?”李笠瞪着眼,此事他是绝不会承认的,所以来了个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这是大侠燕叁鹰为民除害,你要谢,谢他!” 张铤见李笠如此态度坚决地否认,愣住了。 他是个聪明人,判断出李笠忽然返回建康,绝不是为了“置办年货”,这一个月来,李笠神出鬼没,必然是在谋划着什么事情。 结果,就在今天早上,躲在小院里养伤的张铤,得知外面传来的消息:临贺王昨晚被大侠燕叁鹰手刃,已经呜呼哀哉。 临贺王死了,对于张铤而言是个惊喜,虽然他姊夫是被临贺王儿子打成重伤而死,但姊姊张氏确实是入了临贺王府后才暴毙,对于张铤而言,临贺王萧正德就是元凶。 他激动地泪流满面之际,很快想到了李笠。 毫无疑问,李笠极大可能策划了“临贺王之死”,现在不承认而已。 心思缜密,果然非同常人! 张铤如是想,诚恳的对李笠说:“李郎!张铤从今往后,无论刀山火海,要为李郎效犬马之劳!” “哎哟,这怎么突然就要生要死的?”李笠明知故问,扶着张铤起来。 这位“替考学霸”肯定很有学问,人品应该不错,在尚书省做令史自然有见识,摆过摊、打过工,还行刺过恶贼,堪称多面手。 虽然参与过买官卖官,但也是为了筹钱请江湖豪侠帮忙报仇,可以理解。 他正好缺这样的人。 “张兄既然有意帮忙,正好,我要学《春秋》,甚至其他四经,不知张兄可否有意指点一二?顺便给我侄儿开蒙。” “酬劳好说,每月底薪二千文,又有奖金和补贴,月结,绝不拖欠,包吃住,一日三餐,每顿有肉,每月都有假期,无需试用,入职即转正....” 张铤一脸坚毅:“李郎,张铤不要报酬,今生今世,愿效犬马之劳!” “有话好好说,你这样情绪激动,我很难办...”李笠笑眯眯的说着,“先跟我去鄱阳,过个好年再说。” “然后,你好好跟我说说,京城里的事情,各种事情,譬如奇闻轶事什么的。” 张铤用力点头:“是!”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三章 言外之意 帆船航行在江面,因为是逆流而上,所以移动缓慢,船舱里,李笠一边喝茶,一边听张铤说一些轶事。 张铤是建康人,在尚书省做事,接触了许多公文,也多有同僚议论时事,所以是个“包打听”。 类似于后世首都出租车司机,什么都懂。 张铤知道很多奇闻轶事,也知道很多权贵、官宦人家的传闻,如今一一道来,不仅是消遣,也是让李笠长长见识。 譬如刚卸任的豫章内史张绾,别称“百六公”,缘起当年湘东王萧绎问策百事,张绾对阙其六,故而得名。 又有“夏侯妓衣”,说的是天子元从勋臣夏侯亶,其人晚年颇好音乐,有妓妾十数人,夏侯亶招待客人时,这些妓妾便隔帘奏乐。 于是人们便把隔绝视线的帘子称为“夏侯妓衣”。 这种知识看上去无关紧要,但若日后要混迹官场,不可不知,否则会被人耻笑没见识,甚至故意刁难。 譬如,说到国朝外戚张绾,故意说“百六公”,你不知道,傻乎乎的问“百六公是谁?”,旁人就知道你这个人没见识,没有像样的官场人脉,连‘常识’都不懂。 李笠就想知道这种“常识”,于是张铤无所不谈,现在说的,是宗室的轶事。 其一,关于鄱阳王萧范。 萧范曾任卫尉卿,宿卫皇宫,每晚都坚持巡夜、查岗,只要发现禁卫们稍有过失,就一定会严加处罚,动静不小。 此举,是为了让天子听见,让天子知道他尽职尽责。 其二,关于鄱阳王的弟弟、武林侯萧谘。 萧谘数年前任交州刺史,其人在任上横征暴敛,弄得当地民怨沸腾。 大同七年末,也就是三年前,交州豪强李贲起事,攻打交州州治龙编,据说萧谘花钱“买路”,才得以逃出交州。 李贲占领交州,僭越称帝,朝廷调岭表驻军平叛,战事不顺,不过如今官军已经收复龙编,追剿李贲党羽。 听到这里,李笠想到了一件事,问:“不知平叛官军主帅是何人?” 张铤想了想,回答:“新任交州刺史杨蒨为主帅,新任交州司马陈霸先领军。” 果然,建立陈朝的陈霸先现在在交州平叛! 李笠如是想,他记得陈霸先这位从岭南起事、建立陈王朝的大人物,故而有此一问,不过不多说什么,张铤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下去。 其三,关于湘东王萧绎。 萧绎姑父王琳,所生九子王通、王质等皆为名士,后来,湘东王将其妾王氏之弟改名为王琳。 李笠听到这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腹诽湘东王:小心眼啊这是,心胸有多狭窄? 用这种方式羞辱自己的姑父、表兄弟,你也太阴毒了! 怪不得王珩改名王琳,原来是你这个独眼龙大王心理阴暗,嫉恨表兄弟比你表现好、名气大,搞这种暗搓搓的把戏羞辱对方。 一叶知秋,湘东王萧绎的品性,他算是了解了。 两年前,他有幸得这位召见,当时对方给他的印象,一是独眼龙,二是儒雅君子,没想到... 没想到心理这么阴暗,感觉就是武侠小说里的岳不群... “湘东王小时患眼疾,天子亲自为其治疗,结果渺一目。”张铤道出一段过去,李笠听了,恍然大悟: 萧绎因为自幼身体残缺,于是,心理渐渐也残缺了。 这可以理解,毕竟古代官场极其讲究官员的仪容,当官要样貌堂堂,而湘东王身为藩王,瞎了一只眼,对比样貌堂堂的兄弟和表兄弟,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卑,然后极度敏感。 李笠觉得日后若再和湘东王打交道,可得注意。 轶事之四,还是湘东王。 湘东王和五兄庐陵王萧续如同仇人,又和六兄邵陵王萧纶关系极差,原因是邵陵王做诗讽刺过湘东王的独眼。 听到这里,李笠注意到张铤漏了一件事,没有提湘东王和庐陵王决裂的“西归内人”一事。 看来,张铤对当初詹良命案捅破天的原因,已经有了判断:鄱阳王府逃奴贾成跑去荆州找庐陵王伸冤,搞不好就是命案嫌疑人李笠弄出来的事。 这件事李笠是不会承认的,那么,对方提到湘东王的轶事,故意不说最著名的“西归内人”一事,恐怕是委婉的提醒他: 也许湘东王已经想到有可能是他李笠搞的鬼。 只不过是见他地位卑贱,所以懒得计较罢了。 但心里的刺,可能存在,当然,这只是张铤的看法,没有真凭实据,就只是提醒。 张铤见李笠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自己婉转的提醒有了效果。 其实李笠的名字,他几年前就听说过。 那个鱼腹诗不提,两件发生在鄱阳的案子,让李笠的名字,被尚书省令史张铤记住,他仔细琢磨了鄱阳王府詹良命案,觉得李笠不一般。 现在,见这位一点就通,便继续说下去。 轶事之五,庐陵王萧续。 萧续为当今皇太子同母弟,膂力过人,善骑射,被天子比作任城王。 任城王,指的是魏武帝曹操之子、任城王曹彰,曹彰在曹操诸子之中,以勇武见长。 萧续时任荆州刺史,治下武宁郡守张延康任满回京,途经江陵时,被萧续以其在郡守任上贪赃枉法为由关入州狱。 消息传到建康,天子下令让州廨押送张延康入京自辩,结果张延康逃狱,在逃狱过程中重伤不治。 李笠听到这里,眉毛一挑:萧续这是有问题。 张郡守任上贪赃枉法?怎么任上不处置,人家离任了就嚷嚷起来? 若有真凭实据,怎么会怕当事人入京自辩? 所谓的越狱,怕不是故意放人走,然后击杀灭口,说是畏罪潜逃....这不是我差点就获得的结局么? 事情很明显,天子让张延康入京自辩,明摆着就是不相信儿子对张延康的指控,而萧续生怕张延康到了建康,自己诬告一事败露,索性.... 看来这些宗室,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心机深得很,手也黑得很。 有横征暴敛(武林侯萧谘),有戏精(鄱阳王萧范),有伪君子(湘东王萧绎),有凶徒(庐陵王萧续)。 至于那个邵陵王萧纶,行为暴虐,狂悖骄纵,李笠听张铤说这位曾经路遇送葬队伍,便夺人孝服,随灵哭丧。 又找来一个与天子容貌相近的老翁,令其穿上冠冕,将其当做自己父亲,先是哭诉一番,然后又扯下冠冕,将其暴打一顿。 还让人做了一口棺材,让自己讨厌的佐官躺进去,然后用丧车运棺出行,令几个老妪随车嚎哭,如送葬一般。 如此行迹,让人瞠目结舌,天子虽然惩处,但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张铤问:“李郎可知,邵陵王曾经杀官?” “不知,且说说?” “大同初年,少府丞何智通上奏,弹劾时任扬州刺史的邵陵王盘剥渔民,不久,何智通在建康城里私第附近街道被凶徒截杀。” “何智通临死前,血书‘邵陵’二字,天子大怒,派兵围了邵陵王府,捉拿奉邵陵王之命杀害何智通的几个王府佐官。” “并且将邵陵王废为庶人,但不久便复爵,一切如初。” 说到这里,张铤补充:“李郎,邵陵王视少府丞如眼中钉。” 少府丞何智通,大同初年已经死了,现在,张铤强调“邵陵王视少府丞如眼中钉”,很显然有言外之意。 张铤要说的是,邵陵王萧纶视如今的少府丞徐驎为眼中钉。 那么,通过巴结徐驎而得以做官(其实是吏)的李笠,必然不为邵陵王所喜。 当然,以李笠目前的身份,还入不得邵陵王法眼,连被对方讨厌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心里得有个数。 话说到这份上,张铤明显是借着说轶事提醒他:老弟,千万多个心眼,宗室之间互为仇怨,宗王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一定要小心。 别不知不觉中得罪人,哪天被人算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笠听出了张铤的言外之意,不过对于这种“话说一半、另一半你自己理解”的劝谏方式,觉得很无聊,腹诽道: 有话直说行不行,万一我悟不出来,那算什么? 难道我看上去,是那种不听劝、小心眼的人? 李笠直接提要求:“张郎...呃,张兄,我虽不蠢,但这种言外之意,很容易误解,你往后提醒我时,能不能直截了当说?” “李郎,我没说什么呀?”张铤一脸无辜的看着李笠,李笠见状心中燃起斗志: 哟呵,和我斗智是吧?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四章 沈郎君 傍晚,彭蠡湖东畔,左里,即将抵达鄱阳的李笠,上岸休息,左里是彭蠡湖中部重要的交通要地,往来彭蠡湖南北的必经之处。 所以李笠在这里有个邸店,既卖鱼钩,又是别院和办事处。 不止他,他的左臂右膀们及手下出行,也会在这里休息。 结果,在别院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武祥正好经过左里,在别院过夜。 武祥得知李笠回来了,赶紧来禀报一些事情,其中有黄大车家中最近发生的事。 “前不久,杜娘镜店的杜东主出远门,可是我听得消息,其实杜东主是被人掳走了,贼人向黄档主索要赎金,黄档主对外宣称,杜东主出远门。” “当然,这是听来的消息,具体内情不清楚,反正黄档主如今不怎么露面,我认为,这应该是真的。” 消息确实让人震惊,李笠想了想,问:“你认为,贼人真的是想要赎金么?” “我认为不是,对方更有可能看中杜东主镜店的新镜工艺,所以贼人索要赎金,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应该是拖延时间,稳住黄档主。” 武祥很有想法,把自己关于这件事的看法说出来:“新镜的制作工艺是下蛋母鸡,拿到手,那就有源源不断的收入,而赎金是鸡蛋,再多也就那么多,会花完的。” “而且,贼人的目标,不止制镜工艺,按照贾郎打听来的情况,昨日,黄四郎不知去向,黄档主暴跳如雷,这是黄府仆人私底下透露的。” “黄四郎也不见了?”李笠喃喃,回想起黄四郎那英俊得有些过分的脸,心中觉得疑惑:黄四郎是去救人了,还是也被绑架了? 贼人绑架黄四郎做什么?做**?还是别有所图? “黄团,你还听到什么风声?或者,有什么想法?” “寸鲩,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幕后主使所图非小。” “掳走杜东主,必然得罪黄档主,谁都知道黄档主是鄱阳的地头蛇,哪怕只是为了赎金,但仇可就结下了。” “黄四郎去向不明,也许是去救人,或许也被人掳走,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较大。” “也许贼人图的是杜东主掌握的制镜工艺,便以黄四郎为要挟,迫使杜东主屈服,说出机密。” “他们拿到工艺,必然不会在江州开镜店,所以,极有可能不会放人,杜东主和黄四郎母子,从此下落不明。” “黄档主找不到人,也找不到贼人,纵然再愤怒,又有何用?” “也就是说,贼人的目标是制镜工艺,既然掳了人,一不做二不休,就此销声匿迹,而当同样的镜子在别处出售时,黄档主又能如何?” 这分析有道理,李笠想得明白,武祥继续说:“还有一种可能,即贼人掳走杜氏母子,以此为要挟,让黄档主就范、服软。” “对方应该不是图黄家的产业,图的是黄档主在鄱阳郡地界的人脉。” “若如此,幕后主使应该不是鄱阳本地人,否则黄档主迟早要报复。” “只有过路客,才不惧黄档主记恨在心,毕竟手里捏着人质。” “所以我认为,若这个可能成立,那么,就一定是有外地人,试图趁着彭蠡湖区一片混乱,要来个浑水摸鱼。” “如此一来,这就是从我们碗里抢肉吃,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李笠思索着:“所以,你是针对那幕后主使进行应对,至于能否救杜氏母子,倒是其次?” “是的。”武祥无奈的笑起来,“贼人有备而来,掳了人后,可以转移,可以藏匿,我们哪里找得到?黄档主恐怕也找不到。” “真要找人,还不如找幕后主使,问题便迎刃而解,我认为其人可能是外地来鄱阳游学的沈郎君,所以,他可能接触过哪些人,我得摸一摸,才来左里。” 武祥说完,拿出一张人物肖像画给李笠过目。 “沈郎君?”李笠看着肖像画,思索起来,“我记得你之前提过这个人。” “是,据说他是吴兴沈氏子弟,夏天时来鄱阳游学,结交大户子弟,还做起新平白瓷的买卖,在鄱阳一直住到现在。” “黄四郎跟他走得比较近,沈郎君还到黄四郎家作客,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我掌握了一些消息,觉得此人掳走杜东主、夺取制镜工艺的可能性颇大。” 李笠连忙问:“什么消息?” “有人无意间听到,沈郎君的随从,称其为‘第下’。” “‘第下’?有爵位?这是个权贵子弟啊!”李笠眉头紧锁,看着肖像画,喃喃:“宗室贵胄,走路都是横着走,没道理藏头露尾,除非...” 片刻,忽然惊醒:那年,试图掳走徐参军宠妾梅儿的幕后主使,就被称为“第下”,也只有做某些坏事时,这些贵胄才会藏头露尾。 难道,可能是同一个人? “寸鲩,就是他!”武祥有些激动的说,“那光头,你从寻阳带回来的光头,我让他认过人,虽然认不出沈郎君是谁,但认出沈郎君的一个随从。” “按照他的说法,此人,就是当年那‘第下’的一个随从!” “也就是说...”李笠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人贩集团的大头目,那个‘第下’,化名沈郎君,在鄱阳搅风搅雨?” “对,就是他,而且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认为,他掳走杜东主的嫌疑最大。” “藏头露尾,形迹可疑,又和黄四郎有接触,甚至登门做客,他临时起意,不是不可能。” “之前,他既然为了得到一个美人,就指使手下掳人,那么,为了从杜东主这里拿到新镜制作工艺,掳人又有何奇怪的?” 李笠打断武祥的话:“他现在人在何处?” 武祥回答:“反正昨日还在鄱阳,我觉得,他肯定是暗地里安排人偷鸡摸狗,自己则在明处,见机行事,不过,如今新年将至...” “他应该会回去过年,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让贾郎在鄱阳盯着,让灰鸭在湖里注意着,我就来左里看看。” “没想到正好碰上你回来,这太好了!” 李笠默默点头,武祥的处置,确实很合理,而且武祥的猜想应该和真相差不多,那么.... 李笠让人请张铤过来,先给张铤介绍自己的发小,双方相互认识之后,他把“沈郎君”的画像交给张铤,看对方是否认得此人。 张铤听李笠说这是某个权贵子弟的画像,仔细看后,面色一变,拿着纸张的手都有些颤抖:“他,他...” “当年,就是他把我姊夫打得重伤不治!” “什么?”李笠见张铤认出此人,愈发惊讶:“你是说,他是临贺王的儿子?” “对,是他!这混蛋化成灰我都认得!”张铤咬牙切齿,两眼冒火。 “他是萧正德和柳夫人所生,建平侯萧全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五章 沈郎君(续) 鄱阳,郡斋,萧全理走出大门,登上牛车,返回自己的下榻处。 在鄱阳半年多,他一直以“沈郎君”的身份活动,所以一直未曾拜访鄱阳内史范胥。 当年他在国子学就读时,现任鄱阳内史范胥,为国子博士,所以萧全理和范胥有师生之谊,今日登门拜访,就是为了向所有人表明他真正的身份。 临贺王之子、建平侯萧全理。 从现在开始,他就不需要遮遮掩掩,用“沈郎君”的名号行事。 过几日,鄱阳郡廨有船队前往寻阳,萧全理及随从,会乘坐自己的船,随官船一起出发,入江之后,前往建康。 牛车正行进间,随从靠近车厢,向车内的萧全理禀报:“第下,有人盯梢。” “让他们盯,不用赶走,小心戒备即可。” “是,卑职明白。” 牛车继续前进,萧全理则想象着鄱阳城赌档档主黄大车此时的表情。 黄大车的外室杜氏失踪了,没多久,庶子黄四郎也没了踪影,可想而知黄大车如今会是如何的暴跳如雷。 然后,就会注意到他:半年来,和黄四郎交往密切的“沈郎君”。 黄大车是鄱阳城里的地头蛇,一般人不敢招惹,如今,外室和儿子不见了,黄大车就像疯狗一样,随时会咬人,谁见了都要躲三分,但萧全理可不怕。 他是宗室贵胄,刚和鄱阳内史叙旧、谈起师生情谊,黄大车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他,一动,全家都要倒霉。 但为防万一,萧全理还是打算跟着官船离开鄱阳,船入长江后,黄大车就没了办法。 即便最后知道是他,掳走了杜氏、赚走了黄四郎,也只能以头抢地,气得吐血。 更别说,对方根本就没有证据,来证明他与杜氏、黄四郎失踪一事有关。 想到这里,萧全理得意的笑起来,几乎要哼起歌,想起这两年的经历,只觉跌宕起伏。 当年,他一时不慎,看中的美人梅儿,被湘东王的妻弟徐君蒨抢走了,后来,好不容易安排一番,让人把梅儿带回来。 结果,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贼人坏了好事,而他尽心培植的产业,也遭受重创。 这件事,让萧全理耿耿于怀,郁闷许久。 后来,在湓城、寻阳等地,有人暗地里售卖环锁铠,他便为父亲分忧,长留江州,尽可能多买一些环锁铠。 到了今年年初,鄱阳新平烧出白瓷,萧全理便化名来鄱阳,要为家里置办一份产业,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美人、美少年。 一个多月前,他给父亲写了信,说明了白瓷、环锁铠事宜的进展情况,父亲在回信中,夸了他一番。 但对萧全理而言,最让他高兴的事,是在鄱阳遇到了一个美少年黄四郎,此人比上甲侯萧韶的样貌更加俊美,让他见了之后,难以忘怀。 这种感觉,比梅儿给他的感觉更强烈,所以这美少年,是必须要弄到手的。 仔细一打听,发现其父是鄱阳大户黄大车,后来他以“沈郎君”的身份,到黄四郎家中做客,发现其母杜氏颇有姿色。 难怪能生出如此英俊的儿子。 杜氏经营一家镜店,制作的镜子,独一无二,萧会理对此很感兴趣。 这制镜工艺,当然要拿到,然后在建康开镜店销售新式铜镜,收入必然很可观。 为了方便行事,他来鄱阳前就把手下分成两拨,一拨人跟着自己四处游玩,暗地里一拨人不动声色做准备,两拨人互不接触,以防走漏风声。 等了半年,获取黄四郎信任,又瞧准时机,掳走杜氏。 然后要求黄大车付赎金,将其稳住,再以“沈郎君”的身份,热情为黄四郎提供帮助,派人助他救母。 其实是个陷阱,还故意让黄四郎来不及通知其父,便急着出发。 现在,黄四郎必然入彀,那么,有黄四郎作要挟,杜氏就必然供出新式铜镜的秘密。 这对母子已是他囊中之物,人、财兼得,但软禁在别处,所以只能在返回建康的途中接人,回去过个好年,然后... 以母挟子,以子挟母,不怕这两人不从,好好调教一番,最后将母子都收入幕中... 那种别样的刺激,萧全理现在只是想都觉得兴奋,杜氏好像未到四十,也不知屈膝承欢时,会是何种风情。 忽然,他觉得一阵心悸,一下子呼吸困难,呼吸急促起来。 赶紧收回思绪,捂着胸口,靠在靠垫上,不一会,心悸消失,一切如常。 额头却渗出汗珠,面色有些苍白。 心疾,是他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治不好,也没法治,弟弟就是因为这心悸而早逝,说不定哪天,他也会猝死。 所以在国子学策试后得了个清闲官职,事务扔给佐官处理,自己则到处游山玩水。 见着美人、美少年就收入房中,不需要顾及那么多,该放纵,就放纵。 母子?呵呵,正好! 回到下榻处,萧全理刚坐一会,便有人入见。 却是黄大车之子黄三郎,黄三郎和黄四郎速来不合,私底下投靠萧全理,此时还蒙着脸,以防被人认出。 黄三郎此来,本该带着礼物,那就是麝香。 传说麝香能让女子不孕,萧全理常用,将其放在香囊,行房时佩戴。 因为他虽然喜欢女人,却不想让被自己临时起意睡过一两次的侍女轻易怀孕,只是出来大半年,随身携带的麝香,即将消耗殆尽。 黄三郎为了讨好他,便允诺尽快弄来麝香,说好今日上呈,结果却是空手而来。 “第下,小人惶恐,麝香因为送货之人耽搁了行程,得迟一日,也就是明日才能上呈。” “无妨,我这里还有,迟一日不打紧。”萧全理不在意逾期,黄三郎赶紧恭喜另一件事:“恭喜第下,贺喜第下,心想事成。” “怎么,你庶母、庶弟不见下落,一点都不急的?”萧全理明知故问,看着对方,心中满是鄙夷: 要不是这小人暗地里协助,他可没那么容易把黄大车和黄四郎的动静探得一清二楚。 “第下哪里话,我那弟弟能服侍第下,那是他的福气...”黄三郎谄笑着,期期艾艾:“第下,小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第下给个机会...” “可以,你的表现,寡人很满意,过完年,自有安排。” 黄三郎大喜,赶紧叩拜:“谢第下,谢第下!” 鄱阳是个小地方,鄱阳王府谁都想巴结,却很难如愿,如今,有建康城里的贵胄子弟在眼前,对于黄三郎而言,是难得的机会。 只要攀上这棵大树,就能跳出鄱阳,到建康去逍遥快活,为此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让庶出弟弟作**。 萧全理看着这卖弟求荣的小人,虽然心中鄙夷,但脸上笑意不减,黄三郎暗中投靠他,确实帮了大忙。 狗,多几条总是好的。。 “你回去,好好劝劝令尊,莫要铤而走险,毕竟,一大家子人,不值得出什么事。” “小人明白!” 黄三郎告退,萧全理决定小憩一会,有仆人匆匆而来,说有急报。 “何事?” “第下,方才建康传来消息,说大王想念第下,所以,请第下速速回去,莫要误了过年。” 萧全理点点头:“知道了,不过再急也急不过这几日,必须和官船一起出发,以防万一。” 仆人闻言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没说什么。 其实,建康传来的是噩耗:临贺王崩,所以柳夫人让建平侯赶紧回去,好歹能赶上临贺王出殡。 但是,建平侯有心悸的隐疾,经不得吓,所以左右不敢直接禀报这个噩耗,而是含糊其辞,至少让建平侯知道王府在催。 萧全理见仆人站着,不说话也不告退,有些奇怪:“愣着做什么,无事的话便退下,寡人要休息。” “是,小的告退。”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六章 黄虎 夜,房间里,萧全理坐在榻上,倚着凭几,就着烛光看着书,旁边放着一杯温茶,两名侍女候在一旁。 侍女都是十五六岁年纪,样貌较好,已经做好了准备,盼着萧全理发话。 不知过了多久,萧全理放下手中书卷,看看外面夜色深沉,又看看眼前侍立的女子,有了想法。 让侍女拿出备好的麝香香囊,戴在脖子上,正要将想法付诸实施,却忽然想到黄四郎。 想想黄四郎那俊俏的容貌,想想半路接了黄四郎母子,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萧全理只觉呼吸急促。 过几日,他就要离开鄱阳返回建康,随着官船出行,半路会把杜氏、黄四郎母子接上船。 萧全理等不及了,决定在船上就能把黄四郎收了,连同杜氏也收了,到了建康后,新年期间一定要好好放纵一番。 左拥右抱,那真是惬意至极。 不用麝香,说不得过了一年,杜氏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届时黄四郎要如何称呼杜氏所出呢? 有意思,真有意思! 萧全理越想越激动,只觉口干舌燥,一把将左边那侍女拉到怀中。 “来,你们伺候寡人就寝。” “是...” 被萧全理拉到怀中的侍女激动不已,另一个也期待起来,准备宽衣解带,让第下为所欲为。 只要能怀上孩子,地位就不一样了,哪怕只是做妾,也比做侍女好。 萧全理即将“策马疾驰”之际,窗外陆续出现三个黑影。 三人正忙着宽衣解带,没注意窗口动静,毕竟院子外有人把守,整个私第也有人值夜,不可能有什么人能够潜入。 黑影将窗户缓缓拉开,依次钻了进房内。 闻着麝香的香味,猛地窜了过来,动作十分灵活。 萧全理听到动静,转头一看,却见三团黑影扑向自己,其上都有一张惨白的脸,一双渗人的眼睛,留着两行血。 是一张张鬼脸。 萧全理还没反应过来,三个鬼脸黑影跳到面前,然后手舞足蹈的跳起来,样貌狰狞不已,宛若索命亡魂。 其形宛若孩童,全身黝黑,不断地“叽叽叽叽”的叫,面容异常吓人,随后向萧全理扑来。 两名侍女当场就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啊...” 萧全理被这三个索命亡魂突然一吓,喊出“啊”,但从嘴里窜出的“啊”还没来得及变大,他只觉心脏猛地一疼,如同被一根长矛贯穿自己胸膛。 麻痹感蔓延,嗓子发麻,喊不出话,下意识用右手捂着胸膛,浑身发冷,又有些抽搐。 萧全理只觉心疼得厉害,而那索命亡魂扑倒他身上,又抓又挠,强烈的刺激,让他心疼得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心越来越疼,额头冒出冷汗,萧全理倒在榻上抽搐着,口中发出“呵、呵、呵”的声音。 说不出话,只是低声干嚎,身子蜷缩,微微颤抖,不一会便没了动静。 两名侍女见着建平侯被三个白脸妖怪围攻,吓得尖叫起来:“啊!!!!!” 尖叫声极其刺耳,划破宁静的夜,那三个黑影明显被这两位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其中一个黑影手中,拿着一个香囊。 原本挂在萧全理脖子上的香囊。 外面传来脚步声,有许多人往房间冲过来,三个黑影纵身一跃,三两下便跳到房梁上,从缝隙里爬了出去。 房门随后被人撞开,几个男子冲了进来,却是萧全理的随从们。 随从们首先看到了躺在榻上、蜷缩着的萧全理,然后看到两名衣衫不整的侍女。 侍女们不停尖叫,随从们上前查探,发现萧全理两眼圆瞪、面色惨白,已经没了气息。 建平侯死了? 建平侯死了!! 随从们大惊,问侍女出了何事,侍女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鬼,鬼!有鬼啊!” 。。。。。。 湖畔,一个不知名的寨子冒起浓烟和火光,厮杀声、惨叫声、哀嚎声不断响起。 火光中,数人撞开侧门,夺路狂奔,身后,黄三郎弯弓搭箭,将这几个漏网之鱼逐一射死。 身后一名僮仆肩上,一只猴子“叽叽叽叽”叫起来,僮仆从腰间小囊掏出个果子,往上一抛,猴子接住果子,欢快的吃起来。 黄三郎拿着弓转身往回走,看着这猴子,笑了笑。 他特别训练了许多猴子,使其能够在一个大宅里循着气味寻找麝香香囊,然后将其带回来后,换取犒赏。 然后,从中选出表现最好的三只猴子,备用。 时机一到,给猴脸画鬼脸,到了晚上,将猴子带到一处府邸附近,打开笼子,这三只猴子能够翻墙入室,去找麝香香囊。 那个佩戴香囊的人,很容易被窜出来抢香囊的“鬼脸”吓一大跳。 如果是一般人,最多吓得心“砰砰”跳,而据说有心悸毛病的“沈郎君”,肯定会被当场吓死。 哎呀,英年早逝,真是惨呐! 黄三郎如是想,将弓交给随从,拔出腰间佩刀,往遍地狼藉的一处小院走去。 黄家的打手们,在寨中各处给地上的敌方伤者“补刀”,小院子里,一脸铁青的黄大车,坐在背着手站着,看着面前跪地一人。 这个遍体鳞伤的中年人,认得黄大车,如今不停磕头,祈求对方放自己一命。 “我也是被江五郎逼的,他,他投靠了那个沈郎君,威风得很,逼我一起合伙行事,不然...” “之前,我和别处寨子拼杀,折了许多人,实力大不如以往,所以只能听他的...” 黄大车看着这个伤势不轻的老相识,听对方哭诉自己是多莫心不甘情不愿,不得不给沈郎君做事,心中怒火丝毫不减。 如今,人人都知道他的诨号是“铁骰黄”,但其实他最初的诨号是“黄虎”。 杀人无数的黄虎。 从一个要饭的乞丐,变成鄱阳城里开赌档的档主,这可不是靠耍嘴皮子,或者投骰子投得好就能做到的。 可惜,几十年过去,许多人都忘了这点,好像他只会投骰子,不会拿刀杀人。 黄大车自己都不记得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黄家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是敢玩命。 见老三走过来,看看其随从肩上的猴子,黄大车想到了“沈郎君”。 沈郎君,果然有问题,来到鄱阳,借着游学名义,到处结交朋友的同时,居心叵测。 江湖事,黄大车不想多管,但是,对方打起黄四郎的主意,那就不行。 未曾料,黄四郎不听他的话,不肯远离这沈郎君,觉得是他多虑了。 思来想去,黄大车让老三暗中投靠沈郎君,以策万全。 果不其然,沈郎君有问题,其实是建平侯萧全理,见黄四郎样貌出众,便起了歹心。 多亏黄三郎通风报信,萧全理后来试图赚走黄四郎,但设下的陷阱被早有准备的黄四郎带人击破。 只是黄大车没想到,萧全理居然还打起了杜氏的主意,似乎是想要铜镜的制作工艺。 杜氏被掳走了,黄大车心急如焚,一番安排之下,萧全理被吓死,他接下来要救杜氏。 黄大车按着消息,带手下来这里救杜氏,结果来晚一步:杜氏已经被人转移到别处。 看来,只能靠追踪江五郎的幺子去救杜氏了。 “我知道错了,档主饶命!” 中年人哭喊着,黄大车默不作声,等黄三郎走到其人身后,他对着儿子点点头,然后走开。 手起刀落,中年人被黄三郎斩首,死得痛快。 黄大车看着四周一片火光,有些懊恼,黄三郎赶紧上前:“杜姨吉人自有天相,四郎必然能将她从江五郎手中救出来。” “唉...”黄大车长叹一声,缓缓向外走去,“我早该想到的...” “阿耶,江五郎知道萧全理暴毙的消息后,必然把杜姨送回来,阿耶莫要担心。” 黄大车停下脚步,看向儿子:“寨里一个活口都不留。” “孩儿明白!”黄三郎点点头,招呼手下赶紧办事,他觉得早就该这样,不然自家也不会被一些人看不起。 当年的“黄虎”还没老掉牙,新一辈的“黄虎”还没机会立威,以至于那个白石村的渔家子都敢放肆! 看着自己养的猴子,黄三郎心中得意:什么宗室贵胄建平侯,敢打黄家的主意,老子用几只猴子就吓死了。 至于你,李笠,接下来想想怎么死! 一想到李笠,黄三郎就恼火,那日他是一不留神,被对方算计,事后想想,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个仇一定要报,黄三郎琢磨着李笠的死法,又见阿耶眉头紧锁,应该是担心杜氏的安危,心中不以为然,甚至想笑。 那个江五郎是一个寨子的大当家,因为有了“沈郎君”做靠山,所以才敢帮忙软禁杜氏。 现在,“沈郎君”死了,江五郎该怎么办? 把杜氏交出来?“黄虎”可不一定会饶过他,所以,江五郎更可能带着人外逃,彭蠡湖里做不了水寇,可以跑到大江里做江寇。 届时,尚有姿色的杜氏,怕不是要被江五郎天天睡,就算救回来,呵呵... 黄三郎真想笑,他不会吃里扒外,联合外人搞垮自家,但不代表他不想看着杜氏、黄四郎母子倒霉。 他们三兄弟,是“黄虎”的嫡子,是新一代的“黄虎”,至于老四这个男生女相的庶子,只会让黄家被人笑话,哪配得起“黄虎”的称呼!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七章 黄虎(续) 左里地界,一艘船靠在某水汊岸边,船上数人登岸,向远处的一片树林走去。 当中一人身着青衣,背着个包裹,样貌英俊,手无寸铁,却是黄大车之子黄四郎。 其他人身着布衣,皮肤黝黑,拿着刀、如同押送犯人一般,簇拥着黄四郎向前走。 树林前有大片草地,草地里有一颗大树,树干从中分开成两半,但两半都依然郁郁葱葱,看上去年头不小。 树前有一个大石头,江五郎坐在石头上,有数名随从站在身后,一起看着走来的黄四郎。 江五郎又看看四周,只见举目望去四周一片空荡荡,无论是岸上还是水面上,除了走近的几个人,都没有半个人影。 所以,这下稳了。 等黄四郎来到面前,江五郎问:“带来了么?” “带来了。”黄四郎说完,把包裹放下,问:“我娘呢?” 江五郎没有回答,示意左右上前,检查包裹,要看看黄四郎是否把赎金带来。 两名男子将包裹放在地上,打开,发现里面只有石头。 江五郎见状,笑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黄四郎笑起来,“我要先看到我娘好好的,金银才会交给你。” “是么?”江五郎把手一挥,让手下往树林那边喊话,随后看着黄四郎,觉得此人倒是有胆色,如果可以的话,他真不想招惹黄家。 这一年来,彭蠡湖里不太平,为了养活寨里数百口人,大当家江五郎焦头烂额,所幸,遇到了实力不俗的“沈郎君”。 沈郎君是化名,实为建平侯萧全理,江五郎有了靠山,胆气壮了起来,所以当萧全理把“铁骰黄”的外室杜氏交给他看管时,江五郎没有犹豫。 此举虽然隐秘,但日后走漏风声,必然得罪黄大车,但江五郎有了靠山,不怕。 而且,还按建平侯的吩咐,派人设了个套,等着救人心切的杜氏之子黄四郎自投罗网。 等着把黄四郎活捉,同杜氏好吃好喝供着,等候建平侯处置。 黄四郎来了,但江五郎的布置却没起作用,被对方击破,手下伤亡惨重。 祸不单行,建平侯死了,据说是猝死,江五郎设伏的人之中,有活口落入黄四郎之手,所以偷放杜氏回去已经不可能。 于是江五郎带着手下开溜,至于杜氏不知该如何处置,却被黄四郎派人传了消息,说要赎人。 前提是不许动杜氏一根毫毛,否则不死不休。 江五郎虽然好色,但没心思动杜氏,毕竟他要为将来做打算,不想和黄家不死不休,否则即便逃到外地,也会被追杀。 树林那边有了动静,一个妇人跑了出来,左右跟着几个男子。 妇人着裙,踉踉跄跄的跑着,跑不快,被男子追上,围住,却故意没有围死,开始调戏、撕扯。 妇人哭喊着“不要”,声嘶力竭,惊恐不已,几个男子一边怪笑,手不停。 黄四郎死死盯着妇人,看着那几个男子调戏妇人,却没有开口说话。 “我早就听说,黄家四郎君长得比女人还好看。” 江五郎眯着眼,盯着黄四郎:“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敢动我娘,不怕不得好死么?”黄四郎淡淡的说,丝毫不被那妇人的哭喊扰乱。 “无所谓,刀头舔血的日子,过一日是一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有金银珠宝要拿,有漂亮女人要睡。” 江五郎看着被自己手下围着的黄四郎,再次笑起来:“我既然得罪了黄档主,就不打算留下,他宽恕与否,我不在乎。” 身后,那妇人被人扑倒,几个人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开始撕扯衣裙。 “既然你不打算交赎金,可以,自己选。” “是让你娘来伺候我,还是你自己伺候我?” 黄四郎盯着那妇人,依旧不为所动:“大当家原来有断袖之癖?” 江五郎知道“断袖之癖”的意思,冷笑:“我不相信,一个男的,能长得比女儿还好看,既然你不带赎金,那就莫要怪我不守信。” “你杀了我那么多手下,他们一个个都有兄弟的,我饶过你,他们不服,既然你娘俩都在,好,也让兄弟们,爽快爽快,泄泄火。” 江五郎笑起来,手下也不怀好意的笑起来,黄四郎依旧不为所动: “行,那就不死不休,我阿耶后半辈子红着眼追杀你们,当然,那是以后,现在,大当家不守信,那金银珠宝可就没了。” “大当家没了钱财安家,如何在新地方让兄弟们安心住下来?” 江五郎盯着黄四郎,片刻,抬手示意:“让他们别演了。” 手下传令,那几个男子停止动作,而妇人也爬起来,仿佛演完戏的伶人一般“离场”,向树林走去。 黄四郎等了一会,没见树林里有人出来,便看向江五郎,目光锐利:“我娘呢?” “赎金呢?”江五郎再问。 “没见我娘,什么都没有。” “你不带赎金,没有诚意。” “我孤身一人前来,还叫没有诚意?” “江五郎闻言吐了口唾沫:“你?你能值几个钱?” “诚意值多少钱?大当家能用钱买得到黄家的诚意么?”黄四郎说完,看向左右,看着江五郎的手下们。 对着这些人说:“黄家的诚意,就是我,黄大车的儿子,能一个人来此,和你们谈交易,这就是诚意。” 一番话,让许多人的眼神有些闪烁,如今大当家得罪了黄大车,只能出逃,可他们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如今,黄大车的儿子独自前来,说不定... 说不定是个讨好黄大车的机会,那么就不用跟着江五郎外逃了。 江五郎见黄四郎几句话就说得自己手下心动,暗道不妙,赶紧打断:“少啰嗦,金银珠宝呢?没有,就别想带人走。” “我娘,真的在么?” 黄四郎看着江五郎,面色如常,但心中明白:自己孤身前来,对方不需要怕什么,却不把娘带出来,看来,娘已经不在江五郎手上。 如此一来,自己就危险了,不过,无所谓。 “大当家不是想知道,我是男是女么?” 黄四郎伸手摸向腰间,江五郎的手下虽然知道这位没带兵器,但还是小心戒备,生怕对方掏出什么暗器来。 为防万一,有人挡在江五郎面前。 “现在,就让大当家看看。” 黄四郎解下腰带,江五郎估了估距离,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便一把拨开挡在面前的手下,死死盯着黄四郎,其他人亦是如此。 却见黄四郎抖起腰带,那腰带猛地一窜,似乎长了许多,如同大蛇般窜向江五郎。 “啪”的一声,腰带末端径直命中江五郎面门,激起血光。 江五郎被这突如意来一击打得脑袋后仰,旁人还没反应过来,黄四郎猛地前冲,数息便冲到面前。 拔出腰带带钩中藏着的小匕首,往江五郎喉咙一划。 寒光一闪,带起些许猩红,江五郎捂着喉咙,“嗬嗬”喊了几声,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旁边贼人这才反应过来,挥刀要砍黄四郎,却听黄四郎大吼一声:“江五郎死,你们给我黄家做事,好吃好喝,何苦一起死!”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八章 黄虎(再续) 黄四郎孤身一人,击杀江五郎得手,随后喊话让众人归顺黄家,既往不咎。 然而在场有多人是江五郎心腹,听不进去,黄四郎又说:“我死便死,你们谁,把害我性命的人,交给我阿耶,有重赏!” 黄四郎为救娘亲孤身前来,唯一的机会就是出其不意击杀江五郎,让群寇没了头领,人心大乱. 方才,就喊话做了铺垫,现在江五郎死了再一喊,情况就不同了: 因为在场的不光有江五郎的心腹,也有普通手下。 “得罪黄家的是江五郎,他死了,你们...” 话还没说完,有人挥刀当面砍来,黄四郎瞥见刀锋轨迹后也不躲,把头一偏、硬受一刀,反手对准其人面门一割,将其双眼割瞎。 那人嚎叫着捂脸跪地,旁人却见黄四郎安然无恙:那一刀从右肩斜砍到左肋,只割破胸前衣物,破口处露出银闪闪的布,却是环锁铠。 “此人要杀我,谁割下首级,可换金十两。” 黄四郎进一步鼓动,众人听了,眼神愈发闪烁,有人挥刀要砍黄四郎,却被旁人推开。 既然有第一个动手,其他人争先恐后“反正”,护着黄四郎,和江五郎的几个心腹对峙,至于那被割瞎眼的人,人头很快被砍下。 变故突起,在树林边上观望的人们愣住了,听得大树这边喊叫起来,说什么“江五郎已死,可以跟着黄四郎,给黄家做事”云云。 一听江五郎已死,许多人惊慌失措,之前他们跟着大当家,无非是为了混口饭吃,后来江五郎得罪了铁骰黄,大伙只能跟着跑。 现在带头的死了,黄大车的儿子说大伙有活路,那么... 给黄家做事,就不用逃到外地去了。 很快,江五郎在林中的手下分成两拨人,人多的那拨,打算跟着黄四郎,给黄家做事,往大树这边过来,聚集在一旁。 人少的那拨,不肯给黄四郎做事,自己就跑走了,留在大树旁那几个不愿归降的,进退两难。 “我可以放你们走,不会有人放冷箭。”黄四郎让新归降的人放下弓箭,对这几人说:“但是,你们必须把我娘的下落说出来。” 那几个闻言,迟疑片刻,问:“你果然说话算数?” “黄家人说话,向来算数。”黄四郎说完,看向左右:“不然,我如何能让诸位兄弟相信,我方才说的一番话?” 这话说得有道理,黄四郎敢孤身一人过来,击杀江五郎、威慑众人,一靠胆量,二靠信用。 那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当中一人便说:“久闻黄档主‘黄虎’之名,如今四郎君孤身前来,数息间便扭转局面,不愧虎子,那我便说了。” “大当家,昨日已经把那女...令慈,交给一个人,换来金银。” “今日又和你碰头,无非是想多要一份钱财,毕竟带着这么多人在别处安家,花销很大。” 黄四郎追问:“那人是谁?” “是..白石乌鳢。” “白石乌鳢?李笠?”黄四郎闻言一愣,那人点点头:“是的,他的人找到大当家,说要带走令慈。” “他为何要带走我娘?他如何知道我娘在江五郎这里?” “我不知道,大当家知道,只是已经...”那人说完,看看倒毙的江五郎,问:“我们要带大当家走。” “可以,你们走吧。” 黄四郎履行承诺,让这几个人带着江五郎的遗体离开,看着身边一帮被自己临时说动的群寇,后背有些发凉。 毫无疑问,自己孤身前来冒着极大风险,所幸事前猜得没错,江五郎穷途末路,手下人心思变,所以自己才有机会得手。 但是,没想到娘已经被江五郎转给别人,而那个人... 难道李笠和“沈郎君”萧全理勾搭上了? 李笠自秋末就去向不明,黄四郎现在觉得,莫不是李笠和萧全理狼狈为奸,算计黄家?所以知道江五郎软禁杜氏? 如今见着萧全理猝死,便赶紧把我娘从江五郎这里接走,卖黄家一个人情? 想到这里,黄四郎咬牙:李笠,若真是如此,我和你没完! 生气归生气,但安抚归降之人、以免生变是重中之重,黄四郎挤出笑容,看着众人:“大伙莫要担心,一会,我的船就到了。” 。。。。。。 鄱阳,黄府,黄大车摆酒宴请李笠,并备下重礼,和儿子黄四郎一起,谢李笠救杜氏的大恩,不过因为杜氏身体有恙,在别院休息,所以并未出席。 对此,在座的黄大郎、黄二郎、黄三郎,心知肚明:阿耶当年,在阿娘面前指天发誓,不让杜氏进黄家大宅一步。 所以,今日只能托词杜氏身体有恙,不能出席,由黄四郎代为答谢。 而阿耶在黄家大宅摆酒答谢,在黄家嫡出三兄弟看来,是给足李笠面子。 黄三郎看着李笠及其同伴武祥一副“人模狗样”,只觉气愤难当,他被李笠捉弄过,总想着以牙还牙,但阿耶发过话,所以只能忍。 可真是难忍啊! 黄三郎气鼓鼓的喝闷酒,黄大郎、黄二郎倒是和李笠谈笑风生,他们没和李笠打过交道,但李笠的名气这两年越来越大,倒是久闻其名。 如今看来,觉得“不过如此”。 其人和同伴,即那个眼睛咪咪的小子,看上去傻乎乎的,所以容易被其迷惑,一不留神,就被其算计。 也就是说,在黄家嫡出三兄弟看来,这两个小子就是样貌老实的小泼皮,靠着暗地里捅刀子加上运气好,才有了如今的名气。 相比自家,李笠纯属运气好才发家,其实虚得很,若各位大户认真将其当做对手,李笠就跳不起来。 不过,黄大郎主管赌档事务,知道李笠手中的赌具轮盘,是个好东西,自家也不好得罪对方,否则此人一发疯,把轮盘秘诀卖给别家,那可不得了。 见着男生女相的黄四郎,殷勤给李笠斟酒,嫡出三兄弟愈发不爽,碍于黄大车的面子,不好发作,只能皮笑肉不笑的说些场面话。 武祥这两年历练出来了,察觉到这三位的态度比较冷漠,至于给李笠斟酒的黄四郎,好像也是走过场,似乎感受不到由衷而发的感激之情。 仔细一想,武祥觉得可能黄家父子对李笠产生误会,以为李笠暗地里和化名“沈郎君”的建平侯萧全理勾结,掳走杜氏,进而对付黄家。 却因为萧全理猝死,原计划进行不下去,所以李笠又做好人,把杜氏“救”了。 但根本就不是这回事,武祥当然知道李笠纯属好心救人,只是没人想到萧全理居然会猝死,所以“突然”救了人的李笠就容易被怀疑。 其实,是他之前就有眼线盯着江五郎,发现江五郎有可能软禁杜氏,李笠便软硬兼施,花了大价钱,从对方手中救出杜氏。 本来是一件好事,若黄家真的因此产生误会,可不好。 李笠和黄大车谈笑风生,武祥在一旁察言观色,看黄家兄弟的神色有些不对,他觉得接下来,很有必要提防黄家父子的反击。 毕竟,黄大车那“黄虎”的诨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但武祥却不担心:你们敢动手,我们可不怕! 武祥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李笠却开怀畅饮,看着黄四郎,由衷称赞:“四郎君一人降服众寇,我听说这事后,佩服不已。” 面对李笠的夸奖,黄四郎连称“谬赞”,黄大车笑眯眯的看着李笠,觉得这小子越来越厉害了。 他不认为李笠会和那建平侯勾结,对付黄家,因为以李笠的本事,真要对付黄家,没必要这么做。 所以,李笠是仗义相助,搭救杜氏。 这个恩情,黄大车记住了,所以,隆重摆酒答谢,也让别人知道,他是有恩必报。 见黄四郎给李笠斟酒,黄大车忽然有些恍惚:奈何,之前几次犹豫,好像,错过了最佳时机...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九章 交流 新年伊始,天气依旧寒冷,鄱阳城一隅,李笠别院,李笠正在接待登门拜访的杜氏母子。 去年年底,杜氏被人掳走,一番波折之后,为李笠出手相救,当时黄大车和杜氏就备下谢礼,登门谢李笠救命之恩。 然后,黄大车还在家中设宴,带着儿子们宴请李笠。 如今,杜氏和黄四郎登门,一来是再三道谢,二来是闲聊,李笠便和这对母子聊起天来,聊的是镜子。 “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到湖畔各地转悠,听许多村里的长辈说起,说年底在杜东主店里买的镜子,确实不错。” 李笠说起做买卖,头头是道:“杜东主,如今这新式镜子名气越来越响,不打算趁热打铁,多做一些、多卖一些?” “多做些倒是可以,多卖一些?莫不是开分店?”杜氏笑着摇摇头,“开分店要人手,管分店同样要人手,这不是小事,太麻烦了。” 李笠提建议:“不需要开分店,镜子不会坏,可以长途运输,所以,镜店可以招揽行商来进货,不需要分销各地。” 杜氏还是摇头:“经去年一事,我不想再和外人接触过多,若如监作所言,各地行商纷至沓来,即便免了应酬,也免不了照面,这可不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杜氏的意思是自己和黄四郎都不合适为了做买卖抛头露面,李笠当然知道,却继续劝: “东主可以安排个驵主帮忙打理,不需要露面的。” 杜氏还是觉得现状就不错:“做买卖,把人脉都交给驵主打理,迟早要被人碗里夺食。” 这话也有道理,但李笠有不同看法,不过杜氏镜店和他没关系,没必要多说,见黄四郎坐在一旁不知谈什么,他主动问: “郡学即将开学,四郎要继续读书了?” 黄四郎摇摇头:“不了,我已学完《春秋左传》,再在郡学读下去没意思。” “原来四郎学了《春秋左传》?正好,我最近也在看《左传》,日后有空,不如探讨一二?” “监作公务繁忙,我不好打扰吧。” “无妨,有空就到鄱口转转嘛,若我在珠署,正好讨教一二。”李笠诚意满满的邀请对方做客,“我苦练射箭一年有余,博射竞技,也能比比的。” 黄四郎表态:“既如此,我定当择日拜访。” 李笠听得出这位全是礼貌回答,大概是这位怀疑他和那什么建平侯萧全理勾结,掳了杜氏,后来见萧全理猝死,就变成“好人”。 于是可能产生误会。 这种误会可能带来严重后果,李笠当然想澄清,因为当时他出手救杜氏完全是基于良心,加上武祥已经听到风声,才从江五郎手中把杜氏“赎”出来。 问题是这事情无从说起,也许黄大车并不怀疑什么,自己却主动去解释,反倒会让对方起疑。 李笠看得出来,杜氏态度热情,应该是真相信他救人确系“见义勇为”,黄大车应该也不至于这么糊涂。 但黄四郎年轻气盛,其交谈时的神态证明,心里对他保持着距离。 想靠着交流《左传》的阅读心得,结交这个朋友,恐怕很难。 。。。。。。 春雨绵绵,骑马赶路的李笠一行,到官道旁驿站里避雨,却碰到了同样在避雨的黄四郎一行。 黄四郎似乎是和几个好友骑马出游踏青,遇到下雨后在此避雨,李笠基于礼貌,主动上前打招呼,寒暄几句。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将近两年前,当时黄四郎高李笠一个头,现在,黄四郎长高了,但李笠比黄四郎略高。 另几位年轻人,得知这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居然是鼎鼎有名的“李监作”,说话语气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去年成立的珠署,借着珠役对湖区百姓横征暴敛,这是不务实事的大户子弟们之普遍看法。 虽然与事实不符,虽然李笠的好名声如今在民间大涨,但是这几位年轻人就是看李笠不爽,因为年轻没有城府,所以心中所想就在言谈举止间表露出来。 黄四郎倒没有表现出负面情绪,而李笠对其同伴的语气极其不爽,决定灭灭这帮年轻人的威风。 李笠坐下,旧事重提:“我读《左传》,看到一个故事,郑伯克段于鄢,百思不得其解,请黄郎指教一二?” “请讲。”黄四郎很认真的回答,旁边的年轻人见李笠问‘郑伯克段于鄢’这个很简单的故事,居然白色不得其解,心中嗤笑不已。 “郑伯克段于鄢,我看来看去,好像说的不止一个故事?” 黄四郎点点头:“当然,春秋笔法,微言大义,每用一字,必寓褒贬,若用心读,当然能看出不止一个故事。” 李笠一脸真诚:“那,我有些疑问,就一一道来?” “请讲。” 郑伯克段于鄢,是很出名的一个故事,甚至成了成语,在后世,还是语文课本里的一篇课文。 李笠认为在场的几位年轻人既然都是读过书的学子,没道理不知道这个故事,所以故事本身不需要复述,直接提问: “那,请问,‘郑伯克段于鄢’,为何叫‘郑伯’,而不是郑公?” 黄四郎回答:“原因有二,春秋时,郑国为伯国,与其他诸侯并称时,郑君被称为“郑伯”。” “但是,若诸侯为周天子卿士,可称公,郑国国君为周天子卿士,所以郑伯称作郑公,不无不可,然而...” “春秋笔法,字含褒贬,称郑伯而不是郑公,是因‘伯’相较“公”为贬,贬的是他明知弟弟错了,却不矫正,反倒纵容,以至于弟弟越错越离谱,起兵谋反。” “兄长纵容弟弟犯错,这行为本身是错的,而兄长面对弟弟无理要求,不顾大夫苦劝,竟然分封要地,于礼不合,所以行为要贬,故而用郑伯而不是郑公。” 李笠当然知道答案,其实是明知故问,闻言点头,又问:“‘郑伯克段于鄢’,为何用‘克’?” 黄四郎回答:“克,用于国与国交战,即两位国君之间交战,用在兄弟之间,实为讥讽,因为段起兵时,羽翼已成,可与兄分庭抗礼,如同一国二君。” “黄郎,既然是兄弟之间的事,为何不用‘郑伯克弟于鄢’,反倒用弟之名‘段’?” “春秋记载各国内乱,过错者必书其名。”黄四郎耐心解释,“这件事,做弟弟的‘段’错了,那就要书其名。” 果然和语文老师教的知识一样,恭喜你,达到了高中语文的水准。 李笠如是想,对黄四郎的水平有了大概了解,见旁边几个一脸鄙夷,切入正题: “郑伯之母武姜,为申伯女,所以我认为,武姜处心积虑要扶小儿子上位,其实是为了挟持郑国,助申国对抗楚国。” “什、什么?”黄四郎听了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这问题太过突兀:郑伯克段于鄢这个故事,有哪个字提到楚国? 又有哪段内容,提起武姜要控制郑国,助娘家(申国)防御楚国? 莫非你买的书是假书,你被人编的假故事“郑伯克段于鄢”骗了? 黄四郎真想这么问,却问不出口,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回答,李笠便看向那几位同样一头雾水的年轻人,问: “莫非,诸位也没看出来?” 那几位真是觉得莫名其妙,其中一人不服气:“请问,你如何从‘郑伯克段于鄢’这个故事,看出方才你说的内容?” “哎哟,我以为你们看出来了...”李笠笑起来,开始放嘲讽:“原来,是不学无术啊...” 包括黄四郎在内的几个人,几乎要跳起来:“你说什么!”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章 不学无术 私第,黄四郎愣愣坐着,回想着前日,驿站里避雨的经历,脑海中浮现对方那似笑非笑的面容,耳边回荡着李笠的声音: “郑庄公六年,楚国攻申国,申国,为武姜娘家。” “郑庄公二十二年,段起兵,被郑庄公击败,即鄢之战。” “郑庄公二十二年,卫国攻郑国,即禀之战。” “郑庄公二十三年,郑国攻卫国,即郑攻卫之战。” “你们连这四战都不知道,还敢说通读‘郑伯克段于鄢’?还敢说这个故事和楚国没关系?” “这四战,说明‘郑伯克段于鄢’,并不是简单的母子、兄弟矛盾,而是权力博弈,诸侯利益纠葛,你们读书读出这种肤浅的理解,唉...” 黄四郎收回思绪,看着手中书卷。 郑伯克段于鄢,但凡读过《春秋左传》的人,那一定会知道这个故事: 郑武公夫人,为申国国君申伯之女,姜姓,因为嫁给郑公,郑公死后谥号是武,后人称这位申伯女为“武姜”。 武姜生长子,因为难产差点一尸两命,故名“寤生”,后生次子,名“段”(或共叔段)。 武姜极其讨厌长子,十分宠溺次子,于是多次鼓动郑武公,废长立幼。 郑武公崩,嫡长子寤生继位,即为后世所称郑庄公或郑伯。 但是,武姜处心积虑要扶段做国君,甚至为次子从长子手中讨要到了京邑这个大城作为封地。 双方矛盾经过二十来年的激化,最后爆发。 郑庄公二十二年,段起兵夺位,袭击国都,武姜打算给段做内应,开城门。 但是郑庄公击败了弟弟,弟弟逃亡卫国,然后郑庄公将母亲流放,立了黄泉之誓,一年后,思念母亲,挖地道,在地道里和母亲相聚。 黄四郎读书时,先生讲解,说故事讲的是母与子、兄与弟的恩怨情仇。 但李笠的见解,是这个故事的后面,蕴藏着权力争斗、诸侯国之间的利益纠葛,旁证,是四场战争。 郑庄公六年,楚国攻申国,申国,在郑国南边,因为挡住了南面楚国进攻中原的要道,所以常年面临楚国的威胁。 武姜见娘家被楚国攻打,虽然楚国未能得手,但申国形势危急,所以心急如焚,然而长子、郑庄公似乎不怎么用心帮申国。 于是,武姜坚定了更换国君、让听话的次子段做国君的决心。 郑庄公二十二年,段起兵,被郑庄公击败,此为鄢之战,段逃亡卫国,武姜被郑庄公流放,扬言“只能在黄泉之下相见”。 郑庄公二十二年,卫国攻打郑国,发生禀之战,郑国的城池,被卫国攻占。 这下,郑庄公焦头烂额,因为他流放了母亲武申,和南边的申国关系闹僵了,而周天子的王师驻扎在申国,提防南面楚国。 现在,卫国从北边攻入郑国,若南边的申国国君申伯,乃至周天子认为他流放母亲大逆不道,以此为借口进攻郑国,那么南北夹击之下,郑国要完。 为避免如此局面,郑庄公必须将母亲武姜接回来。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收回来,很难,很丢脸。 还好,有大臣识相,在酒宴上给郑庄公台阶下,让郑庄公当众说出思念母亲的话,然后顺势献计:挖地道。 于是,郑庄公和母亲武姜在地道中重逢,母子抱头痛哭,应了“黄泉之誓”。 现场一群作见证的大臣赶紧奋笔疾书,将这感人肺腑的场面记下来,然后让周天子知道。 周天子知道郑庄公把母亲接回来了,是大孝子,既然是孝子,那就一定是忠臣,于是让王师协助郑国,将卫国军队赶走,然后郑国趁机反攻卫国。 便是郑庄公二十三年,郑攻卫之战,也正好是黄泉之誓实现、郑庄公和母亲在地道里重逢的那一年。 四场战争,说明了‘郑伯克段于鄢’整个故事跨度年间,诸侯国之间的局势。 所以,郑伯克段于鄢,正确的理解应该如下: 郑庄公继位,根基不稳,面对母亲(外戚势力)的逼迫,只能退让,封大城给弟弟做封地,而不是单纯的纵容弟弟。 郑庄公继承了郑武公的志向,即让郑国称霸,以拱卫周天子为名(郑国在成周雒邑以东),讨伐周边诸侯,扩大郑国版图,这对郑国贵族是有利的。 所以,郑庄公要坐稳国君之位,必然以郑国(即郑国国内贵族)利益优先,不能让郑国成为申国的护院。 不能为了抵御楚国,而无力扩张郑国版图。 郑庄公六年,楚攻申,楚国未能得逞,武姜担心娘家安危,对郑庄公不听话(不愿优先保护申国)忍无可忍。 于是彻底下定决心,让次子段替代郑庄公,成为郑国国君。 但需要时间栽培实力,而郑庄公也没闲着,加紧笼络贵族,不好和母亲、弟弟翻脸,这不是进一步放纵弟弟,而是基于现实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郑庄公二十二年,段羽翼已成,起兵夺位,而郑庄公也获得国内贵族支持,实力更强,轻松将弟弟击败。 段逃亡卫国,卫国便有了借口,派兵攻郑。 郑庄公迫不得已,想了办法应黄泉之誓,把母亲接回来,由此获得王师助战,赶走了卫国,并且攻入卫国。 所以,整个故事里,主导郑庄公行为的,不是母子、兄弟情仇,不是故意放纵弟弟,而是现实权力斗争需求,做出各种让步。 当他根基稳了,获得贵族们的支持,才将弟弟(外戚势力)解决。 《左传》记载的是诸侯们的故事,那么看这些故事时,不能仅仅当做诸侯的家事来看,还要当做国事来看。 要看到权力博弈,要看到诸侯国的纷争。 黄四郎被李笠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学的《春秋左传》,好像只是学了皮毛。 如同下棋,自己只是到了“走一步、看一步”的水平,而对方,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水平。 “我还以为郡学的学子,很了不起,结果居然连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都看不懂,不知这算不算是不学无术啊..” 李笠那日的嘲笑,黄四郎记忆犹新,当时和几个同学只觉惭愧得无地自容,又无法反驳,尴尬不已。 直到现在,黄四郎依旧耿耿于怀,不是在意李笠的讽刺,而是觉得自己学艺不精。 相反,李笠应该是看过很多书,所以才能把那个时代的各国形势捋清楚,从“郑伯克段于鄢”这个故事,看出不一样的内容。 那么,我这么多年读书,白读了? 黄四郎忽然有一些恍惚,发现李笠好像不似当初自己想的那样:不学无术,而且为人品性卑劣。 娘反复说,说李笠从江五郎手中把她赎出来,真就是做好事救人,而不是之前和“沈郎君”勾结,见“沈郎君”猝死后才换了副面孔,跳出来做好人。 阿耶也是这么说。 或许,李笠这个人,并不是有才无德的坏人? 或者,这郑伯克段于鄢故事的深一层含义,是有高人教授的? 黄四郎越想越觉得奇怪,思来想去,决定要去李笠那里一探究竟。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一章 吹灯 春雨又绵绵,到处湿漉漉一片,让人颇为心烦,但对于李笠及伙伴而言,心烦的事还有很多。 此刻,白石村东河畔作场里,充作会议室的房间内,李笠正和其他人开会。 “有人在变着法子打听鱼钩的销量,看来是想抓作场的把柄。”贾成低声说着,语速慢,但有力。 “这事情可大可小,因为只要确定外销鱼钩的重量,比我们在官冶、城里铁匠铺买的铁料明显多很多,那就意味着..” “意味着我们向私炉买铁料,一旦坐实,郡廨甚至可以说我们是私铸兵器,意图不轨,毕竟,作场里聚集了大量少年。” 李笠听到这里,问贾成:“那么我们的应对?” “李郎,如今分销鱼钩的人有很多,瞒是瞒不住的。” “关键在于,公廨派人来核查时,如何蒙混过关,至于私炉,公廨敢动私炉么?” “贾郎,那你的看法?” 贾成回答:“我的看法是,我们的应对要稳,才不会露出真正的破绽,也就是说,他们打听就打听,公廨派人来查就查,不能乱了阵脚,让对方有机可乘。” “这道理,就像赶野鸡,猎人怀疑一片草丛里藏着野鸡,却不知道藏在那里,便这里打一杆子,那里打一杆子,若野鸡沉得住气,不露头,猎人无可奈何。” “若是野鸡被吓到了,慌慌张张飞出来,那就是个死。” 贾成的比喻很容易理解,李笠点头表示同意,看向梁森:“你之前说,湖里到处在传我们的谣言?” “是的,去年年底,那建平侯萧全理身份公开后,许多人觉得是这个宗室贵胄故意搅混水,想要浑水摸鱼,而...” “而我们,暗中和此人勾结,结果萧全理作恶多端,被老天受了命,至于我们...” “当然,因为你经常到各处村子去商谈,带着他们赚钱,其实这个流言并没什么人信,但是,这流言之所以出现,就意味着有人要给你泼污水。” 虽然李笠就是‘浑水摸鱼’的幕后黑手,但被人这么“泼污水”,他还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很正常,自己可以算计别人,别人也可以算计自己,至于到底是谁对自己展开“攻势”,目前没有明确证据。 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群人;也许是一个团伙,也许是几个团伙。 毕竟他这一年多来,在彭蠡湖里东搞西搞,怀恨在心的人,不在少数,只是不知‘幕后黑手’是谁,便靠猜。 李笠表态:“我们捅了鸟窝,窝里的雏鸟叫唤几声很正常,嘴巴长在对方身上,爱怎么叫,我们是管不着的。” “既然,有人盯上我们,那好,日后出行要多加注意、”李笠看向武祥,“你尤其要小心,莫要被人算计了。” “明白,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武祥思索着,“不如,我们以攻代守?” 李笠摇摇头:“不可,说不定,对方就盼着我们这么做,若我们找错了对头,那就不好了。” “现在,我们换位思考一下,想想,若是要摧毁白石李三郎的产业,要怎么做?” 武祥自言自语:“暗箭难防..白石村李三郎在明,我在暗,我算计十次,十次失败都无所谓,因为李三郎不知道是我弄的。” “但是,只要李三郎有一次应对不当,我就成事了。” “所以,我们也要躲起来...”贾成接过话茬,“可我们要如何躲到暗处?” “我觉得,可以把灯吹了。”武祥指着案上灯台,现在是白天,当然不会点灯。 “譬如有一间房子,我们在油灯旁边坐着,对方在房间某个阴影角落里蹲着,一明一暗。” “我们的动作,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对方的动作...我们连他们躲在哪里都不知道,那么...” 武祥做了个吹灯的动作:“若我们把灯吹灭了,房间一片黑,他看不到我们,我们也看不到他们。” “但是,我们本来就看不到他们,无所谓,但他们看不到我们,就不一样了,也就是说,大伙公平了。” “我们是刚买下这房间的房主,房里的东西,迟早都是我们的,时间拖得起,而他们是翻墙进来偷东西的蟊贼,不能久留,必须先把我们干掉,才能拿房里的东西。” “所以,等灯灭了,急得是他们!” 李笠觉得这办法好,既然不知道是谁要对付他们,那么就来个“吹灯”,大伙都在黑暗之中,凭本事“阴人”。 当然,他和武祥都怀疑,是黄家的小动作,但没有证据。 千万别让我知道,是你们搞的鬼,不然,呵呵... 李笠如是想,又过了一会,得人送来名刺。 这名刺却是黄大车的外室杜氏托人送来,约定日期,届时杜氏带着儿子黄四郎到白石村登门拜访。 李笠仔细一看,杜氏的来意倒也简单,其一,拜访李笠的娘亲吴氏;其二,和李笠谈谈扩大新式铜镜镜胚产量事宜; 其三,黄四郎想和李笠交流交流《左传》的阅读心得。 很正常的往来,李笠看完后,却觉得杜氏此举好像有些奇怪:莫非是找由头增加往来? 不过一想到这位做娘的带着儿子登门,释然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大概杜氏是想让儿子和他交往,多个靠谱的朋友,所以,找借口串门。 想想那日,自己一番忽悠,借助“郑伯克段于鄢新解”,把黄四郎及其好友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李笠真想笑。 来得好,小子,让我给你重塑三观! 。。。。。。 “啪”的一声,游军尉彭禹将书案拍得一颤,看着眼前一众手下,问:“到底是哪个混账玩意嚼舌头,跑来郡廨告官!” “私炉,私炉!谁都知道鄱阳郡多有私炉,可是这私炉是好查的?陆府君、柳府君当年任上,也没有把私炉如何,如今范府君又能如何?” “但是,有人告官,范府君不查处几个私炉,如何交代?可哪个私炉是好碰的?嗯?范府君让我!让我去查!我能查哪个私炉!” “这个碰不得,那个碰不得,一个个在公廨里有人情,一个个在乡里有亲情,我若在名单上写了,范府君派人按着名单去查封了,怨气全都冲我来了!” 一个年轻人见彭禹喝茶润喉,赶紧说:“上佐,是不是有人和上佐过不去,故意的?” 彭禹把茶杯一放:“谁知道呢?私炉不归我管,可告状的说,说有私炉私铸兵器,售卖给贼人,这就和我扯上干系了!” “你们都没听到什么风声么?是不是哪家私炉主人结了怨,搞得仇人急了眼,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狠的?” “小的没听说啊...” “没听说,那就去打听!我告诉你们,我要是被人记恨着,你们一个个也要倒霉!我若被府君派去查封私炉,你们一个个都得跟着!” 听得彭禹这么说,众人面露苦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谁也不想碰,但既然有人告官,就不能搪塞。 也不知道是谁缺心眼,居然拿私炉搞事! 敢弄私炉的,哪个不是强宗著姓,或者有靠山?拿这搞事,活腻了是不是? 彭禹在自己的廨舍对手下发飙,公廨另一边,税吏们则在诅咒那个告状的混账。 近日有人分别在郡廨、县廨告状,说市集、关津多有行商坐贾逃税,言之凿凿,还拿出一些账簿作为证据。 这些账簿记载内容,大多是某邸店一个月或几个月间的实际经营情况,包括各种开支等等,可见是有人偷偷记录,关键时刻拿出来搞事。 到底谁在搞事,税吏们很关心,因为这事情若闹大了,他们就要倒霉。 事实就是,他们确实和行商坐贾沆瀣一气、偷税漏税,利用职务之便损公肥私,一旦坐实,不死都要脱一层皮。 但这都是公廨里的规矩,从许多年以前开始,规矩就是这规矩,无论建康城里打的是什么旗号,哪个人做皇帝,郡县公廨的规矩,就是这个规矩。 收税的活,好干也不好干,总体来说,收税油水足,而税吏可不是随便就能当上的,既然当上了,那就得按规矩行事。 给别人行方便,就是给自己行方便,给同僚一个面子,同僚也会给你面子,这就是规矩。 大伙按着规矩行事,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下去,平平常常,波澜不惊,现在,有人居然敢扰人清静,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就这么说吧。”一名税吏当着同僚们的面,表达自己的看法:“大伙平日里也许多有恩怨,可就这件事,都是坐在同一艘船上的人。” “事情要是闹大了,谁都落不得好。” “我不知道是谁,因为什么缘故,闹出这件事,或许,他以为只有别人会倒霉,自己好端端的。” “但是,我话先说明白,若是敢搞到我头上,行,我活不下去,也会扯着别人下水,一起沉底!” “我不知道那告状的混账,是谁家亲朋好友,这件事,最好不要闹大,大伙平日里各自吃自己碗里的肉,不好么?” “为了多吃几块肉,就把别人的饭碗砸了,呵呵,一间房子着火,左邻右舍都知道不救火的话,迟早自家都要被点了!” 这是在放狠话,威胁同归于尽,另一个税吏赶紧出来说好话:“老马性子急,说话难听,大伙莫要往心里去,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事情闹大了,谁都没有好处。” “或许,不是我们自己人斗自己人,是有小崽子眼馋我们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 又有人附和:“老马说得没错,这件事不能闹大,该怎么办,大伙心里有数,但我要说一句,断人财路,如同杀人耶娘,这件事是谁挑的头,一定要弄清楚,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二章 输赢 鄱阳,黄府,黄三郎独坐自己书房,琢磨着事情,虽然如今已是二月底、天气回暖,房间里还点着火盆,但他依旧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最近一段时间,他派出去的人,接连失踪,一个都没回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黄三郎当然知道,所以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所幸,这些人都是他雇佣的无业游民,即便被人抓了、拷问,也供不出“黄三郎”三个字。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精心布置全都化为泡影,不仅火没有点起来,还差点引火烧身,把自己和家里都点了。 想到这里,黄三郎擦擦额头冒出来的冷汗,喝一杯温茶,稳住心神。 确实差点引火烧身,因为他本来打算从“私炉”、“偷税漏税”等方面下手,把白石村李笠的鱼钩作场给“点”了,一开始效果还是不错的。 但是,后来有人到郡廨举报私炉,又有人举报鄱阳郡地界多有行商坐贾偷税漏税,这就直接把整个鄱阳郡都给点了。 敢办私炉的,都是官府无可奈何的地头蛇;敢给行商坐贾以方便、偷税漏税的实际经手人,就是郡县税吏。 这两种人都不好惹,却一齐炸了毛,到处在追查“幕后主使”,黄三郎听到风声之后,吓得连续几天都睡不好觉。 就怕这把火烧起来后失控,烧到自己家。 黄家虽然也是地头蛇,但是众怒难犯,一旦被一群地头蛇和公廨吏员知道,是他黄家搞的鬼,黄家就完了。 想着想着,黄三郎后怕不已,虽然他不清楚这事情是谁搞出来的,但事情太巧,他刚打算把李笠的作场给“点”了,结果马上有人要把鄱阳郡的地头蛇们都点了。 很明显,李笠不是那建平侯,很难对付。 黄三郎用三只猴就弄死了建平侯,现在,搞不好李笠一使坏,就能把黄家给弄得大出血。 还好,还好... 黄三郎庆幸不已,因为他派出去煽风点火的人,都是雇来的,这些蠢货拿钱办事,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 正庆幸间,有僮仆慌慌张张跑来,向他禀报:“三郎君!那人又来赌档了,二郎君让你赶紧过去!” 。。。。。。 鄱阳城东,黄家赌档,斗鸡场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无数人的目光,聚集在即将上场的两只斗鸡上。 东主(黄家)一方的斗鸡,那可是斗鸡中的极品,一身青羽,头竖而小,毛疏且短,颈长足高,走起路来步态稳重,双眼眈视,没有多余动作,如同木鸡。 有即将下注的赌徒,议论起黄家的斗鸡:“这可是岭表番禺的斗鸡,那边的人酷好斗鸡,诸番人更甚,番禺所产斗鸡,极其善斗。” “训鸡之法,与中原不同,所以,斗起来时,凶狠异常,如今黄家把看家的斗鸡拿出来,我看,这来客要败。” 大伙看向来客,其人及同伴身材一般,样貌平平,带来的斗鸡,同样平平无奇,羽毛为黄色,感觉和平日里春游时用于斗鸡取乐的斗鸡,没什么出奇之处。 却有赌徒向左右介绍:“你们莫要小看这汉子带来的斗鸡,听说啊,已经在这里连赢十余日,手里还不止一只斗鸡。” “黄家眼见着情况不对,所以才把最厉害的斗鸡拿出来,不然,就脸上无光了。” 有人不信:“果真这么厉害?” “当然厉害,那来客的斗鸡极其歹毒,可是专门啄眼的!” 众人听了,惊讶不已,见着开始下注,纠结起来,不时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中,黄二郎看着对面来客的斗鸡,又看看自己手中抱着的斗鸡,第一次觉得没有把握。 他家专门有人养斗鸡,有数十只,今日带来的斗鸡是最好的,若是别的对手,黄二郎可不怕,可现在,对方的斗鸡不同寻常。 此人接连十余日,在这里连赢,带来的斗鸡不止一只,每一只看上去都平平无奇,但就是能赢。 究竟有何秘诀?黄二郎通过多日观察,发现了一些端倪。 其一,对方的斗鸡极其阴狠,搏斗时专门啄眼,也不知是怎么训练的,竟然能练出如此技艺。 其二,之前斗完鸡收拾场地时,检查过对方斗鸡掉落羽毛,发现其羽毛似乎涂抹了药水,其他斗鸡啄击时,很容易“中毒”,变得萎靡不振。 其实第二招很多斗鸡者都会用,而黄家的斗鸡,则会在两翅腋下涂抹芥子糁,因为两鸡相斗时,会琢腋下,于是鸡目被芥子所迷,气势锐减。 毫无疑问,对方是斗鸡好手,所以黄二郎不敢掉以轻心,做好万全准备,一定要赢,不然赌档声望必然受损。 对方有秘药,他当然也有,斗前给斗鸡服用,可以让其亢奋,即便对方的秘药能够让鸡发昏,一加一减,大不了效果对消。 不过黄二郎现在发现,对方斗鸡的鸡距(鸡爪)居然没有绑上刀刃,只觉难以置信:斗鸡不上刀刃,就如士兵不拿刀矛上战场。 随后心中一喜:一会,看我斗鸡将你斗鸡斩首! 赌徒们“买定离手”,斗鸡开始,黄家的青鸡,以及来客的黄鸡,羽毛竖立,双翅扑腾,很快便斗在一起。 黄鸡果然不同寻常,一直都在试图琢击青鸡双眼,青鸡灵活躲避,时不时予以反击。 看来,来客斗鸡最擅长的琢眼斗法无效,黄鸡无法速胜,只能缠斗。 众人看得入神,都认为双方势均力敌,也许要斗上一阵,才能看出谁占上风,但黄鸡没有在鸡爪上绑着薄铁刃,恐怕胜算不大。 就在大伙以为还有得打的时候,青鸡寻了个破绽,扑腾翅膀跳起来,双爪对准黄鸡脖子奋力抓、划。 这一抓、划,夹带的铁刃必然将黄鸡斩首,那些下注青鸡的赌徒,几乎要欢呼起来。 却听“嚓”的一声,青鸡虽然划中并且抓中黄鸡脖子,不仅未能将其斩首,甚至都没斩破、见血。 致命一击没有生效,反倒露出自己的破绽:鸡腹露出来了,黄鸡的头,就在青鸡鸡腹下面。 黄鸡立刻琢击青鸡鸡腹,三两下便血光飞溅,青鸡挣扎着,双爪死死抓着黄鸡脖子,却依旧无法抓破。 只扑腾了几下,鸡腹已经被琢烂。 胜负已分,青鸡倒地抽搐,很快丧命,黄二郎看着惨死的斗鸡,再看看对方那鸡嘴红彤彤的黄鸡,有些回不过神: 这黄鸡的嘴太厉害了吧,怎么三两下就把我的斗鸡琢死了? 一旁,闻讯赶来的黄三郎,站在一旁身后,看得明白:来客的斗鸡,鸡嘴装了铁嘴,十分锋利,因为薄,所以距离稍远就看不出。 而且,鸡脖子上的羽毛有些怪异,他仔细看了看,羽毛已经胶结、变硬,所以不怕刀片割、抓。 黄三郎想喊“作弊”,但喊不出口:以当前斗鸡规则而言,这种做法勉强不算作弊。 而且,自家输了,如果喊作弊,只会被人耻笑输不起。 愿赌服输,黄二郎输了,赌注就归对方,与此同时,下注的赌徒也互有输赢,有人欢呼雀跃,有人唉声叹气。 而黄家兄弟的心情跌到谷底:输钱事小,赌档连输十余日,名声受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想此人,连续十余日就只到黄家赌档斗鸡,那么用意再明显不过: 这人是来砸场子的! 黄三郎想到这里,杀心顿起,但黄二郎冷静得多,知道如今情况不对,若真有人要对付他们,这可能只是个饵。 招呼弟弟近前:“三郎,你不可乱来,先看几日,若这厮还是每日斗鸡,一场都不输,再说。”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三章 乌鳢凶猛 夜,黄府,黄大车召集三个儿子夜谈,房间里点着油灯,灯光摇曳,照得黄家父子面庞明暗不定。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黄家赌档面对上门挑战的过路客,自己豢养的斗鸡,和对方手中斗鸡交锋,一场都没赢过。 “赌档,只要打开门做生意,自然会有形形色色的人上门,有的好对付,有的不好对付,时不时吃些亏,在所难免。” 黄大车看着儿子们,语气平静的说:“只是,吃了亏,得搞清楚为何会吃亏,如果是故意有人来砸场子,不仅要应对,还得想办法还手。” “要还手,得知道要对付谁...”黄大车看着长子,“大郎,你探出来是谁了么?” 黄大郎摇摇头,一脸郁闷:“未有实证,只能靠猜。” “是谁?”黄大车问,黄大郎欲言又止,黄二郎插话:“我觉得是李笠。” “觉得?有实证么?”黄大车反问,黄三郎插话:“阿耶,就只有这小子,才想得出如此奸诈的伎俩!” “不对吧。”黄大车摇摇头,“赌档经常被人砸场子,办法就那几种,譬如连赢,而你又不敢对来客怎么样,只能先花钱消灾。” “可那人不要钱,就是突然不来了。”黄三郎嘟囔着,声音越来越低,黄大车看另两个儿子:“也就是说,人家,其实是高抬贵手了,对吧?” 两人无奈点头,这事确实憋屈,但技不如人,还能说什么? “我从没见过,斗鸡还能这么玩的,此人若如此有本事,为何不去寻阳、湓城,甚至建康,来鄱阳做什么。”黄二郎喃喃着,满是不甘。 “很简单,来给我们提个醒。”黄大车笑起来,“或者,是故意把水搅浑。” “近来,鄱阳可不太平,有人告私炉,有人告偷税漏税,公廨那边,怨声载道,一个个都发着狠,要找人算账。” 黄大车说完,收起笑容,看着儿子们:“断人财路,如杀人耶娘,鄱阳郡地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指着私炉和税收的财路,谁敢碰,谁就会倒霉。” “你们,没掺和这事吧,那是要出人命的,若犯了众怒,谁都扛不住。” 黄大郎和黄二郎否认得很干脆,黄三郎虽然也立刻否认,却很心虚:这事就是他搞出来的。 本意是针对李笠的作场,结果,忽然有人把水搅浑,搞得鸡飞狗跳。 事情闹得很大,据说公廨那边,找了几个倒霉的顶罪,不过事后,各家对这几个倒霉鬼都有补偿。 “各家”,指的是地头蛇们,由此可见,这件事若是让人知道是他黄三郎引发的,黄家怕不是要被人拆了。 到时候没有黄虎,只有被群殴致死的死虎。 “很明显,有一拨人在针对另一拨人,那拨人察觉到危险,于是把水搅浑,但是,要把水搅浑,可不容易。”黄大车看着儿子,语重心长的说: “那么多私炉的位置,那么多商贾偷税漏税的证据,你们以为,是现编出来的?” “不是,这必然是早就捏在手里的,有需要,就扔出来,把水搅浑,或者是...”黄大车指着油灯:“或者是吹灯。” “那个人,坐在灯旁,发现有人在暗处,要对他不利,索性把灯吹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他自己躲起来,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等对手露出破绽。” “扔一颗石头,看看石头落地的位置有无动静,或者故意弄出动静,看看对手沉不沉得住气。” 黄大郎听到这里,面色凝重起来,因为他听出阿耶言外之意,黄二郎和黄三郎也听出来了。 阿耶指的是一个人,或许是这个人,认为有人对付自己,却不知道是谁,索性把鄱阳郡地界的水搅混。 这个人现在只是吹灯,往一个方向扔了石头,试探动静。 如果这个人发狠了,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 对方扔出的石头,就是到黄家赌档斗鸡的过路客,那么,对方首先怀疑的,就是黄家。 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可能是白石村的那尾乌鳢,但无真凭实据,只能是猜测。 “我说过很多次,莫要小看此人。”黄大车看着儿子,意有所指,“他不是你们可以招惹的。” 仨兄弟赶紧否认,老大、老二当然觉得委屈,因为他们真没针对那乌鳢做什么事,不过经此一事,有些后怕。 至于老三... 黄三郎是真的怕了,他之前以为那人是瓮中鳖,现在发现不对头,但只能否认。 “他也只是怀疑,所以,上门挑衅的人,折腾了一个月,就不来了,如果他真的判断是我们搞的事...” 黄大车顿了顿,语重心长的说:“他要真的动手,你们接得住?” 仨兄弟默默摇头,黄大车不再多说,儿子们心高气傲,是得碰碰壁,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 如果他对此事的猜测没错,若是那白石村的乌鳢搞事,那么很明显,自己三个儿子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你们最近,关注过鱼市的消息么?”黄大车话锋一转,说起鱼市,三个儿子摇摇头,表示没关注。 “有大量塘养乌鳢上市了,乌鳢时价却未受影响。” 黄大郎觉得奇怪:“这不对吧,不该是降价么?” “大鲶彭食肆,新推出‘生滚鱼片粥’,用的是乌鳢。”黄大车笑起来,“不知用了何种做法,这生滚鱼片粥肉质弹滑,肉片完整,别家根本就做不出来。” “或者说,没法低成本,做出如此风味的鱼片粥。” “鱼片粥的鱼片,很容易散碎,大鲶彭是怎么做到的?”黄三郎想不明白,黄大车继续说:“又做乌鳢脯,味道鲜美,用白瓷罐装,啧啧,供不应求啊。” 乌鳢脯是很美味的鱼脯,富贵之家多食用,但是... “乌鳢脯不是要到秋末天凉时才好做,否则容易变质、长虫,如今是春天,按说不是做乌鳢脯的时节,怎么...”黄二郎也觉得奇怪。 “你们想不通?许多人也想不通,但是,大鲶彭做到了,加上一直供不应求的红鲊、鱼松,彭家如今财气聚集,今非昔比。” 黄大车说完,叹了口气,“你们觉得,这主意,是大鲶彭那小子能想到的?” 黄大郎面色凝重起来:“也就是说,还是白石那乌鳢...” “对,从来没有人养乌鳢,他养,你们可知道,他找了多少人来养?” 见儿子们摇摇头,黄大车说:“郡县公廨鱼梁吏,及其亲朋好友,还有沿湖许多村落的村民,如今一个个,靠着养乌鳢赚钱养家糊口。” “还有鱼钩,谁也不知道那作场到底每日能做出多少鱼钩,也不知道有多少私炉给那作场供铁料..” “也不知,公廨里有多少税吏、小吏,靠着这鱼钩发一笔小财。“ “断人财路,如杀人耶娘,如今,不知多少人靠着那白石乌鳢发财或者养家糊口,谁敢动他..可以啊,大不了杀个人,只是事后的众怒反噬受不受得了,自己掂量一下。” 黄大车话里有话,黄大郎、黄二郎还好,只是有所慷慨,黄三郎听了,冷汗直流,心中不住庆幸: 还好我只是雇人去试探,没给李笠抓到把柄,不然就完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四章 探讨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作场某房间里,李笠正和黄四郎秉烛夜谈,当然,为了避免旁人误会他好男风,和样貌英俊的黄四郎‘不清不楚’,在场还有第三人。 那就是“金牌替考”张铤。 黄四郎来白石村拜访李笠,谈起《左传》阅读心得,越谈越投机,索性住了下来。 每次谈论《左传》,精通《左传》的张铤自然是要参与的。 此刻,三人秉烛夜谈,谈的是《左传》故事中一个人物:齐襄公。 《左传》对齐襄公的事迹有记载,其中:齐襄公和自己出嫁的妹妹私通,还把到访的妹夫鲁桓公弑了。 这事情发生在四月,到了八月,齐襄公和新任郑国国君子亹会盟,话不投机,弑。 两件事,让读过《左传》的人,对齐襄公的人品产生质疑,许多读者会觉得此人不守信义,荒淫、残暴。 然而死后却得了个美谥“襄”,简直难以理解。 黄四郎在郡学读时,听先生讲解过缘由: 齐襄公治理国家期间,政绩卓越,而谥号,当然是针对其生前功绩进行总结、归纳,齐襄公得了美谥“襄”,说明了齐国大臣对其生前功绩的肯定。 黄四郎不太理解,却不得进一步解答。 而从小在国子学旁听的张铤,给出了更加深刻的解释:弑鲁、郑二国国君这两件事,齐襄公为齐国获取了大量的利益。 其一,齐襄公弑鲁桓公,是因为两人积怨已久,这积怨不是兄妹私通,而是齐襄公要吞并世仇纪国,鲁桓公从中作梗。 “周夷王三年,纪侯谮之周(天子),周(天子)烹(齐)哀公。”张铤不用看,直接引用内容,“从那以后,齐国历代国君,都不忘此仇。” “其二,齐国周边,鲁、晋、燕、卫都是硬骨头,想要扩张,就只能对东南面最弱小的纪国下手。” “所以,基于齐国的利益,灭纪国是必然,但齐国国力直到齐襄公时,才真正强大起来,而鲁桓公促成了周王室和纪国的联姻。” “桓公十七年春,(鲁桓公、齐襄公、纪侯)盟于黄,平(调和)齐、纪,且谋卫(商议对付卫国)故也。” “也就是说,鲁桓公一直在阻止齐襄公灭纪国,而且,在鲁桓公遇害前一年,齐国和鲁国爆发过冲突,所以齐襄公索性...” 张铤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黄四郎恍然大悟。 果然,是权力博弈以及国与国之间的利益纷争。 一般人看这个故事,就只看到齐襄公是为了和妹妹私通才杀妹夫鲁桓公。 张铤继续讲解:“齐襄公弑郑君子亹,是因为要左右郑国对齐国的态度,换一个和自己相善的国君。” “当时,郑庄公去世,郑国内乱,公子子亹继位,因为和齐襄公有私人恩怨,所以可知郑国接下来,和齐国关系不会好。” “而齐国,正要对纪国动手,就怕后背被郑国捅刀,既然齐襄公已经把扯后腿的鲁桓公干掉,那么一不做二不休,把郑国新君子亹也干掉。” “鲁、郑二国,国君暴毙,继位新君,因为种种原因,不想参合齐国和纪国的事,于是齐国腾出手来,攻纪。” 张铤说到这里,引用了《左传》内容:“初,襄公立,无常。” “无常,不是指齐襄公喜怒无常,而是说他不守礼制,居然弑鲁、郑国君,还是在鲁桓公前来做客、郑公正在会盟时做的。” “谥法,何谓“襄”?” “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因事有功曰襄,威德服远曰襄。” “以齐襄公任上功绩,当然担得上‘襄’这个美谥。” 张铤这么一分析,黄四郎是完全明白了,可以说在郡学时,自己只是略通,要到张铤这个水准,才能说是“通”。 一直旁听的李笠,其“郑伯克段于鄢”的深层次理解,也是张铤分析给他的,现在见说到国君“私德”和“公德”的问题,李笠也有见解。 “对于百姓而言,国君在宫里每晚睡几个女人,浪费多少粮食,有没有和姊妹私通,有没有虐杀大臣,都和他们无关。” “他们关心的,是官府会不会加税、加赋,多征劳役;他们关心的,是国君会不会惩治贪官污吏,关心的是在国君治下,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简单地说,把国家比作邸店,国君比作东主,官员比作掌柜,百姓,就是伙计。” “伙计们所关心的,是自己的工钱会不会被无故克扣,关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被掌柜无故殴打、辱骂。” “关心的,是每日饭菜能不能好一些,关心的事东主能不能把邸店经营得更好,让大伙的工钱能够每年都涨,或者至少不跌。” “那么,对于伙计来说,东主养了多少小妾,玩过多少女人,生了几个儿子,和亲戚关系如何,与他们有何关系?” “哪怕这东主是个好色之徒,是个酒徒,是个赌徒,人品极差,但只要照发工钱,只要奖惩分明,只要把邸店经营得好好的,让伙计们稳稳有活干,有工钱拿..” “对于伙计而言,这就是好东主,至于东主的私德如何,与他们有何干系?” “若东主节衣缩食,不纳妾,睡茅草屋,吃素不沾荤,为人和气,从不打骂伙计,但是经常克扣工钱,甚至经营邸店不善,以至于周转不灵,时常拖欠工钱..” “对于伙计来说,这样的东主,即便私德再好,对他们而言,又有何用?” “确实是这个道理!”黄四郎频频点头,和李笠讨论起来。 李笠总喜欢用许多生活化的例子,来解释《左传》故事里包含的一些话题,现在也不例外,以至于准备引经据典的张铤被晾在一边。 对此,张铤有些无奈:好困,我是不是可以走了?你俩慢慢聊啊... 论对于《左传》的理解,李笠当然不如他,但李笠却能用实际生活中的例子,将他讲出的道理解释得更加通俗化,更对黄四郎的胃口,所以... 这段时间以来,黄四郎头几日还不断向张铤请教问题,到后来,更倾向于和李笠交流心得。 当然,需要张铤对《左传》中的故事进行解释,再由李笠进行深层的解释。 仿佛,张铤是庖厨,将牛羊屠宰,烹饪成菜肴,让李笠和黄四郎两位食客享用。 但是,李笠到厨房帮忙,将张铤解好的肉块,用自己的方式来烹饪,做出来的菜肴,更加容易入口。 然后,李笠和黄四郎一边吃,一边琢磨这牛羊肉质的风味。 张铤不得不承认,李笠对于《左传》故事的解读,虽然观点怪了些,但说得确实有道理,以至于张铤觉得对方是不是以前就学过。 授业师长,或许是不入世的高人,所以对于《左传》的解读,和常见的主流观点有些许不同。 想想这段时间的经历,张铤觉得自己是“时来运转”了。 来到鄱阳的张铤,和外甥女得了妥善安置,衣食无忧,日子过得很安逸,也和李笠身边的人熟悉起来。 经过一段日子观察,张铤发现李笠确实有本事:不靠宗族、姻亲(没得靠),自己经营产业,还带动许多人一起赚钱。 名气很大,自己独力豢养护院、僮仆数百,又聚拢少年,结交人脉。 志向不小。 这是最关键的,让张铤看到了希望:或许,这位李三郎,日后会有一番作为。 他当然知道朝廷内部矛盾尖锐,如今老皇帝在位,还能勉强维持局面,等老皇帝去世,变乱必生。 皇帝如今年过八旬,古来罕见,又能再活多少年? 在张铤看来,比起那些醉生梦死的官宦、宗室贵胄,在彭蠡湖畔忙碌着的李三郎,如同忙着囤积物资过冬的小兽,更有希望在乱世中活下去,活得更好。 想着想着,张铤觉得倦意上涌,见这两位相谈甚欢,真想说:你们慢慢聊,我先去休息了。 好困,我想睡觉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五章 所见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操场上,月度射箭考核正在进行,此刻进行的是跨障射箭,障碍直道里,护院们正在进行考核。 十人一队,排成纵队,进入有着各种高低障碍栏杆的障碍直道,人人腰挂鞬(弓囊)、箙(箭囊),左手持弓,右手取箭。 队员排队步行前进,依次翻越障碍,落地后,射三十步外对应箭靶。 因为要记录小队完成考核的时长,所以队伍的行进速度不能太慢,但为了保证射箭成绩,行进速度又不能太快。 每个箭靶区域,留给每个队员的瞄准时间很短。 一旁,暂住作场的黄四郎,见着这种考核方式,觉得很特别,陪同参观的李笠,进行讲解。 “我们模拟的是行进间射箭,你可以看作是模拟打猎,打猎时,弓手徒步在高低起伏的山林间行进,追逐猎物。” “徒步追踪猎物,不停翻越障碍,会让人气喘吁吁,那么想要瞄准猎物,急促呼吸时带来的双手抖动,会影响瞄准,甚至影响射箭动作。” “所以,才有了这种训练、考核方式,模拟打猎,实战时,可能会和敌人在复杂地形追逐,以多围少,或者以少敌多。” 李笠很喜欢用例子来帮助听众理解自己的观点,于是举例:“譬如我骑马出行,半路休息时,遇到袭击,来不及骑马开溜,只能往密林里钻。” “对方追进林子,我不能光顾着跑,得时不时放箭,甚至要借助地形和对方周旋,时不时放箭,射杀追兵。” “那就对体力,以及移动射箭技术有要求,譬如,如何短时间内平抑自己的呼吸节奏,给瞄准目标以平稳的身体条件。” 黄四郎能明白李笠的良苦用心,不过看了隔壁的训练项目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练习射箭的弓手,站在一根悬空的绳索上,对三十步外箭靶射箭。 绳索离地不高,也就两三尺高度,但人站在绳索上,为了保证不掉下去,身体必然不断摇晃,很难站稳。 这种情况下要射箭并且射准,难度不小,李笠对此进行解释: “我说过的,练箭,是为了实战派上用场,无论是打猎,还是保卫自己、击杀贼寇,我们练箭的目的,就是在不同情况下,能稳稳射中目标。” “譬如,乘船时船会晃荡,不像平地那样稳,这个时候射箭,要射准当然难,但再难也得射。” “因为水寇来袭,弓手站在船上射箭,射不准就完了。” “所以,平日训练时,要练身体不稳情况下如何射准,踩着悬空绳射箭,就能模拟这种脚下不稳的情况。” “那为何不在船上练习呢?”黄四郎觉得怪,李笠回答:“成本,你看,我在岸上靶场拉几根绳索就能练,不好过跑到水边、上船,射专门立的靶子?” “再说回收箭矢也是要人力的,在船上练射箭,射出去的箭无论是在陆地还是水里,得派人去收集,那我在固定场地练习,回收箭矢不简单得多?” “障碍直道也是,不需要出远门,就能在家门口练,省下外出、返回时间,多练几次,不好么?” “再说野地里到处都有毒虫毒蛇,为了练箭,被蛇咬了,不说毒死,光是养伤都要不短时间,这时间不就浪费了?” 李笠说得很有道理,但黄四郎还是有疑问,因为另一边的场地,居然有人骑着独轮车,练习射箭。 独轮车,顾名思义就是一个轮子的车,黄四郎所见独轮车,是一个带着脚踏的轮子,轮轴支起一根长架,上面可以坐人。 人坐在长架末端,双脚下垂踩着脚踏,不停蹬脚踏就能让轮子转动,前进或后退。 弓手先学会骑独轮车,进退自如后,便骑着独轮车练习射箭,也就是练习行进间射箭。 黄四郎仔细一琢磨,觉得不伦不类:“这是要练骑射对吧?为何不骑马,骑独轮车?” “道理很简单,像样的马,哪怕是只能代步的马都不好买,马不够,如何能骑马练箭,再说养马的开销很大,难以承担。” 李笠把手一摊,黄四郎听了,不知该说什么。 确实,养马耗资不小,养一匹骑乘马(代步)的钱粮,可以养两三个人。 又要有专人伺候马匹,准备草料、喂食、修剪马蹄、打扫马厩等等,甚至还得有马医,这都是开支。 而李笠这里,花了一年多时间,东拼西凑弄来近百匹骑乘马,基本都是代步马的水准,其中五十匹,是“专人坐骑”,给部曲及一些护院专门配的。 又有三十匹,专门供出行代步之用,剩下不到二十匹,给护院们练习骑马,所以没那么多富余的马,用骑射练习。 黄家虽然养着马,也都是用于代步,黄四郎骑马打猎,基本上都是骑马代步而已,到了地方,徒步狩猎。 因为鄱阳地界没什么地方,能宽阔到让人尽情策马驰骋、骑射打猎。 而想要买到良马,基本靠运气, 李笠在养不起太多马的情况下,却执着的让人练习骑射技艺,哪怕只是骑着独轮车。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就是李笠说过的话。 想到这里,黄四郎饶有趣味的问:“李郎,你练射箭已有....一年多了吧,不如,我们比试比试?” 切磋技术,李笠求之不得:“行,这边请。” 。。。。。。 秋风中,候鸟南飞,在彭蠡湖各处落脚,使得湖区变得热闹起来,形形色色的鸟禽,成群结队,多得数不清,让人看了眼花缭乱。 喜欢打猎的人们,迎来了一年之中最让人激动的月份,对此,喜欢打猎的黄四郎再熟悉不过。 现在,正随着李笠的队伍,在湖中某处打猎。 参与打猎的人们,分成许多小队登岸,各自行动,李笠留守‘中军’,等着大伙满载归来。 天上有鹞鹰追逐着小鸟,在众人头上盘旋,许多人见状手痒,想要将其射下来,不过难度很大,最后还是放弃了念头。 善射之人,都已经去打猎了,如今跟着李笠的人们,射术寻常,没有底气射鹞鹰。 鹞鹰和大雁不同,飞起来时又快又灵活,上下盘旋,时高时低,身形又小,想要瞄准都很困难,遑论射中。 黄四郎有想过将这猛禽射下来,不过估了估距离,觉得把握不大,就放弃这个念头。 一直都是旁观打猎的李笠,闲来无事,见那鹞鹰在头上飞来飞去追逐猎物,根本就不怕人,于是让手下拿来一张弓。 黄四郎定睛一看,却是一张桑木弓,看弓身的粗硕程度,弓力能有二石,不由得惊讶:李笠一直都在练习射箭靶,从没见射猎物,莫非... 李笠弯弓搭箭,瞄准上方,动作流畅且轻松,黄四郎不由得抬头看天。 抬头看看那鹞鹰,只觉要射中很难,却听弓弦声起,离弦之箭贯穿那猛禽。 飞翔的鹞鹰,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就断了气,向下坠落。 “好!!” 众人大声喝彩,为李笠的射术叫好,黄四郎有些错愕,见着被人送到面前的鹞鹰,看看李笠,只觉难以置信。 两年,练射箭刚满两年,就能射鹞鹰了? “哎哟,运气真好,我就是试着射一箭,居然就蒙中了,哈哈!”李笠笑起来,让人把鹞鹰处理一下,烤着吃。 黄四郎见李笠轻描淡写的样子,愈发佩服起来:“李郎,你每日苦练,果然是练出来了。” “什么练出来,运气好而已。”李笠不以为意,指着远处山林:“他们时常打猎,才是射箭好手,准头比我这初学者好多了。” 黄四郎可不这么认为,许多人多年打猎,却不一定有把握射中空中飞翔的鹞鹰,李笠方才那一箭,或许是运气,但更可能是日夜苦练的成果。 练射箭,练力气,反复练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无数次射箭练出的射术,才是用二石弓一箭射落鹞鹰的底气。 而不是靠运气。 射箭就是靠练,黄四郎觉得李笠这一两年来,肯定射了上万次箭,否则根本就没底气射鹞鹰。 再看看李笠,发现和两年前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对方强壮、高大了许多。 以前,是自己比对方高一个头,两年时间过去,虽然自己也在不断长高,比许多同龄人要高,但李笠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头。 身体强壮,双臂极其有力,肩宽、背阔,即是有膂力。 不止李笠,其伙伴梁森也是如此,而李笠手下护院也大多身材魁梧,哪怕是一开始身材瘦弱的少年,在李笠这里吃住、锻炼一两年,身材都有了变化。 李笠见黄四郎打量着自己的手臂,笑道:“我跟你说,彭郎,大鲶彭,也练出一身力气,哪日有空,你和他扳扳手腕,感受一下。” 黄四郎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了,我服,服了。” “别认输呀,至少他的骑术比不上你。”李笠笑起来,“哎哟,练骑术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人马合一,也不知何时能练出来。” 黄四郎看着李笠,心中佩服不已,因为发现对方的见识远超自己见过的人,做事很有主见,意志坚定,能习武,也能习文。 两人在一起,什么话题都能谈,还能“谈笑风生”,感觉就像是“知音”。 而李笠这个人很踏实,家里拮据,就想办法赚钱;没有宗亲可以依靠,就结交朋友。 不识文,便买、请人教,认真学;不会射箭,就坚持练习,坚持两年,终于练出来了。 不会骑马,认真学;没见识,就多找商贾聊天,这种处世态度,给人的感觉就是朝气蓬勃。 比起自己见过的许多大户子弟,强多了。 不,是比所有大户子弟强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六章 你个糟老头,坏得很! 十月,天气转凉,作场,书房里,李笠正和张铤交谈,议论着不久前传来的消息:朝廷允许罪人花钱赎罪。 这就意味着,张铤可以花钱赎罪,不用东躲西藏。 但是,张铤招惹了临贺王府,虽然临贺王及其子建平侯已经去世,但他若是现身,很容易招来临贺王府的报复。 所以,只能继续在鄱阳过着藏头露尾的生活。 “在这里,自由自在,可比在建康好多了,又不用受气,也不怕债主上门讨债。”张铤笑着说,一脸轻松。 这是真心话,张铤在李笠这里,过得很充实,教人读书写字,又给大伙讲各种历史故事,每天都忙得很。 “那,接下来,就请张兄教我《尚书》了。”李笠扬了扬手中的书卷,笑眯眯的说。 “没问题,李郎但凡有不懂,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笠本身就是接受过正式教育的人,只不过按这个时代的标准是文盲而已,这大半年时间,李笠在张铤的指导下,已经把春秋三传学通。 不敢说达到国子学博士的级别,但至少达到了通过策试、中第入仕的水平,也就是能在国子学顺利毕业。 然而他读春秋三传不是为了当官,也没资格通过这个途径当官,纯粹是为了充实自己。 两人正交谈间,黄四郎入内,一身装扮有些“中性”,李笠不以为意,正打算和黄四郎讨论《尚书》,黄四郎却和张铤说: “我有一事,要和李郎详谈,还请张兄暂时回避。” 这请求有些突然,不过张铤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和李笠说了几句,告辞。 离开书房时,张铤忽然想起,黄四郎今日有些不对劲,随即面色一变,看看房门紧闭的书房,没有犹豫,快步离开。 书房里,就只剩下李笠和黄四郎,李笠正琢磨着对方有什么事情要单独详谈,却听黄四郎问:“李郎,不知家中可曾安排婚事?” 李笠苦笑着摆摆手:“哎哟,什么婚事,前几日你问我时,我不是说了么,没有,谁家会看中我哟。” “不,大把人家想着把女儿嫁给你呢。”黄四郎看着李笠,目不转睛。 “没,我看不上,我若要成亲,女郎必须知书达理,性格坚韧,有主见,能给我做个贤内助。”李笠一边说,一边为黄四郎斟茶。 然后发现对方胸膛有些鼓,和平日不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李笠没有多想,继续讲述自己的‘择偶观’。 “知书,不要求通晓一经,能认字写字,会算术就行,达理,凡事要讲道理,不能胡搅蛮缠。” “性格坚韧,好歹不要遇事就只会哭,有主见,就是不能耳朵软、人云亦云。” 李笠说完,想了想,补充:“还有,样貌端正,不然后代容易长得歪瓜裂枣,还不能太矮,否则后代就越来越矮。” 他现在是如同和好友谈论婚姻观一般,向黄四郎表达自己对于未来妻子的要求。 李笠没多想,黄四郎看着他,忽然脸一红,说:“我、我..我觉得,我、我符合这几条...” “哈?”李笠一下子回不过神,却见黄四郎抬手,拔掉头上发髻的发簪,解开发髻。 秀发如瀑布般滑落,变成披肩发,瞬间从男子风格,转变为女子风格,李笠见了,差点把喝到嘴里的茶喷出去。 “你、你、你..” 李笠说话结结巴巴,差点咬到舌头,只觉后背发凉,心中震惊:你一个男的向我表白?我不喜欢男的啊! 却听对方说:“我、我..我其实...自幼女扮男装,不是黄四郎,排行第四,是黄四娘,姓黄名姈...” 李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不可能!!我明明看见,看见你是站着、站着...” 李笠几次怀疑黄四郎是女扮男装,但有一次出去打猎,大伙就在草丛边上‘嘘嘘’,他瞥见黄四郎也站在草丛边‘嘘嘘’,所以才打消了疑虑。 结果现在你跟我说你是女的? 黄姈知道李笠的质疑指的是什么,羞涩的低下头,喃喃:“我、我打小,就用唧筒射水,骗过许多人...” 这下李笠完全震惊了,只觉心中有无数草泥马奔驰而过,脑袋一片空白。 “我,我因为长得太高,所以、所以...媒人说各地习俗,认为正室长得比良人高,会家宅不宁...” 黄姈低着头,绞着手:“我、我、我觉得我能给你做贤内助...” 表白,表白!这是表白啊!有个美女向我表白啊! 李笠如是想,瞪大眼睛,觉得难以置信,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睡我?! 随后想到黄大车。 想到当初,是杜氏而不是黄四郎来跟他学制镜技术,再想到这两年来的蛛丝马迹,李笠几乎要喊起来: 你个糟老头,坏得很! 老子日防夜防,防了女细作赵孟娘,却防不住女扮男装的黄四娘啊!! 眼见着面前美男...美人黄四娘,脸红得像花朵,期期艾艾向自己表白,李笠心神大乱,嗯嗯啊啊一会,嗯出一句话: “那,那既然做不成兄弟,我们结拜为兄妹吧。” 黄姈一听,两眼发直,看着李笠,红润的面颊瞬间转白,而眼眶瞬间发红,随即泪如泉涌,捂着嘴,起身就要往外跑。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认定李笠是自己最合适的人生伴侣,于是不顾一切、鼓起勇气,向李笠表白,结果... 黄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心如刀绞、天旋地转,悲从心中来,却被李笠一把抓住手,硬拉着坐下:“你耍我那么久,我捉弄你一次,不行啊!” 黄姈泪眼汪汪的坐下,低着头,绞着手,李笠看着美人垂泪,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糟老头!你为了钓我,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这么漂亮的女儿,哪怕是给权贵做妾,也能换得黄家攀高枝,可不比拿来钓我划算得多? 譬如王家,姊妹侍奉湘东王,换得王氏兄弟得大好前途,全家鸡犬升天,鸡犬升天啊! 李笠只觉脑子乱得很,毫无疑问,女方各方面条件很不错,但他现在的关注点不是对方容貌、身高以及能文能武,而是胆识: 敢孤身赴会、击杀贼首随后降服群贼,这样的胆识,这样的手段,不要说女人,就连许多男人都办不到。 要知道,这位是女的,若是那日失手,被人囚禁后发现是女儿身,又长得如花似玉,接下来会有什么遭遇,无需多言。 面临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还能孤身降服群贼,如此素质的女子,可谓“智勇双全”,现在还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向男方表白... 毫无疑问,这样的女子,绝对会是贤内助,我想要的,不就是贤内助么? 对方是不是名门闺秀,又有什么关系?名门闺秀能做到这种程度? 更别说还会读书写字,骑马射箭,这可是相夫教子的绝佳人选! 惊喜来得太突然,李笠有些恍惚,随后意识到:认识两年多,直到现在,你才... 是美人计?还是做女儿的为了追求婚姻幸福,所以不顾父母阻拦,自作主张? 李笠揉了揉太阳穴,稳了稳心绪,问:“我,我...会请媒人,向你家提亲...万一你阿耶不同意,怎么办?” 见李笠接受自己的表白,黄姈只觉心如鹿撞,激动不已,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我娘一直说,说你靠得住..阿耶、阿耶拗不过我娘的...” 李笠闻言心中琢磨:言外之意是做娘的看中我,而做阿耶的,当初觉得我迟早要倒霉,所以要另寻佳婿。 结果花了两年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所以.. 难怪从一开始,那杜东主看我的眼神就怪怪的! 丈母娘看未来女婿,越看越喜欢,加上又被未来女婿救了,愈发觉得此人是最佳女婿人选,所以让女儿来亲自考察? 考察结果是无需实习、立刻转正? 李笠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见着黄姈期期艾艾的,自己也紧张起来,不过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 “”我一定得知道,你为何要女扮男装这么多年?这没道理啊!不然,如何向我娘解释?”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七章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白石村,李家,吴氏正和到访的客人、黄大车的外室杜氏交谈,之前,杜氏就时常来串门,陪着吴氏聊天,不过现在两人谈的,是一件婚事。 吴氏的儿子李笠,即将年满十八岁之际,看中了黄家女郎、杜氏的女儿,黄家女郎比李笠小一岁左右。 李笠向娘亲禀报,想要托媒人上黄家说媒、提亲。 吴氏为此震惊不已,因为杜氏只有一个儿子黄四郎,这大半年来常在李笠身边,吴氏见过许多次。 当时,吴氏就怀疑这位是女扮男装,不过儿子信誓旦旦,说绝对是男子,于是吴氏放下心来。 结果,这位居然真是女子,把李笠的魂都勾走了,说非她不娶,吴氏觉得很郁闷。 对于她来说,儿妇长得太漂亮会给家里招灾,黄四郎..黄四娘的样貌,已经不能用“太漂亮”,而是得用貌若天仙来形容,所以,她本来是不想同意的。 但是,黄四娘是鄱阳城大户黄大车的女儿,黄家实力雄厚,若能有黄家做姻亲,对于李笠而言,是很有帮助的。 吴氏知道儿子为了这个家,很辛苦,独木成林,苦苦支撑,若能有个好亲家帮衬,确实会轻松许多,所以,她无法拒绝。 但在派人说媒、提亲前,吴氏一定要弄清楚:为何黄大车要把女儿当男孩养,为何黄四娘扮做黄四郎,一扮就是十几年。 杜氏此来,就是向吴氏进行解释,也是主动提起婚事,争取把这婚事定下来。 一切,都要从当年说起。 黄大车有不止一个外室,但杜氏曾在黄大车落魄时救过对方,是救命恩人,所以在黄大车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样。 杜氏被黄大车收为外室,后来生下一个女儿,按照黄家女郎排名,是为黄四娘。 而黄大车的正室,觉得杜氏会对自己的地位产生威胁,于是在杜氏产后不久,带着亲戚和儿子,冲入杜氏所住别院,逼黄大车和杜氏断绝关系。 黄大车拿着刀挡在门口,他不怕正室和妻族,却没法对儿子动手,没办法,只能用鱼鳔给女儿安了个“把儿”,糊弄众人。 因为杜氏给黄大车生下了儿子,所以黄大车不可能与其断绝关系。 对此,黄大车有进一步打算,日后等杜氏生下儿子,那么女儿就能恢复身份,既然暂时要把女儿当男孩养,按照黄家男孩排行,是黄四郎。 然而,杜氏再未生育,于是黄四娘就一直是黄四郎,慢慢长大了。 黄大车请人出主意,为女儿黄四娘取名黄姈,姈字代表着聪明,而黄姈人确实很聪明,因为一直当男孩养,所以性格像男孩,事事都要和兄长比。 兄长会骑、射,黄姈也会骑、射,又读写字。 因为读读得好,还到郡学读。 只是这个谎言一直不好戳破,就只能将错就错,黄四郎一如大户子弟一般,与人交游、打猎,舞文弄墨。 本来,两年前黄姈就到了嫁人的年纪,黄大车暗地里张罗亲事,请人说媒,但因为黄姈个子太高,媒人明说这样的女郎不好嫁。 因为风俗认为,正室长得比良人高,会让家宅不宁,一如二月出生的孩子,会给家里带来厄运那样。 所以,个子太高的黄姈,难以找到合适人家,做妾倒是可以,毕竟以黄姈的样貌,不愁不受宠爱。 甚至可以侍奉权贵,换得黄家鸡犬升天。 但黄大车不想让女儿做妾,也不想送女儿给权贵做妾,因为以色侍人不可长久。 黄大车憋着劲,要为女儿找个好夫家,为杜氏找个好亲家,以便这娘俩将来有个依靠,因为等他去世后,嫡母和嫡兄弟是不会对这娘俩好的。 两年下来,其实也找到几个合适人选,但都被杜氏找借口否决了,因为杜氏看中了李笠。 当年,李笠教杜氏新式制镜工艺,一番接触后,杜氏发现李笠人不错,有才能,心眼也不坏,性格硬,主意多,不是遇事只会唉声叹气的性子。 接连两件大案,都顽强扛到底,又有本事发家,杜氏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保护自己貌若天仙的内人,不会让自己的内人被人欺负。 但黄大车认为李笠迟早要倒霉,不想让女儿刚成亲就守寡,于是事情就这么拖了两年。 李笠越来越有本事,还救了杜氏,杜氏愈发坚定决心,便让女儿以黄四郎的身份,与李笠交往,如果女儿觉得可以,那... “之前,一直瞒着吴姊,我万分抱歉,还请吴姊看在这两个孩子情意相投的份上,许了这门亲事吧。” 杜氏说完,起身向吴氏行礼告罪,被吴氏搀住。 吴氏并不知道黄家女郎主动向儿子告白一事,心里却明白,黄家是看李笠如今越发有出息,才最终下决心联姻。 虽然有些功利,但对于两家来说,都是好事。 “唉,我一直为寸鲩的婚事发愁,毕竟高不成、低不就的。”吴氏让杜氏坐好,感慨着:“他每日里到处奔波,置下产业,也该有个家,有个内人帮他操持家务。” “四娘,我觉得就不错,所以这门亲事,我看就定下吧。” 。。。。。。 黄昏,鄱阳城一隅,一处宅院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都是人,热闹非常。 一场热闹而又简单的婚礼,此时正在进行。 婚礼,又称昏礼,当然要在黄昏时分进行,按着习俗,新郎李笠身着红衣,新娘黄姈身着绿衣、以团扇遮面,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向端坐上首的李笠娘亲吴氏行礼。 李笠之父早已不在人世,双亲只剩一人,此刻吴氏看着儿子带着新娘向自己行礼、叩拜,心中激动万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转眼已过十年,十年前,她的良人、长子以及娘家人,在变乱之中去世。 没过几年,次子病逝,接连的巨大打击,让她差点就承受不。 长子的未亡人身体孱弱,孙子年幼,幺子未成年,连半丁都算不上,而为了给次子治病,耗尽家财不说,还欠下外债。 吴氏独力支撑着这个家,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时,幺子接过重担,成了顶梁柱。 现在,最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李家家境富裕,丰衣足食。 李笠不仅办起作场,买了船、雇人打渔、养鱼,还做了珠署的监作,虽然名官实吏,但也算是今非昔比。 李笠又结交了许多朋友,在鄱阳郡的名气越来越大,也愈发受人敬畏,再没人敢随意欺负。 现在,吴氏看着儿子带着新妇向自己行礼,哪里能不激动万分。 旁边,武祥和梁森,看着发小李笠拜堂成亲,心中别提有多高兴,只是看见新娘的背影,觉得有些尴尬。 新娘是黄家女郎,但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位女郎,是曾经的黄四郎。 而今日之后,鄱阳再无黄四郎。 之前,梁森和武祥与黄四郎打过不少交道,觉得这个长得比女人都漂亮的郎君,很好说话,平易近人。 而且胆识过人,一人就敢和群贼对峙,并将其降服,这样的胆识,就连许多男子都不一定做得到。 原以为能做好兄弟,结果,竟然成了嫂子? 两人只觉啼笑皆非,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有这种事。 现场宾客中,有白石村十几位村民,包括庞秋,他们见李笠成亲,同样笑逐颜开。 李笠带着大伙一起赚钱,如今李笠娶亲,庞秋等人作为亲朋好友做见证,哪能不高兴。 观礼宾客中,彭均亦在,见着好友成亲,由衷高兴。 彭均和绝大部分宾客一样,不知道眼前的新娘,就是曾经的黄四郎,不过阿耶为他说了一门亲事,新妇是黄大车的另一个女儿。 下月就成亲。 所以,等彭均成亲后,便和李笠成了连襟。 本来两人关系就好,如今多了一层姻亲关系,可谓是‘亲上亲’,关系密不可分。 新郎、新娘拜堂完毕,昏礼(婚礼)结束,按习俗,并没有什么酒宴,宾客们各自回家。 但来自外地的宾客,需要有住处安置,对此,李家早有安排。 喧嚣散去,一身红衣的李笠走进新房。 房内烛光摇曳,新娘黄姈身着绿衣,依旧拿着团扇遮脸,静静坐在床边。 新娘以团扇遮面,是为‘却扇’,所谓的红盖头,现在并无如此习俗。 因为没有酒席,没有闹洞房,所以李笠没有喝得酩酊大醉,也没有被宾客折腾得模样狼狈,此刻,看着以扇遮面的新娘,李笠的心越跳越快。 见新娘拿团扇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对方也很紧张。 前前后后忙了许多日,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现在,我就要仔仔细细辨一辨! 李笠想起《木兰诗》,走向新娘,呼吸急促起来。 而以扇遮面的黄姈,透过薄纱团扇,依稀看见李笠向自己走来,只觉面颊发烫,呼吸也急促起来。 心也跳得越来越厉害:自己的幸福,自己争取到了,接下来,接下来.... 房内烛光,只剩下一朵,一阵低语过后,风雨声渐起。 守在外间的侍女,听得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动静,有些尴尬,又不能离开太远,只能当做没听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八章 春燕归,巢于林木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李笠娶妻,和新妇黄姈情投意合,新婚燕尔,干柴烈火,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似鸳鸯交颈,同鸾凤齐飞,房中莺啼婉转,每晚春宵苦短,不知不觉,已是来年。 正月十六,清晨,赵孟娘坐在窗边对镜梳妆,回看一旁床上,已经醒了的李笠正在回神。 她回想昨晚一夜无眠,不由得摸摸小腹,充满期待。 昨晚是元宵,黄姈推说身体不适,所以,由赵孟娘陪伴李笠过夜,这一夜两人很努力,所以,赵孟娘觉得也许这次就能怀上了。 婢女为她梳头,赵孟娘看着镜中的自己,想到了正室。 毫无疑问,她比不过正室,无论是样貌还是学识,都比不过,毕竟对方还在郡学读过,又会骑马射箭。 甚至敢一个人与群寇周旋,将对方降服,如此胆识,赵孟娘自愧不如,认为自己只能默默站在角落,渐渐被良人遗忘。 李笠娶黄家女郎为妻,随后干柴烈火天天烧,据说床单天天换。 新人如此得宠,沦为‘旧人’的赵孟娘,独守空房,心中悲伤。 但是,李笠没有忘记她,正室对她也还好,所以,数月来,她时不时侍奉李笠过夜,不需要对着空枕默默流泪。 李笠心里依旧有她的位置,那就够了。 “孟娘..”李笠轻声说着,赵孟娘赶紧起身,来到床边:“三郎,妾在呢。” “作场明日复工,今天要做准备,你不上班的么?” “三郎忘了?从今日起,是娘子主持作场事务。”赵孟娘一边说,一边从婢女端来的温水盆中,拿出手帕,轻轻拧掉一些水,小心给李笠擦脸。 “看时候,娘子如今应该已经在召集他们开会,布置相关事宜了。” 李笠享受着服务,问:“你都和娘子做好汇报了吧?不去开会,行么?” “行的,昨日妾已与娘子详细交接了,娘子叮嘱我,只需服侍好三郎,今日无需开会。” 李笠起来,梳洗完毕,和赵孟娘一起吃早餐,吃着吃着,想到了黄姈,想起佳人的妙曼身影,想起对方迷离双眼,以及坚毅的表情。 黄姈是他的正室、主妇,所以是内当家,新婚蜜月,黄姈风情万种,和良人难分难舍,但不忘和李笠约定,正月十五后,就要开始正式持家。 接管产业,全面“主持工作”,不能如之前那样,几乎天天都待在房里,和李笠昏天黑地的折腾。 作为主妇,李笠家中内务以及生意,黄姈都要接手,其中,内务管人、管事,“生意”方面负责管账,将作场的“财权”从姑婆(婆婆)吴氏手中接过。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黄姈全面承担起主妇的职责,李笠就不需要为家里事操心,不过,赵孟娘依旧是“赵主任”,工作上对李笠负责。 “作场事务,你负责的那块,只需对我负责,不过,娘子是正室,你是妾,她的面子,你不能驳,说的话你得听。” “若有疑难,待我来处置。” “是,妾明白。” “还有,受了委屈,莫要多想,娘子是个讲道理的人,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一时受了委屈,不要慌,我不会真让你受委屈的。” “嗯。”赵孟娘不住点头,她是妾,娘说了,妾拆字就是“立女”,也就是说,在正室面前,妾和侍立的婢女没什么区别,所以要记住尊卑。 正室为难自己,只能忍着,实在忍不住,也只能自己偷偷哭,妾能依靠的,其一是良人的宠爱,其二,就是尽早生下儿子。 有了儿子,将来就靠儿子,不然,年老色衰后,就再无依靠了。 两人正交谈间,侍女来报,说娘子已经回来,有事与郎主详谈。 李笠吩咐赵孟娘几句,转到房,不一会,黄姈入内,一脸严肃的坐下。 房里只有夫妇二人,黄姈看着李笠,眼神复杂,李笠不动声色,注视着对方。 片刻后,黄姈问:“为什么?” “指的是哪件事?”李笠反问。 “环锁铠。” “环锁铠怎么了?” 李笠明知故问,他既然敢娶黄姈,并让其接触到自己的秘密,就有充足的信心,防止对方窝里反。 “这是违禁之物,若事发,要族诛的。”黄姈说完,看着李笠双眼,心中纷乱不已。 她没想到,李笠的鱼钩作场这么赚钱,光是卖鱼钩,月利润就有数百贯。 她没想到,外面有人暗地里售卖的环锁铠,居然是李笠的鱼钩作场制作的,每月售卖环锁铠所得,居然有数千贯。 不起眼的鱼钩作场,居然是月入数千贯的摇钱树,再加上捕鱼、养鱼,以及和大鲶彭东主彭均合作的收入,黄姈知道李笠不敢说富可敌国,却称得上“家财巨万”。 但是,对方居然在制作违禁之物——铠甲,不仅如此,还拿来售卖。 黄姈之前就听阿耶说过,说有人故意私下里售卖环锁铠,在彭蠡湖区搅起腥风血雨。 现在,她知道了,那个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枕边人。 那么,李笠是要谋反么? 黄姈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李笠明白,见每晚和自己难分难舍的佳人,现在如同审讯罪大恶极之人的刑警一样看着自己,他笑起来。 “知道刘宋元嘉年间的北伐么?”李笠问,黄姈愣了一下,以为李笠要岔开话题,心中失望之极。 她只是想知道答案,并不打算报官或以此为要挟什么的。 但很快回过神来:李笠这是要讲缘由。 她在郡学时,和同学议古论今,曾听人提起过刘宋元嘉年间的北伐,于是点点头:“听说过。” 李笠又问:“那,你知道结局么?” 黄姈点点头:“几次都败了,不仅如此,还被北虏打到大江北岸,输得很惨。” “那么,你觉得,如何用简练的几个词,来形容结局呢?不能用惨、很惨。” 黄姈想了想,摇摇头:‘妾不知道,恐怕寥寥几个字,无法形容。” “不,可以的。”李笠说完,顿了顿,再说:“春燕归,巢于林木。” “春燕归,巢于林木...” 黄姈喃喃着,品味这段话:说的是春天燕归来,在树林里做巢,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是,黄姈很快想到了什么,心一紧、目光一凝,看向李笠,脸上满是惊悚:“这...真的很惨...” “是啊,春天,燕子归来,却只能在树林里做窝,为什么?”李笠看着黄姈,看着自己的枕边人。 既然他娶了黄姈,就不会把对方当贼防,不怕对方窝里反,所以,鱼钩作场的秘密,就会让对方知道。 “燕子归来,当然是要回家,家,是自己去年南下过冬前,在民居屋檐下筑的巢,但是,这次回来,却只能在树林里筑巢,为什么?因为原来的巢没了。” “为什么巢没了?是因为民居没了,是因为人居住的村子没了,是因为人居住的寨子、城池没了。” “为何会这样?因为,敌军在黄河以南、长江以北这广阔地区,烧杀抢掠,所过郡县,化为赤地,燕子找不到屋檐,只能到树林里筑巢。” 李笠的话,听在黄姈耳中,如同鼓声激荡,而李笠接下来说的话,让她目瞪口呆。 “我看见,不久之后,腥风血雨笼罩大地,看见烽火四起,看见无数生命消失在兵荒马乱之中。” “我看见,建康城里尸体相枕,看见三吴之地,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我看见,太平不在,乱世降临,春燕归,巢于林木。” 李笠说话的语气带着淡淡悲伤,黄姈听了,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乱世景象,只觉后背发凉。 “你问我,为何要做环锁铠?为何要卖环锁铠?很简单,我想在乱世中活下去,让我的家人,还有亲朋好友活下去,仅此而已。” “所以,我要有钱粮,要有队伍,要有高墙环绕的寨垒,为的,就是在乱世中活下去,仅此而已。” “若无这些,要么死于兵灾,要么死于饥荒,要么死于瘟疫,乱世中粮食短缺,若无存粮,再有钱依旧会全家饿死。” “乱世...这、这..不可能吧?”黄姈十分震惊,李笠点点头:“当然可能,你以为,如今世道太平么?” 他找来一卷纸,放在黄姈面前,展开:“看看,去年年底,京城出了一件大事,来龙去脉,都在纸上写着,你看看。” “看看如今的时局,已经败坏到何种地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九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去年年底,也就是大同十一年十二月,散骑常侍贺琛,向天子直言劝谏,陈述四事: 其一,州郡官员搜括极其残酷,百姓不堪重负。 贺琛说,天下在籍的户口锐减,因为许多百姓不堪州、郡的搜刮,以及地方官员的盘剥,纷纷逃亡。 尽管朝廷年年大赦,鼓励逃亡百姓返回原籍、恢复生产,并多次下令免除赋税,但百姓却不敢返回原籍,因为地方官依旧横征暴敛。 其二,官员穷奢极欲,却又肆意浪费。 贺琛说,天下官吏贪婪、残暴,弄得民不聊生,是因为奢侈靡烂的风俗造成的,人们竟相攀比奢华,加重百姓负担。 其三,权臣玩弄威福,党同伐异。 贺琛说,陛下虽然英明神武,但是有小人欺上瞒下,这些小人妄进谗言、党同伐异,明面马上看去是奉公处事,但实际上吹毛求疵、排斥异己。 其四,朝廷大兴土木,民众苦于劳役,不得休生养息。 贺琛认为,朝廷应该精简事务,裁撤冗员,节省花费,少兴大役,一些多余的官署,包括屯、传、邸、治可以适度精简。 如此一来,即可让百姓休养生息,朝廷也能积蓄钱粮。 贺琛所说四件事,可以说揭穿了皇帝尽心营造的太平盛世假象,可想而知会闹出多大动静。 对此,天子予以反驳,李笠将打听来的内容汇总,记下来,写得较为口语化: 其一,你说有官员横征暴敛,那官员姓甚名谁,你说清楚,他如何盘剥百姓,证据在哪里? 只要你把证据交出来,证明这些官员确实贪赃枉法,有几个,我杀几个。 要是说不出来,你就是诋毁朝廷命官! 其二,你说官吏饮食奢靡浪费,那好,人家在自家宴请宾客,你不在现场,如何知道人家是怎么个浪费的? 若说时下风俗奢靡,别人朕(我)不知道,我执掌天下四十余年,节衣缩食,吃素不吃肉,本该被杀了用于供奉祖宗的牲畜,已经许久没杀了。 这样都不行,你想要我如何? 其三,四十多年来,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批阅公文、处理政务,中午前,基本上就把该处理的政务处理完毕,没有积压。 若事务太多,我甚至从天黑(清晨天没亮)忙到天黑(夜幕降临),期间只吃一顿饭。 这么多年下来,我的腰围,从一开始的十围,瘦成了二尺,不近女色已经三十余年,没有沉迷于酒色,每日都在处理政务。 我都勤奋到这地步了,大小事务亲自处理,数十年如一日,你说有小人蒙蔽我,好,那人是谁?他是怎么蒙蔽我的,你说! 其四,宫里大兴土木,亦或是修缮佛寺,全都是花钱雇佣百姓来干活,并没有征发他们,也没有拖欠工钱。 你说要精简官署、包括屯、传、邸、治,好,那些该裁撤? 哪些地方兴建的工程不急?哪些征收的赋税可以迟缓?你要分别举出具体事实,详细启奏给我听,别泛泛而谈。 如何让国家富裕、军队强大,如何让百姓休养生息,减除劳役,这些措施,你应该具体地列出。 如果不具体地一一列出,那你说这么难听的话,用意何在? 你是不是为了博个犯颜直谏的好名声,就这么诋毁朝廷,若果真如此,有你这样当臣子的么? 黄姈看到的内容,是天子对贺琛所陈四事的驳斥,当然,这些内容是李笠汇总后记下的,行文如同对话。 “这件事闹得很大,传得也很快。”李笠缓缓说着,“皇帝的驳斥,让贺琛无言以对,只能谢罪,不敢再说什么。” “所以,这一谏、一驳的内容,才会传得特别快,因为皇帝要以此向世人表白心迹,让官吏、百姓们都知道,他有多不容易。” “让别人都看看,朝廷各项举措,是如何的有必要。”说到这里,李笠反问:“那么,你怎么看?” 黄姈看着手中的纸卷,想说什么,但要说的太多,反倒不知如何开口,良久,叹道:“皇帝在装睡,谁也喊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个比喻不错,李笠很认同:“对呀,皇帝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可能不知道问题有很多,也很严重,却不打算,也没有能力解决。” “只能掩耳盗铃,答非所问,贺常侍说的是官吏铺张浪费、生活奢靡,皇帝答的是自己有多辛苦,多不容易。” “贺常侍说地方官横征暴敛、鱼肉百姓,这指的不是一个人、某个人,也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现实,一个事实。” “那就是吏治腐败,只能靠皇帝来想办法解决,必须整顿监察制度,必须任用良吏,结果皇帝反倒要他把贪官污吏的名字报出来,把罪证拿出来。” “贺常侍能么?敢么?宗室子弟在京城横行无忌,都没人敢管,那么在地方任上作威作福的地方官,是他能管得了的?” “他面对的,是已经腐烂的官僚集团,这样的群体,连皇帝都不好管,贺常侍还能如何,只能无言以对,然后告罪。” “皇帝,难道不知地方官做的好事?难道不知道吏治腐败?但用这种办法来堵贺常侍的嘴,呵呵。” 李笠笑起来:“就像你说的,一个装睡的人,别人再怎么叫,也不可能把他叫醒。” “然而,只是在榻上装睡还好,若是一个车夫装睡,而马车行驶在悬崖峭壁边上,你看着装睡的车夫,难道不会觉得后背发凉么?” 这话说得有道理,黄姈默默点头,李笠继续说: “皇帝极力维持局面,粉饰太平,但是,寻常百姓水深火热,权贵们贪得无厌,只想要更多,至于那些兄友弟恭的宗室们...” “宗室之间如同仇寇,老皇帝在时,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家和’,等老皇帝崩,宗王内战迟早爆发,而天子年迈,又能有几年可活?” “宗王内战,会惨成什么样子,只要想想晋时八王之乱,就明白了。” “所以,乱世很快就会到来,这不是我做梦,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就像太阳迟早会落山那样,而现在,已是黄昏。” 李笠看着黄姈,严肃的说:“我只想好好过日子,但是,乱世之中,若不能自保,就只有死路一条,史上记载的乱世情形,若变成现实,你觉得好玩么?” 黄姈摇头,李笠的一番分析下来,她意识到时局不妙,必须早做打算。 那么,李笠制作环锁铠、销售环锁铠的意图,就很明确了:自保。 她读过,当然知道乱世之中,寻常百姓有多惨,那么,结寨自保,就是活下来的选择之一。 只有钱粮充足,才能聚集青壮,才能结寨自保。 只有给青壮装备铠甲,才能抵御一拨又一拨的流寇、溃兵,以及趁火打劫的豪强武装。 既然说到秘密,李笠便向黄姈摊家底,让对方知道,自己现在的大概实力: “我,可以拉出一千步兵,这些人现在名义上是护院、护塘,借着清剿水寇练兵,都杀过人,见过血,有实战经验,至少达到合格战兵的标准。” “他们全都会射箭,可以是步弓手。” “他们还会用刀盾,结阵冲锋,可为刀盾兵。” “他们以鱼叉、竹篙练长兵,结阵御敌,可为长矛兵。” “我有十艘双桅帆船,可做战船,护渔的水手一千,可接舷肉搏,投掷鱼叉、射箭的准头都不错,也有实战经验,如同水军,平日里捕鱼,必要时可以打仗。” “这两千人,及其家属,都可以安置在作场周边,你是知道的,作场如今就像一个寨子,规模不小。” “有了这两千人,我就是地头蛇,哪家豪强都不怕,毕竟,郡兵数量也就两三千而已。” “必要时,我可以凭这两千人为核心,扩充队伍,以我现在的人脉和名声,半月之内招兵,至少可在鄱阳郡地界招三千青壮,注意,是身体健康的青壮。” “这样的队伍,有两千见过血的兵做骨干,有充足的武备,不敢说攻城略地,但至少能保卫乡里。” “我已囤了粮食十余万斛,以每人每月消耗粮食二斛计,能在不外购粮食的情况下,让这五千人,连同家属,吃上大半年。” “若有敌人走水路来犯,我可以召集彭蠡湖畔各地的渔民助战,凑出数百艘船、上万人的船队,形如水军,哪怕这水军只能防不能攻。” “渔民当然不能和战兵比,但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可以花钱涨士气,这些钱、帛,我也备下了。” 这就是李笠花了三年时间攒下的家底,即便立刻天下大乱,他也能有保命的本钱。 黄姈是今天才知道确切情况,但之前已经通过看账本,发现李笠的家底不一般。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开支极大,李笠赚得多,花得也多,黄姈看账本上的入账、出账,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李笠的志向只是做个富家翁,那么现在,李笠就能买下良田若干、别院数座,有护院数百,侍妾数十。 李笠可以过上奢靡的生活,却没有,赚来的钱,要么囤积物资、粮食,要么买马,要么养护院、护渔、护塘。 开销极大,外人很难注意到,白石村李三郎居然有如此实力。 “妾明白了,作场,会好好经营下去。”黄姈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为李笠如此相信自己,觉得欢欣鼓舞。 “妾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说不定我脑子抽风,哪天果真造反呢?” 李笠问道,黄姈看着李笠,抿嘴一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三郎这么会赚钱,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李笠也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他既然娶了黄姈,就决定相信对方,把产业交给对方管理,自己好腾出精力,做别的事情。 风险当然有,若黄姈把秘密透露给黄大车,然后黄家父子将秘密拿来邀功,向官府告密.. 李笠可不怕,认为这种概率较低,自己也有手段应对,所以,愿意放手让黄姈来管产业。 有内当家操持家务,他才可以集中精力,做各项准备工作。 原始积累,是最辛苦、最耗时的事情,三年时间,他终于完成了积累,有了本钱。 如今是大同十二年,李笠认为,留给自己做准备的时间,恐怕也不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章 阳春二三月 上午,多云有风,河边权做骑术训练场的空地里,十余人正在练习骑马,李笠亦在其中,驾驭着坐骑,跨越一个个障碍栏杆。 骑术,分不同水平,李笠觉得就像开车一样,得多练,才能变成老手。 会开车,能开车和能把车开好,是不同的概念,同理,会骑马,能骑马和能把马骑好,也是不同的概念。 李笠能骑马,但也仅限于骑马代步走土路,如果走的是地形略微复杂的旷野,要应对各种不大不小的地形障碍,驾驭马匹会吃力。 此即缺乏“骑马越野”的能力,若要举杯骑马冲锋杀敌的能力,还得练刀、槊、骑射,这又得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 有没有这时间和精力另说,但骑术是基础,即便他没想过做什么“一骑破军”的无双战将,但骑术精湛的话,突围成功的几率都大一些。 前方是一道半人高的栏杆,李笠稳住气息,驾驭胯下坐骑迎上去,结果坐骑胆怯,临了临了,忽然一拐,从旁边掠过。 李笠无奈,轻轻揉着马鬃,示意马儿莫要害怕,缓缓走了一会,挑战另一道低了一半的栏杆。 然而坐骑似乎状态不佳,被先前那道栏杆挫了锐气,如今面对简单许多的矮栏杆,也没有勇气跨越,依旧是忽然一拐弯,从旁边跑过。 本来高涨的训练热情,瞬间就被这驽马给浇灭了,不过李笠没有拿马出气,又捋捋马鬃,让其缓缓走动。 他好不容易凑了些马,基本上是凑数的马,这些马并不是战马,最多是堪用的代步马,力量、耐力和胆子都不行,代步可以,打仗免谈。 江南没有产马地,很难在市集上买到像样的良马,既然李笠是拿驽马凑数练骑术,马匹表现差,那是没办法的事。 李笠下了马,转到场边杨树下,闲得无聊的张铤,此时正在树下旁观。 张铤见李笠有些郁闷,抬头看着树上盛开的杨花,想了想,给李笠讲故事。 如今是二月,杨树上绽放花朵,张铤提到一首应景的诗。 这首诗以杨花为题,音韵缠绵: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张铤念完,李笠仔细琢磨,很快便‘悟’出这首诗的言外之意,然后想到黄姈清早起床走路时双腿无力的模样,只觉回味无穷。 就文字而言,这首诗是女子睹物(杨树所开花朵)思人,但其后还有深意,张铤道出诗的由来: 诗作者是魏国胡太后,因为自己伴侣南逃梁国后,思念不已,应时而做。 大概二十多年前,魏国皇帝崩,新君年幼,其母胡氏为太后,和宗室联合执政。 胡太后先是和样貌英俊的宗王元怿私通,将自己和朝廷大权都托付给对方;后来元怿为政敌所害,胡太后便看中了猛将杨大眼的儿子杨白华。 杨白华样貌英俊,骁勇善战,阳刚之气满满,迫于太后淫威,与之私通。 古有皇帝强占人妇,‘今’有太后强占人夫,杨白华成了太后面首,但是权利斗争日益激烈,杨白华不想变成元怿第二,迫不得已,带着家人南逃梁国。 情郎离去,胡太后伤心不已,怅然所失,魂不守舍。 日夜思念之下,恰逢阳春二三月杨柳花开,胡太后看着杨花(别称杨白花),又想起了飘落南家(南梁)的杨花(杨白华),于是做了这首诗。 诗传出宫外,为人所知,又有书商将其收录于诗集中,抄写成书,四处销售,所以这首诗才会流传到南方。 其中故事,也渐渐流传开来。 李笠听完张铤的介绍,觉得这首诗不错,一语双关,虽然“骨头”很艳,但“毛皮”很雅,能登大雅之堂。 至于故事男主角杨白华来到梁国后境遇如何,张铤给出了“后续报道”:杨白华来到梁国后,改名杨华,在朝为官。 如今还在世,只是二十多年过去,昔日的英俊男子,如今已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 其人武艺了得,曾在御前演武,使出绝招“惊军骑”,让天子赞叹不已。 这“惊军骑”是什么技艺,张铤说不清楚,毕竟这故事他也是听来的,期间传了不知多少道,也许多有讹传。 惊军骑,可以认为是“惊军、骑”,也可以认为是“惊、军骑”。 前者是“一骑惊军”的勇武,后者则是出神入化的骑术。 李笠思来想去,参考“技惊四座”这个成语,认为仅就字面意思而言,应该说的是骑术。 军骑即战马,考虑到御前演武的条件限制,李笠认为“惊军骑”不是一挑多的骑战技艺,而是高超的骑术。 也就是所谓的“人马合一”,骑手和坐骑配合无间,可以做出各种复杂的动作,穿越各种高难度障碍。 一如后世马术比赛那样,只有这位杨帅哥能够完美驾驭坐骑,完成其他赛马不敢跨越的障碍项目,技惊四座,夸作“惊军骑”。 若以开车技术形容,这位就是山路赛道漂移之王。 休息完毕,李笠开始新一轮的骑术练习,依旧骑上那匹马,向场内障碍发起挑战。 边上,来和妹妹‘叙旧’的黄三郎黄?,此时正和妹妹黄姈在边上聊天,见李笠练骑马,而胯下坐骑看上去似乎胆子小,便问妹妹: “四妹,妹夫怎么不弄几匹像样的马来?” 黄姈摇摇头:“江州地界哪来那么多好马,就是南昌驴马市,也只能买到些凑数的代步马。” “再说,马贩带到市集兜售的马,都是挑剩的,外地人去买,又如何能买到好一些的马。” “那要看如何买,谁去买,嘿嘿。”黄?笑眯眯的说,看看左右,又说:“四妹,阿耶让我来,跟着李郎长见识,最近一直都是吃吃喝喝,没派上用场,不如...” “你想给李郎出主意,到南昌驴马市买马?”黄姈看着对方,有些迟疑,“你如何说服他,让他相信你能居中牵线,买到好马?” “这不是有妹妹帮忙说话么...嘿嘿...”黄?笑道,庶弟居然是妹妹,他惊讶之余,也只能接受现实,按着阿耶的交代,不会对外人提起。 黄姈看着笑眯眯的嫡兄,有些无奈,哪怕她还是黄四郎的时候,就知道三个嫡兄看不起自己,毕竟嫡庶有别。 将来阿耶走了,嫡母、嫡兄们就会把她娘俩当外人。 但终究是同父兄妹,黄姈不想阿耶难做,如今黄?无所事事,阿耶让其跟着李笠长见识,那么做妹妹的黄姈,也不好板着个脸。 这段时间,李笠去湖畔各村串门时,都会带着黄?,说是混个脸熟,但成日里吃吃喝喝也不是个事。 又因为赵孟娘的关系,不能老让黄?在李家晃悠,黄姈觉得李笠若安排些实事给黄?做,再好不过。 “既然你有门路,那好,我和他说。”黄姈说完,不忘叮嘱:“你莫要有小心思,李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一章 所闻 南昌城,驴(骡)马市,市里到处都是人和马、骡和驴,自鄱阳而来的李笠,带着人来此买马,想要看看此次运气如何,能否买到堪用的骑乘马。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所以,还算驾轻就熟,不过此次不需要自己找市侩(买卖中介),因为同行的妻兄黄?,找了驴马市的熟人帮忙。 李笠让随行的韩熙和张轱辘,带着梁森等人,跟着‘熟人’去相马、长见识,自己则和妻兄聊天。 黄?曾经因为尾随赵孟娘意图不轨,被李笠抓个正着,捉弄了一番,算是有了过节。 如今,李笠成了黄?的便宜妹夫,算是‘化敌为友’,而黄?管不了家中产业,一直游手好闲,于是黄大车让老三跟着李笠长见识,黄?就成了李笠的跑腿。 李笠不想黄姈难做,于是带着便宜妻兄到处转悠,吃吃喝喝,做个‘酒保’。 “你该早些找我帮忙的,我在南昌有许多朋友,驴马市里也有不少,往日里我来买马,都找他物色好马。” 黄?如是说,李笠知道这是场面话,应付着:“这不以前手头紧,买不起好马,只能将就着买些便宜马,凑合着骑。” “不要紧,此次买马,有我那朋友帮忙,定能满载而归!” 李笠看着那油嘴滑舌的‘朋友’,时不时与路边摊贩打招呼,那些摊贩一个个挤出笑脸,便问:“你这朋友,莫不是在公廨里做事,收税的?” “哎哟,妹夫好眼光。” “那一会可得请他喝酒,城中有何好去处?” “有,有!” “得像样些的酒肆,酒菜都得上档次,莫要让人以为,鄱阳黄三郎的妹夫寒酸呐。” “好,包在我身上...” 黄?说着说着底气不足,李笠示意随从把一小袋珍珠交给对方:“这些珍珠,少说值钱十贯,你看着办,莫要有剩。” 请人吃酒,十贯钱绰绰有余,至于多出来的钱,就当是给黄?的‘辛苦费’,这点手段,李笠还是有的。 黄?闻言大喜,一口应承:“好!一会绝对不会掉了面子。” 妹夫出手阔绰,又极其会做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黄?只觉一个字“爽”。 虽然之前他看李笠极其不爽,可如今成了亲家,跟着李笠以珠署的名义到各处村落串门,吃喝了一段日子,发现这位果然有本事。 别的不说,应酬的本事不错,和谁都能自来熟,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游刃有余。 难怪阿耶说,黄家往后指不定就靠着李笠了,让他鞍前马后帮忙。 对于黄?而言,另一个新晋妹夫大鲶彭,脑子不好使,能有今天,也是多亏李笠出主意,所以,还是得跟着这个妹夫才有前途。 黄?让随从去安排请客事宜意,愈发热情的介绍起南昌风情来。 李笠当然了解南昌的一切情况,不过既然妻兄兴致高,他就这么一听,看着眼前热闹的驴马市,只叹偏见确实容易误事。 按照他的印象,江南因为多山、水,所以不像草原那样,有产马地,若要买马,会很困难。 但是,豫章郡治南昌就有规模不小的驴马市,在这里,有许多驴、马、骡出售,不过,没有什么高头大马。 即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战马的良马。 各马贩出售的马匹,多为身材不高的挽马、驮马,以及仅做代步的骑乘马,这些骑乘马,还真就只是代步而已,要上战场那纯粹是多想了。 李笠这一两年来,陆陆续续在南昌驴马市买了一些马,平日里代步,并且作为训练用马,给护院们练习骑术。 先解决有没有(马)的问题,以后,慢慢解决(马)好不好的问题,毕竟放低要求的话,在南昌驴马市,是可以买到很多马的。 因为这里对驴、马、骡有不小的需求。 豫章南昌,自古就是江州名城,也是要地,从江州去西面湘州的陆路要道——安成步道,从江州去南面岭表(岭南)的“岭表步道”,都经过南昌。 两条步道,往来商旅很多,都要翻山越岭,虽然有河流,却不好乘船。 譬如岭表步道,虽然路线和赣水多有重合,但从北往南走是逆流而上,商旅运送货物得靠马来拉车或者驮运。 即便自南向北走为顺流,但赣水中上游河段多浅滩、乱石,无论官民队伍,需要大量驮马、挽马运送货物。 所以,作为安成步道、岭表步道交汇点处的南昌,是大量商队的聚集处,有大量驴马出售。 不仅如此,豫章郡以东的鄱阳郡地界,也有一条重要的步道往东延伸,翻越崇山峻岭,抵达东扬州的会稽地界。 这条步道也有大量商队往返,对于驴、马、骡子的需求也很大。 所以,南昌驴(骡)马市其实肩负着为东、南、西三条步道提供驴、马的职责,开市时每日的交易规模都很大。 那么,江州地界要买驴马,得来南昌,而不是在大江边上的寻阳、湓城,因为那里是水运枢要,买船可以,买马就不合适了。 黄?介绍起来:“南昌的船也很多,我们来时经过的沙洲,你也看到了,有许多造船场,所以,买船也得来南昌。” 李笠听了后,想了想,问:“造船得有许多木料,南昌就在赣水边上,莫非上游有许多木料运来?” “对,”黄?点点头,“赣水上游,豫章以南,是庐陵郡、临川郡、南康郡,有绵延群山,称为‘南川’。” “南川地区森林茂密,有许多参天大树,所以有许多豪商贩卖木材,顺赣水而下运往南昌销售。” 李笠不由赞叹:“水陆交汇之处,南昌果然是宝地啊!” 黄?接着说:“南昌还有囤积大量粮食的豫章仓,每年都要调拨大量粮食,装船后运往建康,与此同时,还平准粮价。” “所以,南昌的米价相对最稳、最低,若要大量买米,最好来南昌。” “反正船走赣水是顺流而下,入了彭蠡湖,去白石,方便得很。” 两人正聊着,李笠见不远处有一群男子在和马贩交谈,又对马匹评头论足,似乎是在买马,不过隐约听到的说话声,是建康口音,便有些好奇。 黄?的朋友是公廨税吏,此时为李笠等人联系上了卖家,挑选好马(相对而言),他见李笠盯着那群人,自己也张望片刻,笑道: “这是衡州刺史韦使君的子弟,带着部曲赶往衡州,路过南昌,顺便买马备用。” 李笠闻言追问:“韦使君?莫非出身京兆韦氏?” “是的,韦使君...”那税吏说着说着,声音变小:“我听说,是因为得罪了天子,被打发到衡州吸瘴气的。” 衡州,位于岭表(岭南)北部,是往来江州、岭表的门户,位置十分重要。 一旦岭表的地方大员要割据,首要之务就得控制衡州,把“大门”关上,而朝廷要平叛,也得先拿下这个门户。 不过李笠关心的是“得罪了天子”,打听起来。 税吏回答:“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先前陛下忽然病重,不省人事,太子及以下在京的宗室子弟全都入宫侍疾。” “而这位韦使君,为东宫领直,是太子的心腹,入宫时,许多人都在传陛下大行,他便问宫人为何不为丧礼做准备。” “结果,陛下醒了,听人说起这件事,气得哟...便把韦使君赶出京城,到衡州做刺史,我听人说,韦使君离京时,太子还亲自相送。” 李笠听到这里,意识到皇帝和太子之间的暗斗好像很激烈,太子的班底,好像盼着皇帝快点完蛋,但是老皇帝命硬,偏不死。 “陛下有惊无险,大概是感念佛祖保佑,三月初,大赦天下,到同泰寺出家。”税吏感慨着。 “不过,我又听说,大臣们花了许多钱,把陛下赎回来,这是不久之前的事。” “而且还要改元了,公文已经送抵郡廨,据说新年号是中大同,所以,今年不是大同十二年,而是中大同元年。” 李笠听了觉得奇怪,如今是四月,改元不是一月时改么? 而且老皇帝又出家了? 不过想想,大概是重病之下捡了一条命回来,感激佛祖保佑,必然要去佛寺还愿,毕竟老皇帝信佛。 生病期间,得知太子的人盼着自己死,想来太子内心也是这么想的,老皇帝大概心中难受,因此愤而出家,倒也情有可原。 反正之前就出过家,然后大臣们花钱赎回来,再来一次,熟门熟路。 顺便敲打一下太子,也是理所当然。 李笠感慨着,忽然灵光一现:老皇帝八十多岁了,在后世也是高龄老人,之前突然犯病,甚至不省人事,莫不是油尽灯枯? 虽然挺过来了,下一次呢? 万一是回光返照,那么... 老皇帝若走了,局面可就维持不下去了。 弊病丛生的梁国,随时可能因为某个原因,轰然垮塌,已经不是保住某个人,或者杀掉某个人,可以救过来的。 李笠决定加大‘备战力度’,对那做“中介”的税吏说:“我想多买些马,只要过得去即可,价钱好说,劳烦老兄多介绍介绍,我定有重谢。”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二章 亲朋 寻阳南郊,某别院,主人王琳在此宴请自己的一众好友,酒菜管够,宾主把酒言欢,场面好不热闹。 李笠、梁森以及彭均亦在座,待遇与其他宾客别无二致,甚至座位离主座都很远,乍一看去,仿佛戏台上的配角,位置在边边角角。 主座,王琳与几位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的男子谈笑风生,两边,宾客们又各自聊天,李笠、梁森和彭均,此时就和旁人边喝边聊。 跟着妹夫来蹭吃蹭喝的黄?,见状觉得颇为奇怪。 他来时,听妹夫李笠说,说与这位湘东王府侍从“王郎”颇有交情,怎么现在看来,好像交情一般?不然怎么坐在这种位置? 再看看左右,今日来此做客的人,过半都是眼神犀利、举止粗鄙的青壮,观其做派,当是江湖好汉。 口音繁杂,动不动就骂天骂地,吃酒划拳,叫嚣不断。 自诩见多识广的黄?,只觉此刻身处贼窝,而坐在上首的那位“王郎”,就是群贼的大当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王府侍从的做派。 见着大鲶彭的心腹潘宝,和旁边宾客交谈时讲的是荆州话,黄?惊讶,趁对方有空,便问:“潘老弟,这几位是荆州的?” 潘宝放下酒杯,回答:“嗯,我也是刚认识,他们是江陵人,平日里跑船,往来大江东西。” “跑船?我说,看这几位身上多有伤疤,莫非兼做那营生的?” “当然了,跑船能得几个钱哟。”潘宝笑眯眯的说着,声音很低:“这一大帮子人,数十张嘴,跑船赚的钱哪里够花。” 果然如此,黄?点点头,举杯和潘宝对饮。 江湖好汉,快意恩仇,不事生产,又要逍遥快活,手上当然会沾血,黄家本身就不黑不白,可以说和这帮人是同类,黄?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觉得奇怪,见那王郎居然认识如此之多的江湖好汉,而这些江湖好汉一个个对其敬重不已,也不知道对方怎么做到的。 观其做派,如自己兄长一般,喜欢结交友人,只是兄长的人脉多在鄱阳、豫章二郡,而这位王郎,仿佛长江各处都有朋友。 今日王郎请客缘由,黄?听李笠说过,是因为喜得贵子,故而请朋友们小聚。 这小聚场面可不小,院子里坐满宾客,而来的人,好像是按着先后,依次就座。 所谓“先后”,不是先来后到,而是以认识王琳的先后排序,所以,宾客们以此排座次,不分身份高低。 当然,王琳不只是坐在上首,时不时拎着酒壶,往来各处,和宾客们把酒言欢,转到李笠、彭均这边,王琳还向众人介绍: “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鄱阳李三郎,为少府寺监作,采珠彭蠡湖,却不扰民,又有作场做鱼钩,养许多乌鳢,可不得了啊!” 众人听得介绍,得知眼前这位肤色黝黑的高个,就是硬抗两次冤案的‘铁骨李三郎’,也是专门养乌鳢的奇人、大名鼎鼎的“鄱阳乌李”。 而当中许多人贩卖的鱼钩,就是这位作场制作的,赶紧来敬酒。 李笠独自应对,一杯杯的喝,喝得满面红光,王琳又介绍另一位“鄱阳英才”,而这位英才的名气,如今响亮得很。 “这位,是鼎鼎有名的鄱阳大鲶彭食肆东主,彭郎!” “大鲶彭”的名声如今响得很,红鲊、鱼松的名气已经传开,往来江、湖的商贾多少都听说过。 加上王琳和李笠、彭均合伙做买卖,王琳从李笠这里拿鱼钩,从彭均这里拿红鲊、鱼松,再分销给江湖朋友,所以,今日在场的好汉们,有很多人实际上是‘大鲶彭’的分销商。 见着大名鼎鼎的‘大鲶彭’在此,上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王琳见众人情绪高涨,便提议拼酒: “承蒙诸位厚爱,来为王某犬子庆生,王某今日摆下酒坛阵,请诸位闯一闯!” “王某坐镇中军,又有牙门将守着各处牙门,诸位要破阵,却得先破诸位牙门将。”王琳说到这里,拍拍李笠和彭均肩膀。 “我与李郎、彭郎搭伙做买卖,如今这两位东主在此,为我把守牙门之二,诸位可不要客气呀!” 话音刚落,在一旁的黄?只觉现场气氛一变,一番布置后,诸位好汉呼喊起来,拎着酒壶、酒坛,然后‘进攻’。 划拳定胜负,输的就得喝。 赢了的过关,输了的,莫要再想,一会重新来过。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李笠和彭均这两位“牙门将”,当然,两位也有手下,可以代为效劳。 黄?看着围上来的黑压压一群人,只觉后背发凉,他现在才明白,妹夫事前说的“战场”是怎么回事。 已经去扣过喉咙、吐干净的梁森,笑眯眯的拍着黄?肩膀:“黄郎,一会,看你表现了。” “什、什么?”黄?觉得大事不妙,因为之前他夸过自己“酒量了得”,如今看着一个个明显很能喝又很会划拳的好汉围在左右,不由得艰难咽下口水。 他猜拳的技术一般,应付一般人可以,然而应付这帮好汉... 另一边,已经准备就绪的潘宝,挽起袖子,扯着黄?,走向“战场”:“诸位,我与这位黄三郎先出战,他别号‘三斛不倒’,大伙可得仔细些...” 。。。。。。 夏至,天气炎热,湓城外某庄园,李笠看着眼前大片鱼塘,只觉神清气爽,旁边树上知了不停地叫,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 一旁,武祥向他介绍这处租来庄园的情况。 此处,其实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别院,平日里很少来住,不过占地颇大,有山(假山)有水,所谓的“水”,指的是风景湖。 “据说,这里本来是要弄成蓬莱仙境,山水缥缈,不过主人家暂居京城,湓城里的大宅都很少住,这里就更别说了。” “因为别院开支不小,所以这别院的管事,把水池改做鱼塘,养鱼挣钱,不过湓城在大江边上,养鱼收入比不上捕鱼,所以只是勉强维持。” “我跟他们的管事定了契约,租这里三个月,那管事千叮咛万交代,说莫要乱建乱挖,不然,押金可是要全扣的。” 李笠笑道:“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就是借这大片水池一用。” 看看眼前一汪汪碧绿,李笠交代:“我在这里待到入秋,珠署有王乐看着,应该没什么事,其他事情,你和灰鸭、贾郎商量着办。” “我家里,有你嫂子管着,没事的。” “有空,请张郎给你们讲《春秋》,多学一些知识,有好处的。” 武祥点头应承,虽然李笠没说租这么大一片鱼塘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有重要用处,所以李笠待在湓城的这段时间,他得扛起“副手”的职责。 不一会,武祥离去,李笠再次看着大片鱼塘。 老皇帝身体好像不行了,而每年冬天,都是老人发病的高发期,李笠担心老皇帝过不了今年冬天,所以决定‘再来一次’,靠孵化鱼苗赚大钱。 这里水塘的有效养殖面积,大概一顷有余,也就是一千余亩,只要规划、安排得当,用来孵化鱼苗是很给力的。 夏天,是长江鱼苗渔汛,寻阳和湓城,是江捕鱼苗的‘产地’,如今是鱼苗‘上市’的季节,李笠要抓紧时间,大赚一笔。 所以,他要用这租来的场地,孵化鲩鱼苗,趁着渔汛,正大光明做起鱼苗生意。 扣去成本,这一千余亩鱼塘,通过至少两轮的鱼苗孵化、销售,获利至少能有三四万贯。 鱼汛结束,就是秋天,正好可以用这笔钱大量购入粮食、布帛等物资,以防万一。 也许老皇帝还能活几年,但是李笠不敢掉以轻心,能多赚钱,就要抓紧时间赚钱。 便宜妻兄黄?,如今和彭均一起在寻阳吃喝玩乐,与新结识的朋友们‘畅谈人生’,而李笠就守在这里,带着可靠帮手孵化鱼苗,顺便练箭。 转到隔壁院子,仆人已经将箭靶、弓箭备好。 因为没有妻妾相伴,所以李笠决定练箭打发时间,依旧是十步靶,依旧是三斗弓力的新手练习弓。 现在还剩两个多月,以七十天计,每天高强度练习,届时我的右射技艺,会有提升吧? 李笠如是想,右手握弓,左手取箭,弯弓搭箭之后,瞄准近在咫尺的箭靶,撒放弓弦。 步射不需要练左右开弓,因为只需要转身,就能拥有三百六十度的‘射界’,但骑射不行。 所以,得练右射。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三章 亲朋(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秋风起,鄱阳,黄府,黄?和阿耶黄大车讲述自己这大半年来的经历,说到妹夫李笠的本事,滔滔不绝。 “原来那王郎的姊妹,是湘东王的宠妾,人脉广,结识不少江湖好汉,到哪都有朋友。” “前段时间,恰逢渔汛,寻阳、湓城江捕鱼苗热销,我跟着李郎来回跑,忙了月余,购入鱼苗数千斤,贩到鄱阳、豫章,嚯,净赚数千贯。” “又和大鲶彭一起,与各地商贾讨价还价,谈妥的买卖,如今交了货,哎哟,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杜姨的镜子,我也联系好了买家,好几个有名的东主,已经下了订单,我看,杜姨的镜店要忙到明年了。” “我在寻阳、湓城这几个月,喝的酒比过去喝过的酒加起来都多,哎哟....” 黄大车见儿子左一个“妹夫”,右一个“李郎”,说得兴高采烈,问:“那你除了喝酒、应酬,都没干正事?” “有,有,孩儿又不是只会喝酒。”黄?挠挠头,看看左右,确定房间里再无他人,压低声音说:“我觉着,这时局怕是不妙。” “然后呢?”黄大车拿起茶杯喝茶。 “然后?浑水摸鱼啊!”黄?兴奋地说着,“我是看出来了,李郎早就在为浑水摸鱼做准备,只要一乱起来,嘿嘿。” “乱起来?那又如何?造反么?”黄大车问,放下茶杯,看着儿子。 黄?不以为然:“造反?那不就成了众矢之的?傻子才造反,得别人出头,再浑水摸鱼,投靠哪家大王,做个元从勋臣,那富贵就稳了。” “那你觉得你妹夫是傻子,还是?” “阿耶,妹夫哪里是傻子,比谁都精,不动声色的就结交了湘东王的小舅子,又和鄱阳王的儿子关系不错,还得鄱阳世子注意,我看...” 黄?给阿耶斟茶:“我看,妹夫这是多方下注,将来会如何不好说,但肯定不会吃亏。” 儿子能想通这点,算是没白跟着李笠,黄大车又问:“那你呢,你要做什么?就这么成日里跟着喝酒?” “阿耶说的,孩儿如何不知该怎么做?他下注,我们也下注呗,他招募人手,我也带着人,给他凑个数,只是怕娘舍不得....” “你娘有三个儿子,你是老幺,家业,又能分多少?”黄大车缓缓说着,“李笠明说了不会碰赌档的生意,黄家现在就只能是你,给你四妹做依靠。” “你跟着李笠去博一把,搏中了,发迹了,那就是你的家业,你娘自然会高兴,若是倒霉,半路出了意外,愿赌服输。” 黄?不甘于平淡,有机会当然要往上爬,之前没门路,只能盯着家业,想着将来能分一杯羹,所以看庶出弟弟不顺眼。 结果庶出弟弟居然是女的。 黄?震惊之余,觉得阿耶是不是老糊涂了,有这么漂亮的女儿不送去伺候权贵,反倒给李笠占了。 奈何木已成舟,眼下,就只能指望搭上妹夫这条船,有个好前程。 现在看来,妹夫很有想法,也很有本事,说不得将来浑水摸鱼摸到大鱼,富贵可期,这期间他鞍前马后帮忙,好处当然少不了。 只是男人有权有势后必然妻妾成群,届时妹妹得靠娘家人撑腰,如此重任,也就他这个继承黄家主要家业无望,又有些本事的兄长来承担了。 “你的本事?你有何本事,是人家用得上的?”黄大车反问,提醒儿子:“你若是没本事,就只能靠着妹妹的脸面,在李家蹭饭吃,人家发迹了,你也就是个帮闲。” “你妹妹嫁过去,都快一年了,肚子没动静,当然,这不急,不过你自己可得有数,要让人家重用你,你就得有本事。” “你若成了李笠的左臂右膀,你妹妹也就有了依靠,将来李笠纳妾成群,你妹妹也不怕了。” “四娘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因为以前的事,记恨你们,你要抓紧时间,赶紧表现表现,大鲶彭那边也多走动走动,毕竟,他也是你妹夫。” “唉哟,大鲶彭都是听李笠的。”黄?嘟囔着,黄大车反驳:“但他内人,也是你妹妹呀。” “知道了....”黄?说完,看着阿耶,挤出笑脸:“阿耶,我这阵子开销大,往后,还有许多花钱的地方,是不是可以...” “你不是跟着你两个妹夫赚了许多钱,还跟家里要?”黄大车一下就绝了儿子的念想,“没钱,你要钱,自己跟着两个妹夫赚去!” 见儿子嘟嘟囔囔,黄大车绝不松口,如今他有了两个不错的女婿,或许黄家的将来,都看这两个女婿了。 不,全看李笠。 但女婿总没有儿子亲,将来供奉香火的也是儿子而不是女婿,所以黄大车让老三跟着李笠磨炼磨炼,或许将来能混出个模样来。 为了让儿子成器,黄大车当然不会吝啬,但并不是闷头花钱:“若只是要钱,家里是不给的,不过,要人的话,可以,只管挑,所需开支,家里承担。” “带着这些人,跟着你妹夫,拼一拼吧。” 。。。。。。 当入冬的第一场雪降下来时,外出许久的张轱辘等人,从魏国阙南地区平安归来,给定居鄱阳的同伴们,带回阙南亲人们的信。 其中也包括李义孙给李笠的一封回信,这是两人第一次信往来。 午后,李笠坐在屋檐下,感受着若有若无的阳光,看着义兄的回信。 距离二人分别,已经过了三年有余,李义孙一切安好,得知李笠回到家乡后过得越来越好,李义孙在信中颇为感慨。 随后,大概说起魏国(西魏)的形势。 自三年多以前,洛阳那场大战后,官军伤亡惨重,朝廷重建六军,兵源严重不足,于是广募关陇豪右,以增军旅。 立新军制,名为府兵制。 张轱辘也和李笠说起自己回到阙南后,听来的种种消息,譬如这府兵相关消息。 府兵平日耕作,闲时操练,战时出征,是为兵农合一,魏国(西魏)朝廷以此军制,将各地豪强大户的部曲、乡兵编为军队。 李笠看着信回味着听来的消息,陷入沉思。 大名鼎鼎的府兵制出现了,这些关陇豪右群体,发展到以后,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关陇集团。 而就是这个群体,孕育了隋唐。 毫无疑问,魏国(西魏)正在蜕变,那么,梁国呢? 依旧是歌舞升平,权贵们醉生梦死,建康城里,士大夫依旧以骑马为耻,而兵户,依旧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 李笠仔细看过信,将其放到火盆里烧掉,转到隔壁靶场。 跑马场上,十余骑正在疾驰,骑手弯弓搭箭,左射,右射。 李笠骑上马,渐渐跑起来,弯弓搭箭,对准跑道旁的箭靶。 踩绳索射箭、骑独轮车射箭,一步步‘进阶’,李笠花了许多时间,终于夯实基础,能够开始骑马射箭了。 左射,撒放弓弦,箭矢射中左边十步外箭靶。 李笠换右手握弓,左手搭箭,右射,箭矢擦过右边十步外的箭靶。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四章 梦 魏国(东魏)武定五年,元月初一,晋阳,渤海王府。 连日以来,渤海王高欢卧病在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此时醒来,看着上方帷幕,却想着昨晚做过的梦。 那年,他喜欢的韩娘子嫁人了,新郎不是他。 当然不是他,他只是怀朔镇一个破落军户,家境拮据,穿一身破旧戎服,在城头站岗放哨,没有前途。 所以,当他东拼西凑,凑了些许钱财,向韩家提亲时,结果可想而知。 那日,韩娘子出嫁,他依旧穿着一身破旧戎服,站在城头,看着迎亲队伍将韩娘子接走,穿过城门,走向远方。 那一刻,他觉得心好痛。 又是一日,城下经过十余骑,当中一人勒住马,抬头看着他。 那是个年轻貌美的娘子,两眼盯着他,如同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光芒。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大王醒了?” 耳边传来说话声,高欢转头一看,和王妃娄昭君四目相对。 好像回到了那一天,怀朔城头上的他,和城下骑着马的她,四目相对的时候。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老了,都老了。 “是啊,醒了,做了个梦。” 高欢要坐起来,娄昭君赶紧上前搀扶,侍女们随即服侍,为大王更衣。 “大王梦到谁了?”娄昭君问,高欢笑起来:“我又梦到了当年,在城头站岗,你从城下经过,抬头看着我。” 娄昭君也笑起来,见高欢一脸病容,心中忧虑,却没说出来。 去年十月,高欢亲自帅军讨伐西贼,大军围攻玉璧城,攻了五十日,伤亡惨重,却始终攻不下这座小城。 出师不利,高欢郁郁寡欢,回师路上病倒了。 医官仔细看过,向娄昭君交底:渤海王病入膏肓,又有心病,恐怕时日无多。 想到这里,娄昭君心中难受,见高欢今日忽然精神起来,她更加心惊:莫不是回光返照? 高欢起身,在房内慢慢走动,舒展四肢,问:“大郎呢?” “在邺城,今日是元日,他要盯着文武百官,稍后,会赶回来。” “是么,那就好。” 高欢走出房外,如今虽然是晴天,但风大,娄昭君赶紧拿来披风给他披上。 高欢是魏国的实际掌权人,霸府在晋阳,但傀儡皇帝在邺城,所以,高欢让长子高澄坐镇邺城,监视皇帝和朝臣,处理政务,自己在晋阳,掌握重兵。 去年年底,西征不利、抱病而归的高欢,回到晋阳养病,急召高澄来晋阳,托付后事。 因为元日很重要,所以高澄返回邺城,现在,高欢自觉时日无多,还有一些话,要亲自嘱咐儿子,却只能等儿子赶来才能说。 不过,有些事和娄昭君说也是一样的。 “我死后,侯跛子必反,该如何应对,之前我已嘱咐大郎,你莫要担心。” 娄昭君闻言点头,扶着高欢站在屋檐下。 天色渐渐变暗,高欢走到院子里,抬头望天,却见日蚀如弯钩,娄昭君见了,心中震惊:这天象,莫非是... 她有些担心的看着高欢,高欢依旧抬头看天,忽然笑起来: “日蚀,是为我而出现的么?那死也无憾了!” 。。。。。。 建康,台城,皇宫,年迈的萧衍,兴致勃勃的看着降表,降表为东魏河南行台侯景所书,对方意图归顺大梁,向他称臣。 今年是中大同二年,元月一日时天象有变,日蚀如弯钩,萧衍觉得是不是上天在给自己警示。 元月十七日时,萧衍做了个梦,梦到东魏的中原牧守纷纷以地来降,随后中原一统,朝野欢庆。 他很少做梦,一旦做梦了,事情就会成真,所以,这是个好兆头。 现在,东魏的河南行台侯景,派人入京献表归降,来人声称,侯景决定归顺大梁,正是元月十七日下的决心。 所以,萧衍真的很高兴。 侯景在降表中称,东魏权臣高欢逝世后,他与其世子高澄势同水火,愿以治下豫、广、郢、荆、襄、兖、南兖、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 至于青州、徐州,只需一封信,就能劝降,也就是说,黄河以南东魏各地,即将为梁国所有。 然后,河北燕赵之地,可徐图之。 如此美好的前景,让萧衍欢欣鼓舞,但是,大臣们却对接纳侯景多有疑虑。 尚书仆射谢举认为,近年来梁国和东魏交好,两国边境一直平安无事,现在若要收留东魏叛臣,恐怕不合适。 一旦接纳侯景,两国必然大动刀兵,而侯景此人不可信,若接受归降,恐怕是引狼入室。 许多大臣都附和谢举的看法,萧衍却不以为然,因为历年南投的北国人物数不胜数,此次侯景南投,不正说明人心所向? 萧衍认为,若此次拒绝侯景归顺,那么从今往后,就不会再有人愿意弃暗投明,南下投奔梁国。 而魏国(东魏),如今权臣高欢新丧,其子根基不稳,一时半会哪里能抽出手来,兴师问罪? 只要官军接应,合侯景之力,足以击退魏军,将河南、淮北之地悉数纳入治下。 为此,封侯景为河南王也不是不行,还可借此机会,向北人展现大梁求贤若渴之意,人心浮动之下,那年纪轻轻的高澄能否稳住局面,还未可知。 但是,要怎么说服这些死脑筋呢? 正思索间,宦者来报,说中领军到了。 中领军朱异,字彦和,是萧衍的心腹,萧衍见心腹来了,便把降表交给对方。 朱异看看降表,又看看天子,见天子一脸喜色,心中想得明白。 天子希望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这才是为臣之道。 “微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收复中原,指日可待。” “彦和也赞成接纳侯景归顺?”萧衍来了兴致,朱异点点头:“陛下,此乃天意,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侯景为高氏镇守河南多年,拥兵十余万,却无法南侵一步,王师兵强马壮,不怕与他侯景交锋,怎么能叫引狼入室?其人不过为陛下守户之犬尔。” “如今他带兵归顺,王师如虎添翼,又如何会怕高氏?” “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萧衍激动起来,他和近臣私下交谈时,很少称“朕”。 萧衍在案前来回走动,喜形于色,决定接纳侯景,趁着东魏国内人心不定,将河南、淮北稳稳收入版图。 如此来,他的成就便与宋武帝刘裕相近了。 回想自己登基称帝四十余载,如今有一个天大机会就在眼前,不抓住,悔之不及。 想到梁国版图辽阔,国力强盛,萧衍不想留下遗憾,下定决心:“我国家如金瓯,无一伤缺,承平四十余载,今受河南之地,有何不可?”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章 士别三年 秋末,建康,进京公干的李笠,此时正在某处民宅,戴着面具会客,与他同来建康的武祥和李笠的便宜妻兄黄?,则在某酒肆寻欢作乐。 现在,李笠以“燕郎君”身份会见的客人,是他曾经的雇员,一个样貌英俊的年轻人。 年轻人姓胡名炜,行美男计,接近临贺王萧正德的柳夫人,助李笠投毒成功,毒杀临贺王。 本来此事已了,胡纬可以拿着李笠的钱远走他乡,却舍不得犹有风韵的柳夫人,还是留在建康,要和柳夫人再续前缘。 李笠觉得这位“炒股炒成股东”,迟早要完,但两年时间过去,胡炜居然好端端的。 且如愿以偿,和柳夫人长相厮守,当然,是男扮女装,以侍女的身份陪伴柳夫人身边。 之后,李笠找到对方,继续合作,他给钱,对方负责收集消息,定期汇总,交给李笠安排在建康常住的人。 当然,李笠安排在建康城里的人,同样也会收集各种消息。 去年一年,没有什么大事,今年情况有变,一月时,魏国(东魏)河南行台侯景反了,向梁国天子称臣,裂土归降。 对于李笠而言,历史的车轮终于转到了关键位置。 “最近传言很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就这么一说,郎君就这么一听。” 胡炜喝了杯酒,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今年是中大同二年,一月,荆州刺史、庐陵王萧续病故,而东魏权臣高欢崩。 随后,东魏的河南行台侯景反,向梁国称臣。 天子封侯景为河南王,并派兵北上,接应侯景。 三月初,天子舍身同泰寺,四月初,群臣将皇帝赎回,随即改元太清,所以,今年既是中大同二年,也是太清元年。 五月,东魏派兵南下,和侯景交战于河南,北上增援的梁军,也和魏军时有交锋,至于胜负,众说纷纭,一般人就不清楚了。 六月,天子以鄱阳王为征北将军,总督汉北征讨诸军事,准备北击西魏山南之地。 因为侯景面对东魏大军的进攻,也向西魏称臣,西魏军队经由山南(梁国所称汉北,即汉水以北地区)前往河南西境。 所以朝廷是想掣肘西魏,但山南地界的魏军兵力增多,北伐汉北时机不对,于是作罢。 七月,官军获取魏国河南之悬瓠、项城(项城在悬瓠东北方),于是以悬瓠为豫州州治,以项城为殷州州治。 这两处地方,在淮河以北。 原来的梁国豫州(治寿阳),改为南豫州;原来的梁国南豫州(治合肥),改为合州,这两处地方,都在淮南。 八月,朝廷要挥师北伐,取淮泗重地徐州彭城,策应侯景。 “事情都传开了,原本天子要以鄱阳王为主帅,不过后来改了主意,要以南豫州刺史贞阳侯、南兖州刺史南康王分督诸将,挥师北伐。” 胡炜向李笠讲了自己听到的一个内幕消息。 不知何时起,有一首童谣传播,暗指鄱阳王萧范可能是未来天子,所以,本来鄱阳王有机会为北伐主帅,被人以这童谣来诋毁。 于是才有了换帅一事。 李笠听到这里,觉得有些无语:贞阳侯、南康王?好像不是什么有名的带兵宗室啊? 这是政治挂帅吧?北伐这么重要的事情,政治因素当然要考虑,不过首要的不是选个能打仗的主帅、确保打赢么? 打赢了,肉进锅,然后无论再怎么玩政治,肉都是稳稳吃。 东魏军可不是弱鸡,战场上可不会和你们讲什么政治啊... 胡炜继续说一些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譬如,东宫正在扩充卫队,据说防的,是邵陵王萧纶。 邵陵王最近先后任丹阳尹、南徐州刺史,就在京城边上待着,声望很高,而庐陵王萧续去世后,若皇太子不测,那么按照“兄终弟及”的旧例,邵陵王就是新任储君。 毕竟当今皇太子,当年也是因为“兄终弟及”才当上储君的。 胡炜说了许久,李笠听了之后,眉头紧锁,只觉山雨欲来风满楼。 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得慎重,决不能出错,否则,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很容易就输掉了。 但是,风险越大,收益也越大,若抓住机会,说不得能事半功倍。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守着鄱阳那一亩三分地以静制动,虽然稳妥,却有可能错失许多机会。 所以,他得有所作为才行。 。。。。。。 建康东北郊,蒋山(钟山)附近,官道旁,李笠正陪着鄱阳王的十一子萧勤说话,他来京城,萧勤正好也在京城,所以李笠是要和对方叙叙旧的。 两人再次见面,间隔三年,萧勤依旧是白胖子,而李笠则变成了“黑大个”。 ‘你这三年到底在做什么?怎么又黑又高又壮的?’ 萧勤好奇的问,李笠含糊回答:“卑职在湖里到处奔波,太阳晒多了自然就晒黑,大概是鱼吃多了,所以长高、长壮了。” 萧勤见着李笠所带桑木弓,弓身颇粗,惊讶不已:“这得二石左右弓力了吧?” “是,卑职如今能开二石弓。” “那你射一只大雁?”萧勤指着天上飞过的大雁。 刚说完,李笠弯弓搭箭,只是瞄了一下,撒放弓弦,一只大雁应声而落。 萧勤很高兴,让随从去捡,旁边,萧勤的表兄蔡全见李笠射术如此精湛,颇为佩服:“李郎,士别三日..士别三年,你可是大变样了。” “嗨,运气好。”李笠谦虚的说,担心小胖子对他突飞猛进的射术有想法,解释: “卑职不用读书,每日可闷头苦练射箭,郎君还得读书写字,自然没那么多精力来练箭了。” “说的也是,哎哟,我也想每日只是练箭。”萧勤有些郁闷的说,“明年开春,可能要去国子学读书,唉。” “那卑职提前恭喜郎君,春天入学,十月策试,郎君必然中第,然后,可就入仕了。” “当官没意思,繁文缛节的...”萧勤说着说着,看向建康城方向:“怎么还没来,都什么时候了。” 蔡全笑道:“莫急,柳郎君应该正在来的路上,再等等就好。” 李笠也看向建康城方向,有些期待:萧勤的好友是柳盼,今日两人约定到郊外秋游、打猎,而他,已有差不多五年,没见柳盼了。 柳盼之父柳偃,曾为他主持公道、洗去冤屈,所以算是恩人,不过柳偃卒于鄱阳内史任上,棺椁运回建康,柳盼就此离开鄱阳。 按制,柳盼得给亡父守丧三年,如今早已期满。 鄱阳王萧范去年卸任雍州刺史,如今连同家眷都在建康,所以,萧勤和柳盼多有往来,今日约定一同郊游、打猎。 正谈话间,官道上驶来一辆牛车,又有随从簇拥。 果然是柳府的车,牛车停好后,柳盼下车后,一眼就瞥见李笠这个“黑大个”。 长高一些的柳盼饶有兴趣的问:“咦?李笠?你怎么变得这么...长得这么高了?” “说来话长。”李笠向柳盼行礼:“五年不见,郎君别来无恙。” “还好还好。”柳盼很高兴,见到李笠,让他想起在鄱阳的日子,“李笠,你...带着弓?是要打猎么?” “是,卑职陪着十一郎君打猎。” “卑职?你做官了?” “卑职目前是少府寺尚方署监作,负责彭蠡湖采珠事宜。” “采珠?彭蠡湖里有珍珠?”柳盼愈发好奇。 “是,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卑职给两位郎君说些趣事吧。” 李笠陪着两位富贵郎君,向一旁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笑话,逗得两位捧腹大笑。 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五年前。 两位郎君,身份依旧,但李笠已不再是那尾小小的涸辙之鲋了。 历史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进入“侯景叛魏”剧情,李笠随机应变,不打算傻傻在鄱阳旁观,而是要主动做些什么。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章 我看够呛 十一月,泗水畔,一座堰坝将河水拦截,蓄水成湖,使得上游的彭城变成一座湖中岛。 岸上,李笠看着眼前规模庞大的梁军军营,看看旁边名为寒山的山丘,以及那拦河堰坝,陷入沉思。 因为堰坝在寒山附近,所以名为寒山堰,北伐的梁军以拦河蓄水的方式,水淹彭城,一如当年,筑浮山堰水攻寿阳一般。 浮山堰拦截的是淮水(淮河),工程量浩大,效果也确实不错,把上游的寿阳守军泡得苦不堪言,但是,浮山堰建成后很快就垮了。 导致下游淮水两岸化作泽国,无数梁国百姓在溃坝洪水中丧生,这场水攻,可以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十万。 现在,又来这一招,万一... 李笠仔细观察了堰坝和河流,觉得不太可能溃坝。 泗水的流量比不上淮水,堰坝很厚实,想来一时半会不会溃坝,即便会溃坝,上游被水浸泡的彭城城墙,肯定是先完蛋。 想到这里,李笠举目远眺,看着北面那模糊的彭城城廓。 梁军北伐,目标是兵家必争之地——徐州彭城,同时也是从侧翼支援新晋河南王侯景,据说这位正在彭城以西数百里的谯城和东魏军队交锋。 如果可以,李笠真想侯景兵败身亡,然而把希望寄托在诅咒上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要忙自己的事情,那就是来观战。 此次梁军北伐,声势浩大,东魏要救彭城,已经派出大军南下增援,毫无疑问,这是战略级别的决战。 李笠觉得自己若是能够旁观,对于增长见识来说,是很有帮助的,哪怕只是管中窥豹,也值得。 所以,又送了“孝敬”给徐驎,得了个差事,以后勤官吏的身份,为少府寺做押运,押运一些物资前往寒山大营。 武祥留在建康,便宜妻兄黄?则跟来了。 现在,李笠如愿进入梁军大营,得以近距离观察梁国官军的行军、作战形态到底如何。 仔细打听、观察了几日,收获颇丰,可谓大开眼界。 首先,官军的组成与他之前想的不一样:并不是国家常备军,更类似‘组队’的形式: 各部将领,多为带兵刺史、郡守,其下兵马,是部曲私兵加州郡兵,前者是精兵,后者是凑数的羸兵。 这年头,刺史、郡守、县令都是文武双职,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既要治理地方,又要带兵打仗,所以此次被征调随军北伐很正常。 问题是主帅对于各部兵马的控制很差,也就是说,主帅只能对参战的各部将领(刺史、郡守等)下令,若刺史、郡守阴奉阳违,那么主帅根本就无法调动、管束其部下。 而各部兵马的军纪很差,当大军出征时,许多将士就沿途抢劫,如同掉进米缸的老鼠般急不可耐。 若抢的是魏国境内村落也就算了,结果,还没出国境就开始抢,抢的是梁国百姓。 而主帅管束不了各部兵马的恶行,堂堂王师,竟然是明火执仗的匪徒,军纪败坏至此,打起仗来,各部兵马更不会听主帅指挥。 从来只有公器私用,不会有私器公用,因为如此一来,亏的是个人,好处却没多少。 所以,梁军兵力虽多,但内部十分松散,似乎难以合力。 其次,随军出征的人员,居然有许多女人。 这女人,有随军女眷,譬如将领的侍妾、侍女以及歌舞伎,亦或是部曲、士兵的家眷。 还有身份暧昧的女人,譬如处境悲惨的营妓,也有跟着军队做皮肉生意的流萤,亦或是被军人掳来的民女。 以李笠的眼光来看,这种军队更像是带着侍女出游的队伍,而不是去玩命的沙场劲旅。 女人随军,除了用来发泄,李笠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用途。 军营是男性的天下,基于人性,李笠可以理解将士的发泄需求,而且古代军队维持士气的主要办法,还真就包括带着女人以供‘泻火’。 但是带着这么多累赘出征,除了增加后勤负担,又能增加多少战斗力? 激励将士浴血奋战,最直接的办法是赏罚分明,立功就有奖赏,甚至有机会凭军功升迁或分田地,这样的激励才是最有效的。 然而,朝廷给不了这种奖励,李笠看出来了:这年头,官军里的普通士兵,要么是潦倒军户,要么是被征发服兵役的普通百姓。 这些兵形如奴兵,等同于后世所称炮灰,战斗力极差,装备也差,士气极其低落,根本就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即便立了军功,也不会有任何赏赐。 有战斗力的兵,基本上都是各部将领的部曲,即将领们的私兵,他们效忠的对象是郎主而不是朝廷。 部曲的待遇全看郎主心情,朝廷管不了,也不想管。 所以,各部将领为了安抚将士,自然默许军营里有大量女人随军。 甚至连将领自己,都带着美人、歌姬出征,以供随时享乐,上梁不正下梁歪,谁还管束下面的将士? 这就是李笠现场考察后汇总的情况,他收回思绪,琢磨起当前梁军形势。 如今是十月,寒山堰早已筑好,并且成功蓄水,倒灌上游彭城。 按说兵贵神速,梁军应该赶在魏国援军主力抵达之前,猛攻彭城,然后以城池为依托,打防御战,和对方耗。 但是,梁军筑坝蓄水之后,便进入“冬眠状态”,就这么看着彭城被水泡着,就这么等着魏国援军接近,无动于衷。 李笠没打过仗,但现场看了情况后,觉得蓄水完成就能攻城:乘船靠近城池,因为彭城周边已经化为湖泊。 水涨船高,浮在水面的船,和城头的高度差会缩小,乘船攻城的梁军士兵,攀爬城墙肯定比平日容易一些。 即便伤亡大一些也无所谓,只要赶在援军抵达前拿下彭城即可。 结果,什么都没做。 当然,这也许是打算围点打援,只要击败援军,彭城守军没了指望,就只有投降。 然而,魏国援军抵达时,梁军也没有主动出击,不趁着对方立足未稳发动强攻,任由对方安营扎寨。 李笠没正经打过仗(清剿水寇不算),但那一世看过许多影视剧,好歹知道战争不是儿戏,既然出兵了,就必然要有明确的战略、战术目标,并加以执行。 如今,梁军既没有赶在援军抵达前强攻彭城,也不是围点打援,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梁军是来这里武装郊游,而不是来打仗。 一旁,韩熙看着眼前的梁军军营,一片鄙夷:“郎主,按照打听来的消息,不是没有将领提议强攻彭城,或趁着援军刚来、立足未稳,发动猛攻。” “但是,主帅似乎除了每日在大帐喝酒,什么都不做。” “那么,你们几个的意见?”李笠发问,韩熙笑了笑:“我看够呛,梁军..官军肯定是要惨败的。” “何以见得?” “很简单,那主帅是窝囊废,根本就不会打仗,和绵羊一般,碰上如狼似虎的东贼,呵呵。” 李笠听了之后,看着眼前规模庞大的军营,心里不是滋味。 一旦惨败,这么多将士,这么多随军青壮,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逃回去。 军队的构成,是青壮劳动力,一旦伤亡殆尽,对于国家的损害是很大的,按理应该选个靠谱的主帅带兵,即便打不了胜仗,也得提防打出大败仗。 怎么就让一个庸人当主帅了呢? 李笠这两年来,听张铤说了许多历史,尤其是衣冠南渡之后,南朝历代的历史,所以对于历代的北伐,有所了解。 现在仔细一想,自衣冠南渡以来,南朝每次北伐,政治意义都大于军事意义,所以,北伐主帅人选的确定,政治因素高于军事因素。 甚至北伐已经成为权臣刷声望、乃至为篡位做准备的最佳手段,所以北伐的意义渐渐变了。 这一点,在梁国体现得尤为明显。 梁国初立,天监年间,就有一次声势浩大的北伐,结果主帅不选百战名将,而是窝囊废宗室——临川王萧宏。 之所以这么安排,其实也好理解:既然皇帝不能御驾亲征,那么北伐军主帅之位就不能给外人。 但能打的宗室,也会威胁皇帝地位,北伐军主帅掌握那么多军队,皇帝也睡不好觉,所以,要加以掣肘。 那么选个庸才,配备能打仗的副帅,仗着兵力优势平推过去,稳扎稳打,最好不过。 结果萧宏因为一场夜雨,就吓得弃军南逃,进而导致战线全面崩溃,梁军声势浩大的北伐,以莫名其妙的大溃败结束。 事后,萧宏这模样英俊的窝囊废没有受到任何惩处,被北魏戏称为“萧娘”。 后来,也是最让人惋惜的一次,就是白袍将军陈庆之的一次远征,当时魏国陷入内乱,梁帝便让陈庆之护送南逃梁国的魏国宗室回洛阳。 给了不到一万兵马,明显是应付了事。 结果,陈庆之就这么一路杀到洛阳,所向披靡,但梁国并无后续动作,未给予陈庆之有效支援,导致陈庆之因为孤军深入,顶不住反扑,功败垂成。 现在,梁国又北伐了,主帅人选的确定,还是由政治因素决定,只选“听话的”,不选“能打的”。 原定主帅人选、鄱阳王萧范,好歹在任上有过指挥一定规模军事行动的经验,坐镇益州时,对抗过魏国,也平定过叛乱。 而现任主帅贞阳侯萧渊明,打仗方面的履历比起萧范来说差远了,李笠极其不看好。 现在,根据打听来的消息,可以看出这主帅是庸才,会做官,不会打仗。 所谓“会做官”,指的是“无为而治”,也就是“做多错多,做少错少,不做不错”的官僚作风,所以明明已经把彭城给“泡”了,就是没有后续举动。 放弃先手优势,突击变成对峙,战术上的突然性没了,战略目标模糊不清,你到底在想什么? 李笠百思不得其解,韩熙看看左右,斟酌用词,对李笠说:“郎主,小人说话难听,还请莫要介意。” “说吧,又不是我带兵。” “呃...以小人之见,梁军...官军从上到下,除了少数将士,恐怕都是害怕野战,没信心打赢。” “各部将领大概是求稳的想法,所以只能如同乌龟一般,缩在龟壳一般的军营里,和东贼对峙。” “这窝囊废主帅,恐怕是眼巴巴盼着西边的侯景打退当面敌军,然后东进、合围,如此一来,就能以多欺少了。”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李笠恍然大悟:“那么...你觉得,能对峙多久?” “狼吃羊,不需要对峙多久。”韩熙说着说着,语气变得凝重:“小人虽然只是打过仗,不是将,但是,见也见多了。” “郎主,小人认为官军必败,所以请郎主早做打算。”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章 未虑胜,先虑败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又是一个上午,寒山堰旁,李笠正在钓鱼,因为用的是假饵,也能钓上不少鱼,所以引来许多士兵围观。 当然,李笠不是在钓鱼,而是在用老套路“钓”人。 水花飞溅,李笠奋力扬竿,将一尾“尖嘴子”从水里扯出来。 “尖嘴子”又称“白条”,即后世所称鲦鱼,分布很广,是常见的肉食性鱼类,所以能够借助拟饵钓法将其钓起来。 旁边,一个年轻人见李笠钓上颇为难钓的“尖嘴子”,来了兴致:“李监作,这技艺可否传授一二?” 这位就是被李笠“钓”上来的人,两人如今算是熟悉了。 李笠把鱼放到鱼篓,取下拟饵,也就是‘铁片鱼’,放在手心里,向对方说:“简单,我仔细一说,你便能领悟。” “这种钓法,只能钓那些性格凶猛的鱼类,所以,草鱼、鲤鱼很难钓得上来。” “羊兄见过猫捉老鼠么?有时候猫捉老鼠,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本性,以及觉得无聊,所以抓了老鼠,不急着吃,而是不停把玩。” 两人是昨日认识的,年轻人姓羊名鹍,李笠称其为“羊兄”,对方称他为“李监作”。 “那些性格凶猛的鱼,就是水中猛兽,可以因为饿而捕食,也可以因为被激怒,而撕咬猎物,所以....” “所以这拟饵钓法,是要用假鱼,在水里嚣张的游,尽可能搞出动静,让那些凶猛鱼类注意到。” “它们可能因为饿,也可能因为被激怒,于是扑上来咬,那么,让假饵游起来像真鱼,就是要领。” 讲解了原理,李笠让羊鹍试着用拟饵钓法钓鱼,当然,这需要操作渔轮,所以渔轮的用法也得教。 教了一会,羊鹍觉得懂了,尝试着钓鱼,结果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有天赋,真就钓上来一不小的尾“尖嘴子”。 “这技艺不错,不错!” 羊鹍颇为高兴,将鱼取下,放入鱼篓:“未曾料,钓鱼也有如此技法。” “其实跟打仗是一样的。”李笠将鱼竿收好,和对方聊起来,围观的士兵见状散去,走向不远处的军营。 “打仗,经常有诱敌的,对不对,把敌人引过来,引入伏击处,然后四面围之,敌人就完蛋了。” “既然要放诱饵,那诱饵就得像模像样,如同这假鱼..” 李笠拿着铁片鱼,做着游动的动作:“引得对方按捺不住,不管不顾的扑上来咬...” 羊鹍点点头:“没错,这钓鱼,和打仗也有...” 话还没说完,羊鹍见李笠立正不动,一脸恭敬的看着自己身后,只觉后背发凉。 转过头一看,一个身着铠甲、须发斑白的中年人,板着脸、盯着自己。 “阿耶!”羊鹍赶紧行礼。 中年人发问:“你不去整顿军务,在此作甚?” “孩儿,孩儿在领悟打仗的道理。” 中年人捻着胡须:“噢,钓鱼也能领悟打仗的道理?” 羊鹍干咳数声,把李笠方才所说,复述了一遍。 中年人听了之后,点点头:“这话说得没错,不过,不是你偷溜出来钓鱼的借口。” “孩子知错,马上回去!”羊鹍说完要溜,被中年人一把抓住:“你说你钓鱼,鱼呢?” “在这里、在这里。”李笠赶紧把鱼篓递给羊鹍,中年人看看李笠,又看看钓竿,再看看李笠的衣着。 “不知小郎是谁家部下?” 李笠知道这位来头不小,赶紧回答:“卑职鄱阳李笠,少府寺尚方署监作。” “鄱阳李笠?”中年人闻言,又看了看李笠:“你就是、就是....那个多事的李笠?” 这话有意思,让左右不由得多看了眼前这高个几眼,李笠觉得最后一句话有些耳熟,却不敢迟疑:“卑职正是鄱阳李笠。” “陛下提过你,呵呵,真是难得。” 中年人笑起来,看着李笠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鄱阳王府的命案,可把几位殿下折腾得不轻啊。” “呃...”李笠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徐驎的时候,对方提起过陛下曾说“那个多事的李笠。” 于是李笠觉得无奈:你日理万机,当了几十年皇帝,一大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就记得我这个小人物呢? “小子,你为何会跑来这里?”中年人问,李笠回答:“卑职来寒山大营公干,顺便..顺便长长见识。” “长见识?你要长什么见识?” “想看看打仗是怎样的。” “看打仗?你不怕丢了性命?”中年人说完,看向眼前几乎是一望无际的军营。 李笠能猜出对方的身份,权衡利弊,回答:“节下在此扎营,是最安全的地方,哪怕出了什么事,也一定能全身而退,小子在此避风,不怕。” “喔?”中年人转头看着李笠,良久,笑起来:“你真不怕死啊!” 。。。。。。 下午,堰坝边上军营,一处篝火边,李笠正在烤鱼,羊鹍也在烤鱼,两人边烤边聊,因为周围没有闲杂人等,所以聊的话题有些犯忌讳。 “贞阳侯不会打仗,我看迟早要出事,阿耶也是看到这点,所以才特地移营到此,以防万一。” “兵败如山倒,在旷野里溃逃,迟早要被骑兵追上,不过这里地势好,只要严阵以待,徐徐而退,追兵不敢轻易接近。” “唉,当初堰坝筑成,回水灌了彭城时,阿耶就极力主张强攻彭城,赶在敌军援兵抵达前破城,结果贞阳侯不吭声。” “后来,敌军援兵到了,阿耶主张趁其立足不稳,猛攻,贞阳侯还是不吭声,实在被问得不能不说,就说陛下自有安排,我等不能擅作主张。” “呸!我看他就是胆小,畏敌如虎!不会打仗,成日里就只会喝酒,然后拿陛下的话当借口!” “阿耶说了,这样下去迟早要败,别人,我们管不了,只能自保。” 李笠一边听着羊鹍的牢骚,一边听着北风带来的动静:北面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了。 这动静,从上午开始就有了,越来越大,看来是前方正在交战,不过距离梁军主营地有一段距离。 也不知是对阵厮杀,还是攻拔营寨。 李笠觉得梁军此战前景堪忧,各部兵马表现不怎么样,于是打算回去。 无意间发现鼎鼎有名的“羊将军”在这寒山堰旁扎营,戒备森严,军纪严明,和其他梁军将领的营地形成鲜明对比,让他印象深刻。 给李笠的感觉,就是临近期末考试,男生宿舍里,其他人都在玩电脑、玩手机,只有这位羊同学跑到教室看,温习功课。 所以他觉得这里安全系数高,决定冒着风险留下来,长见识,于是施展钓鱼套路,试图进入这军营。 四年多以前,李笠和梁森经历过一次大战,以及溃败,但他和梁森只顾着逃命,搞不清楚状况,没能长见识。 这一次,他要仔细看看,在大军溃败时,应该如何应对。 也就是学一学,如何打一场败仗。 兵法有云: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 打仗菜鸟就要有打仗菜鸟的觉悟,李笠认为既然羊将军先虑败,那就有一定几率在溃败之中全身而退,他正好见识一下。 哪怕为此堵上性命。 羊将军,当然就是眼前这位“羊兄”的阿耶,侍中、冠军将军羊侃,父子俩出身泰山羊氏。 羊侃此次随军出征,监作寒山堰,屡次提议主动出击,结果主帅萧渊明不置可否,于是羊侃驻扎堰旁,以防万一。 李笠之所以对这位羊将军如此有信心,是因为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对于北伐军主要将领,都有了大概了解。 所以他能确定羊侃是很会打仗的将领,而不是草包。 羊侃祖父,据说为宋武帝刘裕部下,也就是说,羊侃祖上是南朝人。 后来刘宋政局动荡,宋国的徐州刺史叛变,带着地盘和军队投降魏国,羊侃的祖父当时在徐州为官,就此陷于魏国。 羊家是将门,羊侃自幼习武,又有长辈教授兵法,为将门虎子。 多次带兵平叛,积累了大量的打仗经验,甚至在魏国治下的关中平叛时,一箭射死叛军主帅。 因为其父经常在儿子们面前念叨要回南朝,加上各种因素,羊侃放弃在魏国的大好前程,大概在将近二十年前,和兄弟们一起,带家眷、部属南下。 重回南朝的泰山羊氏兄弟,深受重用,成为梁国‘军界’一股中坚力量,这也是南朝历代的短板: 能打的武将,大半是北人。 或者,是聚集在淮水、汉水流域(南北对峙前线)的北来流民、豪强集团,其中脱颖而出的将领。 这个趋势,越往后越明显。 当今天子起家时的武勋,大多是淮水、汉水豪强出身(包括祖上南下的北方世族),四十多年过去,元从武勋们相继去世,后代渐渐转化为文化贵族。 虽然这些家族中也有子孙为将,甚至还有出身寒族的白袍将军陈庆之,但总体上而言,如今梁国的‘军界栋梁’,大多是最近二三十年间,南下北朝武将及其后辈。 其中就有以羊侃为代表的泰山羊氏子弟。 羊侃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个人勇武也很出名,李笠就听徐驎提到过,当年少府寺专门为这位羊将军,制作了长达二丈四尺的两刃槊。 矛长丈八即为槊,一般的马槊长度在二丈左右,而马槊越长就越难用,这位羊将军用二丈四的马槊,御前演武时震惊全场,可想而知武力有多强。 所以,李笠权衡利弊后,决定找机会到羊将军的军营‘暂住’,亲自感受一下,兵败之际,合格的将领要如何带领所部兵马全身而退。 这个时代没有军校,将门世家不会把带兵打仗的学问教给外人,所以,李笠只能自己想办法,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代价,就是以命相搏,这也是如今时代无数小卒走向名将的必经之路。 然而想在羊将军的军营混吃混喝可不容易,于是李笠用老套路,用拟饵钓鱼,成功套路了羊将军的年轻儿子。 看着眼前这位被他套路成功的“羊兄”,李笠问:‘大战将至,我也有些能战手下相随,想要助战,不知羊兄可否给小弟一些铠甲以及弓箭若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章 水银泻地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梁军大营东北角,潼州刺史郭凤营地在魏军的不断进攻下岌岌可危,指挥部下防守的郭凤,见援兵迟迟不到,气得不行。 贞阳侯萧渊明,果然是个混账! 北虏从昨日起,集中兵力进攻这里,郭凤不断派人到中军求援,援兵却总是不见踪影,现在他的部下伤亡不小,眼见着就要撑不下去了。 大营就在旁边,而不是隔了几十里地,结果主帅萧渊明就是不派援军。 郭凤琢磨着自己没得罪过萧渊明,好像也没跟其他将领有什么过节,怎么自己被敌人围攻,主帅以及其他将领都不见动静。 就这样看着我死?我死了你们有什么好处? 还是怕了,不敢和北虏野战? 无胆鼠辈! “节下,节下!”有身上铠甲插着箭矢的部下跑来,哭喊着:“节下,我们快撑不住了,援兵何时才能来啊!” 郭凤不知该如何回答,若照实回答,只怕军心大乱,瞬间溃散,因为许多将士是觉得还有增援,才苦苦撑下去。 可若是说“就要到了,再撑一会”,这话从昨日说到现在,说了许多次,恐怕也没人信了。 那部下见郭凤铁青着脸不说话,心中明白大半,随后绝望不已:“节下,不会有援兵的,是吧?” 见郭凤艰难点头,部下指着大营方向,声嘶力竭的喊起来:“他们就在旁边,就在旁边!怎么能见死不救,我们是为朝廷打的仗啊!” “莫要说了!”郭凤让左右近前,“传令下去,死战!有敢妄言后撤者,斩!” 就在这时,后方号角声起,郭凤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仔细听了一会,确认无误,赶紧登上高处张望。 循声看去,却是己方大营方向冲来一支队伍,尘土大作,兵马众多。 看旗号,是北兖州刺史胡贵孙带着所部兵马来救,而胡贵孙一向以骁勇善战闻名。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郭凤营寨里,许多将士欢呼起来,甚至有人喜极而泣:他们苦苦撑了一昼夜,终于,终于撑到援兵来了。 郭凤也激动不已,下令擂鼓,振奋士气,原本已经快要放弃的将士,很快抖起精神,和围攻营寨的敌兵搏斗。 胡贵孙的骑兵从侧翼撞入魏军腰腹,所向披靡,魏军很快崩溃,呼啦啦往北跑,郭凤营寨里的将士,嗷嗷叫着冲出去,要痛打落水狗。 他们被对方围攻,憋了一肚子火,如今不趁机掩杀过去,哪里对得起战死的同袍? 不多砍几个首级换军功,怎么对得起自己的浴血奋战? 郭凤、胡贵孙所部兵马合作一处,追击溃逃魏兵,宛若狼入羊群,气势十足,南面大营,本已做好撤退的谯州刺史赵伯超,见状愣住了。 先前,郭凤营寨被敌军围攻,派人到大营求援,主帅萧渊明喝得醉醺醺,含含糊糊让人去救,赵伯超和许多将领见状不吭声。 胡贵孙坐不住了,私下找赵伯超合兵出击,赵伯超觉得主帅不会打仗、己方迟早要败,没有答应,并且让部下做好准备,一旦战事不妙,立刻开溜。 赵伯超不是怕死,是觉得萧渊明这废物不会打仗,迟早要把大军折在这里。 筑坝蓄水却不攻城,这不是蠢是什么? 敌军援兵刚抵达,立足未稳,又因为彭城被水淹,援军急切间无法和守军合作一处,这时候不进攻,不是蠢是什么? 敌军猛攻大营外围一角,该怎么办,你作为主帅大权在握,却不敢担责,不明说让谁去救,等我们出来担责? 我要是擅自出击,打胜仗了,功劳你占大半,打败仗了,责任我来扛?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赵伯超算的很清楚,各将领带的都是自己的兵马及部曲,没有谁傻兮兮的拿自己家底来搏,既然主帅不吭声,他也不吭声。 如今,敌军猛攻郭凤,萧渊明不增援,郭凤必然熬不过今日,然后其他将领人人自危,魏军再来,恐怕要溃逃。 赵伯超不想被萧渊明这种废物连累,所以要早做打算。 结果胡贵孙居然独自出击,现在把魏军击溃,郭凤也率军反击,如今形势逆转,二人率军追杀,搞不好还能反冲魏军大营。 赵伯超觉得此时不痛打落水狗抢军功,简直对不起自己几十年的戎马生涯。 “传令,擂鼓,全军出击!” 赵伯超下令,部将们一个个都没回过神:不是说随时要撤,怎么... “愣着作甚!出兵,追击!” 赵伯超呼喊起来,很快便率领所部兵马出击,气势汹汹向北而去,其他各部将领也纷纷回过神来,带着部下出战,要乘胜追击,打顺风仗。 一直没有动静的主帅萧渊明,得知魏军溃败、己方全面反击,一开始还不敢相信。 反复确认之后,激动不已,亲自带兵出击。 一时间,梁军大营号角声如潮,大量兵马出动,追击溃败魏军,宛若水银泻地。 后方,堰坝旁,羊侃所部兵马纹丝不动,一骑疾驰而来,向羊侃回复主帅的决定:全军出击。 不过既然羊将军认为此举不妥,可留守营地。 也就是说,羊侃的苦劝无效:他得知魏军突然溃败,觉得其中有诈,一时半会又走不开,便派这将领前去提醒萧渊明,不可追击。 “唉!!” 羊侃长叹一声,气得胡子一颤一颤:“敌军定然是诈败,是诈败啊!!” 然而没有用,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无能主帅都会不听。 羊侃气得胸闷,骂道:“慕容绍宗,哪有那么容易击败!” 一旁,跟在羊鹍身边、凑过来看热闹的李笠,闻言觉得怪,见其他人也对羊侃所说最后一句有些疑惑,便壮着胆子问: “节下,不知那慕容绍宗是何许人物?” 羊侃满腹郁闷无处发泄,见有人提问,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反正周围多为子侄部曲,说出原委,也能让后辈心里有数,便大概说了一下。 率军增援彭城的敌军主帅是谁?大名鼎鼎的慕容绍宗! 梁国将领可能不清楚这位有多厉害,羊侃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二十多年前,魏国爆发六镇之乱时,平定叛乱的尔朱荣权倾朝野,慕容绍宗即是其亲戚及心腹,平叛时出力颇多,很会打仗。 也就是说,早在二十多年前,慕容绍宗就是能征善战的名将了。 后来的权臣高欢,以及侯景等人,当时都是尔朱荣手下,羊侃当年还在魏国时,就听到一个说法: 是慕容绍宗教授侯景兵法,教其如何打仗,所以这俩个算是师徒。 后来尔朱氏败亡,高欢取而代之,慕容绍宗虽然保住了命,却因为和尔朱氏的关系,受到猜忌,于是不得重用。 许多人都忘记这位很会打仗,也忘记一件事:镇守河南十余年的侯景,是其徒弟。 现在,侯景叛魏,魏国以慕容绍宗为主帅讨伐侯景,对方率军南下,不往围攻谯城的侯景那里去,先来谯城东面的彭城,所为何故? 明摆着要先解决梁军,断侯景侧翼。 所以对方求的是速战,那就绝不会和梁军长期对峙,而梁军目前摆出一副长期对峙的阵势,对方必然要想办法引梁军出击。 羊侃不认为慕容绍宗这种名将会被轻易击败,所以现在魏军溃败,必然是诈败,而梁军各部先前畏战,如今却倾巢而出... 真是一群只会打顺风仗的蠢物! 李笠听到这里,只觉大事不妙:原以为梁军最后只是一般的战败,现在看来,全军出击的下场,莫非是全军覆没? 对萧渊明这个主帅,只想破口大骂。 你既然胆小,那一直守着也还行,大不了对耗;若胆大,那开始就该进攻,结果... 该攻的时候不攻,该守的时候不守,这么折腾,你是带着大伙一起给对方送人头的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章 兵败如山倒 兵败如山倒,寒山旁、泗水边旷野,无数梁军将士丢盔弃甲,惊慌失措的南向逃亡,期间有不少队伍勉强保持阵型,缓缓撤退。 但谁都知道,大事不妙了。 方才全军出击,未曾料中了魏军陷阱,许多兵马都折在前头,后方的梁军将士见情况不妙,掉头就跑。 魏军骑兵掩杀过来,宛若水银泻地,势不可挡。 兵马尽出的梁军大营,先是被溃兵冲击,根本就无法组织防御,又被尾随而来的敌骑冲破,宛若河边沙地,瞬间被如潮敌军淹没。 结队撤退的梁军士兵,还算从容,可那些完全溃散的将士,无助地跑在旷野里,被追来的骑兵肆意践踏、冲撞,收割着生命。 一片哀嚎声中,有一只规模不小的梁军队伍结阵,缓缓向南撤退,打出的旗号里,写着“羊”字的大旗分外显眼。 许多溃兵见状,如同溺水之人见了一片浮木,不要命的向那军阵跑去。 “不许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军阵不时有人呼喊着,提醒溃兵莫要冲击友军军阵,但溃兵们为了活命,顾不得那么多,毕竟这是自己人,逃过去,挤一挤,就安全了。 否则跑在旷野里,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 溃兵们不顾警告,奋力接近,追击的魏军骑兵,也故意驱赶这些溃兵,向着那军阵跑去,如同引导洪流,冲向临时筑起来的小坝。 只要溃兵冲乱军阵,他们就可趁势掩杀,将这军阵击垮,然后肆意收割首级。 却听阵中弓弦声起,箭如雨下,将接近的溃兵射倒。 哀嚎和叫骂,无法让箭雨停下,溃兵们诅咒着,不敢再靠近,只能继续向南跑,然后被追来的敌骑撞倒、践踏。 无数人在临死之前,看着近在咫尺的友军哀嚎着,阵中,李笠放下弓,看着外面血腥场景,面无表情。 他射箭了,杀人了,杀的,是自己人,但是不会觉得难过,因为没得选。 慈不掌兵,若不这样做,让溃兵冲乱阵型,结果就只能是一起死。 就在这时,四周尘土大作,又有大量骑兵追来,见着眼前梁国军阵异常顽强,还慢慢向南移动,便分成多股,各自靠近,以骑射袭扰。 李笠之前请教过部曲,大概知道一些时下‘流行’的骑兵作战方式,眼见着敌骑开始袭扰己方,明白这是想阻碍军阵移动。 步兵结阵才能对抗骑兵,但是结阵后为了保持队形,移动起来就很慢。 敌骑不停逼近、袭扰,军阵就得不断停下来戒备,所以,李笠看出这些敌骑打算以不断地骚扰,阻滞己方撤退。 等其主力赶到,再对他们予以痛击。 这种时候,步兵是没办法反击的,若冲出去打,不说两条腿追不上四条腿,就说这么一冲,阵型就乱了,而敌骑只要果断反冲击,那就完蛋了。 督将下令,部分弓箭手放箭射这些骑兵,不过对方不远不近的保持距离,射出去的箭,很难命中这些移动着的目标。 李笠弯弓搭箭,瞄准当前横着疾驰而过的一名敌骑,双方距离至少有八十步,刚射完一箭的羊鹍在旁边见了,只觉很难射中。 箭矢离弦,命中目标,羊鹍看得清楚,李笠射出去的箭,插在那敌兵胯下坐骑腹部。 然而坐骑身上披着布帛,中箭后依旧疾驰,看样子是极能忍疼的良驹。 “李郎好射术!”羊鹍由衷赞叹,李笠摇摇头:“唉,没能射倒” 马蹄声起,李笠循声望去,却见己方军阵有骑兵冲出去,驱散敌骑,这些骑兵弯弓搭箭,以骑射射击敌兵,准头不错,接连射中魏军骑兵。 却没射倒,因为敌兵身着铠甲,只要不被射中要害,就不会死,甚至不会丧失战斗力,而胯下战马很不错,中箭也继续跑。 胆大、能忍疼、轻伤不退场,这就是战马和寻常代步马的区别,李笠看着一匹匹雄健的战马在四周驰骋,羡慕不已。 敌骑被梁军骑兵驱散,但对方人数多,又有‘漏网之鱼’逼近军阵,径直冲来,看样子要在阵前掠过,然后对准军阵放箭。 军阵中弓箭手奋力反击,因为步弓要比骑弓射得远,且梁军弓箭手很多,所以魏军骑兵难以近前。 眼见着梁军反击犀利,魏军骑兵掉头就跑,要引梁军骑兵来追,使得步骑分离,然后才好逐个击破。 但梁军骑兵没有上当,追了一段距离便掉头返回。 魏军骑兵不甘心,尾随而来继续袭扰,又被梁军骑兵驱赶,加上梁军弓箭手一波波的放箭,魏军未能接近军阵放箭。 梁军军阵因为有骑兵在外围驱散敌骑,弓箭手也应对得当,所以能够从容移动,向南撤退。 渐渐地,魏军骑兵放弃了这块硬骨头,转去追杀旷野里溃逃的梁军将士,以及那些规模较小的队伍。 因为两相对比之下,追杀溃兵割首级才划算。 溃逃的梁军士兵太多,漫山遍野都是,魏军骑兵忙着抓俘虏、抢首级,渐渐忽略了这支结阵南下的梁军队伍。 李笠见着旷野里到处都是屠杀,不再有魏军骑兵来冲击己方军阵,松了口气。 百余骑返回,李笠看着这些骑兵的身影,再看看结阵步行南下的队伍,以及旷野里密密麻麻的梁军将士尸体,百感交集。 他亲眼看到,羊侃所部兵马,以及随军青壮,如何在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下,全身而退。 如何组织撤退,如何组织反击,如何步骑协同、相互配合,都看见了,自己赌上性命换来的见闻,物超所值,花多少钱都学不来。 甚至这一次到寒山来现场观摩,所见所闻都让他受益匪浅 步兵为主的军队,在平原地区作战,胜不能追,败不能退,这种地形下要打歼灭战,或者平安撤退,有无骑兵很重要。 譬如这支队伍,若没有骑兵掩护、驱散敌骑,根本就走不了多远,然后被对方围住,没有吃喝,军心大乱,最后崩溃。 果然,骑兵是战场之王啊... 李笠心中感慨,看看左右,见跟着自己混吃混喝的黄?一脸惨白,问:“怎么,肚子疼?” “厉、厉、厉...”黄?看着外面战场,一脸受了惊吓的模样,“太,厉害了!” “莫怕,我们安全了。”李笠见便宜妻兄没事,放心了,结果黄?忽然笑起来:“原来这就是打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笠担心黄?受不了血腥场面,被吓傻了,赶紧让人看好,免得对方‘失控’。 此来建康,黄?是跟着来长见识(蹭吃蹭喝),李笠又来寒山,本来不打算带着黄?,黄?也跟着,说要长见识。 如今看对方模样,李笠不知长的是见识还是脑梗。 “原来打仗是这样的!马,要有马!如此方能打胜仗!回去后,我要买马,越多越好!” 黄?兴奋地说着,他自幼喜欢耍狠斗勇,如今亲临血腥战场,激动不已。 所以看出来:打仗没骑兵的话,恐怕会很吃力,一旦情况不对,想跑都跑不掉。 而身处战场,虽然血腥,他心惊胆战之余,是兴奋:用人头换军功,换荣华富贵! 李笠干咳一声:“黄郎,马能不能买到暂且不提,你哪来那么多钱买马?” 不是李笠看不起妻兄,实在是妻兄没本事赚钱,家里又管得紧,所以哪来的巨款去买马。 黄?一把抓着李笠的手,两眼放光:“妹夫!你要借钱给我买马啊!” 李笠把脸一板:“免谈!”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章 黔驴技穷 北风呼啸,涡阳城北旷野,魏军列阵,旌旗曜日,而涡阳城垒大门紧闭,未见一兵一卒出战。 中军,慕容绍宗眺望南面,不发一言,他背风布阵,将士们不会被风沙眯眼,弓箭手放箭能比平日射得更远,所以,侯景不可能迎风出击。 但是,慕容绍宗依旧兵临城下,为的是不给对方以喘息之机。 前不久,寒山之战,中看不中用的梁军被慕容绍宗击败,主帅萧渊明及一众将领被俘,送往邺城。 侯景没了策应,只能弃攻谯城,且战且退,南撤到涡阳,手中兵马,已大不如前。 而慕容绍宗步步紧逼,绝不让侯景有机会带着军队撤入梁国境内。 因为跟随侯景反叛的兵马,都是悍勇之士,侯景带着这些人入梁国,整顿之后,会卷土重来,届时,一定会搅得河南鸡犬不宁。 看着左右旌旗招展,慕容绍宗有些恍惚,时光荏苒,距离尔朱氏败亡,已有十几年了。 当年,若尔朱荣听他一句劝,就不会死在洛阳皇宫。 当年,若尔朱兆听他一句劝,不给高欢以做大的机会,尔朱氏就不会被高欢取而代之。 奈何,天意如此,尔朱氏败亡,他也跟着完了,虽然保得性命,却再不得任用。 十余年间,慕容绍宗碌碌无为,而侯景混得风生水起,昔日那个向自己学兵法的跛子,如今和他对阵,恐怕旗鼓相当。 若不是为了对付侯景,渤海王也不会让他带兵,对于慕容绍宗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但是,侯景可不好对付。 用来对付梁军的伎俩,侯景不会上当,慕容绍宗现在即便有兵力优势,也不敢掉以轻心,决定和对方耗,耗得军心不稳,再给予致命一击。 正琢磨间,北风骤停,慕容绍宗看着渐渐静止不动的旗帜,面色一变:“快!让他们戒备,风一停,侯景就要冲出来了!” 话音刚落,却听前方涡阳城鼓声大作,城门开启后,涌出许多士兵。 没人骑马,全都是步兵,短衣短甲,戴着铁面,手持刀盾,徒步前进。 等了许久以至于等得有些无聊的魏军士兵,见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步兵?步兵在这空地里出击,不是找死么? 方才主帅下令,要大伙提防叛军出击,现在看来,侯景吓傻了,主帅也老糊涂了。 也是,十几年没有带大军出征的将领,就如同一把生锈的铁刀,能顶什么用? 魏军士兵不以为然,判断这些出击的叛军士兵只是诱饵,弓箭手出列,对准这些傻子放箭。 箭如雨下,叛军士兵以盾护体,快速逼近,纵然有人中箭倒下,其他人也依旧前行。 魏军将士隐约觉得不对劲,骑兵很快出击,冲向这些前来送死的傻子。 手里连一根长矛都没有,就敢在骑兵面前冲锋,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无数人这么想,魏军骑兵逐渐加速,随后撞入人群之中。 血光飞溅,人仰马翻,魏军骑兵未能击溃叛军,反倒是被对方挥刀砍马腿,一个个栽倒在地。 其后跟来许多弓箭手,对准魏军军阵放箭,两边对射之下,叛军步兵已然冲到阵前,不躲不避,嚎叫着撞入阵中。 撞入骑兵为主的侧翼,依旧是不顾伤亡,低头弯腰砍马腿。 魏军军阵为之一撼,随即松动,从涡阳城内冲出的骑兵,顺着步兵撕开的缺口,冲入阵中。 很快,魏军军阵崩溃。 身处中军的慕容绍宗,没想到叛军死士如此厉害,而自己的兵马如此不中用,都说了要注意,结果还是被打崩。 他急忙指挥部将反击,奈何军心大乱,惊慌失措的士兵已经不听指挥,掉头往后跑,冲乱阵脚,全军溃散。 。。。。。。 冰雪消融,健康城内一处私第内,李笠正和张铤交谈,谈论当前时局。 去年十一月,梁魏(东魏)寒山之战,梁军惨败,主帅萧渊明及许多将领被俘,不过也有不少队伍安全撤退。 但全身而退的队伍,就只有羊侃所部兵马,其他撤回来的队伍伤亡都不轻。 李笠随着“羊家军”平安撤离战场,返回建康,随即回家过年,顺便做一些安排。 现在是太清二年一月底,李笠安排好各项事宜后,又来建康,而前线传来的消息,让他心情压抑。 去年十二月,魏军主帅慕容绍宗率军攻打侯景于涡阳,结果被侯景击败,魏军后退。 此战,据说侯景军是以步兵破阵,这一说法,李笠只觉难以置信:以步制骑?师徒在平原决战,徒弟用步兵打败了不缺骑兵的师父? 那仅就用兵而言,侯景可是不比他师父差啊! 今年一月初,侯景和慕容绍宗再战涡阳,这一次,徒弟被师父击败,败得一塌糊涂,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惨”。 据说慕容绍宗在战前发动宣传攻势,说“朝廷”对附逆将士既往不咎,留在魏境的家人们都安然无恙,只要将士们“迷途知返”,一切如故,绝不追究。 此举直接让侯景的军队崩溃,随后涡阳被魏军攻占,侯景去向不明。 不过到了前几日,朝廷得对方遣使来报,至少知道这位还活着,不过手中不到一千残兵。 而梁国从侯景手上接过的河南、淮北州郡,大部分已经丢失,可见再过数月,就又回到去年一月,侯景叛魏、向梁国称臣时的形势。 所以,梁国未能从侯景叛魏、对梁称臣这件大事之中,获得分毫好处,相反折了一支大军,还把主帅和许多将领赔了进去。 文雅一点讲,梁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粗俗一点讲,梁国就是强X不成反被日。 李笠越想越觉得无奈,甚至有些气愤,铁青着脸,此次同来建康的张铤见状安慰: “李郎,朝廷无非是没占到便宜而已,东魏眼下,还要和西魏争夺河南西境,无暇南顾。” “这话你自己信?”李笠反问,张铤无言以对。 侯景叛魏(东魏)时,不仅向梁国称臣,也向西魏称臣,所以,不止梁国派兵接管侯景治下河南、淮北州郡,西魏同样趁火打劫。 现在,东魏大军把梁国占据的河南、淮北州郡逐一‘收复’,现在忙着去和西魏争夺河南西境城池,但不代表梁国可以置身事外。 寒山之战前,梁国朝野内外都认为官军兵强马壮,又有侯景叛魏这一绝佳时机,必然能趁机收复淮北、河南之地。 结果,争夺彭城的寒山之战,梁军败得极惨,在魏军(东魏)面前,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不仅损失惨重,连主帅和许多将领都被俘虏了。 如此结果,仿佛一记耳光打在梁国君臣脸上。 而侯景,随后独自对抗东魏大军,还打得有来有往、有胜有败,最后是独木难支,没有后援,粮草耗尽,才被对方以柔克刚,最后击破。 两相比较之下,更显得梁军的无能。 所以,梁国所谓的强盛表象,随着去年年底、今年年初的一连串战争,已经被撕碎,展露在世人面前的梁国,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肥猪,而不是猛虎。 后世有一个成语,叫做黔驴技穷,黔地的老虎一开始没见过驴,以为这是一个恐怖的怪物,所以不敢靠近。 后来发现这玩意没有反抗能力,老虎便不再犹豫,一口将其咬死。 梁国之前在北面两头猛虎眼中,是身强体壮、吃肉的猛虎,所以不敢打梁国的主意。 现在,寒山之战后,对方迟早发现,梁国不过是一只身强体壮、吃草的驴。 张铤当然不可能知道“黔驴技穷”的故事,但能看出来,梁国的虚弱已经暴露给北边两个魏国,而两个魏国的军力,明显强过梁国。 更别说皇帝年迈,诸子、宗室间内讧不断,迟早要内乱,届时北边两个魏国不趁火打劫才怪。 李笠分析:“寒山之战惨败,朝廷恐怕想要求和。” “天子向来宠溺宗室,如今侄儿萧渊明被俘,那天子会不会想把侄儿赎回来?” “接下来,侯景如何处置?东魏肯定是对其恨之入骨,如要和谈,必然要朝廷交出侯景。” 张铤闻言默默点头,李笠越说思路越清晰,他不记得历史上侯景之乱的详细过程,但现在,根据,隐约琢磨出侯景叛梁的原因了。 其一,寒山之战梁军惨败,魏国(东魏)和侯景看破梁国的虚弱。 其二,侯景还活着,但皇帝可能后悔和魏国(东魏)交战,想罢兵,并且想赎回侄儿,所以急切地与东魏求和。 东魏肯定趁机提要求:把侯景交出来。 那么,进退两难的侯景要如何求生,不言而喻。 东魏是猛虎,梁国却是绵羊,桀骜不驯的侯景,自然要磨刀霍霍向猪羊。 然后,一群盼着老皇帝早死的宗室、权贵或者地头蛇,袖手旁观,任由侯景这头恶狼,钻进房间(京城),把家主(皇帝,甚至包括太子)吃掉。 然后,大伙就可以愉快地争夺皇位了。 想到这里,李笠觉得无比郁闷:事情很明显,光杀一个萧正德,无济于事,梁国真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侯景手下战斗力极强,穷途末路之际,还跟着他的那些残兵,恐怕都是骁勇之辈。 即便后来没有萧正德做内应,对方突破建康外围城防恐怕也不会太费力。 毕竟,建康外廓没有城墙,只有木栅栏而已。 而想要借刀杀人(借侯景之手杀皇帝、太子)的宗室、权贵,以及各种投机者(豪强、官吏、武将),多如牛毛。 “我认为,天下要大乱了,就在今年。”李笠看着张铤,一脸严肃:“一如过年时,我们商议的那样,不能旁观。” “我们得在建康待着,随机应变。” 张铤点点头:“李郎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笠不想旁观事态发展,所以权衡利弊,采取措施应对。 他去年秋末来建康送‘孝敬’,让武祥接过珠署监作一职,而自己,则在建康任另一个监作。 值此风云变幻之际,李笠要在建康守着,做些什么,而不是闷头在鄱阳作壁上观、看热闹。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章 倒焰 建康,台城东南,秦淮河畔东冶,一如往日喧嚣不已,河边架起的十余座龙骨水车,在人力踩踏下缓缓转动,将河水源源不断提到岸上蓄水箱。 一旁,十余根粗硕的中空竹管竖直插入河中,顶部的立轴风车不断旋转,带动活塞,将河水通过陶管抽上来。 这些抽上来的河水,同样由水槽导入蓄水箱。 风时有时无,所以这种“风力渴乌”抽上来的水时多时少,不过配合着人力汲水,蓄水箱里的水依旧很多。 大量河水从水箱的出水口喷涌而出,沿着木槽倾泻,撞击水轮,使得水轮不断旋转。 旋转的水轮带动新颖的推拉式风箱,向几座炼铁炉鼓风,不过风箱鼓出来的风,要先经过“预热窑”预热,才会进入炉膛。 此刻,新任东冶监作李笠,正在一座炼铁炉前,查看新式鼓风设备的运转情况,几个吏员跟在左右。 东冶是一个规模庞大的作场,有各种手工作场,也有冶炼场,这里制作大量军器以及各类用品,属少府寺管辖。 而新任东冶监作李笠,给东冶现有炼铁炉装上的新式鼓风设备,在不增加太多成本的情况下,使得东冶近一个月的铁产量增加了四成。 这是个惊人的成就,于是乎,刚上任也就两个多月的李笠,在同僚前说话底气瞬间大了许多。 李笠所用的鼓风设备是水排,当然水排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然而李笠制作的水排,鼓风装置不是皮囊,是推杆风箱。 这玩意从来没人见过,也没听说过,可谓“李监作”的“首创”。 给炼铁炉鼓风的皮囊,一般都不小,所以需要大量牛皮缝制,还得注意日常保养维护,十分麻烦。 而如今使用的推杆风箱,全木制,方方正正,制作简单,养护起来很方便,修补起来也不贵。 这种风箱靠水轮带动推杆往复运动,给冶炼炉鼓风,风量很大,但鼓出来的风,不是直接进入炉膛,而是要经过“预热室”。 这就是李笠‘首创’的一项技术:预热鼓风。 推杆风箱鼓出来的风,进入一个闷热的土窑,隔墙燃烧木炭,使得土窑内十分灼热,风在窑内经过,自然就热起来。 经过预热的风进入炉膛,使得炉内更加灼热,还有节省燃料的效果。 几项改进,使得东冶的铁产量大增,而李笠给大伙的惊喜,还在后面。 李笠从鄱阳家乡请来炉工,在东冶建造新式炼钢炉,以改进后的‘宿铁法’炼钢,其法有些类似‘搅钢法’。 搅钢法,汉时就有,但是工艺复杂,掌握不易,需要极有经验的炉工来操作,才能炼出钢。 而李笠建造的新式炼钢炉,有个名号,唤作“倒焰炉”。 具体什么是“倒焰”,东冶的工匠们搞不清楚,只是知道这种炉和一般的炼铁炉不同:一般炼铁炉是竖着立起,而“倒焰炉”是沉入地下。 确切地说,是在地上挖坑,两个靠在一起的圆形深坑,相互间有火道相连,所以应该叫做“地炉”。 然后在坑壁铺设耐火砖,这种耐火砖是用来自鄱阳新平的耐火泥所制,号称比常见耐火砖更耐火。 左坑放提前经过闷烧的石炭以为燃料,然后以耐火泥所制盖板封顶,右坑放一定比例的生铁和熟铁。 右坑同样封顶,却留数个有活动盖子的开口。 两坑之间,有火道相连,又有烟囱排烟,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埋在地里的葫芦。 准备好后,左坑点火,然后水排鼓风(通过预热窑),封闭炉口。 于是左坑的火焰,经过火道对右坑里的生、熟铁进行加热。 左坑里石炭燃烧的火焰很猛,居然能把右坑的熟铁都熔化做“半铁水”,然后炉工从右地炉的开口处,伸铁棒或者木棒进去搅拌。 有经验的炉工都知道,熟铁熔融后不是水状,而是胶状,所以无法浇铸,搅拌起来很费力,想以此搅拌出钢来,一部分看经验,大部分看运气。 然而,李笠的“倒焰炉”,可以把熟铁熔化成水状,搅拌起来不费力(相对以前),还可以很方便的调整生铁用量。 于是,能够稳稳的“搅”出质量不错的钢。 一开始没人信,但事实就是:这种“倒焰炉”,真的能大量炼出钢(相对而言)。 相比东冶现在在用的“宿铁法”炼钢,耗时短,成本低,成品质量稳定。 现在,就有一座“倒焰炉”开始出钢,李笠及一些吏员站在不远处,看着炉工进行下一步操作。 当中,有几个操着鄱阳口音的炉工分外显眼,指挥着其他人进行各项操作。 经过一个月的运行,以及一次次的出钢,现在没有人怀疑眼前这“倒焰炉”所出的产品,是铁不是钢。 早就等候多时的锻工们,就等着将这些钢锻打成刀剑等器具。 几个鄱阳炉工当中,贾成正在做‘通事’,方便东冶炉工与其交流,李笠见这几位忙得很,便不去打扰,带着左右转到别处去。 自汉时出现的“搅钢法”,其大概原理,是在炉里将生铁熔化,然后在不断搅拌的同时,加入适当精铁矿,让生铁的含碳量下降。 凭借经验控制搅拌进程,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让生铁的含碳量降低,却不会低到成为熟铁,而是成为含碳量介于生铁和熟铁之间的铁合金,即钢。 这个过程很难控制,一看经验,二看运气。 现在所用“宿铁法”,大概原理是在炉里加热熟铁片/块至通红,然后浇入生铁水(渗碳剂),以此对熟铁进行渗碳。 或者在熟铁棍/条上缠绕生铁,亦或是生铁片、熟铁片夹在一起,一同放入炉中加热,原理是一样的。 但耗时很长,因为木炭火焰无法将熟铁液化,渗碳过程较慢。 若用石炭(煤炭),倒是可以提高炉温,然而这样会让铁制品变脆,无法使用。 那么,用焦炭来加热炉窑(炉窑用耐火砖铺设内壁),可以有足够的热量将熟铁液化(相对而言)。 如此一来,完全融化了的生铁及熟铁合在一起,搅动之后完全熔合,实现碳含量的调整,产钢效率就高了许多。 “叮叮当当”的锻打声中,李笠看着锻工锻打环首刀条,他本可以进行改进,引入水力锻锤,省去人工,提升锻打效率。 但是李笠不打算拿出来,这技术要留着自己用,而炼钢炉,他还有更好的,也打算留着自己用。 穿过锻打工场,李笠继续向前走。 “倒焰炉”,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种土法炼钢炉,后来成了老一辈的回忆,他听人提起过原理。 简单来说,这种炉的结构就像葫芦,施工简单,操作起来也不算复杂。 虽然以那个时代的技术标准来看,“倒焰炉”炼钢是效率低、品质差的炼钢方式,但用在“古代”,那就是先进科技。 而景德镇(如今的新平)的高岭土,可以用作耐火砖的材料,用这样的耐火砖所砌炉窑,可以承受焦炭燃烧时的高温。 于是,他鱼钩作场的‘合作伙伴’、鄱阳某私炉,率先实现了用耐高温“倒焰炉”、焦炭炼钢的突破。 现在,李笠借人、借技术一用,从少府丞徐驎那里换得一个机会。 前方豁然开朗,那是一块类似于操场的空地,此刻聚集着大量男女,李笠大踏步向前走去。 建康东冶,冶炼场,也是铸币场,又有兵器作场,还有手工业作场,有吏、匠、工、徒数千人,其中包括许多来服劳役的百姓。 以及大量服苦役的囚徒。 这些囚徒之中,大部分都是寻常百姓,因为各种小罪,被官府判罚苦役,在东冶劳作。 落后的冶炼、鼓风以及各种生产技术,高温、嘈杂、恶劣的工作及居住环境,让这些人终日忙碌,吃不好,睡不好,痛苦不堪。 当节省人力的新技术、设备投入使用,这些劳动力的工作环境改善了些许,劳动强度依然很大,但比起从前,好了许多。 李笠看着这群人,想到了时局。 如今是五月,侯景之前已占据梁国寿阳,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来个鹊巢鸠占,导致本来要到寿阳上任南豫州刺史的鄱阳王无法履职。 对侯景的这种行为,朝廷没有予以惩罚,而是任命其为豫州牧,并加以安抚。 于是,淮南重镇寿阳成了侯景的‘新家’。 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据说侯景在寿阳强迫百姓从军,并将民女配发给士兵,但天子对其绥靖,好吃好喝供着,要什么,给什么。 与此同时,朝廷正在与东魏和谈。 可想而知,东魏的和谈条件必然是交出侯景,而对于梁国来说,侯景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 所以李笠认为侯景必然会狗急跳墙,一切的一切,预示着那令人不安的“历史”,年内就会变成现实。 值此风云激荡之际,李笠觉得建康城里有机可乘,但要如愿,得先投入本钱。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章 人心 又是一日,上午,李笠在东冶一隅检查宿舍,看看较为干净的独立厕所,他很满意。 随后转到一旁的宿舍,看看住宿环境,虽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但至少得干净,干燥。 东冶有牢狱,许多囚徒坐牢的同时,还得服苦役,为东冶各作场做事,有时为了方便管理,这些出来服苦役的囚徒,是在牢狱外的宿舍过夜。 那些在东冶劳作的工匠,来服劳役的百姓,在东冶也有住处,只是这住处大多条件很差。 冬冷、夏热、雨天积水是必备环境,蚊蝇飞舞、异味扑鼻是正常现象,至于跳蚤丛生、蛇鼠横行,再常见不过。 对于李笠而言,这样的住宿条件,简直是潜在的瘟疫温床,人住在这种宿舍里,不要说健康有保障,甚至连人的尊严都没有。 种种辛酸,说多了都是泪,李笠仗着自己就任监作以来的优异表现和出色“业绩”,得了权力,整顿宿舍。 建起干净整洁的新宿舍,把旧宿舍烧掉,然后改建厕所。 不仅宿舍区有多座厕所,还分男女厕,工作区也有厕所,各厕所的地势都不低,以防下雨天被水淹,排泄物溢得到处都是。 因为如今东冶引入了大量水力设施,所以李笠新建的厕所具备定时冲水的功能,各厕所均有化粪池,将排泄物收集、发酵。 又有专人用小车将各处化粪池清理,然后将排泄物集中在一处大池子里,经过不同的处理后,当做肥料出售。 销售所得,就是那些厕所清洁工的工钱。 然而光有厕所还不行,随地大小便的恶习可不是因为有了厕所就会消失的,李笠为此制定规矩,还安排吏员巡逻。 随地大小便,见一次罚一次,也不罚钱,而是罚扫厕所,以免执法人员为了‘创收’,恶意陷害别人。 李笠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他本来想整顿厨房,让工匠、服劳役的百姓吃得像样些,而不是成日里吃狗食。 不过后勤历来是腐败重灾区,厨房也不例外,他没资格管,也没能力管。 转到隔壁院子,却见院子里摆着许多台踏板木工车床,一个个囚徒正在用这车床车木珠。 踏板式木工车,在后世已经是只有木工爱好者才使用的老古董车床,其结构和老式踏板缝纫机类似。 以双脚反复踩动踏板带动飞轮,飞轮通过麻绳传送带(或者皮革传送带)带动转轮。 与转轮同轴的转轴,以及对轴的顶针,带动夹在两者之间的木块/木条旋转,然后车刀在侧面对其进行切削。 踏板式木工车床,优点是人力驱动、结构简单、制作方便,使用起来没什么门槛。 所以,用来车各种尺寸的佛珠、木珠、木葫芦、木碗、木杯正合适。 操作人只需双脚反复踩踏踏板,就能给这种木工车床施加动力,而驱动弹弓车床时,需要一只手往复推拉弹弓,旋转力度小,切削速度慢。 引进了驱动踏板式木工车床的东冶作场,生产木珠、木葫芦一类制品的速度,比之前提升了三倍,是李笠上任后的成就之一。 几个监工见李笠来了,赶紧上前汇报今日工作进度,李笠走到一个工位旁,探手从篮子里拿起几粒木珠,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回去。 “做得不错,但不能为了赶数量,就糊弄完事,未通过检查的次品,可是不计数的。” 李笠如是说,几个监工几乎要拍着胸膛保证:“监作放心,他们如今用这车.车床十分熟练,从早忙到傍晚,可以车出许多木珠来。” “你们把握好分寸,木珠的订单很多,早些交货,就能早些拿到钱。” 李笠说着说着,见几个工头恭敬的站在一旁候着,走上前,问:“如何,日结工钱,大伙每日都得拿到么?” “回监作,都能拿到。”一个男子恭敬的回答,其他几个纷纷点头称是。 “每个人结算的提成,数量都对吧?” “对的,分文不差。” “很好,我已联系好多家佛寺,他们会在这里定佛珠,要的数量很多,你们有得忙了。” 那几人闻言激动不已,问:“监作,还是...还是老规矩么?” “是,你们只需完成定额,多出来的,计提成,做得越多,提成就越多。” “谢监作,谢监作!”几个男子喜形于色,由衷感谢这位年轻的监作。 他们其实也是囚徒,只是被选出来当工头,监督同伴做事,并且将囚徒们的想法汇总,向这位李监作汇报。 多少年来,东冶只有做苦役的囚徒,从没有哪个囚徒能够在干活之余,能够凭借出色表现,获得“提成”。 而且是日结,绝不拖欠。 虽然囚徒们手里留不住钱,因为狱卒和官吏们会搜刮一空,但是李监作还联系了商贾,挑着食担到这里来卖各类食物。 于是,囚徒们将自己辛苦工作获得的‘提成’,向商贩购买食品,吃得肚子饱饱的,也不怕被那些官吏把辛苦钱抢走。 他们的住处,也有了改善,这全靠李监作的善心。 可以说,这偌大的东冶里,也就只有这位李监作,把他们这些囚徒,以及来服劳役的百姓当人看。 所以,虽然李监作上任不过数月,大伙对这位年轻人是很敬重的。 想到这里,几个工头对李笠表态:“监作!我们都很感激监作,若有何苦活累活,只管吩咐,我等一定做好!” “是么?那好,我再联系更多的买家,再拿更多的订单回来。”李笠笑起来,“届时,你们可不要怕累呀!” 那几个工头闻言更加激动:“不会,不会!谢监作、谢监作!” “既如此,让大伙放心做事吧,好好熬完刑期,就回家和家人团聚。” 李笠吩咐了一番,走向院外。 他这么安排,当然是超出职权范围的,多亏有徐驎撑腰,所以推行起来没什么阻力。 然后,必要的孝敬、分润以及好处费,该打点的,都打点了。 所以,这种把囚徒、服劳役百姓组织起来做工赚钱的事情,才能顺利推行。 一进一出,也就是收支平衡,为此还得劳心劳力,但是李笠认为很值得。 或许,情况危急时,他可以组织这些人,与攻入建康的叛军作战,反正东冶就是个兵工厂,不缺武器。 然而,仓促间组织起来的囚徒和百姓,即便拿起武器,也不过是炮灰的命。 光靠这点恩情收买的人心,还不足以让人以命相搏。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章 大善人 八月,天气炎热,东冶各炼铁炉处,更是热得让人难受,无论是工匠还是服役青壮、囚徒,一个个都光着膀子。 即便如此,也热得不行,所幸,有李善人安排的盐水可以随便喝,让无数人感激不已。 这些盐水,都是利用地炉(倒焰炉)的余热煮开的熟水,然后放盐,变凉后运到冶炼场,喝起来十分解渴。 不仅如此,李善人还修建了洗澡房,足足有几排,每排有二十个单间,然后引清凉河水过来,让放工的人们可以尽情洗个凉水澡。 对此,大伙都把“李善人”挂在嘴边,当然,他们口中的“李善人”,其实是监作李笠,又称“李监作”。 此刻,李笠正在东冶一隅,秦淮河边上,看“洗衣机”的运行情况。 自古以来,洗衣服就只能靠手洗,从没有人用机器来洗,现在,东冶出了个奇闻:李善人..李监作鼓搞的洗衣机,开始给工匠、服劳役的百姓和囚徒洗衣服了。 “轰隆隆”的声音中,一个个被水轮带动的横置大木桶正在不停的旋转,其中装着的水和衣物,在木桶里旋转,不住翻腾。 木桶内壁有几道隔板,衣物不停和隔板撞击,如同被人按在搓衣板上反复搓洗,待得一段时间后,衣物就这么洗干净了。 平民百姓都是白衣,也就是所穿衣物均为未染色的布缝制而成,所以衣物耐洗,用这洗衣机洗,不会褪色,因为无色可褪。 而东冶新安装的洗衣机有很多个,集中在浣洗房处,放工的人们在洗澡房洗完澡,把换下的衣服送来浣洗房,做好登记,就不需要自己动手洗,回到宿舍就能休息。 只要有太阳,那么浣洗房就会把洗好、晒干的衣物分类放好,物主隔日来取即可。 当天放工的人,来浣洗房洗衣服是免费的,至于其他人,拿衣服来洗要收钱,不过也不贵,所以浣洗房自从正式营业后,一直很热闹。 但是,负责浣洗房的“掌柜”黄?就不开心了。 此次他跟着妹夫来建康,是来“有一番大作为”的,结果变成了浣洗房掌柜,‘英雄无用武之地’。 妹夫又要他和来洗衣服的人们聊天、拉关系,一定要混熟,所以没时间去花天酒地,每日里聊天,从早说到晚,喉咙都快哑了。 于是,黄?学了一口建康口音,一如妹夫说要求的那样。 但鄱阳口音和建康口音不停切换着说的后果,就是他说话口音已经不正了:本来字正腔圆的鄱阳口音,如今夹杂了建康口音,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想到这里,黄?有些无奈,喝了一碗茶,摇着蒲扇,坐在浣洗房附近大树下乘凉,看着旁边了流淌的秦淮河发呆。 秦淮河畔多有酒肆,各酒肆、风月场里,有无数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恭候多时,正等着他去采摘,当然,前提是钱够多。 此来建康,黄?可是带了很多钱,结果没机会花,跟着姊夫在东冶里做事,从早到晚不停和人聊天,累得不行。 夜幕降临,就只想睡觉休息,哪来的精力去寻欢作乐。 正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时,黄?见妹夫李笠正和那鄱阳王府的什么‘马容’聊天,一边聊,一边向这里走来。 他也想结交结交这位鄱阳王府的“蔡马容”,正要上前攀谈,却见一群糙汉拎着许多脏衣服走过来。 这帮人从李笠身边经过,纷纷打招呼,然后大踏步向黄?这边走来,脸上带着笑容。 “黄郎!今日又要辛苦你们了!” 锻工们的嗓门都很大,震得黄?耳朵嗡嗡作响,他只能挤出笑脸,迎上前去:“老兄,这是放工了?一会去哪喝茶?” “哎哟,哪有闲心喝茶,一会就回家休息。” 锻工们和黄?相熟,对于这位免费帮他们洗衣服的鄱阳小子很感激,认为对方与其姊夫一样,都是大善人。 锻工们一边登记,一边和黄?聊起来: “黄郎,改日得空,我们请你喝酒!” “总是在你这里不花钱洗衣服,可真是不好意思!” “上次你托我打听的事,我问清楚了...” 。。。。。。 浣洗房边,前来闲逛的蔡全,看着神奇的“水力洗衣机”,啧啧称奇,了解一番后,愈发佩服李笠的奇思妙想,然后继续聊天。 和李笠聊着聊着,聊到鄱阳王,蔡全笑道:“侯景占了寿阳又如何?大王在合肥盯着他,他如何能狗急跳墙。” “可他不会坐以待毙。”李笠依旧认为侯景会挺而走险,虽然现在没有证据,却很确定。 梁国想与魏国(东魏)和谈,那么侯景就成了梁国手中的弃子,这种人不可能等死,所以会疯狂反扑,目标不会是魏国,那就只能是梁国。 但是,没有人认为侯景能掀起多大风浪,因为侯景当年坐镇河南、为魏国河南行台时,手握重兵十余万,也没把梁国淮南地区如何。 现在,据说年初惨败后,手里只有不到一千残兵,又能如何呢? 平心而论,就这个条件,李笠也认为对方只能等死,然而,历史不是这样的。 就任南豫州刺史受阻的鄱阳王,如今任合州刺史,合州州治合肥,在寿阳以南,侯景要狗急跳墙,必须先把合肥解决了,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 鄱阳王可不是贞阳侯那样的庸人,所以蔡全觉得李笠的担心时多余的。 如今是八月,距离国子学十月策试还剩两个月,所以两人的话题,转到萧勤身上。 鄱阳王到合州上任,家眷随行,不过萧勤因为今年要入国子学学习,于是萧勤得以留在建康。 毕竟,萧勤如今年近十五岁,也到了入学的平均年纪。 今年二月萧勤成为国子生,每日回府后,又有李笠推荐的张铤在身边讲解经文,所以萧勤的学习进度不错。 到了十月,萧勤参加策试,有把握通过,之后,依例得授官职,当然,不一定要去上任,由佐官处理事务即可。 表弟的表现,蔡全看在眼里,对于李笠的帮忙,很感激,他知道世子对李笠也算看重,年初时还念叨着李笠,奈何... “可惜,你是少府寺的官。”蔡全颇为感慨,他很希望李笠能给表弟当佐官。 李笠在东冶任上的表现,蔡全大多知道,佩服之余,有些不解:“李郎,你真甘心做个匠官?” “不然呢?我连寒族都算不上。”李笠把手一摊,“寒族子弟想做个入流的官都很难,我?” “可你在此做得再好,又能如何?”蔡全还是觉得可惜,“冶炼,铸造、锻造,做好了,上头认为理所当然,最多夸个‘好’字。” “若稍有不如意,就会被斥责,唉,吃力不讨好。” 蔡全说的是实话,李笠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职务,也就是个工头,名为官,实为吏。 但是无所谓,反正年内就会出大事,届时,他能不能抓住机会,全看个人临场发挥。 抓住了,那就吃香喝辣。 当然,若侯景因为没有人做内应(萧正德已经完蛋了),未能扰乱梁国的太平,李笠依旧决定就这么在东冶干下去。 反正等老皇帝死了,梁国的矛盾也会爆发,乱世终究是会来的。 而在东冶任职,多有便利,对他来说,有事半功倍之效。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章 诛三蠹 建康城,鄱阳王府,一处小院内,李笠正和蔡全切磋武艺:蔡全手持长棍进攻(捅/刺),李笠防(左右躲避)。 双方距离在一丈六左右,不能进,也不能退。 当然,为了防止意外,李笠带着护具,护住头部、面部、胸腹、裆部和腿部,而蔡全不能向前移动。 二丈长的木棍,其实就是槊杆,蔡全是武人,当然练过槊,如今用的长棍虽然没有槊头,但捅在人身上,还是很疼的。 然而,无论蔡全怎么捅,棍子前端就是碰不到李笠。 李笠就像一尾滑不溜秋的泥鳅,蔡全怎么都“抓”不到对方。 相比方才李笠捅、蔡全躲,蔡全可是有过半次数躲不掉。 为什么会这样?练了多年马槊的蔡全知道:眼力(反应),以及随后的应对(躲闪)。 首先要就是判断出棍子的刺击方向,应对,就是身体做出动作,进行躲避。 有的人面对刺来长棍,根本就反应不过来,遑论躲闪;有的人,看见长棍刺来,想躲,却因为动作慢,躲不了。 简而言之,就是当对面有长棍刺来时,眼睛要看到,然后身体能躲开。 蔡全觉得自己和李笠较量时,眼睛能看出对方刺来长棍方向,奈何动作没对方快,所以有过半次数躲不掉。 而李笠,眼疾“身”快,既能看清长棍的动向,也能“身轻如燕”,灵活躲闪。 “行了,行了,我认输。”蔡全停手,将长棍驻地:“你小子到底怎么练的,练出如此身手来?” “军中怎么练,我就怎么练,不过,适当加以改动。”李笠脱下护具,拿手帕擦汗,“先给人当靶子,穿上护具站着不动,任人捅,捅个上千次,才算入门。” “什么?哪有这般练的?”蔡全觉得难以置信,李笠便将心得一一道来。 正常人,看见当面飞来一物,或者有物体快速接近面部时,会下意识躲闪(譬如后仰),亦或是下意识闭上眼睛,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那么,想要练反应、躲闪能力,首先得克服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亦或是恐惧。 譬如后世的拳击训练,他听说初学者就是要睁着眼睛挨打(对方击打面部),直到克服这种恐惧,能够睁着眼睛,看对方拳头的轨迹。 只有看清楚了轨迹,才能做出应对:判断拳头的击打方向,以及手臂距离。 当然,这得进行后续一系列的练习,把身体灵活性、协调性练好。 经过长期训练的拳击手,可以做到任由普通人挥拳击打自己,而自己在不反击的情况下,完美躲避对方的每一次拳击。 于是,李笠将其用在躲矛/槊训练上。 而人在挥拳的时候,会有预备动作,只要察觉这些预备动作,就能提前预测对方的出拳轨迹。 最简单的道理:要出拳打人,首先拳头得往回缩,也就是蓄力。 挥拳打人是这样,持矛、槊攻击时也是如此。 李笠参照后世拳击手训练方式,先当固定靶给人捅,克服恐惧,然后瞪大眼睛看持矛者的动作,尝试着预判对方的刺击方向。 就这么被人捅了无数次后,他适应了,也有了经验,渐渐有了判断以及‘预知’能力。 然后就是例行锻炼,增强力量,增强身体的灵活性、协调性,既要能“眼疾”,也要“身快”。 锻炼反应能力的方式,也和后世常见的拳击训练差不多,他没练过拳击,但在短视频流行的年代,接收的信息量很多,其中包括拳击爱好者的炫技。 常见锻炼反应能力的方式,一是用弹力球,二是用旋转棍,所以李笠就拿来用。 弹力球,就是头上戴着头带,头带的前额位置用牛皮筋系着个小球,牛皮筋的长度略小于臂长,然后双手握拳,向前方击打小球。 击打力度越大,小球回弹速度就越快,如果反应不过来,很容易被弹回来的小球砸脸。 至于旋转棍,就是一个竖着的立轴,下端是一个可以灵活转动的横棍,横棍的末端扣在立轴上,可以灵活旋转(水平方向)。 练习时,用拳击打横棍前端,横棍受力,就会绕着立轴旋转,从另一个方向扫过来,这个时候,得将其打回去。 就这么来回击打,击打的力度越大,回扫的速度就越快,如果反应不过来,手就会被回扫的木棍砸中。 李笠就这么练,坚持练,练习成果,就是蔡全在一丈六的距离上,用二丈长的长棍捅(刺),怎么捅都捅不到。 这么长的棍子,使用者拿在手中要捅人,预备动作很明显(相对而言),且速度较慢(相对而言),所以对于进行了高效训练的李笠而言,躲避起来较为轻松。 不止是他,梁森以及许多青壮都在进行这种训练,效果是很不错的,彭均也在练。 “你练躲槊法...莫不是打算骑战?”蔡全问道。 李笠点点头:“是呀,将来报效国家,说不得上阵厮杀,若能策马驰骋沙场,想来立功的机会会更多。” 战场上,只有骑兵才会频繁用到“躲槊”这种技艺。 因为步兵都是持矛列阵,作战时左右都是人,肩并肩,和敌军结阵长矛兵对捅,个人是别想左右躲闪的。 骑兵就不同,骑战时(混战),双方持槊互捅,如何避开对方刺来的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而骑兵冲击长矛兵,如何避开长矛,也是骑兵必然考虑的问题。 当然,小股步兵交锋,散兵白刃战,长矛对长矛,长矛对刀盾,也有躲槊(矛)的必要,譬如单刀对长矛,本来使刀者就落了下风,若是连躲矛都做不到,那就只有死。 蔡全见李笠说得头头是道,且三年时间,就练出如此本事,只觉自己多年苦练似乎事倍功半,有些郁闷。 李笠继续讲解:“其实长杆兵器可看做杠杆,对于使用者来说,长杆兵器是费力杠杆,蔡兄还记得什么是‘费力杠杆’吧?” 三年前,李笠向蔡全提过“杠杆原理”,并进行了一番解释,托名“克虏伯亲传心得”。 “呃..记得吧。”蔡全挠挠头,若不是李笠当年说这是克虏伯亲传心得,他还真记不住什么是“费力杠杆”。 李笠开始讲自己的心得,要用物理知识,‘分解’槊(矛)法的各种动作要领。 长杆兵器(矛、槊)的使用,脱离不了物理常识,对于使用者而言,长杆兵器就是费力杠杆。 交锋时,对手施加在杠杆远端(矛头)一份力,那么使用者就得花数倍的力量,才能和对方僵持。 不过,费力杠杆的好处是省距离,所以,使用者只需要让杠杆(矛)的近端(矛的尾端)画一个鸡蛋大小的小圈,那么杠杠的远端(矛头),就会划出脸盆大小的圆圈。 使得防守方极难判断矛头的轨迹,防御范围变大,应对起来很困难。 同理,如果使用者将长矛举过头,横向挥舞,双手只需要和矛的末端一起在头顶划个小圈,矛头就会在外围画大圈。 若马槊长二丈四尺,扣去双手握持的长度(假设是四尺),那么这就是直径有四丈的大圈,在这大圈范围内的人,只要躲不过去,被槊杆甚至槊头砸中,嚯嚯... 所以,要想长矛、马槊威力大,臂力和膂力(腰力)要强,还得掌握发力要领,只有这样,才能把一身力气集中在矛(槊)杆。 进而将力量传递到矛(槊)头,使得长矛、马槊成为杀人的利器。 蔡全见李笠一边说一边比划,只觉茅塞顿开:李笠这么一分析,军中流传的槊(矛)法口诀、要领,就好理解得多。 他愈发想知道克虏伯的真实身份:“李郎,克虏伯到底是国朝哪位大将?” “我也不知道啊!”李笠一脸无辜的说,“国朝赫赫有名的将领那么多,我无缘一个个看过,如何知道他是谁?” “这样啊...”蔡全喃喃着,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很快就振作起来:“不要紧,等那侯景作乱,想来克虏伯不会作壁上观。” 说到侯景,蔡全有些感慨,因为这几个月来,坐镇合肥的鄱阳王已经数次向天子示警,说占据寿阳的侯景有异动。 朝廷打算和魏国(东魏)和谈,侯景几次上书,说和谈毫无必要,魏国不足惧,但好像没起什么作用。 不仅鄱阳王说侯景要反,北司州刺史羊鸦仁,甚至把侯景派来鼓动他一同起兵的使者押送建康。 种种迹象都表明,侯景要狗急跳墙。 据说天子不以为然,依旧厚待身处寿阳的侯景,蔡全愤愤的说:“三蠹之一,那个中领军朱异,讥讽大王,说大王竟然不许朝廷养一食客!” 蔡全不认为侯景狗急跳墙后,能弄起多大的风波,但对于鄱阳王的示警被朱异这么无视,蔡全十分反感。 考虑到李笠是靠着走三蠹之一徐驎得了路子,才当了东冶监作,蔡全就没多说,李笠也不以为意。 就在这时,有侍卫匆匆而来,来到蔡全身边,低声说:“不得了,外面都在传,说那侯景于寿阳起兵作乱了!” “什么?他真做乱了?”蔡全有些惊讶,不过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李笠则侧耳倾听。 “真的,如今都传开了。”侍卫喘着气,将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就在前几日,八月十日左右,豫州牧侯景声称“三蠹”祸国殃民,于是在寿阳起兵,要诛杀“国贼”。 三蠹是谁?中领军徐磷、太市令陆验、少府丞徐驎。 李笠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滑稽:我是走了徐驎的门路,才当了东冶监作,那若是朝廷要杀三蠹以谢天下,我算不算奸佞同党啊? 才怪,他这种小角色,根本就没人注意,走三蠹门路的官吏多了去,要清算,他得排在末尾。 再说,天子也不可能对“三蠹”有任何举措,否则,不就是默认侯景说得没错了? 蔡全想了想,看向李笠:“我认为侯景不过是丧家犬,叫几声也就消停了,那么,接下来就看看他是不是如你所说,能够搅风搅雨。”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一章 开国元从 寿阳,州廨一隅,吏员们正在布置香案,为一会要举行的仪式做准备,一名老吏看着香案上放着的牌位,只觉心里有些难受,叹了口气。 跟在一旁做事的小吏,见状觉得奇怪,跟着老吏抬着物品转到隔壁,趁着周围无人,便问:“阿伯方才为何叹气?” 两人相熟,老吏知道小吏的为人,所以不怕对方告密,便低声说道:“我在想,若夏侯公泉下有知,也不知会如何训斥这不孝子。” 小吏看看左右,确定别无他人,便壮着胆子继续问:“不孝子?阿伯说的是...” “对,就是夏侯公的二郎君,唉...我给夏侯家做事那么多年,没想到,没想到二郎君居然...以前只知道他凶顽,没想到...” 两人所说的“夏侯公的二郎君”,是指南豫州长史夏侯譒,今日,要认祖归宗,去掉一个“夏”字,改名“侯譒”,认豫州牧侯景为叔。 也就是说,这位夏侯二郎从今日起,就是侯家子孙,名义上和谯郡夏侯氏再无干系。 而侯景,前不久刚宣布要起兵“清君侧”,诛杀祸国殃民的“三蠹”,其实就是谋反,所以是个逆贼。 那么,夏侯譒此举是为附逆,又改名以讨好侯景,全无开国元从子孙的半点气节。 说着说着,老吏痛心疾首。 当今天子,当年的开国元从之中,就有出身谯郡夏侯氏的夏侯详,夏侯详在梁国建立后没几年去世,两个儿子夏侯亶、夏侯夔继续为国效命。 夏侯亶、夏侯夔兄弟为国效命,戎马多年,立下不少功劳,夏侯亶率军北伐,收复寿阳,任豫州刺史,镇守寿阳。 夏侯亶去世后,由夏侯夔继任豫州刺史,继续镇守寿阳,于是谯郡夏侯氏子弟聚集寿阳,多有田产别业。 夏侯亶、夏侯夔兄弟镇守寿阳多年,颇得民心,所以夏侯氏在寿阳声望不错,实力不俗,夏侯亶、夏侯夔的子侄们也大多入仕当官,为贵胄子弟,结果现在... 夏侯夔的次子夏侯譒,常住寿阳,率领夏侯家部曲协助州防,如今竟然附逆,成了侯景党羽,还改姓,成了侯家子弟。 在公廨做事多年、侍奉过两位夏侯公的老吏,现在只觉心中悲愤。 有如此不忠不孝子侄,两位夏侯公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小吏却不这么想,觉得夏侯二郎敢如此做,莫非有把握? 老吏反问:“怎么可能有把握!侯景不过是丧家之犬,他坐镇河南,拥兵十余万时,尚且不能渡淮南下,如今就这点兵,要造反?那就是妄想!” “阿伯,你跟我说没用啊,我听说,不光夏侯氏投了侯景,还有许多豪强也动了心,他们,他们都跟着侯景起兵了。” 小吏辩解着:“譬如,年初引侯景偷寿阳的刘神茂,还有一些豪强,如今不就跟着侯景么?他们一定是觉得有把握,才这么做的。” “把握?能有什么把握?”老吏继续反问,“侯景造反,朝廷必然调集重兵来攻寿阳,侯景又没地方可以跑,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帮人以为跟着侯景能翻了天,届时,有他们后悔的!” “只是苦了我等,届时寿阳被围,也不知多少人要倒霉了。” 。。。。。。 谯州,刺史、丰城侯萧泰正在斋阁看信,信为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所写,而萧范是萧泰的兄长。 萧范在信中叮嘱弟弟严加防范,等朝廷兵马进抵寿阳,侯景就完蛋了。 八月,侯景在寿阳谋逆,号称要诛三蠹,却按兵不动,已近两个月,萧范在合肥,紧盯侯景动向,只就等朝廷大军抵达,便可将其拿下。 但是,朝廷的动作好像有些慢。 虽然八月中旬时,天子就任命了东、南、西、北四道都督,并让邵陵王持节总督众军以讨侯景,可如今都进入十月了,讨逆大军才刚过江。 也不知是朝廷认为侯景这丧家之犬不足为患,所以不以为意,还是粮草筹集需要时间,所以平叛兵马行动缓慢? 反正侯景是不可能北返的,所以就只能在寿阳等死。 而那些依附侯景的豪强们,这次可是下错注了。 想到这里,萧泰觉得侯景必亡,不过兄长在信中所说也有道理,谯州在寿阳东南、广陵以西,他得注意提防侯景,省得出什么意外。 可不能出意外,萧泰花了一大笔钱疏通门路,才得任谯州刺史,如今正是“回本”的时候,万一出了意外,可不是亏大了? 就在这时,外面喧嚣声起,似乎有人在高声呼喊。 萧泰觉得奇怪,刚出斋阁,却见侍卫惊慌失措的跑来:“第下!敌军入城了!叛军来了!” “什么?”萧泰闻言大惊失色:“他们怎么进来的?寡人明明...” “是助防董孝先!是他开了城门,引叛军骑兵入城的!”侍卫几乎要喊起来,“如今他们已经攻进城里,挡也挡不住啊!” “骑兵?骑兵!”萧泰喃喃着,面色惨白,寿阳到这里,有四五百里路程,他想不明白侯景的骑兵是如何避人耳目,冲到这里来的。 而一旦谯州为对方所得,那么... 往南百余里是江北历阳,在那里,可以乘船渡江; 往东百余里是江北广陵,在那里,同样可以乘船渡江。 所以,侯景莫非是想、想攻打建康! 想到这里,萧泰只觉后背发凉,想要组织兵马反击,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自幼好学,熟读经史,拿笔杆子舞文弄墨可以,骑马带兵打仗就不行了,而且他来这里是来发财的,不是来打仗的。 侍卫们见萧泰六神无主的模样,暗道不妙,这时外面呼喊声大作,许多士兵、侍卫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呼喊着:“贼人攻进来了,攻进来了!” 萧泰艰难的咽下口水,要组织手下反击,却见凶神恶煞的敌兵冲进来,一个个身上血迹斑斑。 手中拎着人头,往这边扔过来。 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落在萧泰面前,吓得他双腿打颤,浓烈的血腥味,让他觉得胃部翻腾,想吐。 开门归降、带兵袭击斋阁的董绍先,看着眼前这文弱的年轻人,冷笑起来。 对方新官上任,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弄得谯州官民怨声载道,现在,没人会帮你! 他挥刀一指:“丰城侯,事到如今,还不快快归降,侯王会保你性命!” “侯王”即逆贼对贼首侯景的称呼,满腹文采的萧泰,此刻脑袋一片空白,只说得出:“你、你,你为何要附逆!” “附逆?哈哈,我这是顺应天意!” 董绍先把刀一挥,左右冲上前,将几个反抗的侍卫砍翻,轻而易举就抓住了萧泰。 献城有功,又活捉刺史萧泰,董绍先心中高兴,琢磨着接下来要大干一场。 寒山之战,官军败得那么惨,大伙发现朝廷真是不行了,而那些窝囊废宗室,凭什么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 老皇帝的江山,当年也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如今来了个能打的侯景,那么... 夏侯譒都已经下注了,那么我也得跟着下注。 说不定,也能做个开国元从,可不比给你萧氏的窝囊废子孙做牛做马强!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二章 栋梁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傍晚,大江南岸,采石,梁军主将王质从梦中惊醒,去年十月,王师北伐,在寒山与北虏交锋,当时王质带领东宫卫士参战,亲身经历了大溃败。 出击的主帅萧渊明,以及许多将领,中伏后兵败被俘,王质所部且战且退,随着溃军南奔。 好不容易逃脱虏骑追杀,自那以后,常做噩梦。 现在,只是打了个盹,竟然又做起了噩梦,梦到了寒山之战,虽然醒了,但梦中的鼓角声却似乎依旧在耳边萦绕。 看看太阳西沉,王质只觉惊魂未定,侯景已经攻下对岸历阳,随时可能渡江,而他的职责,就是防守采石。 采石为兵家必争之地,只要守住采石津江面,叛军兵马就没有办法登陆江南。 可是,守得住么?部下多为水军,陆战似乎不行。 王质不住的问自己,采石的重要性,他当然知道,自晋以来,每有兵锋指向建康,采石就是必经之处。 远的不说,就说当年,当年舅父从雍州起兵,大军乘船顺流而下,就是在采石登陆,攻入建康,然后以梁代齐。 王质是当今天子外甥,出身琅琊王氏,兄弟九人,俱为当今名士。 他文采飞扬,出入皇宫、东宫,为天子、太子座上客,舞文弄墨,吟诗作赋,如鱼得水。 王质为天子、太子信任,作为春坊佐官,掌握东宫卫士,又多有要职,可称国之栋梁。 独独带兵打仗,没太多经验,虽然能弯弓射箭,却只是与人博射,莫要说上阵杀敌,就连骑马都不会。 毕竟对于琅琊王氏子弟而言,骑马这种粗鄙的行为太有辱门风了。 再说,不会骑马,不意味着带不了兵,晋时名将谢玄,身为世家高门子弟,一样练出强军北府兵,一样打胜仗。 可真打起仗来,王质却觉得没底:万一侯景叛军渡江来攻,怎么办? 王质越想越担心,觉得手上三千兵太少,不由得咒骂起佞臣朱异。 之前,侯景袭击谯州,南攻历阳得手,开始收集船只,似乎是准备渡江。 消息传到建康,都官尚羊侃建言,请天子派邵陵王率大军直扑寿阳,端其老巢,断其后路,乱其军心。 与此同时,派兵加强采石防御,提防侯景过江。 如此一来,侯景叛军进退不得,必然军心大乱,届时便如瓮中之鳖,任由朝廷处置。 然而,朱异却说侯景不可能渡江,天子被其迷惑,居然不听羊侃建议,没及时往采石派增援。 现在,带着水军守采石的王质心急如焚,只要江面上有一点动静,就以为是侯景叛军乘船南渡,即将靠岸。 对方一旦渡江来攻,王质认为己方根本就挡不住,而且自己未必有寒山之战的运气,能够逃脱... 想着想着,王质后背为汗水打湿,台使已经来报,说天子调云骑将军陈昕率兵换防采石,而他,调任丹阳尹。 约定换防的日期,是今日下午,陈昕却迟到了。 采石距离建康不算远,如今军情紧急,王质觉得陈昕所部兵马不该失期。 但是,对方今日一定会来的,无非是晚一两个时辰,那么... 是对方失期不至,不是我违抗军令擅自撤军! 再说,我转任丹阳尹,是限期到任,那么... 是陈昕误了期限,而我,可不能误了上任期限! 王质计议已定,传令部下撤往建康,马上就走,因为他不想再待在这里、担惊受怕。 部将闻言目瞪口呆:“节下!如今陈将军尚未抵达,我等撤军,采石可就无人把守了。” “无需多言!立刻撤军!”王质几乎要咆哮起来,他不想在此多待哪怕一刻,“陈将军的兵马稍后就到,如何能说采石无人防守?” 。。。。。。 夜,长江北岸,侯景大军营地,几个浑身湿漉漉的士兵,被人带入大帐,他们看着上首不怒而威的主帅侯景,赶紧禀报: “侯王!我等再次确认过了,江南采石并无一兵一卒防守!” “什么?”侯景愣住了,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出乎他意料之外,左右将领也面面相觑。 “侯王!我等泅渡过江,再次摸上岸,采石没有一个人影!” “不可能!”夏侯譒(在侯景面前称侯譒)脱口而出,“这定是他们的计策,设下埋伏,就等我们登岸,然后...” 夏侯譒所说,其他将领多有认同,那几个士兵见状急了眼,把从江南带来的树枝展示:“我等过江前身无片缕,这树枝,就是在南岸采石所折!” “我等在岸上仔细看过,确实没有一兵一卒,若有半点不实,愿受脔割之刑!” 斥候信誓旦旦,将领们惊疑不定,一旁,侯景的佐官、谋主王伟眉头紧锁,看着这几个士兵。 思索片刻,看向旁边不发一言的一个中年将领,问:“庄府君,以你之见?” 投降侯景的历阳郡守庄铁见王伟发问,硬着头皮回答:“诚如下官之前所说...” “国家承平日久,人不习战,闻大王举兵,内外震骇,或许,应对失当,派来守采石的将领,是个草包...” “想来,是为大王威名所慑,弃师而逃,于是士卒溃散。” “吓跑了?”侯景听了这个结论,表情有些古怪:南人再无能,这点胆气都没有? 莫非是诈退,引我渡江,然后半渡而击? 但斥候都是老兵,应该探得清楚,而今夜渡采石的主意,还是降将庄铁提出的,大概是知道采石的虚实。 庄铁全家都在侯景手中,所以他觉得庄铁应该没道理说谎,而且此次攻打历阳,就是要为了渡江,在采石登岸。 即便庄铁不献计,己方也是要强渡长江的,因为这是唯一活路。 侯景越想越觉得对岸守将真的是吓跑了,随即看向王伟。 见王伟对自己点头,侯景拿定主意:“既如此,立刻登船,渡江!” 众将应诺,依次出帐,安排所部兵马渡江事宜,庄铁有些木然的向外走去。 之前,侯景兵临历阳,庄铁决定趁其立足未稳发动进攻,于是率部曲夜袭,结果惨败,历阳也丢了。 不得已,他只能降了侯景。 因为自己全家都被侯景控制着,为保命、获得对方信任,庄铁建议立刻从历阳渡江,在采石登陆江南。 他觉得就算自己不说,侯景攻历阳,不就是为了渡江、攻打建康? 这一计不可谓不毒,一旦成功,侯景就能快速攻入建康,一击致命。 但是,庄铁算得很清楚:早在六七日前,陛下就派了外甥、宁远将军王质领三千水军巡防采石一带江面。 历阳失守的消息传到建康,傻子都能看出来侯景要从历阳横渡长江,在采石上岸,所以,王质肯定会严加提防。 那么,朝廷只需增兵采石,又让已在淮南钟离附近的邵陵王率军攻打寿阳,如此一来,侯景进退不得,必然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届时,他再找个机会,把侯景砍了,来个“戴罪立功”,加官进爵,再合适不过。 庄铁在朝中多有人脉,不怕没人帮说好话,即便立不得功,保命总是可以的,过几年,就又能再得任用。 所以,他所献计策虽然听起来不错,但其实是陷阱,现在的采石,有王质的三千兵,足以阻挡侯景过江。 结果采石居然一个兵都没有? 真的假的? 庄铁心中疑惑,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王质设伏,引侯景叛军上岸,然后一举歼灭。 对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三章 栋梁(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十月下旬,建康城里一片惊慌,侯景叛军已经渡江,在采石登岸,随后向建康杀来,据说已有数十万之众。 自梁受齐禅,建康已经四十七载未闻刀兵之声,城中无论贵贱,得知侯景叛军即将兵临城下,无不惊恐,朝廷随即下令全城戒严。 然后,人们开始避难。 建康外廓,不过是一道木栅栏,哪里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叛军,唯有台城、东府城、西州城这三个内城,以及江边的石头城,才有高大的城墙,抵御敌兵。 王公贵族、高门士族,纷纷带着粮食、钱帛、金银珠宝迁入台城,寻常百姓要么出城投亲,要么一日数惊,到处都在传谣言。 一片恐慌之际,东冶,急匆匆赶来的蔡全找到李笠,二话不说,扯着对方就要走:“快,带着你的人,与我入台城!” “入台城?为何?”李笠明知故问,挣脱蔡全的手:“朝廷不是说了,侯景鼠辈,不足为虑。” “那是糊弄百姓的!”蔡全压低声音,焦急的说:“快,十一郎让我来接你,跟着鄱阳王府的家眷,进台城!” “还有,张郎何在?昨日他说来你这,如今不在王府里,十一郎担心他,让你带着他,一起入台城。” “再耽搁,台城各门关闭,可就进不去了!” 李笠闻言,认真看着蔡全,这到底是十一郎萧勤的主意,还是蔡全自作主张,不得而知。 但是,蔡全就站在面前,是真的要帮他,这份情,李笠记下了。 “我有主意,台城可不能进去,那是死地。”李笠低声说,“侯景来势汹汹,附逆者源源不断,台城又能支撑多久?” 蔡全不以为然:“勤王之师随后就到,你怕什么哟!” “那,既然勤王之师会来,你认为叛军无法攻破台城、迟早要完,既如此又何必躲在台城里担惊受怕?” “不如逃到外地,去京口,或者往东到吴兴等地暂居,等朝廷剿灭叛军,再回建康不迟。” 李笠说到这里,笑道:“多谢蔡兄救我,不过,我已拿定主意,不日便到吴兴友人处寄居,待得朝廷平定叛乱,再回建康。” 蔡全见李笠已经安排妥当,点点头:“既如此,也罢,李郎保重。” “蔡兄,保重!” 李笠郑重行礼,对方(或萧勤?)在危急时刻还想着拉他一把,可谓患难见真情。 只是,台城恐怕是看起来安全,实际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蔡全匆匆离去,李笠看着对方的背影,又看看冷清的东冶作场,眉头紧锁。 叛军兵临城下,朝廷赦免东西二冶、尚方钱署以及城内各狱囚徒,发放武器,充军守城,所以东冶已经停工,人员疏散,如今冷冷清清。 但李笠想的不是这个,而是战事。 长江北岸的军队要大规模渡江,在江南只有两个合适的登陆点,其一是建康东北的京口,其二是建康西南的采石。 京口对应江北广陵,采石对应江北历阳,历阳失守,朝廷不是不知道,也有时间应对,怎么就被侯景拿下采石了? 李笠觉得难以置信,他一个军事小白都能看出采石的得失事关重大,怎么朝廷就没增兵把守呢? 这到底怎么回事? 采石守将是猪头么?怎么那么快就丢了这个要地? 萧正德不是被我干掉了么?叛军还这么势如破竹,莫非还有内鬼? 李笠想着想着,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确定的是,历史上开门揖盗的萧正德,现在已经不在了,那么... 侯景未必能速攻台城,如此一来,说不定台城能扛过此次劫难,不过,他是不会入台城的。 台城极大概率是死地,进去了,就等于把命交给别人处置,接下来是生是死,全在别人一念之间,所以李笠才不会这么傻。 黄?匆匆而来,身后跟着张铤,以及一些人。 此时,他们的装束有些特别,齐声向李笠说:“李郎/妹夫/郎主,我们/小的们准备好了!” 李笠收回思绪,看着手下,用力点头:“很好,我们筹划了大半年,如今,该出手了!” 此刻,黄?表情有些激动,李笠见其状态不错,拍拍对方肩膀:“黄郎,今日之事成与不成,可全看你表现!” 又看向大伙,再次交代:“一会,你们一定要冷静,一定要稳!” 。。。。 午后,朱雀航,大量百姓拖儿带女,经由这座横跨秦淮河的浮桥进入北岸,而南岸街道上,挤着大量等着过桥的人群。 然而,守桥士兵不顾哀求,将人群隔断在桥南,随后,将这浮桥缓缓断开。 跨河的桥不止朱雀航一座,但朱雀航是最大、最宽的一座桥,许多百姓就指着过桥,逃到相对安全的北岸。 此时逃亡生路已断,南岸哭声震天,北岸朱雀门,率兵守门的东宫学士庾信,此刻在门前扎营,见百姓如此凄惨,心中不忍。 但太子有令,立刻断开朱雀航,防止叛军过河。 而叛军,已经开始攻打建康外廓了! 想到这里,庾信看向远处南篱门,那是建康外廓的南门,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在叛军的刀锋下,根本撑不了多久。 而现在,南篱门旁的烽燧已经冒起火光和浓烟,很显然,叛军已经在进攻了。 所见,让这位朱雀门守将觉得后背发凉。 有当世文魁之称的庾信,身材魁梧,样貌英俊,平日里出入皇宫、东宫,深得天子、太子信任,有“栋梁”之称。 如今临危受命,率军防守朱雀门以及朱雀航,要挫一挫叛军的锐气,他却未着甲,而是博冠峨带,羽扇纶巾。 铠甲、兜鍪对庾信来说,太重了,更别说着甲这种武夫装束,会严重影响他洒脱的文士风范。 成日里舞文弄墨的庾信,马不太会骑,箭倒是能射,却只会软弓长箭的博射,现在要上阵搏杀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需坐在这里,稳定军心即可。 不一会,南岸呼喊声起,百姓四散奔逃,庾信心中紧张,但面上淡定。 朱雀航已断,叛军急切之间过不了河,就算渡河,他也可以来个半渡而击! 一切正如庾信所料,杀到秦淮河南岸的叛军见朱雀航断,只能拆房取木料,浮水过河,守军云集岸边,对其放箭,眼见着就要“有多少、杀多少”。 但是,叛军弓箭手也在岸边对射,射了一会,官军伤亡惨重,竟然就这么让叛军先登过了河。 又有官军将士增援,与渡河叛军厮杀,却打不过,一个个抱头鼠窜往回跑。 抱木过河的叛军越来越多,渐渐将浮桥合拢,庾信见己方数次增援都无法“半渡而击”,将对方先登赶下河,心中不安渐渐扩大。 赶紧离开营地,上了朱雀门楼,继续指挥,要稳定军心。 一名容貌姣好的童,端来一盘切好的甘蔗,庾信当着左右将领的面,优雅的吃起来。 庾信要展示自己的从容,本来想抚琴弹唱,奈何这些粗鄙武人不通丝竹之音,索性吃甘蔗,让这武夫知道何为临危不惧。 不一会,争夺朱雀航北的官军溃逃,叛军追杀过来,气势汹汹,守门将士见状强作镇定,擂鼓迎战。 血腥的厮杀就在门前发生,叛军士兵一个个戴着铁面,狰狞异常,庾信远远看去只觉心惊胆战、胃部不适。 但为鼓舞士气,依旧强装镇静,继续吃甘蔗。 忽有一箭飞来,射中庾信身边数尺外柱子。 “啪”的一声,手中甘蔗落地,庾信吓得面若白纸,起身便跑。 左右见状,先是一愣,随即跟着跑,门下正在厮杀的将士,见着城门上已经“人去楼空”,再无心应战,轰然溃散。 巨大的撞门声随后响起,一声一声,撞击着王质的心脏。 此时,他奉太子之命,率军三千出宣阳门,经由御街南下增援朱雀门,给好友庾信鼓鼓劲。 当然,因为王质不会骑马,坐的是人扛的肩舆,手里还摇着羽扇。 坐肩舆带兵打仗,这没什么不对,国朝名将、有“韦虎”之称的韦睿,当年就是坐着肩舆上战场,一样打胜仗,让北虏闻风丧胆。 所以,王质要“大敌当前、泰然自若”,以自己的镇静,让将士们安心,协防朱雀门。 结果朱雀门在前,而许多守军士兵已经溃逃。 之前,他弃守采石,以至侯景轻易渡江,不过情有可原,天子和太子没有追究,于是王质决定戴罪立功,此次定要协助庾信守住朱雀门和朱雀航。 结果... 朱雀门方向传来如潮的欢呼声,王质定睛一看,却见朱雀门缓缓打开:叛军已经破门了! 那一瞬间,王质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部将赶紧建议列阵迎战,毕竟此处是街道,左右是夯土墙和许多沿街建筑,而不是开阔旷野,只要以长矛、刀盾列阵,就能挡住对方的正面进攻。 “撤,撤!叛军来势汹汹,不可正面迎战!且退回宣阳门!”” 王质呼喊起来,挥舞羽扇、面色惨白,几乎要跳下肩舆、拔腿就跑,不过抬着肩舆的青壮反应很快,立刻掉头,往来路跑。 往宣阳门方向跑。 王质记得清楚,兵法有云: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 如今时值正午,敌军士气正盛,所以,先撤回去再说! 部将们见状有些发愣,随后回过神来,拔腿跟着就跑,三千人的队伍,瞬间混乱起来,将士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向来处的宣阳门而去。 宣阳门是台城外城中的一门(南门),城墙高大,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放箭,可比直面叛军白刃战好多了! 后面,攻破朱雀门的叛军士兵,顾不得休息,追着前方溃兵,往宣阳门而去。 侯王已经下了命令,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攻破宣阳门,只要拿下宣阳门,台城唾手可得! “我等受侯王重赏,美酒、女人,享受了两个多月,如今死而无憾!” 一名戴着铁面的将领挥舞着手中环首刀,高声喊着,给部下鼓劲: “今日日落之前,定要破宣阳门!我等就是死,也要死在宣阳门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四章 怎么回事?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台城外,黑色旗帜环绕,叛军已经将台城围得水泄不通,城头,守城将士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叛军士兵,只觉难以置信。 侯景在寿阳作乱时,谁都认定此人狗急跳墙,必不长久。 对方当年还是魏臣时,坐镇河南,拥兵十余万,尚且不得过淮水半步,所以,带着残兵占据寿阳后,除了仰人(朝廷)鼻息,还能如何? 起兵造反,根本就过不了江,然后被朝廷大军围住。 结果竟然渡江了,竟然兵临建康城下了,竟然攻破朱雀门了,竟然攻破宣明门了! 竟然把台城给围了! 将士们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实在想不明白侯景去哪里招募这么多人,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奈何,不是梦。 眼下,见着叛军在挖掘围城壕沟,又立围栅,把台城圈起来,守军知道己方就只能等勤王之师来解围。 不过台城城墙高大、坚固,撑到勤王军抵达不成问题。 台城皇宫内,一处院子里,蔡全正安慰着姑姑蔡氏和表弟萧勤:“台城城墙高大,叛军急切之间攻不进来,姑姑请放心。” “此次入台城,随行带着许多粮食,而太子殿下也命有司送来粮食,据说入城避难的宗室都有。” 蔡氏见外甥安排得妥当,心中稍定,而萧勤却在担心李笠和张铤:“他们真的有安排了?外面兵荒马乱的。” “郎君放心,李笠已经有了去出,他到吴兴投奔友人,可避开叛军,等到朝廷平叛,就能回来了。” 萧勤再次“确认”李笠有了安全去处,便放心许多,随后想到时局,气愤不已:“朝廷一定要狠狠严惩这些乱臣贼子!” 当然气愤,萧勤年初就读国子学,在张铤的帮助下,学业突飞猛进,十月初,顺利通过策试。 眼见着就要授官入仕,虽然并不需要他真的处理事务,但有了官职,就能有佐官。 萧勤决定要让李笠给他当佐官,还有,文采出众的张铤,也得给他做佐官,这样才好。 结果,因为逆贼兵临建康,把事情都搞乱了,萧勤有了切身之痛,才愤愤不已。 至于叛这帮逆贼能否得逞,萧勤认为肯定不能,朝廷有那么多兵马,只要勤王大军一到,逆贼就灰飞烟灭了。 蔡全见姑姑和表弟都已经心定,自己放心许多,鄱阳王及世子在合肥,大部分家眷也在合肥,所以,建康城里王府家眷较少。 还好,他留在建康,现在可以照应姑姑和表弟,省得被人欺负,毕竟大王有很多侍妾和儿子,而姑姑和表弟,其实待遇一般。 见萧勤和蔡氏在说话,蔡全坐在一旁,想着李笠的安危。 那日他去东冶接李笠,李笠没有跟他走,说有了安排,临分别时,对方忽然建议,说不要光带粮食入台城,还得多带些柴禾。 当时蔡全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煮饭要生火,没柴禾来生火,有再多的粮食也煮不熟。 蔡全不认为叛军能攻下台城,但台城若被围,可能急切间解不了围,所以,在城中避祸的人们,每日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以及柴禾。 得李笠提醒的蔡全,让王府侍卫运了许多柴禾进城,至少王府家眷日常煮饭菜所需是够了,能用三个多月。 而进台城避难的官宦、宗室人家,基本上都没谁带柴禾,库房里的柴禾似乎不够,若时间一长,恐怕要拆房取木料来烧了。 现在想想,蔡全只觉李笠心思缜密,对方既然说准备投奔吴兴友人,那就一定有了准备,能够避开这场兵祸。 正琢磨间,听得外面几个侍卫在窃窃私语,蔡全转出去一问,这几个侍卫说的是近日听来的各种传闻,以及琐事。 琐事之一,是有人的亲友在太常寺乘黄厩为吏,就在不久前,经历了一件怪事。 侯景叛军接近建康,城内一片惊恐,就在这时,有太常寺官员带着士兵到乘黄厩,要凭借手中公文办事,把厩马转移到京口。 说是太常寺为防万一,防止叛军攻破建康外廓后,将乘黄厩饲养的厩马良驹抢走,所以要提前将厩马转移。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且乘黄厩归太常寺管,但来人面生,不过公文没有问题,于是乘黄厩的官员便办了手续,然后对方将数百匹良驹带走。 结果这帮人上午刚走,下午就有太常寺派来的官员,带着人来转移厩马。 一番核对后发现,上午那拨人是骗子,把乘黄厩精心饲养的良驹都赚走了。 乘黄厩饲养的厩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有牝(公)牡(母)马,可以繁殖后代,可以作为御马,甚至作为战马都是一流。 此事本来会是大案,但后来叛军攻入外廓,又围了台城,什么事与之相比都是小事。 而且对于台城守军来说,这些良驹的去向,已无关紧要:守城用不着马,除非杀了吃肉。 更别说现在到处一片混乱,太常寺没心思、没能力追查此事。 蔡全听了之后,只觉怪:“怎么回事?哪来的贼人,如此大胆?” 侍卫回答:“不知道,不过这些贼人如此大胆,恐怕是哪家权贵指使的,否则,光说公文,哪里是那么容易伪造的?” “再说,弄了那么多匹马,他们能藏到何处?必然是某家权贵的几处庄园,才能将这么多马分散饲养。” 这话说得是,蔡全没再关注乘黄厩马匹被骗走一事,想着如今叛军围城、城内人员混杂,他吩咐侍卫们: “从今日起,好好守着诸位王眷,带来的财物、粮食、柴禾,都得仔细看好了!” 。。。。。。 秦淮河畔,被人特意点燃的东冶,此时火势已被控制,但东冶许多建筑已经化为废墟,带人前来接收物资的夏侯譒,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只觉有些遗憾。 看来朝廷的动作很快,一把火将东冶烧了,省得留下各类物资“资敌”。 但是,各种铁制品是烧不毁的! 想到这里,夏侯譒真想笑:尚方钱署,也被一把火烧了,但是大量铸造完毕、来不及转移的铜钱,没有烧毁。 这些钱,就是侯王(侯景的部下都称侯景为侯王)用来犒赏勇士的资金。 如今侯王已经下令,释放建康城中奴婢,只要来投军,就有官做,立了军功,还能升迁,于是有大量奴婢投军。 此时正是花钱买人心的时候,尚方钱署的新铸铜钱正好派上用场。 回头看看已经被大军包围的台城,夏侯譒觉得己方破城是迟早的事,东冶里有大量铁料,足以打造许多攻城器械,只要破城,泼天富贵唾手可得。 到时候,夏侯氏的门楣,可就由他再次光大了。 夏侯譒在派人灭火的同时,又派人去搜索各处被火烧过的库房,要把铁料收集起来,他看着面目全非的东冶,忽然想到了惨死在东冶牢狱的长兄夏侯洪。 当年,身为勋臣之子的夏侯洪,在建康与其他贵游子弟结交,因为行事无所顾忌,连同宗室萧正德、萧正则以及勋臣之子董暹,被称为“四凶”。 后来,萧正则被流放岭表,因为试图谋逆而死,董暹因为与某王妃私通被杀,而夏侯洪,被自己父亲夏侯夔‘大义灭亲’,押送官府。 然后被关在东冶牢狱,不久后暴毙。 对于这件事,夏侯譒难以接受,他认为建康城里,比他兄长“玩”得更疯的宗室、勋臣、高门子弟比比皆是,凭什么他兄长就要死,其他人依旧逍遥快活? 所谓“四凶”,最嚣张的那个萧正德,之后不一直好好活了许多年,直到前两年才去世? 夏侯譒认为道理很简单,像他祖父这样的开国元从武勋家族,等皇帝坐稳位置后,就是被提防的对象。 所以,他伯父、父亲只能低调行事。 两人兄终弟及,长年镇守寿阳,说得好听些是得信任,说得难听些,就是被调离建康,远离权力中枢。 所以,夏侯家在建康没有多少可靠人脉,夏侯洪出事,帮说话的权贵没几个,以至于夏侯洪被关入东冶牢狱,得了个暴毙的结局。 对此,夏侯譒一百个不服,皇帝老儿处事不公,如此偏袒自家儿孙,那好,他自谋出路,也无不可。 如今,夏侯譒觉得算是赌对了,侯王起兵,很快便兵临台城下,兵力从一开始的数千,变成了现在的数万。 接下来,还会更多,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会发现,如今的大梁朝廷,是多么的无能,多么的虚弱。 等到大军破城,把皇帝老儿、太子以及一众权贵抓住,这天,可就要变了。 正得意间,他派去搜查铁料的人纷纷跑回来,带来坏消息:东冶库房里的许多铁制品所剩无几,似乎大部分都被转移入台城了。 不仅如此,那些半成品的刀、甲叶、箭镞等铁制军器,也只剩下少量。 看样子,大部分都被运入台城。 夏侯譒不相信,因为之前他就暗地派人入建康,联系、收买几个少府寺官员,以台城内武库库存充足为由,拖延东冶所制兵器、铁料转移入台城一事。 对方收钱办事,成功拖延时间,所以东冶官员并未能及时将各种兵器、铁料转移入台城。 但话不能明说,于是夏侯譒质疑:“不可能!我派出的细作探得明白,东冶根本来不及把这么多铁料、兵器运入台城!” “是不是埋在地下了,再去搜!” 部下赶紧辩解:“君侯!我等已经仔细搜过,确实找不到,又找来一些东冶吏员,仔细问过,他们说、说...” “他们说什么?” “说数日前,东冶库房里的许多物资,譬如钢料、铠甲、弓箭材料等等,似乎就已经按着公文要求出库、装船,经秦淮河入江,调往外地去了!” “什么?”夏侯譒只觉难以置信,他们兵临建康,那么少府寺应该把东冶的重要物资调往台城,然后一把火烧掉东冶,以免为他们所用。 结果,火是放了,那么之前调走的物资,怎么不是入台城,而是被调往外地? 这是怎么回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五章 借腹生子 鄱阳,白石,河畔作场东,某山谷,草地上许多高头大马正在吃草,这些马和周围那些歪瓜裂枣的马比起来,宛若神骏。 无论是体型、毛色以及神态,这些高头大马相对其他歪瓜裂枣,就是鹤立鸡群,分外显眼。 旁边树下,梁森看着这些骏马,宛若看见下凡仙女在面前洗澡,两眼直勾勾,口水不住流,仿佛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他是这般,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那些出身阙南的“高手”,稍微好些,因为这样的好马,在魏国不算罕见。 然而,来到梁国鄱阳七八年,所见的马匹都是残次品。 眼前这批马在他们眼中,才算得上真正的好马,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而在南昌驴马市买来的马,全都是丑妇,还畸形身材。 旁边,黄?则不住傻笑。 赚了,赚大了! 叛军逼近建康,城中人心惶惶,黄?按着妹夫李笠的安排,乔装打扮,拿着张铤精心伪造的公文、信物,把太常寺乘黄厩饲养的好马赚走。 然后和李笠安排的数百手下一起,扮做官军,带着这些好马,拿着张铤伪造的公文、身份凭证,借道会稽、东阳,走陆路经由信安峤道,返回鄱阳。 整个过程刺激无比,只要稍有疏忽,就会被人识破,然后功败垂成。 在乘黄厩欺骗官员,带着马匹出城时和守门官吏周旋,出了建康后往东走,打着官军的旗号,沿途投宿驿站。 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入鄱阳郡地界,然后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偷偷把马带回白石,带到这处充作牧场的山谷里。 前后近一月的冒险旅程大获成功,黄?现在回想,依旧激动不已,看着眼前这些良驹,越看兴奋。 这种感觉,可比多纳几个美妾好得多。 马蹄声起,数骑向众人靠近,速度渐渐放慢,随后缓缓停下,梁森赶紧上前,拉住一匹马:“嫂子慢些。” 一身男子打扮的黄姈,挽着男子发髻,看上去英姿飒爽,下马后,看看这匹被梁森拉着的红鬃马,满意的点点头: “果然是好马,我平生第一次骑如此好马。” 部曲们见主母满意,赶紧表态:“既如此,请主母选马。” 黄姈摇摇头:“不,按之前说好的来,抽签选马,带马回来的人,第一组抽,其他人,第二组抽。” “谁抽在前面,谁先选,不过,要先留下繁殖所用牝牡马。” 她看着众人:“你们驰骋沙场,需有好马为伴,我不上战场,要来何用?李郎费劲千辛万苦才弄来的马,就该伴随各位,在战场上杀敌。” “主母说得是。” 众人回答,黄姈吩咐张轱辘安排抽签选马事宜,她今年七月为李笠生下女儿,如今已从产后恢复过来。 见着黄?还在傻笑,黄姈上前问:“你离家大半年,都不多在家待几日?不和妻妾多过几晚?” “阿妹,我有好马陪伴就好了,在家做什么哟...” 黄?抹了抹嘴角,笑眯眯的说:“抽签时看我手气,若老天保佑,我就选那红鬃马,给阿妹当坐骑。” “代步用不着这么好的马,你给自己选吧。”黄姈摇摇头,“你一去建康大半年,耶娘思念不以,得多陪他们聊聊,家里那几位,可不得陪着说说话。” “知道了,选完马我就回去,不然晚上睡不着啊..” 黄?说着话,眼睛却看着这些好马,看着看着,对妹夫愈发佩服起来。 去年寒山之战后,黄?还琢磨着凑钱买好一些的马,结果妹夫更狠,直接打起御马的主意。 乘黄厩的御马,可都是梁国最好的马,无论是平日里充场面,还是拿来赐给武将当坐骑,天子的御马,肯定都是最好的。 这样的马,有多少钱都买不到,更别说可以拿来繁殖后代,简直是无价之宝。 结果,却被妹夫浑水摸鱼,把这些好马都弄到手,不枉大伙在建康蹲了大半年,而他还专门学了建康话。 期间各种开支虽然不小,可和这些好马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黄?总觉得自己胆大,没什么事不敢做,现在和妹夫比起来,感觉自己还是胆子太小,眼界也小。 他想着想着,笑意渐浓,不过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回到鄱阳后,口风很紧,也没和耶娘以及兄长提起此事。 和妻妾折腾了几晚,惦记着良驹的黄?赶紧来白石村,生怕马儿都飞走了。 兄妹俩正交谈着,黄?看到贾成等人拿来几件玩意给一匹马穿上,他和梁森等人一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李笠的胆子确实很大,浑水摸鱼的对象,不仅限于乘黄厩的好马,还盯上了东冶的库存。 黄?一行人是骑马走陆路回鄱阳,贾成带人从东冶“拿”的物资,则是走水路,用船运回鄱阳,这些物资当中,就有马铠。 在战场上,人有铠甲,马也有铠甲。 东冶制作的马铠,一套有六件:护脸的铁面——面帘,护脖的“鸡颈”,护胸的“当胸”,护身的身甲,护着后腿、臀部的“搭后”,还有作为装饰、竖在后背的“寄生”。 这一套马铠重量不轻,马儿披上后,宛若铁马,杀气腾腾。 然后,骑士也全身披挂,人马俱甲,即是“具装甲骑”,在战场上冲起来,势不可挡。 但这对马的要求很高,毕竟马匹本身要着甲,还得驮着同样着甲的壮汉冲锋陷阵,力气、耐力不够的话可不行。 也只有眼前这些高头大马,才具备成为“具装甲骑”的能力,那么,妹夫手中有了这种“筹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黄?跟着李笠去建康长见识,确实长了不少见识,他知道梁国如今问题重重,迟早要出事,所以,等天下大乱之际... 黄?畅想起来:我跟着如此胆大又狡猾的妹夫浑水摸鱼,怕不是要有一场富贵呀! 。。。。。。 河畔作场,库房,武祥看着箱子里一根根光滑无瑕疵的桑木棍,又看看眼前许多木箱,惊叹不已: 寸鲩真厉害,从东冶运回来这么多好玩意! 这些桑木棍数量有一万根以上,用来制作弓(身),但需要阴干,此前,已经阴干了大半年。 再阴干三四个月,就可以上弦,成为战弓,弓力在一石至二石之间。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半成品的筋角弓或原材料,以及弩臂、弩身等半成品,只要找来制弓匠,花半年时间,就能做出至少三百张筋角弓、三千张弩。 “看看这里,这里还有好玩意。”贾成领着武祥到隔壁库房,却见一个个木箱里,装着大量箭镞和防锈的木糠。 贾成指着这些木箱,夸耀起自己从建康东冶带回来的“货物”。 “长锥形的破甲箭镞,叶形的箭镞,铲形的射马箭镞,还有鸣镝箭镞,都是东冶所出,刚制成没多久。” “还有,这一箱箱的都是雁翎,用来做箭羽的,我听说这都是各地的贡赋,运到东冶制箭,所以多得不计其数,若在鄱阳买,有钱都买不到那么多。” “看看,这边装的是箭杆,上好的箭杆,若是在江州地界买,不要说能否买那么多,就说单价,看看,这种品质的箭杆,一支怕不是要一百文。” “我们带回二十余万支箭杆,你想想,能省多少钱?鱼鳔胶就免了,我们鄱阳不缺鱼鳔。” 武祥听到这里,惊喜万分,对于李笠的手段佩服不已。 不过有些担心,因为他已经知道侯景叛军攻入建康了:“那我们把东冶这么多箭镞、箭杆、箭羽运走,官军守台城,会不会缺箭?” “武郎大可放心,逆贼来得太快,东冶没法把这些材料在短时间内制作成箭矢、弓,台城武库里,又有大量库存,不会缺弓箭的。” 贾成说完,指着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箱子和各类物资,笑道:“勤王军肯定会来建康,台城守军,只需守两三个月,想来就能解围了。” “消灭叛军就靠勤王军,不需要台城守军动手。” “台城武库的储备,譬如箭矢,足够撑上数月,不缺这些半成品,若台城守不住,不是武备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所以李郎觉得,与其让这些物资落入逆贼之手,或者一把火烧掉,还不如运回来。” 武祥当然知道李笠的计划,如今计划成功实施,贾成、黄?各走水路、陆路,把大量物资和马匹带回来,可以说发了不得了的大财。 如今入库的物资,除了这些,还有许多钢条、钢块、硫磺等物资,都是在鄱阳无法买到或者无法大量收购的玩意。 原本就练起来的队伍,有了这些军需物资,保卫乡里的底气十足,甚至,甚至还可以.... 武祥只觉得有些激动,而贾成说起这次计划的实施过程,依旧两眼放光: “李郎的‘借腹生子’,果然了得,我们用东冶的劳力、场地、石炭来炼钢、炼铁,半年来,炼出的钢和精铁,数量可不少。” “然后浑水摸鱼,将刀条等大量半成品的钢、铁物件,运回鄱阳,这可是花小钱,占大便宜!” 贾成没有细说如何浑水摸鱼,但作为‘经办人’,通晓所有手段,且多亏了张铤的帮助,所以行事十分便利。 张铤熟悉各省、部公文的全套流转过程,所以伪造出以假乱真的公文,分批将东冶库存物资外调。 又贿赂东冶吏员,将库存物资蚕食,化整为零外运;收买库吏,今日拿一点,明日拿一点,蚂蚁搬家。 而东冶就在秦淮河边上,水运方便得很。 最后,叛军攻入建康外城时,少府寺派人到东冶放了一把火,以防库存资敌,于是,所有的痕迹都在大火中消失了。 贾成总结:“这件事只要保密,就能闷声发大财,反正叛军攻入建康外城,到处一片混乱,谁还管得这么多?事后朝廷再想追查,也毫无头绪。” 武祥一边听一边点头,李笠这个极其大胆的计划,现在已经成功,但回想起来依旧让他激动不已。 能跟着如此有本事的“当家”闯荡,毫无疑问,将来他们大伙都会有一场富贵的。 只是武祥对当前时局有些看不清。 “贾郎,你觉得,朝廷能剿灭叛军么?” “我不知道,按说应该可以,可是...可是叛军居然能攻入建康外城,唉....”贾成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李郎说了,侯景当年坐镇河南,拥兵十余万,尚且无法渡淮,如今以不到一千残兵,裹挟寿阳百姓从军,然后就能在一两个月内攻到建康...” “你知道么,有传言说,说侯景渡江之所以那么快,是因为南岸采石守将吓得带兵跑了,采石一个兵都没有!” 武祥听到这里,有些不敢相信:“朝廷是怎么回事?如此要地,居然让个胆小鬼守?” 贾成苦笑着:“谁知道呢?反正叛军如今就把台城围了,李郎说,朝廷如此表现,恐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叛军可能没这么容易剿灭,至于那些勤王军...” “他们是来勤王的,还是来浑水摸鱼的,这可两说,所以,李郎不顾危险,也要留在建康。” “他说了,要亲眼看看,这些来勤王的忠臣良将、孝子贤孙,到底能不能给台城解围。”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六章 时局 白石,李宅,清脆的婴啼此起彼伏,热闹不已,一处房间内,满脸倦容的黄姈,看着怀中襁褓里啼哭的女儿,只觉无奈至极: 孩子你到底是饿了?渴了?还是想玩? 襁褓中的女孩,眉目尚未长开,乍看上去,和娘的样貌有些相似,黄姈看着啼哭的“小黄姈”,心疼得不行。 但实在没办法,哄了许久都哄不好。 觉得不如把女儿交给奶娘,因为奶娘一抱上,很快就能哄住小家伙。 但是,这是她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无论是男是女,做娘的如何能撒手不管? 黄姈自幼女扮男装,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扮男孩扮久了,所以是不服输的性子,看向一旁的奶娘: “她是哪儿不舒服?” 奶娘凑过来看了看,回答:“娘子,这月份的孩子,刚喝完奶时不能平抱,否则孩子肚子胀,不舒服,还会嗝奶。” “是么?”黄姈赶紧抬了抬左臂,让头枕着左臂弯的孩子斜躺,然后缓缓的摇,不住的哄。 果不其然,小家伙很快安静下来,渐渐入睡,睡得很香。 黄姈将女儿交给奶娘抱,听隔壁院子的哭声也停了,便转过去。 另一边,赵孟娘成功把女儿哄得睡着了,也交给奶娘照顾,自己总算得以脱身,见正室来了,赶紧迎上前。 “孩子睡着了?” “回娘子,睡着了。” “那就好。”眼圈有些发暗的黄姈,看着眼圈有些发暗的赵孟娘,笑道:“你也辛苦了,抓紧时间打个盹,补补觉。” “作场的事情,还没办完呢。”赵孟娘看看书案上放着的资料,“如今时间紧迫,得赶在乱起来前,多赚些钱。” “那也得注意休息。”黄姈吩咐着,虽然她自己也顾不得休息,一边带孩子,一边管着家里产业。 “娘子,李郎何时回来?”赵孟娘低声问,黄姈摇摇头:“他自有安排,时机合适,就会回来。” “我们在家,只管照顾好孩子,看好产业即可,知道么?” “是,妾明白了。”赵孟娘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黄姈交代了一些事情,转身离开,家里事务繁杂,她可没时间休息,李笠在外面玩命,她又如何能偷懒? 今年七月,黄姈和赵孟娘相继临盆,生的都是女儿。 黄姈做完月子,就忙着操持家务,而李笠在建康也忙个不停。 李笠到建康,任东冶监作,献新式炼钢法,其实是利用东冶的资源,大量生产精铁、钢,然后趁着时局混乱,把各种铁制品及物资偷运出来,运回鄱阳。 顺便浑水摸鱼,把太常寺乘黄厩的好马给“摸走”。 “摸”到的马,走陆路回来;“生下的孩子”则是装船,走水路回来,看上去好像很轻松,但黄姈知道这一点也不轻松。 浑水摸鱼,如何判断水浑了? 如果水不够浑就伸手,会被人抓个现行,后果不堪设想。 若下手晚了,不但摸不到鱼,还会摸到毒蛇,被毒蛇咬死。 想到这里,黄姈佩服夫君的胆量,对其办事能力佩服不已,如今叛军攻入建康外城,围了台城,混乱之中,谁也不知道这些马和东冶的物资到底归谁了。 但是,李笠却没有跟着回来,而是留在烽烟四起的建康。 侯景逆贼已经围了台城,也不知现在,战况如何。 黄姈想着时局,回到寝室,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封信,信是李笠亲笔所写,共有两封,内容一模一样,经由水、陆两拨人一起带回来。 在信中,李笠报了平安,又交代一些事,还叮嘱黄姈和赵孟娘,既要照顾女儿,也要照顾好自己。 黄姈看着已经反复看了许多遍的信,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想到李笠奋笔疾书的样子。 浑水摸鱼还没结束,李笠留在建康,要有所作为、随机应变。 为此,必然承担巨大风险,黄姈担心不已,但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家务处理好。 这次,她没能给李笠生儿子,赵孟娘也是,所以黄姈觉得有些遗憾。 大乱将起,李笠不可能置身事外,那么随时有可能出意外。 她将信放在胸口,喃喃:“三郎,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 新的一年,一月,大雪纷飞,秦淮河南岸大片民居,已化作残垣断壁,建康城一片萧瑟,昔日繁华不再。 李笠站在一处破败的房子前,看着眼前皑皑白雪,又眺望远处的建康内城——台城,看着台城周围冒起的一缕缕浓烟,陷入沉思。 十月下旬,叛军攻入建康外廓,围台城,昼夜攻打自今,而各地勤王军队,也已陆续抵达,他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消息,感觉战事不乐观。 十一月初,叛军攻破台城东南、秦淮河北的东府城,而西州城以及长江边上的石头城也已沦陷。 先前,率军进攻寿阳的邵陵王萧纶,得知叛军渡江占据采石,立刻回师、马不停蹄往建康赶,于广陵渡江,在江南京口登岸。 然后向西面的建康行进,在建康东北的蒋山边上扎营,十一月底,于玄武湖东南畔和叛军交战。 结果先胜后败,麾下兵马溃散。 十二月,鄱阳王世子萧嗣率领的勤王军自江北渡江,抵达建康西南,驻扎江上蔡洲。 随后,从衡州赶来勤王的衡州刺史韦粲,及其表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也抵达建康西南郊,这位韦使君,是皇太子的心腹之臣,名将韦睿的孙子。 与表亲柳仲礼一样,是将门子弟,为梁国“原产大将”。 十二月底,勤王诸军汇集,在秦淮河以南安营扎寨,诸军共推柳仲礼为大都督、勤王军主帅。 与此同时,侯景大规模解放奴婢,声称无论出身如何,只要为其效力就有官做,女人管够,米饭管饱。 只要立功,就能升迁,做人上人。 于是,越来越多的奴婢投入叛军阵营,叛军兵力暴增。 正月初,韦粲率军度过秦淮河,在北岸扎营,却因为大雾耽搁了时间,叛军趁其立足未稳,全力进攻。 交战中,韦粲及众多韦氏子弟阵亡,为国捐躯,柳仲礼率军来救,差点杀了参战的侯景,但自己也身负重伤,差点没于阵中。 接连两场大败、损兵折将,让勤王军士气颇受影响,也让留在建康外围、等着进展的李笠,大失所望。 毫无疑问,梁军的战斗力不行。 兵太差了。 不是李笠对以身殉国的韦粲等将帅以及无数阵亡士兵不敬,确实是官军的军纪太差:勤王军抵达淮水南岸,不想着备战,而是先烧杀抢掠。 他们烧杀抢掠的目标,是建康百姓,是国都的居民!! 无数妇女被这些勤王将士从家人手中抢过来,拖进军营里为所以为,无数百姓被勤王军士兵威逼恐吓,把家中值钱之物以及粮食拿出来“买命”。 如此行为,让李笠这个旁观者见了,只觉脑袋发胀、怒发冲冠。 虽然不是所有的勤王队伍都这么做,但可以说是普遍现象。 侯景叛军刚入城时,大概是为了收买人心,军纪还算严明,各部将领对于部下的约束尚可,没有大规模的烧杀抢掠发生。 后来,随着速攻台城失败,围城时间变长,叛军军纪开始败坏,百姓们开始倒霉。 被叛军祸害的百姓,日盼夜盼,盼着王师来救他们,盼着勤王军将叛军歼灭,结果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干的是什么事? 是烧杀抢掠的强盗,不干人事,和叛军一样坏!甚至比叛军还坏! 如此军纪败坏的军队,如何吊民伐罪?如何解民倒悬? 本该在道路两旁壶浆箪食以迎王师的建康百姓,如今一个个吓得躲起来,不敢接近勤王军的营地。 人心,就这么做没了。 李笠认为,若一支军队不得普通百姓的民心,但够残暴、能打胜仗,那倒罢了,别人只会屈服,不敢多说什么。 结果勤王军欺负百姓给力,平叛不给力,接连吃了两场大败仗,小败不断,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有多少人投向能打的叛军。 李笠之前就听说一件事:侯景让权臣朱异的家奴穿上官服,骑马在城外招摇,对着城上的朱异喊话。 说朱异花了几十年,才做到中领军(禁军主帅,意味着皇帝的极度信任),而他投了侯王,马上就是开府仪同三司的大官。 这一次展示,让更多的奴婢起了心思,纷纷投入叛军阵营。 此时,仿佛侯景是光芒万丈的解放者,对于许多梁国贫民和奴婢来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而梁国君臣,则是作恶多端的奴隶主。 数十年的压迫,如今来了个大反噬,谁对谁错,说不清。 对于许多奴婢和百姓而言,投了叛军后,若叛军成事,自己搞不好能有一场富贵;而投了官军,官军不把自己当人,又打不赢叛军,那么何来的富贵可言? 对于普通人来说,投到明显可见的胜利者一方,是保命的最佳选择,哪怕这胜利者道德败坏,行的是大逆不道之事。 而叛军得了源源不断的人员补充,与勤王军的兵力对比不再悬殊,对峙起来更加有把握,攻打台城更不缺“炮灰”。 如今是太清三年一月,台城被围已有两个多月了,李笠觉得如果勤王军不能有所突破,战事再这么持续下去,历史的车轮必然驶入原本的轨迹。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名着甲侍卫近前,向转过身的李笠说:“李监作,世子召见,请随我来。” 李笠应了一声,跟着对方,向前方绵延的军营走去。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七章 看法 帐内,鄱阳王世子萧嗣,正在听一人讲述事情,旁边又站着一人,除此之外,帐内再无别人,而帐外有士兵环绕,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向萧嗣禀报事情的男子,为其身边侍卫,鄱阳人,姓李名朗。 站在旁边旁听的高个,是东冶监作,鄱阳人,姓李名笠,前不久,李笠得知鄱阳王世子率军抵达建康,赶紧来投效。 李笠之前就和萧嗣打过交道,萧嗣觉得李笠与众不同,先前就有招揽之意,现在见李笠投效,当然不会拒之门外。 现在,萧嗣面前的两个“李”,是货真价实的同乡。 李氏和彭氏,为鄱阳大姓,侍卫李朗,就是这鄱阳大姓——李氏宗族的子弟,至于李笠,虽然也姓李,但不是鄱阳李氏宗族的子弟。 李朗说的事情,之前已经向萧嗣禀报过,如今复述一次,其实是说给一旁的李笠听。 “卑职此去,赚得逆贼信任,趁夜入城,得知城中情形。” “中领军朱异,被文武指责祸国殃民,羞愧交加,已经病故。” “城中如今缺粮,鼠雀皆被捕食一空,将士饥饿难耐,将皮甲、皮革蒸煮食用。” “又缺木柴,于是拆了许多宫殿,取木料劈柴来烧。” “死者日益增多,城中似乎开始有瘟疫。” “主持城防的羊尚书,已于去年十二月病故,城内人心浮动,开始有人出逃、投奔叛军,太子曾派冼马元孟恭出击,结果元孟恭刚出大司马门,就带着人就投敌了。” “卑职此次入城,陛下、殿下得知援军抵达城南,欣慰不已,守城将士得知后,欢欣鼓舞,想来近期内不会再有人出逃。” “但是,城中伤亡不小,再拖延下去,恐怕...” 李朗说完,顿了顿,见萧嗣点头示意,便继续说: “卑职以为,再拖延下去,城内即便粮食够吃,人手充足、依旧能守,但恐怕有人为了富贵,开门献城。” 萧嗣没有说话,一边旁听的李笠也思索起来。 萧嗣带着兵马抵达建康,却不知台城情况,侍卫李朗自告奋勇,行苦肉计。 李朗故意违反军纪,被萧嗣当众鞭挞,于是“愤而投敌”,得了叛军信任,有了机会接近台城。 某夜,李朗冒险潜到台城下,向守军表明身份,顺利入城,皇帝和皇太子得其通传消息,知道勤王兵马已到建康,十分高兴,任为直阁将军。 随后李朗又冒险出城,将城中的消息带回来。 片刻后,萧嗣问李笠:“李监作,你有何看法?” 李笠赶紧回答:“卑职想先问李将军一些事情。” “可以,你随便问。” 李笠是自己找上门来投效,未得一官半职,现在以他的身份,其实没资格给鄱阳世子萧嗣出主意。 但是,萧嗣得了李朗传来的消息后,对接下来该怎么做毫无头绪,佐官们的意见无法统一,于是想到了李笠。 他觉得李笠很特别,才专门叫其进来旁听,想看看李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也就是病急乱投医的意思,李笠知道这点,也不废话,问李朗:“请问,城中如今是陛下说了算,还是太子殿下说了算?” “是太子殿下说了算。”李朗回答,随后补充:“是陛下让太子殿下全权负责城内事宜。” “那么,逆贼军粮是否充足?” “这不清楚,不过逆贼偷袭建康,应该没携带多少粮草,现在军中粮食,当是在建康就地征集。” “毕竟城中多有富贵人家,以及各种邸店、库房,逆贼只要搜刮,总是能弄来许多粮食。” 李笠仔细问了一遍,心中有了计较。 当然,他事前就和张铤琢磨了当前局势,因为不想看着建康乃至三吴之地化为白地,所以要做些什么。 如今根据李朗提供的消息,自己再加以判断,那么要给出的建议,很快便有了。 “第下,卑职以为...” 李笠认为,台城的攻防持续了三个月,叛军和台城守军,其实都已经开始缺粮。 叛军速攻台城,结果变成长期围困,勤王军随后赶来,在外围和叛军对峙,形成一环扣一环的局面。 叛军占据秦淮河北岸、青溪以西地区,也就是说,建康的东、南面外廓,现在是勤王军占据。 叛军占据建康城北,以及城西大江边上的石头城,虽然通江路,却没有外援用船送粮草接济。 再这么对峙下去,坐吃山空,肯定会因为粮草耗尽而崩溃。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上勤王军接连吃了两场打败仗,于是各部将领开始懈怠,想要靠对耗,把叛军耗得不战自溃。 然而,同样没有外来粮草接济的台城还能撑多久? 也许能撑得比叛军久,因为叛军人多、守军人少,对于粮食的消耗程度是不一样的。 而现在,城中人人皆知勤王军已到,若是迟迟未见解围,城中人心恐怕会再次浮动,那么,有人开门献城的几率会大增。 对于主持台城防御事务、并且已经掌握实权的皇太子来说,能坐得住么? 李朗方才说了,前不久,皇太子派人出击,结果上千人出了城,立刻就投敌,这对于皇太子坚守下去的信心而言,是严重的打击。 所以,再拖下去,夜长梦多,台城中缺粮情况会越来越严重,死人越来越多,绝望的情绪会蔓延开来。 很可能下一次就会有人熬不住,开门献城。 那么,皇太子很可能会有强烈的媾和需求,先满足叛军的各种需求,甚至许以裂土封疆,让这帮瘟神离开。 若叛军加以利用,打着和谈的幌子,以撤军为要求,要求朝廷供应粮草,粮草就又接济上了。 萧嗣听到这里,沉默不语,他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太子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 李笠见状,继续说自己的看法。 对于皇太子而言,眼下最大的敌人是围困台城的侯景叛军,但是,前来勤王的宗室、将领,同样也可能是皇太子眼中的敌人。 叛军攻城,台城守军伤亡不小,如今城内兵力按照李朗所说,大概是三万人左右,而建康外围的勤王军有多少呢? 据说将近三十万,当然,这肯定是夸大了的,但肯定比台城守军多许多。 若台城守军和叛军拼得两败俱伤,最后实力大损的叛军被勤王军歼灭,那么... 接下来谁控制了勤王军,谁就有可能控制台城、控制中枢,染指御座。 先前,千里驰援的衡州刺史韦粲,是皇太子心腹,韦粲又和大都督(勤王军主帅)柳仲礼是表亲。 若韦粲在,皇太子对于勤王军是一百个放心,可是,韦粲已经为国捐躯了。 皇太子未必信得过柳仲礼,更信不过其他宗室和将领。 若叛军覆灭,掌握着勤王军的某位宗室或者将领,忽然发难,控制台城,控制皇帝和皇太子,那该如何是好? 别的不说,邵陵王萧纶可一直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之前就多有狂妄之举,甚至还数次谋逆,事败后未受严惩。 近年,邵陵王接连任丹阳尹、南徐州刺史,声望直逼皇太子,若皇太子出了意外,那么按照兄终弟及的旧例,接替储君之位的皇子,就是邵陵王。 正是因为如此,之前皇太子就已经扩充东宫卫队,对邵陵王加以提防。 现在,邵陵王就在勤王军中,一旦和某些将领暗中勾结,许以高官厚禄,然后趁着叛军兵败、大军入城时发难。 届时兵临皇宫,来个逼宫,文武百官能如何?皇帝和皇太子又能如何? 若邵陵王如愿以偿登基称帝,这些跟着逼宫的将领就成了元从勋臣,如此诱惑,试问有多少人顶得住? 皇太子,敢冒这个风险么? 若皇帝依旧手握实权,也许会选择和叛军耗下去,毕竟年轻时带过兵打过仗,什么风浪没见过。 说得绝情些,无论是皇太子也好,邵陵王也罢,都是皇帝的亲生儿子,那么将来谁做新君,对于做父亲的来说,有区别么? 当年,皇帝可以舍弃昭明太子的后代,让储君之位来个兄终弟及,那么,在被人逼宫的情况下,舍弃如今的皇太子,由邵陵王来做储君,不是不可能。 所以,对于皇帝而言,城外勤王的邵陵王会不会“渔翁得利”,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但皇太子不可能冒这个险。 那么,皇太子极有可能会与叛军媾和,想办法满足对方要求,赶紧把瘟神请走。 然后紧闭台城各门,让勤王军将领独自入城,或者让各军各回本镇,如此才能化解危机。 李笠说完,萧嗣依旧沉默不语,李朗则不住打量这个同乡。 李笠的名字,李朗当然听说过,毕竟那年鄱阳接连发生的两件案子,都和李笠有关,他知道李笠如今名声很响,在鄱阳人脉众多。 甚至娶了铁骰黄的女儿,还和大鲶彭成了连襟,所以今非昔比。 李郎也知道世子似乎有些看重李笠,所以才有了现在的问策。 但李笠是什么人?东冶监作而已,前不久才投到世子帐前,有何资格给世子出谋划策? 李朗觉得世子只是病急乱投医,找李笠出出主意,看看可行与否,不过现在,李笠说得头头是道,感觉确实很有想法。 良久,萧嗣开口问:“那,你有何良策?” 李笠回答:“第下,请攻东府城,断逆贼念想。” “东府城?”萧嗣有些疑惑。 “是,东府城。” 李笠缓缓说着,把自己和张铤商量出来的策略,献给萧嗣:“东府城之前被叛军拿下,城中囤积大量粮草,但似乎并未外运多少。” “或许当时叛军以为能速下台城,便没想到把东府城的粮草外运,结果,勤王军一来,想运也运不了了。” “如今,叛军急切间攻不下台城,粮草日渐短缺,急需东府城的粮食接济,那么可能有两个选择。” “其一,渡过青溪,击退官军,地盘和东府城连上,然后将粮草抢运出来,但官军在青溪以西安营扎寨,叛军想要攻破,很难。” “其二,利用皇太子急于媾和的心态,以和谈为幌子,要求把东府城的粮食运出来。” “当然,这只是卑职的猜测,但是,若能拿下东府城,其城内粮草,不正好为官军所用?” “官军若收复东府城,叛军的粮草彻底没了指望,对其士气的打击,必然很有效果。” 萧嗣觉得李笠所说很有道理,东府城是建康城里一座内城,在台城东南、东冶以西,南临秦淮河,西靠青溪。 因为叛军兵马基本都在青溪以西,所以,东府城现在实际上已经被勤王军包围。 萧嗣之前就探得清楚,东府城里囤积着许多粮食,守城的叛军兵力大概三到五千,若能攻下,当然最好。 然而,对方防御极严,前两日,萧嗣及几个将领带兵攻打东府城,伤亡不小,也只是烧毁东府城的外栅,未能攻入城中。 不过,萧嗣攻打东府城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夺回这个建康城中重要据点,以便官军能够全力攻打围困台城的叛军。 没想过断绝叛军运粮的念想,因为本来东府城就被官军围着,其粮食运不出去。 现在,因为上次攻打东府城失败,萧嗣觉得很难说服其他将领跟着自己再攻一次东府城。 毕竟萧嗣不是主帅,各部将领听他调动是情分,不听,自己也没办法。 光靠萧嗣的本部兵马,根本就无法攻打东府城。 “第下,卑职在东冶任职大半年,对近在咫尺的东府城,倒是颇为熟悉...” 李笠说了大半天,终于说到最关键的话题,他来投效,可不是来混饭吃的,一定要有所作为,于是大胆献计: “第下,卑职有办法,能稳稳拿下东府城。” 萧嗣闻言将信将疑,不过颇有期待,毕竟他今日找李笠来问计,就是有病急乱投医的想法。 李笠凑上前去:“第下,卑职打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萧嗣听完之后,看着李笠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疯子:“这...能行?”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八章 为何要说“又”?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清晨,天蒙蒙亮,秦淮河南岸,荆州军营地,身着戎装的湘东王世子萧方等,被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惊醒。 他以为是敌袭,所以有号角吹响,赶紧从榻上跳起来,抓起佩刀冲出帐外。 却见帐外卫士正在眺望外面,也就是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张望了一会,没发现什么敌军来袭的动静,萧方等心中稍安,看看东方,却见朝霞满天,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几名佐官匆匆来,向萧方等禀报刚听来的消息:鄱阳王世子以及几位将军,今日要攻打东府城。 军队从己方营地前方经过,不知何故,随行军士吹起怪的喇叭,声音尖锐刺耳,有些吵。 萧方等觉得怪:“东府城?前几日不是刚打过么?” “是的,不过此次鄱阳王世子重整旗鼓,要将其攻克。” 萧方等听后,看向东北方向。 那里,有一座小城耸立在秦淮河北岸,这便是东府城,城虽然小,但是很坚固,官军前几日奋力攻打,却只是烧了外栅,未能破城。 再打一次,也打不进去吧。 萧方等如是想,看着眼前一片萧瑟、破败的废墟,只觉心中悲愤。 四十七年的太平,被侯景那逆贼打破了,昔日繁华无比的建康城,如今被叛军祸害成如此模样。 去年秋末,祖父想念诸王长子,于是萧方等乘船离开江陵,前往建康,结果走到半路,消息传来:侯景作乱,已经渡江,占据采石。 时任荆州刺史的湘东王萧绎,闻讯让儿子回江陵,萧方等不愿回,因为建康有难,作为宗室子弟,应该率军勤王。 于是湘东王调拨兵马随萧方等东进,抵达建康远郊后,和其他勤王兵马汇合。 萧方等本以为官军势大,击破叛军不费吹灰之力,未曾料叛军极其凶猛,先破邵陵王兵马,又在青塘击破官军。 千里驰援的衡州刺史韦粲,以及韦氏子弟数百人在恶战中阵亡,主帅柳仲礼救援,也差点阵亡,重伤而归。 接连两次大败,让官军将士士气受挫,而逆贼占据淮水北岸高地,树起许多箭楼,居高临下俯视南岸,若要强攻,难度不小。 所以,距离突破北岸、解台城之围遥遥无期,萧方等每日召集佐官商议军略,想要为台城解围,都想不出办法。 勤王联军主帅柳仲礼不知何故,最近很少升帐议事,有些消极避战,而勤王军中,有些宗室因为之间素有仇怨,所以面和心不和。 萧方等想着台城安危,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虽然后续还会有荆州兵马赶来,但看样子很难打开局面。 他在这里寸功未立,如何向父亲交代? 父亲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如今他带兵出征、徒费钱粮却无功而返的话... 萧方等想着想着,悲愤变成悲哀。 他的娘亲是湘东王妃,却与人私通,私通者还不止一个,这已经变成不是秘密的秘密,身为人子,萧方等只觉羞愧难当,却无法改变什么。 萧方等认为父亲应该知道这件事,父亲却隐忍不发,只是憋了一肚子火,每次和他说话都铁青着脸,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他无论做什么,父亲都不高兴。 萧方等心中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为儿子,既无法让父母和好,也无法劝阻娘亲收敛,更无法让父亲认可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所以,想着此次立军功,为国家解难,为台城解围,以此换得父亲的认可和谅解,好歹看在他很努力的份上,对娘宽容一些。 但是,实际主持军务的并不是他,而是荆州军大都督王僧辩,王僧辩不认可己方兵马主动出击,因为其他勤王军大多在观望。 台城被围已经有两个多月,萧方等担心身处城中的祖父、伯父以及宗室们的安危,真心想尽快解围,但官军始终无法接近台城。 如果可以,他真想用自己的命,换祖父、伯父得救。 反正活着也是煎熬。 正琢磨间,却听那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近,萧方等抬头一看,见大队人马从营前经过,有些军士吹着形如喇叭的乐器,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就是乐器发出来的。 萧方等对音律有研究,实在想不通这种乐器是什么,便走上前查看,看着看着,发现了一个熟人:鄱阳李笠。 走在队伍中的李笠,也看到了一旁营地里站着的湘东王世子,于是赶紧向前问候:“多年未见,第下如今安好?” 自当年一别,已是六年过去,不过萧方等时常听王琳提起李笠,所以大概知道李笠的情况,现在见着李笠又黑又高,觉得惊: “李郎,真是多年不见,当刮目相看啊。” “说来话长。”李笠含糊着说,他知道萧方等带着荆州兵马来勤王,表现颇为积极,于是和这位同龄人聊起来。 “第下,鄱阳王世子今日率军攻打东府城,有十足把握拿下,第下若方便,不如一旁观战?” 萧方等闻言来了精神:“果真如此?那寡人带兵助战!” 左右佐官听了只觉头疼,匆匆赶来的荆州军大都督王僧辩,刚好听到世子说的这句话,赶紧劝谏: “第下,不可...” 却听李笠说:“多谢第下好意,不过鄱阳王世子已经安排妥当,第下若感兴趣,在一旁观战即可。” “观战?”王僧辩问,见世子居然和这高个聊起天,只觉莫名其妙:“你们攻打东府城,让世子观战作甚?” 李笠回答:“看友军破城呗。” “破城?”王僧辩闻言,仔细打量起李笠,见其皮肤黝黑,又高又壮,还身着铠甲,便问:“不知足下?” “东冶监作,鄱阳李笠,如今在鄱阳王世子帐前听令。” 王僧辩听得“鄱阳李笠”四个字,不由得眉毛一挑:这小子当年牵扯的案子,可是让湘东王暴跳如雷。 据说,当年徐参军还想让这小子给世子当陪伴?难怪世子认得他。 “东冶监作,打铁的?你懂什么打仗?”声音传来,却是跟在王僧辩身后一名年轻将领所说,一脸鄙夷的看着李笠。 这帮人当中,李笠只认得萧方等,不过看得出这帮人是荆州军的将领及佐官们,他懒得和那年轻将领多说,回答: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李某虽是区区东冶监作,但也要出一份力,保家卫国。” 李笠说完,向萧方等行礼告辞,萧方等喃喃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眼睛一亮,赶紧跟上去。 “李郎,这两句话振奋人心,是诗?” 李笠惊觉自己说顺口,又把后世的文字拿出来用了,赶紧掩饰:“回第下,这只是两句话,是卑职在别处看来的文字。” “你又在别处看来的?怎么这么巧?” “第下为何要说‘又’?” “当年你那‘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可是佳句啊,不是你自己说,在别处看来的?那位王勃王先生找到了么?” “呃,卑职一直未能再见到那位王先生...” “李郎,这声音尖锐的乐器是何物?” “第下,此物名为唢呐,卑职以其为军号乐器,好让部下能够分辨号令。” 萧方等有些惊讶:“你有部下了?” “逆贼攻破建康外廓,卑职便召集了一些逃散的东冶工匠和充军囚徒,为国效力,毕竟之前就相熟,一会,他们要跟着卑职攻打东府城。” 萧方等有些焦急:“这怎么行?临时募集来的百姓,守城还勉强,如何能攻城?官军兵马众多,可不能让百姓去送命啊!” 李笠闻言一愣,不由得瞥了这同龄人一眼:“第下所言甚是,不过卑职有把握,能以较小伤亡,攻破东府城。” “你有何把握?若可以的话,说与寡人听听?” “一会第下观战,便知道了。” 李笠快步向前走,萧方等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聊,王僧辩见世子执意要观战,赶紧让侍卫们跟上去: “尔等好好护着世子,若有意外,提头来见!” 再看看李笠的背影,想起世子和对方交谈的只言片语,心中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不知是哪位胸怀天下之人写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九章 很高么?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东府城四周,梁军士兵正在准备攻城器械,明摆着要同时四面攻城,城头,叛军士兵也开始做相应准备。 数日前梁军强攻东府城,最后只是烧了外围木栅,所以叛军士兵认为,此次梁军攻打城池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伤亡惨重之下,鸣金收兵。 先前,叛军攻打东府城,接连攻了数日都攻不下,后来是守将中有人做内应,最后才得以破城。 如今城里不会有人做内应,所以,梁军攻多少次都是白搭。 城外西南侧,秦淮河边高地上,现场督战的鄱阳世子萧嗣,在众将的注视之下觉得有些尴尬。 旁边,头发花白的宿将、西豫州刺史裴之高,瞥了一眼东府城南正准备攻城的队伍,向萧嗣说: “君侯,军中无戏言,若今日拿不下东府城,那李笠必须受军法处置。” 事已至此,心里没底的萧嗣只能强装镇定:“裴公勿忧,李监作定能协助我军破城。” 裴之高还想说些什么,但觉得说了也没用,看看已经做好攻城准备的将士,又看看李笠准备的一个个颇为怪的攻城器械,只觉希望不大。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冶监作李笠,居然说动鄱阳王世子再次发兵攻打东府城,而且是当日拿下,裴之高觉得这不可能。 若真这么容易,己方前几日那次猛攻就攻下了。 裴之高见这位李监作大概二十岁年纪,信心满满的说一日就能破东府城,不由想起自己当年。 当年,他二十岁出头时,就随着父亲征战,立功心切,什么危险都不放在心上,父亲认为难以攻克的营寨,他主动请缨出战。 如今想想,这个李笠,大概也是气血方刚、立功心切,所以妄言今日必克东府城。 然而,攻城的手段数来数去也就那些,哪个不是耗时耗力?你小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裴之高如是想,他打了几十年的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其中就包括攻城战,从没见过正面攻城,能在当日破城的。 除非守军窝囊,但据守东府城的逆贼可不窝囊,否则前几日己方就攻下了。 裴之高想着想着,看向城南正在备战的队伍。 李笠招纳了一些人,据说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东冶工匠、囚徒,以及一些百姓,念及李笠在东冶时对他们不错,现在又包吃住,于是来投。 号为“东冶营”,数量过千。 而李笠就要带着“东冶营”协助官军作战,对此,裴之高认为乌合之众也就只能做苦力,现在即将用于攻城的器械,大概就是这些人所做。 和其他将领一样,裴之高认为今日破城就是个笑话。 无数怀疑的目光,聚集在现场督战的李笠身上,李笠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但知道今日要是无法破城,他就颜面尽失,可以收拾收拾,回鄱阳钓鱼了。 不过,李笠可不急,既然敢在鄱阳王世子面前立军令状,那他就一定能做到。 看着眼前正在忙碌的手下,看着即将准备完毕的攻城器械,李笠信心满满。 这个时代的攻城战,防守大于进攻,所以即便是一座小城,只要地形合适加上守方意志坚定且应对得当,攻方要破城,时间以月计,且伤亡不会小。 所幸,眼前这座东府城,是建康城内的一座内城,地势并不险要,四周平坦,守城方可倚仗的只是高墙,城外壕沟也就是个添头。 旁边,同样身着铠甲、戴着兜鍪的张铤,担心李笠过于紧张,导致头脑发蒙、无法指挥作战,想缓和一下紧张气氛,便给李笠讲起东府城的由来。 东府城所在地,在晋时为执政权贵府邸,因为在台城以东,称为“东府”。 晋末,后来的宋武帝刘裕在东府大兴土木,筑府舍、修城垣、练兵,将东府建为东府城,于是府邸变为了小城。 自那以后,东府城常为扬州刺史治所,有时兼作相府。 宋末,萧道成受禅前,就以东府城为齐王宫。 因为东府城在秦淮北、青溪东,位置重要,每当建康有战事,无论是兵变还是内外攻防,东府城都会成为双方争夺的据点。 所以,东府城经过百余年的不断加固,城墙高耸而坚固,只要守军不出内鬼,攻城方要破城,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花许多时间。 “你说这城墙高耸?很高么?”李笠看着眼前的东府城城墙,不以为然,张铤不知李笠何来的底气说东府城墙矮,便解释: “东府城的城墙只比台城外城墙矮些,可不能轻视。” “台城的城墙,又能高到哪里?”李笠看着张铤,笑起来:“我知道台城城墙用料十足,是包砖夯土城墙。” 然后指着眼前的东府城:“东府城的城墙,是夯土城墙,没有包砖,所以,按照夯土墙的结构特点,既然基座不够宽,那就高不到哪里去。” “了不起有五丈,也就四层楼的高度,很高么?” 后世各种大楼,那才叫高,李笠按着印象,估算眼前这东府城墙的高度,觉得也就后世寻常四到五层楼的高度。 打这种小小的矮楼还“屡攻不下”?你们的思路有问题! 李笠如是想,对张铤说:“攻城无外乎三种破城,其一,破门;其二、破墙;其三登墙头。” “东府城的城门,肯定从里面堵死了,破门行不通;破墙的话要挖地道,土方量很大,耗时耗力,不要说一日,就是一个月都办不到。” “所以我们要登墙头,那么首先得压制城头守军。” 见工头...部下跑来向自己禀报,说已经准备就绪,他便对旁边督战兼协调的李朗说:“李将军,可以开始了。” 李朗代替鄱阳王世子在攻城现场督战,闻言传令:“擂鼓,攻城!” 不一会,鼓声响起,西面围城的梁军开始动作,不过按着战前布置,东、西、北三面都是佯攻,牵制守军、分散其兵力,只有南面才是主攻。 南面就是李笠所在位置,他首先出动的是大弩。 这是竹制大弩,弩臂为两捆竹子左右拼成,尾部捆在一起,全臂长约二丈。 弩身同样是成捆竹子构成,以粗麻绳为弦,有简单的高低调节装置,还装着两个轮子,由士兵、青壮推着前进。 整张弩看起来很简陋,如同粗制滥造的样子货,共有四十多张,在距离城南百五十步位置停下,分两排,前后岔开布设。 一百五十步距离,只有强弓射出的箭才能够到,但没什么杀伤力,身着铠甲的士兵在这个距离上可不怕流矢。 每张弓有十个人伺候,其中八人通过特制的“滑轮组”,拖曳麻绳给大弩上弦。 剩下两人,负责调整大弩的发射角度,因为大弩都是按李笠提供的固定尺寸制作,所以四十张大弩的射角很容易统一。 各弩上弦完毕,第一排中间的大弩试射,将一个陶罐射到百五十步外、东府城头,撞在箭垛下方,“嘭”的一声碎裂。 工匠们...现在已经是“东冶营”士兵的昔日工匠们,高声呼喊起来:“合适了,上弹!” 一个个大小相似的陶罐被士兵放到大弩箭巢上,然后被点燃,随着一声令下,纷纷被发射出去,过半都命中墙头箭垛附近位置。 燃烧的陶罐迸裂,溅射出燃烧的火油,将城头点燃,化作一片火墙。 守城士兵原以为梁军是要用大弩发射石块,做了应对,搭建起战棚防箭矢、石块,却没想到竟然是火攻。 油着火,水灭不了,城头战棚燃烧起来,宛若篝火一般,有人试图用沙子灭火,但火势太猛,守军一下子无法立足,纷纷撤退。 城头无人,于是一个短暂的“空窗期”出现了,李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压制城头的投射火力,东冶营才好在现场进行登城器械的搭建工作。 东冶营的士兵,是一些东冶工匠、囚徒和百姓,没有战斗力,当面作战的话就是送人头,不过搞建筑倒是好手。 毕竟之前改建东冶宿舍、搭建水力设施时,锻炼过土木施工技术,有经验,也有一定的组织度。 但需要相对安全的环境进行土木施工作业,所以李笠选择对城头纵火,让守军无法在城头待下去,争取一段安全的施工期。 张铤指着城头火焰,问:“李郎,这是什么火油?烧起来如此猛烈?” “东冶之前库存的海外猛火油,是南海番邦的贡品,有人用公文调走了些,忘了?”李笠回答,张铤闻言心中有数:原来你早就‘借’出去了。 “这猛火油烧起来时味道臭又有烟雾,所以宫里不乐意用,便运来东冶工场做照明灯油,只不过数量不多,没法直接把东府城给点了。” 李笠说完,笑起来:“所以我总说,东冶是个好地方,有很多好玩意。” 号角声起,第二波进攻开始,李笠要向诸位观战将领们展示一下,何为“快速攻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章 快攻法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号角声中,一个个特制的“升降台”,被士兵们扛着,向城墙接近。 这种升降台,是竹木制的长方体,分上下两层,两边均有高高竖起的几个人字形高架。 这些人字形高架,高度有五六丈,两边对称,顶部有横杆连接,十分稳固,。 因为升降台都是轻便且坚固的“预制件”,而且重心很低,所以就能在战场上直接搬运、使用。 用法很简单:士兵们分队扛着一个个升降台,来到距城大概四十步的壕沟边,将升降台横放(与壕沟和城墙平行)。 在弓箭手的掩护下,东冶营的“工程兵”们将底座固定,确保其水平,然后分组去扯两边人字形高架上垂落的麻绳。 高架顶端有滑轮,麻绳经滑轮折返后,系在升降台上层平板边上。 在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中,工程兵们扯着绳索,让升降台上层缓缓升起,很快升上顶部,距离地面,将近六丈。 比城墙还要高一些。 随后,穿着登杆脚扣的工程兵们,麻利地爬上人字形高架顶部,掏出预制固件,将平台底部和高架固定在一起。 与此同时,其他人抬起长长的人字架,斜搭在平台边上,台上的工程兵用扒钉将其与平台钉上,加强支撑。 大量升降台同时“施工”、拼接,然后相互间头尾相接,很快就变成一堵和城墙平行且略高、略短的“竹木高台”,台顶两边都有简单栏杆。 对城一面栏杆,已经提前预制的木板以作掩体,大量弓箭手沿着长竹梯登上平台,准备作战。 搭建高台的同时,许多士兵背着麻袋,踩着架设在壕沟上的壕桥向城墙冲去。 来到城墙脚下,将布袋放到地上,垒起一道和城墙大致平行的布袋矮墙,相隔大概两三步。 随后因为城头火势变小,守军再次出现,要和登上竹木高台的梁军弓箭手对射。 梁军弓箭手射出火矢,将墙脚的布袋墙点燃,冒出大量刺鼻浓烟,沿着城墙向上方扩散,因为如今刮的是轻微东南风,所以浓烟弥漫城头。 麻袋里有大量茱萸等辛辣之物,燃烧产生的烟雾,呛得城头守军不断咳嗽、眼睛流泪。 如此状态下很难瞄准,纵然人在城头,却被对面高台上的梁军弓箭手压制,很快便不敢冒头。 张铤看着如此压制方法,十分佩服,若按着李笠的说法,现在守方的投射火力被压制。 随后,第三波进攻开始。 无数士兵抬着长长的竹制云梯前进,穿过中空的竹木高台,越过壕沟,冲向城墙。 此时墙脚的发烟布袋已经燃烧大半,被士兵用水彻底浇灭。 登城云梯顶部有滚轮,顶在城墙上后,随着后端继续发力,便‘翘头’向上走,即将接近城头箭垛时,士兵们将云梯末端固定。 因为云梯很长,所以此时和地面构成锐角,即便城头有人想把云梯推开都行不通。 密密麻麻的云梯搭在城头,工程兵竖起人字高架撑着梯子中段,然后无数士兵登梯,向城头爬去。 因为云梯中段有许多架子支撑,承重能力大幅增加,所以每个云梯上都爬满了士兵,密密麻麻如同上树蚂蚁。 城头守军被高台上弓箭手压制,无法对这些活靶子进行攻击。 每个云梯顶部的第一个士兵,均停在箭垛下没急着翻过去,待得号角声起,在后面高台上弓箭手的掩护下,同时“先登”。 先登死士的伤亡率极高,但却争取了时间,后续无数士兵依次登城,占据城头的梁军士兵越来越多,。 地面,张铤目瞪口呆的看着己方将士登上城头,看着登城的将士越来越多,有些不敢相信:这样就成了? “当然成了,攻城想快,就得靠预制件现场快速拼接登城通道。” “先拼接出不比城墙低的高台,然后弓箭手登台压制守军,工程兵搭起云梯,用人字架加固,士兵就能登城。” “在高台弓箭手的掩护下,只要云梯够多,同时登城的士兵够多,就能快速攻占城头,让更多的士兵登城。” “所以,我的攻城办法就是预制件快速拼装高台,得按统一尺寸提前制作预制件,攻城时由熟练工现场拼接,这种快攻法,攻打这种小城池,再方便不过。” 张铤觉得不可思议:“这种‘预制构件’快速拼接,恐怕没谁会吧?他们为何如此熟练?” “我不是说了么,之前东冶内改扩建宿舍,修建各种设施,我让他们练过的嘛!” “扒钉呢?之前没听说过有这种钉子?” “我知道扒钉怎么做。”李笠指指自己脑袋,“扒钉又叫门字钉,结构简单,只要有铁就能做,东冶又不缺铁,所以就提前做了许多。” 张铤又问:“那,那登杆脚扣呢?从没见用过。” 李笠还是指着自己脑袋:“这里有。” 登杆脚扣,在后世曾是电力维修人员攀爬老式电线杆的必备工具,上手简单,用来爬柱子、杆子,再合适不过。 张铤看着眼前竹木高台,只觉耳目一新,他没打过仗,却看过籍,李笠所用攻城器械及方法,好像从没见籍记载过。 当然,也许是他孤陋寡闻而已。 觉得自己孤陋寡闻的张铤,不会攻城,而打了几十年仗的将领们,见着己方已经攻入城中,南门缓缓打开,只觉自己是在做梦。 白发老将裴之高,抬头看看太阳,发现太阳还没到头顶,又看看那快速搭建起来的高台,难以置信。 “半天都不到啊....” 裴之高喃喃着,和其他几个将领面面相觑。 这么一比,我们前几日那一次攻城,算是儿戏么? 旁边,鄱阳王世子萧嗣见着己方兵马经由城门冲入城中,高兴不已,李笠展示的攻城技术,果然厉害,那么按着李笠的计策,接下来... 说不定就成了! 之前李笠献策,要用新的战法突破叛军拦截,解台城之围,萧嗣一开始觉得不可能,但今天,李笠证实了自己的攻城能力。 所以萧嗣认可李笠的新战法,觉得应该可行。 同在一起观战的湘东世子萧方等,见己方轻松攻破东府城,激动不已,双手握拳:“李笠果然有本事,竟然懂攻城之术!” “接下来解台城之围,或许多了一分把握。” 侍卫们觉得怪:“第下,他不过是会攻城,又不是会冲锋陷阵。” 萧方等笑道:“杀敌靠兵器,突破敌军营垒,也可以靠器械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一章 推进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清晨,青溪东,一座座望楼沐浴着晨曦,这些望楼结构简单,却高达十余丈,结构与一般望楼不同,可以看做是三根长梁搭在一起的三脚架。 这些超高望楼,在东冶监作李笠的指挥下,一夜便搭建完成。 之所以有如此神速,是因为用到了大量提前备好的扒钉,以及各种预制铁构件,能够将竹木料快速拼接、搭建起来。 鄱阳世子萧嗣,抬头看着这高高的望楼,不敢相信是一个晚上就搭好的,看其高度,站在楼顶的士兵,完全能把对面叛军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通过打出不同的旗号,让地面上的将领知道前方情况如何,然后随机应变。 前方号角声阵阵,将萧嗣的视线拉回地面。 那日,李笠攻破东府城,官军士气大阵,而萧嗣说话的的底气充足许多,于是说服众将,集中兵力于今日突破青溪。 一直西攻,直到台城东。 现在,战斗即将开始,由李笠监作的架桥车,在人力推动下,缓缓来到青溪边,然后在人力推动下,伸缩式桥板慢慢向对岸伸去。 叛军在青溪北岸树起木栅,弓箭手在木栅上高台不断射出箭矢,其中就有大量火矢,要烧毁梁军的木桥,而梁军弓箭手也开始反击。 双方在不到百步的距离上对射,箭矢如雨。 赶工建起来的这些伸缩木桥,没有多少防火措施,被火矢攒射,很快就冒起火光,就在叛军以为纵火成功时,梁军方向忽然响起“嘭嘭”的巨响。 却见许多火球飞来,有的撞在木栅上,有的落入青溪西侧营地。 这些火球撞击硬物时会忽然碎裂,无数燃烧的石块溅射出来,将猝不及防的叛军士兵烧得焦头烂额。 又引燃许多易燃之物,火光渐渐泛起。 木栅处的弓箭手伤亡不小,营地里的士兵们赶紧灭火,却见这些大大小小的冒火石块,很像是沾了火油的石炭,浇水不灭。 而对岸的“嘭嘭”声连绵不绝,原来是梁军用大弩发射大量火球过来,不知用的何种法子,上弦速度很快(相对而言)。 大量火球飞入叛军营地,然后溅射火块,救不及,火势渐渐蔓延。 很快,营地里燃起大火,聚集在溪边木栅的弓箭手也伤亡过半,无法久留,纷纷后撤,而梁军派出锐士,不搭桥,直接泅渡过青溪。 叛军主将宋子仙仔细观察梁军的攻势,让部下后撤,不做任何反击,任由梁军过溪。 然后他在几处街道的中段设下口袋阵,又在前方布置羸兵,要以诈败的办法,引梁军来钻。 过溪的梁军,果然沿着街道进攻,羸兵一触即溃,梁军趁势掩杀。 但是,青溪东岸梁军望楼上响起号角声,本来已经追击的梁军士兵,渐渐停下脚步,就地防御,没有继续进攻。 宋子仙决定等,按着这几个月来和梁军交锋的经验,他认为南人不乏敢战之兵,但将士大多很鲁莽,打仗打得顺手时就会穷追猛打,极易掉进陷阱。 所以,等等再说。 然而,宋子仙没有等来梁军的继续进攻,却见梁军所占地盘上,“长出”一座座高台。 这些高台是竹木制,好像是从地面升起来的,有五六丈高,一旦弓箭手登台,就如同站在城头一样。 宋子仙赶紧让人反击,靠上去不断射箭,甚至射火箭,试图烧毁这些高台,但梁军士兵随后前出,在双方白刃战、对射之际,高台越来越多。 大量弓手登台,居高临下放箭,宋子仙的弓箭手招架不住,只能后撤,而布设的伏兵,被高台上的梁兵看得清楚。 伏击失效,宋子仙只能后撤。 然后梁军在街道上推进,遇到横在面前的民宅就破墙、穿堂,走了一段距离,又停下来,不一会,停留之处升起一座座高台,宛若箭楼。 梁军士兵又在周围架起木栅、鹿角,开始筑垒,将高台护起来,构成一座营垒。 新设口袋阵等着梁军送死的宋子仙,见状觉得不妙:梁军已经换了一种战法,那就是以箭楼推进,步步为营。 这种战法不罕见,罕见的是搭箭台极快,不知不觉,对方就已经过了青溪,向台城步步推进,打得很稳。 这些慢慢推进的梁军,因为有箭楼作为制高点,可以将周边情形看得个大概,又可以压制己方弓箭手,在街道、建筑群中推进,速度很快。 那么,设伏已经没有用了,只能硬拼,但是... 还可以纵火! 宋子仙很快做出应对,让部下运来大量易燃之物,准备来个火攻,这片地区到处都是民宅,烧起来的话,可不好躲。 然而他们的火攻还没开始,梁军的火攻却开始了。 沿着街道发动突击的梁军,有时会投掷出燃烧的陶罐,陶罐落到侯景军士兵身边时迸裂,然后溅出大量燃烧的油将周围点燃。 火一烧起来,旁边的人都会遭殃,侯景军大乱,被撞进人群的梁军士兵砍杀,一触即溃。 面对如此凶猛的梁军,宋子仙故技重施,又在后面设了口袋阵,让溃兵‘引’这支梁军来追。 对方追着追着,停下脚步,运来竹木所制鹿角、栅栏等物,又开始筑垒。 不一会,营垒里升起高台,然后有弓箭手登台,压制四方。 宋子仙见了,愈发觉得棘手。 而眼前这梁军“前进据点”里,主将、天门郡守樊文皎也觉得有些郁闷,他打了多年的仗,第一次打这种仗。 以箭楼为依托,步步为营,慢慢向台城前进,走一段就停一下,筑垒,搭箭楼,巩固后,继续前进。 那么,他的部下其实是在掩护箭楼的搭建、营垒的修筑,而不能奋力突击和叛军决战,有些憋屈。 但这样的打法,就不容易中伏,很稳。 现在,一个个营垒之间的通道有木栅保护,所以形如一体,如同一座长条状的营垒慢慢向西延伸,中间有通道,人员可以从容往来。 而己方箭楼更像是一座座高台,搭起来真是快,樊文皎所部兵马作为先锋,过青溪之后,打打停停,如今倒也向前推进了不少。 时值午后,将士们都有些乏,后方送来许多干粮和温水,樊文皎赶紧让部下吃喝,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南边百步距离,平行进军的高州刺史李迁仕所部兵马,也在筑垒、搭箭台,两边都有随军的“东冶营”士兵,带着青壮们搭箭台、筑垒。 一旁,樊文皎之子樊猛见那位东冶营的“李监作”正在清点燃烧罐,凑了上去:“监作,我有一事不明。” 李笠抬起头:“樊兄请说。” “这猛火油不用灯芯也能直接烧的?” “对,不然如何叫猛火油?据说是南海番国贡品,奈何烧起来有些臭,还有烟,宫里不乐意用,便运到东冶,用作灯油,夜里赶工时照明用。” 李笠说完,小心翼翼放好一个陶罐:“东西是好,不过数量有限,请省着些用。” 樊猛看着陶罐,又看看前方不远不近的台城外城,有些茫然:“我们真能这么一路修箭楼修过去,直到台城边上?” “逆贼不会袖手旁观,必然想方设法阻挠。”李笠发表自己的见解,“我方营垒越来越长,侧翼必然暴露得越来越多,很容易被对方突破,然后拦腰截断。” “但是,我们是在城中筑垒,又穿院破房,所以侧翼多为狭窄街道,以及支离破碎的大量民宅,对方即便集中兵力来攻,却因为施展不开,空有兵力而使不上劲。” “我们营垒里有箭楼,外围有木栅、垣垒,对于这种狭窄通道的进攻,防守起来轻松许多,所以,就这么推进,一定能抵达台城边上。” “解了围,届时喝庆功酒,你我不醉不归!” 李笠说得头头是道,樊猛听得信心倍争,而己方的进展也印证了这位李监作的话:这场仗打起来,确实很稳,不怕被伏击。 于是由衷称赞:“监作的办法可真好使!” 李笠笑而不语,他既然是“箭楼推进”战法的倡议者,当然要现场指挥部下搭箭楼推进。 顺便长见识,积累作战经验。 所以,风险是有的,却很值得。 “敌军必然不断反扑,昼夜攻打,我们兵力有限,防守起来会很吃力,不过不要紧,我还有法宝。” “那就是会喷火的喷火弩,也是用南海猛火油为燃料,杀敌可厉害,虽然用不了多少次,可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处。” 樊猛不知道什么是喷火弩,也没见过会喷火的军械,但听李笠这么说,更觉得获胜有把握。 他也就二十岁出头,跟着父亲打过仗,有些经验,不过见李笠对御敌颇有心得,好起来: “监作莫非打过仗?” “就是清剿过水寇而已。” 水战和陆战不同,樊猛有些疑惑:“那监作是如何想出这战法,还有...” 樊猛指了指旁边那结构简单又牢固的高台。 “此事说来话长。”李笠又开始套路淳朴青年,“那年,我在彭蠡湖打渔,遇到一位人,自号‘克虏伯’...” 忽悠愣头青,再简单不过,李笠说着说着,有些感慨:仅靠鄱阳王世子召集的兵马来实行“箭楼推进”战术,还是颇为吃力。 若邵陵王的兵马以及柳大都督的兵马也加入进来,集中人力物力一起作战的话,恐怕明日就已经攻到台城边上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即便真的合兵,两位宗室谁听谁的还两说,至于柳大都督,作为勤王军主帅(名义上),也不可能听别人指挥。 勤王军之间多有提防,互不统属,无法形成合力,鄱阳王世子也是召集了一些敢战将领一同出兵,才能展开攻势。 还多亏率领荆州军的湘东世子萧方等明事理,派天门郡守樊文皎助战,否则进展没那么乐观。 李笠看看远处的台城外城轮廓,愈发觉得胜算大,他如此出谋划策、随军作战,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他希望能够减轻侯景叛乱造成的损失,好歹能让更多的无辜百姓躲过这一场浩劫,之前刺杀临贺王萧正德,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李笠和樊猛说了会,号角声起:敌人来袭。 休息片刻的梁军将士又抖起精神,拿起武器,迎战。 此时,日头西偏,梁军的这个前锋据点,距离台城还有数里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二章 推进(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台城东、青溪以西地段火光大作,梁军与叛军夜战,双方不断射出火矢,试图点燃对方的箭楼。 渡过青溪的梁军,一边向前推进,一边筑垒、搭箭楼,然后以营垒箭楼为依托,坚守新占的地区。 整个白天,梁军都在不断推进,距离台城,也越来越近。 而梁军营寨也越拉越长,宛若长蛇,侧翼一旦被切断,首尾难以相顾,必然溃败。 对此,叛军采取应对,首先提前在己方阵地搭箭楼,又挖壕沟,试图阻挡梁军的进攻。 然而,不知梁军用了什么法子,搭建箭楼的速度极快,硬是顶着叛军的箭雨,逼近到箭楼防线前百余步。 然后也搭起箭楼,和叛军对射。 百步距离,又是晚上,箭矢的威力和准头都略有下降,现场督战的侯景,见着梁军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用新打法有了如此进展,心里有些着急。 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侯景如是想,看向梁军阵地南侧。 应对之二,就是强攻梁军营垒侧翼,将这宛如长蛇的营垒群拦腰截断,前端的梁军,就完蛋了。 侯景已经派出夜袭队,从南北包抄梁军阵地,如今是夜晚,点着火把赶搭箭楼、木栅的梁军,就是一个个活靶子。 果不其然,梁军阵地南北两端响起厮杀声,动静越来越大,看样子,夜袭队已经攻入营地了。 侯景登上一座箭楼,眺望梁军营地,只见南北两侧火光闪烁,厮杀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欢呼声起,侯景希望是己方获胜,然而,几名灰头土脸跑来禀报战况的士兵,带来了坏消息: 夜袭失败,己方伤亡不小。 侯景觉得有些烦躁,就在这时,“嘭嘭”声起,听起来是大弩发射时的动静,白日里在青溪边领教了梁军大弩投射威力的叛军将士,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大量火球从前面梁军营地飞起,划过一道道弧线,落入叛军营地,然后碎裂成无数火光,煞是好看。 到处溅射的燃烧石炭,扑灭起来很麻烦,不过白天吃过亏的叛军此时也有了反击的办法。 一座座搭建起来的人力投石机前,大量百姓在叛军士兵的威逼下,奋力拉扯着绳索,将投臂另一端挂着的燃烧物投射出去。 一时间,双方营地火球对射,壮观而又惨烈。 然而梁军以大弩抛射火球的速度较快,叛军人力投石机的投射速度慢,对射了半个时辰后,叛军营地燃起大火。 火光映红半边夜空,侯景见梁军攻势如火如荼,战具威力巨大,思来想去,无计可施。 王伟见情况不妙,知道己方若不挡住梁军攻势,恐怕用不了几日,对方就会突破台城外墙城,靠近台城,届时,一切都完了。 看看营地里惶惶然的充军百姓,王伟计上心头: “侯王,形势危矣,不如把这些人当做前军,驱赶他们冲击梁军营地,我军再随后掩杀!!” “是么?”侯景沉吟着,摇摇头:“现在不行。” “现在当然不行,天黑了看不清楚,得白天。”王伟笑起来,面带杀气:“白天,他们看着无数百姓哭喊着跑来,是放箭呢?还是开门呢?” 。。。。。。 清晨,一片哭喊声中,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跌跌撞撞向梁军营垒跑来,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小,虽然极不情愿,却不得不向官军这边前进。 如果不前进的话,会被后面的督战士兵砍杀。 前进,可能不会死,不走,肯定会死,该怎么选,傻子都知道。 而严阵以待的梁军将士,面对汹涌人潮,迟疑了。 虽然驻军秦淮河南岸时,许多勤王军的军纪败坏,烧杀抢掠,所作所为不像王师,更像叛军,但也有将士未曾作恶,毕竟自己也有亲朋好友。 现在,看着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叛军驱赶着,冲击己方营垒,梁军将士不忍心下手,但不放箭的话,营垒就守不住了。 正纠结间,主将下令放弃营垒后撤,士兵们虽然松了口气,却也觉得无奈:打了一夜,好不容易打到这里,说放弃就放弃,白忙活了。 梁军后撤,叛军以百姓为前驱,不断得寸进尺,很快,就接连突破梁军数个营垒,向着青溪方向接近。 忽然,南北两侧杀出伏兵,将追击得兴起的叛军队伍拦腰截断。 若是当面白刃战,梁军将士不惧叛军,奈何经常中计,追击时中伏,所以多有惨败。 一直以来屡次被叛军伏击的梁军,此刻终于以牙还牙。 后方,督战的王伟正在箭楼上眺望,见梁军果然设伏,冷笑起来。 他们既然经常设伏,打得梁军丢盔卸甲,自然也会提防对方设伏,所以,驱赶百姓冲击营垒的那些兵,都是羸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伟准备的“黄雀”,奋力出击,扑向已经出击的梁军。 这些黄雀可都是精卒,就等着螳螂跳出来,然后猛地一啄,啄中螳螂的要害。 就在这时,火光大作,随后惨叫声起,王伟在箭楼上看得明白:梁军不知用了何种军械,居然能够喷火,喷出的火舌很长,把己方士兵点燃。 只是片刻,无论是蝉还是黄雀,都消失在火光之中,微风吹来,带来难闻的焦味,王伟只觉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梁军怎么凶猛起来了? 联想到这快速搭建的高台,以及失守的东府城,王伟觉得莫非梁军那边来了擅长营造器械的能人。 所以,才有箭楼推进的战法,还颇为有效,对方搭箭楼之快,让人难以置信。 相较之前,只是短短时间,就推进到这里。 之前,这帮废物可是连青溪、秦淮河都攻不过的! 想着想着,王伟觉得有些焦躁,从去年十月底到现在,台城一直拿不下来,而军中粮草消耗很大,快撑不住了。 此次渡江攻打建康,随行没有携带多少粮食,入城后,幸亏江边石头城守将不战而降,便有了城中大量粮食稳定军心。 然后再搜刮城中居民存粮,倒是收上来不少,所以才撑到现在。 却已经无以为继,而囤积着粮食的东府城也丢了,那么再僵持下去,必然会因为断粮,不战自溃。 想到这里,王伟看看眼前往回溃逃的士兵,不由得握拳:当面之敌,看来是挡不住了,再过个几天,必然被其接近台城,和城内相通。 所以得找出破绽来。 王伟看向西面,看向台城,他行事一向多有准备,为的是狡兔三窟,以防万一。 萧氏享国四十余载,子孙后代多有无能、懦弱之辈,老的是这样,年轻的也是这样。 却依旧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带不得兵,打不了仗。 甚至还是一国储君。 王伟看着台城方向,眉毛一扬:所以,你不过是投胎到了好人家罢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三章 展望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台城皇宫,皇太子萧纲看着一份降表,陷入沉思。 降表是侯景写的,这个逆贼,居然向朝廷乞和了。 说实话,萧纲恨不得将侯景碎尸万段,如此才能解心头之恨,因为侯景祸害了那么多人,把建康给毁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但是,台城快撑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萧纲有些失神,城中粮食匮乏,许多士兵已经开始吃死人肉了。 而且患病去世的人越来越多,不止是一般士兵、百姓,就连许多宗室、官员也病死了。 现在,太子妃也病倒了,症状和许多病逝的人类似,无药可救,只能等死。 种种迹象表明,城内开始出现瘟疫,如今天气回暖,再拖下去,瘟疫会爆发的。 到时候,饿得两眼发昏、病恹恹的士兵和青壮们,如何与攻城的逆贼作战? 萧纲心中满是苦涩。 一月时,鄱阳世子萧嗣的侍卫李朗冒险入城,给萧纲带来了好消息:援军已经抵达建康,在秦淮河南岸扎营。 从那时起,萧纲就盼着勤王军把逆贼击败,解台城之围,但是,一个月过去了,逆贼依旧在昼夜攻打台城,而所谓的解围,迟迟未见。 萧纲觉得台城坚持不了多久,就算把逆贼打跑了,台城也没有多少可用之兵,而在外勤王的六弟萧纶,极有可能会带着勤王军逼宫。 不,萧纶不需要带着其他将领逼宫,只需要许以高官厚禄,让这些将领作壁上观,自己带着蓄养的私兵,冲进皇宫,就能,就能... 想到这里,萧纲只觉后背发凉。 他这个弟弟,一直顽劣不堪,不止想要取而代之,座储君之位,甚至还谋逆,要父亲的命。 萧纲并不清楚侯景乞和的具体原因,但是,从降表上可以看出端倪。 侯景乞和,条件之一是需要粮草接济,条件之二,是让邵陵王及鄱阳世子麾下兵马退到青溪以东,不得过溪。 萧纲由此推断,萧纶已经和萧嗣合兵,过了青溪,向台城靠近,而且已经靠得很近,侯景拦不住,所以才有此要求。 对此,萧纲判定萧纶不仅拉拢了不少勤王军将领,甚至已经和鄱阳世子萧嗣达成了什么约定。 所以,才能合兵进攻,打得侯景叛军节节败退。 那么等叛军败走后,萧纶仗着手握大军,入城行悖逆之事,萧嗣和一些将领极有可能作壁上观。 萧纲觉得这不是不可能。 一直就有传言说鄱阳王萧范意图不轨,甚至有童谣暗指萧范是未来天子,所以萧范、萧嗣父子这几年其实也不老实。 私下招揽壮士,囤积兵仗。 萧纲对于鄱阳王也有提防,现在,鄱阳王世子萧嗣甚至与皇子萧纶合兵了,这从侯景提的要求中可以推断出来了。 所以,萧纲知道自己面对的强敌有两个,一个是外敌,一个是内患。 萧纲越想越觉得情况危急,如今台城守军尚有战力,而侯景逆贼已经没了战心,并且停止攻打台城,就想着筹集军粮,渡江北上,返回寿阳。 叛军是否返回寿阳,萧纲不在乎,只要侯景的军队离开建康,他就能立刻采取措施,防止萧纶铤而走险。 所以,应该和谈。 但是,父亲认为侯景言而无信,必然是假意投降,以此为借口索要粮草,让勤王军后撤,行缓兵之计。 也不是没这可能,萧纲仔细琢磨,思来想去,觉得不如一试。 既然侯景这边,都不得不承认被萧纶打得节节败退,那么,即便拿到了一些粮草,也不可能继续围困台城。 若言而无信,继续围城,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就会被萧纶击败,不想逃也得逃。 而自己只需要给对方一些粮草,多等半个月,就能熬到侯景兵败,或者撤军。 半个月,守军还能有战斗力,就算萧纶有异动,只要守住台城各门,就跳不起来。 或者,等侯景退去,召勤王军各部将领入城,不许带兵,这样也可以。 萧纲权衡利弊,决定试一试,不过台城里粮草不够,不可能分给侯景,那么... 。。。。。。 台城东,梁军营垒里,李笠正和士兵们交谈,他指着近在咫尺(其实还有一里左右距离)的台城外围城墙,笑道: “两日,最多两日,我们就能突破这外墙,攻到台城边上,届时,可以往城里运粮草,可以增兵,逆贼破城的美梦可就彻底破灭了。” 若是前几日说这话,旁人是不信的,但官军靠着这位“李监作”的主意,以箭楼、营垒推进、步步为营,还真就距离台城越来越近。 更别说这位李监作带着“东冶营”随军作战,将士们浴血拼杀,东冶营拼命搭箭楼、筑垒,速度极快,让官军在和叛军的血战中屡屡占上风。 所以,士兵们对这位平易近人的李监作颇有好感,而李笠在军中也渐渐小有名气,因为他不仅会营建,还射得一手好箭。 作战时,经常射杀敌军士兵,让同袍们化险为夷。 樊猛好的问李笠:“监作,你这箭法练了几年?” “大概四五年吧,有空就射,练多了,准头就上来了。” “监作身材魁梧,一身力气,射术又不错,为何在东冶当监作?” 愣头青的情商低,问问题都不会问,李笠不介意,笑道:“我出身微寒,能做东冶监作,已经很不错了。” “哦...”樊猛点点头,李笠又说:“不过,此次大伙勤王,立下不少战功,想来平定逆贼后,朝廷必有嘉奖。” “说不得,大伙都有官做,我也不例外。” 这话题不错,樊猛及樊家部曲和士兵们都有些激动,议论着打完仗后,能有什么样的嘉奖。 李笠招呼几个东冶营的工头...部下过来坐坐,聊聊天:“别的不说,东冶营的兄弟们,至少能免罪了。” “免不免罪,无所谓。”那几个男子笑起来,“我觉得,跟着监作更好。” “打完仗,我不一定在东冶做事,或许,能回鄱阳当个小官,你们也跟着去么?” “去,鄱阳不是监作的家乡么?想来我等跟着监作在鄱阳做事,总比在建康好。” 这回答是客套话还是心里话,李笠分得清楚,所以很高兴:这不,招揽了至少数百人。 打仗不仅需要冲锋陷阵的战兵,还需要会土木作业的工程兵,无论是攻坚也好,防守也罢,快速搭建各类设施的能力,是很重要的。 为此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把对方当人看、管吃管住而已。 想着想着,李笠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此次若是朝廷成功平叛,那么,必然要对勤王军进行嘉奖。 别的不说,就说嘉奖的开支,以及此次兵乱之中的损失,最后必然以税收、劳役的形式,转移到寻常百姓头上。 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抬头看着远处的台城,李笠觉得有无奈,王朝无论怎么更替,对于百姓而言,本质都是一样的。 他没有本事也无力改变时代,那么,多为自己谋前程,没什么不好意思。 仔细一想,自己在这次勤王中,没有正经的职务,更像是自带干粮来出主意的谋士,亦或是带队参战的包工头。 箭楼推进战法、‘快速搭箭楼法’是李笠提出的不假,然而是鄱阳世子拿的主意,然后调集物资、召集各部兵马协同作战。 实施起来,是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才能将营垒向前推进。 大项目成功,决策者、执行者必然要拿奖励,至于创意的提出者,按这时代对“工”的歧视,以及宛若天堑的贵贱之别,李笠觉得自己大概能做个东冶丞? 无所谓,他才二十一岁,等个两三年,把队伍培养得更大更强,待得老皇帝去世、新君即位、宗王内战时,再浑水摸鱼。 正琢磨间见,营垒里喧嚣起来,李笠赶紧起身想去问问出了什么事,却见跑去打听消息的士兵,带回来一个消息: “台使来了,排场不小呢。” 有人听不懂:“台使?台使是什么?” “台使就是台城来的使者,就是天子使者的意思。” “哎?不是说台城被围了么?怎么会有台使过来?逆贼如何会让他们过来?” “你问我?我哪知道。” “会不会是逆贼派人假扮的,来赚我们营垒?” 李笠听着议论,看看台城方向,觉得情况不对:按道理,叛军是不可能让台城和外界联系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四章 懦夫!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营地,军帐外空地,李笠正在烤鱼,不过手中木棍上叉着的鱼已经被烤得焦黑,李笠却依旧将其放在火上烤。 张铤走近,见这位铁青着脸,知道是因为一件事而窝火:台城来使,要求勤王诸军停战,以便让乞和的侯景将兵马撤走。 之前一直奋战的鄱阳王世子及一些将领,当然不乐意,但更多的勤王军将领沉默,之前一直避战的大都督柳仲礼便顺水推舟,下令各部兵马暂时休兵。 所以一直积极为鄱阳王世子谋划、要给台城解围的李笠,肯定是气坏了。 张铤坐在一旁:“李郎,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李笠烤着“碳鱼”,幽幽的说:“侯景没别的路可走,唯有攻破台城、控制中枢这条路能走,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撤?” “他要是就这么撤了,人心就散了,若是没有立足之地,很快就会众叛亲离,最后身边不会有几个人跟随,随便几个村民就能活捉他。” “而皇太子居然要媾和,这就让侯景确定台城快撑不住了,那么,更要加紧攻城。” 张铤分析:“李郎,我认为皇太子是权衡利弊后做的决定,一定是在提防邵陵王。” “张兄,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 张铤见李笠拿着烤鱼木棍的手在微微颤抖,只能倾听,也好让李笠把胸中郁闷发泄出来。 “侯景在寿阳募兵,备战,意图不轨,不是没人提醒,鄱阳王都几次示警了,结果...” “侯景在寿阳起兵,号称诛三蠹,朝廷平叛兵马迟迟未动也就算了,周围的州郡,在干什么?” “侯景轻骑突击,接连取谯州、历阳,轻松地如同秋游,这帮地方官在干什么?” “采石矶,江防要地,居然没人守,侯景就这么渡江了,如同秋游一般轻松,朝廷在干什么?” “叛军兵临城下,夺朱雀航、朱雀门、宣阳门,轻松地如同啃甘蔗,朝廷在干什么?” “叛军围了台城,勤王军云集,结果居然对峙了三个多月都没解围,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梁幅员辽阔,兵马数十万,又有长江天堑,怎么就被区区丧家之犬给围了台城?” “不止我,各地牧守、出镇宗室,以及地头蛇们,都会问....这个问题。” 李笠的胸膛起伏,明显情绪开始激动,并且即将控制不住:“现在,现在!台城给出了答案,就是无能,就是怂,就是懦夫!” “他们居然与叛军媾和,媾和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让地方牧守、出镇宗室还有各地地头蛇怎么看朝廷?怎么看皇帝和皇太子?嗯?怂货、懦夫、德不配位啊!” 他一把将烤得碳化的鱼扔到篝火堆里,咆哮起来:“台城再难,也得撑下去,多少将士浴血奋战,就是认为朝廷能赢,现在要和谈,就是承认打不过叛军,那谁还给他卖命啊!!” “勤王军大部分在围观,只有我们一路推进,为此多少人阵亡,消耗了多少物资,无论是人,还是物资,已经快撑不下去!” “大伙也就是见着台城在眼前,咬牙硬撑,结果..” “最后的一块遮羞布,台城的坚守、绝不妥协,是朝廷,是皇帝和太子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可随着和谈,随着停战,遮羞布已经被扯开,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朝廷无能,懦弱,徒有其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今往后,人心思变,皇太子就算将来做了皇帝,可威严扫地,又有何用!!” 李笠是真的被气到了,骂骂咧咧,亏得张铤做了布置,让左右全到外围站岗,且不许任何人接近,免得李笠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被外人听到。 李笠发泄一通,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脸不爽。 他本来可以作壁上观,在鄱阳蹲着,小酒喝着,饭菜吃着,和妻妾夜夜“造人”,看着历史“走进度条”。 然后投靠“大佬”陈霸先,得个三四十年太平日子过。 但是,天下不太平,乱世依旧躲不掉。 侯景之乱后,南方元气大伤,被北方击败只是时间问题,后来的陈国不过是苟延残喘,于是,到了末代君主陈叔宝执政时,烟雨江南迎来了渡江的隋军。 陈国的国祚没有梁国长,所以那个时候他若还活着,大概是六十多岁的老头,一家老小还得在兵荒马乱中苦苦挣扎、朝不保夕,岂不凄凉? 所以,李笠认为自己现在必须做些什么,而不是默默旁观。 年轻时偷懒走捷径,任由侯景祸害江南,那么等将来一把年纪了,还得在风雨飘摇之际,拉扯着一家子人求生,到时候更难。 虽然梁国是迟早要爆的,却不该以如此惨烈方式崩溃。 李笠听张铤说过,宋齐、齐梁交替,战斗主要发生在建康以及长江上的几个要地,譬如湓城、寻阳、夏口等等。 而侯景之乱一旦全面爆发,那么波及范围就很大了,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南方损失大量人口,一如人受创、大出血。 即便日后救回来,伤了元气,人也废了。 所以李笠才选择留在建康,然后投效鄱阳世子,出谋划策,要把侯景击败,解建康之围。 效果是不错的,箭楼推进战术,使得勤王军距离台城越来越近,再过两三日,就要成功了。 结果台城那边居然要媾和。 想着皇太子居然求和,还打算给侯景送粮,期盼把对方礼送出境,李笠算是明白,为何历史上侯景之乱会闹大。 从上到下,这朝廷都烂透了,即便没有萧正德做内应开城门,侯景叛军一样“凭本事破城”。 朝廷如同烂泥,而烂泥是扶不上墙的。 李笠觉得自己在建康这几个月的努力,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一不姓萧、二未深受萧家恩惠,没必要为此气得吃不下饭。 “媾和就是认怂,让各地官员、豪强地头蛇看清楚,朝廷已经不行了!让北边的两个魏国看清楚,梁国就是徒有其表的窝囊废!” “一国之储君,就这点眼界,就这点出息,为了防弟弟,不惜屈膝求和,懦夫!” 张铤等李笠骂完了,开始劝:“李郎,看样子,恐怕台城之围难解,万一,万一...可得早做打算。” 李笠点点头:“当然要做打算,一旦无可挽回,我们得赶紧回鄱阳,我已经尽力了,那么他们自己做的孽,自己承受。” 张铤试着分析利弊:“那,何时回去很关键,是现在回,还是台城出事后回?” “不急,现在还有机会挽回,不能一走了之。” 李笠恢复了平静,又开始琢磨计策:“我骂别人是懦夫,自己可不能是懦夫!” “李郎莫要意气用事,既然要走,就得早走。”张铤有自己的看法,担心李笠气昏头,极力主张早做打算。 “现在走,无非世子那里难看了些,但好歹能弄到船,把愿意跟着走的人,都带上。” “若台城真的出事了,勤王军各奔东西,届时船不好弄,而且,恐怕半路上会不太平。” 李笠反问:“如何不太平?” “若台城出事,各地豪强恐怕会蠢蠢欲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届时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水路回鄱阳,都不会太平。” 李笠挠挠头:“那,万一侯景真的败亡了?” “李郎,朝廷如今这样子,就算躲过侯景这一劫,也必然威信大跌,过不了几年,皇帝驾鹤西去,宗王也会作乱,这世道,不会太平了,不愁没机会浑水摸鱼。” 李笠知道张铤说得有道理,但他不打算这么轻易放弃。 而且要如何向鄱阳王世子萧嗣辞行,有些麻烦:现在走,就是临阵脱逃,而之前,是他自己主动投效世子帐前的。 张铤自告奋勇:“李郎,我留下来,东冶营就让我管着吧,若战事再起,我带着他们继续搭箭楼,好歹能助世子一臂之力。” “世子那边,就说时局不妙,为防万一,先回鄱阳准备一二,一旦有变,至少,你还能拉起一支队伍,为世子尽一份力。” 李笠没有说话,沉吟着,良久,作出决定:“你的建议不错,不过,我手上虽然没有可战之兵,但有脑子..我还可以想办法!” “李郎,事到如今,还能想什么办法?”张铤摇摇头,“勤王军大部将领都在观望,愿打且能打好的鄱阳王世子,也差不多精疲力尽了。” “即便十天半个月后,战事再起,侯景有了时间作准备,必然针对箭楼推进的打法进行应对。” “届时即便鄱阳王世子继续进攻,可其他勤王军依旧不协助的话,鄱阳王世子无论是兵力还是物资,恐怕都撑不下去了。” 张铤说话的时候,李笠在沉思,思来想去,念叨着: “节奏,这是节奏问题,我们不能任由侯景带节奏,也不能任由勤王军围观,得想办法破局,节奏,得由我们来带,如此才有机会赢。” “李郎,事到如今,还破什么局哟!” 李笠忽然笑起来:“我有主意了!只要说服世子,按这主意来,那说不定几日内就能定胜负!” 张铤见李笠信心满满,只觉难以置信:几日内就能定胜负?! 靠做梦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五章 计策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大帐,鄱阳世子萧嗣正与李笠交谈,帐中只有他二人,所以,可以谈一些不足为外人道来的话题。 李笠总是能出不错的主意,所以虽然不是佐官,也没有军职,但萧嗣还是很乐意听听李笠有何妙计。 现在他陷入僵局,一筹莫展,需要有人帮忙,看能否指点迷津。 “他们都主张停战,等侯景撤军,所以,寡人再怎么坚持都没用。” “第下以为,侯景是真撤军还是假撤军?” “他必然是假撤军,以此为借口,筹措粮草罢了,等拿了粮草,必然赖着不走。”萧嗣说完,有些沮丧。 “粮草,还得从东府城调,那我军攻打东府城,不就是白打了?侯景的诡计,他们不该看不出,殿下也不该看不出,却...” “第下,皇太子防着邵陵王,而诸位勤王将领之中,很多人恐怕也不想第下拿解围首功。” “唉,此事不提也罢。” “第下,卑职以为,皇太子被围在台城,不知外面情形,极有可能被逆贼误导,以为如今是邵陵王掌握了勤王军,故而做出误判。” 李笠仔细分析着,但萧嗣有些走神,皇太子要和叛军媾和,原因他可以猜出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困境。 他一心为国,真心实意要解台城之围,然后服从朝廷安排,让回合州就回合州。 奈何,皇太子猜忌邵陵王,猜忌他,所以,宁愿和逆贼媾和,想‘礼送侯景处境’,不给勤王军中任何人以率兵逼宫的机会。 可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军逼宫? 邵陵王么?真敢这么做,坐镇长江中上游地区的宗王们会答应? 更别说勤王军各部互不统属,邵陵王即便想收买人心,也出不起那价钱,不要说他这边,就是荆州军,也不是邵陵王能收买的。 萧嗣觉得,此次媾和必然以失败告终,而战事再起时,他已经没有多少余力强攻了。 箭楼推进战法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随着营垒的步步推进,营垒已经像一条长蛇,需要大量士兵来防守。 否则一旦被敌军拦腰斩断,那就是惨败,而他无法说动其他勤王将领来助战,能动用的兵越来越少。 李笠见萧嗣一脸郁闷的表情,知道多说无用,索性直接出主意:“第下,卑职有一计,可于数日内定胜负,却不需要第下为行此计投入多少人力物力。” 李笠见对方来了精神,便凑到耳边低语:“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萧嗣听了之后,如同看疯子一样看着李笠,李笠又说了一遍,萧嗣惊得脸色一变,差点就跳起来:“这如何使得!” “还有,你说这法子,简直,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啊!” 动静有些大,有侍卫拉开营帐门,探头进来张望,见世子和李监作一切如常,便告了声罪,缩了回去。 李笠要做最后的努力,所以诚恳的说:“第下,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事,一旦台城沦陷,万事皆休,卑职不过寻常百姓,若改朝换代,也一样过日子。” “第下是大梁宗室,若国家倾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此时不奋力一搏,悔之晚矣!” 。。。。。。 东府城头,李笠和湘东世子萧方等一起放孔明灯,一个已经点燃的孔明灯,轻轻飘起来,被东南风带着,向下风向的台城方向飞去。 萧方等看着这孔明灯飞走,真希望能飞到台城,给城里捎去他写的信。 他也确实试过,然而放飞的孔明灯飞到半路就会落下,或者因为风向变化而飞到别处,几次尝试都失败了。 而李笠,今日邀请萧方等来东府城参观各种战具,此时则在讲解孔明灯飞天原理。 孔明灯,又称天灯,是一种用纸制作的纸灯笼,点燃灯火后,可以飞上天空,相传是由三国时的诸葛孔明所发明。 是不是这样,众说纷纭,孔明灯确切的出现时间,无从考证。 李笠在鄱阳,见人放过孔明灯,萧方等也放过,只是不清楚原理,李笠现在正讲解原理。 “热气轻,会上升,而孔明灯底部的火焰,加热空气,空气变热、变轻,就往上升,却被孔明灯顶部兜住,于是,热气便顶着孔明灯向上飘。” 这道理光说是无法理解的,李笠用备好的一个大灯笼,还有一盏灯,现场做演示。 灯笼悬挂在架子上,其顶部密封、下方开大口,先请萧方等伸手进去,感受一下灯笼内是冷是热。 确认无误后,将灯放在灯笼下方,点燃,烧一阵子。 拿开灯油后,萧方等伸手进去,果然感觉到灯笼里比起方才要暖一些。 李笠讲解:“灯油燃烧,加热空气,空气变热后上升,自然就进入灯笼里,使得灯笼内变暖。” “若热气变重,那就该下沉,灯笼里不该是暖的,而是和方才一样。” 这个实验容易理解,但萧方等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李笠又说:“水有浮力,所以木头可以浮在水上,而同样大小的石头却会沉下去。” “原因就是向上的浮力,大于木头自己的重量,于是木头就浮起来,反之,下沉,空气里也是如此。” 李笠以此引入“浮力”的概念,让萧方等开始接受“浮力大于物体重量,物体就会上浮”的理论。 对于孔明灯而言,只要体积合适又轻,那么挂在灯下的火球,就可以加热足够多的热气,使其充满孔明灯内部,然后浮力大于重量,让孔明灯浮起来,向上飘。 萧方等大概听懂了,但好像还是不懂,所以似懂非懂间,见城内空地上,一个巨大的布袋已经‘浮’起来。 萧方等入城时,就见许多人围着被许多长杆撑着的布蓬忙碌,不经意间,这布蓬居然膨胀成布袋。 布袋很大很大,如同一个头尾颠倒的梨,周围有长绳索牵着,似乎在束缚着这大布袋,不让其升上天。 “李郎,这是?” 萧方等好的问,李笠引其下城,来到大布袋面前。 却见大布袋下方挂着个吊篮,吊篮上方有桁架,放有冒着火焰的铁桶,有人将这铁桶取下,换上另一个铁桶,然后点火。 铁桶开口处燃起火焰,火烧得很旺,却散发着淡淡臭味,萧方等听李笠介绍,桶里烧的是猛火油。 他看着眼前这庞然大物,忽然心中一动。 这不是一个特大的孔明灯么? “第下,此物名为热气球,可看做是特大的孔明灯。” 李笠介绍起来,数年前他就制作出热气球,所以积累了经验,摸索出比较实用的结构和制作尺寸,一旦有需要,且材料齐全,可以很快做出来。 “第下,如今东南风起,热气球可带人飞向西北方向的台城。” “这、这...能带着人飞?”萧方等震惊之余说话都有些结巴,他从没想过特大的孔明灯能带着人飞上天空。 “是,所以,需要第下与卑职走一遭,得罪了!” 李笠说完,拔出一把刀,挟持猝不及防的萧方等,周围跟着萧方等的侍卫见状大惊,正要动作,却被李笠手下制服。 萧方等没想到李笠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强作镇定:“你、你要做什么?” “请第下随卑职一道,乘坐这热气球,前往台城,逆转战局!” 萧方等只觉难以置信:“寡人去台城就能逆转战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六章 一路顺风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大胆李笠!你竟敢挟持世子!!” 湘东王府侍卫们咆哮起来,声嘶力竭,动静很大,外边的荆州军士兵听了,纷纷往城门冲,却被鄱阳王世子的兵挡着。 萧方等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看着已经离地数尺高的吊篮,只觉呼吸急促。 “第下,请随卑职登篮。” 李笠低声说着,挟持着萧方等向热气球走去,而李朗已经准备就绪,进入吊篮中。 按计划,已经入过一次台城的李朗要和李笠一起,带着湘东世子萧方等,乘坐这“热气球”飞上天,然后趁着东南风起,向下风向的台城飘去。 只要能入城,计策就成了大半。 萧方等虽然被李笠挟持,但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名为“热气球”的庞然大物,想起李笠方才一番解说,想着下风向处的台城,两眼放光。 又问一次:“这,叫热气球?” “是。”李笠虽然挟持着萧方等,却没打算伤害对方,见其比较配合,便将刀收起来,免得误伤。 “那就能飞到台城去了?” “应该是,可一旦风向变了,就会飞到别的地方去。” “也就是说,有机会入台城,向陛下和殿下汇报军情?” “是,卑职需要第下入城,所以,得罪了。” “好,好!”萧方等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对萧方等来说,若能换得台城解围,他甚至愿意去死,所以... “你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好,寡人随你去,飞过去!!” “卑职谢第下体谅,第下请登篮。” 李笠扶着萧方等登梯,然后和李朗合作,一拉一托,让萧方等翻入吊篮,随后李笠也翻进去,示意手下砍缆绳。 一旁,张铤激动万分的看着眼前这庞然大物,看着挣脱束缚后的庞然大物缓缓升上天空,只觉得呼吸急促,心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孔明灯!特大孔明灯!可以带着人飞上天!!我怎么就没想到! 现场几乎所有人,看着飞上天空的庞然大物,一个个目瞪口呆。 除了李笠的部曲郑原。 郑原看着眼前这“热气球”即将升空,虽然有些激动,却不像旁人那样目瞪口呆,因为早在数年前,他就见识过了。 这玩意,郎主早就造出来过,所以,掌握了制作技巧及释放要领。 现在是二月,东南风起,在东府城释放热气球,有较大把握飘到台城。 但为了避开台城周围的敌军箭楼,热气球要拉开一段距离释放,才能有足够的距离升高,飞越敌军箭楼而不会被火矢射中。 眼见着热气球开始升高,郑原心中祈祷:风啊风,一定要把郎主吹向台城啊! 东府城外,带着兵冲来救人的王僧辩等荆州军将领,见着东府城里升起一个大布袋,同样惊得目瞪口呆。 今日,李笠邀请萧方等到东府城参观军械,王僧辩虽然觉得有些突兀,却不好阻拦,结果,得知李笠挟持萧方等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后和其他将领一样,又惊又怒,立刻带兵来救人。 现在,他看着这硕大的布袋飘过城头,随风往西北方向飘去,脑袋一片空白:妖怪?神仙?。 吊篮里,萧方等看着脚下渐渐变小的人们,看着城墙在自己脚下移动,激动不已:他一直羡慕鸟儿能够自由自在的飞翔,现在如愿了。 我没有翅膀,却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这种感觉,飞翔的感觉,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啊! 忽然,他看见城外骑着马、抬着头看他的王僧辩等人,赶紧振臂高呼:“王公!寡人在此!” 声音很大,在地面的王僧辩和其他人都听见了,愣愣的看着世子在那大布袋下方吊篮探出头,向他们挥舞手臂。 “王公,王公!寡人在此,可曾听到!” “呃...”王僧辩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以为世子被妖怪抓走了,见世子不住喊,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赶紧回答: “第下!第下这是要去哪!!” “寡人要飞去台城,面见天子!请勿为难东府中人!!” 萧方等拼命喊着,以便地面上的人们能听见,王僧辩听到后,嘴角抽搐、眼皮直跳。 飞...飞去台城? 你飞去台城了,我们怎么办?大王知道了,我们怎么办?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王僧辩心中怒吼,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世子在天上飞,他们又没有翅膀,如何能救人? 只能和无数人那样,抬着头,看着这大布袋渐渐升高,被若有若无的东南风带着,缓缓向西北方向台城飘去。 一个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吊篮里,萧方等激动地左看看、右看看,看着细若长绳的青溪,看着绵延起伏的己方营地,右看看前方“左右摆动”的台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李郎,这热气球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第下,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呐!” 李笠含糊着回答,左右张望,有些心不在焉,如今热气球是飞起来了,可没有任何动力,跟着风走。 现在是东南风还好,就怕风向忽然一变,那就完了。 不过,这几日风向很稳定,所以李笠才敢冒险。 萧方等很快意识到热气球是跟着风走的,而风一旦吹偏了,不是往台城那里去... “李郎,万一风向不对,飘的方向不是台城,可如何是好?” 李笠闻言看着萧方等,一脸真诚的问:“不知第下可会游泳?” “哈?”萧方等愣住了,他以为李笠有十足把握飞到台城,结果是听天由命的? 李笠尴尬的笑起来,做热气球进台城这计划,最大的隐患是风向不稳导致方向出了偏差,飞不到台城。 所以,一旦风吹歪了,热气球就会飞向长江。 虽说已经安排船只在江上候着,以防万一,但鬼知道会在哪里落水,真落水的话,不会游泳的人就惨了... 地面,青溪西侧梁军大营,鄱阳王世子萧嗣连同许多将领和士兵,抬头看着天空,一个个呆若木鸡。 看着一个大布袋从东府城方向飘过来,即将经过头顶,往台城而去。 许多人以为这是会飞的妖怪,吓得四处躲避;也有人认为这是神仙路过,惊得双手合十、不住祈祷。 而事前知道怎么回事的萧嗣,现在亲眼见着特大孔明灯从头顶经过,看着吊篮中有人不住呼喊着,听声音似乎是湘东王世子,震惊得无以复加。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李笠所说是真的,这玩意真的能飞进台城啊! 还真把湘东王世子带上了? 萧嗣只觉得激动万分,顾不得威仪,对着上方振臂高呼:“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左右见了,赶紧跟着学,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对着天上的大布袋,振臂高呼:“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 台城外,叛军营地,侯景正在巡视,东面的梁军已经停止进攻,这让他的部下有了喘息的机会。 抓紧时间堆土山,挡住梁军的前进道路,等对方反应过来时,土山就是他们难以逾越的障碍。 至于粮食,按说今日就该交接,但是还未见动静。 侯景想到这里,只觉有些焦虑,己方存粮已经不多,再这么耗下去而没有攻破台城,那就完蛋了。 但是,城里那窝囊废太子,好像已经吓破胆,又以为邵陵王统率勤王军势如破竹,迟早会入城逼宫,所以,宁可媾和。 相比鲜卑小儿(侯景对高欢世子高澄的蔑称)的表现,侯景越发鄙夷起梁国皇太子萧纲来。 他知道鲜卑小儿和高王(高欢)的妾私通,差点被打死,又调戏高老二(高慎,出身河北豪强)的新妇,逼得高老二叛逃西国,两国随后爆发邙山之战。 侯景看不起好色误事的鲜卑小儿,但鲜卑小儿终究是有些本事的,闯了祸还有高王来收拾烂摊子,而梁国这对父子呢? 萧衍年轻时倒是厉害,不然也当不了皇帝,但现在只是南国一老翁,老迈昏庸,如同年老体弱的老虎,没什么好怕的。 而兄终弟及当了储君的萧纲,现在看来没有什么胆气,也没有什么打仗的本事,就是个文弱生。 这样的窝囊废占着御座,凭什么? 侯景正琢磨着,听得周围一片喧哗,似乎有许多人惊慌失措到处跑,正要发作,却得左右提醒,抬头看向天空。 瞳孔随后一缩:却见天上飞来一个大布袋,如同头尾颠倒的梨。 那一瞬间,侯景以为是会飞的妖怪来吃人,只觉后背发凉,而许多士兵明显被吓到了,惊慌失措、四散躲避。 营地里一片混乱,就连在箭楼上放哨的士兵,见大怪物过来,也吓得双腿发然,顺着楼梯往下滑,甚至直接就跳下来。 匆匆赶来的王伟,见着天上飞来的怪物,吃惊不小,但好歹回过神来,呼喊着“放箭!把它射下来!” 侯景被这么一喊,也惊醒过来,下令所有手上有弓箭的人,对着天空中的怪物放箭。 他麾下善射的将领田迁,带着强弓跑来,对准天空中的怪物放箭,但怪物飞得很高,射出去的箭没有碰到其底部就落了下来。 连射几箭都是如此,田迁叹道:“太高了,射不中。” “其实,可以上箭楼的。”王伟补充,田迁闻言有些尴尬,赶紧往最近的一处箭楼跑去。 箭楼上的士兵被飞天怪物吓得都已经跑光,等田迁登上楼顶时,却见那怪物已经飞过头顶,往台城而去。 王伟眯着眼张望片刻,面色一变:“不好,上面有人!这一定是梁军的器械,不是妖怪!” “什么!”侯景闻言一愣,看着那大布袋,惊疑不定:“那,那是要入城通风报信的?” “可就是入城通风报信,又能如何?” 王伟的脑子转得很快:“大王!能飞天的玩意,一旦打起仗来,他们在我们头上纵火可如何是好?” “这...”侯景真被问住了,王伟又说:“大王,赶紧让人上箭楼备战!万一萧老翁及其子乘坐此物出逃,逃出台城,那可就完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七章 别来无恙?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台城,正在城头戒备的守军,被飞过来的怪物吓得惊慌失措。 若不是士兵们老早就看见这怪物是从东府城方向一路飞过来的,就会认为是叛军施展的厌胜法术,要收大伙的性命。 但是,这怪物接近头顶,许多士兵心中不安,有人想躲,有胆大的则想放箭,但更多的人担心放箭会激怒妖怪,所以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听得那怪物口吐人言,虽然听得有些勉强,但好歹能听清:“我乃鄱阳世子使者,入城面见陛下!” 说话居然是建康口音,许多士兵听得懂,所以两眼发直的看着怪物从头顶经过,然后缓缓下降。 城中,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飞来的怪物,惊慌失措之余,也听到了怪物所说的话,有胆大的人,在地上跑着,追着天上怪物,要看看怪物去哪里。 上空,热气球吊篮中,李笠已将火焰熄灭,然后拽动绳索,将热气球顶部开口扩大,放掉更多的热气,以便降低高度。 “第下,高度不同,风向也有不同,所以方才一下高一下低,就是想确保方向正确,不过,也多亏了风向稳定。” 李笠讲解着,萧方等和李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今日运气不错,东南风一直吹,所以热气球顺利飞越重重障碍,飞到台城上空,但问题随之而来: 要怎么降落? 如果热气球无法落入城中,就会被风吹着,飞越台城,往西北方向大江飞去。 到时候,可就真要在长江上游泳了。 不仅如此,若降下来了却没能降在台城里,而是降落在台城外,那他三个就是自己送上门的人质了。 还有,即便降落在台城里,若控制不好,吊篮撞上什么高层建筑,然后坠落地面,搞不好他们就会摔死。 此刻,吊篮里的三名乘客之中,就只有李笠有操纵热气球的经验,因为他当初在彭蠡湖试飞过几次。 所以,准备了带铁锚的长绳索,从吊篮中心位置放下去。 “第下,我们吊着这铁锚,铁锚经过树冠、屋檐的时候,就会钩住物体,如此一来,能定住,如同船下锚,然后便能降落了..请先蹲下,抓住把手。” 李笠负责操作热气球,身上捆着“安全绳”,李朗和萧方等蹲下,防止铁锚锚中物体时扯着吊篮剧烈摆动,以至于被“颠出去”,坠地身亡。 前方是一片建筑群,看样子是宫殿,热气球的高度较低,铁锚在建筑群中穿行,但神的避开一座座建筑。 终于,吊篮猛地一颤,李笠通过绳索收放孔观察,发现铁锚已经勾住某处院子里凉亭的亭檐,然后凉亭周围有几个女子抬头看着上方,不住尖叫。 吊篮晃荡着,似乎铁锚已经锚稳了,李笠赶紧招呼李朗和自己一起转动绞盘、收紧绳索,加速热气球下降。 高度即将和凉亭顶部持平时,院子外冲来几个男子,李笠生怕误会,高声喊着:“鄱阳王世子使者,入城见天子。” 怕对方听不懂,特意说的建康话。 李朗及萧方等也高声呼喊起来,院子里的男女,对这三个不速之客的身份好歹有了初步了解。 在男男女女的瞩目之下,热气球平安落地,冲来的几个男子当中,一个少年对着李笠惊呼:“李笠,你怎么、怎么飞来了?” 李笠定睛一看,却是柳郎君柳盼,赶紧问候:“郎君别来无恙?” 。。。。。。 皇宫,大梁天子萧衍坐在榻上,看着眼前摆着的一碟蒸青菜,又看看孙子萧方等。 台城内粮食短缺,鼠雀都已捕食殆尽,许多士兵拆了皮甲,将皮革煮来吃,宫中也渐渐拮据,不要说青菜,连饭的量都越来越少。 前不久,逆贼乞和,台城才能和城外勤王军联系,邵陵王托台使带回一些鸡子(蛋),宫里才有了新食材。 现在,一碟鲜嫩的蒸青菜摆在萧衍面前,是他孙儿从城外带来的,为此,冒了极大风险,乘坐特大孔明灯,飞进来。 看着青菜,看着孙儿,萧衍百感交集。 自从受禅称帝以来,萧衍汲取宋、齐两代屠戮宗室导致神器易主的教训,宽待宗室,甚至可称得上是宠溺。 结果,多有不孝子孙,顽劣不堪,屡教不改,让他伤心不已。 此次侯景作乱,围了台城,儿子邵陵王萧纶在外勤王,但勤王军迟迟未能击破叛军,这让萧衍心中悲凉: 你就这么盼着我和你兄长死在台城里么? 萧纶几次谋逆,萧衍都宽恕了,结果儿子始终不知悔改,让年迈的萧衍伤心不已,但现在,自己孙儿冒险入城,让他感受到了亲情。 再控制不住,潸然泪下,萧方等哭着说: “孙儿之前奉诏回建康,半路得知逆贼作乱..父亲派来兵马,孙儿便率军增援建康,未曾料逆贼已经围了台城。” “数月过去,鄱阳王世子率军奋力突击,以箭楼推进战法,过了青溪,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接近台城...” “六伯尚在青溪东,提防逆贼抄后路,孙儿扎营秦淮河南,一直未能有所作为,不过派兵协助鄱阳王世子作战...” 萧方等将军情大概说了一下,在一旁的皇太子萧纲,闻言眉头紧锁。 之前,侯景乞和,提出的要求之一,就是让萧纶和萧嗣撤军,退到青溪以东。 萧纲由此推断,萧纶和萧嗣已经合兵,奋力向西进攻,已经接近台城。 他担心六弟挟勤王军兵马逼宫,所以决定和侯景媾和,先让叛军离开建康,再应对六弟的图谋不轨。 结果现在一听,好像萧纶和萧嗣各自打各自的? 萧纶还在青溪东? 先前派出去的使者,也没说清楚外面形势如何,如今侄儿冒险入城后详细一说,萧纲感觉事情并非自己所想象的那样。 如此一来,就不该与侯景和谈,只要再坚持几日,萧嗣的“箭楼推进”战法,就能突破侯景的拦截,来到台城下。 届时,不仅有粮食供应,还能向城内增兵,而没了粮食接济的逆贼,就会不战自溃。 但前提是萧方等所说为真。 萧纲想到这里,看着侄儿,只觉疑惑重重。 等父亲和侄儿说完话,萧纲问侄儿:“实相,你如此冒险,佐官们怎么不劝?” 萧方等字实相,闻言有些尴尬的笑起来,“三伯,实不相瞒,侄儿是...是被人赚上这热气球的。” “什么?”萧纲闻言一愣,萧方等简要的将自己的历险介绍一遍。 萧衍和萧纲听了之后,哑然。 萧方等一个时辰前,还好端端的在东府城参观,结果被那东冶监作李笠挟持,上了‘热气球’,飞到城中。 也就是说,对于萧方等而言,此次入城是突发事件。 那么,李笠为何要如此行事? 萧纲都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萧方等赶紧说:“祖父,三伯,鄱阳王世子手头没有太多兵马,先前拼命猛攻,才接近台城。” “若让逆贼以时间休整,恐怕鄱阳王世子无力突破,不过,鄱阳王世子已经下定决心抗旨,不管先前旨意如何,今日就开始进攻。” 萧纲听到这里,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若当时不同意和谈,再等几日,说不定鄱阳王世子的兵就已经攻到台城边上了。 萧衍静静的听孙儿介绍情况,听到这里,问:“那侯景得了几日时间修整,恐怕鄱阳王世子再攻,会很艰难,他真有信心么?” “孙儿其实不知,都是李监作说的,这热气球,也是李监作制作,孙儿觉得,他既然敢冒险进城,那么鄱阳王世子那边,也会拼尽全力解围。” 萧衍思索片刻,问:“东冶监作李笠,就是那个鄱阳李笠?” “是,就是他。” 萧衍沉默了,李笠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譬如,鱼腹诗,譬如,鄱阳王府当年的那件命案。 “一眨眼,都七八年过去了。”萧衍感慨着,此次事件,得问李笠才能弄清楚目的,他看向萧纲:“传李笠入见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八章 牵一发,动全身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文德殿,天子萧衍召见“飞”进台城的东冶监作李笠,皇太子萧纲、湘东王世子萧方等也在,和李笠一起‘飞’进台城的李朗,在一旁候着。 李笠身着戎服,年迈的萧衍,看着眼前这个黑高个,想起了一些事情,有些感慨:“你是鄱阳李笠?” 李笠回答:“回陛下,卑职正是鄱阳李笠。” 他连官都不是,不好称“臣”,作为少府寺的吏,形同天子私仆,但称“奴婢”又太无耻,就只能以“卑职“自称。 萧衍眯着眼睛:“你就是那个多事的李笠?” 萧纲和萧方等,以及旁听的李朗听得天子这么问,不由看向李笠。 李笠老实回答:“是,卑职正是多事的李笠。” “你啊...你啊...”萧衍接连说了几个“你啊”,最后竟然笑起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一问,意味深长,李笠知道,这得从“八年前说起”,便回答:“卑职,只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那你冒险入城,又是为何?” “卑职...已经成家了。”李笠如是说,这回答有些莫名其妙,萧衍看着他,没有说话。 “卑职,去年七月,做了阿耶。” “卑职有一妻一妾,得了两个女儿,将来、将来一定能和自己娘一般,亭亭玉立。” “只是,卑职和拙荆想活着看到那一天,看到女儿出嫁,嫁个好人家。” 萧衍又问:“你不入城,就在鄱阳过日子,也能看到的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台城沦陷,天下大乱,平民百姓哪有活路,卑职年幼时,大同元年,鄱阳鲜于琛作乱,家父、家兄没于兵乱,卑职悲痛欲绝。” “这切肤之疼,卑职不想子女再受一遍。” 萧衍再问:“可你入城,就只为传一个消息么?” “回陛下,若只有卑职入城,说的话不会有人信,但湘东王世子一同来,说的话,好歹陛下和殿下会认真考虑。” “湘东王世子将卑职想说的说了,只要城内再坚守数日,台城之围便可解,只是逆贼隔绝中外,鄱阳王世子一片赤诚,极易为其污蔑,误导陛下及殿下。” 萧衍再问:“可是朕听说,鄱阳王世子几近孤军奋战,又如何能突破拦截,解台城之围?为何其他将领,不助一臂之力?” 李笠知道老皇帝对这个答案清楚得很,也不说破:“其他将领所想,卑职不知,只知再有三五日,官军就会进抵台城下。” 萧衍看着李笠,继续问:“这么有信心?若逆贼集中兵力拦截,筑土山,建高楼,官军又如何能突破呢?” “可以的,因为...咳咳...” 李笠干咳数声,接着说:“湘东王世子在此,想来荆州诸将,会先去鄱阳王世子那里闹,然后..然后合兵,共击逆贼。” “咳咳咳!” 这下轮到萧衍咳嗽了,萧方等则有些无奈的看着李笠,李笠在热气球上,已经把意图讲清楚了,所以,他还能如何? 萧纲也看着李笠,如同看一个市井无赖,李朗只能装聋作哑。 萧衍咳完,瞪着李笠:“原来你是把他赚来台城,然后以他为人质,逼着荆州诸将与鄱阳王世子合兵?” “陛下英明。” “啪”的一声,萧衍拍着案,瞪着李笠:“你好大胆!” “卑职想帮助官军平叛,然而人微言轻。”李笠不紧不慢的说,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事到如今,谁也改变不了什么。 “鄱阳王世子一心解围,却苦于兵力不足,箭矢、物资也剩不下多少,那么这恶人,卑职来做。” “若仅仅是湘东王世子入台城,荆州诸将会把责任推给鄱阳王世子,未必会参与进攻,但是...” “这热气球当众飞行,足以提升我军士气,也能让诸位将领认为,鄱阳王世子有了如此飞天之术,破敌把握大增,那么,会倾向于参与进攻。” “然后,目睹或听说飞天怪物飞进台城的邵陵王,能袖手旁观么?” “想来,邵陵王会觉得鄱阳王世子有人相助,以至于飞天术都用出来了,所以解围有望,一旦荆州兵马助战,邵陵王也许会派兵助战。” “若三家兵马都合力作战,举棋不定的柳都督,想来也会看在这飞天术的份上,下决心,派兵助战。” “若柳都督也动了,其余不知如何应对的将领,想来也会出兵。” “此即为牵一发,动全身,勤王军各部将士齐心合力,憋着鼓劲往台城猛攻,逆贼是拦不住的。” 萧衍只觉得荒唐:“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如你所预料那般,齐心协力进攻?” “必然会齐心协力,陛下,将士们都亲眼看着热气球飞进台城,那么,他们会想,若陛下或殿下乘坐热气球飞出台城...” 萧衍和萧纲闻言一愣:确实,就算台城被攻破,有了热气球,也不意味着他们会沦为阶下囚。 李笠接着说:“当然,陛下和殿下不会丢下文武百官,以及守城将士,自己出城。” “但勤王诸军将士,一想到陛下、殿下万无一失,有热气球做保底,岂敢不用心杀敌?博取军功?” 萧衍听懂李笠的意思:热气球当众飞行,许多人都看到了,既能让将士们觉得破敌有望,也让避战的将领觉得如芒在背。 那些消极避战、意图坐视皇帝及皇太子落到侯景手中的人,要坐不住了,因为即便台城陷落,皇帝及皇太子依旧可以逃出来。 那些纯粹观望的将领,也会担心皇帝或皇太子乘坐热气球出城后,秋后算账。 那么,必然会主动起来,参与进攻。 这,才是最关键的“牵一发”。 想到这里,萧衍看着李笠,觉得头都开始疼了:七八年前,你还是个总角就搞事,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活了几十年,当了几十年的皇帝,本不会记住一个外地小民的名字,但是,这小民太能搞事,所以印象深刻。 大同七年末那鱼腹诗的真伪且不提,就说大同八年鄱阳王府的命案,把他两个儿子,一个侄子牵扯进来,闹得鸡飞狗跳。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案情闹大是李笠搞的鬼,但是此案李笠牵扯其中,所以萧衍记住这个名字。 现在,李笠又在搞鬼,把他的孙子赚入围城之中,以此逼迫荆州诸将主动出击。 也亏你敢想,敢做! 还做到了! 居然带着我的孙子,飞到台城里了! 一想到此时,荆州诸将到鄱阳王世子大营闹事的场面,萧衍就觉得无奈。 然而,若这“牵一发、动全身”的策略真奏效的话,那么... 局面就打开了。 萧衍很快想通,看着李笠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萧方等见祖父有些恍惚,赶紧上前搀着,而萧纲看着李笠,眼皮直跳,不过心中却有了期盼。 牵一发,动全身? 把湘东王世子当做头发一扯,扯动诸军协力进攻? 等同于扯谈,那帮人只会把责任推给鄱阳王世子。 但是,李笠用热气球这么一“扯”,说不定,还真能成了? 李朗见李笠成功说动了天子和太子,赶紧趁热打铁,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启禀陛下,末将此来,带来鄱阳王世子的亲笔信,请陛下过目...” 李朗此次入城兼做信使,而李笠见皇帝、皇太子在,想了想,又说: “卑职斗胆,认为叛军近期必然疯狂反扑,所以,关于加强城防,有些许建议,请陛下务必采纳...” 。。。。。。 青溪边,军营,邵陵王萧纶独坐帐中思考事情,昨日出了一件怪事,东府城有怪物飞天,飞往台城,然后落入城中。 萧纶当时在帐中小憩,得人通报后出帐查看,亲眼看到这形如大布袋的怪物,缓缓在天上飞着,飞向台城。 这怪物是什么?据说是从东府城里飞出来的,那么和鄱阳王世子有无关系? 莫非,鄱阳王世子营中有人异士,能够让庞然大物腾空飞行? 萧纶心中疑惑,被这会飞的怪物弄得心神不宁,随后得知,荆州诸将到鄱阳王世子营中议事,也不知在密谋什么。 后来又听说那庞然大物是战具,为鄱阳王世子营中制作,带着湘东王世子飞往台城,似乎是和天子、皇太子说一些事情。 联想到荆州诸将到鄱阳王世子营中议事,萧纶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莫非,这两家有了克敌制胜法宝,所以要合兵进攻? 会飞天的器械,一旦用于打仗,敌方还能招架得住? 看来,看来逆贼这次是真挡不住了! 萧纶只觉脑子很乱,台城被围,他心情复杂,即期待,却又担心,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 正琢磨间,隐约听到号角声传来,听声音,是鄱阳王世子军营那边的动静。 不一会,永安侯萧确赶来,向萧纶禀报一件事:“父亲!鄱阳王世子那边,已经开始攻打逆贼营垒了!” “什么?台城的旨意不是说要停战么?他怎么敢?”萧纶说着说着,只觉得脑袋疼。 “父亲!本就不该停战,不能让逆贼有机会喘息!” 萧确激动地说着,他一直想尽一份力,解建康之围,奈何官军总打败仗,如今好像有了解围的希望,赶紧来劝父亲。 “鄱阳王世子有人相助,能做飞天器械,想来已有破敌之法!” “譬如,飞到敌营上空,纵火,逆贼如何抵挡得住?”萧确越说越激动。 “而且,荆州军似乎也出击了,父亲,这一战,我军不可作壁上观啊!”萧确见父亲还在犹豫,忽然灵机一动。 “父亲!祖父、伯父可能会靠着那飞天之物脱困!” “什么!!”萧纶猛地站起来,儿子的猜测,让他意识到一个可能: 鄱阳王世子用那会飞天的玩意送人入城,不一定只是通消息,还可以接人出城,那... 即便台城沦陷,父亲和兄长都能逃出来!甚至,可以提前出来,和鄱阳王世子汇合... 所以无论台城失守与否,父兄都会平安无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九章 牵一发、动全身(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傍晚,残阳如血,台城外城墙东侧,土山,无数梁军士兵如潮般冲上来,与据守土山的叛军白刃战。 土山东面平地,如潮般的叛军向梁军营垒发动冲锋,和守垒的梁军士兵展开白刃战。 激战已持续两日两夜,攻山守山,攻垒防垒,双方围绕土山和营垒,展开血腥的争夺战。 梁军一旦拿下土山,就和台城外城墙靠上,再破外墙,就能攻入东宫,而东宫,和台城近在咫尺。 所以,梁军竭尽全力对土山发动进攻,而叛军也竭尽全力守住土山,并派出骁勇之士出击,夹攻梁军营垒,要断其后路。 箭矢如雨,喊声震天,一片混战中,梁军营垒和土山之间,东冶营士兵奋力搭建着高台,许多士兵身上多处中箭、负伤,却坚持作业。 身着铠甲的张铤,冒着箭矢,现场指挥东冶营抢建高台,而一座座升起的高台,很快就有弓手登顶。 然后被敌军攒射,射成刺猬,坠地而亡,接着又有人上去,不断向周围的叛军士兵放箭,不停的对射中,双方损失都急速上升。 叛军知道土山不能丢,于是调来大量兵力助战,甚至裹挟着许多百姓,驱赶着上战场。 杀红眼的梁军士兵,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眼前这些冲击己方营垒的人,在他们看来就是敌人,该放箭就放箭。 战场上,哭喊声,嚎叫声不绝于耳。 营垒中,现场督战的荆州军大都督王僧辩铁青着脸,面对前来求援的将领,只有两个字:“顶住!” 眼见着营垒南北两侧有如潮的敌兵涌来,而己方将士已经从清晨杀到现在,手头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调动,王僧辩想到了撤退。 但事到如今,撤是不可能撤的,少数人可以跑,但大多数人跑不了,只要他一撤,全军溃败必成现实。 想到这里,王僧辩看向营垒南面,那边,鄱阳王世子萧嗣也在指挥部下奋战。 仗打到这份上,就只能咬着牙撑下去,或许,对方会先顶不住。 看看残阳,看看土山,王僧辩想到那日湘东王世子“飞”上天空,向台城飞去的一幕幕,心中咒骂着李笠,咒骂这个可恶的小子不得好死。 王僧辩知道大王因为厌恶王妃的缘故,已经十分讨厌世子,但至少现在世子不可以出事,否则没法向湘东王交代。 湘东王一向疏远武人、亲近文人,其为人、性格,王僧辩再清楚不过,所以,世子要是出了事,他们这些将领,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然而世子已经入了台城,后悔也没用,王僧辩虽然随后便到鄱阳王世子营中发难,但面对笑眯眯的萧嗣,他最后也只能妥协。 不顾停战旨意,与萧嗣合兵,奋力向前进攻,向台城接近,以期早日解围。 不这么做不行,因为王僧辩认为那会飞天的玩意入了台城,皇帝和皇太子就有了活路,事后算起帐来,谁也吃不住,所以,己方不能再袖手旁观。 现在,必须拿下土山,随后的仗就好打。 可敌军太多,如同无穷无尽,看来是倾尽全力阻挡他们接近台城。 长子王顗一身血污跑过来,铠甲上插着几支箭,面带焦虑的说:“父亲!北边快顶不住了,将士们死伤惨重,活着的,也快脱力了!” “你们,跟大郎君过去!”王僧辩让身边护卫跟着王顗去‘堵口’,王顗带着人还没走出去几步,却听见北面传来呼喊声。 动静越来越大,又有欢呼声起,却是敌军在欢呼,欢呼攻入营垒。 王顗的脸色变得苍白,看向父亲,王僧辩双目圆瞪:“去,把他们赶出去,否则你就死在那里!” “是!” 王顗一脸决绝,带着人往北面赶,而北面传来的欢呼声,让许多梁军士兵心惊胆战。 他们打了两昼夜,虽然中间有休息,但已经又累又困,一旦败了,逃都没力气逃。 王顗见战况紧急,赶紧带着人往北面冲,远远看见营垒破口处,有如潮的敌兵涌入。 对方人多,己方人少,看来要马革裹尸了。 王顗不怕死,带着左右收拢溃兵,就地组织防御,却听见东面号角声大作,转头一看,夕阳余晖下,己方营垒通道间,许多旗帜飘扬,向这边过来。 他看得清楚:那是邵陵王的旗号,是邵陵王派兵增援了! “援军来了!邵陵王派援军来了!!” 王顗高声呼喊起来,其他人纷纷跟着喊起来,欢呼声如潮响起,而在紧要关头赶来的邵陵王兵马,随后投入作战。 营垒北面出现的破口,慢慢扩大,涌进来的敌兵也越来也多,但是,梁军有了增援,士气大振。 邵陵王之子、永安侯萧确,身先士卒,带着精锐部曲,撞入敌军之中。 萧确骁勇善战,自随军勤王以来,每战必先,虽然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此时连同王顗所部残兵一起,奋力“堵口”。 突入营垒的叛军渐渐招架不住,硬生生被梁军赶出去,战况回到胶着状态,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 又有号角声起,却是梁军的新一批援军抵达,沿着营垒通道往这边过来。 汹涌而来的兵马数量很多,打着“柳”字旗号,却是大都督柳仲礼派其弟柳敬礼率军增援,投入作战。 身为勤王联军主帅的柳仲礼,这几个月来一直避战,如今派兵协助鄱阳王世子以及荆州军作战。 其他一些观望的将领,也陆续下了决心,带着所部兵马前来助战。 援军一拨接着一拨,梁军将士士气暴涨,而已经苦苦支撑许久的叛军各部,见状军心大乱。 溃败在不同地方开始出现,然后蔓延开来,士兵们无法和士气高涨的梁军再打下去,恐惧压过了勇气,掉头就跑的人越来越多。 胜负已分,带着侍卫参战的鄱阳王世子萧嗣,见己方即将乘胜追击,激动不已,想到李笠“牵一发、动全身”的计谋果然成功,更是差点欢呼雀跃。 这种疯狂的计谋都能想出来并且成功实施,你真是个人才啊! 另一方,台城外城城头,现场督战的侯景,听着梁军如潮的“必胜”欢呼,铁青着脸。 明明已经快要赢了,怎么梁军一直避战的其他将领会来增援? 梁军各部一旦合力,他们就没了胜算。 但是,怎么会这样? 梁军各部互不统属,虽然有名义上的大都督(主帅)柳仲礼,但柳仲礼消极避战,各部各自为战,无法形成合力,所以不足为虑。 以至于他围了台城几个月,这帮勤王军连秦淮河、青溪都越不过。 结果现在... 到底怎么回事? 侯景看着眼前渐渐失守的土山,不发一言,不过,他还没有输,机会还有! 想到这里,侯景转身,看着西面台城。 胜败,今夜可见分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章 富贵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台城,西华门,守将、临贺王萧见理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城楼里睡着了,外面,吹着夜风的士兵们,听着楼里传出的鼾声,极度不满。 心中咒骂着:我们在这里忍饥挨饿,你在里面大吃大喝,吃剩的拿去喂狗也不给我们留点! 要是叛军入城,是你们这帮姓萧的倒霉,又不是我们! 士兵们愤愤不平,却敢怒不敢言,临贺王萧见理性格残暴,左右稍有不如意就会挨打,遑论他们这些底层士兵。 眼见着台城被围已经有数月,勤王兵马迟迟未能解围,台城里缺粮,疾病横行,许多士兵都饿得两眼发昏,又目睹同伴病死,已经渐渐绝望了。 现在头上还有人骑着,作威作福,大伙给萧家卖命,却连萧家子孙的狗都不如,简直是... 正愤愤间,有人登城,往这边走来,随行数十人,看样子是夜巡将领来查岗,士兵们赶紧抖起精神,等候检查。 却见来人是助防沈子睦,及其手下。 沈子睦居然带来不少饭菜,犒劳大伙。 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十分高兴,纷纷聚过来,一边道谢一边狼吞虎咽吃起饭菜,虽然这些饭菜很简单,但对于士兵们而言,就是山珍海味。 “大伙都饿了,多吃些,如此才有力气,大王呢?” 沈子睦问,好像自己没有听见楼里传来的明显鼾声,士兵们回答:“大王在里面休息,已经睡着了。” “既如此,那我在此等候。” 一个士兵看看城楼,又看看沈子睦:“将军,城头风大,夜风吹多了会着凉,还请将军到楼里候着吧。” “嗨,诸位在此为国效命,我躲到楼里避风,不好。” 沈子睦这么一说,士兵们面色复杂,看看手中碗里盛着的饭菜,又听听楼里传来的鼾声,想想方才大伙忍饥挨饿,楼里某人却喝酒吃菜,心中愤愤。 沈子睦见自己三言两语就让众人面露不平之色,于是心中有了数。 看着城楼,心中冷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你这样对我,那么,别怪我自谋富贵。 沈子睦示意手下悄悄分散开来,站在箭垛边,避免士兵们靠近箭垛、往城外看,自己则有些紧张,不住摩挲着佩刀刀把。 曾经,他是临贺王萧正德的心腹,多有任用,参与各种谋划,不过临贺王去世后,世子萧见理成了临贺王,他就靠边站了。 不仅如此,他的手下也跟着靠边站,故临贺王当年给他们偷偷配的环锁铠,悉数被萧见理收回。 待遇急转直下,沈子睦虽然恼怒,却无可奈何,他跟着萧正德的时候,鞍前马后跑腿,得罪了不少人,若脱离了临贺王府的庇护,会被仇家整死。 所以沈子睦只能忍,忍着忍着,就不需要忍了。 因为现在,他有了一个更好地选择。 “啪”的一声,箭垛附近传来的动静,让正聚在一起吃饭的士兵们回头张望,发现箭垛处站着放哨的人很平静,便继续吃饭。 吃着吃着,发现不对,再看过去,却见有人出现在箭垛外沿:这是从外面爬上来的人! 定睛一看,发现箭垛处扒着铁爪,这下,士兵们反应过来了:敌人趁夜登城了! 那么... 沈子睦见士兵们拿起武器,赶紧低声说:“大伙是要富贵,还是给临贺王、给萧家子孙做狗都不如的苦工?” 这么一说,士兵们愣住了,沈子睦继续说: “我,投了外面的侯王,今夜便是破城之时,承蒙诸位方才关心,让我去避风,好,我便带着大伙一起搏个富贵,不比给萧家子孙做牛做马强?” “我们帮着侯王入城,那皇帝老儿就完了,萧家子孙也完了,侯王改朝换代做皇帝,我们这些有功之人,岂不是开国元从,个个当大官?” 积怨被沈子睦三言两语点燃,士兵们点点头,拿起武器,跟着沈子睦往城楼摸去。 。。。。。。 夜,呼喊声划破台城的宁静,城西的西华门洞开,有大量士兵手持火把,从外经由西华门进入城内。 围城四个多月后,侯景军终于攻入台城,而台城里,有梁国的皇帝、皇太子,有权贵,有宗室,有很多大官。 还有很多女人! 无数火把汇聚成火龙,穿过西华门,向城内窜去,兴奋不已的将士们,要把台城搅个天翻地覆。 王伟骑马穿过西华门,看着城内渐渐骚动起来的火光,又看看一旁醉醺醺的临贺王萧见理,心中激动不已:终于,终于入城! “快,喊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军入城了!” “是!” 很快,如潮的欢呼声响起:“破城了!破城了!!” 前方街道传来打斗声,王伟不以为意,城门洞开,己方将士入城,城内巡夜队伍临时组织起来的反击,无济于事。 看着满脸陪笑的沈子睦站在旁边,王伟没有居高临下,而是下马后再与对方交谈:“沈将军,皇宫怎么走,可要指明方向。” 王伟是侯景的谋主,沈子睦见对方如此礼遇自己,更加激动,觉得自己果然没有选错,赶紧前方带路: “且随我来,皇宫就在那边!” 王伟没有上马,示意身边诸将:“好,诸位跟着沈将军,且到皇宫走一遭,沾沾王气!” “哈哈哈哈!!” 众将笑起来,策马前进,在沈子睦的带领下,向皇宫扑去。 王伟看着己方兵马势如下山猛虎,不由喜上眉梢。 台城才是关键,哪怕你们攻到了台城东面外墙边,但和台城还隔着一道城垣,还隔着东宫! 等明日天亮,你们看到诸位皇孙在城头列队时,会是何种表情? 真是让人期待啊! 王伟真想放声大笑,围着台城的箭楼,现在都有弓箭手严阵以待,即便皇帝和皇太子乘坐那飞天怪物飞出去,也会被射下。 所以,大事定矣! 他又派人将己方破城的好消息告诉侯景,毕竟傍晚时,东面土山失守,大王脸色可不好看。 结果报捷的人还没走出去几步,却听得城内己方进军方向的街道上,传来呼喊声。 呼喊声越来越大,渐渐如潮水般涌来,王伟仔细听了听,听出是:“前进!前进!前进!” 这声音渐渐盖过了己方呼喊的“破城了”。 王伟觉得怪,因为今夜入城的兵马,说建康话的新附兵很少,因为这些新附兵大多被调到东面守土山去了。 随后,惨叫声不断传来,正在前进的队伍,似乎渐渐放慢脚步,前方又传来喊声:“得侯景首级者,封河南王!” 台城守军如此垂死挣扎,喊出的悬赏如同笑话,王伟不以为意,然而见己方队伍居然慢慢停下来,心中不快,喝道:“怎么回事!往前走!” 但队伍走不动,王伟知道现在还不是懈怠的时候,喊起来:“快入城,去皇宫,莫要贻误战...” 前方如潮的呼喊声,淹没了他的声音:“得侯景首级者,封河南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一章 一夜鱼龙舞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街道上,一辆塞“街”刀车正在前进,其尺寸很大,几乎将街道都挡住了,使得沿街道前进的侯景军受阻,无法前进。 刀车下有许多轮子,车身为桁架结构,后端左、中、右各有一根粗硕的推杆,依靠人力推动车辆前进。 推杆两侧有横向握把,大量梁军士兵排在推杆两侧,握着握把,齐心协力推着刀车“突破障碍”。 这塞“街”刀车上有许多尖刀,刀尖斜着突入,上缘有前出的短矛,如同栅栏隔断。 车体前端模样又有些怪,中间前凸,左右后收,仿佛箭头一般,且下部前伸如铲,沿着街道快速前进,向街道上人群撞来。 冲在最前方的士兵们,面对这当面撞来的刀车,即便持盾在前,也根本挡不住,如同舂里的米,被其挤压着,不住后退。 但是后面的人不断向前走,使得他们进退不得,但刀车的前进力量很大,许多人支持不了多久,因为站不稳而被挤着向后倒。 却因为后面有人,倒又倒不下,结果被前面的刀车进一步压迫,被尖刀刺破身躯。 惨叫声中,许多士兵的身躯开始碎裂,但后面的士兵却不知情,奋力向前推,试图突破阻力。 然而他们虽然人多,却无法合力,与当面而来的刀车对抗。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已经惨死在刀车上,要么是被刀叉死,要么是被孔洞里不断刺出的长矛刺死。 其后越来越多的人被挤倒,要么被挤压得口吐鲜血,要么被刀车如同铲雪般“铲起来”。 然后被刀车上端探出的栅栏状短矛所阻,于是向后“滚”,不停地“滚”,就如同滚雪球一般。 惨叫声越来越多,后方意识到前面出事,却没人能说清前方到底怎么回事,队伍渐渐变得拥堵,前面的人不断后退,导致越来越多的人与前后同伴“前胸贴后背”。 因为脚下站不稳,许多人后倒,压在后面的人身上,然后一个压一个,如同倒伏的麦秆,‘叠’在一起。 许多人眼睁睁看着刀车压过来,绝望的发出哀鸣。 有人反应快,试图攀爬街道两侧夯土墙或建筑,结果刚爬上去,梁军塞‘街’刀车后跟进的楼车上弓弩手纷纷放箭,将其射倒。 城门处,王伟已经登上城墙远眺,意识到街道被守军用一堵墙给堵上了,然后这堵墙还不断前进,挤压着己方队伍。 如同挤油渣那样。 王伟和久经战阵的几位将领,没遇到过如此特的战法,想要应变,却无力改变什么。 因为街道上都挤满了人,队伍渐渐变得拥堵,前后无法有效联系,而大规模的踩踏已经出现,场面开始失控,到处一片混乱。 不仅前方街道是这样,入城队伍走的另外几条街道也是如此,全都被堵在街道上,渐渐后退,然后队伍挤压,自己人开始踩踏。 军队入城,本该如水银泻地,结果被人堵住,不要说倾泻,如今已是“倒流”。 王伟心急如焚,和其他将领奋力呼喊着,指挥部下应对,却根本没用。 反倒是梁军那“得侯景首级者,封河南王!”的呼声越来越大,街对面的火光越来越亮,看样子,是闻讯赶来增援的梁军开始聚集。 王伟明白己方已经失了先机,虽然兵马入城,但还没完全展开,就被对方用极其诡异的办法给挡住,然后反推。 人挤人的街道上,纵然己方士兵再骁勇善战,也施展不开,甚至在这已经开始踩踏的队伍里,不知有多少人还没打仗,就被自己人给挤死、踩死。 街道上是这样,城头也是如此,沿着城墙前进的队伍,被城墙上布置的塞门刀车所挡,塞门刀车不断前进,己方将士根本就挡不住。 前头的人不住后退,但后面的人撤退不急,拥堵之下,许多人被挤下城墙、坠落地面。 几名将领心急如焚,却想不出应对之策,问王伟:“王公,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好不容易入的城啊!” 火光中,王伟的脸阴晴不定,这位自诩足智多谋的谋士,看着夜幕下的台城,两眼散发着寒光。 “让他们翻墙,进入周边建筑,散开,全散开,撒到周边,在城门前筑垒!反正城门在我手,我倒要看看,守军有多少兵力能夺回城门!” 这办法不错,己方入城士兵很多,只要避开街道,翻墙进入各个建筑,那么守军得逐房争夺,才能控制这片地区。 但城门已开,己方入城的士兵只会越来越多,所以,对方是挡不住的! 正要执行,却见街道对面火光大作,无数火矢飞上天空,如同萤火般漫天飞舞,随后纷纷向这边落下。 落在街道中人群里,激起惨叫声无数。 梁军投掷出大量易燃之物,将街道点燃,本来就挤作一团的士兵避无可避,被燃烧的大伙吞没,惨叫声不绝于耳。 入城时的欢呼声,变成了哀嚎声。 街道另一头,全身披挂的李笠,站在一辆简易楼车上,看着己方“推土机”把入城的叛军“反推”,十分满意。 古有塞门刀车,今有塞街刀车,这是他参考“推土机”设计的防御战具,人力推动,沿着街道前进,效果不错。 前提是应对得当。 旁边,李朗看着己方反败为胜,感慨:“果然,还是有人熬不住,和逆贼勾结,开了城门,只是没想到,开的是西华门。” “再拖延几日,恐怕开门的人会更多。”李笠补充,见楼车上比较挤,便准备下车,毕竟指挥眼前这支军队的是其他将领。 他是作为“技术总工”来现场指导,现在己方已经反推,所以他可以放心离去,返回后方街垒,继续做“调度”。 调度临时打造的“人力推土机”堵口。 正要和李朗下车,李朗看着前后为火光映照的街道,颇为感慨:“这情景,好壮观,我以前在建康,见过鱼龙舞,整条街上热闹非凡,火光闪烁,就是这么壮观。” “鱼龙舞?”李笠喃喃着,这个词让他想起了什么。 “鱼龙舞,即百戏‘鱼龙曼衍’,就是各种杂戏同时演出,那年正月十五,夜晚,我在建康街头看见鱼龙曼衍,那场面真壮观,就像现在一样。” 。。。。。。 皇宫,宫门紧闭,士兵守在墙头,紧张地看着外面街道,看着远处火光闪烁、喧嚣无比的西华门。 旁边街道上街垒,赶回来的李笠正在指挥士兵加强防御,提防又有城门被内鬼打开、叛军蜂拥而入。 这不是不可能,但有备而来的李笠可不慌。 首先,待命的塞“街”刀车还有几辆,己方尚有堵口的能力。 其次,热气球已经在皇宫里“预热完毕”,真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至少皇太子可以开溜。 而唯一会操纵热气球的人是他,他当然也能开溜。 但不至于到这一步,因为己方提前做了准备,能抵御叛军的疯狂进攻。 胜利就在眼前,但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也最深沉,所以,入城后的李笠不敢掉以轻心,向皇太子献策,加强城内防御,准备了种种战具。 以及根据‘紧急预案’进行安排,防的就是有人开门献城。 现在,果然有人做内鬼,开门揖盗,李笠当然不知道会是哪个门出问题,所以采取的办法就是“移动防御”。 先研究台城内部布局,然后在几处街口设街垒,然后打造一些结构特殊的塞“街”刀车。 一旦有哪个门失守,敌军沿着街道入城,那么塞“街”刀车就沿着街道迎上去。 首先,是作为壁垒挡住敌军,为己方援军到来争取时间;其次,在大量士兵的推动下,塞“街”刀车将对方反推。 与此同时,各街垒接受统一调度,调兵扑向失守城门,要在敌军刚入城却还没来得及施展的时候,予以迎头痛击。 并组织人高呼口号,让其他城门的守军知道己方势大,而不会被敌军呼喊的“破城了”吓得失去抵抗意志。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城防漏洞出现后,“移动防御”起了作用,很快把漏洞堵上。 数人跑来,向营垒守将禀报:“敌军已经败退,西华门即将夺回!” “好!”街垒守将羊鹍大喜,向一旁的李笠说:“监作好手段,果然把敌军击退了!” 李笠见许多士兵在旁边,笑道:“不,这是将士们浴血奋战的结果,我在这里什么也没做,如如何能说我把敌军击退了?” 他这么一说,士兵们激动起来:李监作果然是个实在人! 李笠对着士兵们说:“但是,敌军败亡之际,必然会狗急跳墙,勤王军已经攻占土山,一到两日,就能解围,所以,敌军这一两日必然疯狂反扑,大伙再坚持一下,就能获救了!” “是!” 士兵们应诺,士气高涨,这位李监作据说会飞天术,入城后,指挥大伙搭建一座十余丈的望楼,所以,有人在楼上亲眼看见,东面外垣,勤王军已经占了土山。 这就意味着台城即将迎来援军,所以,大伙有了盼头,再怎么难,也得撑下去。 羊鹍见军心可用,信心满满,看着李笠的眼神,愈发佩服。 那日,飞天妖怪入城,羊鹍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震惊之余,觉得这玩意似乎是人造的,后来得知,湘东王世子就是乘坐这玩意入的城。 而那位东冶李监作,随行入城,又献守城之策,制作巨大的塞“街”刀车,以作“移动防御”。 为鼓舞士气,李笠建议犒赏有功将士,皇太子便将宫中年轻宫女分发给立功将士为妻妾,此举极大振奋了军心。 所以至少这些受赏将士是有死战决心的。 一旦敌军攻入城中,这些将士,就是最后的依靠了。 现在,正是如此。 羊鹍想着想着,想到主持台城城防以至于心力憔悴而病故的父亲羊侃,有些哀伤,现在见李笠对于守城如此有手段,感慨: “监作的防御手段厉害呀。” “哪里,是将士们用命,是殿下舍得奖赏,不然,谁愿卖命?” 李笠低声说,和羊鹍登上箭楼,眺望西华门。 西华门方向火光大作,己方聚集的梁军士兵,不断射出火矢,这星星点点宛若流星火雨,煞是好看。 李笠看着这流星火雨,心中一动,对羊鹍说:“如此美景,我想起看过的一首诗词!” “监作说来听听?”羊鹍虽然出身将门,但也读过,不是目不识丁的粗鄙武夫。 “让我想想。。。” 李笠沉吟着,将一首名作内容加以‘调整’,那是南宋诗人辛弃疾的一首词,为流芳百世的经典。 旁边不远处,宫城城头,得知西华门失守的皇太子萧纲,上城巡视。 又得人来报说己方应对得当,挡住了敌人攻势,并且即将夺回西华门,心中稍定。 举目远眺,看着西华门方向火矢飞舞,宛若流星火雨,又有东南风吹来,带来厮杀声,萧纲只盼将士们能将敌人赶出城。 却听旁边街垒箭楼上出来声音:“我这是在别处看过的诗词,借来一用。” 居然有人吟诗...词?词? 萧纲有些惊讶,看向那箭楼,侧耳倾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萧纲闻言一愣,看着西华门方向的密集火矢,以及迎面吹来的东南风,不由两眼瞪大:这意境,好绚烂! 他喃喃着“夜放千花树”,被这段文字描绘的意境震撼得无以复加:东风之中,火矢漫天飞舞,不就是夜放千花树? 风吹来,火矢如流星落下,那就是...星如雨! “监作,这,这诗不错啊!” 又一个声音传来,却听原先的声音高呼:“金戈铁马红满路,鼓角声动,烟火光转,一夜鱼龙舞!” 萧纲和随行人员听得明白,被后面这段内容蕴含的豪迈之气所震惊。 一夜鱼龙舞!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西华门方向,看着门前火光闪烁的街道,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场景。 无数火把映照下的街道,将士们与敌人厮杀,整条街道火光闪烁,人头攒动,就如同鱼龙曼延戏法表演时那样,热闹、美丽。 实际上却血腥、残酷! 众人只觉一股血气上涌,几乎要从胸膛喷涌而出,想要拔剑上前,与敌人厮杀。 旁边,陪同巡夜的湘东王世子萧方等喃喃着:“一夜鱼龙舞...一夜鱼龙舞!” 如此绚烂的意境,让他下意识的称赞:“好、好意境!” 左右都默默点头,他们能为皇太子佐官,文采自然是不差的,所以被那“监作”所念两段内容震撼。 萧纲记得那声音,加上“监作”的称呼,明白那放声高呼的人是谁,愈发惊讶:“世间居然有如此佳作?” 萧方等也认出了人影,笑起来:“他一定会说,是从别处看来的。” “没错呀,他一开始不是说了么?别处看来的。”萧纲看向侄儿,有些疑惑:“实相为何如此说呢?” “他总是这么说的。”萧方等无奈的笑着,看着箭楼,又看向西华门方向。 东南风吹来欢呼声,萧方等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方才得知西华门失守后的震惊和不安,随之消散,向萧纲说:“殿下,我军好像夺回西华门了!” “李监作的应对,果然有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二章 明白?不明白?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凌晨,大帐,一脸铁青的侯景,看着火盆发呆,旁边站着沉默不语的王伟,昨日夜里,西华门已开,兵马入城,本来胜负已分,结果己方却败了。 被守军击退,西华门丢了,又关(堵)上了。 还有东面,傍晚占据土山的梁军,继续攻打台城外垣,到了天亮,恐怕就能占据外垣,然后攻打东宫,最后直抵台城东。 如此一来,侯景的希望落空,台城再不可能攻下,留在建康,就是等死。 而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外围那些一直避战的将领,现在会合兵进攻? 为何攻入台城的将士,会被守军以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方式击败? 侯景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眼见着己方兵败,前景黯淡,王伟绞尽脑汁想对策,很快便有了计较:“大王!如今胜负已分,但我军主力未损,得做长远打算!” “还能如何长远打算?”侯景咆哮起来,他知道一旦离开建康,必然会有很多人逃跑,自己最后会众叛亲离。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他若不能拿下台城,必然变成一只丧家犬,没有任何前途。 “大王,收兵撤到石头城,然后分兵一部,先乘船东下,去攻广陵!把广陵拿下来!” 王伟已经恢复镇静,开始给侯景谋划,要收兵到江北去,以退为进。 “广陵...有用么?我军一离开建康,必然人心溃散,不用打,队伍就散了。” 侯景喃喃着,想想得而复失的台城,只觉气闷:“不如继续对峙,就不信他们能撑得下去。” “大王,对峙当然是要对峙,但只是为了稳住他们,台城迟早解围,他们就不怕和我军耗,所以建康对大王而言是死地,只有以退为进,才有活路。” 王伟侃侃而谈:“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广陵,分兵去取,就有了后路,大王只有以退为进,才有活路。” “以退为进?如何以退为进?退出建康,人心就散了!”侯景觉得离开建康,队伍迟早会散架。 “不,未必,大王如今麾下战兵未损,去江北广陵,大有所为!”王伟已经捋清思路,给侯景出谋划策。 “建康几成废墟,粮食消耗殆尽,他们急切间哪有余力筹集粮草,攻打广陵?” “我们占了江北广陵,再攻谯州等处,夺取数城,安置将士,割据淮南一隅,北靠高氏,谅他萧氏不敢逼迫太甚。” “有兵,有城,有粮,让将士们有地方安置抢来的钱财、女人,人心自然就稳了。” “而萧氏,呵呵,建康之役打成这般,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朝廷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各地牧守、豪强,见中枢如此羸弱,必然会蠢蠢欲动,而萧氏损兵折将,元气大衰,又如何弹压地方?” “萧氏内患重重,萧老翁经这数月折腾,恐怕命不久矣,且储君威信扫地,待得萧老翁一死,萧氏必然内乱,届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侯景听着听着,又有了信心:“也就是说,以退为进可行?” “可行!”王伟越说越来劲,“即便他们解了台城之围,怕也没有多少余力追击,大王可从容调兵遣将。” “大王先占着石头城,尽量拖延时间,然后,可如此....” 王伟低声讲述计策,侯景仔细听过之后,大喜:“妙,妙!” 。。。。。。 朝霞满天,一夜无眠的台城,沐浴着晨曦,各门依旧紧闭,叛军依旧未能入城,而东面,外城垣上已经竖起援军的箭楼。 援军距离台城,现在只隔了东宫,而盘踞东宫的叛军已经没了动静。 台城守军看着援军箭楼,想得明白:最迟今日日落前,援军就能过来,入城了! 台城之围即将得解,守军将士欢欣鼓舞,好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苦熬了数月的城中官民,笑逐颜开。 此刻,皇宫,一处宫殿外,等候皇帝召见的李笠,忍着倦意,听兴奋不已的萧勤夸自己:“你真厉害,我听说了!” “塞街刀车沿着街道压过去,哎哟,逆贼伤亡惨重,就这么被推出去了,哈哈!” “还有,你那两句诗词,是在何处看到的?真是佳作呀!” “郎君如何知道那两句诗词?”李笠觉得怪,感觉消息传得也太快了。 萧勤作为宗室子弟,入台城避难后,很快便和娘亲一起,被安置在皇宫里居住,所以此刻才会出现,而且消息也还算灵通,对李笠说: “都传开了呢,我是听湘东王世子说的,就在方才。” “那世子是如何知道的?” “我就不知道了。” 蔡全在一旁,看着不住打哈欠的李笠,佩服得紧:“李郎有本事,立下功劳,想来要做官了。” “李郎现在不是官么?”萧勤有些懵懂,他还不清楚东冶监作到底是官还是吏。 “东冶监作,连流外官都不是,没有官班,名官实吏。”蔡全解释着,又看向李笠:“李郎,多亏你的手段,不然昨夜城就破了。” “哪的话,我不过出了个主意,是将士们浴血奋战,才把敌人打退,若没有他们,光有主意也没用呀。” 李笠笑着摆摆手,为昨夜的转败为胜庆幸不已,若昨夜被对方得手,那么他这几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宦者从殿内出来,召李笠入见。 李笠入殿,见老皇帝和皇太子都在,赶紧行礼。 萧衍看着李笠,说:“方才有消息,援军已经攻入东宫,看来今日就能入城了。” 李笠赶紧说:“如此,台城之围就解了!” “是啊,终于解了。”萧衍依旧看着李笠,问:“你是如何想出,那塞街刀车御敌法的?” “回陛下,卑职是急中生智,想出来的...” “热气球呢?” “卑职受孔明灯启发...” “启发...”萧衍喃喃着,拿起一张写有文字的纸:“昨晚,你吟唱的那两段诗...词,意境不得了啊...” “回陛下,卑职是在别处看来的。” “看来的?词...向来只有诗、赋,何来如此文体的词?这词,莫不是乐曲之词?” 李笠不敢卖弄,免得露怯,只能一口咬定:“卑职不知....” “是么?”萧衍又看着李笠,放下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也是看来的?” “是。”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是看来的?” “是。” “鱼腹诗呢?” “呃...卑职是得了托梦...”李笠当然要否认,八年前的事被“旧事重提”,可见自己当年搞的事,让老皇帝记忆犹新。 “阶下何人?”萧衍忽然问,李笠觉得怪,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回陛下,卑职东冶监作,鄱阳李笠。” “就是那个多事的李笠?” “是。” “哈哈哈哈哈!”萧衍笑起来,胡子一颤一颤,笑了一会,摆摆手:“你,你....先退下吧。” “是,卑职告退。” 李笠离开,萧纲见父亲示意,便走上前:“父亲。” “你怎么看他?” “孩儿以为,李笠胆大,而且...而且要么他有遇,要么他异于常人。” “遇...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哪来那么多遇...”萧衍缓缓说着,“佳作难得,哪有三番几次碰到佳作的道理?” “父亲的意思?” “鄱阳人,年幼丧父,曾为鱼梁吏,这段经历,你不觉得眼熟么?”萧衍问,萧纲想了想,随后瞪大眼睛:“父亲是说..” 萧衍闭上眼睛:“你说说看。” 萧纲回答:“晋时名臣陶侃,是鄱阳人,年幼丧父,曾为鱼梁吏...” 说着说着,萧纲悚然动容:“父亲的意思,这李笠是...是栋梁之才?”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如果...”萧衍睁开眼睛,缓缓说着,“如果没有他的‘牵一发、动全身’,援军攻不到城外。” “没有他的热气球送人入城,或许,外面的人,还在作壁上观。” “如果,没有他的塞街刀车等手段应对,台城昨晚就沦陷了。” “是,孩儿明白了。”萧纲知道父亲的言外之意。 “不,你不明白。”萧衍看着儿子,缓和气息,因为连续说了许多话,让他觉得有些疲惫。 但是,有些话他现在就得和儿子说明白。 “玉不琢,不成器,即便成器了,不能让其为己所用,等于没有。” “而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太年轻,顶不住狂风。” 萧纲点头:“孩儿明白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三章 我为大梁立过功!!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傍晚,台城东,如潮的欢呼声起,开启的东华门处,有许多车辆满载着粮食驶入城内,守军将士和避难官民见着此情此景,喜极而泣,如同劫后余生。 如今是太清三年三月,台城被围将近五个月,城中粮食几乎耗尽,许多人甚至被迫吃死人肉充饥,若再不得解围,守军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如潮的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冲击着城内所有人的耳朵,街道旁,人群中,李笠看着入城将士,同样十分兴奋。 台城之围解了,不管接下来战事如何发展,至少皇帝、皇太子现在安全了,中枢安全了。 梁国避免了“脑死亡”导致全身溃烂的惨剧,历史的车轮,转向了。 这是他数月努力换来的结果,当然激动,至于梁国的命运接下来会走向何方,他不清楚,但可以确定一点: 局势不乐观,极大概率恶化。 建康之役,将梁国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暴露出来,无论是北边的两个魏国,还是梁国国内各地出镇宗室、牧守以及地头蛇,都看出朝廷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侯景这条丧家之犬,居然能把建康天翻地覆,朝廷坐拥数十万大军,居然差点就被这丧家之犬咬死,野心家看清朝廷虚弱的本质,那野心之火可不得烧起来? 所以,还有得乱。 即便侯景之乱“草草收场”,但宗王内战极大概率爆发,在此次建康之役表现不怎么样的皇太子,将来继位后,肯定压不住野心家。 内有宗室诸王蠢蠢欲动,外有强邻虎视眈眈,梁国的未来,依旧不乐观。 李笠觉得一旦老皇帝去世,梁国国内局势就会渐渐失控。 更别说侯景如今好端端的,实力犹在,并且如同心腹之患,一日不除,梁国一日不得安宁。 正琢磨间,在一旁看热闹的萧勤和柳偃,扯着李笠提要求:“李郎!你可得与我说说,那日你是如何飞进来的!” “行,郎君有兴趣,卑职改日介绍一二。” “那我也要飞!” “郎君,这件事卑职做不了主,得上面许可。” 萧勤又说:“李郎,我都听李将军说了,你在外边,给兄长出了许多主意,兄长才打了许多胜仗!原来你这么会打仗啊!” 萧勤越说越来劲,前几日,李笠“从天而降”后,同行的李朗已经把李笠的情况对他说了一遍。 “郎君说笑了,出主意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若无将士们浴血奋战,我哪怕出一百个好主意,也无法实现。” “你总是这么谦虚,想夸夸你都不行么?” “谦虚是美德,况且卑职说的是实话,打仗,无论多精妙的计策,都是要靠将士们来实行的,郎君日后做官,事务也都是要靠佐官来,所以,得善待佐官。” “知道了知道了。”萧勤说完,有些遗憾,感慨着:“哎哟,你立了这么多功劳,一定能升官,我想让你做佐官,看来是不成了。” 李笠却说:“郎君说笑了,卑职犯了大错,不被严惩就不错了,如何奢望升官?” 萧勤和柳偃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犯了大错?谁胡乱污蔑人!” 李笠看着街上打出荆州军旗号的士兵,知道自己挟持湘东王世子一事必然要有个说法,那么随着台城之围解除,说法恐怕快要来了。 就在这时,身后有一队士兵接近,分开人群,向李笠这边走来。 带头的,是板着脸的羊鹍和李朗,李朗手里还拿着镣铐。 萧勤和柳偃见状惊呆了,却听羊鹍大喝一声:“李笠!” 李笠见是这两位来找他,还如此‘行头’,心中明白大半,但萧勤和柳偃懵懵懂懂,只道李笠被人污蔑,要“含冤入狱”。 旁边看热闹的人们,见状纷纷让开。 羊鹍继续说:“你挟持宗室贵胄,对湘东王世子大不敬!如今本将奉命将你锁拿入狱,听候发落!” 李朗随即上前“锁拿”李笠,李笠见着这位不住对自己使眼色,只叹“城里套路多”。 “幕后导演”怕他误会,所以特意派这两位带队抓人,那么他也得识相些,演戏要演全套。 李笠被李朗‘锁拿’,见旁观人群如同见鬼一样看着自己,‘奋力’挣扎起来: “我为世子打过仗,我为大梁立过功,我要见殿下,我要见陛下!” 。。。。。。 秦淮河口,靠泊码头的船只正在卸粮食,这是来自长江中上游荆州的船队,奉命向建康输送粮草。 共计二十万斛,能缓解官军的燃眉之急。 随船督运的王琳,登岸后打听起时局来,船队在采石靠泊时,他就得知台城之围已解,却不清楚具体情况。 前来办理交接的一名荆州军军吏讲解起来:“如今,逆贼尚未离开建康,还占据石头城负隅顽抗,不过据说已经上表请罪...” 台城之围已解,指的是勤王军从东面突破叛军拦截,收复东宫,和台城连上了,但是,之前围攻台城的叛军依旧势大。 盘踞台城西侧、江边石头城一带,负隅顽抗。 而且,叛军还攻占了下游江北广陵,如今据说要“戴罪立功”,撤到江北,为朝廷守淮南。 这种鬼话没人信,但是叛军人数众多,实力犹在,朝廷急切间无法将其消灭,加上官军的粮草供应也颇为紧张,所以目前建康依旧在打仗。 战场在台城和石头城之间。 不过台城解围,意味着叛军在建康待不了多久,迟早是要撤的,大概再过得一阵子,建康就能太平了。 王琳听得明白,松了口气:台城解围就好,不然一旦侯景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他在半路听到个消息,那就是率军勤王的湘东王世子,被鄱阳王世子帐前效力的东冶监作李笠挟持入台城。 这消息是勤王的荆州军中军吏所说,王琳听了之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李笠居然敢做这种事,所以抵达建康后,旁敲侧击打听起来。 那吏员回答得倒是爽快:“将军,这件事朝廷已经做出处置,凶徒已被有司锁拿入狱,要受严惩!” “严惩?!” 王琳闻言紧张起来,却听那吏员说:“不过,据说此事是情有可原,所以,湘东王世子为那人求情。” “鄱阳王世子也求情,最后,皇太子也为那人求情,据说,天子看在皇太子求情的份上,很快就赦免罪过,把他放出来了。” “是么?皇太子求情...原来如此。” 王琳很聪明,琢磨出这一捉一放后面的意义,道了声谢,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笑着摇摇头:“亏你也想得出,居然挟持世子,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确实,王琳实在想不通李笠是如何挟持萧方等成功,然后还能躲过荆州军诸将兴师问罪。 更想不通,李笠挟持萧方等意欲何为。 所以,他要找李笠好好谈一谈才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四章 位登二品,流内一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什么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李笠切身体会到这句俗语的含义,此刻,他身处荆州军营地,面对“千夫所指”,陪着笑脸。 毕竟,是他犯了众怒在先,当众挟持湘东王世子“白日飞升”,吓得左右侍卫以及荆州诸将面无血色。 所以,台城解围后,朝廷必须给荆州将士一个交代,给湘东王一个交代。 否则,往后别人有样学样,挟持宗室去立功,那可如何是好?于是乎有了一个风波: 李笠立了功劳,却因挟持湘东王世子,被有司抓了,得湘东王世子、鄱阳王世子、皇太子求情,很快获释。 各方各面,都有了交待,李笠今日来荆州军大营,再走一遍“流程”,给荆州军的“诸位”消消气。 一旁,陪同李笠入营的王琳,见路上碰到的诸位将军对李笠板着脸,只觉好笑,又不好笑出来,便带着李笠往中军帐走去。 侯景叛军,已经撤离石头城,往下游广陵而去,朝廷接下来要如何应对,那是朝堂诸公要考虑的事情。 建康终于恢复秩序,却也形同废墟,百废待兴。 勤王诸军会陆续返回本镇,但为防万一,以及加强建康城防,并不是所有兵马都会撤离,譬如荆州军就要多待一阵。 来到中军帐前,迎面走出几名将领,当头一个,却是荆州军大都督王僧辩。 王僧辩一出大帐,就见李笠这胆大包天的混蛋往这边过来,脸色瞬间变黑:这小子挟持世子,不知多少人被吓得魂都飞了。 想骂些什么,却骂不出来。 李笠此举,实际上立了大功,间接让台城之围得解,只是挟持宗室一事传出去太难听,湘东王脸上也挂不住,所以天子意思意思,小小惩罚了一下李笠。 昨日,勤王军诸将入宫诣阙,王僧辩自然也在内,他就听天子说,说李笠这小子不像话,但也是为了解台城之围,便宜行事,所以大伙莫要见怪。 王僧辩还能说什么?世子为李笠求情,皇太子也为李笠求情,他现在,总不能一耳光打过去。 见李笠向自己行礼,王僧辩点点头,径直离开,跟在旁边的王顗,看着这“李大胆”,满是佩服。 敢挟持世子,还能飞天,你敢想,还敢做,佩服,佩服。 李笠见诸位将军当自己是空气,也不在意,候在帐外,得通传后入内,见了萧方等,赶紧告罪。 萧方等哪里会让他告罪,让王琳扶住,然后笑道:“寡人可是得李监作神威,才飞入台城,如今得天子夸奖,又如何会怪监作呢?” 王琳已经听李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见世子高兴,他也高兴:“哎呀,若当日,王某也在场,不知李监作要如何动手?” 李笠回:“呃,那热气球只能坐三个人,没有王郎的位置,所以,卑职会把王郎敲昏。” “你下得去手?”王琳做惊讶状,萧方等笑起来:“他连寡人都敢挟持,如何会下不去手敲昏你?” 三人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萧方等当然开心,此次勤王,他如愿以偿,为解台城之围,尽了自己一份力,如今建康化险为夷,祖父、伯父安然无恙,这样就好。 祖父夸他忠孝两全,想来父亲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李笠陪着萧方等说了一会,问:“第下,不知何时启程返回江陵?” “还不知道,不过侯景逆贼盘踞广陵,随时都有可能袭击建康,或许,我军还得在此待上一阵子。” “那,卑职陪第下钓鱼吧。” “哎哟,如今谁还敢让寡人和监作一同出行。”萧方等说完,指着左右侍卫:“他们呐,一个都吓怕了,哈哈哈哈!” 李笠见几名侍卫对自己怒目而视,想起那日暴起发难,这几位就是“受害者”之一,赶紧向这几位道歉。 又说了一会,王琳问:“李监作如今立下大功,想来会另有任用?” “也许吧。”李笠笑了笑,倒是有些期待:我能得什么任用呢? 。。。。。。 青溪,营地,李笠正和部曲们聊天,确定信已经送往鄱阳,心定了许多,此次他被人套路,有惊无险,所以一定要及时报平安,否则家人会吓出毛病的。 “你们都辛苦了,不过还得辛苦些,东冶营的兄弟要好好安顿,莫要让人寒了心。” “郎主放心,张郎都安排好了。”郑原回答,看着李笠,由衷夸赞:“郎主一身是胆,某等佩服之极。” “一身是胆?那是怪人,要我说,兵为将胆。”李笠笑道,“诸位,才是我的胆呐!” 张铤匆匆而来,面带春风,见部曲们各自散去,恭喜李笠:“恭喜李郎,贺喜李郎,如今可是脱胎换骨,做流内官了。” 此为套路,以便给湘东王一个交代,维护宗室颜面。 后来,李笠随后得了任用,那就是“授东冶令,板材官将军”。 他不太懂官制,所以对于这任命一头雾水。 “这个..官制我不是很懂,里边说话。”李笠走进房间,和张铤各自坐好,然后听对方讲解官制。 梁国官制有些复杂,即有官品制,又有官班制,要仔细说,说几天都说不清楚,所以张铤简要介绍。 官班制,有流内十八班,班多为尊,譬如位列十八班的官职,是丞相、太宰、太傅、太保、大司马、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 尚令、太子太傅、左右光禄大夫,为十六班。 皇弟皇子府谘议(参军),为九班,譬如湘东王府谘议参军徐君蒨,其官职就是九班。 已经在建康之役丧命的徐驎,生前担任的少府寺丞(少府丞),为四班。 太学博士、国子学助教,为二班。 东西冶令,为一班。 流内十八班官职,称为流内官,也是士族子弟的起家官职,而李笠如今得授东冶令一职,是流内官了。 除此之外,又有流外七班,是寒门庶族、吏姓寒人起家官职。 张铤已经尽可能说得简单,但是李笠还听不懂,不过注意到一件事:他不是寒门庶族,勉强算吏姓寒人,那么,按道理起家官、迁转官了不起是流外官。 现在,他为官的第一个官职直接是流内官,虽然只是最低的一班:东冶令。 一当官就是流内官,这是士族子弟入仕的待遇,但东冶令是“工”,是浊官,被人看不起,不会有士族子弟当这种官。 “那,莫非我立下大功,救台城于危难,只配得这种官做?”李笠明知故问,张铤见他这么问了,索性点明: “我认为,陛下正是想用李郎,才有如此安排,否则,随便封个杂号将军即可。” “这是第一步,以李郎的出身,骤然做流内官,极易受人诘难,所以,先做个浊官,至少入流了。” 李笠当然明白这任命里的意思,张铤见其想通其中深意,便不多说,仅就这项任命进行讲解: “得任流内官,位登二品,这是太平时节,许多人欲求而不得的。” 流内十八班和流外七班,是士族子弟、寒门庶族以及吏姓寒人的区别,寒族、寒人想当流内官,难度很大。 流外七班,是寒门庶族以及吏姓寒人专属的起家官和迁转官,也许熬得几十年,都无法“入流”,成为流内官。 若想起家官为流内官,那么在州郡中正品评出的品级(中正品,不是官品)至少是二品,所以起家为流内官有“位登二品”的说法。 李笠现在,就称得上“位登二品”,官职东冶令,是流内一班。 作为对比,藩王国的许多佐官是流外官,若李笠之前得鄱阳王世子征辟,当个寻常佐官,了不起是流外官。 此外,地方官制也有官班,州有二十三班,郡守及丞为十班,县制七班。 武官也有官班,还有上百个将军号,十分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而且,若天子封李笠一个杂号将军,即便这杂号将军官班不低,也只是看上去威风,其实上虚得很,比不上流内一班的东冶令实在。 李笠又问:“那我又...板材官将军,这是?” 他不懂官制,所以觉得“板材官”将军很难理解,而且这三个字倒过来念,那就是“棺材板”,感觉很惊悚。 所以得张铤解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五章 位登二品,流内一班(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李笠不懂“板材官”是什么意思,熟悉官制的张铤做出解答: “所谓板,即板授,板授官,意思是未有诏敕任命的官职,可以看作是非皇帝任命的官职,或者临时授予的官职。” “材官将军,汉时设置,为武官,材官者,经选拔而得勇猛之卒。” “如今,材官将军为少府寺职事武官,属少府卿管辖,平日掌土木工程之事,战时亦可领军,官班为二班,在东冶令之上。” “板材官将军,就是临时任材官将军,此任命无诏敕。” “喔...”李笠沉吟着,开始琢磨这任命的用意。 很明显,东冶令一职,是让他掌管东冶,毕竟他在东冶监作任上表现出色,改良冶炼工艺,又得工匠人心,可谓本职工作出色。 然后板授(非正式任命)为材官将军,因为他‘精通’土木工程术,所以负责土木工程,类似工程包工头。 但是,需要打仗时,就变成武装包工头,带着手下青壮作战,在战场上进行土木工程作业,要么加强城防,要么攻城。 所以,这两个职务的任命,都很符合他这一年来的表现:会冶炼,精通器械,会土木作业,懂攻城和守城。 然而,古代歧视“工”,他这种特长,若是一般人,就会被编成匠户在东冶“打工”,而匠户几近于贱籍,社会地位比平民低。 即便为官,负责“工”的官,也比其他同官班的官“低贱”。 “李郎,材官将军在刘宋时,属于禁卫军将。”张铤继续解释,“如今属少府寺..少府寺,可视做天子私仆。” “先前,李郎获罪入狱,最后,是皇太子求情,才得以赦免。” “此举,一来是给湘东王一个交代,其次....”张铤看着李笠,认真的说:“其次,李郎的活命恩人是皇太子。” 李笠点点头:“是啊...我,受了皇太子的活命之恩,那是要给皇太子卖命以作报答的。” 张铤继续说:“这个材官将军,是皇太子的任命,却未经皇帝正式确认,所以是板授。” “也就是说,天子酬功,下诏任命你做流内一班的东冶令,而皇太子特地给你酬功,板授你为流内二班的材官将军。” “所以,明眼人就能看出来,你从今往后,算是皇太子想要考察的人,皇太子很可能要用你,不过目前却是小用,也是熬一熬的意思。” 张铤在尚省为令史,熟悉体制内的弯弯绕绕,给李笠讲解起这个任命后的种种含义。 简而言之,李笠表现出色,立下功劳有四: 一,快攻东府城; 二,献新式箭楼推进战法,使得勤王军突破叛军拦截,接近台城; 三,用极其诡异的方式,使得勤王诸军合力,解了建康之围; 四,献塞街刀车移动防御法,击退攻入台城的敌军。 这四件功劳中的三件,合为两次救驾大功,应该厚赏,毕竟功高莫过于救主。 但这功劳又不如攻城拔地、斩将夺旗、战场退敌那样直观,属于‘运筹帷幄’的类型。 皇帝和皇太子,认可李笠的功劳,要赏,却不好直接赏。 因为如今侯景还活蹦乱跳,浴血奋战的勤王军将士未得赏赐,李笠这种立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功的人,并未直接领军破敌,想封爵? 皇帝和皇太子,认可李笠的能力,要用,却不好直接用。 因为李笠出身微寒,只是东冶监作这种小吏,连流外官都不是,而且才二十出头,资历等于没有,若直接予以重用,李笠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根据李笠的表现及“特长”,有了“除东冶令、板材官将军”的任命。 天子酬功,任命他为流内官东冶令,一班,让他“入流”,有个流内官职,做实务; 皇太子酬功,板授他为流内官材官将军,二班,体现皇太子对他的认可,同样是做实务。 东冶需要恢复生产,这是东冶令的职责;又因为东冶已经烧毁,需要重建,这是材官将军的职责。 李笠身兼两职,管生产(东冶令)、管建设(材官将军),再合适不过,也是展示能力、积累资历的机会。 而李笠被锁拿入狱,是皇太子求情,才得以获释,此举就是明显的施恩,意味着李笠由鄱阳王(世子)的人,变成东宫的人。 也就是说,李笠成了东宫旧属之中一员,但是,以他的资历、出身,根本就得不到东宫“老人”们的认可。 与此同时,材官将军是可以带兵打仗(一般是攻城、守城等土木作业)的,如今侯景未灭,东魏虎视眈眈,也许接下来的仗,还需要“擅长攻城”的李笠效力。 这就是皇太子的意图:板材官将军,让李笠可以带着材官营出征,立军功。 如果李笠在东冶令、材官将军任上表现出色,积累了资历和军功,皇太子才有可能进一步任用,反对意见才不会那么强。 如果李笠表现差强人意,那么,官运也就止步于此了。 官分清、浊,东冶令、材官将军为“浊官”,虽然是流内官,但官班低,是不引人注意的官职。 却又对个人能力很有要求,适合给他这种特别提拔的年轻寒人历练历练。 若直接予以重用,会被认为是佞幸,名声极差,且容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张铤觉得李笠前途不错:“李郎!如今皇太子有心用你,却要看你表现,这机会千载难逢,可得好好表现呐!” “好好表现?好好表现,也不过是工具人,需要时就用,不需要,靠边站。” 李笠故意发牢骚,张铤便说:“李郎出身寒微,这就是唯二向上升的途径了。” “那另一条呢?” “如朱异那般,以佞幸平步青云。” “算了,皇太子善文,我没朱异的本事,哪有资格做佞幸。”李笠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如今国家时值多事之秋,我还是靠军功晋升吧。” 张铤见李笠明明心里清楚,却还装糊涂、发牢骚,笑着摇摇头。 这几个月来,李笠到处奔走,还为此不惜冒险,虽然立了大功,却得了不怎丰厚的奖赏,虽然看上去让人郁闷,其实还是不错的。 他知道真正的奖赏,是皇太子的言外之意:小李,我看好你哟! 皇太子是未来天子,所以只要自己表现好,将来前途一片光明。 李笠觉得,侯景还在那里活蹦乱跳,时局将来还有得乱,所以自己表现的机会多得是,不急于一时。 他现在已经是“体制内的人”,所以,有了一张真虎皮,可以做很多以前不方便做的事情。 任东冶令,他要抓紧时间恢复生产,所以,需要团队来帮助。 任材官将军,要抓紧时间重建东冶,组织材官营,那就要募集青壮,需要团队来帮助训练、组织。 而材官将军又要领兵作战,所以按着惯例,将领可以带部曲出征,所以,他可以带部曲做事。 以上,意味着李笠可以呼朋唤友,待在鄱阳的小伙伴们,可以正大光明来帮忙。 名正言顺壮大自己的实力。 正说话间,郑原匆匆而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上午,勤王军诸将帅入宫面君,天子设宴,却忽然晕倒,如今宗室、重臣都入宫侍疾。 据说,天子已经不省人事了。 “怎么就突然病倒了?”李笠有些惊讶,不过考虑到前几年老皇帝就曾病倒、不省人事,此次发病倒也不算突然。 毕竟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即便在后世,也很容易因为突发疾病而去世。 “之前,勤王军将士入城,天子不辞劳苦,亲自出宫犒劳。” 张铤回忆着,“或许是那时染病?唉,年纪大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六章 落日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皇宫,寝殿外,入宫侍疾的邵陵王萧纶,觉得自己距离最高权力从未如此之近,父亲卧榻,昏迷不醒,而兄长就在眼前。 只要敢搏一把,也许就能够... 看看披坚执锐的禁卫将士,想想自己腰间配件是礼器木剑,萧纶按下那个可怕的念头。 没有胜算,因为兄长控制了皇宫,乃至台城,一旦有事,各门关闭,外面的兵马,进不了台城。 而且他的部下在建康之役伤亡惨重,虽然临时募集了一些青壮,但打不了硬仗,人心也不稳。 更别说侯景盘踞广陵,随时会南渡攻占京口,然后往建康而来,所以,现在不行。 脚步声起,萧纶抬头一看,却见御医从殿内出来,他想上前询问,不过还是没去。 就算问,御医也不会说实情,何必问? 萧纶知道父亲前几年就因病昏迷,御医说不出个所以然,现在病情如何,听御医的话,还不如占卜问卦。 想着想着,他有些失神。 之前,勤王军将士入台城,父亲出宫犒劳,可能就是那时染的病。 后来,诸将入宫,父亲十分激动,也许就是因为激动过度而引发旧疾而昏倒。 加上困在台城数月,吃不好,也没好好休养,所以,可能熬不过去了。 但日子还得过下去,侯景还好端端活着,如今占了广陵,看样子要割据淮南一隅,朝廷想要将其剿灭,恐怕不容易。 更别说高氏已经趁火打劫,甚至连西边的宇文氏也会趁机占便宜,那么这御座可不好座。 萧纶想着或许即将继位的兄长,心中冷笑:这御座你就是坐上去,也只会丢脸,让人都看出来你无能! 所以,我为何要急于一时? 萧纶想着想着,心中大定,方才那念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闭目养神,等着殿内的消息。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给宫殿裹上一层金黄色,灿烂,而又落寞。 殿内,榻上,萧衍睁开眼睛,看着落日余晖,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生于刘宋大明八年,是宋国人,到了十五岁那年,目睹了刘宋江山的落日余晖。 族亲改朝换代,他成了齐国人,为宗室远支。 到了三十七岁那年,他起兵攻入建康,目睹了萧齐江山的落日余晖,随后改朝换代,成了大梁天子。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当年早起晨读的少年,如今已是卧床不起的白发老者,这一生,就要走到尽头。 如同落日般,光芒渐渐消失,最后消失在大地的尽头。 那么,大梁,会如同落日一般,即将消失么? 萧衍看着窗外落日余晖,两眼迷茫。 他年少时,听说了刘宋宗室自相残杀的惨剧,年轻时,目睹了萧齐宗室自相残杀的惨剧,所以,当自己成了皇帝,就竭尽全力避免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四十多年来,他一直维护着宗室子弟,希望用亲情,让宗室们形成一个相亲相助的群体,但很可惜,事与愿违。 事到如今,诸子不和,宗室内讧,他已无能为力,也不知新君即位之后,能否稳住局面。 一旁,侍疾的宣城王萧大器,见祖父一动不动看着窗外,有些担心,便问祖父是否要喝一些水。 萧衍将视线收回,看着皇孙,百感交集。 他想到了早逝的长子、昭明太子萧统,想到了萧统尚在人世的两个儿子、他的两个孙子,如今坐镇湘州的河东王萧誉,以及坐镇雍州的岳阳王萧詧。 萧统去世,萧衍舍萧统之子不立,立三子萧纲为储君,心中对长房一脉的孙子颇为愧疚。 长孙萧欢已经去世,剩下萧誉、萧詧两兄弟,兄弟俩心中有怨气,和叔叔们的关系很不好,萧衍知道自己若不在了,这两兄弟,就再没人心疼了。 萧衍看着眼前的皇太孙萧大器,想着远在外地的萧誉、萧詧两兄弟,欲言又止。 他想让子孙们和睦相处,可自己都办不到的事,儿子、孙子又如何办得到? 脚步声起,却是宦者按着萧衍的要求,将入宫侍疾的宗室们引进来,和皇太子、皇太孙一起,来送他最后一程。 看着眼前的子辈、孙辈,萧衍纵有千言万语,来到嘴边,就只有苦涩的老调重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 台城响起钟声,沉重而又悠长,随后,城里多处也传出钟声,回荡在建康上空。 东冶,正在监工的东冶令李笠,听着钟声,望向台城。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皇帝大行了。 大梁天子、开国皇帝萧衍,已经去世。 这一位文武双全,建立梁国,应该会得谥号“武”,称梁武帝。 历史上的梁武帝,大半生都是人生赢家,奈何晚节不保,侯景攻破台城后,将他囚禁起来,于是这个极其信佛、数次出家的老皇帝未能善终。 但是,现在历史发生了变化,侯景作乱,却没能攻破台城,于是,年迈的萧衍是“正常”去世。 临死前,儿孙侍奉床前,老人走得有尊严,很体面。 李笠虽然对梁武帝佞佛、放纵宗室等一些弊政多有不满,但不可否认,是这个老人,给江南带来了将近五十年的和平。 虽然百姓的日子依旧不好过,但太平总比战乱好。 后世有句话,宁为太平犬,不为离乱人,战火纷飞的南北朝时期,江南百姓能有差不多五十年的太平日子过,也算是老皇帝做的一件大善事。 现在,老皇帝能体面的离开人世,算是善始善终。 然而,萧衍这一走,把一个烂摊子留给新君,新君能否收拾好这烂摊子,谁也不知道。 因为这烂摊子真的很烂,既有兄弟阋墙、宗室内讧(必然会发生的事),也有朝廷威信大跌、地方豪强蠢蠢欲动,还有强敌在外虎视眈眈。 积累了将近五十年的国内矛盾,被侯景引爆了一些,但更多的矛盾,必然随着老皇帝的去世而爆发。 内忧外患,新君能否解决各种问题,很多人并不看好,因为新君似乎优柔寡断,也许能守成,但似乎无法力挽狂澜。 所以,野心家的野心会迅速膨胀,当无数人都开始打御座的主意时,坐在御座上的新君,必然会焦头烂额。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地上,李笠看着地上新铺设的简易轨道,又看看四周正在重建的建筑,以及忙碌的身影,憧憬着未来。 铸铁铁轨,制作简单,单个铁轨尺寸不算长,拼接起来很方便,形成简易轨道后,可以实现简单的轨道运输,使得东冶内的物资输送能力大幅增强。 还能以此建起各种“轨道车”,譬如移动式起重机(人力)等等,辅助各类建筑物的修建。 东冶正在恢复生产,速度很快,这都得益于东冶令李笠的一些思妙想,他看着落日,听着钟声,感慨万千。 他亲眼看见建康的繁华,见到了萧衍本人,再无遗憾。 萧衍去世,一个时代结束了,旧时代如同落日,消失在地平线那一头,新时代,即将如朝阳,冉冉升起。 只是,这朝阳晨曦必然是红色的,血红的红,将整个天空染红。 而这血红何时会消散,没人知道。 。。。。。。 荆州江陵,湘东王府一片缟素,因为不久前有台使抵达,带来噩耗:天子崩。 此时,湘东王正率领家眷、王府佐官祭拜大行皇帝,匆匆而来的雍州刺史张缵(未上任),此刻在隔壁小厅等候。 虽然也穿孝服,却面有喜色。 张缵出身范阳张氏,为国朝外戚,又娶公主,是驸马都尉,如今天子大行,他却颇为激动。 因为一会要向湘东王进言,以便拿下河东王、岳阳王兄弟,张缵自然心情不错。 夕阳西下,张缵看着洒在院子里的夕阳余晖,琢磨着计策。 太清元年,时任湘州刺史的张缵,要转任雍州刺史,前来上任的新任湘州刺史,是河东王萧誉。 而即将卸任雍州刺史的,是岳阳王萧詧,河东王和岳阳王是兄弟,为昭明太子之子。 当时,抵达湘州州治临湘的萧誉,在张缵看来年少轻狂,对自己极其不敬,所以没给对方好脸色。 未曾料这河东王和他对着干,故意不交接州务,让他无法卸任,离开湘州到雍州上任。 河东王硬是拖了半年,导致张缵一直待在临湘,他正要将此事启奏天子,结果,侯景作乱,渡江,攻入建康。 消息传来,河东王更加有恃无恐,竟然把张缵软禁起来,张缵判定此人要害他,于是设法逃了出来,逃到荆州江陵。 张缵和荆州刺史、湘东王关系不错,湘东王派人护送张缵去雍州接任,结果到了襄阳,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百般推脱,就是不交接州务。 又把他软禁起来。 张缵年轻时就有轻狂之名,从来不吃亏,河东王、岳阳王兄弟如此对他,将他彻底激怒。 怒火中烧的张缵,判定这俩兄弟图谋不轨:做兄长的接任湘州刺史,故意不让他走,以便弟弟赖在雍州不走。 台城被围,这俩兄弟就起了心思,要害他性命,然后理所当然占据湘州、雍州,浑水摸鱼,以有所图。 图的什么?当然是皇位,不过首先图的是荆州之地。 台城被围,外镇宗王纷纷聚集兵马,入京救援,但是,河东王、岳阳王两兄弟带兵出动后,走不远就停下了,正好把也要率军救援台城的湘东王南北夹击。 荆州在中间,雍州在北,湘州在南,这两兄弟想干什么,再明显不过。 与此同时,镇守长江峡口的信州刺史、桂阳王萧慥,也和这两兄弟暗中勾结,趁着湘东王带兵东出之际,滞留江陵,意图不轨。 所幸,从雍州逃回江陵的张缵识破这三人奸计,前不久,派人向湘东王告警,湘东王舍弃辎重,率兵连夜抄近路赶回江陵,将桂阳王萧慥拿下。 而河东王、岳阳王两兄弟随后撤军。 这兄弟二人的动机,在明显不过,河东王、岳阳王因为当年储君之位“兄终弟及”,于是心怀怨恨,想趁着侯景作乱,夺取荆州,占据上游之地。 如今天子大行,这兄弟俩没了依靠,张缵认为正是斩草除根的好机会。 否则,兄弟俩必然会兴风作浪,夹击荆州,以为谋逆之资。 毕竟当年,天子就是在雍州刺史任上,挥师南下,夺取荆州,然后集结兵力顺流而下,攻入建康,改朝换代。 现在,张缵要劝湘东王先发制人,将两个祸害拿下。 一会,祭拜结束,张缵转入精舍,见到湘东王,开门见山: “大王!如前所说,河东王、岳阳王兄弟图谋不轨,反迹已现,须当机立断,为新君分忧!” “尤其岳阳王,占据雍州,和宇文氏毗邻,一旦引狼入室,必然祸乱江沔,届时大王悔之晚矣!” “我有一计,可取襄阳,令岳阳王束手就擒!”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七章 烽烟起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建康,某私第,寝室里李笠正在挑灯夜读,看手下所拟的消息汇总。 什么消息都有,总而言之,时局纷乱,更大的动荡即将开始,所以李笠不敢懈怠,瞪大眼睛,注视着方方面面。 譬如,侯景败走、离开建康前,居然向城中百姓发放大量钱财,又当众焚烧收集而来的债契,此为邀买人心之举。 之后,从台城出来的权贵、官宦们,要求朝廷收捕逃奴,因为此次侯景作乱,导致他们损失惨重,钱财先不说,逃奴可得抓回来。 不然,谁来服侍他们及家眷? 而持续数月的战火,让建康城许多地方沦为废墟,百姓熬了几个月,现在却食不果腹,官府不仅无力救助,反倒要征发百姓服役,重建各种建筑设施,修补城墙。 这倒也罢了,毕竟事关朝廷脸面以及建康城防,但大量富贵人家的府邸,也要这些几近于无家可归的百姓去建。 也就是说,许多人上人不长记性,依旧把百姓当做牛马,急着找补损失,全然不故民心向背。 在这些人看来,民心向背是朝廷的事,他们自己的利益,才是重中之重,既然侯景被赶跑了,那么,规矩照旧。 两相对比,可想而知百姓对侯景叛军的态度,必然会“触底反弹”。 李笠有些担心,因为侯景是有序撤退,那么,极有可能安排了大量“附逆”的建康本地人,隐瞒经历,留在建康城中。 万一哪天,侯景卷土重来,这些人必然做内应,若真如此,可不妙。 想着想着,李笠面色凝重。 一旁床上,黄姈蜷缩着,盖着薄被,一动不动,静静看着李笠的侧脸。 回想着方才的狂风暴雨,想着李笠炽热的胸膛,黄姈心中全是幸福和满足。 自从来到建康和李笠团聚后,她已经几天没出过房门,只觉春宵苦短,时间过得飞快。 小别胜新婚,李笠和黄姈两地分居大半年,如今李笠做了官,黄姈来到建康和良人相聚,干柴烈火自然是烧得昏天黑地。 按说先帝大行,文武百官身为臣子,应当在一定期限内禁娱乐、酒色,只是宗室子弟都不以为意,官员当然就不会当回事。 只要不大肆张扬,在自家关起门来‘办事’,夫妇敦伦,何错之有? 瞥见李笠面色凝重,黄姈勉强起来,裹着薄被,缓缓走到旁边坐下。 “怎么了?一脸凝重的样子?” “时局纷乱,烽烟四起呀。” 李笠一边说,一边将黄姈搂在怀里:“侯景撤退,却不是结束,而是继续。” “侯景不是逃到江北广陵,苟延残喘了么?” “这只是表象,你看看...我说给你听吧。” 侯景之乱,已经被李笠“中途打断”,但是还没结束,其造成的恶劣影响,现在才刚开始浮现出来。 起初,侯景叛魏、向梁国称臣时,梁国控制着淮南全境,以及淮北部分地区,所以淮水防线全在梁国控制之下。 其中包括淮南重镇寿阳、钟离。 后来,侯景在寿阳起兵造反,率军南下渡江,留人守寿阳。 侯景攻入建康时,位于寿阳南面的合州,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派兵攻打寿阳,却只破了外城,没能拿下内城。 寿阳守将无法立足,随后投降魏国,于是,魏国轻而易举的拿下寿阳。 之前,梁国为从魏国手中夺下寿阳,打了许多年的仗,现在,对方却轻轻松松拿走了。 不仅如此,位于淮水中游的钟离,当年梁国也花了好大力气才击退魏军,守住钟离,名将韦睿在钟离之役表现出色,被称为“韦虎”。 结果侯景之乱爆发后,北徐州(治所钟离)刺史、山阴侯萧正表被叛军围攻,在钟离苦苦支撑,又听信谣传,以为台城沦陷,于是投降魏国(东魏)。 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魏国轻而易举的拿下这座当年怎么打都打不下的坚城。 魏国趁着侯景之乱,拿下淮北梁国州郡,随后得了送上门来的寿阳、钟离,便将手伸过淮水,伸向淮南。 而侯景攻打台城未能得手,攻占了江北广陵,还攻占了谯州等地,使得淮南梁军腹背受敌,已经进退失据。 也就是说,淮南危险了,而“自古守江必守淮”,一旦丢了淮南,敌军饮马长江北岸,随时可以渡江进攻建康,这对于建康的压力是很大的。 黄姈听到这里,想了想,问:“那么,莫非朝廷不敢逼迫侯景太甚?怕他再投魏国,以至淮南全境失守?” “是,如今天子大行,新君继位,却面对如此棘手问题,日子不好过。” “然而侯景叛军攻破建康外廓,烧杀抢掠,搜刮钱粮,掳走无数女子,若不讨伐、将其消灭,民怨沸腾,朝廷威信扫地,新君恐怕也坐不稳御座。” 李笠说完,又说起另一件事。 前不久,上游荆州接连出了几件事,其一,出兵勤王的信州刺史、桂阳王萧慥,在回师逗留江陵时,被突然回师的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抓捕。 湘东王萧绎声称,桂阳王意图夺取江陵。 而之前,新任雍州刺史张缵,到襄阳赴任受阻,还被软禁起来。 本该卸任的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声称张缵与樊城守将勾结,意图害他性命,而背后主使,为湘东王。 且张缵在湘州时,意图谋害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性命,所以,岳阳王不受命(与张缵交接雍州)。 雍州军和荆州军随后对峙,剑拔弩张。 却有雍州豪族杜氏,做湘东王内应,袭击襄阳,却未能得手。 岳阳王回到襄阳后,遣使入湘、入京,向其兄湘州刺史、河东王求救,向天子求救。 天子遣使去江陵调解,而河东王已经率兵北上,要攻江陵,为雍州解围。 “这兄弟俩和叔叔较劲,刀兵相见,事情闹大,恐怕不能善了。” 黄姈之前听李笠说过宗室之间的大概情况,记得河东王、岳阳王兄弟俩的父亲,是已故昭明太子,便问: “莫非,这兄弟俩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所以总是有小动作,而叔叔们,也对他们有所提防?” “对,这兄弟俩恐怕对三叔,也就是如今的新君不满,那么,和新君关系不错的湘东王,自然会对这两兄弟有所提防。” “谁对谁错,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有人要浑水摸鱼了。” “是谁?” “邵陵王,邵陵王据说平日里与河东王、岳阳王兄弟关系不错,所以,现在主动请缨,要去调停,你觉得,新君会怎么做?” 黄姈回答:“我记着,邵陵王之前横行无忌,又觊觎储君之位,新君尚在东宫时,为了提防邵陵王发难,特地扩充东宫卫队。” “而且邵陵王又和湘东王不睦,若去调停,恐怕只会激化矛盾吧。” 李笠点点头:“对呀,你看,淮南烽烟起,形势岌岌可危,而上游荆襄、荆湘又在内讧,湘州且不说,雍州是什么地势,你记得吧?” 黄姈想了想,说:“雍州,是当年先帝起兵之地,地势十分重要,而且...而且与西魏接壤,若那岳阳王挡不住湘东王,情急之下,恐怕、恐怕...” “恐怕会向西魏借兵...那不就可能引狼入室?” “对,很可能会引狼入室。”李笠点点头,苦笑着:“侯景这只丧家犬,居然攻破大梁国都,还把台城围了几个月,几十万勤王军在一边旁观,就是解不了围。” “耗了几个月,侯景撤了,却全身而退,占据江北广陵...” “朝廷如此表现,在各地牧守、出镇宗室、地方豪强看来,不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在北面两个魏国眼中,不就是硕大的肥猪?” “如今开国天子去世,新君继位,威信不足,宗室之间多有宿怨,这不,老皇帝刚走,内讧就开始了。” “东魏已经趁机夺了淮北,又开始侵占淮南之地,西魏难道就不会趁机侵占江沔之地?” “若岳阳王顶不住湘东王的进攻,援兵迟迟不来,朝廷也无法调停,他走投无路,极大可能引狼入室。” “即便他还要脸,说是借兵,你觉得西魏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兄弟阋墙,于是外人趁火打劫,先帝苦苦维系了几十年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实是自欺欺人,他在时,这帮人还老实,他走了,一个个就跳出来,争权夺利。” 黄姈听到这里,意识到时局并未变好,反倒是渐渐变差,侯景未除,老皇帝去了,新君刚继位,宗室间就开始内讧。 内患不止,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时局只会越来越乱。 “那,三郎在这里能做些什么?不怕被卷入漩涡里么?” “我?我留在这里当然有事情要做。” 李笠搂着黄姈,缓缓说:“我让贾郎在东冶当监作,当助手,让梁郎在材官营训练青壮,也是当助手。” “哪怕就只有几个月时间,都能拉起一支堪用的队伍来,关键时刻,就能派上用场,再说,我是材官将军,带兵上战场,可以带部曲。” “那么,咱家练了多年的部曲,就有机会一展身手了。” “那妾呢?”黄姈看着李笠,两眼满是期待。 李笠这么努力,那么,她也要努力。 “你?当然是...”李笠说完,将黄姈抱起,往床那边走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四娘可不能让为夫不孝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八章 备战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傍晚,李笠吃过夕食后,研究起城池模型,这模型模拟的是广陵城及周边地形,赵孟娘见了,觉得怪: “广陵不是被逆贼占了么?三郎在琢磨什么?” “琢磨如何攻城。” “哎?要打仗了么?” “没呢,我觉得,朝廷得等秋粮运到,才会酝酿攻打广陵,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光靠建康附近的粮食产出,可支撑不了官军平叛。” “那,三郎要带兵作战么?” “是,我毕竟是材官将军,战时带兵理所当然,而且,逆贼据守广陵,官军进攻时,得材官营建造各类攻城器械。” 李笠说到这里,笑起来:“而我,据说擅长攻城呀。” 赵孟娘闻言有些担心:“真的要去么?朝廷那么多将军。” “肯定要去的,不然,任命我做材官将军做什么?光是为了重建东冶?” 李笠转到一旁,拉着赵孟娘坐在身边:“你和黄娘子回去后,安心过日子,我这里,有许多人照顾,没事的。” “妾想留下来。”赵孟娘靠着李笠肩膀,脸上满是不舍。 “但鄱阳那边,得有人看家呀,我的收入,全靠鄱阳的作场和产业,一旦这边打败仗,我还能跑回去,东山再起。” “会打败仗?”赵孟娘紧张起来,她就担心李笠的安危。 “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跑得快,保住性命,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李笠搂着赵孟娘,低声说: “鄱阳那边,是我的家,有许多亲朋好友,若这边不行了,我回去,不说别的,自保总是可以的。” “所以,你要和黄娘子一起,把家看好。” “嗯。”赵孟娘点点头。 李笠在京城做官,赵孟娘和正室黄姈一起,到建康和李笠团聚,因为女儿还不到一岁,经不起长途跋涉,便留在鄱阳。 这段时间,李笠把拖欠的“田租”都悉数补齐,还加班加点,赵孟娘和黄姈轮番上阵,总算是把相思之苦给烧完了。 再过一段时间,两人就要返回鄱阳,不是李笠狠心,而是时局不稳,鄱阳那里得有人看家管事,管着产业。 因为作场及产业,是他主要的经济来源,必须有人管着,而且建康百废待兴,有些乱,李笠不想让妻妾担惊受怕。 按说官员家眷(正室、嫡子)应当留在建康,形如人质,不过如今没人计较李笠是否该遵守这一惯例,所以,黄姈和赵孟娘再过一阵子,就要返回鄱阳。 “放心,我会保重的,你在鄱阳,也要保重身体,说不定...”李笠捏了捏赵孟娘的下巴,“这次来建康,就能怀上了。” “嗯。”赵孟娘满怀期盼,在建康的日子里,她和李笠都很努力,所以,也许就能怀上了,最好能生下男孩,给李家续香火。 “没动静也不要紧,我们以后再努力。”李笠畅想起来,“等战事平息,就接你们过来一起住,届时多得是机会。” “到时候,平安和安宁都懂事了,还能帮着带弟弟妹妹,多好。” “嗯。”赵孟娘靠着李笠,感受着‘二人世界’的温馨。 黄姈、赵孟娘在去年七月,先后为李笠生下女儿,李笠给长女(嫡女)取名李平安,给次女(庶女)取名李安宁,取个好兆头。 希望女儿一世平安、安宁,也期望这世道,平安,安宁。 。。。。。。 军营,操场,梁森带着教头们,操练材官营的新兵,因为这是正经编制的营兵,所以能正大光明使用、装备弩。 弩,上手比弓快,新兵练几个月,就能成为堪用的弩兵,可以担当防守任务,在战场上好歹能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梁森看着新兵在练习排队,辨别左右,想起几年前,他带着护院操练时的情景,一眨眼,几年时间过去,磨砺了多年的刀,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们是以李笠部曲的身份,参与到材官营的组建、训练中来,这是惯例,因为许多将领都会带着部曲作战,让部曲协助管营兵。 不过,为了尽快练出战斗力,梁森和李笠商量过后,决定先办新兵营,来个“以老带新”。 让李笠的部曲作为新兵队正、队副,各自带着九名新兵训练,学会基本的技能后,分“专业”:战兵和工程兵。 战兵,其实就是弩兵,因为弩的训练速度快,能够尽快形成战斗力。 工程兵,就负责各种土木工程,搭建各种器械,其骨干为“东冶营”的兵。 东冶营,就是李笠在建康助战时招募的队伍,成员是东冶工匠和囚徒,经过血与火的考验,有战场施工经验。 作战时,工程兵负责战场施工,战兵(弩兵)负责保护施工现场,一旦有强敌进攻,由李笠的部曲负责“摆平”。 这就是李笠材官营的作战形态,争取做到攻防结合,至于实际作战效果如何,得靠实战检验。 梁森见左右无人,便问李笠:“寸鲩,材官营上战场只是攻城的话,那岂不是鱼竿?” 李笠反问:“此话怎讲?” “钓到鱼了,是人的功劳,和鱼竿没关系。” “对,没错,材官营就是工具营,你很清楚我们如今的境遇嘛。” 李笠耸耸肩,梁森见状愈发不解:“那我们干得再好,也不过是给别人挣军功。” “对,人家吃肉,我们喝汤而已。” 李笠笑起来,笑容有些苦涩:“不过,我们有得选么?刚进城的穷小子,一上来就当掌柜?哪个不是从跑腿伙计做起?” 这话说得有道理,梁森想明白了,李笠又说:“不过,材官营得有自保能力,上了战场,不能傻乎乎的只是当个劳力。” 梁森不解:“寸鲩,为何营兵要有自保能力?材官营不是主要负责城防或者搭建攻城器械?应该有友军保护呀?” “友军?这帮友军专门卖队友的。”李笠无奈的说,见梁森觉得不可思议,便解释起来。 “我这一年多,跟着官军打仗,算是看明白了,你把别人当友军,友军把你当猪头,有好事,轮不到你,倒霉的时候,就是你出头了。” “你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事实,若官军作战,参战将领多了,狗屁倒灶的事情也会跟着多起来。”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官军作战,若战斗规模是千人级别,也就是单方投入作战人数是一千到三千之内,官军表现都不错的,为什么呢?” “因为这正好是一个将领统率部曲的常见人数,郎主带着精锐部曲作战,上下齐心,共同进退,所以战斗力强。” “如果战斗级别接近万人,意味着是两个以上将领协同作战,那么,相互的配合就差了些,将领之间的小心思,也会多起来。” “譬如,打了胜仗,追击,你的兵马追得快,抢的首级、物资就多,那我若是慢了,就吃亏。” “如果打了败仗,好,谁殿后?殿后的队伍,必然伤亡惨重,而精锐部曲都是财富,谁舍得自己亏本亏得吐血?” “所以,两个和尚抬水吃。” “若战斗规模为数万乃至十万人级别,这种问题会放大,官军的战斗力明显下降,道理很简单。” “硬仗,谁也不想打;好处,争着要;败仗,谁也不想落在后面,于是乎,三个和尚没水吃。” 梁森听着听着,有了想法:“那可以派一个有威信的大将军,统率各部兵马呀,他让谁打硬仗,谁就得打,他让谁殿后,谁就得殿后。” “是,这办法不错,可是,若有了这样的大将军,能够把各部将领压得服服帖帖,如臂使指、令行禁止,你觉得,皇帝能睡得着觉?” 这一问,把梁森问住了,他没跟着官军打仗,也没什么见识,但知道一家邸店里,若掌柜的威信比东主大,那么底下的伙计,会听谁的? “所以,对于皇帝来说,大军主帅最重要的是忠心、听话,没有野心,那必然选个庸才来挂帅,那后果..” “寒山之战,官军主帅贞阳侯萧渊明,说实话,算是个好人,各部兵马沿途抢劫,他管束部下,秋毫无犯。” “出征在外,作战方案请示建康,皇帝让他怎么打,他就怎么打,皇帝不说,他就不动。” “底下的将领,不肯打硬仗,他不强迫;底下的将领不肯出兵援助友军,他也不骂人。” “然后,即便打败仗,也和自己的将领在一起,一起被俘,一起被押到北方去,共患难。” 梁森听到这里,觉得李笠话里有话。 “我就明说了,往后,我们材官营随军出征,陛下选的主帅,未必是最有把握打胜仗的,那么大伙得多留个心眼,别什么都依靠友军。” “兵败如山倒,届时那些友军,说不得丢下我们攻城兵在后面喂狼,他们好溜之大吉。” “啊?怎么会?” 梁森惊讶不已。 “怎么不会?官军大兵团作战就这德性,兵是泥鳅,将也是泥鳅,滑不溜秋的,想的是先保命。” “怎么会这样?”梁森不敢相信,李笠笑道:“怎么不会,有因必有果。” “宗室主帅打了败仗,一点处罚都没有,那对于将士而言,何苦卖命?朝廷派窝囊废带着大伙玩命,谁敢把命交给窝囊废?” “那,那我们?” “我们的命,我们自己握着。” “所以,我得让你们来帮忙,把材官营操练好,至少有能自保的能力,然后想办法立功。” 说着说着,李笠声音变小:“我们从乘黄厩弄回来的好马,都打着烙印,现在不能骑,所以,你们委屈些,骑劣马。” “打仗了,我就想办法,从战场上弄马。” 梁森想起当年,他和李笠在乱军中逃命,李笠就念叨着要在战场上弄马,笑道:“这次,可不止有你我二人了。” “对,我们有帮手了,所以,要大干一场。” “但机会,总是留给做好准备的人,你们抓紧时间练兵,我负责找项目,创造立功的机会。” “找项目?”梁森觉得很难做到,他常听李笠说这个词,所以理解是什么意思,却想不明白要如何“找项目”。 李笠虽然是将军,但是人微言轻,只有听命令的分,哪有资格参与谋划,又如何“找项目”。 李笠笑道:“这不,东冶恢复生产,开始制作兵仗,陛下还是很关心东冶情况的,哪天我去御前汇报东冶事宜,说不定,就能找个项目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九章 机遇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午后,入宫面君、禀报东冶事宜的李笠,被皇帝特意单独召见,因为他交上去的资料,画了“饼状图”这种统计数据表达方式,所以需要本人进行讲解。 此刻,眼圈发暗的萧纲拿着“数据汇总”,问:“这饼状图...朕从未见过,东冶从何处学来?” 东冶,指代李笠,因为李笠是东冶令,李笠随后回答: “陛下,这图是下官自己琢磨出来的,按照百分比,将各种数据以图形表示出来,很直观,可以看出各项数据的占比。” 萧纲不太清楚何为‘百分比’,放下资料:“那么,东冶如今已经恢复了六成的...生产能力,到明年一月,就能恢复到之前那样?” “是,前提是按照下官拟定的重建计划,分批次招工、重建...” 萧纲看着信心满满的李笠,欲言又止,想起父亲那时说的话。 或许,李笠真是个人才? 可国家大事,这个未经历练的年轻人又如何能有真知灼见? 时局纷乱,让继位的萧纲焦头烂额,淮南摇摇欲坠,侯景盘踞广陵,上游荆襄之地又生事端。 湘东王与河东王、岳阳王兄弟剑拔弩张,他想要解决,却想不出好办法。 所以,萧纲已经快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现在想起父亲所说,而李笠就在眼前,觉得不如问问,或许对方能有办法。 不过对方只是个小官,问国家方略肯定不合适。 李笠见这位欲言又止的模样,琢磨着莫非是想“病急乱投医”,来个问策。 又见这位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李笠判断天子是为局势弄得焦头烂额,其实他有想法,有计策,或许可以化解危局。 但是,他没资格给天子出主意,朝堂诸公也不会容忍区区小官参与议论国家大事。 然而,如今就有一个“拉项目”的绝佳机遇,不抓住的话,下次就不会有了。 李笠正在纠结,却听天子问: “侯景逆贼占据广陵,随时能再次威胁建康,朕打算秋后派兵收复广陵,广陵是座坚城,东冶可做好攻城准备了?” “回陛下,下官的材官营已做好准备,只是....” 李笠见皇帝好像有些想问又不好开口的样子,便找个“攻打广陵”的话题起个头,莫非... 他觉得还是要争取一下,为自己争取机会:“只是下官觉得,与其攻打广陵,不如攻打寿阳。” “嗯?此话怎讲?”萧纲有些好。 “陛下恕罪,下官斗胆,对时局说一些看法。” “但说无妨。” “是,陛下,可知如今东魏正在和西魏交战?” “他们不是一直都在打么?” “如陛下所言,确实如此,不过眼下两国为了一座城,正在较劲,那就是河南西部的颍川。” 李笠请求纸、笔,在纸上画示意图,给皇帝讲解当前“国际形势”。 他在纸上画了两个相交的圆,左圆为西魏的山南地区(襄州汉水河段以北地区),右圆为东魏河南地区。 两者交接处,为一座城,名为颍川。 “侯景叛魏时首鼠两端,既向国朝称臣,也向宇文氏称臣,为此,让出河南以西部分州郡,其中,颍川为核心。” “去年一月,涡阳之战后,侯景逃过淮水,而东魏军挥师西进,攻打西魏占据的颍川,似乎直到前不久,东魏仍未攻破颍川。” “也就是说,东魏围城将近一年,都攻不破这颍川城。” “陛下,下官在西魏山南地区有朋友,听说,东魏围了颍川,颍川守军孤立无援,硬是守了一年,期间,一个援兵都没来。” 萧纲看着李笠所划示意图,眉头紧锁,良久,问:“然后呢?” 李笠觉得很惊讶:话都说到这份上,你没听出来? “陛下,西魏并未派兵救援颍川,可颍川就在山南边上,这不合常理。” “对,不合常理....莫非,那颍川守将得罪了西魏权臣宇文泰,所以...” 李笠这下觉得更惊讶了:你莫非不关注‘国际局势’的? “陛下,六年前,东西魏在洛阳决战,陛下是否忘了?” 这一问,问住了萧纲,他似乎记得有这么回事,却不是很清楚细节,毕竟这和梁国无关。 “陛下,那一场大战,西魏惨败,伤亡惨重,原有的军队几乎伤亡殆尽,于是后来行府兵制,接纳各地豪强,重建军队。” “府兵制?”萧纲喃喃着,精神起来,他没想到李笠居然懂得这么多,而且,居然懂得东西魏围绕颍川进行争夺,一年都未决胜负。 “你仔细说说,这府兵制,和颍川有何关系。” 这下,李笠已经是觉得惊悚了:你的战略眼光如此之差,要怎么保境安民啊! “陛下,西魏编练新军,即府兵,其军未成,所以,无力解颍川之围。” “下官认为,东西魏如今都无暇南顾,便是朝廷稳住雍州、收复淮南、对侯景关门打狗的好机会!” 萧纲追问:“此话怎讲?” “陛下,东魏大军围攻颍川,无暇南顾,虽然已占寿阳、钟离,短期内无多余兵力再派往淮南。” “所以,我军可趁魏军在淮南立足未稳,全力进攻寿阳,再收复钟离。” “如此,淮水一线(南岸),再为朝廷控制,那侯景被夹在江淮之间,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困守广陵等几个城池,进退失据,无法和北边勾连,必然军心大乱,官军可以从容进军,攻打广陵,此为关门打狗。” “之前,鄱阳王已攻破寿阳外城,而臣擅长攻城,所以,有把握速下寿阳以及钟离,且寿阳、钟离均在淮水岸边,官军乘船顺流而下,行军十分方便。” “你,果真有把握快速破城?”萧纲盯着李笠,宛若溺水之人看到了一块漂浮的木板。 但是不敢相信李笠能这么轻松破城,因为当年,朝廷收复寿阳花了许多年时间,为了守住钟离,又调集十余万兵马,才把来犯魏兵击退。 现在,李笠说能够快速攻破寿阳、钟离这两座坚城,他觉得难以置信。 此次东魏趁火打劫,占了寿阳、钟离,又派兵入淮南,试图抢占投降州郡,虽然急切之间成不了事,可一旦己方攻城不利,对方援兵赶来,那仗就没法打了。 李笠回答:“下官不敢说十足把握,但七成把握是有的,只要收复寿阳、钟离,然后派兵驻扎,加固城防,就能让东魏知难而退,退兵回淮北。” “只要把淮水这道门一关,又派重兵守住京口,侯景就被关在淮南,其兵马向南无法渡江,向北无法渡淮,定然人心思变。” “届时,陛下只需宣布献侯景首级者封侯,且附逆者只要归顺朝廷就既往不咎,叛军定然内讧。” “而雍州,岳阳王与湘东王龃龉不断,陛下也许会担心,岳阳王走投无路之下会向西魏借兵,乃至引狼入室?” 萧纲点点头,李笠继续说:“可是,西魏连更重要的颍川都没法救,因为围攻颍川的东魏军,据说兵力近十万!” “西魏行府兵制,重建的军队需要时间训练,颍川是西魏出击河南的重要据点,守将苦守一年,西魏朝廷难道不想派兵解围?想!一定想!” “但因为洛阳之战输得太惨,老兵都打光了,新兵还没练好,数量还不够,没有充足的援军去给颍川解围,要知道,那是十万左右的东魏兵,援军不能太少。” “西魏既然派不出大军救颍川,又如何‘借’大军给岳阳王?当然,数千兵力也许是可以派来的,难道官军会怕?” “既然狼来不了,可以派一位重臣去雍州调停,大不了,亲自护送岳阳王回京,保他平安、富贵。” 李笠一番分析,让萧纲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之前让他愁眉不展的困局,如今看来,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东西魏如今各有难处,所以,只要速下寿阳、钟离,就能把淮水这道“门”关上,然后“打狗”,收拾侯景。 雍州那边,可以派人安抚岳阳王,哪怕岳阳王走投无路,西魏急切间也无法派出大军南下。 也许会派数千兵马过来,但江沔地区的官军,怎么会怕这区区数千兵马? 但有一个前提,前提是李笠所说东魏确实久攻颍川不下,而西魏行府兵制,新军成军不久,暂时无力大规模出击。 而且,寿阳和钟离,真能轻松攻下么?东魏既然已经拿下这两座淮南重镇,怎么会坐视官军攻城而不管? 萧纲再次看向李笠,还是有些疑虑:李笠才二十出头,出身微寒,先前不过是个鱼梁吏,怎么会如此消息灵通,对时局如此了解? 国家大事不能儿戏,怎能听他一人信口雌黄,就轻易下决定? 李笠见皇帝有些犹豫,虽然能够理解对方的慎重,但心中颇为失望,他人微言轻,皇帝好像又不太精通战略,恐怕下不了决心。 但是,他根据自己消息渠道打听回来的消息,经由颍川的战况判断,东魏和西魏真的暂时无暇分兵南下。 至少,无法大规模派兵南下、趁火打劫。 所以这是个宝贵的战略机遇期,哪怕就只有一年,甚至半年,只有抓住了,整盘棋才能走活。 当然,前提是梁军战斗力要有保证,能击败淮南地界的东魏兵,否则野战不利,有城也守不住。 新登大宝的皇帝,能稳住雍州、淮南、干掉侯景,才能树立起威信,才能震慑野心家们。 若错过这机遇,就太可惜了。 而对于出身卑微的人来说,战争是出人头地的唯一机会,眼下,就有一个机遇摆在李笠面前,错过了,也很可惜。 见皇帝沉吟着,李笠决定再争取一下,既然皇帝对他打听来的消息存疑,也不相信他能快速攻破寿阳、钟离,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 用PPT(演示文稿),忽悠这位“萧董”,以及各位“高管”。 毕竟,后世职场有句话:累死累活,不如PPT做得好。 作为小官,他没有资格参与决策,即便参与,底气也不足,不过,说到攻城技术,倒是可以辩上一辩,毕竟有速攻东府城的战绩。 “陛下,下官不会说什么大道理,朝堂诸公也不会允许下官妄议军略,但下官擅长攻城,有把握速下寿阳、钟离。” “下官所献之策,请陛下斟酌,若觉得可行,却又担心无法速下寿阳、钟离...” “下官不才,愿为陛下及诸公推演攻城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章 难以置信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翌日,偏殿,皇帝萧纲,及几位重臣一起,看李笠讲解如何攻打寿阳、钟离。 李笠这种小人物,当然不认识在场的重臣,不过,听宦者小声了介绍一番后,只觉难以置信,心拔凉拔凉的。 侯景叛军即将渡江时,那个莫名其妙丢了采石的葩——宁远将军王质,如今在座。 侯景叛军攻入建康,渡过秦淮河,进攻朱雀门时,那个被流矢吓得弃守朱雀门的葩,东宫学士庾信,如今在座。 而庾信丢了朱雀门时,带兵增援朱雀门却一触即溃的将军,又是王质。 不是李笠看不起人,是觉得这种打仗白痴如今依旧能参与最高军事会议,对于国家来说真是一种悲哀。 王质出身琅琊王氏,也就是“王谢高门”中的那个“王”,以文学出名,先前就掌握东宫卫士,据说文武(武略)双全,可谓东宫旧属、皇帝心腹。 庾信是大才子,文学大家,十五岁就成为东宫侍读,与其父一起出入宫禁,恩荣礼遇无人能比。 梁国皇族尚文,所以信任、重用的都是文学之士,王质、庾信都是皇宫里的常客,被先帝和新君信任。 这其实也没什么,这两位作为文学领域的专家乃至学霸,受文学皇帝重用理所当然。 问题是带兵打仗也让这两位号称“知兵”的文豪上,还扛大梁,那就是把国家安危当儿戏了。 事实证明,这两个就是祸国殃民的军事白痴,结果新君即位,依旧参与军略谋划,应给是凭借东宫旧属的身份,才有一席之地。 又有一人,却是之前一直消极避战的勤王军大都督柳仲礼,李笠一直怀疑这位收了某位藩王好处,所以当时故意避战,要坐视台城沦陷。 说得直白些,这位勤王军主帅避战就等于坐视皇帝和皇太子完蛋,如今却依旧参与机要,为什么呢? 因为地位。 柳仲礼出身河东柳氏,河东柳氏为开国勋贵家族,能文能武,而柳仲礼是“武”这一支,以前坐镇边疆时,据说就曾和侯景交过手,还占了上风,有名将之称。 天子尚在东宫时,柳仲礼也曾为佐官,虽然受信任程度比不上表亲韦粲,但新君即位,能立刻拿来用的帅才,好像也就这位的名气最大。 李笠觉得如今柳仲礼参与军略谋划,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现在,这三人就在面前坐着,要么不懂打仗,要么表现异常,却被皇帝视作左臂右膀,想要在军事上“破局”,李笠只觉梁国前途一片灰暗。 不过,随着鄱阳王世子勤王的老将军裴之高也在座,让李笠又有了一点信心:这位在勤王时的表现不错,亲眼见证他攻打东府城。 之前,就坐镇淮南,对寿阳、钟离很熟悉。 那么,这位老将军想来会支持先取寿阳、钟离,然后对侯景“关门打狗”的战略。 演示开始,李笠让人推来寿阳的泥木模型,又推来一个模型,然后将蒙在模型上的布扯下。 皇帝和大臣们一看,只觉非常失望:这攻城器械没什么特的啊? 李笠知道自己若论引经据典,辩不过号称“知兵”的文豪,若论作战经验,比不过名将柳仲礼、老将裴之高。 论身份、地位,没资格参与商议军略,那么,就得凸显自己“擅攻城”的特长,把话题集中在攻城技术上,让这帮人连问题都问不出来。 因为在“古代”,“工”的地位很低,眼前这帮“文武大佬”,恐怕没有一个人,对工程技术有研究。 即便是久经战阵的柳仲礼,也许熟悉常见的攻城方法,但在他的工程技术面前,就只能瞠目结舌。 李笠向皇帝行礼,然后开门见山:“寿阳在淮水南岸、淝水西滨,历来攻城,多用水攻,譬如在淝水筑坝,蓄水灌城。” 裴之高和寿阳城很有“缘分”,当年参与了收复寿阳的战事,现在听李笠这么一说,点点头,其他人则不置可否。 李笠继续说:“但是,水攻耗时颇长,筑坝需要时间,蓄水需要时间,将城池泡了之后,还得等城里粮食发霉,守军疲敝,方可攻破。” “而且,水攻寿阳,城墙被泡软,极易坍塌,那么,官军入城后,还得拆墙、筑墙,工程浩大,耗时颇长,若下雨,工期延误,一旦北虏来攻,很难守住。” “所以,我军既要速破寿阳,又要尽可能保证寿阳城墙完好,以便抵御北虏反扑...” “那么,下官所献攻城法,可兼顾两者需求...” “首先,下官先解释一个词,那就是重心...” 。。。。。。 夏日炎炎,人即便光着膀子也觉得热,然而寿阳守军将士却身着铠甲,顶着烈日守在城头,应对兵临城下的梁军。 南边旷野里,老将军裴之高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城池,百感交集。 天子决定,先取寿阳、钟离,赶走淮南魏军(东魏军),再对侯景关门打狗,他随军出征,来攻寿阳。 而寿阳,对他乃至裴氏来说,是很特别的地方。 萧齐末年,齐帝暴虐,刺史裴叔业据寿阳北投魏国,从此,寿阳为魏国所有。 聚居寿阳的河东裴氏子弟入魏,但也有少数人逃回南方,裴之高兄弟及叔叔裴邃便是这“少数人”之一。 齐梁换代,裴邃镇守合肥,多次进攻寿阳,裴之高参与作战,却一直攻不下这座城。 后来,官军拔除寿阳周边小城、营垒,击败援军,最后集中兵力攻打寿阳,城没打下来,叔叔却病死在军中。 同为淮南豪族(寓居)出身的夏侯夔接任主帅,裴之高继续随军攻打寿阳,花了好大力气才拿下这座城,可谓得来不易。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结果,得来不易的寿阳,丢起来却轻而易举,如今他一把年纪,又要攻寿阳,看着子侄在身边效力,不由得想起当年。 当年,裴家叔侄为了攻打寿阳浴血奋战,如今,又一拨裴家叔侄还在为攻打寿阳,要浴血奋战。 这四十多年来,三代裴家人都在打寿阳,唉.... 呼喊声,将裴之高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看着城外旷野里,正在“施工”的材官营兵,颇为期盼。 天子以鄱阳王为主帅,率军收复寿阳、钟离,驱赶淮南魏军,现在先攻打寿阳。 此次负责攻城的将领,是那半日破东府城的“李监作”,如今时隔数月,“李监作”已是“李材官”,裴之高很想知道,这位年轻人要用什么办法攻破寿阳城。 先前侯景在寿阳起事,率兵出击后,留人守城。 后来,坐镇合肥的鄱阳王萧范派兵攻打寿阳,破了外城,内城无法攻破,只能撤军。 守将见孤立无援,拒绝投降梁国,反倒投了魏国,如今城里有魏军增援的三千人,官军想要在短时间内攻破,很难。 东魏趁火打劫,将手伸向淮南,虽然官军围了寿阳,若迟迟不下,魏军就会来攻。 即便打退这些淮南魏军,若还是拿不下寿阳,魏国必然再派出援军南下。 而据说去年年初击败侯景的慕容绍宗,在率兵攻打河南颍川,已经打了将近一年,随时有攻下颍川,然后再度南下。 要是这位来了,寿阳还没攻下来,谁还挡得住? 即便寿阳攻下来了,若城墙破损,来不及修,如何抵挡魏军攻势? 一连串问题让人想起来就头痛,裴之高正琢磨间,儿子裴畿走近。 裴畿看看眼前正在忙碌的攻城材官营,低声对父亲说:“孩儿方才收到一个消息,是颍川那边的。” “什么消息?” “细作来报,说...”裴畿有些迟疑,“说慕容绍宗率军攻打颍川,久攻不下,就蓄水攻城,把颍川给泡了。” “前不久,慕容绍宗乘船抵近城墙查看军情时...失足落水,淹死了。” “什、什么?”裴之高听到这个消息,觉得难以置信,“淹死了?怎么就淹死了?” “孩儿也不信,但细作探得清楚,慕容绍宗确实淹死了。” “这...”裴之高喃喃着,心中震惊,慕容绍宗为当世名将,居然淹死了,而且是在攻城时视察敌情之际失足落水,这简直... 简直是天佑大梁! 裴之高激动起来,看着眼前寿阳城,看着已经正在准备攻城的材官营。 慕容绍宗死了,东魏大军还没拿下西魏占据的颍川,却死了主帅,所以短时间内不可能南下。 所以,只要官军能快速攻破寿阳,以及下游钟离,那么接下来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加强防御,让魏军知难而退。 如此一来,淮水一线就在官军控制之下,天子‘关门打狗’之策就能实现。 占据广陵的侯景,其兵马北不能渡淮,南不能过江,就真是被关在院子里的一条丧家犬了! 现在看来,关门打狗之策果然精妙,据说也是材官将军李笠出的主意? 裴之高想着想着,再次看向寿阳,看向材官营那飘扬的“李”字旗。 李笠居然有部曲,此次随军参战,护着材官营,均为鄱阳人。 裴之高见过这些人,发现李笠的部曲个个身材魁梧、孔武有力,是劲卒的料。 但是,他最关心的还是李笠想出来的攻城法,裴之高看过演示,觉得简单但又让人难以置信,所以现在充满期待。 小子,寿阳能否速下,就看你的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一章 蛤蟆开路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清晨,寿阳守军看见城南空地上,梁军已建起几座高大的临车(攻城楼车),其车高度至少有十丈,明显高过寿阳城墙。 不仅高,还粗,看样子,能容纳不少兵,且临车顶部左右各竖着一个粗硕的人字架,如同双耳。 这些临车一旦靠近城墙,放出踏板搭在墙头,里面蜂拥而出的士兵,足以淹没城头守军。 但前提是能靠近城墙。 守军们看得明白,这么高大的临车,车轮至少得有十来个,现在距离城墙至少近二百步远,推过来接近城墙,可不容易。 城外这片地不平,而且偏软,高大的临车推过来,会很困难,车轮容易陷进地里,很容易翻倒。 所以,寿阳守军对梁军一夜之间搭建起来的几座临车,并不感到有什么威胁,认为这些临车走到一半,就会自己翻倒。 但是,临车前方一道道车辙是什么意思呢、 将士们看得清楚,昨日一早,梁军就有许多人在城外空地铺设‘车辙’,然后有几辆填壕蛤蟆车顺着车辙,向城墙移动。 每辆蛤蟆车在移动过程中,不断从后面‘拉’出两道明显的车辙。 蛤蟆车一边接近城墙,一边留下车辙,而车辙上又有蛤蟆车来回走动,似乎是给前端蛤蟆车运送物资。 一昼夜过去,这些“拉车辙”的蛤蟆车,在士兵的掩护下,已经抵达城墙下不到五十步距离,不顾城头火矢攒射,顽强前进。 仿佛是在给车辙后端的临车开路。 每两个蛤蟆车一组,身后“拉”出两条(四道)车辙,而车辙末端的高大临车,宽度就和这两条车辙差不多,略宽。 所以,梁军到底在搞什么鬼? 守军不住的用火矢射击即将靠到城下壕沟的蛤蟆车,将其点燃、逼退。 就在太阳升起时,远处的梁军临车忽然动起来,沿着车辙前进,前进速度很快,而且很稳,超乎守军的意料之外。 看来,行走在车辙上的临车很稳,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壕沟边上。 然而壕沟距城墙四十余步,且梁军并未填壕沟,又如何让临车接近、放吊桥靠在墙头? 燃烧起来的蛤蟆车,退到百步外,然后被里面跑出来的士兵抬起,抬到一边,离开车辙。 看样子是在让路,却未见梁军有填壕的动静。 眼见着临车和城墙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少于百步,守军纷纷抛射火矢,要点燃临车。 然而高大的临车似乎披上了湿漉漉的布,火矢射上去,暂时点不起火,临车越来越近,却在壕沟边上停下。 士兵冒着箭矢将临车底部固定在地面,然后,临车中传来号子声,无数人呼喊着,仿佛在转动什么机括。 接着,临车前端木板缓缓上升,越升越高,宛若吊桥踏板。 守将看着这些临车顶部前端竖起的高高踏板,只是估算了一下,惊得面色惨白:看长度,这踏板长度怕是超过五十步! 对方是直接打算隔着壕沟放吊桥踏板! “注意!注意!临车要放吊桥踏板了!” 呼喊声起,正在奋力射箭的士兵闻言有些疑惑,就在这时,号角声起,一座座高大的梁军临车,上方竖着的吊桥踏板忽然放下。 “嘭、嘭”声中,长且宽的踏板砸在夯土城墙顶部,将箭垛砸得粉碎,其长度甚至超过城头宽度,所以连带着将城头站着的许多士兵压在板下。 嚎叫声起,临车里冲出大量梁军士兵,踩在两翼有护栏的长长踏板上,冲向墙头。 因为踏板很宽,足够四个全身披挂的士兵并排冲锋,于是,蜂拥而来的梁军,很快将城头淹没,守军猝不及防,瞬间崩溃。 步行跟着临车前进的士兵,经由一座座临车登上墙头,很快,寿阳外城四面全都飘扬起梁军旗帜。 城外,裴之高及其他几个将领,看着如此简单粗暴的攻城方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昨日到现在,一昼夜时间,寿阳外城破了。 裴之高打了一辈子的仗,也攻过不少城池、营垒,打寿阳时,也用过临车,却没见过临车是这么用的。 临车要有威力,就得高、大,但太过高大的临车动起来很艰难,而且过高的临车在移动过程中,很容易因为地面不平而倾覆。 为了让临车翻越壕沟,需要事前填壕,临车靠近城墙时,若墙脚地面倾斜、不平,临车还是容易倾覆。 结果,李笠的攻城法,用蛤蟆车开路铺设“轨道”。 材官营的士兵在蛤蟆车‘施工’,不断用一人长的铸造铁条和木材拼接出“铁轨”,两条轨道的长度很快,足够宽大的临车在轨道上稳稳移动。 然后用“预制件”拼接“三段式伸缩临车”,这种临车由三节尺寸依次缩小的框架构成,凭人力“长高”,底座很稳,行驶在轨道上,靠近城墙。 因为临车够大够宽、够高,所以能够安装很长的吊桥踏板,不需要越过壕沟,直接在铁轨尽头放下踏板,砸在城头上。 然后临车里的士兵蜂拥而上,城头就拿下了。 这是御前议事时,李笠推演的‘轨道临车工程术’,裴之高被说服了。 现在,亲眼目睹攻城,才真正确定李笠介绍的“轨道临车攻城法”果然厉害。 裴畿在旁边,看着己方简单粗暴破寿阳外城,再看看那一条条“铁轨”,惊叹不已:这得提前准备多少铸铁铁轨? 为了一昼夜破城,怕不是得提前一两个月做准备? “你一定会怪。”裴之高缓缓说着,裴畿侧耳倾听。 “你一定会怪,这轨道是怎么变出来的?哈哈,东冶之前就在用,直接拆了,运来寿阳。” 裴之高自问自答:“那临车这么高,顶上吊桥这么长这么重,难道不会头重脚轻、向前倒么?其实,它另一边,也就是后面那如同辫子的突出,是配重。” “而且,这临车,在东冶重建时,就已经造出来了,在轨道上移动,当做升降平台,好用得很,所以,他才有把握用来攻城。” 说着说着,裴之高看着儿子:“李材官,也任东冶令,所以轨道和轨道临车,都已经在东冶用上了。” “于是,他在御前向诸公,包括为父,介绍这攻城术,谁都不知道该如何质疑,只知道点头。” “所以,陛下才同意先攻寿阳、钟离?”裴畿喃喃着,看着城边的一座座“轨道临车”。 “是啊,不然,陛下哪里下得了决心。”裴之高看着熟悉的寿阳城,忽然感慨起来。 “唉,若当年,有这般攻城法,你叔祖,就能策马入寿阳,何至于含恨而终。” 。。。。。。 翌日下午,寿阳内城,守军负隅顽抗,见梁军逼近,便将滚木礌石备好,又烧起“金汁”,准备浇个痛快。 要知道,铠甲都挡不住金汁,只要被当头浇下,保管皮开肉绽,然后全身溃烂而死,死状凄惨。 然而,梁军却不急着攻城,又派出蛤蟆车开路,拉出一条条车辙。 车辙末端,梁军正在搭建临车,守军眼睁睁看着这临车长起来,越来越高,却束手无策。 距离太远,他们放箭射不到,能射的,就只能是开路的蛤蟆车。 但是蛤蟆车坚固异常,又披着湿漉漉的布匹,火矢射上去,要射很久才能点燃。 然后燃烧的蛤蟆车后退,新的蛤蟆车上前继续开路。 夕阳西下,内城守军见着蛤蟆车开路势不可挡,而后面的临车也渐渐完成,顿生绝望之感。 梁军的临车也耐火矢,靠近城墙,能在五十步距离放踏板,踏板又长又宽,拍在城头,能把人直接拍死。 内城城头狭窄,不比外城城头宽敞,这临车过来一拍,人再一冲,仗还怎么打? 眼见着三座临车已经有士兵进入,守军士兵只觉后背发凉。 虽然许多人都见识过临车攻城的战法,却没想到临车还能这么用,有了车辙,临车就能建得又高又大。 号角声起,梁军临车缓缓移动,士兵们见状,眼巴巴看着督将。 督将见众人看着自己,又看看那慢慢逼近的高大临车,于是看向主将。 主将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见临车慢慢逼近,而梁军已经开始劝降,再想想昨日失守的外城,长叹一声: “开吧,开门投降吧。” 片刻,内城城门缓缓打开,梁军士兵欢呼着涌入城中,欢呼声如潮,传到城外。 即将入城的鄱阳王萧范,看看夕阳余晖,又看看眼前的寿阳城,觉得不可思议。 前日清晨,材官营开始布置攻城事宜,昨日拿下外城,今日天还没黑,内城投降了。 之前,他派人攻打寿阳,费了好大力气才破外城,但内城怎么都攻不进去。 这李笠果然是人才啊! 一旁,世子萧嗣喜上眉梢:“父亲,孩儿说得没错吧,李材官擅长攻城,既然在陛下面前保证能够速攻寿阳,就一定能做到。” “他..他到底怎么想出来的?”萧范喃喃,看着地面那一道道铁轨,以及正在拆铁轨的材官营士兵,忽然期待起来。 从寿阳、合肥出击钟离,连日陆地行军都要十余日,而淮南魏军(东魏)不会无动于衷的。 若走淮水倒是很方便,因为是顺流而下,钟离就在淮水南岸,然而如今是汛期,淮水大涨,行船危险。 那么,要如何快攻钟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二章 凭什么?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钟离,守军正在加强城防,加固城头战棚,并堆积更多的滚木礌石,在城墙后地面搭建箭楼。 又抬来气味浓郁的“金汁”,并堆上柴禾,准备给不速之客以“热烈欢迎”。 不速之客是梁军,来自淮水上游,因为沿淮烽燧已经通过烽火示警,让钟离守军知道即将有敌人从上游顺流而下。 如今是汛期,在淮水上行船可不安全,但船也走得快,梁军乘船过来,目标必然是钟离,对方不走陆路走水路,行军速度会很快。 一定是想赶在援军抵达前,攻下钟离。 钟离守将已经派人求援,援军定会陆续抵达,所以,守军只需要坚守数日,就能击退来犯之敌。 对此,城中魏军上下都很有信心。 钟离可是坚城,四周有灌水壕沟,即为护城河,当年,魏国十余万大军进攻钟离,将其围住,城内梁军不过数千,硬是守了数月,守到援军抵达。 所以,当年梁军能守钟离数月,那么现在,他们守上几个月,也不成问题。 守军在城头忙碌之余,看着北面一片汪洋,这是暴涨的河水将城外地面淹没,化作一片浅水泽。 每年夏秋雨季,淮水都会上涨,若雨水多,还会发大水,所以淮水两岸每年这个时候都极易被淹,钟离地界河段也不例外。 每年这个时候,河水常淹没河岸,向南侵袭、逼近城墙。 漫上岸的河水会形成浅水泽,深不能行大船,浅不能走车马,人走在里面,水过膝盖,泥泞难行。 现在,河水就已逼近城墙,尚有十余步宽的地面未被侵袭,人站在城头北望,眼前一片汪洋,原本的河岸已经分不清了。 所以,北面城防不需要额外加强,因为来袭梁军登岸后,不可能从这个方向对钟离发动进攻。 一切准备就绪,日上三竿,随着城楼上号角声起,守军看到西面淮水河面上,出现了许多船只。 梁军来了。 守将下令只留一门,供出击之用,其他各门堵死,严阵以待。 却见梁军战船径直驶来,在钟离正北方向靠泊,守军将士见了,只想发笑:你们想做什么?那里距离城墙,还远着呢! 梁军战船靠泊之处,为原本的河岸,只是河水大涨后在远处看不出来,吃水深的大船,就只能靠泊在那里。 然后你们一个个游过来攻城? 城头上的人们,越想越觉得荒唐。 远处梁军船只越聚愈多,密密麻麻如同浮在水面的水寨,城头守军就等着,要看这些不速之客如何跨越浅水泽来攻城。 不知过了多久,梁军“水寨”传来鼓声,随后,大量竹筏向钟离驶来,守军见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竹筏?划竹筏攻城?你们疯了么? 虽然对梁军划竹筏攻城的行为觉得怪,但守军还是做好准备,点火熬“金汁”。 他们判断梁军是想用通过长竹梯来蚁附攻城,既如此,自己作为“主人”,金汁是要管够的。 渐渐地,城头弥漫着臭味,虽然熬“金汁”的大釜已经加了盖,但依旧遮挡不出臭味四溢。 士兵们忍受着臭味,却见大量梁军竹筏停在距城百余步外,不在前进。 随后,竹筏上的梁兵下水,站在不深不浅的水中,将竹筏头尾拼接,又在两边打桩、固定。 渐渐地,一道道栈桥成型,和远处“水寨”连接起来。 栈桥近城的这一段,也渐渐被竹筏拼接成一座“码头”,码头越来越大,如同矩形平台,周围打上密密麻麻的木桩,看起来颇为牢固。 守将判断梁军是要以此为平台,在其上建造攻城器械,但想不通:平台距钟离北城墙,还有百余步。 这距离,射箭都很难射死人,梁军即便在平台搭建了攻城器械,譬如云梯、临车,那要如何穿过水泽接近城墙? 若是要继续搭栈桥靠近城墙,倒是个办法。 但越靠近城墙,就越容易被强弩射个透心凉! 守将调来许多弩,让士兵们做好准备,眼见着已是中午,便安排伙夫生火做饭,先给士兵们填饱肚子再说。 许多人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城外水泽里的梁军平台,不以为然:靠竹筏就想攻城?笑话! 城外水泽上平台,材官将军李笠正在开现场会,召集诸位工头,商议各项事宜。 他的材官营,就是战场施工队,现在工期紧,诸事繁杂,所以自己得现场坐镇,进行人力、物资的调度。 张铤负责调度,梁森和部曲们做监工以及‘保安’,黄?和材官营的老兵做工头,齐心协力,要在明日天亮以前,把‘工程’交付。 “不要以为,钟离是孤城,我们可以慢慢攻,错!” 李笠手里拿着个炊饼,一边吃一边说:“对于魏国虏而言,现在是趁火打劫的好机会,他们已经占了淮南门户,必然会增兵,染指淮南更多州郡。” “寿阳被官军收复,现在又攻到钟离城下,魏国知道了,怕不是要调动援军连夜南下,所以,我们必须快,一定要快!” “很多人,都认为快攻钟离很难,现在,我们就用事实告诉他们,并不难!” “明日日落,我军将士要在城里吃夕食!” 。。。。。。 涡阳城外,魏军(东魏)宿营地,新任淮南经略使辛术,从突围至涡阳的钟离士兵口中,得知一个消息:昨日,钟离失守。 梁军只花了两日,就攻破钟离,第一日乘船抵达钟离城外河边,只是做攻城准备,第二日才攻城。 辛术有些回不过神,看着一身血污的士兵,问:“是城中有人做内应?所以梁军里应外合,攻入城中?” “回节下,城中并无内应,梁军是强攻,我们没挡住。” “城外强攻?一天你们都没挡住?一开始是夜袭?” “不是,他们是一大早靠近钟离,然后开始攻城,我们挡不住,只能突围。” “当天攻城,当天破城...”辛术闻言觉得怪,其他将领也觉得纳闷。 钟离这种坚城,哪里是一天就能攻下的?一个月能攻下来,都可以称作神速了。 但事实就是梁军两日之内攻下钟离。 有些士兵在城破时突围,泅渡过淮,到了北岸一直往北走,碰到游骑,便来到涡阳报信。 率军南下的辛术,得以知道这个坏消息,具体经过,士兵大概描述了一下。 梁军乘船而来,在钟离北边靠岸,然后在被水浸泡的城北郊外搭建栈桥、平台,然后搭建攻城临车。 然后,以平台为起点,架起许多独木桥,那高大的攻城临车,同时走在几条独木桥上,向城墙靠近。 这些临车很高大,顶部吊桥踏板也很长,在距离城头三四十步位置就放吊桥。 吊桥砸下来,砸烂城头战棚、砸死不少人,然后临车内的梁兵经由吊桥登城。 因为同时进攻的临车有四座,上有弓箭手不断放箭,而登城的梁兵很多,所以守军守不住城头,被对方汹涌而入,很快攻入城内。 虽然钟离也有内城,但猝不及防之下,没能守多久便沦陷了。 士兵们的表达能力不太行,所说战况十分琐碎,辛术和其他将领只是勉强听懂梁军的大概攻城过程,细节完全无法理解。 但可以确定的是,梁军能够短时间内搭建好攻城临车,搭建栈桥,然后克服城北水泽的影响,对钟离进行强攻。 而且,还有另一个坏消息传来:寿阳失守了,按着梁军走淮水来攻寿阳的事实,寿阳是在钟离之前失守的。 似乎梁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寿阳。 这让辛术不由得错愕:这么快就破城,感觉是不费吹灰之力。 寿阳、钟离是淮南重镇,也是淮水的两个南岸门户,如今相继丢失,辛术这个淮南经略,就没有经略淮南的可能了。 然而,就只差那么几天。 涡阳距离钟离,不过两三日路程,若钟离能坚持两日,率军南下的辛术就能抵达钟离附近。 可现在已经晚了,梁军的动作太快,攻城能力让人震惊,赶在辛术率军渡淮前,拿下两座坚城。 于是,魏国在淮南的两个门户,就这么丢了。 “能有如此表现的,必然是精兵,我部兵马即便渡淮,也无可奈何...” 辛术看着南面天空,长叹一声:“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轻松拿下淮南,结果...且看齐王如何决断吧。” 一名将领上前:“节下,末将立刻派人到颍川,向大王禀报。” “不,我亲自去。” 辛术随后做了安排,准备前往颍川,向齐王高澄禀报淮南军情。 先前,天子(魏帝)下诏,渤海王高澄进爵齐王,而率军攻打颍川的慕容绍宗,因为意外身亡,于是齐王高澄亲自南征,抵达颍川督战。 辛术昨日得知,数日前颍川守军投降,现在他打算赶在大军回师邺城前,争取说服齐王对淮南用兵。 趁着大军尚在河南,而梁国淮南地区不稳之际,挥师南下渡淮,将淮南拿下。 他再次看向南方,只觉机会难得:机会稍纵即逝,若是错过了,就不知何时再有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三章 当务之急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颍川,这座被堰坝围了一圈的城,在水中泡了大半年后,终于迎来了和平,守城一年的西魏兵,在援军迟迟不到的情况下,向围城一年的东魏军队投降。 虽然东魏军队已经开堰放水,但被水泡了大半年的土地依旧泥泞,围城堰坝边上高地,大帐内,齐王高澄和心腹议事。 年轻的高澄已经收复颍川,是成为相国以来,分量不轻的功勋,足以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此刻春风满面。 却因昨日新任淮南经略辛术拜见,主张挥师南下,攻略淮南,于是高澄想听听心腹的意见。 “辛公劝寡人挥师南下,说全据淮南正在当前,诸位以为呢?” 散骑常侍、中军将军陈元康建言:“大王,下官以为,弊大于利。” “此话怎讲?” “大王自辅佐朝政以来,尚未立下大功,如今收复颍川,功勋足以服众,若再取淮南,成事当然好,可万一战事不顺,恐怕晋阳诸公,又要说怪话了。” 陈元康所说“晋阳诸公”,指的是晋阳霸府武勋,高家的霸府在晋阳,晋阳诸公就是当年随高欢一起征战的六镇武勋们。 这些人只服高欢,不怎么服高澄,其中最极端的侯景,一听高欢去世,立刻反叛。 陈元康见高澄不置可否,继续分析:“大军出征在外,已有一年多了,将士疲惫不堪,若再南下,恐怕士气不振。” “再说,如今是夏秋季节,淮南多雨,大雨一下能下个十余日,若大军顿足坚城之下,又被雨水浸泡,不仅空耗粮草,还极易爆发瘟疫。” “淮南之地,本就为萧氏所有,既然梁军已经攻下寿阳、钟离,大王何必再去纠缠...若有闪失,反倒不好。” “如今,侯逆乱梁,朝廷已尽得淮水以北梁国州郡,至于淮南,非当务之急。” 陈元康说着说着,声音变低:“大王,如今当务之急,是行王霸之事,届时君臣名分一定,晋阳武勋,邺下朝士,均对大王俯首称臣,这不比淮南重要得多?” 旁边,另一个心腹崔季舒,附和陈元康的意见: “大王,淮南虽好,此时却非易得,梁军此次接连攻下寿阳、钟离两处坚城,可见必为精兵,大王渡淮与其鏖战,费力不说,还耗时。” “如今王师收复颍川,但西贼仍据周边数地,若大军南下,西贼极易死灰复燃,萧氏无道,迟早兄弟阋墙,届时淮南也有机会去取,何必急于一时。” 两名心腹所说,正合高澄心意,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取而代之,也就是受禅称帝。 邺城那个废物“狗脚朕”(高澄对魏帝的蔑称),早该让位了。 而那些桀骜不驯的晋阳武勋,确实让高澄头疼,这帮人仗着资历老,在军中多有旧部,根本就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只有定下君臣名分,才能慢慢将这些老家伙熬软,至于淮南... 既然寿阳、钟离已被梁军攻下,朝廷在淮水南岸再无立足之地,大军南征,怕不是要打上一年半载? 拿下淮南还好说,拿不下,那帮老家伙又要阴阳怪气了! 高澄计议已定,决定择日返回邺城,好好筹划一番,然后让“狗脚朕”禅位,到了明年,那就是新朝元年。 至于梁国... 高澄冷笑着,心中不以为然:连仓皇南逃的侯跛子都能围攻台城数月之久,可见梁国君臣全都是废物。 自身难保的废物,有何资格与我争天下! 。。。。。。 钟离东,淮水边,李笠正在温习战例,看着眼前大水漫灌的河面,尽可能脑补出当年钟离之战的形势来。 旁边,见多识广的张铤,给李笠及梁森、黄?等人,讲解当年钟离大战的经过。 前因略过,只说十余万魏兵围攻三千梁兵坚守的钟离城,梁国又派援军解围,最后双方各自投入兵力二十余万(号称),僵持了三个多月。 钟离北靠淮河,北岸魏军在下游河段、邵阳洲附近拉起浮桥,又在浮桥南端立寨,使得浮桥成为向南岸攻城魏军输送粮草的要道。 这时,国朝大将韦睿(叡)率军自合肥出发北上增援钟离,横穿阴陵大泽,很快便抵达钟离下游,邵阳洲附近。 并于下游道人洲驻扎的曹景宗联手,连夜渡淮,在邵阳洲另一端、距离魏军营寨百步内筑起一座营垒,这就是有名的“邵阳一夜营”。 这座突然冒出来的梁军营寨,影响了浮桥的通畅,直接导致南岸魏军粮道几近中断。 魏军为了夺回浮桥(粮道),对邵阳梁军营垒发动进攻,却被梁军击退。 此时淮水进入汛期,河水暴涨,梁军便用火船烧断浮桥、断粮道,导致魏军崩溃。 梁军顺势追杀,魏军淹死、被杀将近十余万人,尸体遍布下游河面,惨得不能再惨。 现在,李笠等人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来到邵阳洲附近河段,看着眼前一片汪洋,哪里看得到那河中沙洲——邵阳洲。 今年雨水比较多,所以淮水水位暴涨,但不妨碍李笠讲自己的心得:“邵阳洲的争夺,关键在什么?快速筑垒!” “邵阳一夜营,在敌军眼皮子底下筑垒,不仅要快,还得牢固,如此一来,才能抵御敌军的反扑。” “即所谓的快、准,狠,指的是直接在敌人粮道上打入一颗钉子,断其粮道,顶住反扑,于是,魏国大军缺粮,军心大乱,很快崩溃。” 见同伴们点点头,李笠又说:“我们此次,快攻寿阳、钟离,靠的就是一个‘快’字,在援军反应过来前,用快速攻城法,将两座坚城拿下。” “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具体有多难,你们都体会过了。” 梁森和黄?点头,李笠确实说得没错,要做到‘快’,谈何容易。 攻城时,现场快速构建各种土木工程,需要组织、调动大量的人力物力,这需要各级调度,还得根据突发情况进行协调。 与此同时,还得防御敌军死士出城袭击,即考虑防御问题。 两场攻城战,李笠的“团队”都全程参与,梁森和黄?因为喊叫过多,喉咙都哑了。 虽然没有刺激的白刃战,也没有令人热血沸腾的骑战,但光是组织快速攻城的工作量,就让众人得到极大锻炼。 锻炼的是战时的组织、调度能力,而军队要有战斗力,将帅的组织、调度能力是很重要的。 李笠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打仗时,兵力越多,就越要求妥善组织、及时调度,否则容易乱,一乱就容易崩。” “无论是敌前筑垒,还是快速攻城,大量的土木作业,是打胜仗的依靠,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建康之役....” 去年十月底,侯景攻入建康,围困台城。 后来,勤王军汇合,于今年元月初,试图跨过秦淮河,在青塘一带扎营,为大军后续过河做好准备。 结果,负责主攻的韦粲所部兵马,夜间渡河时因为大雾导致迷路,延误时间,抵达预设阵地筑垒时,被北岸侯景叛军发现。 对方立刻发动猛攻,结果梁军这边,负责后续接应的将领怯战,导致营垒尚未立好的韦粲军陷入重围后孤立无援,韦粲及韦氏宗亲数百人悉数阵亡。 韦粲是韦睿的孙子,祖父当年的邵阳一夜营,孙子想重现,却未能实现。 因为突发事件(夜里大雾弥漫导致迷路),加上友军“卖队友”,使得敌前筑垒失败,扛不住敌人猛攻,全军覆没。 李笠总结:“经验教训,我们要记着,无论是敌前筑垒也好,快速攻城也罢,一定要随机应变,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他又举此次攻钟离的例子:“如今是汛期,我们乘船顺流而下,风险是很大的,因为河水暴涨,原有河道看不清楚,船只很容易撞到原来的河岸上。” “到了钟离,也可能会因为意外,导致水寨拼不起来,亦或是北岸过于泥泞,导致栈桥、工作平台搭建速度变慢。” “兵贵神速,这句话谁都会说,但是要及时排除各种意外的干扰,将己方的作战意图实现,这可不容易。” “说白了,打仗和建房子、做买卖一样,都是要动用手头人力物力,去完成一件事情,为了完成这件事,事前要做好谋划,然后调动人力物力,按照谋划去实施。” “实施过程中,遇到突发状况,要及时解决,一旦计划赶不上变化,要及时作出决定,决定继续下去,还是应变,亦或是停工、止损。” “这样的能力练出来,即便日后带兵打仗,也能派上用场,所以,不要以为自己真就是个监工、工头,应付了事。” “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提升队伍和个人的组织能力,不要老想着提刀砍人,砍人的机会多得是。” 众人点头称是,黄?想了想,问:“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去攻广陵..广陵周边的城池?” 李笠回答:“目前不会,因为鄱阳王只负责‘关门’,防着北面,‘打狗’得其他人来,否则稍有闪失,淮南便会为东魏所趁。” “侯景实力尚在,野战怕不是那么好打的,所以要等朝廷调兵,但再调兵平叛,粮草是个问题,得秋后了。” 黄?又问:“何必那么麻烦?不如走水路,大军从京口出发,直接在对岸广陵边上登陆,又快又近,不就结了?” “侯景还有不少军队,你渡江去打,怕是要被半渡而击。” 李笠笑起来,“而且,眼见着七八月份广陵潮起,广陵、京口江面,可不好行船。” “届时,江北叛军就是想南攻京口,也不好过江,空有兵马,却使不上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四章 来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傍晚,建康,私第,黄姈正在看消息汇总,李笠出征在外,她在建康家中留守,时刻关注城中动静。 赵孟娘已经返回鄱阳,暂时管着家中产业,黄姈没有回去,执意留下来,要助李笠一臂之力。 现在看着各种消息,她眉头紧锁。 自侯景北遁,建康开始重建,但多有豪商囤积居,以至物价上涨,许多百姓生活愈发困苦。 而且官府开始清查附逆者,于是,贪官污吏趁机大肆盘剥百姓。 把附逆罪名一套,当事人想要免罪,那就得花钱贿赂吏员,本来在战乱中倒了大霉的百姓,现在又要被官府盘剥,生活艰辛。 又因为侯景撤退前,大肆发放钱财收买人心,于是官府下令所有人不得私藏“贼赃”,一经发现,全家坐牢。 于是乎,又有泼皮无赖以此为由敲诈勒索,被敲诈的人家若不花钱消灾,就会被这些无赖告到官府,说私藏贼赃。 这些无赖之所以如此猖狂,无非是后面有靠山,百姓敢怒不敢言。 不仅如此,许多人在兵乱中家徒四壁,身无分文,朝廷赈济不利,还要征发劳役,结果青壮服劳役,未有一文收入,以至于家中老幼食不果腹,只能举债度日。 这是发财的好机会,很多人以高利息放贷,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家,明知借了就还不起,却只能饮鸩止渴。 也有人到质库典卖财物,甚至包括子女。 还有,建康经此大劫,府库损失极大,为了重建建康,为了犒赏勤王将士,官府只能加派赋税,征收更多的物资。 一切的一切,都在让寻常百姓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难过,李笠安排在城中的耳目,打听到的各种消息汇总起来,黄姈看过之后,只觉得民意在渐渐沸腾。 然而,侯景依旧实力尚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李笠对黄姈说过,侯景撤离建康时,必然留下无数“种子”,一旦时机合适,就会发芽。 届时,外有叛军再临,内有民变四起,建康又要迎来一番劫难。 所以,李笠不想让黄姈留在建康,但黄姈却依旧执意留下来,因为她要为李笠分忧,不想让李笠一人承担太多。 她认为夫妇就该有难同当,而不是李笠在外玩命,自己不闻不问,在鄱阳安安稳稳过小日子。 代价就是,身处渐渐沸腾的建康城中,稍有不慎,就成了让李笠牵挂的负担。 不过,黄姈认为时局应该不会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朝廷已经收复寿阳、钟离,这还多亏了李笠的“快速攻城法”,如今只要守住京口,提防侯景再次渡江,那么朝廷就能稳稳的关门打狗。 都做到这一步了,想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黄姈将写着消息汇总的纸卷小心收好,倚靠着凭几,想着李笠的前途。 李笠冒着巨大危险,解了台城之围,但是所得犒赏却很微薄,黄姈明白这是皇太子的“用人之道”,所以很为李笠不值。 因为她认为,即便皇太子已是天子,李笠能被天子任用,虽然是好事,然而,李笠能得天子多少重用,还不得而知。 朝廷不待见武人,更不会待见一个擅长“工”的寒人出身小官,李笠如今虽说是材官将军,却是只负责攻城的将军,更是“低将军一等”。 如同一件趁手的工具,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完了,放到箱子里,不见天日。 黄姈嫁给李笠后,开始关心起时事,又听张铤说起官场上的一些事情,知道了许多内幕消息。 譬如,开国勋臣之中,后代从文的,如今还算过得可以,至于那些没有从文、依旧从武的,子孙渐渐被排挤出中枢,默默无闻。 甚至,当梁国建立后,这些勋臣也开始淡化自己武人的身份,不愿提及自己的武勋,开始由武入文,言谈举止变得越来越文雅。 当然,若宗族人丁兴旺,那么族人们可以“分工”,来个文武兼备,一些族人即如同高门士族那样文雅,另一些族人也能维持家族原有的勇武善战。 最明显的就是河东柳氏。 河东柳氏寓居荆襄,当雍州刺史萧衍起兵时,河东柳氏子弟出力颇多,所以梁国建立后,河东柳氏便跻身上流士族。 一部分柳氏子弟入文,另一部分柳氏子弟依旧从武,整个家族亦文亦武,所以在朝中地位颇高。 同样寓居荆襄的京兆韦氏,开国时,韦睿(叡)是名将,到了子辈、孙辈,也大多为武将,孙子韦粲受潜邸天子信任,却在青塘一役和数百族人阵亡。 相对而言,京兆韦氏的地位比不上河东柳氏。 而豪族出身的开国勋臣王茂、曹景宗,因为家族无法适应由武入文,子孙已经“泯然众人”,与河东柳氏、京兆韦氏无法相比。 又有寓居淮南的河东裴氏、谯郡夏侯氏,同为国朝勋臣,却长期镇守合肥以及寿阳,远离朝廷中枢,说得难听点,不过是守户之犬。 由此可见,国朝重文轻武,如今侯景叛乱、烽烟四起,才有了武将表现的机会,然而“飞鸟尽、良弓藏”,等天下太平,这些武将就可以靠边站了。 黄姈觉得李笠无论再努力,即便日后接连立下大功,恐怕最多得个“功狗”的待遇。 功人、功狗,是汉高祖刘邦评价开国功臣的用语,想着想着,黄姈陷入沉思。 她在建康的日子里,亲眼见到各种不公,见到寻常百姓的苦苦挣扎,所以认为这个朝廷已经烂透了。 所以,一个没救的朝廷,不值得李笠为其卖命。 。。。。。。 京口,北顾楼,奉命驻守京口的西昌侯萧渊藻正在远眺北岸。 如今即将入秋,江面上广陵潮起,船只往来南北颇为危险,想来侯逆不敢轻举妄动。 最多派细作过江,大队人马是别想了,船队走在江面上,即便没遇到广陵潮,也会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譬如去年十一月,在淮南平叛的邵陵王,得知侯景渡江攻打建康,急忙率军回师,于广陵渡江。 结果船队在江面上遇到大风,沉了不少船,士兵损失了将近二成。 若是遇到广陵潮,恐怕能剩下二成已经是走运了。 萧渊藻看着烟波浩渺的江面,以及隐约可见的江潮,感受着徐徐微风,琢磨着当今时局。 新君即位,要剿灭侯景,但魏国趁火打劫,寿阳、钟离易主,所以想要对付盘踞广陵的侯景有些棘手。 从京口渡江攻打广陵是捷径,但京口、广陵江面很宽,风大且风向多变,即便避开广陵潮,纯粹的过江倒是可以,可广陵敌军不会坐视官军兵马从容登岸。 所以,得走采石、历阳这段江面,这段江面较窄,风浪也小些,兵马登岸后,可走陆路东进,经谯州抵达广陵。 但在寿阳、钟离为魏军所占的情况下,东进大军的侧翼十分危险,虽然有阴陵大泽作掩护,但就怕魏军以精锐偷袭,横穿大泽,断大军粮道。 而且侯景实力犹在,又占据了谯州,野战时官军正面要对付侯景,侧翼要提防魏军,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现在的朝廷,再也承受不住一次寒山之役的惨败。 想到寒山之役,萧渊藻便想到了弟弟萧渊明,萧渊明作为主帅,在寒山之役中兵败被俘,如今身陷囹圄,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正思索间,有驿使送来捷报,萧渊藻看过之后,面露喜色,左右见状,好是什么捷报。 萧渊藻扬了扬捷报:“官军已收复寿阳、钟离,北虏伸到淮南的爪子,已经被打回去了。” 众人闻言大喜,因为这意味着“关门打狗”之势已成,除非魏军大举南下,否则淮水这座“大门”已经牢牢关上,侯逆及其党羽被关在淮南。 接下来,朝廷就可以从容“打狗”,不过鉴于侯景实力尚存,急不得。 “朝廷收复寿阳、钟离,侯逆覆灭指日可待。”萧渊藻让人将捷报收好,看着佐官,“但为防其狗急跳墙,京口绝不容失。” “只要守住京口,侯逆兵马就无法渡江,困在淮南,众叛亲离!” 旁边,几个负责跑腿的小吏听得大官们议论,当中一人觉得怪,偷偷问身边人:“为何说守住京口,逆贼就过不得江?江岸那么长,随便哪里都能过江呀?” 身边人回答:“随便过江,指的是几人、十几人、数十人,千军万马要过江,哪里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过的?” “兵马那么多,你要在哪里摆船让兵马从容登船?到了岸,你如何让兵马尽快上岸?上了岸却没有路,到处都是水泽、泥沼、芦苇荡,兵马又如何行军?” “大队人马渡江,和随便几个人过江是不一样的,大江东西那么长的江岸,适合兵马渡江的要津,东边就是这里,广陵、京口,西边就是历阳、采石。” 好的小吏又问:“瓜步呢?江北瓜步,江南石头城,我之前从建康回江北,就是从石头城登船,到江北瓜步靠岸的。” “石头城就在建康边上,有守军驻防,有舟师驻泊,你当官军都是傻子,看着逆贼过江都不动的?届时打起水战,是装满兵马的运兵船能打,还是官军的战船能打?” 一番议论之下,小吏们觉得如今朝廷平叛有望,侯景逆贼不久便要败亡,太平日子,又能继续过下去了。 不一会,萧渊藻下楼,走到一半,却见西面官道上尘土大作,多有旌旗招展,看样子,是建康那边调来兵马,要加强京口防御。 但萧渊藻觉得怪,因为他最近没听天子提起,要派兵加强京口防御。 以他目前的兵力,守住京口足以,那么,天子何必画蛇添足? 萧渊藻看着接近京口的兵马,愈发疑惑:天子分建康的兵来京口,不用提防邵陵王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五章 应对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皇宫,萧纲正在看舆图,图上画的是淮南地区。 鄱阳王萧范已经率军收复寿阳、钟离,耗时极短,伤亡极小,捷报传来,让萧纲激动不已。 官军收复寿阳、钟离,将淮水沿岸(南岸)要地牢牢掌握在手中,这对于盘踞广陵及谯州的侯景叛军而言,北边的“门”关上了。 南面,西昌侯萧渊藻坐镇京口,把“南门”关上了,如今“关门”之势已成,接下来,就是“打狗”。 但不能急着打狗,因为这条狗如同恶狼,实力尚在,逼急了会咬人,所以要熬。 用封官、封爵、赦免、既往不咎的办法,分化叛军,瓦解士气,让侯景众叛亲离。 这才是上策,否则贸然用兵,一旦出了差池,那好不容易扭转的局势,就会再度恶化。 萧纲又收到消息,说东魏权臣、齐王高澄亲自督战攻下颍川,随后回师邺城,并未就近南下,攻略淮南。 这就意味着己方抓住了机遇,趁着东魏无暇南顾之际,收复寿阳、钟离,靠一个“快”,保住了淮南。 想着想着,萧纲想到了李笠,这个年轻人出的主意果然不错,而且协助官军速下寿阳、钟离,赶在魏国增兵淮南之前,将淮南的“门”关上。 既挡住东魏南下的脚步,也挡住侯逆及党羽北上的希望。 他不由得感慨: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莫非,真是人? 鄱阳王的第十一子萧勤,和李笠相熟,萧纲特地找萧勤问过李笠的事情。 又找来当年发生在鄱阳的两起案件的卷宗,大概了解了李笠的情况,越琢磨,越觉得父亲说得没错。 这位“鄱阳李笠”,异于常人。 如果雕琢、历练一番,说不定就是第二个陶侃。 晋时名臣陶侃,年幼丧父,家境拮据,曾为鱼梁吏,后来经过不断努力,得人赏识、提拔,才逐步展露才华。 任郡守、刺史,安抚百姓、镇守地方,后来又屡次平叛,为一代名臣。 而这样的名臣,终身未入中枢,无法造成威胁。 原因何在?在于出身。 陶侃的出身较低、宗族暗弱,决定了他不会被高门士族接受,也没有办法将宗族蜕变为士族,所以即便再有能力,也无法进入中枢。 无法威胁最高权力。 而李笠的出身,比陶侃差多了,甚至没有宗亲可以依靠。 陶侃之父,是东吴将军,李笠之父是鱼梁吏。 陶侃之母谌氏,好歹出身豫章大姓,李笠的母亲,不过寻常民女;李笠的姻亲,不过是鄱阳城里一个开赌档的赌徒。 萧纲看得出来,以李笠这样卑微的出身,决定了此人即便日后高升,也绝不会被士族亲近,不会被士族子弟认可,甚至连豪族都必然看不起他。 即便日后有所作为,也不过是孤臣的境遇。 若李笠真有才干,对于萧纲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人选:有能力,却无法和士族、豪族勾连,只能做一个依附天子的孤臣。 没有天子撑腰,随时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放心。 前提是有真才实干,而不是小聪明。 萧纲正思索间,一男一女入内,却是皇太子萧大器,以及溧阳公主萧妙淽。 因为侯景还占据着广陵,有可能再次渡江,所以先帝梓宫目前停在同泰寺,萧大器今日前往同泰寺查看,溧阳公主同行。 兄妹回宫,向父亲复命,萧妙淽进来时,还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碗鸡汤,给父亲端来。 萧纲接过鸡汤,放在案上,见子女关心的问候自己,嘱咐起来:“如今建康百废待兴,各色人等往来繁杂,可不能轻易出宫,以免出事。” 萧大器和萧妙淽点点头:“孩儿知道的。” “宫里呆久了,觉得闷,那也得忍着,等时局好转,城里稳定了,再出去走走也不迟。”萧纲特地交代女儿。 “同泰寺如今在重建,乱糟糟的,去了,也没意思。” “孩儿知道,会在宫里好好看。” 貌美如花的萧妙淽笑起来,如同一朵绽放的鲜花,见父亲交代兄长一些事情,却不涉及政务,便在一旁听着。 她是大梁公主,长得亭亭玉立、国色天香,已到了出嫁的年纪,而按惯例,她的驸马,必然是王谢高门子弟,亦或是贵戚子弟。 只是祖父大行,婚事自然就要延后,今年是不可能了。 萧妙淽经历了台城之围,一直待在宫中,半年时间里,无处可去,看之余,自然东想西想,然后想到婚事。 所以她在猜想,未来驸马会是琅琊王氏的哪位郎君。 祖父还在时,萧妙淽就已经听到了风声,她的未来驸马,如无意外,会是琅琊王氏子弟,不过适婚的琅琊王氏子弟有不少,光靠猜,无法确定是谁。 婚姻大事,全由父亲做主,但能嫁做王家妇,这让萧妙淽憧憬不已。 萧纲正和皇太子说事情,无意瞥见女儿在走神,便问:“溧阳在想什么事情?如此高兴?” “啊?孩儿、孩儿在想...”萧妙淽有些紧张,赶紧“孩儿在想,等时局稳定,孩儿要去玄武湖泛舟。” “嗯,那确实不错,待时局稳定,我们一同去玄武湖泛舟。” 萧纲笑道,其实他看出女儿心思,却不说破。 父亲去世,女儿的婚事自然要推后,至于驸马人选,其实已经定了:琅琊王氏,为荆州长史王冲之子。 王冲有二十多个儿子,现在适婚却未娶的儿子就有几个,具体选谁,还得仔细考虑。 但是,荆州如今不太平,湘东王和河东王、岳阳王的矛盾,已经激化了。 不过,萧纲不担心,因为他已经派人去雍州调解,确保岳阳王平安卸任、返回建康,又派人去湘州,安抚河东王。 这两兄弟在想什么,可能要做什么,萧纲当然清楚,不过现在只能安抚,免得横生枝节,他刚即位,需要时间缓和局势,所以急不得。 至于坐镇益州的八弟、武陵王萧纪,也得安抚,萧纪已经坐镇蜀地十年,若是要求回京,那么新任益州刺史人选,也是需要仔细选择的。 毕竟,西魏也是一头猛虎,即便不对汉沔有想法,也会对蜀地有想法,坐镇蜀地的益州刺史,必须有能力,又不能有太多的野心。 这时,有宦者匆匆而来,入殿时有些惊慌,萧纲见状觉得怪:“何事如此惊慌?” “陛下!”宦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有些结巴:“陛下!京口失守,京口失守,逆贼渡江了!!” “什么!” 萧纲闻言大惊,萧大器和妹妹也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失守?怎么会失守的!”萧纲站起,几乎要咆哮起来:“朕安排重兵守着京口,怎么会让逆贼渡江攻击得手?江面上不是还有广陵潮么!” “陛下,奴婢听说,听说是逆贼扮做建康调拨的官军,走陆路偷袭京口得逞了!” ...... 上午,京口,平安登岸的侯景,回首眺望江面,只见江水汹涌、风浪大作,船只宛若一张树叶随波逐流,不由得后怕: 万一船在江面上翻了,那可就完了。 再看看周边,己方兵马大多平安抵达京口,侯景放心许多。 已经提前一步登岸的王伟匆匆而来,向侯景汇报一些事情:京口已经完全拿下,驻守京口的梁军已经溃败,不过守将、西昌侯萧渊藻跑了。 一切如事前策划的那样,当初撤离建康时留下的人,如今扮做梁军,成功进入京口,然后发难,将猝不及防的梁军击溃。 现在,己方兵马顺利渡江,不过因为风浪较大,大概有二成损失,这在预料之内。 而建康方面,因为驻扎着不少兵马,所以相比去年十月底,攻入建康会难一些,因为梁军很可能会在建康东北郊的蒋山一带布防。 大军要突破蒋山守军的拦截,才能近抵建康,至于攻进外廓、围困台城,恐怕不能像上一次那么轻松。 “无妨,他们不设防才怪。”侯景不以为意,因为此次南下,他已经有了周密准备:“就按之前议定的办,趁着梁军龟缩建康,我们...” 侯景把手一抬,指向东南方:“我们去三吴,攻其必救!” 众将称是,各自去安排所部兵马,这几个月在广陵一番休整后,又可以烧杀抢掠了。 王伟回头看看江北,有些遗憾:“没想到,梁军居然这么快就攻下寿阳、钟离,真是好险。” “但他们快,我军也不慢。” 侯景笑起来:“他们想把北面的们关上,来个关门打狗?奈何,南面的门守不住!” “对,如此一来,梁国君臣怕是要焦头烂额了。” 王伟也笑起来,随侯景一同向前走去。 京口失守的消息传到建康,梁国君臣必然如临大敌,将兵马聚集建康加强防御,然而,王伟的计策不是进攻建康,而是进攻三吴之地。 三吴,最初是指晋时吴郡、吴兴郡、会稽郡地区,之后变成泛指,如今是梁国扬州(东部)、东扬州地界。 这是江南最富庶的地区,有大量良田、人口以及财富,还有大大小小的士族、寒族及其庄园、产业。 但兵力分散,又有一部分兵马驻防建康,所以极易被逐个击破。 王伟知道己方必须赶在各地勤王兵马聚集建康之前,攻破台城,控制皇帝,否则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 但是,如今建康驻扎有不少梁军,所以,要想办法将其引出来、歼灭,才能扑向门户大开的建康。 所以,王伟要来个‘攻其必救’,攻打富庶的三吴地区。 如今秋天将至,军队可以在三吴‘就食’,好好折腾一番,如此一来,建康的梁军,是出击还是不出击? 出击,王伟有把握将其歼灭,那么没了兵的建康,再次拿下不成问题,即便攻不破台城,也能折腾得梁国够呛。 若建康梁军不出击,那么三吴各地驻军各自为战,很容易击破,于是乎,一座座城池,一座座村落,就是大军眼中的粮仓、钱库。 丰厚的战利品,足以让将士们疯狂,足以让众将对侯王的敬佩之意,提升到顶点。 如此一来,王伟很想知道,刚即位的萧纲,要如何应对这局面,又能召集多少勤王之师来保卫建康,保卫三吴。 若萧纲真的调集兵马东进,那么各地豪强们,会不会趁机发难呢? 大量外地兵马入京,必然导致梁国北部边境空虚,宇文氏和高氏难道不会趁火打劫? 王伟真想看看,新君萧纲得知“三吴危急”后,要如何应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六 疯言疯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侯景逆贼攻占京口,消息传来,建康一片哗然,明明朝廷已经重兵驻守京口,怎么还会被江北广陵的逆贼给攻占了? 明明如今广陵潮起,广陵、京口江面行船颇为危险,怎么逆贼能渡江来袭? 无数人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据说是潜伏在建康附近的逆贼党羽,扮做官军,以增援的名义,走陆路接近京口。 京口守军未曾提防,被逆贼偷袭得手,然后,江北广陵的逆贼,不顾风浪渡江,据说大队兵马已经抵达京口,即将往建康而来。 距离去年逆贼攻打建康,还没到一年,人们对战乱的恐惧依旧记忆犹新,所以当京口失守消息传来,建康一日数惊。 不过多亏朝廷事前有防备,已有不少兵马驻扎建康,所以,此次城防绝不会如去年那般,被逆贼轻易突破。 但很多人不信。 经历了去年战乱的建康官民,清晰记得当初官府是怎么说、而实际上叛军是如何轻松突破建康外廓的。 所以,许多富贵人家纷纷离开建康,前往外地避难。 至于寻常百姓,大多数人走不了,只能听天由命,寄希望于官军确实能够守住建康外廓,将叛军拒之门外。 不久,有官军出城,在蒋山一带扎营,扼守京口大道,挡住建康门户。 又有传言称,朝廷已经调集外地兵马入京,这让建康百姓心定些许。 然而物价随即上涨,本就生活拮据的平民,日子愈发难过,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叛军会全力向建康进攻时,惊变突起:叛军主力没有往建康而来,而是往东南而去,杀向三吴地区。 三吴之地,最初指吴郡、吴兴、会稽地区(晋时),如今可看做建康以东的扬州、东扬州地区。 这是江南最富庶的地区,如今将近秋收,粮食即将成熟,攻入三吴的叛军,可以就地解决军需,一旦朝廷未能及时将其歼灭或者赶走,必然会有巨大损失。 钟离,鄱阳王萧范及世子萧嗣,单独召见材官将军李笠,就当前局势,听听李笠的看法。 本来,李笠没资格提建议,但他这一年来的表现十分出色,让鄱阳王父子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 加上李笠协助官军速下寿阳、钟离,所以父子二人都想听听李笠有什么好办法,应对当前局势。 “朝廷要关门打狗,没想到狗撞破南门跑出来,在院子里到处咬人,毫无疑问,这是条和狼一般凶残的疯狗,不好对付。” 李笠如是说,既然有机会展示自己的能力,那么他绝不会扭捏作态。 猪队友误事,让他无奈至极,而朝廷要鄱阳王派兵入京增援,鄱阳王对此左右为难,李笠觉得不能分兵。 因为淮南一样重要,不容有失。 “末将以为,侯逆最终目的必然是建康,拖不得,因为时间拖得越长,赶来建康勤王的官军就越多,他们失败的可能就越大。” “但侯逆占了京口,不攻建康、攻三吴,明显没把握强攻攻入建康,于是要‘围魏救赵’。” “他们的目的,就是诱使建康驻军出击,然后一战而下,之后便可扑向兵力不足的建康,所以,建康驻军绝不能出击。” “建康驻军守有余,攻不足,大王分兵增援建康,派的兵少了,无非是守城的兵多了些,没什么大用。” “派去的兵多了,也不足以确保官军出击时稳赢,而且淮南依旧有逆贼党羽,盘踞广陵、谯州,大王不能不防,所以,兵不能分。” “真要动手,也得在淮南动手,派兵收复谯州、广陵,断逆贼后路,也免得这些人,又试图勾结北虏,蚕食淮南。” 李笠所说,也是萧范所想,京口失守,出乎所有人意料,而建康驻军的兵力,乃至将帅人选,不足以在野战中稳稳击败逆贼。 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主力据守建康,保台城无忧,等勤王军抵达,凭借兵力优势出击,和逆贼决战。 为此,只能牺牲三吴之地,寄希望于各地守军能够坚守待援,毕竟只要守上一个两个月,官军就能出击了。 “然而三吴为财赋重地,陛下不可能坐看逆贼荼毒百姓。”萧范缓缓说着,“官军不救,三吴各地守军极易被逆贼逐个击破。” “他们在三吴,必然会大肆搜刮钱粮,抢夺妇女,又强迫青壮从军,必然声势浩大。” “这么一折腾,即便日后平定侯逆,三吴也毁了,朝廷的赋税大减,接下来,日子该怎么过?” “那又能如何?”李笠笑起来,是苦笑:“官军若能有十足把握,在野战中将叛军主力歼灭,那当然要主动求战,然而不行。” “京口,本该牢牢握在手中,还是丢失了,不是末将对朝廷不敬,实在是朝廷没有多少帅才可以统率官军,野战歼敌。” “守,守不住,攻,攻不下,就只能靠人多,互相壮胆,步步为营,和叛军对峙,难道不是么?” 李笠见两位不说话,继续说下去:“侯逆拖不起,所以想办法速战速决,他日盼夜盼,盼着建康驻军出击,官军有把握在野战中打赢逆贼?” “万一败了,建康危矣,到底是建康重要,还是三吴重要?若说三吴是左臂右膀,那么建康就是头颅。” “手臂断了,人还能活,头要是断了,人就死了。” 李笠说来说去,实际是在说一些废话,而且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鄱阳王找他来议事,意图很明显:想让朝廷以自己为主帅,率军讨伐侯景。 李笠如今能在天子面前说上话,所以鄱阳王想借他之口,让他来提出这一建议,成不成另说。 而李笠可不敢这么做,因为鄱阳王本身就是天子要防范的藩王,这种涉及权力斗争的问题,他一个受了天子恩情的人,不能傻兮兮的被人当刀使。 世子萧嗣见李笠装聋作哑,说着一些废话,心里有些着急。 他父子二人确实想为国分忧,奈何父亲一直被猜忌,当初北伐,本来他父亲就是主帅最佳人选,却因为被猜忌,无法上任。 现在,即便他在勤王之役表现出色,恐怕也无法缓和新君对父亲的猜忌。 所以鄱阳王坐镇淮南可以,回京任平叛大军主帅、出击讨伐侯景,想都别想。 现实也是如此:天子只是要求鄱阳王派兵入京,不是让鄱阳王自己率兵入京。 然而思来想去,如今比较合适任主帅的宗室,除了鄱阳王,还能有谁? 邵陵王更不可能,天子尚在潜邸时,邵陵王就意图不轨,如今天子对内首要防的就是邵陵王,哪里会让邵陵王有机会掌握大量军队。 或者,调湘东王入京? 那谁来接任荆州刺史?谁来盯着雍州、湘州? 如今河东王、岳阳王不稳,雍州、湘州极易失控,一旦这两兄弟造反,朝廷要如何应对? 侯景在三吴肆虐,若长江中游又爆发战争,国家必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荆州刺史一职很重要,急切间,除了湘东王,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任职。 萧嗣知道如今李笠已经入了天子的眼,有历练历练然后重用的意思,此次主张速攻寿阳、钟离,且成功拿下二城,那么在天子那里,说话的分量自然会增加些许。 虽然依旧无法参与决策,但是李笠提的建议,也许能让天子听得进去。 李笠说了一通废话,其实是要显得‘矜持’些,也省得一会出的主意不被人看重,见这对父子有些着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末将承蒙大王及世子信任,单独问计,感激涕零。” 李笠说完,话锋一转:“逆贼再入江南,末将震惊之余,已经仔细想过,想出个办法,或许化解目前危局。” 萧范和萧嗣一听,来了精神:你小子果然主意多! 但他们没说话,李笠继续说:“末将一心为国,也为大王考虑,所以,请大王千万相信末将一片赤诚之心。” 萧范回答:“寡人相信你,请讲。” “既如此,末将斗胆,请大王将身边跟着的所有子嗣、家眷,连同世子身边所有子嗣、家眷,都送到京城暂居。” 萧范听得出这是送全家为质表忠心的意思,或许是以此换得天子信任,不需要派一兵一卒去建康,而是继续守着淮南。 然而这有什么用? 萧范心中疑惑,定定看着李笠:“然后呢?” 李笠知道自己必须把计策大概说出来,才能说服鄱阳王送家眷去建康表忠心,于是娓娓道来: “末将先和大王、世子家眷前往建康,然后面见天子,请求天子以大局为重,任命邵陵王为荆州刺史,尽快离京上任,湘东王交接后,火速回京。” “什么!这...”萧范大惊,像看着疯子一样看着李笠:“邵陵王与河东王、岳阳王兄弟素来友善,且心怀不轨,他若当了荆州刺史...” “届时襄、荆、湘必反,以至天下大乱,天子如何会听你这疯言疯语!” “用毒药来治中毒,即所谓‘以毒攻毒’。”李笠耸耸肩,“至于陛下采不采纳....末将只是提建议。”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七章 以毒攻毒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建康,皇宫,萧纲正在接见李笠,李笠从淮南赶回来,同行没有鄱阳王的援军,却是鄱阳王、世子的儿女们及女眷。 此举未经许可,萧纲事前也毫不知情,刚听到时很吃惊,也有些担心:这会让人如何看他? 逼迫鄱阳王父子表忠心,将儿女家眷送来建康为质? 这让其他藩王怎么看他? 先帝刚走,新君就开始逼迫宗室了? 所以,鄱阳王这种未经请示就擅自行事的做法,让萧纲觉得十分不快,因为此举会让他被人诟病。 按说,官员、宗室外任时,嫡子都该留在京城,也就是变相为质,但是先帝仁厚,这制度执行起来不是很严,对宗室尤其宽纵。 譬如武陵王到益州上任,世子萧圆照本该留在京城,却得先帝允许,到益州去了。 湘东王在荆州、江州任上,世子萧方等及诸子也陪伴身边,同样不需要留在京城。 鄱阳王到雍州、合州上任,世子萧嗣及儿子们也跟在身边。 现在,新君继位,就“逼”鄱阳王及世子将儿子们还有女眷送回京,这让武陵王、湘东王等外镇藩王知道了,作何感想? 本来时局纷乱、宗室们矛盾激化,就已经让萧纲焦头烂额,如今鄱阳王来这么一手,想干什么? 对此,李笠大咧咧揽责任:“陛下,这是末将出的主意。” “材官为何如此?”萧纲有些不快,觉得李笠此举太放肆了。 本来,李笠速下寿阳、钟离,萧纲大喜过望之际,决定要给李笠升官,结果李笠现在来这么一下,让他如何处置? 虽然心中不快,但萧纲面上却未表现出来,依旧一脸平静。 李笠是以材官将军的身份接受萧纲接见、问话,而不是东冶令,所以自称“末将”,天子以“材官”代称李笠。 机会和风险并存,李笠决定为了前途搏一把,面对天子的询问,回答:“不仅如此,末将建言,陛下以邵陵王为荆州刺史,方能化解危局。” “什么!” 萧纲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李笠复述一遍,萧纲差点怒极而笑,心中咆哮:你是什么身份,胆敢妄议政务! 自古伴君如伴虎,胆敢参合皇权纷争的人,要么五鼎食,要么五鼎烹。 李笠知道自己此举形同玩火,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却不怕,因为他是有把握才会如此行事。 “陛下,邵陵王胆大妄为,如今在城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李笠所说“走”,有三重意思,见天子没有打断,继续说:“若邵陵王手上有一个兵,陛下想来要在城里留两个兵来防。” “若邵陵王手中有五千兵,陛下怕是要留一万人在建康,专门盯着。” 萧纲冷冷看着李笠,心中极其不快,不过还是忍住,等对方把话说完。 “邵陵王若到外地上任,陛下便能将盯防邵陵王的兵马,用于抵御侯逆,而邵陵王到荆州就任,雍州的岳阳王、湘州的河东王必然会惊疑不定。” “因为,御座只有一个。” 李笠这么一说,萧纲愣住了,李笠便侃侃而谈: “臣听人说过,晋时,长江形胜,有荆、扬之争,刘宋时,为防上游荆州,便将其拆分,其长江以南地界为湘州,汉水及汉北为雍州。” “如今,若雍、荆、湘联合,昔日荆州实力重现,起兵顺流而下进攻建康,几乎是势不可挡、建康唾手可得,那好,叔侄之间,如何相处?” “邵陵王觊觎皇位,众人皆知,难道河东王、岳阳王不知?” “邵陵王辛苦一番,莫非就是扶侄子上位,那他图什么?图做皇太叔?” “面对唾手可得的建康,叔侄三人恐怕在酝酿出兵时,就开始相互算计、提防。” “邵陵王难道不怕,自己倾巢而出后,有可能被雍州那边的兵马抄了江陵?襄阳距离江陵,不过四百余里而已。” “或者,荆州船队过了巴陵,被湘州水军断了后路?” “邵陵王担心自己被侄儿暗算、吞并兵马,侄儿难道不怕某日到叔叔大帐议事,被叔叔掷杯为号?” “叔防侄,侄也防叔,他们若是出兵,后方谁来守?” “叔叔守?侄儿守?谁留下来,都不放心,若倾巢而出,请问,武陵王自益州顺流而下取荆州,很难么?” “要是邵陵王、河东王、岳阳王三人率军和中下游官军拼得两败俱伤,结果被黄雀在后的武陵王占了便宜... “所以,乍一看,这三位凑一块可不得了,然而三位真凑到一起,反倒会相互提防,相互掣肘,结果成不了事。” “此策略,末将称为:以毒攻毒。” 李笠仔细一说,萧纲眼睛一亮:这、这计策有意思啊! 宗室内讧,许多人的眼睛都盯着皇位,这是事实。 也正是因为如此,宗室之间不太可能出现联军(河东王、岳阳王兄弟或许例外),即便联军出现,也很容易破裂。 因为谁都想要皇位,相互之间提防,反倒成了相互掣肘。 河东王、岳阳王两兄弟,看来是有些蠢蠢欲动,若把邵陵王任命为荆州刺史,咋一看上去,会促成两兄弟连同叔叔一起铤而走险。 却是以毒攻毒,让这两兄弟连同邵陵王一起‘安静’下来,哪怕只是一段时间。 李笠见天子面有喜色,把话题转到时局:“陛下,末将以为,眼下朝廷面临的局面,末将以为仿佛‘三瓮二盖’。” “三瓮二盖?”萧纲问道,心中不快已经消散。 李笠回答:“对,三个瓮,瓮里都有钱财,又有一只猴子,在三个瓮旁转悠,试图伸手进入拿钱财。” “为了防止这猴子偷钱财,需要给瓮加盖,然而本来该有三个盖,却意外碎了一个,是为三瓮二盖。” “为了不让猴子伸手拿瓮里钱财,于是瓮的主人只能不断挪盖子,确保当猴子伸手往一个瓮里掏时,这个瓮有盖子。” “淮南,建康,三吴地区,是三个瓮,奈何,朝廷大军只有两支,也就是两个盖子。” “末将以为,侯逆就是盼着朝廷不断挪盖子的时候失手,于是满盘皆输。” 这个比喻很贴切,把侯景比作猴子,也很有意思,萧纲来了精神,问:“那材官有何妙计?” “当然是再加一个盖子。” “盖子何来?” “远者,勤王军,近者,邵陵王离京后陛下省出的兵马,以及湘东王回京所部兵马,所以,新盖子就有了。” 李笠所说,萧纲想得明白:把邵陵王调离京城,确实能省下人手,用于讨伐逆贼,而他也不需要分心在建康提防这个最大的隐患。 等湘东王回京,兵马又多了一些,说不定就能主动出击,如此一来,三吴就有救了。 萧纲越想越高兴,如今建康虽然有不少兵马,但守有余,攻不足,正如李笠所说,缺了个盖子。 然后以毒攻毒,凑出盖子来,哪怕只能掣肘侯逆、令其无法肆意攻打三吴各地,那也是不错的。 当然,也可能出现最坏的情况:邵陵王到荆州上任,立刻与河东王、岳阳王勾结,起兵造反,三王占据三州起兵,向建康进军。 这也有可能,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侯景叛军解决,确保建康不受威胁。 而三王一旦要将造反付诸实施,还得提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笠又请来纸、笔,画示意图,向天子分析什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在纸上,大概画了长江、汉水,蝉,指的是建康。 螳螂,是可能造反的邵陵王、河东王、岳阳王叔侄,而黄雀,则是位于长江、汉水上游的两位宗室。 长江上游,有坐镇蜀地的益州(治成都)刺史、武陵王萧纪盯着下游荆州,汉水上游,有梁州(治汉中)刺史、宜丰侯萧循盯着下游雍州,而萧循是鄱阳王萧范之弟。 鄱阳王把家眷送到建康,已经表明忠于新君的态度,那么宜丰侯也会知道,一旦雍州有事,该怎么为朝廷解忧。 而且雍州以东,有司州(治安陆)柳仲礼坐镇,岳阳王实际上是被东西夹击。 至于湘州,湘州和江州之间,有安成步道连接,一旦湘州军走水路出击,江州这边从豫章郡出击,就能走陆路抄其老巢。 江州刺史、浔阳王萧大心,是天子次子,当然是心向建康,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重重掣肘之下,邵陵王、河东王、岳阳王想要合伙造反,下决心付诸实施可不容易,搞不好,几个月就过去了。 “几个月时间,足够勤王军在建康集结,平宁侯逆,届时,建康重兵云集,三王又如何敢贸然起兵?” 李笠说到这里,开始规避风险: “陛下,末将不才,所献计策必有疏漏,以及考虑不周之处,譬如,邵陵王和湘东王能否顺利交接州务,岳阳王会否趁着荆州交接、突然发难,等等。” “此事干系重大,还请陛下三思,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 “若陛下仍有疑虑,末将改日再向陛下分析利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八章 以毒攻毒(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私第,李笠正和张铤商议,张铤对李笠所献‘以毒攻毒’之策十分赞同,但却对李笠所冒风险十分担心。 他说:“时局动荡,荆州要地,恐怕湘东王不舍得离开,结果这么一安排,离任回京,恐怕会有怨气呀。” 李笠不然以为然:“张兄多虑了,我向陛下献策,旁无第三者,而且陛下绝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所以,湘东王还能怨谁?”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又如何呢?但凡做事,就会有风险,而且我又不是专门针对湘东王,再说,新君继位,能够回朝辅助、担当重任,难道湘东王不想要这种机会?” 这话说得有道理,但张铤还是担心:“荆州刺史一职,湘东王和邵陵王能够平安交接么?万一出了大事....” “所以我请天子三思,具体怎么防止出现意外,这不该难住天子,还有那么多重臣可以咨询,不需要我来出主意,而且我也没那资格。” 李笠说完,指着纸上临时画出来的地图:“侯景拖不起,拖得越久,胜算越小,所以他必然要想尽办法引建康诸军出击,然后击败,最后再猛攻建康。” “朝廷最稳妥的应对,就是不要出击,等聚集了更多的兵力,再步步为营,将侯景逼到墙角。” “然而,三吴很重要,若朝廷不发一兵,也不好看,各地郡县极易被叛军逐个击破,所以,必要的动作还得有。” “至少,要有一支军队东出,在建康门户句容附近驻扎,一来做出增援的态度,而来掣肘叛军,让他们以为,官军主力即将出击。” “具体该怎么做,当然是天子来做决定,我呢,就是出主意,毕竟人微言轻,没资格参与决策。” 张铤见李笠考虑周到,没什么好说的。 李笠先回建康,材官营稍后启程,张铤担心李笠为了获得天子信任、乱出主意闯祸而不知,便也先行一步,赶到建康。 现在,李笠办事滴水不漏,张铤就放心了,也有些期盼:“那,陛下还会向李郎问策么?” 李笠很有信心:“我觉得,应该会。” 。。。。。。 翌日下午,皇宫,萧纲召见李笠,就昨日的话题,继续‘权衡利弊’。 李笠的‘以毒攻毒’计策,萧纲仔细琢磨了一夜,觉得不错,现在,想听听李笠进一步的讲解。 他自己想清楚后,再与重臣们商议具体怎么实施。 “陛下,如今心腹之患是侯景,两个月时间,足够调兵遣将,然后靠着兵力优势,将侯景击杀,这是首要之务,其他都得放到后面再说。” “至于河东王、岳阳王兄弟,可以酌情先让岳阳王卸任,毕竟先帝时就做的决定,他没有任何理由滞留襄阳。” 岳阳王本来两年前就该卸任雍州刺史,之前是以自保为由,找借口不交接。 李笠认为,若有对兄弟俩最友善的叔叔邵陵王来接任荆州刺史,岳阳王再没有正当理由滞留襄阳。 天子可以让司州刺史柳仲礼就近接任,岳阳王有何理由拒绝?能如何拒绝? 要知道,河东柳氏、京兆韦氏都是寓居雍州的士族,是当年随着先帝开国的勋臣家族,在雍州地界,对地方豪族很有号召力。 天子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仁至义尽,若这俩兄弟还要起兵,那就失了大义,谁也不会为此说天子欺凌宗室。 即便拉上邵陵王立刻起兵,也没用。 因为下游建康有勤王军陆续抵达,上游益州的武陵王得了天子派人通知,死死盯着荆州,柳仲礼奉命就近接管雍州,邵陵王和岳阳王还能怎么办? 或许,岳阳王找西魏借兵?行,放着国朝藩王不做,给外人当狗,自然会大失人心。 雍州当地强宗著姓,也不会支持岳阳王这种行为。 而湘东王和天子素来友善,当年被庐陵王为难,闹出“西归内人”一事,也是多亏尚在潜邸的天子出手相助,所以湘东王回京之后,天子可以重用。 想来湘东王也会因为天子的信任而感激涕零,若担任平叛军主帅,无论是平侯景之乱,还是可能的三王之乱,肯定会尽心尽力。 “但是,邵陵王、岳阳王、河东王也许会铤而走险,真就向西魏借兵,然后趁着三吴烽烟四起,发兵进攻建康,这一点,请陛下考虑。” 李笠这是在规避风险,免得日后出了意外,三王真的一同起兵,届时他被气急败坏的皇帝拎出来杀头泄愤。 萧纲明白这也是一种可能,点点头,示意李笠继续。 李笠接下来的建议,就是派兵东出句容,一来守着东面门户,二来,吸引叛军的注意。 这支兵马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所以兵力不能少,最好能有一万左右,要么据城要么扎营,如同钉子,牢牢扎着。 其主帅人选,当然是天子来定,李笠的建议是“使功不如使过”,任命西昌侯萧渊藻为主帅。 萧渊藻有几十年的带兵经历,之前丢了京口,带着残兵撤回建康,心中一定憋着气,若能戴罪立功,一定能有所作为。 李笠画起示意图,向皇帝讲解自己的战术。 叛军以京口为起点,向东南攻入三吴之地,必须先拿下京口东南的曲阿,再拿下其东南面的晋陵郡郡治晋陵城。 所以,曲阿和晋陵如同三吴的两重门户,而位于曲阿西南、晋陵西面的延陵,能威胁这个门户。 晋陵、延陵已经为叛军所占,那么萧渊藻领兵东出,先到建康以东百里的句容,做出即将全力出击的样子。 叛军首要之务就是尽快攻下建康,见有官军出击,行动却又犹豫不决,必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句容,调集兵力来与句容官军对峙。 此举也能让三吴各地郡县守军有个盼头,知道朝廷派出援军,“即将”来救援,便有信心坚守下去。 争取一两个月时间,朝廷的平叛大军就能真正出击了。 而淮南之兵不需要南渡,鄱阳王父子镇守淮南,一防东魏,二来可以尝试攻打谯州、然后是广陵,断叛军的后路。 一切的一切,就是要稳,待得各地勤王军抵达,兵力充足,再步步为营,挤压叛军的活动范围。 李笠认为,既然无法在淮南对叛军主力关门打狗,那么,就在三吴地区“关门打狗”。 虽然这样会导致三吴地区遭受巨大损失,但总好过应对失当,即保不住淮南,而三吴之地依旧被打得稀烂。 “陛下,若羊公(羊侃)、韦公(韦粲)在,以他二人之一为主帅讨伐叛军,末将以为,绝对能全力出击、短时间歼灭逆贼,奈何..” “守城得有兵,兵没了,城是守不住的,既然目前建康诸军没把握野战破敌,何苦派出去冒险?一旦兵败,建康危矣。” “如今柳使君坐镇司州,肩负提防西魏之责,也不好调回建康平叛,既然眼下官军没有太大把握在野战中打败侯逆叛军,故而,末将只能建议,东出句容,伺机而动。” “末将不才,此为下策,必有考虑不周之处,还请陛下三思。” “不,这策略不错,不错!”萧纲笑道,对李笠提出的“以毒攻毒”计策,十分满意。 李笠赶紧补充:“淮南必须保住,所以鄱阳王及世子,才未经陛下许可,擅自让家眷系数来建康,一来表示问心无愧。” “二来也是表明态度,让朝野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鄱阳王及世子,都会为陛下赴汤蹈火。” “好,好!”萧纲赞道,喜形于色。 但李笠不忘规避风险,因为他既然没资格参与决策,就不会承担决策风险,于是申明: “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请陛下与诸公仔细计议,若确实觉得可行,莫要延误,赶紧实行。” “毕竟,兵贵神速。” “好,好!”萧纲连说几个好字,对于李笠如此积极为他排忧解难,十分满意。 加上李笠之前献计并且成功速下寿阳、钟离,他现在越看李笠越觉得顺眼:“区区东冶令,材官将军,不足以让李卿施展抱负啊!” 称呼都变成“李卿”了,李笠受宠若惊,然而眼下只是运筹帷幄,还没实现决胜千里之外,他可不敢接这夸奖。 “陛下,末将斗胆,愿为鱼饵,随西昌侯出击,引叛军来攻,先胜一场,壮我军士气,尽可能让三吴各地多坚持一些时间。” 这让萧纲觉得很怪:“李卿所说,朕不明白,为何李卿出击,就能引叛军来攻?” “很简单,末将速下东府城,又速下寿阳、钟离,这事情只要传出去,必然引起侯逆注意,因为擅攻城之人,一般来说都擅守城。” “对于侯逆而言,要取台城,就得先把这种人解决掉。” “而末将会募集建康百姓从军,操练月余便浩浩荡荡出征,这在逆贼看来,是什么行为?” 萧纲虽然没打过仗,但也知道募集百姓从军后,要形成战斗力,一个月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甚至一年都不行,所以,李笠的这种行为是寻死。 李笠却很有信心,他要争取机会立功,就得主动表现能力,才能有受重用的机会,便解释: “陛下,侯逆必然认为末将是在寻死,肯定派兵来攻,于是,末将所率乌合之众,就是鱼饵,能把大鱼钓上来。” 说着说着居然说到钓鱼,萧纲一下子没回过神,李笠笑道:“陛下,末将擅长钓鱼...” 萧纲却很担心:“可李卿以羸弱之兵,如何能把逆贼钓上来?怕不是被叛军一口吞下,绝无生路。” “陛下所言甚是,没人可以靠着操练月余新兵,于野战战胜穷凶极恶的敌人,末将有一个想法,打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萧纲听了之后,看着李笠,颇为惊讶:“这...果然能行?” “回陛下,末将确有把握,此事果然能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九章 纸上谈兵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石头城,一支船队扬帆启程,要往上游而去,当中一艘大船上,邵陵王萧纶看着远处的台城,只觉心旷神怡。 他就要前往荆州江陵,接任荆州刺史一职,这一去,宛若龙入大海、虎归山林。 萧纶知道兄长萧纲的计策,是派他坐镇荆州,借此稳住河东王、岳阳王,自己好腾出手来,对付侯逆。 解决了侯景,再来解决他,和两个侄儿。 这种伎俩,萧纶当然看破,不过兄长敢放他离京,他就敢去荆州上任,因为这就是绝好的机会。 等他接管荆州,有绝对信心让雍、荆、湘合力。 哪怕有益州武陵王、梁州宜丰侯萧循、司州柳仲礼掣肘,又如何? 届时,我三人一同起兵,顺流而下,攻入建康,你们就算占了荆、襄、湘,又如何? 得了建康,其余各地,传檄可定! 想到这里,萧纶心情大好,兄长如此任命,一定是认定他和两个侄儿会相互提防,反倒不能成事。 然而,萧纶已经想好了,将来起事,他可以做出让步,以河东王为首。 等河东王当了皇帝,必然会提防弟弟岳阳王,也会提防他,那么,让岳阳王和他相互掣肘,便是必然。 所以,到了那个时候,他再想办法“徐徐图之”,眼下,先把兄长赶下皇位才是要务。 兄长以为他叔侄三人会相互提防,却不过是妄想,反倒是自己现在焦头烂额,侯逆若不剿灭,再这么拖下去,必然大失人心。 京口失守、叛军攻入三吴,这让萧纶惊愕之际,却又幸灾乐祸,就看着兄长出丑。 朝廷应对不当,三吴烽烟四起,这都是因为新君无能,才会出现如此局面,可想而知,随着叛军肆虐,对于新君的质疑,就会越来越多。 当新君大失人心,朝野内外人心思变时,萧纶觉得,自己和侄儿的机会就来了。 正琢磨间,萧纶见儿子萧确和佐官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议论时事,便问:“何事如此有趣,你们议论得眉飞色舞。” 萧确是萧纶的次子,随父亲到荆州上任,闻言回答:“父亲,孩儿最近听说..” 萧确听说,东冶如今招募人手,有个名头,唤作“以工代赈”。 也就是招募百姓到东冶做事,然后发放工钱或者粮食,让百姓能有机会靠着劳动,养家糊口。 具体怎么实施,萧确不清楚,但听说这“以工代赈”做得有声有色,东冶雇佣了大量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在作场里做事,换得收入、粮食,好歹能果腹。 又听说,东冶开办“大食堂”,无论是谁,凭借东冶发放的“餐券”,可以在食堂换取食物。 食堂提供一日两餐,饭菜简单但实惠,比起自己花钱在外买熟食要划算许多。 而餐券的唯一来源,就是给东冶做事,然后餐券作为工钱发放。 所以,许多百姓踊跃应募,如今短短几日时间,东冶劳工数量暴涨,热闹非凡,每日里都有大量百姓进出,名为“上班”、“下班”。 与此同时,东冶材官营也在招募新兵,招募条件很优厚:新兵的家人,可以搬到东冶附近的军营居住,每家免劳役、赋税(有期限),且每日定额发放粮食。 这对于许多百姓而言,很有吸引力,因为免劳役、赋税不说,家人还可以住在军营,相对而言,安全许多。 至少当叛军再攻入外廓,家人好歹有个地方避难,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听天由命。 每日都有定额粮食,吃不饱,但至少饿不死,所以,许多青壮踊跃应募,新的“东冶材官营”,很快招募到大量青壮。 随即开始操练,据说一个月后,就要随军出征。 “一个月?”萧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萧确点头:“是的,父亲,李材官要在一个月后,带着这些新兵,随着西昌侯出征。” “是去送死么?一个月,呵呵。”萧纶不以为意,材官将军李笠,此人他知道,也知道李笠速攻东府城、寿阳、钟离的战绩。 说实话,这样的表现,他是很佩服的,哪怕李笠曾经靠着巴结佞臣徐驎做了东冶监作,萧纶也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仇家徐驎已经被他趁着建康战乱弄死,至于徐驎的小喽啰,数不胜数,其中之一的李笠,萧纶没有任何兴趣针对,因为对方不配。 然而,李笠要带着一个月的新兵上战场,这就是自寻死路。 因为萧纶知道一个月的新兵,恐怕连左右都无法分辨,就这么上战场,不是送死是什么? 有佐官笑道:“练了一年的兵,上战场还会吓得两腿发颤,一个月的兵,哈哈,这李材官莫非想学韩信,靠新兵背水一战来破敌?” “我看,更像是纸上谈兵的赵括,或者是大意失街亭的马谡,说起来一套套,做起来,就是送死!” 说着说着,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这话,说到萧纶心里,他微微点头,但萧确却很期盼李笠有过人表现: “李材官有本事,用以工代赈,救济百姓,稳住人心,如今既然敢练兵,练一个月就带着出征,想来必然有谋略,而不是纸上谈兵。” “他这就是纸上谈兵,你看着吧,看他怎么死。” 萧纶笑道,看看渐渐“远去”的建康,不以为然:“而且,西昌侯什么人,他李笠能弄出什么花样?即便他自己有打算,可西昌侯,不会听他的。” 萧确听父亲这么说,有些好:“不知西昌侯?” 萧纶缓缓说着:“当年西昌侯不到二十岁,就任益州刺史,卸任的邓元起,为百战宿将、开国元勋,镇守蜀地多年,就因为酒后争执,被西昌侯杀了。” 众人闻言一愣:这、这也太狂了! 萧纶笑起来:“那时,寡人还没出生,你们没听说这事,正常不过。” “邓元起部下围了成都,又有豪强趁机起事,蜀地一片混乱,全被西昌侯硬压下去,虽然西昌侯因醉杀邓元起被贬,但在任上手段十分了得。” “你觉得以西昌侯的行事作风,那李笠随军出征,能说得上话?按年纪,李笠是西昌侯的孙辈!” “李笠就算有万般妙计能够破敌,却从未有独自领军作战的战绩,西昌侯怎么可能听他的,即便有妙计也不得实施,如何能破敌!” “带着操练月余新兵去打仗,不是送死,是什么?亏他想得出来!他以为自己能和韩信比?怕不是连马谡都比不上!” 萧确听父亲这么一说,觉得李笠此次出征凶多吉少,所以有些担心。 李笠的功绩,萧确知道,所以真心佩服这个年轻人,也希望官军能够早日平定侯逆,让江南恢复宁静。 奈何,父亲和天子形如水火,他作为儿子,再想为国效力,也身不由己,只能随波逐流。 。。。。。。 东冶官署,李笠处理完手头事务,和处理文的张铤谈起一些事情。 李笠随鄱阳王收复寿阳、钟离,出力颇多,创下了两日一城的快速攻城“纪录”,然而这功劳虽然大,赏起来却有些尴尬。 因为材官营只负责搭建攻城临车,并确保临车能够将士兵运到城头,接下来的战斗,材官营并不参加。 攻城,自古以来只有先登大功一说,而搭建攻城器械的工匠,哪来的大功可言? 于是乎,李笠助官军连下寿阳、钟离的奖赏下来了: 材官将军一职,由“板授”变成实授,继续领东冶令,此外,加将军号“前锋将军”。 梁国的将军号(或称军号)自成一体,独立于官班,有自己的班序,共计三十四班,以班多为贵。 将军号又有重号、杂号之分,前锋将军为七班之首的杂号将军。 李笠的“材官将军”是职务,“前锋将军”是军号,他觉得军号类似后世的“军衔”。 官制、军号有些绕来绕去,李笠不是很懂,张铤做了解释:军号用于体现身份位阶,不是官职。 军号也分流内、流外,前锋将军这个军号,大概等同于流内官二班,和材官将军相等。 一般而言,寒人以军功晋升,所得军号均为流外军号,慢慢往上升,可能数十年都无法得流内军号。 而李笠初得将军号,就是流内军号,相比别人,还是不错的,毕竟李笠的功劳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张铤怕李笠想不开,便解释:“将士们奋勇杀敌,立功后赏的是将士,不是他们手中的刀,更不会赏打造刀剑的铁匠。” 这比喻好理解,李笠点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张铤便说:“自古以来,攻城只有先登之功,从没听说要重赏那些搭建攻城云梯、临车的工匠、军吏。” “所以,陛下即便知道李郎有大功,要重赏,却无例可依,只能加个将军号,一步步来。” 李笠摆摆手:“无所谓,工具的待遇就是这样,材官营如工具。” “但这次出征,我们锻炼了队伍,锻炼了组织能力、调度能力,也是不小的收获。” 李笠说着说着,轻轻笑起来:“时局纷乱,手中的队伍能打,这才是最重要的,否则无论有什么思妙想,却实现不了,那就是纸上谈兵。” 张铤见李笠这么说,应该是想得开,就不多说什么,话锋一转:“李郎,邵陵王启程前往荆州,万一出了变故...” “什么变故?” “譬如,邵陵王和湘东王爆发冲突,譬如,岳阳王趁交接之际从襄阳发兵偷袭,甚至,河东王、岳阳王趁荆州交接之际,突然起兵...” 李笠笑道:“这主意是我提的不假,但我没参与决策,这是天子和重臣商议后,权衡利弊做出的决定,万一出事了,也怪不到我头上。” “事分轻重缓急,眼下首要解决的问题,是剿灭侯逆,为此,其他事情都可以妥协、延后处理。” “天子若连这一点都想不通、不愿意冒险,那就等着局面糜烂吧。” “再好的计策,也得有执行力,以及应变能力,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那就行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章 所见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下午,东冶,放工的钟声响起,不一会,许多青壮从各自劳作的作场涌出来,向“大食堂”走去。 “大食堂”是一个统称,实际上是一个大院,院子里有东冶自己办的食堂,又有整齐的一排排凉棚及房子,大量商贩获得许可后,在里面摆食摊,售卖饮食。 前来用餐的人们,多为在东冶干活的工匠、百姓,他们凭着东冶发放的铁制“餐券”,购买各种物美价廉的食品。 而商贩们得了“餐券”,可以拿去和东冶兑换铜钱。 这铜钱,可是尚方钱署新铸的上好铜钱,平日里,小民们可没机会拿到这好铜钱。 所以,能够在东冶劳作、用餐券在大食堂买食物,对于许多百姓来说是维持自己和家人活下去的绝佳机会。 而对于许多小商小贩来说,能在东冶大食堂里有个摊位卖饮食,也是如今能够获取收入活下去的绝佳机会。 于是,东冶大食堂自开业第一天起就热闹不已,然而大量的人员流动,也让暂管大食堂的黄?觉得有些精疲力尽。 此时,食堂“堂主”黄?走在食堂大院里,看着两边凉棚下用餐的百姓,又看看忙得不亦乐乎的,觉得很无聊。 妹夫李笠的材官营又在募兵,据说练够一个月,就要随军出征,讨伐逆贼。 本来黄?以为自己也要协助练兵,结果妹夫让他来管食堂,立功之日遥遥无期,反倒是赚了不少钱。 想到这里,黄?看着眼前一片喧嚣,叹了口气:我是来打仗立功的,怎么又管上食堂了? 李笠作为东冶令,得了天子许可,对东冶进行了一系列‘改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举措,就是办大食堂。 这场地,不仅有东冶自己的食堂,还将空余的‘摊位’对外‘出租’,租金是象征性的一文,但仅限于户籍在建康的寻常商贩能够来租用。 如何确定来租摊位的人是平日里在城里摆食摊为生的摊贩,李笠当然有一番手段,很快,大食堂便红红火火办起来。 许多平日里在城里各处市集摆摊的小摊贩,因为时局动荡的缘故,断了生计,一家人没了着落。 却因为得以进入东冶大食堂摆摊卖食物,又有了生活来源,可以养家糊口。 而东冶扩大用工需求,招募百姓干活,工钱日结,绝不拖延,也让许多生计没了着落的建康居民,有了养家活口的机会。 许多青壮拿了日结的‘餐券’,到大食堂买炊饼等食物,然后带回家,让一家数口都能果腹,不至于饿死。 可以说,一个成年男子或女子,在东冶劳作,所得就能养活一家两大两小,至少饿不死。 小孩在东冶帮忙打下手,好歹能养活自己。 天子恩准、东冶实施的“以工代赈”,确实赈济了许多居民,而东冶有了充足的劳动力,不但制作兵仗的能力大幅增加,出产的各种制品销往外地,获得不菲利润。 譬如,如今热销的新式炊具“东冶铁锅”。 铁锅,为泥模铸成,制作简单,用于烹饪时省柴禾,还能用“炒”的烹饪技艺,做出别样风味的菜肴,所以即便寻常百姓用不起,但依旧热销各地。 因为只有建康东冶,才能制作铁锅。 真是因为东冶令的各种思妙想,让东冶有了盈利能力,然后大规模招工,让许多居民以及小商贩,都能靠着东冶维持起码的生计。 对此,负责管理大食堂的黄?,看得真真切切,在大食堂里摆摊的商贩,以及购买食物的工人,每个人的脸上,多少都浮现笑容。 看到这样的,黄?由衷觉得这“以工代赈”真是活人无数的德政,而东冶令李笠在建康百姓之中的声望,很快高涨起来。 但管食堂很累,短时间把这食堂办起来、管好,可不容易,为此,黄?和手下忙得不可开交,感觉头发都白了几根。 “黄郎!”一声呼喊,让黄?从感慨中回到现实,循声望去,却是鄱阳老乡、大鲶彭食肆掌柜潘宝。 “怎么,这么快就办完交接了?” 黄?问,潘宝笑道;“是,办完了,十船红鲊和鱼松,全都交接了,明日交接铁锅。” “然后呢?既然来了建康,可得多住几日,我请客,带你到处走走。”黄?拍拍潘宝的肩膀,“如何,我那妹夫,现在忙什么?” 黄?的另一个妹夫,是“大鲶彭”彭均,彭均如今在鄱阳,继续经营着产业,顺便帮着武祥一起,给李笠看家,与此同时,依旧在操练护院。 “东主如今忙得很,不过,没有李郎忙,也没你们忙。” 潘宝滔滔不绝说着,说起鄱阳的事来。 李笠任东冶令,又任材官将军,调来许多部曲,以及鄱阳老乡帮忙,如今东冶弄“以工代赈”,于是,向大鲶彭食肆下了大订单。 要大量红鲊、鱼松,作为东冶食堂“红鲊拌饭”、“鱼松炒饭”的原料,又做‘中间人’,让大鲶彭的红鲊、鱼松运到建康后,能够很快脱手。 所以,大鲶彭食肆的订单很多,忙得不可开交,在鄱阳大量收购鲜活鱼制作红鲊、鱼松,运到建康交货。 然后,换取东冶的铁锅,运回去销售。 这一来一往,都是赚钱的买卖,所以大鲶彭的收入大涨,而铁锅的名气也借助东冶的名号,在长江沿岸、彭蠡湖沿岸传播开来。 当然,黄?知道‘铁锅’实际上是李笠发明的,鄱阳也能做,但就是将其作为东冶的“拳头产品”,公开销售。 此举主要是为了“以工代赈”,天下独一份的铁锅,成为让东冶盈利的产品,由此引发用工需求,雇佣更多百姓干活,让更多的百姓有收入,换取食物。 好歹熬过这几个月。 “黄郎,我听说,听说李郎在练兵?”潘宝问,黄?点点头:“是,准备打仗。” “可是...这新兵才练得月余,就要出征了?”潘宝有些疑惑,因为这事如今到处都在传,他来建康,很快就听说了。 “是啊,逆贼肆虐三吴,朝廷急切间抽调不出太多兵力,所以,李郎要为朝廷分忧,眼见着,差不多要出征了。” 黄?淡淡的说,潘宝见状,欲言又止。 他一个没打过仗的人,都知道新兵打不了硬仗,更别说刚练了月余的新兵,要去和穷凶极恶的叛军作战。 这打起仗来,一旦打败了,那就是兵败如山倒,潘宝就担心李笠、梁森、黄?以及鄱阳老乡们出事。 但见黄?这模样,好像不以为意,且黄?没道理看着李笠去送死,所以潘宝觉得,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再想想,梁森等人也不至于看着李笠送死,什么也不做,所以,就没提这件事。 思来想去,潘宝想起东主彭均的嘱托,问黄?:“东主一直想知道,何时才有机会,为朝廷效命?” 这话问黄?倒也靠边,毕竟彭均是黄?的妹夫,而李笠也是黄?的妹夫。 黄?本想说“你去问李郎”,不过还是决定透透口风:“莫急,如今山雨欲来,到处都乱,等李郎把这边安顿好了,机会多得是!” 两人边走边说,渐行渐远,熙熙攘攘的食堂大院里,一处食摊旁,一名男子用“餐券”买了几个裹蒸,放入食盒,缓缓向外走去。 走着走着,一个瘦子跟上,两人就这么走着,仿佛放工的工人。 “你回去启禀侯王,官军不日即将出击,主帅确实是西昌侯。” 男子低声说着,瘦子默默听着。 “随军出征的,确实有那材官营的新兵,操练月余,好像连左右都分不清。” 瘦子闻言一愣:“这...我怕侯王不信啊!” “不信,我也没办法,我那几个好兄弟,混进材官营当兵,每日练的就是弩,打起仗来,就是拿来凑数的。” “是么?那姓李的到底在想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这些新兵,就是不能打仗,拿了弩上战场,我觉得,腿不抖都算不错了。” “这样啊..我明白了。”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各自走开。 男子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看着过往的小娘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去年年底,侯景攻入建康,他投了侯景军,立了些功劳,于是,女人尽情玩。 无论是平民女子,还是富贵人家的侍女,甚至还有美妾,他都睡过,所以,那段美妙的日子,让他难以忘怀。 侯王暂时撤退,却留了许多人在建康做耳目,这些人之中,就有他。 他和同伴是土生土长的建康人,所以将城中情况摸得明明白白,向侯王派来的人汇报。 此次袭京口得手的人马,就是侯王提前安排下的棋子,如今起了效果。 但还有很多人,依旧潜伏着,继续作为耳目,在建康城里默默看着、听着。 他看着眼前经过的一名女子,看着对方婀娜多姿的身形,只觉身上发热,心中期盼: 侯王这次回来,是一定要拿下京城的,若我立下大功,说不得,连宫里的女人,都能睡一睡!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一章 不安 上午,建康东,军队正在向城外开拨,沿路多有百姓围观,看着这支官军出城。 建康城里,总是有人消息灵通,所以知道官军此次出动是要去何处。 “听说,这是东出晋陵郡平叛,叛军这下要倒霉了。” “谁说是去晋陵,我听说晋陵已经失守,官军这是要去延陵,离晋陵不远。” “可我听说,叛军势大,已经破了许多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官军这一去,能把叛军打跑么?” “哎呀,你们都听谁乱说,这官军是要去句容,守住建康东边门户。” “句容?离建康不算远呀,七八十里路,又有运渎相连,运送粮草辎重方便,我看,这是要守句容,不让逆贼来犯。”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看着这些从眼前经过的士兵,却渐渐发现不同。 有的兵杀气腾腾,有的兵则一脸苦相,若不是身着戎服,观其神态,就和寻常百姓没有两样。 若这些人是随军青壮,不会穿上戎服,既然穿了戎服,当然是兵,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兵不像兵”,那么,这些兵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东冶材官营的新兵,操练也就月余,脱了戎服,和你我无异。” 有人道出其中原委,其他人听了,有些不敢相信:才练了一个月,就要上战场? “这哪里是去打仗,明明是去送死啊!”有人低声嘟囔着,许多人看着这些兵,颇为同情。 也有人不以为然:“送死又如何?他们把命卖给了官府,家人有粮食拿,这粮食是白拿的?如今让他们上战场,那就得去。” “他们既然敢吃这口饭,就知道迟早有今天,不可怜。” 议论纷纷中,几个男子看着街道上经过的队伍,听着左右议论,相互交换了眼神,随后各自消失在人群之中。 行进的队伍里,女扮男装的黄姈,以裨将身份跟在李笠身边,她容貌出众,所以将脸弄得有些灰黑,免得让人见了真容后起疑。 看着队伍里大量惶恐不安的新兵,黄姈的心很沉。 去年年底、今年年初,李笠在建康招募的“东冶营”士兵,依旧是没打过硬仗的新兵,这些兵上战场和敌人白刃战,恐怕都顶不了多久。 却已经算是老兵了,而眼前这些招募、操练也才一个多月的兵,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兵,甚至连护院都不如。 结果要拉出去打仗! 上了战场,这样的兵不吓得双腿发抖就好了,哪里能指望他们杀敌? 黄姈越想越觉得自己跟着出征是对的,虽然李笠反复强调,自己带着新兵出征不会有事,但黄姈不信,一定要跟着。 现在看来,此次出征凶多吉少,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和李笠共患难。 。。。。。。 傍晚,野地里,临时宿营地内,行军一日的士兵们正在扎帐篷,然后休息一夜,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官军出征,要先到句容,然后视敌情,可能会继续东进,逼近延陵。 无论是守是攻,都要打仗,对于随军出征的材官营新兵们而言,打仗就是要命的事。 一想到自己这一去,可能就活不成了,新兵们一个个唉声叹气。 他们应募入材官营当兵,其实是为了混口饭吃,也让家人有一口饭吃,有稍微安全些的地方居住。 代价就是要上战场。 所以,新兵们是把命卖给材官营,如今,真到了要把命拿出来的时候,许多人都很害怕。 入营一个多月,他们之中许多人连左右都还不能完全分清楚,勉强听得懂一些号令,然后,就只练习用弩射击。 弩用起来倒是简单,但是一个月时间,根本就练不了什么,许多人都没见血,更没杀过人,在军营里根本就没练过技击、兵击,仓促间上战场,就等于送死。 所以,队伍离开建康后,宿营的头一个晚上,许多人失眠,甚至做噩梦。 如今是第二个晚上,恐怕会有更多的人辗转反侧,待得明日到了句容,也许很快就要打仗。 真到了临战前一晚,许多人肯定会吓得失眠。 营地里气氛十分压抑,又掺杂着不安情绪,巡营的梁森感受到了。 看着一个个神情恍惚的新兵,听着一座座帐篷里若有若无的唉声叹气,他想起当初,带着护院、少年们第一次攻打水寇营寨的情景。 临战那一晚,许多人失眠,许多人紧张,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那还是勤加训练了好几个月、人人都有铠甲和兜鍪的‘兵’,如今这些新兵,才练了一个月,根本就不能说是兵,甚至连铠甲也不一定有,不害怕才怪。 这样的‘兵’,上战场就是送死,这一点毋庸置疑。 梁森知道若不是有李笠带来的部曲、鄱阳‘老兵’镇着、盯着,加上这些兵的家属已经集中居住、如同人质,昨晚就会出现大量逃兵。 看着眼前一片愁云惨淡,梁森却不担心,因为李笠已经把“底”跟他说过了,所以,梁森有信心。 即便李笠不说,梁森也相信发小一定有办法打胜仗。 转到营地中间,那里停着十余辆满载货物的双轮车,周围拉起栅栏,又有士兵看守,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拉车的马在一旁吃草,有不少士兵从外割草回来,喂养这些马匹,梁森走到一旁,隔着栅栏,用鄱阳话问栅栏内查看马车的黄?: “如何,这些连弩,都好好的吧?” “好着呢,待到战时,一定能出奇制胜,哈哈。”黄?也用鄱阳话回答。 他俩是鄱阳人,交谈用鄱阳话再合适不过,因为在外地人听来,很难听懂,所以两人交谈时,不怕谈话内容被人听去、泄密。 旁边,正在喂马的士兵之中,有一人心不在焉:心没有放在喂马上,而是在听旁边这两个“溪狗”交谈。 溪狗,是外地人(尤其是建康及三吴地区人士)对江州人的蔑称,而鄱阳话,被建康人鄙夷为“犬吠”,许多建康人听不懂。 但是,这个士兵听得懂。 所以,听到了“连弩”这个关键词,以及那两个‘溪狗’交谈之中,对连弩的描述:可以连发数矢。 他不知道‘连弩’是如何做到“连发数矢”,但可以判断这种弩很厉害,因为一个弩兵凭借手中一个连弩,就能抵得上几个寻常弩兵。 所以,这消息可不得了,得赶紧传出去才行。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二章 原来如此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延陵,王伟和主将郭元建接见赶回来的觇候,觇候从梁军营中己方细作那里获得一个重要消息: 驻扎句容的梁军,其材官营带着名为“连弩”的武器。 王伟听完笑起来:“连弩,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敢带着操练不过月余的新兵打仗。” “连弩?”郭元建有些疑惑,他没见过什么名为“连弩”的弩,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王伟解释:“据说那是蜀汉丞相、诸葛孔明所制快弩,又称‘诸葛连弩’,可齐射数箭,一旦大量弩兵以其攒射,杀伤极强,只是未见实物,不知结构如何。” “王公的意思?” “李笠既然只让新兵练弩,且随军偷偷带了许多连弩,想来就是打算交战时,突然拿出来用,想以此把我军打得措手不及。” 王伟说到这里,笑起来:“练了一个月的新兵,当然打不了仗,不过,站在阵中以连弩射击,倒是能杀伤不少士兵,这李笠有意思。” 郭元建问:“他还擅长攻城,所以,侯王才想要将其生擒,为己所用?” “正是,这样的人才可不多得,能招揽当然要招揽。”王伟说完,问那觇候:“他有没有说,那两个鄱阳人,交谈时说的是什么话。” “他说了,那两个鄱阳人说的是鄱阳话,以为旁人听不懂,结果他听得懂,正好在旁边喂马,就全听了去。” 王伟沉吟着:“鄱阳话...你先退下吧。” 觇候离开后,王伟对郭元建说:“若那两人用建康话交谈,必然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那么,这消息要反着听。” “不过,李笠是鄱阳人,带来督军的部曲,是其鄱阳同乡,他们以为新兵听不懂鄱阳话,就用鄱阳话交谈,那么,这消息就很可信了。” “王公,既如此,待得交战时,我军要如何防这连弩?” 郭元建问,王伟足智多谋,仿佛天下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所以侯王十分倚重,他们这些将领,也对王伟佩服得很。 “容易,列阵推进时,以刀盾兵在前即可,连弩再厉害,也不过是一种弩,虽然能连发数矢,但威力想来也就那样。” “若真是无法抵挡的神兵利器,当年诸葛武侯早就灭了曹魏、孙吴了。” 王伟说着说着,感慨起来:“连弩,我也只是在典籍中见过,却不知那李笠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郭元建笑道:“无妨,等我军大获全胜,抓了李笠,又得连弩实物,王公可仔细问问。” 说到此次随军出征的梁国材官将军李笠,王伟不忘交代:“此人擅长器械、攻城术,居然能速下寿阳、钟离,还能制作飞天器械。” “若能为大王效力,那么接下来的攻城战,就好打许多。” “明白,我尽可能留他性命。”郭元建说起即将打的仗,十分轻松。 他们分兵攻打三吴,建康城里的皇帝果然坐不住了,派西昌侯萧渊明率军东进,抵达句容。 细作探得明白,这支军队兵力近万,接下来,很可能要攻打延陵。 所以,不久之后,郭元建就要率军和萧渊藻决一胜负,这一仗,他有绝对信心打赢。 至于能否活捉那材官将军李笠,郭元建不敢说十成把握,不过王伟亲自来督战,就是为了这个李笠,可见侯王有多重视这个人。 “王公,我就担心活捉了他,却无法让他给侯王效力呀。” “无妨,你们只管把他带到我面前。”王伟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我只需三言两语,必能说得他心锐诚服,为大王效命。” 见郭元建有些疑惑,王伟解释:“这萧氏自立国以来,一向压制寒人武将,那李笠如此卖命,必然是想着以军功晋升,我只需告诉他现实,他自然就明白了。” 王伟对梁国的制度有些了解,发现一个很可笑的事实:梁国朝廷压制武人,设了重重障碍,避免寒人以军功提升地位,乃至跻身士族。 这个制度,王伟琢磨过,介绍起来:“梁国的将军号,不入官制,自成体系,经三次革新,如今分为三十四班,班多为贵...” “一到七班,为流外军号,等同流外官,是专门给寒人武将设置的。” “八班以上,等同流内官,有二百三十个将军号。” 郭元建听到这里,惊叹:“二百三十个将军号?萧氏这是要鼓励军功吧?” “哈哈哈,你也这么认为?”王伟笑起来,笑容有些冷:‘这就是萧老翁的高明之处,可惜,瞒不过有心人。’ “将军号,有重号、杂号将军之称,梁国的将军号,三十班起,才是重号将军,共三十五个。” “那么,七班到二十九班这流内杂号,有一百九十五个将军号,就是故意多设,糊弄人的。” “你想想,走台阶上高楼,高低不变的前提下,台阶多了,跨步是不是就多了?” 郭元建点点头,王伟又说:“梁国的士族子弟入仕,起家将军号,最低都是十三班,而寒人呢?” “他们要从底下的流外将军号开始,不断立军功,才能一级级向上爬,要升到流内十三班的将军号,之间隔了一百三十多个台阶。” “你看,这些人,要立多少次军功,立多大的军功,才能转班转到十三班军号的位置?他们有这个命来博么?” “这还不算,门第更高的士族子弟,起家的将军号更高,譬如二十三班的宁远将军。” “宁远将军,这军号怎么这么熟悉?”郭元建喃喃着,王伟提示:“采石守将,宁远将军王质。” “喔,是他,那个不管采石防务,直接逃跑的废物?” “对,然而他是琅琊王氏子弟,所以将军号不能低,一上来就是二十三班的军号,如何,武德充沛吧?” “是,是...”郭元建笑起来,差点笑岔气,“武德充沛,真是武德充沛呀!” 王伟也笑起来,笑容里带着愤世嫉俗,带着不甘。 “萧老翁把军号设置这么多,看上去是鼓励军功,其实就是增加台阶,要断了寒人以军功改变门第的念想,士族一直是士族,寒族,就永远是寒族!” “哪怕寒人再能打,也得慢慢爬这军号台阶,两百多个台阶,一辈子都爬不到重号将军的位置,别想把门第升上去!” “门第升不上去,他们的儿子,起家将军号,还得从台阶底部开始,重新爬一遍!” “那些士族子弟呢?起家军号,最低也能在台阶的中段,哈哈,这就是萧氏的武德,寒人上战场卖命,除非有权贵提携,否则一辈子也别想出头!” “他们把寒族武人死死压住,压了几十年,将帅凋零,事到如今,能带兵打硬仗的良将没几个,还有脸给萧老翁谥号‘武’?” 王伟说着说着,脸上满是讥讽。 “等你们把李笠带到我面前,我就让他数一数,军号班位,到底有多少层台阶。” “让他想一想,这一辈子要立多大的军功,立多少次军功,才能爬上去。” “然后,他儿子,还得重来一遍!” “为何会如此?因为在萧氏眼中,他这种出身连寒人都算不上的人,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是贱种,都是被世家高门子弟踩在脚下的草芥!” “看看,看看萧氏立国四十余载,到现在,有几个良将?没有几个,因为许多将帅种子,已经在走台阶的时候,累死了。” 王伟说着说着,有些激动。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当官看门第、阀阅,一个人若出身微寒,那么即便此人再有才华,也很难有机会当官。 对此,王伟不服,对于那些占据高位的废物,永远都不服。 凭什么那些废物一般的人,明明没什么才学,既无文韬,也无武略,却靠着家世好,轻轻松松做官,舒舒服服过日子。 朝廷在洛阳时是这样,后来迁到邺城,还是这样,那些世家高门子弟,占据高位、尸位素餐,而许多有才学的寒人,却只能当个吏。 所以出身寒族的王伟不服,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丝毫不比那些世家子弟差。 无论自己的府主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只要愿意听他的,他就要出谋划策。 南朝的王谢高门,王伟早已闻名,所以,就想等到破城之后,看看这些天生贵种们,匍匐在侯王面前叩拜、一脸谄媚的模样。 而那些出身高贵的名门闺秀,一个个都得给侯王以及将领们做暖床的奴婢。 郭元建听王伟解释梁国的军号制度,大概明白对方要如何劝降李笠。 李笠出身不好,如此拼命表现,大概是想着凭借军功向上爬。 只要王伟让对方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梦,那么,梦醒后的年轻人,会向现实屈服的。 在压制寒人武将的萧氏那里,立功再多,也不过是啃骨头的狗。 而在侯王这里,立功就有赏,功劳越大,奖赏就越多,可以做吃肉的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三章 背水一战 夜,李笠正在帐中召集部下议事,明日就要打仗了,胜败在此一战,所以他要做战前动员,将自己的战术安排,再一次向部将们讲解。 “自东面延陵一路西来,有运渎过句容连接秦淮河,这运渎,按统称破冈渎,不过如今避讳,称为破墩渎。”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军要背水列阵,即背水一战。” “背水一战的典故,大伙应该都听过。”李笠说完,见有人茫然,便解释起来。 背水一战,是秦末群雄逐鹿时,汉军和赵军进行的一场战斗,地点,在太行山脉的井陉关前。 汉军士兵多为新兵,主帅是后来的淮阴侯韩信,而赵军多为老兵,比新兵的战斗力强,且人数比汉军多了许多倍。 结果,开战前,韩信违背用兵常识,让一万士兵背靠河流布阵,将士兵“置之死地”,此举犯了兵家大忌。 赵军见了,笑汉军自寻死路,以优势兵力压上,要将汉军吃掉。 结果背水列阵的汉军退无可退,便拼死奋战,硬是扛住赵军的猛攻。 与此同时,预先埋伏在侧翼的汉军骑兵,趁着赵军倾巢而出,端了对方营地。 这突入起来的逆转,让进退不得的赵军混乱起来,很快便溃不成军。 李笠这么一说,便让部将们明白己方明日背水列阵的用意: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仅仅‘置之死地’,不足以获胜,有人照搬,结果打了大败仗,那就是三国时的马谡,大意失街亭的马谡。” 马谡奉命守关中入陇门户——街亭,挡住扑来的魏军,至少要挡一阵,为己方主力争取时间。 但是,马谡没有按照诸葛丞相的命令行事,没有在行如山路路口的位置当道立寨,而是要将军队驻扎在旁边山上。 山上没水,宿将王平反对这么做,认为敌人一旦凭借优势兵力围了山,己方会因为断水而崩溃。 但马谡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将士们为了喝水,必然能奋力与敌人厮杀,然后破敌,如同韩信背水一战那样。 结果,魏军果然围了山,山上汉军断水,攻又攻不出去,最后军心大乱,惨败。 李笠说了这个战例,进行总结:“所以,背水一战,核心不在背水列阵,而是要有策应,即一正一奇相结合。” “背水列阵的军队,拼命挡住正面之敌,而奇兵出其不意,抄对方后路,或者侧击,这才是背水一战能成功的要领。” “所以,我军明日决战,背水列阵的阵,是要硬扛正面,奇兵才是制胜的根本...” 。。。。。。。 秋风中,句容东南,破墩渎畔,梁军背水列阵,其对面,是兵力明显多了许多的侯景军。 两军沐浴着晨曦,即将开始交战。 中军,侯景军主将郭元建看着眼前这支梁军,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以为学着韩信背水列阵,就能打胜仗?” 前来督战的王伟笑道:“这是纸上谈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背水列阵,只是逼迫阵中将士拼命抵抗,而要制胜,还得奇兵相助,抄敌军后路,或者从侧翼进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郭元建看看四周,只见旷野里没有什么丘陵、树林可供‘奇兵’藏身。 战前,细作探得明白,梁军就一千骑兵,如今悉数列在左右翼,那么,对方还能有何‘奇’兵来个‘出其不意’? 便问王伟:“王公,那西昌侯打了几十年的仗,不至于以为操练月余的新兵,就能打硬仗了?不要说奇兵,就算有,正面挡不住,有奇兵何用?” 王伟回答:“他知不知兵,不重要,梁帝让他带着新兵来打仗,他就得带着,明知道是来送死,也得来。” “可也不该背水列阵!”郭元建真觉得不可思议,“这些新兵哪里顶事,若依托营垒,好歹能多撑几日,在野地里列阵,我军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冲垮!” “右翼是李字旗,想来材官营新兵在右翼,一垮,中军及左翼也就完了,那萧渊藻打了几十年的仗,哪来的信心,以为能挡住我军冲他右翼?” 王伟笑道:“你若这么想,怕是要吃亏...那李字旗下,必然不是新兵列阵。” 郭元建闻言一愣,随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王伟继续说:“操练一个月的兵,根本就打不了仗,这谁都清楚,所以他们故意示弱,让我军以为,这李字旗下,是羸弱新兵。” “那么,我军必然强攻其右翼,而他们应该是有备而来,在李字体旗下,严阵以待的是老兵,就等我军撞上去。” 郭元建便问:“王公,莫非我军攻其左翼?他们兵力就那么多,新兵不在右翼,那就一定在左翼。” “未必,你们这么想,万一被他们预料到了呢?或许,右翼真就是新兵,而左翼已经加强,这可为第二层算计。” “啊?那....”郭元建有些犹豫,这种“我知道你所想”,然后确实“你知道我知道你所想”的弯弯绕绕,根本就是无休无止。 王伟笑道:“无妨,正面压上即可,练了一个月的新兵,根本就不顶事,只要一交锋,很快就能看出来哪边是破绽。” 他不紧不慢,说着自己的看法:“军阵慢慢逼近,哪边有连弩发射,哪边必然是新兵,我军可白刃战破之。” “这些新兵,操练不过月余,没见过血,没杀过人,和寻常百姓无异,端着弩远远射人尚可,近战格斗,一触即溃。” 有将领问:“可他们或许有屏障?” 王伟不以为然:“这些兵,恐怕连号令都听不太懂,阵前后退,极易混乱,我军逼近,他们势必要撤到屏障后,这时,若有人高呼‘败了’,呵呵...” 他对此战己方获胜有十足把握,材官将军李笠在建康招募新兵,所以,他之前安排在城中的耳目,有许多混了进去。 现在,西昌侯萧渊藻率军出击,逼近延陵,李笠的材官营随军作战,营中以大量新兵充数。 这样的军队打不了硬仗,其内情又被王伟安插的细作探得清楚,所以,不可能赢的。 两军交战之际,新兵之中,细作必然会伺机行动,只要混乱之中高呼“败了”,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听了之后必然崩溃。 届时什么屏障,什么连弩,都没有用。 战斗很快打响,号角声中,侯景军各部向背水列阵的梁军压上,他们守株待兔,等来了‘奔兔’,今日打算一战而下,吃掉这支梁军。 不过,此次专门来督战的王伟,并不是看梁军打败仗,而是为了一个人。 他见战斗开始,不忘再次交代下去:“一会破阵,若抓到材官将军李笠,留下性命。”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四章 鸳鸯剪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战斗开始,侯景军向背水列阵的梁军逼近,双方的阵型都很寻常:矩形的步阵在中间,左右两翼是骑兵。 梁军骑兵较少,左右各有大约五百骑,共一千骑,这和侯景军细作先前所报消息一致,而侯景军左右翼骑兵略多,有明显优势。 双方军阵,中军对中军,左翼对右翼,右翼对左翼,侯景军军阵前列为刀盾兵。 双方距离将近百步时,双方弓箭手前出、抛射箭矢,侯景军一侧,又有刀盾兵走在长矛兵前,以作掩护。 距离拉近到百步以内时,梁军右翼后侧,忽然有骑兵上马。 随后,右翼军阵里许多士兵左右散开,露出一条条通道,骑兵策马而出,简单列队后开始向前小跑。 这突然冒出来的骑兵,让侯景军中诸将错愕:梁军不过一千骑兵,已经探得明明白白,如今分列在左右翼,怎么现在又冒出来许多骑兵了? 王伟在中军,见梁军右翼突然冒出来的骑兵,有些错愕:、兵!原来兵就藏在阵中! 然后觉得后背发凉:先前细作探得‘连弩’的消息,看来是假的,于是己方在军阵前排出的是刀盾兵,根本挡不住骑兵冲击。 马蹄声起,梁军右翼冲出的骑兵渐渐加速,斜着向对角的侯景军右翼步阵冲去,双方军阵距离在百步左右,斜向距离会更长,足够骑兵加速了。 在外围护着侧翼的侯景军右翼骑兵,没来得及反应,右翼步阵仓促应对,前排刀盾兵后退、后排长矛兵前出。 但进退失据,乱成一团,已经来不及结成牢固的长矛阵对敌。 斜冲过来的梁军骑兵,已经完成加速,一个个手握马槊、高举过肩,猛地撞入阵中。 一片惨叫声中,率领骑兵冲锋的梁森,握着马槊,接连刺死、撞翻当面之敌,却不停留,奋力策马冲撞,为同袍杀出一跳血路。 二丈长的马槊,分量十足,但在他粗硕的双臂挥舞下,于正前方划出一个血腥的“扇面”,连刺带挑以及“荡”,当面无人可挡。 左右相随的骑兵,同样握槊冲击,侯景军仓促间组成的长矛阵尚未成型,在突击的梁军骑兵面前如同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后续冲过来的骑兵,分成数拨,如同波浪一般,依次沿着前方击破的缺口,奋力挤了进去。 虽然战马未着甲,但骑兵们凭借越来越快的速度,依旧将侯景军右翼外角斜着击穿。 仿佛一记闷棍,砸向敌人脑袋,对方虽然戴着兜鍪,却依旧被砸得头昏眼花。。 梁军左翼,护着步阵左翼的骑兵,等到了这一时刻:先出击的骑兵负责敲闷棍,接下来,轮到他们捅刀子。 主将李笠一声令下,率领所部左翼五百骑兵策马前进,渐渐加速,自左往右向已经被梁森斜着突破的侯景军右翼冲去。 与此同时,左翼梁军阵中精锐,也快速步行前出。 当面的敌军骑兵(右翼骑兵),已经被透阵而出的梁森所拦截,所以没有骑兵能够拦截李笠,无法拦截他和部下们的奋力疾驰。 梁森带三百骑兵突然‘冒出来’左冲,李笠带五百骑兵右冲,此为骑兵的交叉冲击战术,交叉点,就是侯景军的右翼步阵。 百步距离,很快就到,速度已经起来的梁军骑兵,撞入已经混乱的步阵中。 带着铁面的李笠,只觉呼吸有些急促,紧握手中马槊,将眼前障碍一一捅翻。 他不是第一次身处战场,却是第一次策马冲阵,苦练六年的本领,今日一一展现。 双手握槊,挑、刺、荡,因为没有拉缰绳,只能双腿控马左突右冲,又凭腰力稳住上半身。 胯下战马冲撞、践踏着正面敌人,巨大的冲力传递到身躯,沿着腰上传。 而手中挥舞的马槊,斜刺、挑左右敌人,长杆如同费力杠杆,将巨大的阻力通过双臂传递过来,沿着腰下送。 两股相互较劲的力量在腰间汇合,李笠凭借强健的腰力压住,以腰为‘转轴’及‘减震’,承受着下盘的颠簸,承受着上盘的‘旋转’。 长年训练练出来的强健体魄及力量,给了李笠绝对的信心,操纵着二丈长的马槊,如同巨蟒疯狂喋血,冒着箭雨,在人群之中穿梭、翻腾。 左右护卫的部曲,同样跃马挺槊,带着后续骑兵,沿着撕裂的破口,强行挤入敌军阵内。 随后,冲出梁军军阵的精锐赶了上来,沿着骑兵突出来的‘缺口’,冲入侯景军右翼已经进一步混乱的军阵。 其他步兵随后跟进,“扩大”侯景军右翼“伤口”,致使对方整个步阵为之一撼。 坐镇中军的萧渊藻,举目远眺,见着李笠所部骑兵撞入敌阵,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意外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 出征前,李笠特意向他展示了骑战技艺,无论是左右驰射还是使马槊,技艺都十分精湛。 所以,才有了“添马变骑兵”的破敌战术:前日,有数百匹战马从建康调到句容,配给李笠的部曲。 李笠的部曲之中,有三百余人会骑马作战,所以只要有马,立刻就变成骑兵。 这‘凭空’变出来的三百骑兵,今日藏在阵中,而‘一月新兵’还有所谓的‘连弩’,不过是迷惑之计。 引诱敌人以刀盾兵在前,提防‘连弩’,却没想到,冲出来的竟然是骑兵。 现在,见李笠及其部曲督梁森各率骑兵击破叛军右翼,萧渊藻便让人擂起战鼓,激励全军将士奋勇杀敌。 梁军将士听着鼓声,看着敌阵之中、己方骑兵前端那威不可当的骑兵们,军心大振,爆发出如潮的呼喊声,奋力向当面之敌冲去。 两阵相撞,侯景军右翼被突破,连带着中军也跟着溃散,最后,左翼也崩了。 侯景军左翼,对应梁军右翼、东冶材官营,替代李笠掌军的黄姈,见状让人擂鼓,命令将士突进。 她身着铠甲、头戴兜鍪,手按佩刀,看着眼前一个个双腿发抖的新兵,两眼闪过寒光,对身后一字排开的督战队高声下令: “军令如山,不进者斩!” “后退者斩!” “若本将退,斩!” 尖锐刺耳的唢呐声中,以李笠部曲、鄱阳‘老兵’为领头及殿后,东冶材官营新兵、老兵夹杂在一起,无论兴奋也罢、恐惧也罢,都随着大军向前推进。 黄姈看着远处敌阵之中,那若隐若现的身影,担心不已,但此时多想无用,唯一能做的,就是破敌。 却听前方欢呼声起,敌军已经全面溃散。 如潮的欢呼声中,大量侯景军骑兵奋力追击着梁森所部骑兵,眼见着越来越近,旁边忽然有骑兵透阵而出。 却是铠甲被血染红的李笠,带着二百骑兵冲来,他已分兵三百去扰乱敌阵,自己来帮梁森。 但身后,也有不少敌骑追来。 梁森所部骑兵在左,李笠所部骑兵在右,各自身后都有许多骑兵追击,两人随后按照战前拟定的战术,开始相互配合。 梁森率部自左向右斜跑,在前;李笠率部自右向左斜跑,在后。 追击梁森的敌骑,被侧翼冲来的李笠冲得伤亡惨重,几近溃散。 追击李笠的敌骑,被己方溃散同袍一挡,速度放慢、阵型松散,却依旧紧追不舍。 这时,李笠在左,追兵被消灭的梁森在右,然后两人带着各部骑兵开始转向:李笠向右斜跑,梁森向左斜跑。 此次,由梁森来侧击李笠身后追击骑兵。 追击李笠的敌骑,被右侧冲来的梁森拦腰截断,因为承受不住侧面冲锋,很快溃散。 李笠率军转头,拦截敌骑前端,与梁森协同,如同剪刀一样将敌人绞杀殆尽。 二战时太平洋战场,盟军有空战时的双机战术“萨剪”,专门对付性能优异敌机的咬尾追击。 李笠加以借鉴,命名为“鸳鸯剪”,和梁森配合,配合作战。 敢来追击的敌骑,已经被两人歼灭,李笠看着眼前开始溃散的敌军,十分满意,放慢步伐,让胯下战马缓一缓。 新兵中有细作,城中也有细作,他当然知道,所以‘一月新兵’参战、偷偷带着‘连弩’,这不过是李笠故意释放的迷雾。 让敌军认为东冶材官营都是羸兵,要靠‘连弩’杀敌。 而官军一路向东行进,细作探得明白:梁军骑兵一直是千骑,不算多。 即便忽然有更多的马,也变不出骑兵来,因为会骑马不代表会骑战,所以,在侯景军看来,西昌侯萧渊藻所部兵马,骑兵就是一千。 而材官营的废物新兵要靠‘连弩’杀敌,那么,开战时,对方会把刀盾兵排到前面,防连弩。 临战,敌军看着梁军左右两翼各五百骑,更不会提防有第三支骑兵突然冲出来。 然而,真的有。 “还记得么?”李笠大声向梁森喊着,“六年前,六年前!” “记得!” 梁森回答,见李笠率兵缓缓小跑、加速,也率领所部骑兵前进,一左一右,向远处正在重新集结的敌骑靠近。 六年前,在敌骑面前仓皇逃命的两个少年,现在成了骑马驰骋沙场的武将。 手中马槊、身上铠甲、胯下战马,已为敌人鲜血染红。 从被追杀的猎物,变成实施追杀的猎人。 现在,敌军步兵已经溃散,但骑兵尚能一战,所以绝不能让其聚集,至少要将其赶走。 数百敌骑已经聚拢,向着这边冲来,李笠策马加速,高声欢呼:“来,杀个痛快!!”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五章 兴奋 “阿兀柏,把那敌将解决了!” “得令!” 阿兀柏领命,率领十余骑离开队伍,向前方骑兵混战之处接近,在那里,一支梁军骑兵左冲右突,将己方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当先一将,手中马槊宛若长蛇,蜿蜒盘转,威不可当,己方无人能敌。 正好做我槊下鬼! 阿兀柏如是想,冷笑一声,策马小跑,慢慢加速,其他人伴在左右,十余骑缓缓靠近混战的骑兵群外围。 如同潜伏在草丛里的狼,缓缓向猎物靠近。 这是他们惯用的战法,一旦交战之中,有敌方骑将突入阵中,无人可挡时,他们就不动声色靠近,瞅准机会,猛然发难。 混战之中,敌将不会特别注意这接近的十余骑,还没抖起精神,就会被他们突然冲近,然后阿兀柏挺槊,如闪电般穿过,将对方了结。 跟着阿兀柏‘狩猎’的骑兵,都敬畏这个强壮的男子,因为阿兀柏能同时开两张三石力弓,骑战比试马槊时无人能戳中他,他却能从容夺槊,无人能敌。 这一次,也一样能将那敌将刺于马下! “冲!” 阿兀柏低喝一声,下令突击,左右兴奋起来,随着这位骁将直扑猎物。 眼前,一片混乱之中,那梁将策马突进,接连挑落三人,但左右距离较散,一时间未能护住侧翼。 阿兀柏策马疾驰,举槊过肩,向着那梁将冲去,双方距离快速缩短,那梁将也注意到冲来骑兵。 于是策马偏转,迎面冲过来,并将马槊斜横胸前,头上,尾下。 阿兀柏见状一愣,随后暗暗提防:这姿势,明摆着要用‘拨槊’法后发制人。 用这种姿势迎战的骑兵,要么是新手,要么是高手。 所谓‘拨槊’,是横槊迎战,当对面马槊刺来,便猛地将自己马槊向右横拨,前端将刺来马槊‘拨’歪,然后顺势压着刺来马槊槊杆。 让自己手中马槊槊头正好迎向对面那人的胸膛。 可若是拨不动刺来马槊,就会被其刺中自己胸膛。 这种技艺光靠力大没用,还得眼疾手快,若只有蛮力的新手用这招,很容易被刺死。 刹那间,两骑接近。 “呜啊!” 阿兀柏大喝一声,双臂用力,确保马槊方向不变,刺向对方胸膛,对面那梁将果然将手中马槊猛地一拨。 “啪”的一声,两槊相撞,阿兀柏双臂猛地用力,想要保持方向,但槊杆那一头,传来更大的力量。 马槊被拨开、压下,而对方的马槊槊头也顺势‘低头’,对准他。 阿兀柏想俯身躲开,但对方的力气很大,槊头压得很快,眼前寒光大作。 刹那间的力量交锋,阿兀柏输了,“噗嗤”一声,宛若长剑的槊头,刺破他的护脖顿项,随后切入他的脖子。 阿兀柏只觉喉咙一凉,随后眼前天旋地转,自己似乎飞上高空,不停旋转。 看到下方离去的一骑,骑者没有头颅。 反方向离开一骑,荡起手中马槊,将他随后而来的同伴,接连刺于马下。 好厉害,力气好大... 阿兀柏如是想,两眼一黑。 “啪”的一人,挑飞的人头落地,梁森回头瞥了一眼,随后继续向前冲锋。 方才冲来那人,力气有些大,所以他使出拨槊法时差点就拨不动。 不过,还是我赢了。 梁森如是想,放慢马速,让左右跟上,他看着眼前到处都是混战的骑兵,愈发兴奋起来。 期盼已久的首战,打得还是有些不够痛快,因为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多撑一回合。 观察左右,梁森发现自己离本阵有些远,于是下令掉头,护住战场外围,免得敌人骑兵偷袭己方步兵。 眼见着敌骑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他有些遗憾:打了那么久,都没有猛将来找我过招的么? 。。。。。。 旷野里,王伟策马狂奔,心中悔恨不已:我居然被骗了,被骗了! 虽然己方骑兵兵力较多,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但敌军骑兵十分疯狂,如同疯狗般到处乱咬,直接把王伟试图挽回战局的努力给击碎。 甚至盯上了他。 混乱之中,诸将各自为战,被梁军骑兵盯上的王伟就只能骑马开溜。 他一路向东跑,想要收拢溃兵,尝试着反击,但那些梁军骑兵如影随形,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现在,落荒而逃的王伟,身边仅有六骑相随,身后二三十步距离,有十余骑死追着不放。 却是满脸兴奋的黄?,带着左右策马狂追,追着前方逃亡的敌将,他一行十余骑追赶的劲头,宛若兴奋的猎犬围捕猎物。 黄?冲在最前面,此刻的他兴奋不已,追击过程中已经接连射倒五人,而前方夺路狂奔的将领装束男子,就是他的最终猎物。 他打了许多年的猎,征服过许多小娘子,但是,从没有哪一次‘狩猎’给他的感觉,像今天这么刺激、兴奋。 飞禽、走兽做猎物,不过是消遣;女人做猎物,其实吹了灯都一样。 独独战场之上,追击敌方大将这种猎物,才是最让人兴奋地事情。 黄?虽然不知道前面逃亡的敌将是何身份,但只要抓住了,或者砍了首级带回去,那就一定能立军功。 有了军功,有了许多军功,就能当官、为将了! 他憋了许久,跟妹夫经历了许多仗,却没有真正驰骋沙场,如今官军大战告捷,黄?在阵中杀得痛快,但还不尽兴。 抓到你,就齐活了! 黄?如是想,弯弓搭箭,想要射那将领,但其后随从挡住视线,于是稍加瞄准便撒放弓弦,射中前方一骑后背,对方倒伏马背,跑了一段后,坠马。 左右接连放箭,又射倒二骑,剩下三骑忽然减速、转向,以自己为屏障,阻挡追兵。 双方距离很近,这突然的急停,让后面的追兵没多少时间反应。 眼见着就要撞上了,黄?一个激灵,策马避让,从两匹打转的马之间冲过。 再弯弓搭箭,瞄准前方那个将领装束之人,正要放箭,却见其忽然右偏。 黄?骑马时能右射,但射不准也射不远,对方故意往右边偏,就是要赌他右射射不准。 黄?策马右偏,试图将对方的背影“挪到”自己马头的左侧,这样才好正射(左射),结果对方左右飘忽,如同一只灵活的小鹿,不停躲闪。 撒放弓弦,箭矢从对方身边擦过,黄?赶紧再抽箭,却发现箭已经射光了。 “箭,给我一支箭!” 黄?向左右大喊,然而大伙都在策马疾驰,急切间又如何能递箭给他。 前方尘土大作,有数十骑迎面冲来,看样子是叛军骑兵,现在迎上前,正好救下独自逃亡的将领。 敌众我寡,交锋必败,然而黄?等人追得起劲,此刻若要转向,必然被对方追上,用马槊一个个捅死。 黄?把弓一扔,拔出佩刀,向前一指,笑起来:“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左右除了几个人依旧握着马槊,其他纷纷收弓拔刀,就要“杀一个够本”时,只听后面后面号角声起。 黄?回头一看,却是妹夫李笠带着骑兵冲来,也有数十骑。 “转!”黄?一声令下,带着部下向左转,避开正面之敌。 敌骑见后方冲来不少梁军骑兵,不敢大意,没有分兵追前方这十余骑,而是排开阵型,挺槊迎战。 双方距离快速缩短,一马当先的李笠,先前的混战中已经接连刺死许多人,此刻见着乌央乌央一群敌骑冲来,极度兴奋。 心中期盼不已:来啊,来互相伤害啊! 迎面撞来一骑,两人均举槊过肩,槊头对敌。 刹那间,槊头相抵,要将对方挤开,然后窜入对方身躯。 李笠力大,一槊挤开对方槊头及杆,随后顺势一送,将冲来敌人的右肋切开,两骑对向擦肩而过,那人后仰坠马。 冲力将李笠手中马槊‘别’歪,迎面又来一骑,李笠横槊在胸前接战,待得敌骑马槊当面刺来,将马槊猛地向右一拨。 此为“拨槊法”,要么敌死,要么己亡,玩的就是心跳。 他这一拨,马槊前端拨中刺来槊头,将其拨歪,然后顺势‘点头’一压,压低敌槊,而槊头迎向敌人。 那人躲闪不及,右肩被槊头切开,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坠马。 李笠挺槊前进,当面第三骑冲来,两人横向距离较远,所以不约而同横槊。 就在两骑交错、左右持平时,各自持槊横刺。 李笠躲开刺来马槊,对方却被他刺中右肋,两骑交错之后,那人身子一歪,坠马。 李笠未及调整姿势,又有一骑挺槊冲来,正面一刺,李笠看得清楚,向右侧身躲过。 两人很快交错,李笠左手单抓自己马槊,奋力向左一抡。 对方没想到居然这位能单臂抡马槊抡起得这么猛,猝不及防之下,被槊杆砸中后脑勺,头一昏,向前栽倒。 数息间,两军骑兵对冲而过,李笠连杀四人,愈发兴奋,看看前方已经跑远的单骑,号令左右策马回转。 他看着敌骑也在回转,而黄?的十余骑试完成左转、试图包抄对方侧翼。 第二轮交锋即将开始,李笠有些期盼:你们之中,能打的猛将有没有? 今日他是首战(第一次率军冲阵),结果打了半天,全都是一招过的‘小怪’。 李笠策马加速,看着冲来的一大群敌骑,心中继续期盼:猛将,一定要有猛将! 不然,我连“来将何人”、“我乃鄱阳李笠”这种互报姓名、打响名号的机会都没有啊!。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六章 大捷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太阳西沉,大获全胜的梁军将士,依旧在打扫战场。 白发苍苍的萧渊藻,看着眼前遍地尸体,还有无数俘虏以及缴获的物资,想到了那日的京口之战。 那日,他被扮做官军的叛军偷袭,猝不及防之下,丢了京口。 京口关系着建康安危,结果却在他的严密提防下丢了,这让萧渊藻羞愧不已,自那时起,便憋着鼓劲,要以牙还牙。 今日一战,官军大获全胜,俘获大量俘虏,还有许多兵仗、辎重,可称大捷。 憋在萧渊藻胸膛中的恶气,可是痛痛快快出了。 数十骑缓缓过来,当先数人下马,取下铁面,来到萧渊藻面前行礼,为首之人,却是材官将军李笠。 “李材官使得一手好马槊,在敌阵四处冲杀,当面无一合之敌,老夫在阵中见了,都觉得热血沸腾啊!” 萧渊藻由衷夸赞,一身血污的李笠赶紧回答:“哪里哪里,多亏节下信任,将战马调拨末将,末将才能率军突袭。” “不,别人即便敢冲,也冲不动,李材官,你可真让人刮目相看呐!”萧渊藻说完,看向李笠身边一人,却是李笠的部曲督梁森。 “这位梁壮士,果然骁勇,率先冲阵,硬是把敌阵击穿,好身手,好武艺!” 梁森只是说“不敢当”,萧渊藻见着这位两位如此骁勇,颇为感慨。 此次作战,战法极其冒险,萧渊藻认为李笠这种从没率领骑兵打仗的人,根本就无法带着骑兵突破敌阵。 但是,李笠演示了左右开弓,又展示了使槊的技艺,才让他下定决心赌一把。 毕竟,既然连他都不信李笠能带骑兵突击、三百部曲骑上马就能冲锋陷阵,交手的敌军,更不会相信了。 萧渊藻大概知道李笠的出身,现在目睹李笠和部曲在阵中表现,又觉得怪:你们不是家境贫寒的鄱阳渔家子么?怎么学的骑战技艺? 这两位身材魁梧,膂力过人,还左右驰射,舞起马槊犀利无比,敌军之中竟然没有对手。 萧渊藻想到了许多将门子弟,觉得绝大部分人好像都没这两位雄壮。 李笠和萧渊藻交谈着,梁森则看着手中铁面,端详着上面的痕迹。 方才冲杀,迎面飞来一箭,若不是有这铁面护着,他就已经被这一箭射中面门,当场阵亡了。 梁森将面具收好,看着身上铠甲的斑驳血迹,又看看一片狼藉的战场,感慨万千。 果然,水寇没法和战兵比,方才一场厮杀,只要稍不留神,他的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但是,如此血腥的战场,让他觉得兴奋异常,冲锋陷阵的感觉,回想起来,依旧让他觉得呼吸急促。 苦练六年的本事,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材官营,将领打扮的黄姈,看着沾了一身血的兄长黄?下马,有些担心,却听黄?唉声叹气:“我怎么就不多带一只箭呢!” “怎么了这是?”黄姈问,黄?一脸懊恼,随从亦是如此。 “我方才追那敌军将领,一路追,一路放箭,哎哟,射到后面,就剩他一个人了,结果我也没箭了!” 黄姈问:“为何用箭射?追上去用马槊捅不行么?” “妹....没、没好马啊,他的马跑得比我的马快,哎哟要是有匹好马,我就把他首级给带回来了!” 黄?半是兴奋、半是惋惜的说着,黄姈见其没事,放心许多。 当然,她最牵挂的是亲自冲锋的李笠,不过李笠平安无事,她就放心了。 看看四周,看看大量被俘的敌兵,以及陆续运回来的辎重,黄姈知道官军这次打了场大胜仗。 一如李笠所设想的那样,把大鱼引来,然后将其钓起,然而,大鱼太多,钓不过来。 黄姈从李笠口中得知,知道此次出击并不是平叛,而是钉在句容和延陵之间,掣肘东面晋陵敌军。 现在打了个大胜仗,敌军不会再小瞧这支官军,但是,对方如果够精明的话,就明白这支军队,其实无力东进。 想着想着,黄姈有些失神,本来不该有失的京口,居然丢了,以至于大好局面毁于一旦,被侯景这只疯狗窜到江南,祸乱三吴。 现在,朝廷能做的,就是等勤王军抵达建康,然后集中兵力进攻叛军。 只是这需要时间,那么,三吴之地的百姓,在这段时间里就要倒霉了。 感慨之余,黄姈又有些庆幸,庆幸鄱阳没有被战乱波及,不过若是让侯景得逞、攻破台城,那么接下来,各地都不会安宁。 然而,若没有战争,像李笠这样出身微寒的人,怎么会有出头之日? 黄姈再次看着尸横遍野,觉得很矛盾。 。。。。。。 夕阳西下,营地里升起一股股炊烟,各处营帐都是一片欢声笑语,经历了一场大胜的将士们,各自围坐在一起,诉说着今日作战时的种种心得。 材官营营地,惊魂未定的新兵们,被各种情绪所纠缠,有人经历了极度血腥后开始傻笑,有人被血淋淋的场面吓得魂不守舍,呆呆坐着一动不动。 又有人神采飞扬的说着参战经历,还有人若有所思,一边听同伴说笑,一边想着事情。 巡营的李笠,见着此情此景,有些感慨,他已经安排人员和这些新兵进行了座谈,缓和他们的紧张情绪。 并且做了安排,若夜里有人做噩梦惊醒大喊大叫,巡夜的人要宽容些。 随后几日,要组织新兵进行团体活动,多一些欢声笑语,让他们把心中的不安、恐惧、惊慌释放出来。 毕竟,这些兵绝大多数都是平民,没杀过人,也没见过血腥战场,今日一战,心里肯定会有阴影,晚上做噩梦理所当然。 军营严禁夜里喧哗,防的是“营啸”,但李笠决定自己军营要‘人性化管理’,得要容忍新兵们的各种“战争创伤综合症”发作。 那一世,他上班时无意看见血腥的交通事故现场,当晚就做了噩梦,几天都不好过,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事故现场的残肢断臂。 现在,这些新兵在战场上受了刺激,需要时间适应、恢复,若是军营里的管理过于压抑、不近人情,恐怕会把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逼疯。 见黄?巡营归来,李笠低声交代:“毫无疑问,军中有敌人细作,但是急切之间无法揪出来,你仔细盯着。” “决不能让士兵单独外出,也不许外人随意入我军军营。” “明白。”黄?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防内贼的重要性。 “这不是小事,我们要提防细作造谣、传谣、扰乱人心,既要在明面禁止士兵打听消息、散布各种不利言论,也要暗中观察,看看哪些人不安分。” “放心吧妹夫,我们迟早要把这些老鼠都揪出来。” “不急,先判断哪些人可能是细作,留着,或许日后还有用的。” 李笠交代了几句,黄?离开,他没有回自己的大帐,而是转到一处角落。 那里有一座帐篷,外围有士兵把守,李笠用布巾将脸蒙上(鼻梁以下),接过士兵刚来带来的一个食盒,走了进去。 帐篷里有个木笼,笼子里坐着个年轻人,其人身着破旧戎服,面容英俊但脸色惨白,盘腿坐在笼子里,头向后靠着栅栏,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 却是李笠的一位熟人,未曾料竟然在战场上碰到了。 方才李笠得胜回来,经过一群俘虏时,发现人群之中,竟然有熟人。 此人当初受他雇佣,接近临贺王萧正德的柳夫人,助他送萧正德上西天。 既然是熟人,李笠打算帮对方一把,暗中命人将其单独安置在此处,现在,以‘燕郎君’的语调,问:“老兄别来无恙,为何在此?” 胡炜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蒙着半边脸的男子,有些迷糊,不过很快从熟悉的语音之中,想起此人为谁。 于是惊讶不已,艰难开口:“燕、燕郎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七章 福兮祸所依 故人相见,有许多话说,但急切之间,却不知从而说起。 “此处有富贵,我便披坚执锐。”李笠两句话介绍了自己出现的原因,“今日我在俘虏之中见了你,还以为看走眼了。” 他把食盒伸进木笼,胡炜打开一看,却是一碗热汤和几个炊饼,赶紧吃起来,吃得狼吞虎咽。 “慢慢吃,莫要噎着。”李笠缓缓说着,时刻不忘用‘假音’,“你怎么会在叛军之中?” “我,我....”胡炜咽下口中食物,喝了一口汤,两眼通红的说起自己的经历。 临贺王萧正德死后,胡炜很快就又和柳夫人在一起,日子一天天过去,倒也过得快活,结果侯景叛军攻入建康。 柳夫人身份敏感,儿子也已去世,所以不被临贺王府关照,未能及时入台城避难。 胡炜带着柳夫人出城逃难,遇到叛军游骑,逃不掉,柳夫人被抓走。 胡炜为了救心爱之人,不得不投了叛军,然后苦苦寻觅,虽然后来打听到了下落,却无法搭救。 柳夫人年过四旬但风韵犹存,加上养尊处优,肤色白皙、气质出众,已经被一个叛军将领占有。 胡炜无法接近,只能等机会。 台城之围解除,叛军北渡广陵,胡炜一心一意要救柳夫人,便和其他附逆之人一样,去了广陵。 如今叛军再度攻入江南,侵扰三吴,身为士兵的胡炜,无论愿意与否,也跟着大军在江南作战。 结果今日一战,兵败如山倒,胡炜和许多士兵一样,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被梁军骑兵挡住去路,只能投降。 而他心心念念的“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些,比不上新掳来的年轻美貌小娘子,那将领很快玩腻了,将其送给部将。 后来似乎也随军过了江,在曲阿军营。 “曲阿沦陷了?”李笠问,算是明知故问,胡炜点头:“是,守军窝囊,顶不了多久就开门投降了,晋陵也沦陷了。” “恕我直言,你的夫人,他们不会有丝毫怜悯,所以,恐怕已经沦为....” 李笠没把话说完,怕刺激这个痴情郎,但现实就是如此:一个被掳入军营的女人,年纪过四旬,风韵犹存、容貌尚可,最后的待遇就只能是... 营中妓。 “我、我....”胡炜两眼通红,紧握双拳,低吼着:“我要救她,我要这些畜生不得好死!” 这低吼在李笠看来,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可见这位对柳夫人用情之深。 用后世的话来说,胡炜是炒股炒成股东,股票不仅不打算脱手,居然是要“终身持有”,即长相厮守。 然而,穷小子即便和贵妇在一起,又能如何? 福兮祸所依,穷小子护不得贵妇周全,贵妇被人抢走,下场凄凉,穷小子又能如何? 只是没想到穷小子不离不弃,心心念念要救‘真爱’,为此不惜投身军伍,沦为炮灰。 这种真爱之情,让李笠意外的同时,有些感动,所以决定为这痴情郎做些什么。 “相识一场,我会放你走,送你盘缠,好好回家过日子吧。” 胡炜抓着栅栏,呼喊着:“我的家乡就在曲阿!我要救她,我要救她!燕郎君,求你帮帮我!” “我能如何帮你?逆贼势大,这支官军只是来守门户,无法继续东进。”李笠是真想帮,毕竟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然而办不到。 胡炜不甘心:“我可以回去,回曲阿,帮你打听消息!” “这没用,兵不够,打不过,有消息也没用,而且你只是区区小卒,又如何能刺探到紧要机密?” 胡炜一脸坚定:“我会想办法的!” “不,你这是在寻死。”李笠是真心为这个痴情郎好,希望对方拿着钱财,重新过好日子。 然而胡炜咬牙切齿:“夫人若死了,我也不活了!就算夫人死了,我若能为她报仇,死也无憾!” 李笠见胡炜如此,由衷佩服:为了柳夫人,这么拼命,果然是真爱啊! “你我相识一场,我不能让你去送死,况且,你也刺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样吧,你给我说说,说说你在叛军之中的所见所闻。” “尤其是此次渡江南下后的见闻。” 。。。。。。 夜,大帐,男子打扮、身着戎服的黄姈正在核对账簿,清点粮草存量,以免粮草短缺,乱了军心。 梁森和李笠的几名部曲,以及作为主薄的张铤坐在一旁,时不时回答黄姈的问题。 黄姈随军出征,切切实实为李笠分忧,既管着后勤,也管着李笠的起居,当然,因为帐篷隔音不好,夫妻之事,就只能‘见机行事’。 梁森等鄱阳‘老人’,当然对黄姈言听计从,而黄姈也确实把后勤管理得井井有条,省去许多麻烦。 但她毕竟是女扮男装,所以并不直接出面管粮草,只是核账而已。 “粮草供应充足,但是,此战过后,逆贼或许会分兵截粮道,所以,平日饮食不要浪费,能省一些是一些。” “说不定,关键时刻,多省下来的一日口粮,就能支撑将士们奋战,打赢恶战。” 众人称是,而与胡炜密谈许久的李笠,此刻回来,黄姈见自己的事已经做完,李笠也没有什么事吩咐,便让众人回去休息。 张铤却迟迟不走,梁森见状觉得奇怪,琢磨着张铤莫非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李笠说,便不作声,告退。 帐内只剩李笠夫妇和张铤,张铤便说:“李郎,我有担心。” “但说无妨。”李笠坐下,指着一旁的胡床,对张铤做了个“坐”的手势。 张铤坐下,黄姈便去旁边煮茶。 张铤问李笠:“李郎,今日一战,可称得上大捷?” “嗯,大捷,出乎意料的大捷,战前我还以为只是获胜,没想到,胜得如此酣畅淋漓。” “然而,坏事就坏在这大捷上。”张铤一脸严肃,“正所谓‘福兮祸所依’....” 李笠听这调调,觉得奇怪,他不明白为何打了打胜仗,还会“福兮祸所依”? 张铤将心中忧虑,详细说来。 西昌侯萧渊藻领军出击,目的是在句容和延陵之间扎营,掣肘东面晋陵敌军。 晋陵,是从京口进入三吴的门户,如今已被逆贼攻占,若萧渊藻这万余兵马在句容和延陵之间扎营,会让敌军寝食难安。 于是,无法肆无忌惮进攻三吴,得分兵防御。 单纯的对峙,无法真正掣肘敌军,所以需要一场胜仗来证明官军的实力,让敌军不敢小觑,必须调拨大量的兵马在延陵一带布防。 为了吸引对方来战,才有了李笠‘一月兵’的花样,开战后,‘增马变骑兵’效果不错,打了大胜仗。 问题是,战前大伙都认为打胜仗有把握,却不太可能打个酣畅淋漓的‘大捷’,张铤也不敢这么乐观。 结果,李笠及部曲的表现极其‘夸张’,居然把敌军打崩,不仅步兵溃散,连骑兵也被击垮,所以官军俘获无算。 张铤认为,这个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城、天子和朝臣们得知后,恐怕心态会起变化。 “李郎,三吴乃富庶之地,世家高门,士族寒族,权贵官宦,都在三吴有田产、别业、庄园。” “之前,逆贼破京口,进攻三吴,官军无力制止,只能先保建康,朝野内外,不好多说什么。” “然而,此次我军大捷,就会让许多人,盼着我军继续东进,最好能又打一场大捷,迫使逆贼收兵晋陵、曲阿,此即‘围魏救赵’之策。” “围魏救赵?”李笠喃喃着,张铤继续说:“对,多少人的家产,都在三吴之地,多少人的亲朋好友,尚在三吴各地。” “逆贼肆虐,多少人的财产和亲人受到威胁,之前,官军无力出击,没把握野战克敌,如今,我军一场大捷,会让多少人充满期待?” “天子之前听取了李郎的计策,要先保住建康,等到勤王军抵达,兵力充裕后再出击。” “但是,这场大捷后,朝野上下可能会有错觉,觉得西昌侯多年宿将,李郎年少有为,老少搭档,正奇结合,若继续东进,必能再有斩获....” “斩获?怕不是被对方斩获!”李笠嘟囔一声,面色凝重起来,觉得张铤的担心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然后继续说:“我军兵力不过万余,今日打胜仗,是有心算无心,对方吃了亏,必然全力应对,接下来,就只能在此结寨硬扛,还东进?” “东进,粮道就会变长,我们在这里,背靠句容,还有运渎,离建康也不远,一旦被围,苦苦支撑也能等到援军。” “若东进,粮道容易被断,一旦被围,内无粮草,外等不到援军,因为能野战打硬仗的官军,目前暂时没多少。” “我们陷入重围,只能靠这一万多人硬扛,能扛多久?这是送死!天子能不明白?” 李笠越说越激动,张铤看着他,苦笑起来:“那又如何?天子,能顶得住那么多人的请求么?天子,难道也不想赌一赌么?” “对于许多权贵、官宦和世家高门而言,三吴,是最重要的财富,而这场大捷之后,他们忽然发现,天子手中多了一个赌注,可以赌一把,保住他们的财富。” “天子的家当在建康,而他们的家产多在三吴,逆贼如今威胁的,是他们的肥沃良田、金银珠宝、庄园佃农。” “要拿来做赌注的,不是他们的兵马,赌赢了,当然最好,赌输了,又与他们何干?” 说到这里,张铤问李笠:“李郎,若你手中有他人的赌注,赌赢了,获利全归自己,赌输了,自己一文钱损失都没有,你愿意赌一把么?” 这一问,把李笠问住了,喃喃道:“合着我打了一场大捷,反倒是福兮祸所依?”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八章 郁闷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军营里鼾声此起彼伏,营中某处为步障围起来的小空地,李笠仰面躺在卧榻上,看着满天繁星,一动不动。 旁边,黄姈静静坐着,摇着大蒲扇,给李笠扇风兼驱赶蚊子,另一旁点着驱蚊艾草香。 她见李笠若有所思,想说些开导的话,却不知如何说起。 因为她自己心里闷得慌。 之前,官军背水列阵,打了个大胜仗,消息传回建康,天子当然很高兴,于是,将士们得了奖赏。 李笠因为表现出色,率军冲阵、大破敌军,进号“伏波将军”,此为八班军号之首。 和原先七班之首的“前锋将军”,隔了雄戟、长剑、冲冠、雕骑、佽飞、勇骑、破敌、克敌、威虏共九个军号。 也就是说,李笠凭借这一战的表现,让自己的将军号跨越了一班、九个军号。 看上去不错,但是,考虑到流内军号共有二百三十个,其中杂号有一百九十五个,这样的晋升速度也就寻常。 不过黄姈不是为这个而郁闷,让她愤愤不平的事情,是天子增援一万兵,命令西昌侯率领官军继续进军,攻打延陵。 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满打满算,两万兵马,其中骑兵一千五,就这兵力,不是不能打,但是材官营多为新兵,这一打起来,胜算不大。” 黄姈缓缓说着,脸上带着怒容:“明明就只是在句容扎营,等勤王兵马集结后,再出击,现在,让我们出击,这不是送死么?” “要攻延陵,还得防敌人援军,这两万兵马若侥幸打赢了,也无力进攻晋陵或曲阿,打输了..骑兵能跑,步兵能跑到哪里去?” 黄姈抱怨着,李笠却不吭声。 台使今日抵达军营宣旨后,他便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现在都是如此,黄姈担心良人想不开,气得吐血,便不住的念叨。 想要给李笠一个机会把心中怒气发泄出来。 结果李笠却忽然笑起来:“谁让我能打呢,正如张铤所说,一场大捷,让许多人认为,我还能大发神威,协助西昌侯,把延陵打下来。” “怎么打!”黄姈抱怨着,“既要攻打延陵,又要防备援军,这就是攻城、打援凑在一起,是两件事。” “我军两万兵中,若有五千骑兵,这倒还好,步兵攻城,骑兵野战打援,可我们的骑兵就只有一千五百,哪能干两件事?”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李笠依旧笑眯眯,“三吴,是多少贵人家业所在,如今有了神李笠,那怎么能不试一试呢?” “说不定,还真就拿下延陵,迫使逆贼收缩兵力,那么,三吴各地就能喘口气了。” 黄姈低声骂着:“试什么试!这仗根本赢不了,若败了,死的是我们。” “这仗根本就没必要打,勤王军已经陆续抵达京城,再过一阵,兵力就充裕了!” 她越说越激动,李笠见状,只觉无奈,天子大概是承受不住群臣的请求,于是把西昌侯的兵马当做筹码,进行一场博弈。 攻下延陵,就能迫使侯景收缩兵力,至少能让三吴各地面对的敌人,数量稍微少一些,所以,更有可能多撑一段时间。 等到官军主力抵达。 所以,大大小小的贵人们,撺掇着天子来一场豪赌,赌赢了,保住的是这些人在三吴的家产。 赌输了,输得不过是西昌侯近两万兵马(包括增加的一万兵)。 这是朝廷的兵马、天子的兵马,和这些人无关。 然而两万兵马去攻延陵,侯景必然全力应对,所以,官军没有兵力优势,骑兵也不多,既要攻城又要打援,根本就没多少胜算,且在战略上没有任何意义。 但两万兵马,成了可以‘试一试’的筹码,这一切,大概正是因为李笠的出色表现,让许多人有了不切实际的期望。 李笠神的解了台城之围;神的速攻寿阳、钟离;神的凭借‘一月兵’背水一战,大败叛军; 所以,“神李笠”一定能再创迹,助西昌侯攻破延陵,迫使叛军收拢兵力。 却不在意这样的冒险,极大概率会让两万将士一去不回,导致建康直面叛军主力进攻。 两万将士,两万个家庭的支柱,在某些人眼中,不过是拿来“试一试,也许能行”的筹码。 这才是让李笠郁闷的原因,而不是暂时的封赏、待遇等等。 这个时代,大小庄园到处都是,其后,就是权贵、官宦、世家大族以及强宗著姓。 所以,李笠认为如今的社会经济结构大概是‘庄园经济’,各地大小庄园,基本上是不纳税、不承担劳役、军役的。 而朝廷手中的‘人力资源’,是各种编户民、杂户等等,这也是朝廷的主要赋税来源,即所谓的‘税基’。 这些‘税基’,平日里承担着赋税,战时又提供兵员,可以说是人体骨骼里造血的骨髓,不仅构建起骨架,还提供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但是,具备各种特权的大小庄园,正在侵蚀这些税基,无数承受不了沉重赋税、劳役的编户民,纷纷逃亡,逃到大小庄园、山寨,成了依附民。 骨髓大量流失,朝廷如人体般渐渐脆弱,好不容易凑出的军队,本该愈发慎重使用,结果皇帝却拿来进行一场对自己没有实际好处的博弈。 打赢了,又如何? 打输了,那就是伤筋动骨。 两万兵,两万个家庭,两万个交税(包括劳役、兵役)的‘基石’,就因为皇帝的侥幸心理,轻易拿来浪。 仿佛是拿自己的棺材本给别人搞投资,成了,九成五的收益全是别人的,输了,自己赔得精光。 这是经济账,至于军事账,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皇帝把事关生死存亡的战争,当做临时起意的一场游戏来应对,如此‘浪’下去,迟早是要出大事的。 李笠忽然觉得,在君臣的各种‘迷之操作’下,“这大梁迟早要完”。 “朝廷已经烂透了,想要救,就如同扶烂泥上墙。”黄姈低声说着,“三郎,你辛辛苦苦忙了一年,得了什么?” “八班军号,伏波将军,那些士族子弟,入仕起家军号是什么?最低也是十三班军号,而他们甚至都不会也不屑于会骑马!” “若是世家高门子弟,起家军号会更高,譬如二十三班的宁远将军!你和他们,隔了十四班、一百四十个将军号!” “他们是如何打仗的?你又是如何打仗的?” “他们打了败仗,依旧做高官,你打了胜仗,朝廷就让你去送死!” “你辛辛苦苦带着将士奋力杀敌,抵御侯逆,他们!” 黄姈越说越激动,以至于话都说不利索:“他们,就算侯逆攻下台城,他们只要厚着脸皮叩拜,一样有官做!” “打延陵就是去送死,我们为何要打!没有这种道理!” “不如诈败,然后隐去行踪,走陆路回鄱阳,等着侯逆攻入台城,将萧家江山搅得一塌糊涂!” “待得天下大乱之时,我们,我们为自己而战!”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九章 舞台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李笠看着气鼓鼓的黄姈,忽然觉得心温暖了许多:这话,可说到我心里去了。 没错,打仗不是儿戏,如果最高统帅把打仗当做儿戏,那么底下的将领们迟早要被折腾死。 若是后世,一支球队的主教练胡乱指挥,大不了输比赛,球员没有人身安全的问题。 然而打仗不同,打仗打输了,那是很容易丢掉性命的。 对此,李笠当然心里有火,但更多的是郁闷:皇帝果然是个文艺青年(中年),打仗都是随性而为? 皇帝不懂军略,这没什么,谋臣那么多,皇帝只需把握大局即可。 但是,皇帝不清楚自己权力的根基是什么,那就很可悲了。 先帝萧衍,当年是齐国远支宗室及臣子,靠什么上位? 不是靠血缘关系,不是靠名声,不是靠投票选举,不是靠拉拢世家高门,而是靠军队。 能打胜仗、压制地头蛇的强军。 当年,雍州刺史萧衍在襄阳起兵,顺流而下攻入建康,废立皇帝,把持朝政,靠着血淋淋的刀,迫使所有人臣服。 哪怕只是口服心不服。 然后受禅称帝,得了江山。 所以,忠诚并有战斗力的军队,才是皇权最重要的支柱,而现在,皇帝在做什么? 仅仅为了一个成功概率极低的‘可能’,就把一支由两万青壮组成的军队当做赌注,进行一场几乎不会赢的博弈。 由此带来的负面影响很大,首先,这是拿自己的基本盘来浪,浪翻了,是自己的实力受损。 中枢的实力受损,无法压制地方,地方就开始蠢蠢欲动。 其次,让将领们看到,听朝廷的话,给朝廷卖命的下场,就是个人利益受损,往后,还有谁会服从命令? 这要从梁军的构成说起。 自晋时延续下来的世兵制,到现在实际上已经破产,兵户如同奴婢,许多人贫穷潦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根本没有战斗力。 如今梁国盛行部曲制,军队的战斗力担当是各级将领的部曲私兵,亦或是一些募兵,然后以此为核心,带着一群征召来的百姓(炮灰)打仗。 打了胜仗还好说,打了败仗,将领无所谓征发百姓是死是活,却必然在意自己的部曲伤亡有多少。 部曲私兵是将领们宝贵的私人财产,朝廷若瞎指挥,整天打败仗,那么必然损害将领的个人利益,那谁还会真心给朝廷卖命? 现在,天子让西昌侯带着两万兵马攻延陵,而占据延陵的逆贼有优势兵力,这样的仗没有胜算不说,也没有实际意义。 一旦打了败仗,损害的是朝廷(天子)的威信,各地牧守、出镇宗室、地方豪强由此看到,听朝廷的话、带兵给朝廷卖命,没有好下场。 那么,本来就滑不溜秋的将领、刺史、郡守,更不会真的为朝廷效力,打仗时,首先想到的是自保。 没有人愿意给皇帝卖命,甚至会变成墙头草,看着皇帝倒霉。 之前的台城之围,一大票勤王军作壁上观,当时,老皇帝和皇太子作何感想? 那时难道有没有哀叹,为何没有一只能打仗又忠诚的军队来解围? 怎么事情才过去不到一年,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把军队当便宜货随便‘浪’,浪完了,这皇位也就该易主了。 今日台使当众宣旨的时候,李笠看得明白,西昌侯萧渊藻一脸震惊及郁闷,但凡稍有军事素养的人都知道,出击延陵形同送死。 明明是侯景急着决战,怎么天子急人之所及、想人之所想,把军队往对方刀下送? 而黄姈纠结的就是朝廷让他们去送死,即便李笠能全身而退,但若吃了大败仗,意味着这阵子的辛苦全都白费。 “朝廷设一百六十多个军号,目的,其实是为了压制寒人武将,断掉寒人妄图凭借军功提升自己门第的想法。” 李笠一边说,一边坐起身,又慢慢站起来,黄姈也跟着站起来。 “皇帝要的效果,就是士庶分明,士族永远是士族,寒族永远是寒族,哪怕皇帝实际上是把士族用高官厚禄架空,然后用寒族做事,也依旧要维持士庶分明这一惯例。” “即便开国勋臣以武获得高位,他们的后代若不从文,不谈玄,不被士族认同,那么家族地位一样要滑落。” 李笠看着黄姈,笑起来:“这朝廷,总体而言一直在压制寒人武将,压制了四十多年,为此弄出两百多级台阶,让寒人慢慢爬,怎么,你才知道这不公平?” “那...”黄姈哑然,因为她听出李笠的语气有别样意味。 “我经常说,不作不死,朝廷这么做,后果就是空有勇敢的兵,却无多少良将,这可不是我说的,差点攻破台城的侯景,就这么讥讽朝廷的呀。” 黄姈看着李笠,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肤浅了。 “我辛辛苦苦立功后,却要被派去打更难的仗,所以,之前的努力和辛苦,一点都不划算,你是纠结这个吧,我可不觉得。” 李笠一边说,一边登上卧榻,手舞足蹈起来,仿佛在跳舞,而卧榻被当做舞台:“朝廷为舞台,文武皆伶人。” “我能够站在舞台上表演,这就够了。” “知道么,以前谁想要上舞台表演,必须是士族出身,亦或是勋臣家族子弟,否则,即便你给舞台管理者再多钱,也没资格上去。” “现在,虽然我上台表演没有多少工钱,没多少福利,下来后累得手脚发软,随时可能会在表演过程中受伤,那又如何?” “我能站在舞台上表演,磨练自己的演技,这个机会才是最重要的,工钱、福利多一些少一些,算什么?” 黄姈看着李笠在‘跳舞’,惊讶不已,这个比喻让她只觉耳目一新。 而李笠所说的话,语气里没有丝毫郁闷之意。 “朝廷弄二百多级台阶,来防止寒人以武立功改变家族命运,后果就是名将种子能发芽的很少,能长成大树的寥寥无几。” “国难当头,良将难觅,皇帝及皇太子被人困在台城数月,勤王诸军强力围观,这脸,被人当众打得啪啪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等到大厦将倾、急需用将之际,什么三十四班、二百多个军号的跨度,对于演技出众的人来说,都不算个事。” “所以,我需要做的就是磨练演技,只要能在舞台上表演,把演技练出来,哪怕全额自费,也值得。” 李笠说到这里,停下动作,看着黄姈,两眼闪烁着光芒:“我敢上舞台,自然有本事把表演进行下去,而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不用担心。” “而我登上了舞台,就绝对不会下来,也不会被人赶下来!” 黄姈睁大眼睛:“三郎,这延陵又如何能拿得下来?逆贼就等着我们去送死啊!” 李笠坐下来:“我没说要拿下延陵,因为这是不可能的,硬是要去,就是送死。” “我们该怎么办?”黄姈还是想不通。 “简单。”李笠打了个响指,“看我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章 太不要脸了!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延陵西,梁军大营,中军大帐,主帅、西昌侯萧渊藻正召集诸将议事,商议如何攻打延陵。 自拔营东进以来,官军接连打了几场小胜仗,均为材官将军(伏波将军)李笠打胜的,所以此时,李笠说话嗓门很大。 “我军进攻延陵,要么速攻破城,要么围而不攻,打援。”李笠大声说着,看着主帅及在场的将军们,底气十足。 “外无必救之援,则内无可守之城,末将以为,当打援,只要击退逆贼援军,延陵,自然就拿下了。” 有将领问:“伏波不是擅长攻城么?为何不攻城,而是要打援?” 李笠回答:“速攻城池,需要大量物资,如今我军虽然距离建康百余里路程,但物资转运颇为不易,因为敌骑时常袭扰。” “一旦速攻不下,敌援军抵近,我军就会被对方内外夹击,这就不妙了。” “伏波所言甚是,不过。”奉命前来助战的赵伯超发话,“延陵终究是小城,以伏波的攻城术,难道一两日攻不下?” 李笠看着这位,笑道:“延陵距晋陵、曲阿不远,敌军来得很快,而且我军兵力有限,蚁附攻城,伤亡难说,一旦伤亡过大,就算攻下来,又要如何迎战后续敌军?” 李笠说得有道理,但问题是太年轻、资历太浅,如今有资格参与议事的将领,哪个不是多年宿将,不仅领过军,还治过民。 眼下,一个黄口小儿在这里越俎代庖,要定下策略,许多将领其实不服。 奈何,李笠如今风头正盛,不说之前速下寿阳、钟离,就说前不久官军大捷,李笠出力不少,所以天子很看重此人。 这种人,不好当面得罪,所以,老滑头们都默默听着,然后察言观色,看看连话都说不上的主帅萧渊藻如何决定。 许多人都发现,白发苍苍的萧渊藻有些不耐烦,而且脸色不是很好,很像是要发作却忍着的样子。 赵伯超当然也注意到了,所以等着萧渊藻爆发,把李笠骂得狗血淋头。 说实话,李笠在他眼中,根本就不算个玩意,若在往时,他早就三言两语把对方骂得讷讷告退,不过,这出头鸟可做不得。 去年的寒山之战,赵伯超兵败被俘,后来朝廷和魏国(东魏)和谈,魏国就把他和一些将领放回国。 后来,邵陵王率军勤王,解台城之围,赵伯超在邵陵王麾下作战,知道这李笠得了鄱阳王世子任用,且立下大功,又得皇太子些许看重。 如今皇太子登基成了新君,李笠的前途好像不错,所以,他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免得给自己树敌。 然而此次攻打延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必败,所以赵伯超只想着如何在大溃败中安全后撤。 正思索间,却听萧渊藻发话:“敌军兵力众多,我军须先取延陵,然后以城池为依托,和来犯之敌交锋,所以,需先攻城。” 不等李笠说话,萧渊藻直接下令:“我意已决,先攻城,两日之内拿下延陵,然后与逆...” “这不可能!”李笠打断了萧渊藻的话,“我军...” “放肆!本帅说话,你竟敢打断!”萧渊藻高声呵斥着,“大胆李笠,你以为你是谁?胆敢在此放肆!” 赵伯超见这一老一少居然吵起来,惊讶之余,却不打算去劝和,反正他和这两人没什么交情,就算打出人命,也不管他的事。 当然,装模作样劝一劝是必须的,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 然而,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见眼前这两位吵起来,不由得一惊。 不、不会吧!你们莫非... 。。。。。。 延陵,侯景正召集诸将议事,西昌侯萧渊藻的军队即将抵达延陵,他要一战歼灭对方,扫平通往建康的道路。 然后集中兵力猛攻建康,赶在更多的勤王兵马抵达之前,拿下台城。 自大军南渡京口以来,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梁国的勤王兵马已经开始抵达建康,所以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至于攻入建康后,如何拿下台城,侯景已经有了安排,现在就差兵临城下,而挡在道路上的唯一一个障碍,就是西昌侯萧渊藻的两万兵马。 这两万兵马,骑兵大概是一千五百左右,攻不足,守有余,所幸,对方要来攻打延陵,这就是绝好的机会。 “据细作来报,昨日,梁军将帅内讧。” 王伟一边说,一边看着众将:“西昌侯萧渊明,和材官将军李笠起了争执,两人由争吵变成拳脚相加,最后萧渊藻将李笠砍成重伤。” “李笠部下冲击大帐,将其抢出去,然后闭寨自守,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众将听到这消息,有些回不过神:梁军将帅内讧?那李笠疯了敢当面顶撞主帅? 而主帅居然还把顶撞自己的将领给砍成重伤?李笠可是唯一擅长攻城的将领,把他砍死了,还打什么延陵? 这就内讧了?是演戏骗我们上当吧,这太假了! 将领们觉得所谓“梁军内讧”假得不能再假,王伟看看左右,又看看侯景。 见侯景看着自己,他迟疑片刻,补充:“这萧渊藻,据说年轻时,曾因酒后争吵,砍杀开国勋臣,导致其部曲暴乱。” 自称‘侯譒’的夏侯譒,见侯景看向自己,赶紧回答:“这件事,我曾听说过,确有其事。” 他看着众人:“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年的萧渊藻年少轻狂,不到二十岁,砍死勋臣,不过是酒后失态。” “如今,他已是年近七旬的老者,棱角早已被磨平,又如何会像当年那样,一言不合就砍人?” 夏侯譒说完,转向侯景:“大王,下官以为,此为敌军的计策,要利用萧渊藻当年旧事,演一出戏,好让我军以为,他们真的内讧了。” 这说法没错,在场将领多有赞同,但也有将领觉得这可能真就是一次意外,若能抓住这个机会.... 王伟对这种看法表态:“机会?这或许就是他们设下的陷阱,让我们以为有机可趁,便全力去攻。” 有将领反驳:“万一这是真的呢?他们因为内讧,不得不停止进攻,那么,搞不好几日、十几日就过去了。” “真要是这样,抵达建康的援军,就会更多,就算这是假的,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不打算直接攻城,而是想用计策,引我们去攻。” “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决定以守待攻,而不是直接攻城,亦或是主动与我军野战。” 王伟认为梁军内讧是对方设的陷阱,所以己方不能出击,不如等上一等。 一直不吭声的宋子仙插话:“万一,这是那将帅之间演戏给皇帝看呢?” “萧渊藻难道不知这两万兵马来攻延陵是送死?他会不会找人演了一出戏,故意闹内讧,以此拖延时间?” 宋子仙所说,王伟不是没想到,但他认为梁军一定是有阴谋,而不是单纯的避战。 其他人则被宋子仙一番话点‘醒’:为了避战,故意的? 李笠擅长攻城,若被萧渊藻砍成重伤,那就指望不上了,既然接下来梁军没把握速下延陵,萧渊藻就不需要进攻,可以退守句容。 成功避战。 许多人为梁军将帅的伎俩所震惊,心中不约而同骂道:为了避战搞这么一出,也太不要脸了! 宋子仙看着众人,说:“他们拖得起,我军拖不起,若不能拿下建康以及台城,我们...” 然后看向侯景:“大王,无论对方是否真的内讧,恐怕他们不会再来攻延陵。” 侯景点点头,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虽然现在他的军队在三吴可以为所欲为,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对三吴用兵,目的就是要引建康驻军出击,然后将其击破,再攻建康。 结果,不久前句容一战,己方惨败,导致原先的布局失去作用,随着时间推移,局势势必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梁帝为了凑兵,甚至把死对头邵陵王打发到荆州,将湘东王调回来。 可想而知,当勤王兵马越来越多时,梁军发动的进攻,就会更加犀利。 届时,就算他攻占三吴几处要地,面对兵力占优势的梁军,无接下来论是野战还是守城,都很难挡住。 所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他亲临延陵,就是要调集兵马将萧渊藻的兵马歼灭,结果,对方却来了这一出。 为了避战,将帅化身伶人,演了一出‘参军戏’,如此一来,可以名正言顺的避战,至少能拖上十天半个月。 这种伎俩也亏你们想得出来,太不要脸了! 侯景心中怒骂,但骂人没用,赶紧收拾心情,抬手示意安静,众将停止议论,帐内鸦雀无声。 随后是侯景的声音在帐中回荡,沙哑而尖锐:“无论他们是演戏也好,真的内讧也罢,至少这十余日,不会来攻延陵,而我军不能耽搁。” 王伟认为梁军在用计,所以己方最好不要轻易出击,此时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知道侯景等不下去了。 而当前局势,也确实不容他们再拖延下去,所以王伟便默默听着。 侯景环顾众将:“既然他们不可能来攻延陵,也罢,我们就出击!” “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攻入建康!” 一番布置之后,诸将散去,侯景随后离开,王伟看着空荡荡的大帐,想起梁军将帅内讧一事,不由得心中恨恨。 为了避战,连这种办法也想得出来,好,好! 皇帝又不是傻子,见你们如此避战,迟早要算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一章 攻守 清晨,太阳东升,句容城及城外南北两座大营沐浴着阳光,一城二营构成‘品’字,而抵达城郊的侯景军,开始筑垒。 句容有两万余梁军,急切之间攻不下来,所以侯景军要在城郊扎营,和对方对峙。 旁边,郭元建看着己方营垒处一座座即将完工的箭楼,又看看远处的句容城,看着不高不矮的城墙,面色凝重。 这座城看上去稀松寻常,周围一片平坦,守军只能依靠护城壕沟和夯土城墙来防守,围攻十天半月,应该能打下来。 譬如之前的晋陵城,城池规模比这句容城大,城墙差不多高,没撑过三日,就被他们攻下。 但是,梁军那擅长攻城的材官营如今在城里,虽然主将李笠很可能已经伤重不治,但士兵有搭建攻城器械的经验,所以很可能也擅长守城。 那么,句容急切之间必然攻不下来,若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就会延误战机。 郭元建的目光越过句容,继续看向西面,虽然他不可能看到数十里外的建康城,但知道再拖下去可就不妙了。 建康本来就有不少驻军,越往后,赶来的勤王兵马就越多,所以,既然引不出对方的主力来一场野战,那么己方就只能主动出击。 句容是个小城,其实可以分一部分兵马盯着,然后大队人马继续西进,进攻建康。 但是,西昌侯萧渊藻手上有两万兵马,如今大部分收缩在句容城里,那么为了盯死这两万人,得安排至少四万人围城。 还不一定拦得住,对方随时可能瞅准机会,集中兵力冲出来,届时围城的军队搞不好还会被击败。 所以,这句容钉在通往建康的道路上,对于他们来说,宛若如鲠在喉,不拔掉不舒服,可要拔掉,会花费大量时间。 干脆就不攻,绕过去。 郭元建登上一座已完工的箭楼,看着四周地势,思考着战局。 聚集晋陵的军队,本来是要趁着萧渊藻军攻打延陵时出击,与延陵守军来个内外夹击,将萧渊藻击败。 既然现在萧渊藻死守句容,那么,聚集在晋陵的兵马可以走西北方向的京口,再往西走,猛攻蒋山边上的梁军营寨。 然后,从东北方向攻进建康。 那里,距离台城还很近。 从晋陵走西北方向经京口去建康,这条路线为‘北道’或‘京口道’,走西面经句容去建康,这条路线为‘南道’。 两条路,中间隔着一道东西走向的山脉,如同高墙。 ‘北道’的路程,不过比‘南道’多了二十里左右。 所以当萧渊藻玩阴谋诡计、缩在句容不出后,王伟建议侯景走‘北道’,然后郭元建率偏师来句容,做出攻城的姿态。 让建康那边以为他们会强攻句容,却没想到,来攻句容的军队只是偏师,要牵制萧渊藻的两万兵马,主力则是进攻蒋山。 攻和守决出胜负,不过几日时间,等对方回过神,大局定矣。 。。。。。。 曲阿,两条运渎交汇之处的要地,如今已变成一座巨大的军营,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都驻扎着许多兵马,城中富贵人家的宅邸,则变成侯景叛军将领的临时住处。 至于寻常士兵,其中部分能住在外廓的军营,更多的人,是住在廓外临时营地,时值夏秋多雨季节,营地里一片泥泞,到处湿漉漉的,住宿条件很差。 加上许多人随地大小便,且到处都是发霉的营帐、未晒透的衣物,所以营地里还弥漫着一阵阵怪味。 对于许多士兵而言,这没什么,因为还没投军前,他们居住的地方,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侯王”来之前,他们都是梁国的贫苦百姓,家境拮据,靠给人帮佣为生,住在贫民聚集的里巷,到了雨天,住处附近一样是地面泥泞、四处散发着怪味。 侯王来了,许多人自愿或者被迫加入其军队,当了兵,给侯王卖命,不过侯王很大方,将民女配给士兵,这让许多‘大龄青年’激动不已。 他们跟着侯王的人攻城掠地,抢钱抢粮抢女人,只要在战场上活下来,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得多。 哪怕不一定人人都能分到女人,但营中会有女伎供人消遣、‘去火’,这让许多人乐此不彼。 器具用多了容易坏,军营里的女伎同样如此,一拨拨的换,至于换下来的女人,最后去了哪里、结局如何,没人关心。 城西军营里,一辆驴车缓缓走在泥泞中,车夫继续赶着驴车向外走去,守门的士兵虽然认得这熟面孔,但还是按规矩上前检查。 把车厢帘子掀开,却见车内蜷缩着一名女子。 这女子蓬头垢面,面色苍白,裹着一件破旧被单,两眼紧闭,一动不动。 士兵认出这女子的模样,因为他好几次‘光顾’过,于是眉毛一挑:“哎呀,这是要扔哪里去?不如给我算了。” 一旁的同伴也认出这女子,因为他也‘光顾’过,于是笑起来:“这烂货你还要?带回去能做什么哟。” 不堪入耳的议论声中,士兵们放行,车夫赶着驴车出营,继续向西面走去,离曲阿渐远。 离城不到一里,官道旁有个土丘,车夫让驴车渐渐放慢速度,不一会,土丘后闪出几个人。 这几个人见驴车停下,便迎了上来,其中一个年轻人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走到车厢边,掀起门帘登车。 另几个,则在车边候着,当中一人,将身上背着的包裹交到车夫手中。 车夫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却见里面都是麻绳串起来的铜钱,分量足有十来斤,是一贯钱的重量。 车夫满是皱纹的脸绽放出笑容,看向对方:“阿郎不等验清楚就付钱?” 郑原以一口地道的建康口音说:“不需要,若老兄弄错了,再跑一趟即可。” 正说话间,车厢里传来哭声和说话声。 却是胡炜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柳夫人,搂着低声哭泣的柳夫人,两眼发红的说着话:“莫怕,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不怕再有人来欺负你。” 柳夫人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这大半年来的遭遇,让她生不如死,却又只能苟活。 如今见了胡炜,她原本已经无神的双眼,终于有些神采:情郎来救她了。 想起过往种种,悲从心中来,千言万语到嘴边,就只是哭,哭得时断时续。 胡炜见着夫人如此模样,心如刀绞,不过还好,燕郎君信守承诺,派人帮忙,帮他把柳夫人救了出来。 看柳夫人这憔悴的模样,恐怕再耽搁月余,就要被折磨死了。 他搂着瑟瑟发抖的柳夫人,两眼绽放出火光:“莫怕,他们让你受的苦,我、我要加倍偿还!!”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二章 大人物 午后,曲阿城外东南角,两条运渎交汇处的码头,一支船队靠泊岸边,随船青壮上岸休息,因为阳光炽热,码头上为数不多的树荫下都挤满了人。 有小贩在旁边支起凉棚,摆出食摊,做小本生意,引来不少人光顾,当中一个卖特色小吃的摊位,尤其热闹。 这特色小吃名为“凉虾”,并非曲阿本地小吃,一文钱一碗、便宜又好吃,所以小摊的生意不错。 摊主是一个年轻人,样貌英俊,但右面颊一道狰狞刀疤,如同镜子上的一道裂纹,把英俊的脸毁了。 不过年轻人一口地道的曲阿口音,明显是曲阿本地人,一边忙,一边和顾客以及左右摊贩聊天。 一个大叔蹲在旁边,一边喝凉虾,一边问:“阿郎,这凉虾可不错,你从哪里学来的手艺?” 年轻人笑道:“我之前在建康里一家食肆当伙计,见东主有这做法,就学了。” 说着说着他还把怎么做凉虾也讲了出来:把米磨成浆,然后煮熟,用漏勺漏入凉水盆中就成了一粒粒头大尾细的细米条,因为形似虾,故此得名。 大叔听完有些惊讶:“阿郎,你把这做法说出来,那不是砸自己饭碗么?” “嗨,乡里乡亲的,都不容易,再说,我一个人过日子,每日赚些钱就能吃饱,无所谓的。” “那你怎么回来了呢?建康多好呀。” “好什么哟,去年年底打仗,我差点就没命了。”年轻人指了指自己面颊上的刀疤,“唉,没想到,回了家乡,还是躲不过兵灾。” 他这么一说,许多人都唉声叹气起来:确实,谁也没想到。 谁也没想到,逆贼居然会攻破京口;谁也没想到,逆贼攻破京口后,不去攻打西边的建康,反倒是往东南方向的三吴扑来。 而曲阿率先倒霉,然后是晋陵。 年轻人问:“大叔,听口音,你们都是晋陵人吧,如何会来这里?” “唉,这不是运粮草么,平日里都干这活....”大叔说着说着,唉声叹气。 他们本就是运渎上的漕户,如今给逆贼干活,驾船往返运渎上,把逆贼抢来的物资还有女人运往京口。 晋陵和京口之间有南北走向的运渎连接,曲阿就在道中,这运渎又称“丹徒水道”,大半年时间都在漕运各种物资和粮食。 而曲阿和建康之间,有破冈渎连接,故而曲阿是两条运渎的交汇处,漕户都来过曲阿,听得懂曲阿话。 曲阿和晋陵毗邻,所以两地风情类似,方言也相近,故而光顾食摊的青壮们,和这个热心肠的年轻摊主聊得起劲。 聊着聊着,又聊到了这次出船。 自逆贼沿着运渎攻陷曲阿、晋陵之后,他们这些船民就被逆贼控制起来,专门运输兵马、粮草。 之前,都是从京口往东南面的晋陵运兵马,然后从晋陵往京口运女人。 但是,最近有了变化,从晋陵去京口的漕船上,基本上都是兵马和粮草辎重。 那大叔压低声音,对年轻人说:“阿郎,依我看,这逆贼不是要攻句容,再攻建康,而是要过京口,走京口道去攻建康。” “你呀,还是留在曲阿,莫要再去建康了,说不得到了建康,又碰到逆贼攻进来,唉...” 年轻人惊讶不已:“这不能吧?说不定是逆贼抢够了,把钱粮和女人运去江北,他们自己也回去了?” “哎哟,你就听叔一句劝,我可是听到风声。”大叔生怕年轻人不信,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他们这些漕户,只有干苦力的份,对于船上运的货物和乘客,基本上不清楚具体情况。 但是,也可以从细枝末节中判断出来些许端倪,譬如,最近会有个大人物乘船经过曲阿,前往京口。 “大人物,嗨,带兵的都是大人物。”年轻人笑道,没有追问‘大人物’有多‘大’。 然而话瘾被勾起来的大叔,也不知是炫耀自己懂得多,还是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接着说:“我可没骗人,这是真的。” “听说,晋陵城里的将军,搜罗了许多美人,每日里尽情享受,不过,最近特地将一个美貌妇人,送来曲阿,要献给这位路过曲阿的大人物。” “从晋陵送来曲阿?”年轻人喃喃着,“莫非,那大人物,是从延陵过来的?” 大叔笑起来:“对头!不然人家早在晋陵就把美人给睡了不是?” 。。。。。。 曲阿城郊,一处破败的小村落里,某民宅中,李笠正研究一张曲阿地区草图,看看叛军有无破绽,可以让他有机可乘。 曲阿为齐、梁两国的帝乡,侨置兰陵郡所在地,是兰陵萧氏自南渡以来的宗族聚居地。 而齐、梁两国的帝陵都在曲阿,所以曲阿的交通十分便利,可以说是水、陆交通枢纽。 京口-晋陵-太湖的运渎(大致是南北走向)经过曲阿,又有东西走向的破冈渎把曲阿和建康(秦淮河)连接在一起。 所以,曲阿是两条运渎的丁字路口交汇处,三吴地区的粮食、物资走水路运往建康,皇帝回家乡‘扫墓’,都要经过曲阿。 正是因为如此,李笠才会深入敌后来到曲阿,看看有无机会给侯景叛军来个‘背刺’,以此戴罪立功。 想到戴罪立功,李笠看向窗外,思索起来。 先前,皇帝下令西昌侯率军攻打延陵,李笠认为这是送死,但君命难违,所以想了个办法,和西昌侯演了一出“将帅斗殴”的戏,成功避战,退回句容。 但是,这办法瞒不住皇帝,迟早要被皇帝秋后算账,所以李笠得立功,为自己演戏找一个合理且正当的理由,以便在皇帝那里过关。 于是,趁着自己‘伤重昏迷’,在营内养伤不见客,偷偷出击,在向导的带领下,率领精锐翻山越岭,深入敌后,来到曲阿,看看有无机会大闹一场。 向导,就是他曾经的‘雇工’、‘炒股炒成股东’的胡炜。 胡炜是曲阿人,其‘真爱’柳夫人被叛军掳走,如今沦落曲阿军营,胡炜带着官军潜入曲阿,首要之务就是救人。 然后,替他们打听各种消息。 李笠之前是以‘燕郎君’的身份和对方接触,并且接触时带着面具,所以胡炜一直不知道‘燕郎君’的真面目。 虽然现在李笠同样以‘燕郎君’的身份,忽悠对方为官军办事,但为防身份泄露,没有直接和对方碰面,一路过来,各种事由都由梁森和胡炜协商着办。 不一会,梁森入内,给李笠带来了胡炜刚打听到的消息。 李笠听了一遍,问:“看来,侯逆是打算走北线,从蒋山攻入建康?” “对,应该错不了。”梁森点点头,问:“我们要不要派人回去传消息?” 李笠摇摇头:“来不及了,从这里回句容,没法走大路,翻山越岭的话,时间来不及,恐怕消息没传到建康,逆贼就已经攻破蒋山大营了。” 梁森又问:“那么,那个要路过曲阿的大人物...” “从延陵来的大人物?”李笠喃喃着,梁森点点头:“对,胡郎在码头打听来的消息,是那些漕运船民透露的,想来不会错。” 李笠沉吟起来:“问题在大人物的定义,我们认定的大人物,可能和那些船民认为的大人物有出入。” “寸鲩,我认为,这大人物极有可能是侯景!” “此话怎讲?” “寸鲩,这个送美人的晋陵守将,就是那数典忘祖的夏侯譒,他极力讨好的人,不是侯景,还能是谁?” “美人和金银珠宝不一样,要送,也只能送侯景这个大当家,否则会让侯景不快。” 李笠觉得自己运气没那么好:“但也可能是王伟、宋子仙等左臂右膀。” 梁森很激动:“那也不错呀,能断侯景的左臂右膀,那也是好的,不枉费我们冒险来曲阿。” “只要弄死一两个左臂右膀,皇帝那里,你不就有了交待?不然,你和西昌侯就是抗命,阳奉阴违,皇帝迟早要秋后算账的。” 李笠故意反问:“那,若我立不下大功,被皇帝秋后算账,怎么办?” “怎么办?”梁森瞪大眼睛,“那就不给他卖命!我们回鄱阳去,等他把天下弄得大乱,我们,我们为自己打仗!” 小伙伴这么‘刚’,李笠很欣慰,笑起来:“不至于,不至于....我们这不就有了个立大功的机会?” “就算这大人物,其实连侯景的左臂右膀都不是,那无所谓,曲阿经常靠泊船队,有许多搜刮来的粮草在此转运,我们放火烧粮草,这样也能给个交代。” 然而梁森还是纠结那“大人物”到底会是谁,李笠却觉得胡乱猜没意思。 他们没有可靠的内线,胡炜打听来的消息,可信度并不是百分百,所以把希望寄托在‘守株待兔’可不好。 叛军将领以及侯景的行踪,他们是不知道的,这大人物有多‘大’,当然也不知道。 但只要刺杀成功,哪怕只是杀了个中级将领,也是不错的,加上烧了粮草,回去后也可以给皇帝一个交代,说明他不是消极避战。 然而,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想要刺杀这个过路的大人物很难,一不知道对方经过曲阿的确切时间,二不知道对方会在船队中的哪艘船上。 三,即便刺客能混进船队,却很难登上大人物的座船,所以,该怎么实施刺杀? 难题不少,却难不倒李笠,他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对梁森说:“既然无法直接确定时间、地点,我们可以旁敲侧击,关键就在一个人...” “那个会被当做孝敬献出去的美人,其动向是关键....”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三章 大人物(续) 上午,曲阿东南角,一处民宅内,李笠坐在二楼窗户旁,用望远镜观察四周情形。 这望远镜是单筒型制,所用两片透镜为水晶透镜,是李笠借助东冶令的职务之便,让工匠仔细研磨而成。 现在,有了这一观察利器,李笠可以很清楚的观察四方,能看到曲阿城东南角两条运渎的情况。 种种迹象表明,今日有大人物经过曲阿,而一名在曲阿恭候多时的美人,会在大人物船队靠泊曲阿码头的时候登船。 那么,这位美人登上哪艘船,大人物就在哪艘船上。 这位大人物是谁,李笠不知道,只是根据手头掌握的消息判断,地位不会低,所以他进行了一番安排,想要守株待兔,将路过曲阿的大人物干掉。 然后将其首级送回建康,上呈御前,以此证明他和西昌侯并不是消极避战。 不过,此次行动没有十足把握成功,守株待兔能守到‘兔头’的几率不高,所以,李笠做了两手准备,要纵火烧毁曲阿码头处的粮草库房。 曲阿,是两条运渎的交汇处,交汇处位于东南角,所以转运码头也在东南角,硕大的库房,在李笠所处位置清晰可见。 他选在这里进行观察,可以同时观察两条运渎的航运情况,只要大人物的船队抵达,就能随机应变。 想着想着,李笠琢磨起眼前这两条运渎。 江南的三吴地区,开发时间很早,据说战国时就颇为繁华,加上水网密集,所以水运十分便利。 到了东汉末年,三国鼎立,占据江东的孙吴,为了将三吴地区的粮食、物资安全的运到建康,便开辟新运渎。 江南本有运渎,这运渎是从太湖边缘出发,经过晋陵、曲阿前往京口,漕船沿着这条运渎航行,可从太湖进入长江。 然后逆流而上抵达建康,江上航程因为风大、浪大,运输风险不小。 到孙吴修建新的运渎,把曲阿及建康连接起来,于是三吴的粮食及物资,可以全程走运渎运往建康。 这条运渎在句容境内要翻越高丘——破冈,破冈中间高、两边低,于是由冈顶向两侧各建7座堰埭,共十四座,用以平水和节制用水。 而运渎也因此得名“破冈渎”。 破冈渎通航后,一直很繁忙,每年都输送大量三吴的粮食、物资去建康,到了齐、梁之际,因为帝乡、帝陵在曲阿,所以皇帝、宗室回曲阿祭拜先人时,也要走破冈渎。 齐、梁两国的宗室,都出身兰陵萧氏,这个兰陵,指的是东海郡兰陵县,位于青州地区,也就是后世的山东地区。 后来中原大乱,大量士族南渡,兰陵萧氏子弟也南下,在江南的曲阿一带定居,于是曲阿就成了侨置的‘兰陵’,又称‘南兰陵’。 到了晋末宋初,聚居在南兰陵(曲阿)的萧氏,出了一位皇后(追谥),那就是宋武帝刘裕的继母、孝懿皇后萧氏。 由此,兰陵萧氏以外戚身份,开始接近建康权力中枢。 宋末,权臣萧道成终于跨出那一步,受禅称帝,建立齐国。 二十多年后齐梁换代,但兰陵萧氏依旧是皇族,所以曲阿即是帝乡,又是齐、梁两国的帝陵所在地。 建康的皇帝,时常乘船经由破冈渎回家乡,祭扫帝陵以及祖宅,所以,曲阿十分繁华,是很重要的交通要地。 然而,这么一座重要的城池,在侯景叛军的进攻下,也就撑了两日。 据说是城中有人见叛军势大,起了心思,暗地里和对方联系,做了内应、夜间开城门,以此博取富贵。 李笠想到这里,有些感慨,刘宋年间,有文豪鲍照写了首诗,其中有后世耳熟能详的“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如今,侯景作乱,李笠所见,更多的是临阵叛变、开门接应的投机者。 这些投机者,有地方豪强,有勋臣后代,有朝廷命官、将领,一个个都抛弃了朝廷,选择为侯景做马前卒。 梁国四十多年的太平,看来不过是虚有其表,无数人早就对这个朝廷不满,所以一有机会就要搞事。 李笠正感慨间,左右提醒南面运渎有船队抵达,他精神一振,拿起望远镜观察起来。 。。。。。。 曲阿城内,一辆牛车在士兵的护送下,缓缓驶向南门,车厢里,坐着一名妙龄女子,身着绸缎衣裙,梳着妇人发髻。 她眉目如画,肤色白皙,面颊又泛起红晕,宛若桃花,煞是好看。 衣裙都已熏香,加上腰间佩着的香囊,使得这位女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香味。 车厢里又坐着一名健妇,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年轻美人,生怕对方寻短见。 见其低头蹙眉不语,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健妇低声劝道:“娘子何必如此?以娘子的容貌,必然能让新主宠爱有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娘子伺候新主伺候好了,昔日良人,也能过上好日子,何乐而不为?” “娘子此来,不也是为良人好?如今伺候新主,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听到这里,女子的右手猛地握拳,有些许颤抖。 这个小动作,健妇看得清楚,却不以为意:“娘子能伺候大人物,那可是福气,不然,被人扔进军营里,每日被那些浑身臭味的汉子轮番上阵,娘子怕不是要变成残花败柳。” “一会,娘子可得好好伺候,若冲撞了贵人,自己讨不了好不说,还会连累良人不是?何必呢。” 女子听着听着,面色一暗,握拳的右手,松开,健妇瞥见了,知道这位服软,松了口气。 看看对方的容貌和身材,健妇羡慕不已:漂亮,真是漂亮,又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气质不比常人。 一会上船,怕不是要把贵人的魂都勾了去。 因为已为人妇,所以贵人大可尽情采摘,说不定,一会就要侍寝,床都不用下了。 牛车缓缓停下,随行婢女将门帘掀起,健妇赶紧搀扶着女子下车,却见已到了码头,旁边靠泊着许多船。 健妇拿来幂篱给女子带上,幂篱是一种斗笠状帽子,其边缘下垂的薄纱将女子的容貌遮住,免得被旁人盯着看。 然后,婢女搀着女子,在吏员的带领下,向不远处一艘船走去。 远处,李笠借助单筒望远镜,将此情此景看得清清楚楚:美人所登的船,就必然是大人物的座船。 他收起望远镜,对左右笑道:“目标确定,就是第五艘船。” 部曲们闻言兴奋起来:“那么....” “管他是谁,动手再说。”李笠说完,猛地一挥手:“开始行动!”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四章 期盼 一艘小船,航行在运渎上,渐渐向前方码头靠近,码头边停着许多船,上面旌旗招展,彰显着乘客的不凡排场。 船上放哨的士兵,不时四处张望,很快注意到这艘小船。 见船上一人摇橹,一人站着,旁边放着箩筐,筐里装着蔬菜,看样子,是划船兜售瓜果蔬菜的小贩。 在一旁警戒的哨船,赶紧摇过来,驱赶这不知好歹的小贩,船上士兵喝骂起来: “不是说过,莫要来叫卖了!走走走!莫要过来!惊扰了贵人,你们吃罪得起么。” 船上小贩见士兵如此凶神恶煞,忙不迭摇船掉头要离开,结果船身一晃,站着的那位没站稳,‘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还好会游泳,很快浮出水面,狼狈不堪的爬上船,在士兵们的嗤笑声中,灰溜溜摇船离开。 水中却有几道黑影,如同鱼儿一般,游向旁边大船。 这大船上,船舱中,王伟听到了外面的喧嚣,兴致却未被打断。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面前一人身上。 此刻,面前一位年轻女子摘下幂蓠,露出容貌,王伟看后由衷赞叹:“好...好一个绝色。” 那女子微微低头,一言不发。 左右见气氛有些微妙,赶紧识相告退,陪着女子入内的健妇,立刻介绍起来:“好叫贵人晓得,这位....” “让她自己说。” 王伟摆摆手,健妇识相收声,垂手而立,那女子愣愣看着地板,依旧一言不发。 “坐。” 王伟又说,女子不动,健妇赶紧‘帮’她坐在一旁榻上。 “我听说了你的事。” 王伟拿起茶杯,品了一口,没有继续说,而是欣赏着眼前这位美人。 他主张以偏师攻句容,误导梁国君臣,然后,己方集中兵力,走京口道,进攻蒋山,从东北方向攻进建康。 郭元建负责佯攻句容,王伟现场安排诸般事宜,以便让这佯攻看起来像真的一样,随后带着部分兵马乘船走破冈渎到曲阿,再去京口。 夏侯譒在曲阿给他备下厚礼,请他笑纳,如今见了礼物,王伟十分满意:这名美貌女子出身士族,年轻,漂亮。 而且,已经把过脉,确定未孕,且自离开良人以来,并未行房,‘很干净’。 见美人低头不语,他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既然出身名门,想来能读书写...” 话还没说完,耳边炸响惊雷。 周围突然安静,什么也听不见,与此同时,船舱剧烈晃动起来,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锤子锤中。 然后从窗口冲入些许浓烟和刺鼻的气味,其中夹带着大量水花,王伟还没来得及咳嗽,就已经被晃动的甲板给‘颠’得身形不稳。 那女子和健妇,也被震得东倒西歪。 “咳咳咳咳咳!” 王伟和女子以及健妇咳嗽起来,挣扎着起身,却感觉船身在倾斜。 嘈杂的呼喊声起,王伟很快反应过来:船出事,要翻了。 赶紧起身,踉跄着去拉舱门,却因为甲板倾斜,站不稳,急切间迈不开步伐。 舱门被人推开,却是惊慌的侍卫赶来救人,然而船身倾斜得很快,侍卫只来得及将王伟拉出去。 舱中另外两个女子,已经顾不上了。 王伟出了舱,甲板愈发倾斜,人根本就站不稳,甲板上已经有许多人滑倒,没抓住栏杆,直接滑入河中。 不过船身很快停止下沉,似乎是外侧已经触底,不过愈发倾斜。 码头上一片混乱,人们惊慌失措,期间不停有人高呼“河妖吃人了!”,尖叫声、呼喊声混杂在一起,整个码头仿佛沸腾的水一般。 有不少士兵跑来,一些去维持秩序,一些挤到岸边,看发生了什么事。 王伟在侍卫的保护下,狼狈下船,来到岸上,他看着出事的座船,惊魂未定之余,觉得有些不对劲。 座船出事,很可能是有人以某种手段弄的,把他逼上岸,而岸上候着的同伙趁机动手。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看周围谁都像刺客,所以,不让侍卫表明身份、喊周围士兵来帮忙,而是把同样刚从船上下来的几个随从聚集起来,把他围在中间。 然后向前走,往前面另一艘靠泊的船走去。 比起岸上的人,船队里的人更为可靠,上了船,刺客想冲都冲不上去,肯定比混杂在人群之中安全许多。 当然,若刺客手段了得,还可以再次袭击他登上的船,王伟权衡利弊,觉得还是在船上会安全些。 正行走间,王伟忽然停下脚步,望向自己的座船,却见座船已经侧翻,半截没入水中。 想起舱室里那绝色美人,此刻可能在水中困室挣扎,王伟心中一动,吩咐两名侍卫回去,找人上船去救那女子。 然后带到他即将登上的船。 刚吩咐完,忽然听得旁边有人喊“你们做什么?”,循声望去,却见人群之中,有人举起一个包裹,往他这边扔来。 包裹冒着些许白烟,落在身边不远处,没等王伟反应过来,眼前忽然火光大作,随后一声惊雷炸响。 “轰!” 人群中绽放出火光及浓雾,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吓得现场人群出现瞬间的寂静。 随后,又有几个惊雷在码头各处炸响,与此同时,有人高呼“妖怪!妖怪吃人了!” 这一下,人群直接‘剧烈沸腾’,无数人被惊雷及“妖怪吃人”的喊声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的呼喊着,抱头鼠窜。 现场失控,无论是青壮、士兵还是吏员,只顾着往外跑,顾不得其他。 护卫着王伟的随从,已经被突然炸响的惊雷震得东倒西歪,有人脸上、身上多处受伤,而王伟虽然有人墙抵挡了一下,但也摔倒在地。 靠泊在岸边的船只,其上人员生怕河妖扑上来吃人,纷纷跑上岸,向外冲去,王伟勉强站起来,想喊人过来,根本就没人听。 脚步声起,有人逆着人群而来,冲向王伟,王伟一开始还以为是随从跑来保护自己,却见来人面生得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几个人三两下打翻爬起来的随从,当中一个奔着王伟冲来,一把抱住他,然后往河里跳。 王伟被其抱着跳入河中,因为不懂游泳,所以刚一入水、口鼻被水浸没,就被巨大的恐惧所包围。 他拼命挣扎,却没有用,河水灌入口、鼻,呛得他脑袋一片混乱,恍惚间,被那人挟持着往水底钻。 仿佛化身一尾游鱼,游向一望无际的深渊。 河面同样一片混乱,却有几艘小船向这边快速靠近。 远处,李笠听着码头上的动静,又看看另一侧已经烧起来的粮草库房,十分满意。 他做了两手准备,既要烧粮仓,又要抓大人物。 粮仓是烧成了,大人物,若抓不到也无所谓,因为只要烧了粮仓,他回去就有了交待。 不过,考虑到此次行动用到了火药,虽然只是粗糙配比的火药,实际上炸不死多少人,但李笠依旧希望出击的手下能把大人物抓回来。 至少,能把首级带回来。 李笠再次看向大人物船队靠泊的码头,有些期盼,心情宛若买了彩票等开奖的彩民。 我可是把火药都用上了,还安排了水、陆双保险,两组人同时动手,这回可一定要抽中大奖啊!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五章 开奖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僻静的郊外,一座不知名的小庄园内,树下,李笠正在啃果,耳边传来凄厉的叫声,丝毫没有影响他啃果的兴致。 不一会,有人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 李笠听了之后,面色一喜,把没啃完的果子随手一扔,然后拍拍手,往一处小院走去。 他们抓到的‘大人物’,姓甚名谁?同时抓来的一个随从,方才已经供认:是侯景的谋主王伟。 所以,开奖结果是中了二等奖(头奖是一等奖),让李笠激动不已。 以成语‘狼狈为奸’来形容二人的关系,侯景是凶残的狼,而王伟,是奸诈的狈。 侯景打了几十年的仗,成了‘精’,战术层面不需要王伟出谋划策,而战略方面,就需要王伟来指点迷津。 如今,这‘狈’落到李笠手中,‘狼’必然方寸大乱,再没有人给他规划战略,危害性必然明显降低。 而李笠抓到了王伟,无论最后送到建康的是首级还是活人,大功是跑不掉的。 李笠越想越高兴,走路都带着风,转进一个院子,又走进院内戒备森严的房间,看着房内被反绑双手、坐在榻上的中年男子,笑起来: “初次见面,鄙人鄱阳李笠,不知足下?” 一脸惨白的王伟,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听了对方的自我介绍,愕然。 负责看守俘虏的男子,眼睛一瞪:“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原来,你就是李笠。”王伟缓缓说着,认真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不知足下姓甚名谁?”李笠明知故问,坐在对面榻上,示意手下为其松绑。 “想来李将军已经问出了。”王伟回答,方才那几声惨叫,他听得清楚,认为一定是李笠拷问他的随从,所以... “我就是王伟,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李笠笑起来:“果然如此,哎呀,不枉我演一出戏,潜入曲阿,久闻足下大名,既然足下年长,我就称呼一声‘大叔’吧。” “你,果然是有算计呀...”王伟也笑起来,他一直怀疑李笠和萧渊藻是在演戏,而演戏的目的不止是避战,还有其他阴谋诡计,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不是神仙,算计不到你...请喝茶。”李笠让人给王伟斟茶,自己也品了一口,然后接着说:“我来曲阿,其实只是来放火烧粮。” 王伟问:“也好回去后,给皇帝一个交代?” “当然了,陛下一定会恼怒我和西昌侯演戏、故意避战,所以,要有个交代呀。” “那,王某的人头,可是有了一个大大的交代。” “正是,有了大叔的人头,我这趟可是值了。” “那,李将军,王某临死前,想知道一件事。” “请讲。” “李将军如此给萧氏卖命,能得到什么?” 李笠看着王伟,片刻后笑道:“都这个时候了,大叔还不忘行离间计?” 王伟不觉得尴尬,反倒来了兴致:这个李笠,果然有意思。 “侯王得知将军攻城之术,十分震惊,一直有意招揽。”王伟开始离间,李笠没有打断,做饶有趣味状,认真听着。 “王某一直想不明白,将军为何如此给萧氏卖命?”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李笠引用的一句诗,让王伟听了一愣,随后点点头:“这话没错,可是,买家赖账呢?或者故意压价呢?” “压价?哈哈,买家又不止他一家,我怕什么。” “不止一家...”王伟沉吟着,看向李笠,见其一脸淡定,不像是说笑的意思,便问:“既然如此,侯王如何。” 李笠当然果断否定:“不行,没前途,兔子尾巴,长不了。” “哦?何以见得?”王伟觉得自己似乎有机会扭转局面,因为看样子,李笠颇有想法,那么他也许能说动对方。 李笠回答:“侯景坐镇河南,拥兵十余万,却未能过淮水一步,何故?” 王伟接上:“那是因为宇文氏在关中、山南蠢蠢欲动。” “非也,是因为他那是一匹狼,过了淮水,是要吃人的。”李笠侃侃而谈,王伟侧耳倾听。 “后来,涡阳一败,他只有不到一千残兵过淮,那么在梁国看来,就是一条丧家犬。” “丧家犬的威胁,当然没有狼那么厉害,反而,可以作为一把刀,来个借刀杀人。” “等这丧家犬咬死了那个人,就没了用处,所以,可以死了。” 王伟反驳:“死?怎么死?侯王手下有精兵强将,又释放大量奴婢,还给无数百姓以机会,这些奴婢、百姓好不容易成了人,难道还会回去做狗么?” “问题就在这里。”李笠顿了顿,喝茶润喉,继续说:“奴婢和百姓确实日子难过,跟着侯景,抢钱抢粮抢女人,很爽。” “然后呢?打不下台城,抓不住皇帝,侯景迟早要完,就算朝廷无能,得调集数倍以上的兵力才敢和侯景决战,那又如何?” “说实话,若我走投无路,也真想爽一把,然而,爽完之后呢?” “你们鼓动起来的人,尤其那些豪强、官吏,是想趁机捞好处的,不是给侯景殉葬的,他们已经趁乱捞了许多好处,等勤王军把侯景逼到角落,呵呵...” “这些人就会弃暗投明,反正朝廷也不敢逼迫太甚,他们,可以戴罪立功不是?” 王伟盯着李笠,蛊惑:“可若是李将军为侯王效命,攻破台城,便可逆转形势,届时,侯王绝不会亏待将军。” “将军是新朝勋臣,要什么没有?不说别的,女人,无论是王谢两家,亦或是任何名门闺秀,乃至萧家的公主,将军想要谁,侯王就一定能让将军如愿。” “而将军为萧氏效命,出力再多,又能升到什么位置?在萧氏眼中,将军依旧不过是草民出身,连寒族都比不上,永远低人一等。” 李笠摇头:“不,侯景即便攻入台城,也迟早败亡,你所说的荣华富贵,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我可不会上当。” “台城若完,你们不还得攻伐各地?高氏、宇文氏难道不会趁火打劫?试问,是你们攻得快,还是这两家趁火打劫来得快?” “高氏可以吞并淮南,宇文氏可以吞并蜀地、荆襄,就算你们占了三吴,江州,又能如何?” “长江天险,你们没了淮南,高氏兵马就在北岸,和建康只隔数里远。” “也没了上游重地,因为蜀地、荆襄为宇文氏所占,然后他们顺流而下,也能直达建康。” “你所谓的新朝,不过是纸糊的破烂,在这种朝廷当官,哪来的富贵可言。” 李笠所说,王伟一时间无法辩驳,但他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李笠摆摆手:“大叔省省力气,有话,若能活着到建康,留着和有司说去吧!” 王伟闻言心中一喜:看样子李笠没打算杀他。 虽然自己给侯景出谋划策,但觉得若被押到建康,还是有机会活下去的。 李笠离开,留在房内的两名男子上前,用锁链把王伟的手铐住,两人随后坐在角落闭目养神。 王伟也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美丽的身影:那个美人。 他的座船遇袭、倾覆,逃命之际,没来得及带着美人出来,所以,也不知那美人是否平安。 院外,李笠一边走,一边问跟在身旁的部曲:“梁郎救回来的那个小娘子呢?他如何处置?” 部曲回答:“郎主,梁郎似乎正陪着说话呢。” “陪着说话?”李笠愣了一下,梁森执行任务时,从倾覆的王伟座船上救下一名女子,并且带回来。 这女人,大概就是被当做礼物的美人,李笠便让梁森自己处置。 想了想,李笠哼哼着:“有什么好说的,救命之恩,就该以身相许!” “哎哟,郎主,那小娘子就是哭,梁郎如同青蛙遇到蛇,动都不敢动啊。” “蛇?哼哼...”李笠笑起来,“我兄弟不是青蛙是好汉,哪来的蛇敢糊弄他,走,看看去!” “郎主这是要?” “做蛇羹!让梁郎吃下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六章 美人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房间里,一名女子坐在榻上,低声啜泣着,她身着布衣,随意挽了个发髻,头发还有些湿。 旁边,梁森手足无措的站着。 门口,郑原双手抱胸,靠门站着,见梁森的模样,只觉好笑:你救这小娘子回来,人家换一身衣物,然后什么也不做? 脚步声起,郑原见李笠走进院子,赶紧迎上前。 “怎么,还没搞定么?” 李笠发问,郑原摇摇头,苦笑着:“哎哟,那小娘子哭哭啼啼的,梁郎话都说不利索。” “还把我们的身份说漏嘴了。” “靠.....”李笠骂了一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粗口,让郑原把梁森叫出来,他则转到院外。 不一会,梁森出来,见了李笠,有些尴尬,因为左右无人,他便说:“寸鲩,我...” “我什么我?嗯?”李笠看着发小,气不打一处来:“兄弟啊!你为何要把我们的身份说出来?这下想放人都放不了了!” “我、我这不是担心她害怕么...怕她以为我们是恶贼....” “你....你这下就会被对方吃得死死的!”李笠几乎要骂起来,见梁森一脸懵懂的模样,真想扯对方耳朵: “驰骋战场的梁郎哪里去了?把马槊舞得呼呼响的梁郎哪里去了?” “不不,我是,我是想问清楚...”梁森如同老鼠见了猫,在李笠面前支支吾吾的,李笠见状愈发恼火: “灰鸭!人是你捞回来的,你想怎么的吧!” “我,我想先问问她、她有何想法...” “那好,她有何想法?” “呃,她就是哭...” “你....”李笠被没用的发小气得话都说不出,良久,拍拍梁森的肩膀:“灰鸭,咱俩什么交情?” “打小的交情呀。” “那好,我就问你,你是看中那小娘子了吧?” “我、我、我没、没、没...”梁森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李笠见状,觉得脑袋疼。 发小的魂,被一个美人勾走了。 此次行刺,李笠做了两手准备,派出水、陆两队人,抓那路过曲阿的大人物。 为此,动用了粗制火药,将其座船炸出大洞,使座船侧翻。 这时,岸上,水里都有人动手,梁森率领‘水鬼’,从河里潜入座沉的船中,一旦大人物滞留船舱,就会被梁森抓走。 或者割下首级带走。 这种水中袭击,梁森等人在彭蠡湖做多了,所以把握很大,不过当时大人物登岸,被岸上的行动队‘捕获’,然后跳河,得快船接应后离开。 与此同时,进入船舱的梁森,碰到了一名女子,见其即将溺死,便将对方救起,然后撤退。 汇合后,李笠的注意力在大人物身上,第一时间问出姓名,得知是侯景的谋主王伟,赶紧去找对方‘详谈’。 至于那救起来的女子,应该是被当做礼物的美人,李笠没见着人,也没打算见,因为人是梁森救回来的。 所以,这女人怎么处置,就由梁森说了算。 作为男人,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李笠当然知道这事情不简单:发小一定是看中那美人,才冒着生命危险救人。 如今救回来,那么就该收了。 这个美人,既然被当做孝敬献给王伟,想来已经身不由己,所以,梁森就算收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转眼,已经八年了。”李笠缓缓说着,看着梁森,“你耶娘一直不知生死。” “我呢,都做阿耶了,黄团也有枕边人了,就你,孤孤单单的,一直不肯娶亲,总说不急。” 梁森想说话,李笠继续说:“正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二郎只有你一个亲人,也是孤孤单单的,你也该添个内当家,平日里持家,顺便照应一下二郎。” “那个小娘子,既然是被当做礼物送人,想来长得一定很漂亮,不然,你也不会救...别解释,你就是馋她身子!不然当时舱里还有一个大娘,怎么没见你救?” 李笠这话把梁森问住了,确实,当时他同伴潜入进水的舱室后,里面除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小娘子,还有一名大娘。 他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在那小娘子身上。 李笠认真的说:“你喜欢她,对不对?那就把她收了,平日里起居有人照应,这才像家的样子。” 梁森紧张起来:“不不,我不能用强,她、她要是不愿意...” 李笠反驳:“她不愿意,可以自尽,但并没有,而且,她是有良人的,却被当做礼物送人,这个过程,她都没有自尽,所以,你担心什么?” “我不能,不能啊...” “男人不可以说不能!”李笠一把扯住梁森的衣领,“你在想什么?想讨她欢心?想她主动献身,你才办事?” “醒醒啊兄弟!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家世?若有得选,怎么会看得上你?” “我、我没问出来...”梁森讷讷,李笠闻言气得真想戳爆发小脑袋:“你魂都被人勾走了,还记得问?” 李笠虽然没有见过这小娘子的样貌,却通过抓回来的人,问出了大概:小娘子出身天水杨氏,其父是京城里的大官,官职是‘散骑常侍’。 散骑常侍,官班为十二班,比中令低一班,所以这小娘子杨氏的父亲是朝廷大员。 杨氏的良人出身河东裴氏,两家都是士族,可谓门当户对。 杨氏的良人在东扬州为官,叛军攻来,夫妇外出避难,但还是没躲过去,被抓。 杨氏样貌出众,被当做战利品献给主将夏侯譒,夏侯譒大概见这位是‘绝色’级别,没有自己享用,而是将其作为孝敬,献给侯景的谋主王伟。 也许是因为良人被叛军控制的缘故,杨氏只能顺从,结果‘送礼未遂’,王伟被抓,杨氏也被梁森救起。 正常情况下,像杨氏这样的名门闺秀,或称‘白贵美’,是绝对看不上梁森这样出身的人。 “士庶天隔,你一无文采,二无家世,三无门楣,四,不过是样貌端正,而不是潘安再世,她凭什么看上你?” 李笠开始劝发小莫要发梦,以为靠着‘感化’能让那小娘子主动以身相许。 但是,既然发小看中了这小娘子,那么李笠就一定要帮发小如愿。 “她凭什么看中你?哭哭啼啼不表态,无非是无路可走!” “你放她走,她没地方去,其一容易被人掳走,其二就算找到良人,依旧会落入逆贼手中,她良人就是窝囊废!” “你不放她走,那当然是要睡她的意思,她不乐意,所以,两难之下,就是哭。” “好了,你自己把身份透露出来,她知道你是官军,行,就拖时间。” “你心软,带着她走,这一去道路崎岖,她娇生惯养的一个女郎,步行走不得远路,拖累队伍行进速度不说,她一哭,你就不敢碰她...” “回到句容,她把身份一亮,又变成名门女郎,那时,你能把她如何?说不定她在建康的娘家人知道了,赶紧就把她接回去,到时候,有你什么事?” “所以,你就是吃力不讨好,人救了,送回去,手都不得摸,图的是什么?一声谢谢?” 梁森讷讷:“这也是做了件善事....” “善事?怎么没见你救那大娘啊?”李笠反问,问得梁森无话可说。 他真是喜欢这貌若天仙的杨氏,第一眼就迷上了,对方当时在进水的船舱里挣扎,他想都不想,拼了命去救。 确实,他馋对方的身子,不仅如此,还想娶对方,若能有如此美人陪伴自己过日子,真的很不错。 但正是因为如此,梁森不想用强,他不希望自己的枕边人恨着自己,否则日子没法过。 李笠见发小如此模样,恨铁不成钢:“你救了她,是她欠你的!欠你一条命!你为何要低声下气的?为何要当舔狗!” 梁森不明白‘田狗’是什么意思,想说什么,完全没机会插嘴,因为李笠说起话来绵延不绝: “她是有良人,那又如何?良人保不住她,她被别人抢走,当礼物送人,自己却没自尽,或许是为了救良人一命,但是,事实就是她没有自尽,而是选择侍奉新主!” “现在,她的命是你的,你就是她的新主,有什么想不通的?” “她要回去?不可能,她自己都知道回去的下场是什么。” “她不回去,就得做你的女人!你是她的救命恩人,要了她又如何?” “又不想回去,又不想以身相许、做你的女人,哪有这么好的事,她不愿,行,那就自尽啊!” 梁森见李笠如此激动,急得满头汗:“寸鲩,别、别逼她...” “我逼她?呵呵...”李笠笑起来,“若是我救的她,现在就要她做选择,要么走,要么留,留下,就得困觉!” “别,我不能逼她...” “少啰嗦,你不敢说,我去跟她说!”李笠板着脸,硬拽着梁森往那房间走。 既然发小有喜欢的女人了,那么他就一定要帮忙,没道理他有漂亮老婆,发小娶的却是路人脸老婆。 梁森力气大,但李笠力气也不小,加上梁森不敢反抗,就这么被李笠‘拖’过去。 眼见着房间就在眼前,梁森紧张起来,怕吓到那貌美如花的杨氏,挣扎着:“别、别...有话好好说...”。 “干什么!”李笠狠狠掐着梁森,“你是娶妻回家,不是娶一尊佛回去!你膝盖软的话,二郎怎么办?一辈子在嫂子面前低三下四?” 一说到弟弟,梁森愣住了,他当然不想让人欺负弟弟,即便是弟弟未来的‘嫂子’也不行。 “我们将来,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李笠朗声说着,看着发小:“所以,是她配不上你,不是你配不上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七章 选择 房间里,杨氏依旧坐在榻上,低头不语,而李笠硬压着梁森,坐在对面。 他看着这个‘白贵美’,朗声说道:“初次见面,我兄弟的名讳,请问娘子知道了么?” 杨氏摇摇头,李笠用手肘捅了捅梁森,一直呆坐的梁森‘如梦初醒’:“我、我叫梁森...” “谢...谢梁壮士相救...”杨氏低声说,梁森紧张得额头冒汗,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李笠见发小这没出息的模样,无奈得很,只能继续‘助攻’:“请问,娘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杨氏沉默,李笠随即说:“我就问,今日,我兄弟救了娘子,这恩情,娘子打算怎么还?” 杨氏知道言外之意,抬起头,看着李笠:“谢谢梁壮士救了我,只是,只是...” “我有良人,不可以的。” 李笠笑起来:“你都上船了,说不可以?” “我上船,是为了良人,我只要服侍我必须服侍的人,良人就能活下来。”杨氏看着李笠,目光坚毅。 “现在,确实是梁壮士救了我,可是,我不能对不起我的良人。” 梁森闻言一愣,头更低了。 既然这位娘子一直对良人心心念念,甚至为了良人,不惜屈身事贼,那么他就不能用强,因为强扭的瓜不甜。 梁森双手握拳,李笠却眯起眼睛:“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 他放嘲讽时就是这表情,未曾料梁森忽然插话:“既如此,请娘子放心,我们会送娘子平安回建康的。” 李笠正要‘发动进攻’,突然被猪队友背刺,一下子没回过神,看着梁森的双眼都冒着火光。 梁森却当没看见李笠的眼神,看着杨氏,说:“是我没问清楚,冒犯娘子了。” 杨氏见梁森这么说,赶紧起身,向其郑重行礼:“不,我要多谢梁壮士救命之恩,方才因为受了惊吓,一直在哭,让梁壮士误会了。” 梁森有些局促,不知该说什么好听的话,便说:“娘子请安心歇息,我们返回句容,定会带着娘子同行。” “待得日后平定叛乱,娘子便能和良人团聚。” 杨氏见梁森这么说,再次行礼:“谢梁壮士相助。” 这是真心话,也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为了良人,可以屈身事贼,但是,不代表她人尽可夫。 若现在真的躲不过,她宁愿毁容,宁愿死,也不愿‘献身’。 杨氏认为眼前这位梁壮士是个憨厚的好人,所以,她觉得自己可以据理力争,至于旁边这位... 这位看着自己的眼神,并无别人那种饥渴模样,所以,应该也能讲道理,只要梁壮士不强求,旁边这位应该就不会硬来。 杨氏所想,李笠当然不懂,他见梁森就这么认怂了,无名火起,又不好发作,只能板着脸。 随后想到一招。 “娘子,我们回到句容,会送娘子回建康。” 李笠看着这小娘子,缓缓说着:“届时,会派人先到建康,和娘子家人联系,请问,娘子的娘家,如今还有何人?” 他这么一问,杨氏眼神一暗,随后眼眶发红,差点泣不成声:“我、我....家父和其他亲人,在侯逆攻入建康时,遇害了。” “也就是说,娘子在建康已无亲人?” “是...” 李笠心道‘果然’,又问:“那么,娘子的良人,就是唯一亲人了?” “是...” “既如此,那我们好事做到底,到了句容,请娘子暂时在军营住下,放心,我们有随军女眷,娘子可以和女眷同住。” “等到平定叛乱,再帮娘子和良人团聚,如何?” 杨氏一听,抬头看了看李笠,见李笠目光坚定,觉得应该不是在设计糊弄她,便再次起身行礼致谢:“谢谢壮士....” “要谢就谢梁郎,谢我做什么。”李笠摆摆手,梁森见李笠安排得妥当,颇为高兴。 他只知道李笠是为杨氏着想,要好事做到底,却不知发小还是要为他‘争取一下’。 杨氏看出梁森都听李笠的,便问李笠:“不知壮士尊姓大名?” 李笠回答:“鄱阳李笠,和梁郎是同村好友,如今是材官将军。” 杨氏一听,手不由自主抓紧一下,随后松开:“原来是李将军,小女子谢李将军救命之恩。” “不,是梁郎救的你,我可不敢当。” 杨氏手上这小动作很轻,李笠和梁森都没注意到。 梁森见安排妥当,和杨氏说了一会儿话,告辞,李笠跟着梁森走出房间,质问:“你怎么回事?” “她还想着良人,我不能这么做。” 李笠低声骂起来:“良人?什么良人!把自己内人送出去,还配做良人!还配做男人!” “寸鲩莫要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她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之下,还能如何?患难夫妇,身不由己。” 梁森看着李笠,真诚的说:“我想娶的女人,一定要真心对我好,若不能,她长得再漂亮又有何用?” “若她心里一直想着良人,我就算要了她的身子,也只是作孽,她过得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 “你...你想明白就好。”李笠长叹一声,既然当事人想得开,他再急也没有用。 李笠和梁森肩并肩向前走:“不过,你不是没机会呀,她娘家人都死光了,唯一的亲人就是那姓裴的,若是那姓裴的完蛋了,你,不就有机会了?” 梁森闻言一愣,随后想明白为何李笠要把杨氏安顿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原来...” “我帮到这里,接下来,就看你的运气了...”李笠叹了口气,“唉,我只是为你不值,辛辛苦苦救回来,却只是做个好人而已。” 梁森尴尬的挠挠头:“寸鲩,我们不就是要做好人么?” “不一样,定义不一样...”李笠看着天空,感慨:“我只想,你有一位样貌出众、知书达理又能持家的内人,错过这一个,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 “寸鲩,她一心想着良人,即便再知书达理,再温柔体贴,又如何会真心对我。” “行了行了,你这么说,显得我像是坏人一般...” 李笠说完,一把揽着梁森:“你还有机会的,那姓裴的把自己的女人送出去,不配做男人,老天爷,不会让他活太久的!” 。。。。。。 夜,杨氏检查了房门和窗户,确定都闩好了,才放心躺下,却睡不着,想着事情。 良人在晋陵为官,她随夫暂居晋陵,去年年底,侯逆攻入建康,她为身在建康的娘家人担心不已。 今年夏天,台城之围解后,她得知噩耗:去年年底,她父亲为东府城守将,城破后遇害,在城中避难的娘家人,也都被逆贼杀害。 这噩耗让杨氏悲痛欲绝,哭得几度昏厥。 又陆陆续续听得一些消息,其中一个消息内容很短,却让她刻骨铭心:有个名叫李笠的鄱阳人,只花了一日时间,便攻破了东府城。 所以,那个“鄱阳李笠”,就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手上沾满了杨家上下几十口人的鲜血! 李笠的具体消息,杨氏不知道,毕竟在晋陵听到的消息传了不知道多少遍,内容有限,大多是只言片语。 譬如李笠破东府城一事,就是简单地一句话。 没有时间,没有过程,也没有后续消息,但对于杨氏来说,有仇人的名字就够了。 父亲和家人的遗体早已不知下落,杨氏作为出嫁女,只能在晋陵祭拜家人,回想亲人音容笑貌的同时,也记住了仇人的名字。 杨氏今日听到李笠名字的时候,还以为听错了,但对方说话声音很大,还特意用建康口音说出来,所以绝对不会听错。 当时,她只觉头要炸开,就想和对方同归于尽,奈何对面有两个人,且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她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根本就伤不到对方。 想到这里,杨氏紧握双拳,呼吸急促,想起父亲和家人都被李笠给杀了,她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她不知道为何李笠这个逆贼,现在怎么会给朝廷打仗,思来想去,认为此人大概是后来见情况不对,便投了朝廷。 如此反复小人,留在世间就是个祸害! 杨氏想到李笠那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报仇。 正好李笠要把她留在军营暂居,所以,机会来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八章 火光 一片金黄的山林,沐浴着正午阳光,山路某段,长途跋涉的队伍正在阴凉处休息,李笠安排人手布防,防止被人袭击。 这年头到处都不安全,不说正在打仗,就是太平时节,走山路时一样有被山贼袭击的危险。 这条路,他们去曲阿时走过,并未遇见山贼,如今原路返回,却不能大意。 李笠前后走了一番,确定警戒到位,才回到队伍中段,却见梁森正和杨氏交谈。 梁森正和杨氏对坐,询问对方有何需要,周围还坐着一些人,所以,这是很正常的交谈。 自那日以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杨氏跟着李笠的队伍返回句容,一路上,梁森多有照顾,不过,两人从未单独相处。 防的就是‘瓜田李下’,梁森不想让任何人对他或者杨氏产生任何误会。 发小做出了选择,李笠就不多说什么,从一旁走过。 杨氏瞥了一眼李笠,视线又转了回来,这几日来,她仔细观察过,发现接近李笠的机会虽然不少,但对方身边总是跟着人。 方才,途经一处陡坡,她就想过抱着对方一起滚下去,同归于尽,却无法接近。 所以,只能等。 李笠当然不知道有人居然会想和他同归于尽,但因为一直提防途中遇到山贼,所以警惕性很高,“安防”没有什么破绽。 转到别处,又一对男女映入眼帘,却是‘炒股炒成股东’的胡炜,与柳夫人低声说着话。 胡炜救出了柳夫人,当然要带着柳夫人和队伍一起返回,而队伍里多了两名柔弱女子,必然拖累行进速度。 于是,李笠让人做了两个肩舆(类似后世滑竿),抬着两位女子行进,这几日的行程没被耽误。 李笠不想和胡炜直接接触,免得对方认出自己就是‘燕郎君’,于是从一旁走过,走到队伍前端。 路边一块石头旁,王伟席地而坐,看着满山金黄,一言不发。 他手上戴着镣铐,另一端和一名男子铐在一起,所以若是想跑,根本就跑不掉。 看见李笠过来,王伟起身,李笠向他点点头,看着前方山口,笑道:“今日日落前,可就能走完这段山路了。” “是啊,走完了。”王伟看向位于北面的山口,一动不动。 李笠的笑容,带着些许杀气,王伟感觉到了,他整了整衣冠,看向李笠,轻轻一笑:“既如此,那,我就上路了。” “一路好走。”李笠回答,随后郑原近前,拔出佩刀。 王伟面北而坐,看着故乡的方向,即将迎来人生的完结。 李笠其实一开始就决定不会让他活着到建康,这一点,王伟很快想清楚了,原因是那‘惊雷’。 毫无疑问,这手段可以作为武器,在战场上使出来,恐怕非人力所能抵挡,但是,先前梁军背水一战,梁军并没有用这手段。 唯一的解释,就是李笠有私心,不打算将这‘惊雷’献给朝廷。 换而言之,王伟判断李笠此人有野心。 那么,为了保住秘密,他作为亲历惊雷威力的“外人”,就不可能活着抵达建康,因为他有可能会泄露这个秘密。 “真想知道,那惊雷的秘密。”王伟叹道,却没听到回应。 看着北方,王伟想起了许多事,人生的片段,在他脑海里不停闪过。 满腔抱负正要施展,却被李笠这个奇怪的年轻人给打败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人生旅途,会以如此方式结束,不过这也好,至少不会看到满盘皆输的结局。 “人生如白马过隙,可惜,可惜。” 王伟长叹一声,眼中闪烁着火光,却渐渐熄灭,随后觉得脖子一痛。 却是郑原挥刀,寒光闪过,带起些许血花,王伟身首分离,干脆利落。 “把他的首级收好,挖个坑,把尸体好好埋了。”李笠吩咐着,左右领命。 不会,王伟的首级放入备好的木盒,李笠看着这‘安详’的面庞,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毫无疑问,作为‘狈’的王伟颇有才华和能力,这才华和能力,是他需要的。 但是,“惊雷”(火药爆炸)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因为他不打算把火药献给朝廷,而是要将其作为自己的秘密武器。 加上他无法有十足把握让王伟为自己效命,所以做出了选择:不会让王伟活着抵达建康。 就怕此人提起‘惊雷’,引来皇帝的追问,这样的风险,李笠可不想承担。 之所以留王伟性命到方才,纯粹是为了延长“首级保鲜期”而已。 “仔细收好,不能有闪失。”李笠将木盒交给随从,“可不能白白忙活了这一阵子!” 。。。。。。 夕阳西下,蒋山,如潮的士兵冲击着营垒,落日余晖将战场染成金黄色,而期间夹杂着大量红色和青色,交错间,给人以五彩斑斓的感觉。 奋力进攻的侯景军士兵,身着青衣,经过大半日的奋战后,还是没能突破梁军营垒,不过这次冲锋,换上了了死士打头阵。 这段时间以来,死士们有好酒好肉供着,女人伺候着,尽情享受,再也无憾,唯有奋力死战,才能对得起侯王 他们一个个嚎叫着,顶着盾牌接近营垒,然后不顾伤亡,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向墙头发起进攻。 许多人被当面射来的弩箭击中,鲜血直流,却奋力向前扑,抱住守垒的梁兵,滚落地面,在被乱刀砍死之前,也把被自己抱着的梁兵捅死。 一比一的换命,自杀式的冲锋,将已经达到极限的梁兵渐渐击溃,已经撑了大半日的将士,在这样疯狂的进攻下,渐渐支撑不住。 已经摇摇欲坠的堰坝,开始出现裂痕,很快,破口出现,然后,是更多的破口。 冲击梁军营垒的死士伤亡惨重,但也用生命打开了破口,后续大量士兵跟进,奋力突破梁兵的拦截,突入营垒之中。 梁军蒋山大营开始瓦解,现场督战的侯景,见己方终于突入梁军营垒,下令全军突击。 只要突破蒋山大营,建康就在眼前,而这里距离台城,不过十余里距离,他看着营中燃起的大火,双眼也在燃烧。 梁军突袭曲阿,途经曲阿的王伟失踪,想来已经丧命,他没了出谋划策的谋士,处境愈发危险。 所以,唯一的机会就是突破蒋山大营,攻入建康,攻入台城。 大营里燃起的大火,不仅照亮了侯景的眼睛,另一边、领军来救蒋山大营的王僧辩,眼睛也被大火照亮。 昨日刚抵达建康的湘东王所部兵马,在王僧辩的率领下,奉命驰援蒋山大营,如今大营就在眼前,友军却已经开始崩溃。 王僧辩见战况危急,下令吹起号角,一来向大营通报援军已到,二来鼓舞己方士气,为接下来的恶战做准备。 如潮的号角声中,身处右翼的王琳,也向自己的部下发号施令,迎接恶战。 他骑马代步,但部下多为徒步行军,于是下马,让人执旗跟在身边,随后拔出佩刀,向化作火海的大营一指,回头看着部下: “兄弟们,随我杀敌!!” 话音刚落,率先冲出去,部下见着王郎身先士卒,激动不已,奋力呼喊起来,跟着王郎向前冲。 渐渐地,许多人越过王琳,如同潮水一般,扑向营垒。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九章 风起 台城,皇宫,皇帝萧纲和几位大臣一起,仔细查看一个首级,前不久回京的湘东王萧绎也在场。 首级刚送到不久,为侯逆谋主王伟的首级。 萧纲没见过王伟,但太清元年、侯景未反时,曾经以王伟为使,入京面君,所以,当时负责接待的官员,见过并且记住了王伟的样貌。 经过这些官员的仔细辨认,确定眼前这首级,正是王伟的首级。 几位大臣向萧纲道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王伟为侯逆谋主,如今授首,侯逆没了主心骨,距离败亡为期不远。” 萧纲很高兴,虽然看着这洋溢着血腥味的首级,胃部有些不适,但一想到侯逆没了谋主,必然方寸大乱,心中自然高兴。 些许不适,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想着之前的事情,感慨起来: “唉,之前朕听说西昌侯和李伏波起了冲突,结果李伏波被西昌侯砍成重伤,真是难以置信...” “当时,朕就觉得,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果不其然....” “李伏波深入敌后,不仅纵火烧了曲阿粮仓,还得了王伟首级,真是深入虎穴,得虎子...” 萧纲感慨着,愈发觉得李笠这小子不错,众人侧耳倾听,萧绎听着听着,看向王伟的首级,若有所思。 李笠,又是李笠! 年初,李笠挟持湘东王世子萧方等,然后乘坐飞天器械,飞入台城,不久,官军解了台城之围。 消息传到江陵,时任荆州刺史的萧绎觉得难以置信:其一,不敢相信李笠如此大胆,居然敢挟持他的儿子。 其二,不敢相信这世间居然有能够载人飞行的器械; 其三,不敢相信台城之围,居然是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解了。 当台城解围的消息传来,萧绎百感交集,既有高兴,又有一些失落。 现在,他刚回京不久,侯景谋主王伟的首级,就从句容那边送来了,如此看来,侯景距离败亡,确实为期不远。 而这件事,又和李笠有关。 萧绎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愈发觉得这李笠胆大妄为,居然能说动西昌侯,一起演戏,以此避战。 但这种行为就是糊弄皇帝,明眼人一看就能看破,所以,李笠为了‘将功赎罪’,冒险潜入敌后,到曲阿,还真给他立了大功。 不仅如此,李笠还很会做人,带着王伟首级回到句容后,和西昌侯联名,将这首级送回建康。 也就是说,此事让西昌侯也跟着沾了光、有了功劳。 年纪轻轻,如此会做事、做人,萧绎想着想着,想到了当年。 那年,斋阁外站着的瘦弱少年,如今居然屡立奇功,萧绎有时在想,当初自己可能真的看走眼了。 “昨日,侯逆集中兵力,猛攻蒋山大营。” 说话声,将萧绎从感慨中拉回来,却是皇兄在说话。 “我军抵挡不住,各部接连溃败,眼见着大营即将失守,所幸援军及时赶到,其中就有湘东王带回京的兵马。” 萧纲说到这里,看向弟弟:“援军稳住战局,将逆贼击退,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多亏湘东王及时回京。” “臣不敢当,各地勤王兵马聚集京城,诸将也出力颇多。”萧绎赶紧回答,见皇兄兴致很高,心中忧虑就不好说出口。 见皇兄和大臣们议论起战事,萧绎琢磨起来。 侯景突然集中兵力猛攻蒋山而不是句容,这出乎许多人意料,不过,幸亏他回来得及时,得知蒋山告急,便让所部兵马连同其他勤王军立刻增援,才保住了大营。 但是,侯景实力尚在,而上游荆州.... 邵陵王绝不会老老实实待着,而岳阳王依旧赖在雍州没走,其兄河东王在湘州,也不老实,这让萧绎很担心。 担心西魏趁火打劫。 他不知道是什么人给皇兄出的主意,令邵陵王接任荆州刺史、让他回京,虽然能够回京确实是件好事,但邵陵王与河东王兄弟占据中游荆、襄、湘,一旦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当务之急,是先把侯景解决了,毕竟这是心腹大患。 不然,根本就没办法腾出手解决邵陵王、河东王兄弟。 现在看来,邵陵王任荆州刺史一事,好像不错,至少在湘州的河东王,安分许多。 但萧绎依旧担心:西魏难道真的如预计的那样,无力大规模出兵趁火打劫么? 。。。。。。 襄阳,府邸内,岳阳王萧詧正与心腹、谘议参军蔡大宝商议机密,萧詧刚收到消息,兄长、河东王萧誉在临湘暴毙。 “大王,这消息可属实?”蔡大宝问,他对这消息持怀疑态度。 “属实,是兄长亲信来报,他说,说....”萧詧说着说着,眼眶发红,双手握拳,语气急促:“兄长本来好好的,结果,吃了鱼羹后...” “觉得肚子疼,疼得厉害,满地打滚,没等医官来救,就、就....” 说到这里,萧詧咬牙切齿:“他们去找厨子,发现厨子已经断了气,很明显,是有人,有人....” “他们不给我兄弟活路!这仇,我若不报,誓不为人!” 蔡大宝见萧詧情绪激动,赶紧劝慰,他还是不敢确定这消息是真的,因为都是那个河东王亲信所说。 这亲信千里迢迢从湘州过来,孤身一人,没有随从,自述是河东王意外身亡后,见形势不对,便自己外逃,跑来襄阳报信。 蔡大宝对于此人孤身来报信,持怀疑态度,因为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证实,河东王确实出意外了。 万一,这个人故意说谎,怎么办? “大王,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印证之后,才能决定接下来如何行事。” “印证?如何印证?派人去湘州,一来一回,大半个月过去了,柳仲礼如今带着兵来接任,寡人还能拖延多久?” “六叔虽然在荆州,但在这件事上不好帮忙,再拖不下去了。” “若兄长意外身亡,寡人又卸任回京,届时,几个刀笔吏,就能把寡人弄死!” 萧詧这几个月来经历了许多事,所以有些风声鹤唳,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兄弟的性命。 当时,七叔、湘东王萧绎已经明摆着要弄死他,所以,萧詧不得已暗中派人去长安,向西魏求助。 祖父去世,再也没有人会保护他们,三叔继位,到底会如何对待他兄弟二人,还未可知。 所以,萧詧只能和兄长萧誉相依为命,至于一向和他们关系不错的六叔、邵陵王萧纶,未必可信。 邵陵王当年就觊觎皇位,不惜为此谋逆,如今,还有谁能压得住他? 说不定,还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撺掇他兄弟二人与朝廷死斗,然后自己在后面捡便宜。 现在,萧詧得知兄长出了意外,而这意外,其实就是被人投毒,所以,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犹豫,该当机立断了。 投毒的幕后主使,可不一定是七叔湘东王,也可能是六叔邵陵王。 见左右无人,萧詧低声说:“长安那边已有动静,兵马快要到了。” 蔡大宝闻言,心中不安:“大王,难道真的要向...向他们借兵?” 萧詧苦笑:“那还能如何?柳仲礼咄咄逼人,寡人再也拖不了几日,一旦卸任,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万一他们要趁火打劫呢?” “这不可能,宇文氏要防高氏,如何出动得太多兵马?如何能趁火打劫?”萧詧对自己的决定很有把握,不认为此举是引狼入室。 “西魏能出动多少兵马?想来不过数千而已,好歹能逼得柳仲礼无暇西顾....寡人有了时间,也好核实兄长是否出了事。” “若只是谣传,那便好,寡人依旧在襄阳,魏兵也不过是和柳仲礼对峙。” “若兄长真的出了事,那就靠魏兵掣肘柳仲礼,寡人....”萧詧说着说着,目露寒光:“便与六叔起兵,为兄长讨还公道!”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章 云涌 山南,魏国(西魏)荆州,治所穰城,公廨内,率军出征的魏军主帅杨忠,正与荆州刺史长孙俭商议军务。 杨忠奉命带兵东征,自长安进入山南地区,进攻东面的梁国司州地界,首要目标是司州随郡,名义上是给梁国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帮忙。 为何要这么做,杨忠不知道,丞相做出的决定,他执行即可,所以率兵从长安出发抵达穣城后,和荆州刺史长孙俭商议具体军略。 看看要如何为朝廷夺取汉东(汉水以东,及梁国司州地区)地区。 梁国发生内乱,东贼叛将侯景南投梁国后,再次叛乱,竟然攻入国都建康,将台城围了几个月。 消息传到长安,谁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过在梁国待过几年的杨忠,觉得应该是真的。 在杨忠看来,梁国的军队不行,不是士兵不行,而是将领不行,除了少数几个帅才,其他将领都是庸碌无能之辈。 这些将领会做官,却不会打仗,至少打不了硬仗。 长孙俭介绍起梁国最近形势:“侯景又攻入江南了,据说如入无人之境,所以,梁帝无暇西顾,而其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希望朝廷派兵,震慑司州的柳仲礼。” “梁国荆州,如今是邵陵王萧纶当刺史,此人和梁帝素来不和,早年几次谋逆,到了荆州,绝不会老实,又与萧詧素来相善,所以,不会出兵助柳仲礼。” 杨忠思索片刻,问:“那么,只要我军尽快拿下安陆,将司州境内梁军歼灭,那么....” “梁国绝对无力反攻。”长孙俭斩钉截铁的说,“但是要快,毕竟,萧詧只是想借助我军震慑柳仲礼,而不是请我们攻下司州。” “揜于,柳仲礼为梁国名将,可不好对付。” 杨忠当年随丞相宇文泰打猎,徒手和猛兽搏斗,得字“揜于”,即猛兽的意思,现在听长孙俭这么一说,笑起来: “名将又如何?他既然奈何不了侯景,也无法挡住我,更别说,他只盯着襄阳,哪里会想到我军会突然出击。” 长孙俭很慎重:“揜于,你只有两千兵马,可不能大意。” 杨忠笑起来:“南军的底细,我清楚得很,士兵倒是不乏悍勇之辈,却只会闷头打仗,要解决他们,易如反掌。” “如今,侯跛子把建康搅得天翻地覆,可见梁国并无帅才,早已不是当年名将辈出的时候可比了。” “丞相还是谨慎,若是能调一万兵马,那么不止汉东,就连襄阳、江陵,也能一并拿下。” 杨忠看不起梁军,长孙俭却不认为对方在说大话,因为他知道杨忠有底气这么说。 杨忠本为魏国人,年轻时在梁国待过几年,后来梁将陈庆之北伐,杨忠随魏国宗室元颢返回洛阳。 之后,随大都督独孤信镇守山南荆州,与梁军打过仗。 后来,天子被高欢所逼,西奔入关中,在山南的杨忠,随当时的荆州刺史贺拔胜抵御高欢,兵败后不得不南入梁国,又在梁国待了一段时间。 所以,杨忠对梁军颇有了解。 既然丞相派杨忠来攻打司州,那就一定寄予厚望,长孙俭要做的就是协助杨忠,趁着梁国被侯景搅得无暇他顾,且宗室开始内讧,把汉东之地拿下。 而这只是开始,后续可能会有更大的行动,长孙俭知道丞相决定要乘着梁国国内不稳,有所作为。 “兵贵神速,萧詧以为我军只是来露个脸,而柳仲礼恐怕没想到,朝廷出兵是来真的,必然未加防备。” 杨忠拔出匕首,猛地插在舆图上一处地点:“什么名将,他在建康都打不过侯景,我要解决他,两千兵即可!” 。。。。。。 荆州江陵,邵陵王萧纶正在郊外打猎,如今即将入冬,鸟兽踪迹渐稀,打起猎来不尽兴,但萧纶的不在于此。 河边,他与一名男子交谈,其余人则散在周围饮马,未经许可,不得接近。 男子是他的心腹,之前奉命去办事,如今回来复命:“大王,岳阳王果然以为河东王暴毙,于是联络宇文氏...” “宇文氏派兵了么?”萧纶问,男子回答:“小的在穰城有耳目,已经打听清楚了,有兵马到了穰城,想来再过不久,就要东进。” “兵力多少?” “好像两三千左右。” “两三千?很好,如此一来...”萧纶笑起来,“如此一来,柳仲礼为了提防魏兵,就无暇逼迫岳阳王了。” 想到计划顺利进行,萧纶很高兴,他接任荆州刺史后,立刻就行动起来,首先买通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的一个亲信,跑到襄阳向岳阳王萧詧报丧。 诈称萧誉暴毙,迫使宛若惊弓之鸟的岳阳王派人来找他帮忙,又不得不找西魏借兵,震慑即将接任的司州刺史柳仲礼,以此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萧纶派人到临湘,鼓动河东王整军,待得时机成熟,就.... 男子见邵陵王喜形于色,有些担心的提醒:“大王,万一、万一柳仲礼挡不住西魏的进犯,那岂不是...” “怎么可能,两三千兵而已,柳仲礼如何抵挡不了?他镇守边疆多年,和东西二魏多有交锋,威名远播。” 对于这个担心,萧纶不以为然:“是两三千,又不是两三万!” “双方交战,无非各有胜负,宇文氏见讨不了便宜,自然就会撤军,然后数月时间过去...” “这数月时间,对于寡人而言,才是最关键的。” 萧纶兴致勃勃的说着,男子见状识相闭嘴。 萧纶知道皇兄迟早会对付他,所以既然来到荆州,就要抓住这个机会有所作为,绝不会被皇兄调离江陵、束手就擒。 也不会让岳阳王离任雍州,因为雍州很重要。 他和两个侄儿,占据雍、荆、湘三州,一旦起兵,便可顺流而下,直取建康。 这需要时间布局,所以,需要‘借兵’来掣肘司州的柳仲礼,以及坐镇益州的武陵王萧纪、梁州的宜丰侯萧修。 兵是西魏兵,只要西魏有所动作,柳仲礼得提防汉北(魏国称山南)的魏军入寇汉东,萧纪、萧修要提防关中魏军入寇,哪里还能死死盯着他叔侄三人? 这三人防御魏兵入寇,必然无法分兵来掣肘雍州、荆州,他们叔侄三人就能从容行事,所以,萧纶设计迫使岳阳王萧詧向西魏借兵。 借兵,有引狼入室的风险,不过萧纶不担心,因为西魏还得提防东魏进犯,所以,不太可能调拨太多兵马来趁火打劫,只能起到袭扰的作用。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大干一场,但前提是,得等江南那边的消息。 萧纶看着眼前一片萧瑟,渐渐入了神:也不知,江南战况如何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一章 强弩将军 句容,城外军营,将士们正在备战,磨砺佩刀,清点箭矢,整理铠甲、兜鍪,到处一片繁忙景象。 一处帐篷里,黄姈正和杨氏交谈,看看对方有什么需求,能解决便马上解决。 自从杨氏在军营里住下,黄姈每日都要过来坐坐,嘘寒问暖,顺便提醒一下那些躁动不安的士兵,这位女子,是有人照应着的。 杨氏住到军营的第一天,黄姈就安排了两位大娘与其同住,算是照顾起居,也可以多个照应。 杨氏的来历,黄姈听李笠说过,知道对方一心要和良人团聚,却孤零零一人,所以,她得多照顾些,免得有人起贼心。 黄姈依旧是男装打扮,且身着戎服,脸上特意弄了些灰,乍一看去,就是一个军人。 杨氏则是一身布衣,虽然没有精心打扮,但依旧难掩出众容貌,已经知道眼前这位男装女子是李笠的内人。 接触了一段时间,杨氏见这位很好说话,而且军营里一片‘祥和’,感觉将士们都是言谈举止正常的普通人,便有些疑惑:到底李笠是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她和黄姈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吃住都很不错,没什么好抱怨的,虽然想刺杀李笠,为家人报仇,但连面都见不着,遑论其他。 黄姈来这里算是“例行公事”,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告辞。 离开帐篷,往大帐而去,黄姈走着走着,若有所思。 她很聪明,也擅长察言观色,所以感觉杨氏在和她交谈时,神色有些不对,仿佛做贼心虚一般。 这就奇怪了,因为她和杨氏根本就不认识,对方正大光明暂居军营,没什么必要对她心虚。 而且,杨氏曾经旁敲侧击,问起过李笠的情况。 这让黄姈觉得奇怪,却不动声色,面对对方的旁敲侧击,装聋作哑、糊弄过去,心里开始提防。 李笠和这女子素不相识,对方没道理关心李笠,也不太可能看中李笠,却打听起李笠的情况,到底想干什么? 黄姈仔细琢磨过后,觉得莫非这名门闺秀是想遮掩自己的丑事? 这不是不可能,杨氏和良人落入逆贼手中,其本人被当做礼物送给逆贼大人物,谁知道有没有被别人睡过,这事情传出去,必然有辱名节。 黄姈猜测对方可能怕李笠和梁森说闲话,把这事情传出去,所以对方才想知道李笠是不是喜欢嚼舌。 转回李笠的帐篷,却见李笠正在摆弄一张弩。 李笠见黄姈回来,赶紧放下弩,让黄姈坐下:“都有身孕了,怎么还到处跑?” “没事呀,我就走走。” “杨氏那里回来?”李笠一边说,一边倒茶,递给内人。 黄姈接过茶,回答:“嗯,去她那里看看。” 她随李笠出征,一路上贴身照顾,抽空‘见机行事’,一番努力下,黄姈有了身孕,不过为时尚早,肚子还不显。 两人交谈了一会,话题转到李笠手中的那张弩上,这也是李笠最高兴的一点:黄姈可不是柔弱小娘子,能和他说许多话题,譬如讨论兵器。 “单兵所用的弩,按上弦方式,分臂张、蹶张、腰张,腰张弩威力最大,据说战国时就有了,通常的上弦方式是这样...” 李笠亲自给黄姈演示腰张弩上弦的动作。 坐在地上,将弩平放身前,屈膝后用双脚踏住弩弓臂,两手拉住弓弦。 然后两腿用力蹬直,身体向后倒,凭借腰力上弦,这动作如同划船。 “上弦很慢啊,只能防守时用吧。”黄姈放下茶杯,饶有兴趣的问:“所以,弩兵一般侧重防守?” “对,弩射速慢,主要是上弦慢,野地浪战,敌人哪里会给你从容上弦的时间。” 李笠起身,在案上拿起一个特制腰带,穿在腰间。 黄姈看得明白,这腰带前端有个挂钩,还有两条肩带,‘挂在’肩膀上。 “我们用的腰张弩,换了个上弦方式,站着上弦,这腰张弩加了个脚蹬....” 李笠又做了演示:弯腰,一脚踩着腰张弩的脚蹬,使得腰张弩竖起来,然后把腰间挂钩挂在弩弦上。 随后手扶着弩身,站直,凭借腰力及上半身的力量(因为有了肩带)上弦。 “你看,同样的动作,传统动作是坐在地上,后来用腰钩站着上弦,节省时间,而现在,改良过的腰带,可以动用更多的力量,开更强的弩。” 李笠放了一枚弩箭在箭槽,对着不远处的一张盾牌发射。 “嘭”的一声,那盾牌被弩箭射穿。 黄姈看到案上还放着几枚箭矢,问:“这是,铁矢?” “没错,铁矢,弩箭用的箭矢很短,而腰张弩的弓力很大,配上铁矢,近战威力很大。” 李笠坐回黄姈身边,摩挲着手中的腰张弩,两眼放光。 “可是,上弦速度还是慢,比不过弓。”黄姈伸手接过弩,打量起来,“三四十步距离对射,弓手可以把弩手射崩溃。” 李笠点点头:“那就扬长避短呗,而且打仗又不是单一兵种作战,讲的是配合。” “我如今是强弩将军,所以,要名副其实。”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我的兵都是新兵,即便到现在,也才从军几个月时间,只能用上手较快的弩,别小看弩兵,野战也能有战斗力的。” 王伟的首级,为李笠换来了奖赏,如今,他是文武十八班中班秩四班的强弩将军(职事官),为禁卫将领。 比原来的二班材官将军有所进步领。 又进号骁雄将军,此为嘉奖战功的将军号,为十八班的军号之首,比起原来的八班伏波将军,跨越了九班、九十九个军号。 与此同时,开府。 开府即‘开军府’的意思,重号将军必然开军府,只要班秩不是太低的杂号将军,也可以开军府、置僚属,但需得皇帝许可才行。 所以,这‘开军府’(骁雄军府),也是对李笠的嘉奖之一。 杂号将军开军府,除非特许募兵,否则军府名下没多少兵,全靠将领自己的部曲来撑场面,但李笠可以正大光明自行任命军府僚属。 譬如主簿、参军、司马等等,拥有自己的‘合法军务管理团队’。 然后这些人,能名正言顺协助他履行强弩将军的职责。 不过,李笠任命军府僚属的行为只能是“板授”,譬如任命梁森为“骁雄(军)府司马”,就是“板骁雄府司马”。 “这下,我可就能名正言顺搭起架子了。”李笠感慨着,黄姈问:“那如今,你到底是以强弩将军的身份出征,还是以骁雄将军的身份出征?” “当然是以职事官——强弩将军的身份出征,至于骁雄将军为军号,你就当做是诨号嘛。” “开骁雄军府,置僚属,无非是我原来的手下有了个明面上的公职,也就是听起来好听,人员开支,大部分还得我自己掏腰包。” 说着说着,李笠声音大起来:“侯景强攻蒋山失败,现在,朝廷聚集兵力,即将反击,而我们,也要从句容反击了。” “我的兵都是新兵,远程武器,弓用不了,只能用弩。” “弩上弦慢,所以军中作战多用弓,但是弩的威力大,破甲轻松,自古以来,官府在民间禁弩而不是禁弓,我认为,若弩用得好,野战一样是利器。” “句容城外的敌人,必须歼灭,没了这个障碍,官军才能东进,我已和西昌侯商议了一个打法...” 黄姈反问:“我军骑兵不多,且对方也有骑兵,还有营垒可以依仗,如何能打歼灭战?” 李笠回答:“事在人为嘛,多想办法,尽量多杀伤敌兵即可。”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二章 没想到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月光皎洁,将旷野里的树木、草丛、土丘映照得若隐若现。 句容城东,侯景军大营北,摸黑出击的梁军士兵,推着大量独轮小车抵达预设位置,随后借着月光,将小车及小车载来的木栅拼装起来。 又有士兵将随车推来的布袋分发,然后在木栅南面二十步左右位置挖沟,以土装袋,制作土袋垒在木栅前。 他们是在筑垒,距离侯景军大营不过二百余步,北风吹拂,将动静带到下方向的侯景军大营。 营地箭楼上,值夜的哨兵渐渐发现北面不对劲,虽然月光朦胧,但也渐渐发现北面旷野里有许多模糊黑影在晃动。 随后发现梁军在偷偷筑垒。 一旦梁军筑垒成功,对侯景军军营的威胁很大,于是,得了消息的主将郭元建立刻调动兵马出击。 双方随后爆发激战。 因为明月当空,夜幕下的旷野视线尚可,攻防双方都没有点火把,侯景军士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持盾逼近梁军营垒。 月色下,他们看到梁军临时搭建的营垒处已经立起高台,其上有弓箭手,等他们接近到三四十步距离,便开始放箭。 再近一些,垒中有弩兵放箭,侯景军士兵所持寻常木盾,居然挡不住这些射出来的箭矢。 许多士兵被透盾而出的箭矢射中,惨叫着倒地,弓箭手拼命掩护,也对着梁军高台上弩兵放箭,但一番对射下来,伤亡惨重。 他们在没有遮挡的野地里,被月光照出身影,而梁军弓弩兵躲在障碍后,只是射击时露出个头,身后一片漆黑,很难瞄得准。 梁军弓弩齐发,侯景军弓箭手对射射不过,只能暂时后撤,于是梁军继续筑垒。 不一会,侯景军调来许多彭排(大盾),再次发动进攻。 这些大盾如同门板,比一般单人手持盾厚,所以能够抵御强弩近射,平日里用于战阵列盾墙,十分牢固。 身强体壮的士兵举着彭排在前,大量士兵跟在后面,并举起手盾护着头顶,缓缓推进。 但梁军营垒里已经竖起许多高台,弓弩兵居高临下放箭,并开始射火矢,将侯景军的‘盾牌阵’点亮。 火矢钉在盾牌上,如同火把一般,火光照亮了盾牌阵的各种破绽,位于高台上的梁军弓弩手看得清楚,开始“有的放矢”。 一个个侯景军盾牌阵,在攒射下伤亡越来越大,却依旧咬牙硬撑,拼命接近营垒,在不深不浅的壕沟前停下。 因为梁军营垒正面已经竖起一道牢固的木栅,所以侯景军士兵分左右包抄,要绕过木栅,从侧翼攻进去。 却听马蹄声起,有骑兵从梁军营垒左翼(东面)冲出,似乎要从侧翼包抄进攻的侯景军。 早有提防的侯景军,已经在侧翼布置简易拒马,许多弓箭手和长矛兵跑向拒马后,要给来犯之敌以痛击。 却见这些骑兵勒住马,然后下马。 这些兵,一个个背着等身高的盾牌,下马后将盾牌立在面前,如同屏障,然后弯腰躲在盾后。 好整以暇的侯景军士兵,意识到这是梁军出击的弓弩兵,于是己方弓箭手赶紧前出、放箭。 但梁军弩手有大盾作掩护,而侯景军士兵没有,他们还没来得及找掩护,被第一轮发射的弩箭射倒一片。 而侯景军弓箭手射出的箭,落在马群之中,激起一阵撕鸣,其中,居然有驴叫。 这下,督战的将领们惊醒了:骑驴出击?这些兵根本就不是骑兵,而是以驴马代步的弩兵,突然移动到侧翼,为的是结阵射击。 很快有骑兵从营寨出击,从外围包抄这些骑驴出击的梁军弩兵,但是当骑兵冲到大概三四十步距离时,跑在前面探路的骑兵接二连三倒地。 原来是梁军弩兵在外围设置绊马索,后续骑兵见状赶紧减速,打了个转,没敢靠近。 而步兵搬开自己设置的拒马,徒步向梁军弩兵阵冲锋。 但他们手中的盾牌,在近距离挡不住梁军射出的弩箭,而梁军弩手似乎是轮流射击,射击间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慢。 那些直接冲锋未遂的骑兵,向东绕个大弯,要包抄这些列盾阵的弩兵,却被东面野地里埋伏的梁军士兵候个正着。 远离营寨的骑兵,孤军深入,遇伏后孤立无援,很快陷入重围。 在后方指挥作战的郭元建,听见远处野地里的战马嘶鸣,悚然动容:莫非今夜梁军出击,不是为了筑垒,而是引诱我军出击? 想到这里,郭元建立刻下令紧闭营门,即便己方出击兵马回来,也不能随便开门。 不一会,马蹄声起,似乎是遇袭的骑兵撤回来,不住喊着“开门”,营门却没开。 接近营寨的骑兵数量很多,但出击的骑兵没那么多,这些企图浑水摸鱼的梁军骑兵见喊不开营门,便转了个弯,向已经出击的侯景军步兵们冲去。 野地里响起无数惨叫声和哀嚎声,站在营中箭楼查看敌情的郭元建,听着动静,看着月光下野地里一片火光和人影晃动,恨得咬牙切齿: 中计了,他们就是故意引我军出击! 不知过了多久,野地里恢复平静,月光下,郭元建勉强能看见野地里横七竖八躺着许多黑影,看样子,是己方出击的士兵,悉数被梁军歼灭。 被人算计成这样,郭元建怒火中烧,却知此时不能再轻易出击。 没过多久,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定睛一看,野地里有不少黑影向己方营地接近。 有眼力极好的士兵张望片刻,惊呼:“车,好多车,他们推着车过来了!” 不一会,郭元建勉强看见:野地里,梁军推着许多车过来,在距离营寨将近一百步的位置停下。 然后车和车连在一起,连成车阵,又如同木栅一般。 梁军步步为营,要在百步距离筑垒了! 郭元建知道若不把这近在咫尺的营垒捣毁,他们很快会被对方抄后路,因为己方兵力并不占优,对方会用这种办法,把自己的粮道给断了。 他不再犹豫,再次让兵马出击,决不让梁军的意图得逞。 却见梁军车阵冒起火光,然后浓烟大作,因为位于北面,而如今北风起,所以这些浓烟便向下方向的侯景军营寨飘来。 出击的侯景军士兵若正面冲向去,正好迎着这些刺鼻的浓烟,不住咳嗽、眼睛流泪之下,哪里还能作战。 但这难不住郭元建,他随机应变,让士兵停止正面出击,然后让人将北面营栅附近的营帐撤走,并不断泼水,提防梁军在上风向纵火。 与此同时,让士兵从营寨东面出击,从侧翼包抄北面梁军。 果然,北面梁军车阵处,许多弓箭手前出,向南面营地射出火矢。 因为是顺风,所以火矢射得远,落在侯景军营地北面营栅,很快燃起大火。 但是郭元建应对得当,没让火势向南蔓延,众人正庆幸之际,又听到‘咯吱咯吱’的车轮声音。 火光之中,出现许多黑色身影,那是攻城所用冲车,而梁军原先修筑的营垒处,身后有大量火把燃起,如同火湖。 看样子有许多士兵集结,要尾随冲车进攻。 郭元建得箭楼哨兵通报后,先是一愣,随后想得明白: 今夜,梁军目的不是筑垒,而是要强攻营垒,想要从北面突入营中。 他随即增派兵力,从东面出营,要实行反击。 结果从东面出营的士兵,在数十步距离上,遭到又一支列阵完毕的梁军弩兵攒射。 梁军弩兵以大盾为墙,兵分三拨,为上弩、进弩、发弩,不停射箭。 侯景军士兵持盾逼近,却被地上散布的大量竹蒺藜所阻。 这种竹蒺藜结构很简单,数量极多,地上到处都是,其竹钉虽然比不上铁刺,但许多士兵脚穿布鞋甚至草鞋,踩中了依旧会被刺伤脚掌。 虽然可以脚不离地的向前慢慢挪,但梁军弩兵不断放箭,将进退两难的侯景军士兵射得伤亡惨重。 火光中,身处弩兵阵地后方的黄?,率领‘老兵’压阵,一旦敌人近身,他们就要冲上去肉搏。 看着己方新手弩兵,此时有条不紊的‘分工射击’,黄?颇为惊讶,他没想到原来弩可以这么配合使用的。 兵分三拨,一拨人只负责给腰张弩上弦,是为“上弩人”;一拨人站在盾后,身着铠甲、兜鍪,只负责用腰张弩射击,以及白刃格斗,是为“发弩人”。 两者之间,有“进弩人”往返,将上好弦的腰张弩交到“发弩人”手中,又从“发弩人”手中,接过射完箭的弩,拿给“进弩人”上弦。 给腰张弩上弦很累,所以“上弩人”和“进弩人”之间会轮换。 这种“分工射击法”,每个‘工序’都很简单,新兵们每日操练,练得十分娴熟,确保了弩箭的发射速度,将缓缓逼近的敌兵击退。 黄?看着这三拨人在‘分工射击’,眼前有些恍惚,仿佛身处妹夫大鲶彭的鱼鲊作场,看着小工们分工制作鱼鲊。 耳边传来号角声,他循声望去,只见己方那些已经接近侯景军营寨的冲车,开始最后的冲刺。 心中期待起来:折腾了大半夜,这下,好戏要开始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三章 没想到(续) 自北而来的梁军冲车,为‘预制件快速拼装’而成,为一次性‘用品’,只要具备基本的防火、防箭功能即可,人在其中推动,移动起来很快。 很快,冲车们撞破烧坏的营栅,进入营中,承受着侯景军的箭矢攒射。 其后,跟着许多重甲士兵,他们还披着湿漉漉的披风,穿过火场,尾随冲车,冲入营中。 这些步行冲锋的梁军士兵,个个持盾在前,不避箭矢,冲向敌军。 连同冲车里冲出的士兵一道,与敌军展开白刃战。 这些拿了三倍赏的梁军死士,以自己过半伤亡为代价,为后续队伍开辟了足够的空间。 跟上来的大量梁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其中有人推着几辆水车,然后用小桶打水,向着燃烧的营栅泼水,压制火势。 马蹄声起,一个个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现身,手持短矛以及火把的梁军骑兵,快速穿过前锋开辟出来的火场通道,冲入敌营之中。 身着重甲的梁森,率领百余骑兵,连同其他骑兵一道突入敌营,在己方步兵的伴随下,冲撞、践踏着敌兵人群,并且开始四处纵火。 突如其来的攻势,强劲而有力,郭元建没想到自己一再应变,居然还是败了。 敌军的夜袭,如此之犀利,看着大火渐渐蔓延的己方营寨,看着北面营外陆续亮起的如潮火把,他知道大势已去:梁军把今晚一战,当做决战来打。 他刚开始还以为对方是抢筑营垒。 没想到是“夜斫营”。 据说自刘宋以来,南军一个拿手的战法就是“夜斫营”,也就是夜袭,袭击敌营得手后纵火、撤退,赶在天亮前撤回去。 这是因为南军骑兵不行,只能靠着步兵夜袭,获取战果。 结果,此次梁军“夜斫营”,竟然是全力出击,要的是大获全胜,而不是烧杀一番便撤退。 他从一开始便失了先手,现在无力挽回,必败无疑。 部下牵来坐骑,郭元建长叹一声,上马,带着部下离开:步兵是顾不上了,只能带着骑兵突围 却见营垒外野地里四周都燃起零星火把,仿佛到处都是梁兵,己方已经陷入重围。 然而并不是。 郭元建不认为梁军有能力在夜里组织那么多兵力围困己方营寨,所以,外围野地里那么多火把,必然是虚张声势。 只有火把,没有多少兵,却有可能布设着绊马索。 那么,活路是哪个方向? 突围必然向东,那么,敌人也必然在东边设伏。 火光中,郭元建的脸庞阴晴不定,与此同时,李笠的脸庞,也被闪烁的火光映得阴暗不明。 身后,是许多既兴奋又有些害怕的新兵弩手,个个面前放着大盾,又有简易拒马;十余步外,是一字排开的许多燃烧火把。 眼前,是无数刚布置好的绊马索。 看着北面开始燃烧的敌军营寨,守株待兔的李笠有些期待:按道理,敌军要往东突围,所以,应该在东面设伏。 这是‘中奖概率’最大的位置,所以,按照公平原则,分给之前有苦劳没功劳的将领。 不过,南面也有几率能拦截突围的敌人。 于是,此战谋划甚多的李笠来南边守株待兔。 现在,李笠开始念念有词:军功啊军功,快到我这里来。 。。。。。。 野地里,两支军队遭遇,随后爆发战斗,身着青衣的侯景军士兵,以刀、矛、弓箭发动进攻,而身着红色戎服的梁军士兵,抡起了大竹子。 仿佛是刚被砍下不久的大竹,其上枝杈都没削掉,前端斜砍一刀,倒是可以捅人,名为“狼筅”。 后方,李笠看着部下开始近战,颇为期待:排出鸳鸯阵迎战的新兵们,能不能有好的表现呢? 鸳鸯阵为明代名将戚继光发明的阵法,适合以小队在江南水网、丘陵地区作战,因为很出名,所以李笠知道。 便来个依葫芦画瓢,在鄱阳练兵时就操练过,现在也让新兵们练,然后上阵杀敌,今日是首战。 不过看着许多士兵那慌慌张张的样子,李笠觉得这帮新兵菜鸟搞不好会败。 虽然新兵们之前就打过几场仗,但都是用弩远远对着敌人射,根本就没经历过近距离的血腥白刃战。 如今第一次近战,就只能祈祷鸳鸯阵战法能帮助新兵打赢。 此刻,梁军每个小队有两位壮汉抬着狼筅向前伸出,护在队伍左右,不停的左右扫动,将冲来的侯景军士兵缠住。 抬竹子的壮汉是新兵,见着凶神恶煞的敌兵“哇呀呀”叫着,就在眼前挥舞环首刀,心中害怕,两腿都在发抖。 队中手持长矛的四名新兵,同样吓得两腿打颤,若不是来犯之敌被枝杈茂密的狼筅给顶着,面前又有两位刀盾兵挡着,他们几乎要吓得掉头就跑。 “刺,刺死他!”手持短矛的队长呼喊着,长矛兵抖起精神,挺矛突刺,结果发挥失常,四根长矛只有一根刺中目标。 敌兵被这长矛刺中胸膛,口吐鲜血,挣扎着倒下,血淋淋的场景吓得新兵们脑袋一片空白。 眼见着又有几个敌人冲来,两名手持狼筅的壮汉。注意力还集中在地上抽搐的敌兵,根本就没回过神,竟然忘记御敌。 鄱阳‘老兵’出身的队长见着这帮怂货不顶用,急得赶紧端起短矛,要和持盾冲来的敌兵交战,却听后面弓弦声起,一支弩箭飞过去,正好射中来犯之敌的面门。 敌兵倒地,吓懵了的新兵们才刚刚回过神,呼喊着要向前冲,却被队长喊住:“停,停!等弩兵上弦!” 队伍后段,射杀敌兵的弩兵弯腰上弦,惊魂未定的新兵还没来得及整理队形,又有敌人冲来。 眼见着对方人多势众,就要冲到面前,新兵们两腿发软,心中害怕,手心出汗,却听得左右传来呼喊声:“杀敌!” 呼喊声有些底气不足,却给了这些新兵些许勇气:对喔,我们还有同伴的! 左右,又有许多抬着狼筅的小队涌上来,各自配合,弩兵先放箭,若有敌人依旧逼近,便用狼筅顶住,然后用矛捅。 若矛捅不中,敌人摆脱狼筅纠缠继续逼近,还有两名手持铁叉的士兵将其叉住,再由队伍最前端的两名刀盾兵补刀。 但两人之中,从军不过数月的那个刀盾兵,见着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挥舞着环首刀、面目狰狞的呼喊,大多被吓得心惊胆战,刀都拿不稳。 所以,得旁边的老兵队副用刀给对方一个了结。 青涩的新兵们,在老兵队长、队副的带领下,依仗战前训练的‘鸳鸯阵’,和其他小队一起,在遍布大小丘陵、水泽的野地里,与兵力相当的敌人交战。 李笠的营兵其实算是乌合之众,但对面的叛军,同样也是乌合之众,对方不成队形的冲锋,在鸳鸯阵面前,很快败下阵来。 交战伊始,心惊胆战的新兵们,见着敌人落荒而逃,随即士气大振,一个个都忘了恐惧,嗷嗷叫着要追上去,痛打落水狗。 后方吹响号角,要求各队保持队形,不得擅自追击,但仅仅能分辨左右的士兵们,被血腥战场刺激得脑子发热,哪里听得懂这号角声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队长、队副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慢、慢!”,又有督将站在第一排,硬压着各队保持大队形,整个大队伍就要乱起来。 马蹄声起,从左右大范围迂回的百余骑兵,终于迂回到敌军后背,冲撞着已经溃散的敌人,身处后方的李笠见大局已定,松了口气。 此战,是他独自率军承担作战任务,率领所部营兵作为偏师护住主力侧翼,也是他练出的新兵们第一次正经的白刃战,而不是隔着老远用弩射箭。 所以,从军不过数月的新兵们,战斗时各种奇葩行为层出不穷,给人的感觉就是乌合之众。 好在对面的侯景叛军也是一股乌合之众,组织度太差,士气也不高,开打后不久,便‘一触即溃’。 旁边,担任副将的梁森,见这场仗己方打得如同一场闹剧,心有余悸的感慨着:“没想到,他们比我们还差。” 随军作战的张铤,一直用望远镜观察敌情,此时回答:“当然差,这帮叛军之中,大部分士兵面黄肌瘦,神情恍惚,应该是被裹挟的百姓,恐怕上战场也没几个月。” “偏师对偏师,乌合之众对乌合之众,正好练兵嘛。”李笠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再不行,我们还有百余骑兵保底,输不了的。” 句容那场夜战,叛军溃败,伤亡惨重,主将郭元建突围时,被李笠守株待兔,活捉了。 这场大败之后,叛军弃守延陵,收缩兵力回曲阿,于是梁军开始东进。 又立大功的李笠,为避免锋芒太露遭人妒,便带着部下担任偏师,给主力护卫侧翼,驱散敌军杂兵。 如此一来,再立大功的机会便少了很多,但这年头哪怕是带兵打仗也得“会做人”,不然迟早要倒霉。 梁军将领大多是些老滑头,官场伎俩娴熟过作战技巧,坑队友甚至卖队友极其熟练,李笠不想哪天被人后背捅刀,就得会做人。 虽然有些遗憾,但李笠觉得能有机会战场练兵也是不错的。 今日一战,对士兵们来说是一场考验,对于他来说,同样是一场考验。 独自指挥两三千人规模(单方兵力)的战斗,虽然部下是乌合之众,但对手也是乌合之众,正好磨炼一下指挥能力。 新兵们没有足够时间训练,没人教李笠怎么打仗,那他就带着这帮新兵,在血腥战场上成长,先找‘杂兵’练练手,慢慢增加‘难度’。 若练出来了,加上鄱阳那边的人马,可不得了。 欢呼声传来,打断了李笠的畅想,他见新兵们欢呼雀跃痛打落水狗,颇为高兴:“赶紧的,打扫战场!”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四章 像模像样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临近午时,雪后的丘陵、水泽,四处一片斑驳,两支相遇的偏师,在狭长、零碎的陆地上,开始‘菜鸡互啄’般的战斗。 侯景军以少量精锐带着大量羸兵出击,仗着兵力略微占优,向来行进的梁军扑去。 却因为地形原因,双方兵力无法集中突击,被迫分成无数小队,在狭长的泽间陆地分散作战。 而李笠所部梁军,依旧以鸳鸯阵迎战。 曾经的强弩营士兵,在不到半个月时间里,打了七八场仗,虽然战斗规模不大,对手不算厉害,但已经把胆气和技艺练出来了。 李坐镇后方,通过旗、号来指挥各队作战,士兵们以鸳鸯阵作战,现在已经打得像模像样。 队伍左右两根狼筅,如同螃蟹的两条大钳子,将冲来敌人挡住,随后,长矛兵突刺,刺死敌人。 若敌人突破拦截,又会被铁叉兵用铁叉住,其他士兵便有了补刀的机会。 而且,敌人靠近时,还得先过弩兵这关,五六支小队聚在一起相互配合,就能在水泽之间的狭长陆地上,把冲来的敌人“有多少杀多少”。 侯景军主将程俊,见这些梁军以怪的战法,打得己方节节败退,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诈败,引诱对方追击,于是不知不觉间,队形散乱、前后脱节。 然后,被他设下的伏兵拦腰一斩... 他赶紧安排下去,不一会,侯景军开始溃败,掉头向东跑去,梁军士兵却依旧保持着队形,不急不慢的追击。 侯景军士兵‘败退’了一段距离,见梁军不上当,便重整队形,再次扑来。 却有数百梁军弩兵,步行迂回到边上土丘,居高临下,对侯景军放箭。 侯景军弓箭手立刻前出反击,但梁军弩兵凭借自己背来的大盾作掩护,与敌人对射。 对射一阵,侯景军伤亡不小,而梁军步兵也已赶过来,又抡着狼筅乱扫,开始推进。 面对这样怪的阵型和战法,程俊没有太好的应对之策,他随侯景在河南作战时,哪里见过这种分成小队、各队用大竹子开路的战法。 江南多丘陵、水泽,作战时经常受地形限制,有时兵多也无法从容施展,甚至连骑兵都不好迂回包抄。 但打了多年仗的程俊,还是有些办法的。 他让部下且战且退,退到一片平坦的空地上。 远处,有一座运渎的蓄水堰坝,开战前,程俊便派兵到堰坝处,将坝挖薄。 如有需要,只需一声令下,便能决堤放水,对下游不远处的空地实行水攻。 现在,程俊成功将梁军引入水攻之地,激动万分的让人吹响号角,以来是让堰坝那边放水,二来是让己方兵马赶紧撤到附近较高土丘上。 这片地区,就只有这几座土丘地势够高能够躲避大水,只要他们上了土丘,梁军就没地方躲。 然而人是撤上土丘,大水却没来,程俊以为堰坝那边没听到信号,便让人不停吹号角。 大水还是没来,而梁军却冲了上来。 虽然梁军是仰攻,但土丘并不算陡,且侯景军士兵撤上土丘时顾不上阵型,所以面对突击的梁军,只是勉强抵挡了一下,便被击溃。 上游堰坝,带着精锐夺坝的黄?,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如潮欢呼声,让人抓紧时间收拾战场,至少把铠甲、兵器带走。 他看着几个垂头丧气的俘虏,笑道:“决堤放水?早提防你们来这手!” 。。。。。。 夕阳西下,旷野里,大片泥沼倒映着漫天晚霞,这片昔日的平地已经化作水泽。 盘踞曲阿的侯景军,为了阻挡一直抄小路东进的梁军队伍,决堤放水,将通往曲阿的道路淹没。 这支梁军,就是李笠所部‘强弩营’,作为偏师,袭扰曲阿外围地区,现在面对这大片泥泞,不得不停下步伐。 被水浸泡的地面,深不能行船,浅不能过车马,只能靠步行通过,但东面高地有侯景军驻扎,梁军要攻过这片泥泞,只能靠堆人命。 李笠不打算这么做,因为强迫士兵横渡泥泞去送死,会直接导致哗变。 虽然他手下的兵大半是新兵,还有家眷在建康当人质,但人总是有些火气的,若逼着他们去死,反正都是死,这些走投无路的士兵宁可哗变。 然而,若就在这里等着水退、太阳把地面晒干,可能十几天就过去了。 天子有旨意,要求西昌侯萧渊藻尽快攻下曲阿,使得退守京口的侯景,与攻掠三吴的其他叛军无法合兵,然后才能逐个击破。 若时间拖得太久,攻入三吴的叛军抽调兵马回援京口,亦或是增援曲阿,到时候仗会很难打。 如此一来,仗恐怕要打到明年了。 真要是这样,三吴地区会变得残破,朝廷税收锐减不说,还得收拾烂摊子,后患无穷。 李笠收回思绪,看着眼前一片繁忙的栈桥搭建现场。 一如年初攻打钟离那样,李笠让士兵们搭建栈桥,跨越泥泞。 士兵们就地取材,按照统一尺寸,先制作许多竹排或木排,然后在泥泞中建造栈桥。 从清晨到现在,栈桥已经抵达泥沼的中心位置,还会慢慢向东面延伸,直到越过泥泞。 但是,守在东面地势较高处的叛军不会袖手旁观,等到栈桥接近东面干燥陆地时,对方就会想办法阻止。 届时,还是会爆发一场血战,通过狭长栈桥向东出击的梁军士兵,根本就展不开兵力,如同去救爷爷的葫芦娃那样,一个个出击,一个个被干掉。 太阳的余晖,消失在绵延起伏的丘陵后面,夜幕降临,搭建栈桥的士兵点起火把,继续赶工。 火光在渐渐漆黑的旷野里十分显眼,无数来回穿梭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忙碌。 李笠举起望远镜,查看东面敌军营寨,却见点点篝火之间,许多士兵正在烤火取暖。 现在已是冬天,北风呼啸,夹杂着些许雪花,天气寒冷,能够围坐在篝火旁烤火,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 而己方正在搭建栈桥的士兵,挽着裤子、光脚采在冰冷的泥泞里劳作,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天彻底黑透,借助望远镜观察敌情的李笠,很快在视野里看到了敌军营寨里绽放的火光。 随后,一声炸响传来。 “轰!” 因为光速比音速快,所以当距离远到一定程度时,人先看到爆炸时产生的火光,稍后才听到爆炸时产生的声音。 突然在敌军营地里炸响的惊雷,让正在搭建栈桥的士兵们愕然,纷纷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却见敌军营地里火光闪烁,动静越来越大,渐渐地,厮杀声传来,似乎营地被人攻了进去。 士兵们只会认为刚开始那声音是雷声,李笠收起望远镜,然后下令吹响唢呐。 以此通知守在栈桥上待战的士兵,直接穿过泥泞,和迂回包抄敌人的同袍一起,进攻敌军营寨。 这就是李笠安排的战术。 修栈桥跨越泥泞、从正面进攻敌军牢固营寨,这种等同于送人头的打法,李笠可不会用。 昨日夜里,他就派出精锐摸黑迂回,绕到叛军营地东北面,然后潜伏了整整一个白天。 按约定,到了今日夜晚降临,这支兵就要发动夜袭,趁着主力修栈桥、吸引叛军注意力,给叛军来个‘背刺’。 因为是李笠所部兵马独自作战,所以,他让兵使用数颗‘惊雷’,给敌军敲闷棍,不怕这动静引起友军的怀疑。 士兵们打着火把,沿着栈桥前进,到前端后直接踩着泥泞,继续向东行进,而敌军的营寨,此刻已经燃起大火。 正结合,李笠麾下主要由新兵们组成的队伍,如今打起仗来,终于像模像样起来。 即便这是偏师之间的菜鸡互啄,也是正经的打仗,李笠看着渐渐被大火染红的半边夜空,期待起来:‘军功啊军功,快到我这里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五章 夜 夜,乌云蔽月,临时宿营地里,劳累一日的将士们正在休息,一座座帐篷内,有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那是取暖火盆中的火光在闪烁。 主将李笠看着营地里闪烁的暗淡火光,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心中不安,决定还是再检查一下营地防务。 风很大,虽然没下雪,却吹得人脸隐隐作疼,李笠紧了紧披风,再次巡营。 他们的宿营地,在一处土丘的背风面,也就是南面,往南不远处有小河,西面是树林,东面和北面是旷野。 选址是没问题的,问题在于这两日都没有仗打,而他们距离曲阿地界,越来越近了,所以如此平静的两日,让李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暴风雨降临之前的宁静,这就是他的感觉。 虽然已经在外围布置了哨卡,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预警消息传出,但李笠还是觉得心神不宁。 看看旷野里一片黑暗,又看看己方营地布置的防御设施,李笠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夜袭,说得简单,做起来不简单,晚上视线很差,夜袭时又不能点着火把行军,光是确保夜袭人员能在野地里行军、不掉队就不容易。 还得确保夜袭队能够在预定时间内抵达目标所在地,完成袭击后,还得带着人平安撤退,原路返回。 种种不利因素,导致参加夜袭的人员必须具备过硬的军事素质,不能有‘雀蒙眼’(夜盲症),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凑数的。 所以,施展夜袭的一般是精锐,数量不会太多,至少前锋必须如此。 之前,句容的那一场“夜斫营”,之所以能够成功,首先归功于当晚月光皎洁,所以参战将士勉强能看清地面情况。 其次是打头阵的人员,全都靠着绳索串在一起,才能有条不紊的推着小车,抵达预设地域。 等到开打,点起火把,后续士兵就能就着火光轻松行军,否则,一下子把那么多人派出去夜袭,迷路、走偏方向的人恐怕要过半。 李笠觉得自己这支偏师,没道理引来敌军的大规模夜袭,毕竟这种待遇,是主力部队才配享受的。 就算今夜真有不速之客,对方的人数应该多不到哪里去。 李笠仔细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于是搓了搓脸,把不安硬压下去。 转回自己帐中,靴子也不脱,直接钻进特制的‘侧开式睡袋’,在地上着甲而眠。 结果刚躺下没多久,外面响起刺耳的锣声。 然后是声嘶力竭的呼喊:“敌袭....”、 声音戛然而止,却已经将营地里的人们惊动,李笠如同弹簧一样从‘睡袋’里蹦出来,捞起旁边的佩刀,就往帐外冲。 “来人!” “小人在!” 值夜部曲在帐外应声,他刚出帐,听到营地里锣声此起彼伏,人声喧嚣起来。 旁边有火光闪烁,定睛一看,却见北面土丘顶、己方的观察哨处,已经着火了。 敌人在攻击营地北面的制高点,但其他三个方向也可能有敌人。 “不要点火,不要点火把!” “不要慌!不要乱跑!” “不要喊!听命令!”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慌乱的士兵勉强按照事前制定的‘预案’,开始防御夜袭的敌人。 随后,西面树林方向有火光亮起,不一会,那里有许多火矢如同萤火虫般腾空而起,向梁军营地飞来。 火矢数量很多,一拨又一拨,看得出射箭的弓箭手很多。 所以,这是一次大规模夜袭。 李笠见着被火矢渐渐点燃的营地,有一种钓鱼结果钓到大白鲨的感觉:至于么?我只是一支偏师啊! 。。。。。。 夜,位于小河北面、一座土丘南面的梁军营地,被不速之客攻入,火光大作之际,是嘈杂的呼喊声。 东面二里外,亲自督战的夏侯譒,看着西面已经‘沸腾’的梁军营地,笑了几声,吩咐随从:“让他们点起火把,赶紧过来。” “是。” 不一会,一条火龙在东面旷野里出现,大量士兵举着火把,向西行进。 他们在寒风中摸黑走了大半夜,一路跌跌撞撞过来,现在总算是可以好好赶路了。 夏侯譒见着身后壮观的火龙,又看看前方已经化作篝火堆的梁军营寨,十分满意。 前方来报,己方精锐已经攻入梁军营地,对方只是一开始抵抗了一下,很快便溃不成军,往南面逃亡。 其营地南面是一条河,惊慌失措的梁军士兵渡河逃命,身上肯定湿漉漉的,然后被北风那么一吹,那滋味... “乌合之众,也敢来攻曲阿!” 夏侯譒冷笑着,部曲已经拉起避风步障、点起篝火,他来到篝火旁,坐在胡床上,一边烤火,一边喝着刚温好的酒,只觉惬意无比。 觇侯探得明白,眼前这支梁军,是其主力的北面偏师,所以夏侯譒要在今夜将其击溃,从侧翼掣肘南面西昌侯萧渊藻所率领的梁军主力。 与此同时,另一名将领任约率军从正面过来,和夏侯譒一起,合击萧渊藻。 只要歼灭萧渊藻的兵马,建康东面门户大开,他们挥师西进,再攻句容,可以来个‘围魏救赵’,迫使梁帝撤回攻打京口的兵马,回防建康。 想着想着,夏侯譒收起笑容,如今战事不顺,蒋山一战失利后,侯景率领军队退守京口,梁军随后抵达京口郊外。 若京口失守,他们这些身处三吴之地的将领就没了退路,很容易被人关门打狗。 一旦情况不妙,别人还能投降,而他是万万不能投降的。 夏侯譒作为梁国的勋臣子弟,既然已经跟着侯景起兵,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如今虽然形势不妙,但不是没机会挽回。 只要化解梁军的攻势,双方对峙起来,他们就可以腾出手,把三吴全占了。 如此一来朝廷迟早会受不了,不得不和他们妥协。 这就是夏侯譒唯一的指望,但无论如何,他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今夜全力出击,派出夏侯家的精锐部曲,夜袭得手。 他自己带着大队人马跟进,在此过夜,天一亮就南下。 正思索间,夏侯譒忽然觉得外面越来越吵,仔细一听,发现是西面传来的动静:好像那边的战斗越来越激烈了。 夏侯譒觉得奇怪,因为按照方才传来的消息,梁军已经南逃,那又如何有余力反击? 这支梁军兵力不过三千多,方圆十余里内,没有友军在附近,方才遇袭后没有扛住,既然溃散了,就绝不可能有办法反击。 不一会,前方又有消息传回:梁军溃逃过河,己方将士过河追击时,遇伏。 奋力追击的将士,被这伏击打蒙,伤亡惨重,而且伏击处设有许多陷阱,许多人不是死于和敌兵交战,而是死在陷阱里。 夏侯譒觉得不可思议:“遇伏?他们哪来的兵力设伏?他们如何能在溃逃的时候设伏?还有陷阱?” 回来通报战况的部曲,喘着气说:“郎主!梁军似乎在河的南岸也有营地,藏得很好....他们有一南一北两个营地!” “什么!”夏侯譒猛地站起来,“他们疯了?就这点兵力,还敢隔河设两个营地?” “郎主,我们折了许多兄弟,请郎主赶紧发兵,不然、不然剩下的也撑不住了!” 夏侯譒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有犹豫,立刻下令增兵,毕竟此处距离前方交战地点不过二里地,还来得及。 一番调动后,大量士兵点着火把向前赶,火光照亮附近河面,河水反光,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南岸野地里,草丛中,梁森用望远镜看着对岸正在构建的营地,其中,一处步障围成的院子,有人频繁进出。 看样子,这步障里有‘大鱼’。 “传令下去,准备突击!目标就是那步障”梁森将望远镜交给郑原,低声向左右下令。 郑原用望远镜看了一会,也激动起来:“我说,这下真是钓到大鱼了!” “对,可不能让大鱼跑了!” 梁森低声说着,脸上同样露出兴奋的表情。 这两日无战事,他和李笠都觉得不对劲,为防万一,今日扎营时,隔着河流,立了南北二营。 南面的营地很简陋,其实就是在草丛地里挖坑,然后人往里面一钻,用‘睡袋’一盖,凑合着过夜。 为避免引起可能来袭的敌人注意,甚至都没生火,宿营的将士们全靠睡袋硬熬,除此之外,还挖了不少陷阱。 若真的有敌人夜袭,也只会注意到北岸的大营,不会想到,南岸还有一个‘窝’。 更不会想到,这南北二营,其实是钓鱼的饵。 现在,鱼儿果然上钩,附近还有一尾大鱼,这是之前没有想到的,不过梁森决定把握住这个机会。 虽然不知道带兵来的是什么大人物,反正对方的人头,他是要定了。 短暂的准备后,梁森率领精锐们,向北岸摸去。 一如李笠这阵子念叨的口头禅那样,梁森也喃喃起来:“军功阿军功,快到我们这里来!”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六章 夜(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侯景军大营,许多溃兵灰头土脸的聚集在营门外,等候核实身份,然后入营。 这是大营一方为了提防敌军士兵浑水摸鱼,以溃兵身份为掩护混入营中而采取的措施。 主将任约,在营内箭楼上,远远看着这些溃兵,面色很难看。 前日,夏侯譒率军出击,说是要解决梁军的一支偏师,然后与他夹击西昌侯萧渊藻的军队,然后西进,来个‘围魏救赵’,解京口之围。 现在,陆陆续续有溃兵逃回来,按照询问所得消息,夏侯譒夜袭敌营,结果遇伏,不但损失惨重,自己也被敌兵偷袭,下落不明。 这样的结果,让任约难以接受,他宁愿相信夏侯譒只是败退,许多士兵只是夜间走散,可能陆续就会返回。 过不了多久,夏侯譒就会回来了。 可即便如此,按照溃兵所说,这一场仗,毫无疑问输得很惨。 敌军兵力大概三四千,却隔着河流,设了南北两个营寨,其中北营为主,南营为辅,且南营很不显眼,等同于草丛里的一个个土坑。 夏侯譒派精锐为前锋夜袭,袭击的自然是北营,北营梁军随后南逃,己方便渡河追击,结果在南岸遇伏,伤亡惨重。 这时,夏侯譒带着后续兵马已经接近,不过二里距离,得知战况后增兵救援,结果被摸到眼前的梁军突袭大帐,随后生死不明。 与此同时,许多将领在袭击中阵亡,导致军心大乱,士兵们无法组织起反击,被梁军趁机一阵乱砍,于是士兵们在夜色下的野地里四散溃逃。 有一些溃兵逃回这里,至于其他人,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俘,亦或是逃到别处去了。 任约看着营外聚集的溃兵,听着愈发大声的喧嚣,觉得有些头疼,走下箭楼,往大帐而去。 夏侯譒这一败,导致己方击败萧渊藻的希望愈发渺茫,甚至都挡不住对方的进攻。 一旦曲阿失守,等同于己方在江南的军队被拦腰截断,届时,局势急转直下,再想挽回就很难了。 想着想着,任约觉得有些无奈:难道真的没赌对? 他本不是侯景的部下,而是魏国将领,当然,这个魏国指的是以长安为京城的魏国(西魏)。 任约是普通将领,地位很低,虽然也很努力,但想要出头很难。 正好那时侯景和东贼(东魏)决裂,向朝廷(西魏)称臣,于是丞相宇文泰派兵协助侯景抵御东贼,任约便是援军将领之一。 后来,朝廷发现侯景居心叵测,试图吞并援军,便下令撤军,但任约没走,反倒带着部下投了侯景。 他要赌一把,赌侯景会得梁国帮助,占据河南之地,那么,他就有机会向上爬。 结果梁国靠不住,寒山之战输得很惨,而侯景也没挡住慕容绍宗的进攻,损兵折将,只剩下不到一千残兵,逃入梁国。 还好,后来侯景起兵,进攻建康,很快便围了台城,这让任约看到了希望。 结果攻不下台城,北渡广陵,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再次攻入江南,但依旧无法攻入建康。 再这么下去,侯景肯定是要完蛋的,任约倒不是很担心,因为他可以投降梁国。 但是,他不甘心,因为己方还有机会。 奈何,夏侯譒一败,这机会越来越小,任约开始考虑,是不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譬如,先和西昌侯对峙,若情况不妙,赶紧投降。 但这样的投降,得不到好待遇,即便要投降,也得先打个胜仗,之后投降,待遇才会好些。 不一会,有将领来报,说从溃兵之中,查到几个梁军细作。 “果然,他们想要浑水摸鱼。”任约笑起来,“问,问他们,混进来想要做什么!” “要是不说,家伙伺候!” 。。。。。。 夜,依旧乌云蔽月,侯景军大营一片寂静,除了零星火光照亮的些许帐篷,营地里一片漆黑。 北面旷野,渐渐浮现许多黑影,这些黑影向营地慢慢靠近,却在两百余步距离上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黑影一直不动,让等在空荡荡军营里的任约觉得有些不耐烦。 但是,猎物即将进入陷阱,小心翼翼也是理所当然,这个时候,守在陷阱边上的猎人必须有耐心。 此刻,任约是在军营中间位置,大部分士兵们都潜伏在营外南面。 营中只留有一些士兵,在箭楼上观察四周情况,现在北面箭楼已经发现敌情,时不时向任约通传消息。 只要敌军发动进攻,他安排的人就会在营中大呼小叫,让对方以为混入军营的细作开始策应。 然后一头撞进来,撞进这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今日混在溃兵中的梁军细作,已经被抓了出来,经过严刑拷打,问出了梁军的意图:今晚夜袭。 任约将计就计,要给来袭梁军一个惊喜,现在梁军就在营外,估计试探片刻后,就会发动进攻。 时间消失,任约觉得眼皮发沉,左右也不断打哈欠,现在已是深夜,按说夜袭的梁军也该发动进攻了,但外面依旧没有动静。 又等了不知多久,任约觉得不对劲,想派人出去查探,却怕惊动敌人,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继续等。 他实施过许多次夜袭,一般而言,最好是在凌晨时分人最困、睡得最熟时进攻,敌军才更容易被打蒙。 为了今晚这次将计就计,全军都在营地南面埋伏,忍受着天寒地冻,又不能睡觉,以免鼾声暴露位置,让来袭梁军惊觉营中有诈。 所以,忍一下就好。 任约抖起精神,继续等下去,不知不觉,东方渐白。 然而梁军依旧没有发动进攻。 箭楼上,熬了一夜的哨兵们,发现北面野地里的人影,一个个站着不动已经很久了,心中疑惑,禀报主将。 任约派人出营,摸近一看,发现这些‘人’,全都是草人。 一夜未合眼的任约得知后呆了半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还没来得及懊恼,就有觇侯来报:西面,有大量梁军兵马在行军,已经逼近己方营寨。 看样子,是要发动进攻。 任约看看不断打着哈欠的左右,只觉后背发凉:他中了疲兵之计! 梁军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夜袭! 许多将士一夜未眠,在野地里吹了一晚上的寒风,如今天刚亮,梁军就全力来攻,明摆着是有备而来,就是要趁着他们没得休息,来打消耗战。 晚上没得睡,白日打一天,到了傍晚,将士们可能就累得撑不住了! 事已至此,懊恼也没用,任约下令迎战,并特意吩咐:“赶紧让伙夫做饭,让将士们吃饱肚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七章 年轻人,有前途! 清晨,一夜狂奔的任约以及部下,终于来到曲阿郊外,看着前方沐浴在晨曦的城池,一脸疲惫的任约终于松了口气。 进了城,赶紧睡一觉,不然人就要撑不住了。 他们几乎每人身上铠甲都插着箭,多处负伤,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但顾不得劳累,继续向曲阿前进。 前晚,任约和部下设伏,依托空营来个守株待兔,等着夜袭梁军来送死,结果熬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清晨,梁军来攻,他们和梁军打了一天,从早上打到傍晚,都没得多少休息,体力实在熬不住,最后溃败。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任约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带着骑兵先走,沿着运渎向东逃命。 而梁军骑兵如影随形,追了他们大半个晚上。 曲阿就在眼前,眼皮发沉的任约,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城外行人绝迹,曲阿西门紧闭,似乎城里出事了。 看天色,已经到了开城门的时候,而城边军营,应该有炊烟升起,因为伙夫们要给将士准备朝食。 结果不仅城门没开,城边军营一片寂静,一丝炊烟都没见。 想想自己之前中计,而夏侯譒率军夜袭不成伤亡惨重,人也没了消息,任约心中一惊:莫非曲阿已经落入敌手? 这不是不可能,夏侯譒袭击的那支梁军,极有可能乘胜追击,派精锐扮做溃兵,混入曲阿,然后来个里应外合,占领城池。 而他,却傻乎乎的等着梁军夜袭,结果第二日被对方主力击败。 想到这里,任约毫不犹豫下令调转马头,往南跑。 西面是追兵,南面是运渎,东面是曲阿,若曲阿真的被敌人攻占,他们就只有往北逃,逃往京口,才有活路。 他会这么想,敌军一定也会这么想,所以若拿下了曲阿,就一定会在北边设伏,那么,他只能往南跑,逃往晋陵。 南面是运渎,只能找渡船把人和马运到南岸,任约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在运渎边找到船,但南面是唯一的活路,只能往南走。 他们往南跑,曲阿西门随后开启,有骑兵冲出,尾随而来。 任约和部下快马加鞭,夺路狂奔,因为跑得快,渐渐把追兵甩下,而运渎就在眼前。 但若无法及时渡河,追兵很快就会赶上,任约心中焦急,举目远眺。 远远看见岸边泊着许多小船,任约心中一喜,就在这时,道路上忽然升起几道绊马索。 此处路段两边是丘陵,所以道路有些狭窄,任约及左右躲闪不及,也来不及减速,接二连三被绊马索绊倒。 路两边土丘后,转出大量士兵,呼喊着扑来,把摔得鼻青脸肿的任约及部下抓住。 摔得全身似乎都要散架的任约,很快就被梁军确定身份,五花大绑,押到一旁土丘。 土丘上,有两名年轻将领等候多时,却是赵威方、赵棱这对堂兄弟,他们看着灰头土脸的任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不枉我们在此设伏,果然抓到敌军主将! 。。。。。。 曲阿,公廨听事,梁军将帅即将议事,因为主帅萧渊藻稍后才来,于是将领们便开始闲谈。年轻的李笠,成为中心人物。 官场、战场双‘宿将’赵伯超,尤其对李笠热情,对李笠最近的表现,那是夸上了天。 对此,其他将领并无反感,由衷赞叹李笠“年少有为”,而李笠则十分谦虚,不住说“众人拾柴火焰高”。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李笠如此大受欢迎,当然不是因为他长得高。 李笠献计,句容夜战破郭元建,又领偏师护卫大军侧翼,连战皆捷,随后击破夏侯譒,然后趁机破任约、收复曲阿。 接二连三的胜利,可不止李笠一个人捞军功,他很会做人,萧渊藻也明事理,所以参战诸将或多或少都捞了不少军功。 破郭元建、破任约,都是全军出了力的,所以将领们多有斩获。 扮夏侯譒溃兵赚曲阿,用夏侯譒的人头逼降守军,这是李笠牵的头,不少将领派精兵随李笠夺曲阿,也有了功劳; 击破任约后,一路追杀、设伏,将领们也分了不少功劳。 而赵伯超的儿子、侄子,设伏活捉了任约,同样立下大功。 赵伯超戎马几十年,也当了几十年的官,自己捞了不少好处,此次随军出击立下不少功劳,但最关键的是,儿子和侄子立了大功。 没有那个父亲不希望自己儿子有出息、前途一片光明,没有那个长辈不希望小辈能够出头。 所以,得了好处的赵伯超,当然要对李笠各种夸,其他同样得了好处的将领,对李笠当然是笑脸相迎,由衷的佩服。 毕竟,这一路打过来,基本都是李笠出谋划策,用不断地胜利,为诸将不断立功扫清障碍。 这么能打胜仗的年轻人,又不居功自傲,有好处不忘各位老前辈,有军功大家一起分,“喝水不忘挖井人”,各位前辈现在夸夸李笠,那是必须的。 不一会,主帅到,将帅们开始议事。 萧渊藻作为主帅,说了开场白,然后转入正题,如今曲阿新复,需要加强防御,但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必须商议清楚。 在场的将领,大多是沙场宿将,对于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当然已经有了看法。 但是,看法必然不一致,一番争论是免不了的,于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李笠身上。 大伙都知道李笠会打仗,鬼点子多,所以,接下来该如何打,还得先让这年轻人先挑开话题。 李笠干咳一声,发表自己的看法:“末将以为,我军当加固曲阿城防,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与此同时,请陛下旨意。” “毕竟,接下来我军是北上增援京口,还是南下救援三吴,全由陛下决定。” “请陛下旨意?嗯...”萧渊藻沉吟着,随后点点头:这主意不错,真不错,让天子觉得舒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一群官场、战场‘老前辈’,混官场的本事那是炉火纯青,见李笠如此会办事,愈发高兴: 没错,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得陛下来指点呀。 不然,将帅在前方只顾打仗,不给陛下以运筹帷幄的机会,陛下会不高兴的。 李笠见老滑头们都赞同自己的意见,又向萧渊藻说:“节下,末将以为,节下得赶紧抽空,到帝陵洒扫一番。” 是洒扫,不是祭拜,这是资格问题(祭),因为只有皇帝才有资格率领群臣祭拜帝陵,李笠很注意用词。 萧渊藻点点头:“嗯,我正有此意,诸位...” 随后看向诸将:“加强戒备,明日,随我洒扫帝陵,当日往返,以防有变。” “是!”众人应允,对这个主意没有任何意见。 大伙都是官场老手,知道此举的意义不同凡响。 曲阿是帝乡,也是帝陵所在之地,梁文帝萧顺之(追封,为萧衍之父)的陵墓就在曲阿,而梁武帝萧衍也是要下葬曲阿陵区的。 萧渊藻身为宗室长者,收复曲阿之后立刻洒扫帝陵,既符合他的身份,也能给天子长脸,且政治意味深厚:官军收复帝乡了。 将帅洒扫帝陵的消息传到建康,天子会很高兴的,会认为西昌侯不愧宗室长者,而诸位将领,也是为天子着想的忠臣。 萧渊藻看着年轻的李笠,愈发赞赏起来,这个年轻人有能力,知进退,又能收敛锋芒,和同僚搞好关系。 感觉不仅会打仗,还会做官。 有功劳不独占,年纪轻轻,却能和一群宿将谈笑风生,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这位是各位老前辈的‘世侄’。 他看李笠,越看越顺眼:年轻人,有前途! 却听李笠说:“节下,这洒扫帝陵一事,可不能仓促,得等上几日,多做准备才行呀。” 话音刚落,众人惊讶不已:等几日?敌人近在咫尺,若是得知消息,那还得了?稳妥的办法就是明日立刻去,当日往返,以防有变。 赵伯超琢磨起来:无论北面的京口,还是东南面的晋陵,距离曲阿都很近,万一逆贼探得消息,派骑兵袭击.... 想到这里,他悚然动容:不是吧,又要演戏?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八章 钓鱼 曲阿军营,帐内,李笠正和张铤交谈,张铤得知己方将帅要去洒扫帝陵,觉得此举极为不妥: “这计谋,谁都能看出来,敌军离曲阿不远,万一...敌军全力来袭怎么办?” “那不就正好钓鱼咯。” “钓鱼...” 张铤惊讶的看着李笠:“李郎,还不死心啊?” “我为何要死心?不打仗怎么立军功?”李笠把手一摊,“我凭实力钓鱼!” 张铤颇为担心:“这么钓鱼,万一....” “万一玩脱了,是吧?”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上钩的鱼,无非是精锐骑兵,或者侯景的某位大将,亦或是,侯景本人。” “这都有可能,无非是概率问题...当然,侯景这打仗打成精的人,不太可能会亲自来...” “而且就算我们不钓鱼,他们是一定要来攻曲阿的。” 张铤为李笠斟茶,李笠继续说:“京口如头,晋陵如胸,而曲阿,如同喉咙。” “现在,我们掐住了喉咙,他们必然要挣扎,不然就完蛋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无非是他们是从京口还是晋陵出击...你觉得,会是哪边?” “我觉着,官军将帅要洒扫帝陵的消息传出去后,来犯之敌,应该是从京口出发,毕竟不过数十里路距离。” 张铤坐下,将自己的看法细细道来。 逆贼的晋陵守将夏侯譒,前不久被李笠干掉,而官军随后收复曲阿,所以此时的晋陵敌军,短时间内已没有胆气主动出击,攻打曲阿。 然而,只要梁军据守城池,对方一时半会也无法攻下,再耗上一两个月,逆贼就要败亡了。 现在,‘梁军将帅即将洒扫帝陵’的消息传出去后,对于濒临绝境的逆贼而言,是个绝好的机会。 谁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个明显的陷阱,但对于逆贼来说,既然梁军放弃据城死守,而是要出城诱敌,就是个‘歼敌’的机会。 若能来个将计就计,或许数日内就能夺回曲阿。 所以,这就是个阳谋,逆贼明知有问题,也会发兵来攻。 但是,洒扫的日期很近,必须当机立断,集中精锐来‘将计就计’,晋陵方向的敌军将领未必有这个胆魄和决心。 因为主事的夏侯譒已经完蛋了。 所以,只有身处京口的侯景,才能尽快做决定,接下来若真有敌军要攻曲阿,极大概率来自京口。 张铤认为,战局对于侯景而言,已经到了即将败亡的境地,他若脑子清醒些,就不能渡江去广陵,而是要留在江南,稳住人心。 稳住人心的办法,就是再夺曲阿,保证京口和晋陵之间的联系。 现在,官军主力虽然自西向东攻打京口,但实际上还在攻打外围营寨,所以,京口敌军可以从容调拨一些兵马南下,攻打曲阿。 说着说着,张铤有些激动:“或许,侯景为重振军心,会派精锐来曲阿‘将计就计’,然后拿下曲阿,以此向将领们证明他的实力,以及留在江南的决心。” “但是,他不可能打头阵,或许会派一名得力大将率兵‘赴会’,李郎要钓鱼,最多钓上一员大将。” “大将也是鱼呀,你不能老想着钓鱼王。” 李笠笑起来:“歼灭一支精锐骑兵,击杀、俘虏一名敌军大将,这样的鱼儿,分量十足,值得冒险。” “西昌侯和几位将领,也想通了这一点,所以我的建议,他们都没有反对。” 李笠又喝了几口茶:“那么,侯景亲自来的几率,你觉得有多少?” 张铤摇摇头:“他不会以身犯险,毕竟,手下还有那么多能打仗的将领,再说,他打了几十年的仗,没道理不防着我们的后手。” 李笠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说:“我认为,侯景亲自来的几率不小。” “你想想看,侯景打了几十年的仗,都成精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在他眼中,我们这‘洒扫帝陵’的计策,简直是笑话。” “譬如一个彪形大汉走在街上,忽然路边的一个三岁幼童伸出脚,想要绊倒他,你觉得这个大汉,会把这小伎俩放在眼里?” “根本就不会,他会仗着自己身强体壮,不避不让径直走过去,结果,就是伸出脚的三岁幼童被踢倒。” “这是心态问题,他很可能看不起我们任何一个将领,在这种心态下,亲自来的几率反倒会高些。” 张铤听李笠这么一说,期待起来:“那,要是侯景亲自来....” “你还是别这么期待,就算他亲自来,也不可能打头阵,毕竟是打了几十年仗的老滑头,手下还有很多战将,没必要亲自冒险。” 李笠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但是,既然我敢用这阳谋来钓鱼,当然是有把握将咬钩的鱼钓起来,无论是精锐骑兵,还是一员大将,都值了。” 。。。。。。 京口,侯景独坐帐中,思索着目前时局,曲阿失守,形势急转直下,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留在江南,和梁军长期对耗。 首先,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京口,然后,尽快攻下曲阿,确保京口和晋陵之间沿途城池能够控制在自己手中。 只有这样,才能做到长期对耗,否则他一旦去广陵,留在三吴的将领必然首鼠两端,最后向梁国投降。 真要是如此,他就完了。 因为即便跑到江北广陵,也已是无路可退,别人可以向北突围、投奔高氏,他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必须留在江南,如此尚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侯景眉头紧锁。 他不能离开京口去江北,甚至还得在己方重夺曲阿之后,到晋陵露露脸,让将领们看到他依旧还在江南。 如此一来,这些人才会继续打下去,把三吴打烂,和梁国朝廷对耗,一直耗到对方受不了,妥协。 而且,侯景深信只要再拖下去,梁国的宗室迟早会坐不住,跳出来搞事,譬如坐镇雍、荆、湘的那三个藩王,迟早是要造反的。 甚至还会引来宇文氏、高氏趁火打劫,所以,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江南坚持下去。 若跑去江北,就是自断生路。 想着想着,侯景觉得有些头疼,运筹帷幄之事,本该由王伟来分担,但王伟似乎已经遇害,所以,现在他只能自己琢磨方略。 今日收到消息,说攻占曲阿的梁军将帅,要到帝陵洒扫,侯景知道这就是个拙劣的圈套,那么,该如何应对? 然而无论有没有这圈套,曲阿都要夺回,对方若是据守城池,急切间不好攻下。 现在,自以为是的弄出个‘洒扫帝陵’,想要引诱他派兵出击,这对于侯景来说,就是放到面前的肉,不吃白不吃。 所以,到底西昌侯萧渊藻会把主力放在城中,还是放在帝陵陵区? 就作战而言,两个地方距离十余里,若把步兵调到帝陵,那就是取死之道。 俺么,萧渊藻应该会把骑兵集中在帝陵,步兵集中在曲阿守城,一旦得知他们来袭,骑兵随时可以散开,然后缠住他们。 接着,步兵逼近,把他们困在旷野里。 然而,考虑到那个善于攻城的李笠也在军中,侯景觉得,梁军的最佳策略,是主力出城,留一些兵守城。 擅长攻城的李笠,应该也擅长守城,那么留在城里的兵力不用太多,譬如三、四千,就有把握顶住猛攻。 然后,梁军以曲阿为砧板,以帝陵兵马为刀,来剁他们的兵马。 这就是侯景判断的梁军战术。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集中兵力歼灭城外帝陵附近的梁军,曲阿没了外援,守又能守多久? 然而,若真这么想,也这么做,帝陵恐怕就是己方精锐的葬身之地。 侯景打了几十年的仗,知道何为“虚虚实实”,所以思索了一番后,就想出了对策,且不以为然: 不知死活的玩意,你们以为伸出个脚就能把我绊倒?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九章 来了,来了! 午后,曲阿东,陵区,梁文帝建陵。 神道石柱前,李笠正驻足观看。 石柱在神道两侧,柱础上圆下方,是一对环状的螭龙,口内衔珠,头有双角,四足、修尾。石龟趺座二,龟趺状如巨龟。 柱顶有承露盘,柱身上部有矩形石额,刻有文字,为隶书。 两个石柱,其上石额相对,刻文一为正书顺读,一为反书逆读,李笠逐一辨认,原来写的是“太祖文皇帝之神道”。 太祖文皇帝,指的是梁武帝萧衍之父萧顺之,萧顺之在萧衍称帝前就已经去世了。 李笠把视线转到别处,很快落在神道两旁的两尊石刻神兽上。 陵墓的形制,大致由石刻、神道、墓冢组成,神道上还有地标建筑双阙,最外面周围有一圈围墙,将陵墓围合成一座封闭式的陵园。 而神道石兽就是必不可少的石刻,李笠觉得石兽类似于看门狗,为逝者镇守陵墓。 梁文帝陵墓神道的石兽分南北,其身形相似,都是昂首突胸,造型雄伟,两翼微翘,细鳞中饰有五瓣小花,兽脊作通贯首尾连珠状装饰。 但细节又有不同:北兽为天禄,头有二角;南兽为麒麟,头有独角。 李笠仔细看了看,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便四处张望起来。 这一片陵区,不仅有梁文帝的陵墓,附近还有齐国诸帝的陵墓,而先帝萧衍本来也是要在此下葬,陵墓就在北面数十步外,只是被战事耽搁了。 此处既然是陵区,当然有专门的守墓之民,大概有数百户,平日里看管陵区,维护地面建筑,按时清理杂草等等。 但是逆贼来袭,曲阿沦陷,许多百姓被强征入伍,亦或是逃往外地、躲避兵灾,所以陵区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孤零零的石刻、神道、墓冢,空无一人的地面建筑,以及各种飞禽走兽。 李笠看着远处那显得有些阴森的祭殿,又看看一片萧瑟,觉得这地方适合拍恐怖片。 这念头极其不敬,所以李笠收起思绪,转身离开,向东面的运渎走去。 帝陵陵区有运渎,为南北走向,北端止步于陵区北,南端和京口-晋陵运渎相连,两条运渎交汇处名为陵口。 陵区运渎为人工开凿,在李笠所在位置东面,有蓄水、平水的堰坝——邱埭,确保运渎水位常年可以通船。 之前,皇帝(武帝萧衍)及宗室、贵族、大臣们来帝陵扫墓,到建康东南方山埭登船,入破冈渎,到曲阿。 然后入京口——晋陵运渎折向东南,抵达陵口,在陵口往北走,便能直接来到建陵边,十分方便。 将来,先帝在此下葬,当今天子来扫墓,同样很方便。 若梁国国祚能有个两百年,那么这墓区的‘住户’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 然而这不可能,因为这个时代的王朝,全都是短命王朝。 即便那个结束了南北朝乱世的隋,也是二世而亡,直到一脉相承的唐,天下才算是稳定下来。 问题出在哪里? 他不是历史学家,虽然也有自己的看法,但这问题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看着眼前的陵区,只觉得权力的游戏,血腥而残酷。 兰陵萧氏在南朝崛起的契机,是成为刘宋的外戚——宋武帝刘裕的继母为兰陵萧氏女。 刘宋王朝在一次次的血腥宗室内讧削弱,最后走向灭亡,江山为权臣萧道成所篡。 然而萧齐不过二十多年国祚,以至于梁武帝萧衍成了“生于刘宋”、“长于萧齐”、“开创萧梁”的三朝人物。 萧齐为何这么短命?宗室内讧太过,被旁人所趁之故。 所以,目睹了刘宋、萧齐宗室屠杀惨剧及后果的萧衍,才会拼命维护宗室,以至于到了宠溺的地步。 但这样宠溺所获得的回报,并不是萧衍所想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宗室们横行无忌,甚至还多次谋逆。 重用宗室,行不通,因为宗室会谋反;压制宗室,行不通,因为外人会有机可乘。 这几百年来,许多皇帝为了能把江山保住,让子孙后代坐稳位置,把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全都行不通。 靠外戚、士族、勋贵、宗室护卫皇权,全都靠不住。 李笠觉得,也许萧衍明白这世道就是如此,于是才大力崇佛,希望用佛教来麻痹所有人,凑合着把日子过下去。 但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矛盾不解决,不会自己消失,而是越来越尖锐,压了几十年后,还是会爆发。 “来了,来了!” 呼喊声把李笠从思考中拉回现实,他循声望去,却见运渎南端,有船只缓缓过来。 。。。。。。 傍晚,曲阿东郊,运渎东侧,野地里出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宿营地。 宿营地里,一座座篝火堆旁,不但围着许多人,旁边还有一匹匹健壮的战马。 这是一只骑兵为主的军队,因为有哨骑四处巡逻,所以方圆十里(运渎东地区)的动静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没有任何人能够偷偷接近,哪怕是一只野狗。 数骑疾驰而来,经过数重拦截、询问,进入宿营地。 来到主将宋子仙面前,汇报打探到的敌情。 “陵区敌军,大概有两到三千人,看地上脚印,马匹不多。” 宋子仙听到这里,问:“你们确定,没发现骑兵聚集的迹象?” 一名觇侯回答:“是,无论是足迹,还是散落的马粪,我等四处仔细查探过,马匹很少。” “那么,运渎有水么?”宋子仙忽然问,觇侯回答:“有,而且水不浅,应该可以行船。”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以船运马、运兵?” “是,这也有可能。” 宋子仙又问了一会,让觇侯退下,自己琢磨起来。 毫无疑问,梁军所谓的“将帅洒扫帝陵”,就是一个圈套,但是,如何破解这个圈套,并且给梁军一次沉重打击,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 根据曲阿周边细作打探来的情报,今日确实有大量梁军走陆路进入陵区,也有船只走运渎进去。 那么,如今被他们挡住归路的这支梁军,到底是偏师,还是主力? 其兵力,到底是走陆路入陵区的两三千,还是要加上入陵船只上可能藏着的其他士兵? 树枝在篝火中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宋子仙思索片刻,笑起来。 不管陵区里有多少兵,他是不会贸然冲进去的,虽然不知道梁军的这个圈套,具体是如何布置,但只要他钉在这里,让陵区梁军不得回城,那就行了。 宋子仙所部骑兵,从京口出发,当日就抵达曲阿东郊,与曲阿隔着运渎,要把陵区梁军挡在城外。 至于陵区梁军有多少,设了什么陷阱,都无所谓,宋子仙要做的,就是把城内、城外梁军阻断而已。 不止骑兵,轻装前进的步兵,傍晚时也能抵达曲阿郊外,所以,无论梁军有什么圈套,都不可能起效。 他抬起头,看向东面陵区方向,入陵道路和运渎一样,是由东南方向的陵口开始,向北走。 所以即便陵区梁军想要抄近路过来这里,也得横跨原野,其中多有小河、水泽,步兵可以来,骑兵? 大概是想夜袭吧,然而你们用这种拙劣的伎俩,就想引我们入圈套?做梦!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章 来了,来了!(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运渎畔,许多士兵在河里打木桩,连成栅栏,一排排栅栏,将运渎拦腰截断。 若有人试图潜水,在运渎里泅渡,会被这些栅栏阻挡,不得不浮出水面,然后被值夜的士兵发现。 岸上营地,侯景正与谋士索超世交谈,布置明日的作战方略。 自王伟遇害后,索超世就成了侯景身边比较靠得住的谋士,虽然能力不及王伟,但给侯景出出主意、提提醒还是可以的。 宋子仙所部骑兵,已经抵达曲阿东郊,将陵区梁军和曲阿梁军隔开,而侯景带着大量步兵轻装行军,赶到曲阿北郊,在此扎营。 与此同时,派出骑兵到晋陵调兵,晋陵兵马明日就会北上,抵达墓区南端陵口,与宋子仙一道,围歼陵区梁军。 而城中的梁军,会因为无法出城增援,只能眼睁睁看着陵区那里沦为屠宰场。 索超世分析曲阿东面地形:“陵区周围,一片平旷,只有小河、零星水泽,所以陵区梁军无法以骑兵向西突击。” “他们只能在陵区设防,挖掘壕沟、立木栅、布置鹿角,兵力不明,想来不会少,倒是能守上一阵。” “所以,梁军唯一的胜算就是夜袭,尤其是今晚趁我军初到,来个夜袭。” “大王的营地,和宋将军营地相隔数里,若他营地有大火,此处隐约可见,所以,要提防敌军声东击西。” “属下以为,宋将军营地离曲阿近,梁军若夜袭,必为首要目标,不过宋将军早有防备,梁军敢来,必然伤亡惨重。”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速下曲阿,所以,我军的机会,就在今夜梁军夜袭...” 侯景听到这里,笑起来:“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索世超也笑起来,“死士们都酒饱饭足,无忧无虑,只盼今夜建功,以报大王恩情...” 既然都安排好了,侯景就不多说什么,他知道曲阿梁军在设圈套,于是来了个将计就计。 曲阿梁军,满打满算也就两万人,其中骑兵没多少,所以,对方想要算计他,无非两个招数。 其一,水攻,以‘将帅洒扫帝陵’为名,引他重兵来攻。 然后,掘帝陵东面的蓄水、平水堰坝——邱埭,来个水攻。 入陵运渎为南北走向,两岸地势较高,一旦大水来袭,必然自北向南呼啸而下,届时,沿着运渎及岸上道路北进的己方兵马,就会被大水卷走,十不存一。 其二,夜袭。 趁着己方兵马赶到曲阿郊外安营扎寨,当晚就发动夜袭,城内梁军,及陵区梁军东西夹击,袭击离曲阿最近的前锋。 或者来个声东击西,假装袭击前锋营寨,等后边的大营派出援军,便袭击援军,甚至直接袭击大营。 侯景打了几十年的仗,什么场面没见过,在他看来,仅就打仗而言,南朝的将帅,没一个是他对手。 当然,水战例外,毕竟在北方基本没什么水战。 侯景根据曲阿周边地形,以及觇侯查探来的消息,认真琢磨,判断梁军也就只有这两招可以用。 那么,他就来个将计就计,提前组织死士,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 今日行军,死士们都坐车出行,节省体力,就是要晚上玩命,然后其他将士也做好准备,就在今夜,趁着梁军夜袭之际,夜袭曲阿。 若梁军一门心思死守曲阿,他是束手无策的,但是这梁军将帅偏偏要自己跳出来送死,还以为技高一筹,那就别怪他将计就计。 若今夜梁军不出击,那也没关系,他集结兵力,强攻就是。 。。。。。。 深夜,宋子仙在营帐里着甲而眠,虽然他知道今夜梁军极大可能夜袭,却不担心,依旧睡得呼呼作响。 帐外,值夜的两名士兵打着哈欠,听着帐内鼾声大作,有些无奈。 趁着四周无人,低声聊天:“我说,梁军怎么还没来?” “谁知道呢?怕不是迷路了?” “哎哟,这大冷天的在野地里迷路,吹一晚上寒风,怕不是要病倒一片呀。” “哈哈哈哈。” 两人低声笑起来,丝毫没有紧张之情。 全军上下都知道,今夜梁军很可能来夜袭,所以早就做了种种准备,营栅立得十分坚固,又布设鹿角、拒马。 将士们都做好了准备,等着梁军来送死。 只要对方敢来,那就别走了。 若是不来,那也没关系,大伙轮流睡觉、轮流值夜,到了明日,一样精神抖擞。 两个士兵实在无聊,听着帐内鼾声如雷,又低声交谈起来:“若今夜无事,明日作战,我们得注意些。” 另一人问:“注意什么?” “注意什么?注意水攻呀,我听说了,陵区运渎有蓄水堰坝,一旦梁军决堤放水,那大水就呼啦啦往南涌来,所以我们得站在高处,不然就会被大水卷走了。” “走在高处?万一没路怎么办?我们都是骑马作战,马儿不能跳来跳去。” “动动脑子!是让你多注意些,打仗时沿着道路走,如果不对劲,就立刻往高处跑。” “噢....” 那消息灵通的士兵又说,“放心,明日晋陵兵马赶到陵口,我们就一起包抄过去,任他们有多少人,也只能兵败投降。” “等灭了陵区的梁军,我们再攻城,这么多兵马,还怕....” 话还没说完,听到帐内骂了一句:“再吵老子把你们舌头割了!” 原来是里面那位醒了,两名士兵吓得赶紧噤声,不一会,帐内鼾声再起。 但他们不敢再低声议论,只能忍着倦意继续值夜。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声音传来,一开始并不明显,但是渐渐地,动静有些明显,两名士兵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相互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又侧耳倾听,只觉夜幕下,似乎有许多人往己方营地靠近,脚步声渐大。 来了,来了!是夜袭梁军来了! 因为箭楼上的哨兵没有吹响号角,他二人不敢高声呼喊,于是硬着头皮入帐,向熟睡的宋子仙呼喊。 喊了几声,宋子仙忽然跳起来,拔出枕下短刀就要砍人,借着摇曳火光看清是自己的两名部下,便问:“怎么回事?” “将军!营外有动静!” “是么?”宋子仙闻言大喜,“好,来得好!” “今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一章 鄱阳渔鼓动地来 夜,酣然入睡的侯景,又回到了风沙连天的怀朔镇,依旧是一个穷苦镇兵,欠了债还不起,被债主吊在树下打。 围观的人群边上,一人停留片刻后离开,那是去城头放哨的贺六浑。 贺六浑也是镇兵,家境拮据,是姊姊姊夫一家拉扯大的,穷酸得很,不过人长得高大英俊。 前几日,贺六浑拎着寒酸的聘礼,去韩家提亲,想娶韩娘子,结果门都进不去,被韩家仆人乱棍打走,这件事在怀朔城传为笑谈。 侯景昨日还当面笑过对方,未曾料今日被对方看笑话。 皮鞭抽在身上,疼得厉害,侯景咬紧牙关硬撑着,好不容易撑到债主打累了,才被放下来。 “过几日,老子再来,你要是还不起,老子把你卖到蠕蠕做牲口!” 看着远去的背影,他吐了一口唾沫,拿定主意今晚就找几个同伴,把这债主干掉。 边地凶险,经常有人意外身亡,他为生计所迫,也曾和几个同伴收了他人钱财,蒙了脸去替人消灾。 想到这里,一瘸一拐往家走。 走着走着,风沙吹过,待得眼前再次清晰,却是一座私第前。 私第主人是一个体面人,为尔朱大将军的亲戚及心腹,祖上是燕国宗室,名叫慕容绍宗,此刻,这个体面人看着他,问: “你就是侯景?想学兵法?” “兵者,诡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可知道,这是何意?” 箭矢如雨,长矛如林,一次次征战,一次次杀戮后,眼前出现大片芦苇荡。 这是关中同州附近沙苑地区,己方只要打赢这一仗,拿下长安、平定关中指日可待。 “丞相,黑獭必然藏兵芦苇荡中,我军只需在上风向放火,就能把他的兵烧个精光!” 耳边传来说话声,他看向上首,却见衣着光鲜的贺六浑有些意动。 这怎么行?要是宇文黑獭死了,贺六浑拿下关中,那岂不是要‘飞鸟尽、良弓藏’? “丞相,就这么烧死黑獭,太便宜他了,不如全军出击,将其活捉,届时押到丞相面前,看他表情,岂不快哉?” 笑声中,他又看到了体面人慕容绍宗,此刻,他身处涡阳,与其对峙。 慕容绍宗披头散发,在阵前对天发誓,说所有将士的家眷都平安无事,若愿北归,朝廷既往不咎,都能与家人团聚。 寥寥几句话,把他的军心说乱,将士们纷纷投降。 穷途末路之际,慕容绍宗紧追不舍,他急中生智,高声呼喊:“慕容公,可知‘飞鸟尽、良弓藏’?” 这句话很有用,追兵忽然跑不动了,他率领八百残兵渡过淮水,进入淮南。 萧老翁背信弃义,他只能孤注一掷,眼见着就要拿下台城,却功亏一篑,撤回广陵。 在广陵,他听到一个消息:慕容绍宗在攻打颍川时,居然意外失足落水,淹死了。 体面人就这么死了,死得一点也不体面。 居然在用水攻攻城时,自己淹死了! 侯景放声大笑,笑一代名将,居然会因为失足落水而死。 耳边传来笑声,不,不是笑声,是呼喊声。 侯景猛地睁开眼睛,因为他听到营地里呼喊声此起彼伏,只是数息,他就把倦意驱散,抓起佩刀,翻身下床。 “啪”,水声响起,脚下传来冰凉的感觉,而且湿乎乎的。 侯景低头一看,地上居然有水,到处都是水,而且水已经没过他的脚踝。 他只觉难以置信,认为自己还在梦中:地上怎么会有水?又没下雨啊! 如今是冬天,不是雨季,所以江南地区不会发大水,那么这些水从哪来的? 水声起,有人冲入帐内,向他呼喊:“大王,大王!发大水了!” 却是一脸惊慌的索超世,其双脚踩在水里,裤子已经湿了半截。 “什么,怎么会!” 侯景喊起来,涉水出帐四处张望,却见己方营地已经变成一片汪洋。 到处都是水,而且水位还在上涨,现在,已经到他脚肚子了。 举目望去,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士兵,所有营帐都已经泡在水里,但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侯景一把扯着索超世,不停地摇,不停咆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大水啊!!” 索超世的头被摇得像个拨浪鼓,勉强回答:“涨水了,涨水了,运渎涨水了!” 侯景音调越来越高:“这天寒地冻的,又没有下过暴雨,运渎如何会涨水!水哪来的!” “大王,大王!”索超世几乎要被摇散架,很快便想到了原因:“运渎...运渎有不少蓄水堰坝,一定、一定是梁军把堰坝掘开放水...” “他们一定是掘开了许多蓄水堰坝放水,所以运渎就发大水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侯景咆哮着,面色铁青,此刻,水位已经没过膝盖。 许多士兵惊慌起来,因为他们不会游泳,而水位还在快速上涨。 侯景见士兵们已经失控,争先恐后往各处箭楼跑,甚至爬上营栅,便愈发用力摇索超世:“你为何不早说,为何没想到!!” “属下、属下...” 索超世语无伦次,他只想到梁军会在陵区用水攻,却没想到梁军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竟然直接毁掉整个运渎的大量调水堰坝来进行水攻。 毕竟,他对曲阿附近运渎的具体情况不了解,不知道这些堰坝在冬天的蓄水量是多是少。 “还愣着干什么,快想办法,快想办法!”侯景呼喊着,面色铁青。 索超世面色惨白:“大王!如今赶紧把兵马转移到地势较高之处,不能再耽搁了!” “那地势较高之处在哪里?这周围都是平地啊!” “大、大王请上马,赶紧撤!” “水来得这么快,骑马有什么用!!” 侯景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此刻东方开始露白,他等到了梁军的夜袭,却没想到,来袭的竟然是大水。 天亮在即,梁军必然划船来攻,对方熟悉水战,而己方... 水已经接近裆部,远处有轰鸣声传来,看样子是股大水呼啸而来,侯景看着营中一片混乱,欲哭无泪,只想仰天长啸。 ‘老天,老天!我打了几十年的仗,怎么就被人用大水给冲了!’ 。。。。。。 曲阿城头,大量船只泊在城墙边,无数梁军将士正在登船,主帅萧渊藻看着眼前一片笼罩着晨曦的汪洋,只觉心旷神怡。 几位主要将领,同样兴奋地看着城外一片浑黄,曲阿附近地势平坦,几乎没有什么太高的丘陵,如今化作泽国,敌军插翅难逃。 水攻之计,成了,他们连夜掘开两条运渎沿岸的蓄水堰坝、放水,甚至连陵区运渎的蓄水堰坝——邱埭也决堤放水。 大水冲到陵口,会沿着地势向运渎下游曲阿而来。 与此同时,破冈渎出现的大水,在下游曲阿和这股大水汇合,导致运渎短时间内水位暴涨。 这暴涨的大水,不仅将曲阿东面的敌军前锋营地淹了,也把曲阿东北边敌军大营淹了。 如此一来,纵使对方兵马再多也无济于事,会被大水冲走、淹死、困住,剩下的人,也会被冰冷的河水泡得瑟瑟发抖,如同瓮中之鳖,任由己方处置。 有将领近前:“节下,鼓已经准备好了。” 萧渊藻点点头,挽起袖子,来到大鼓前。 接过鼓槌,奋力擂鼓,要激励出征的将士,奋力杀敌。 务必要将敌人全歼! 鼓声中,一艘艘快船离开城墙,向一片汪洋之中的两个孤岛驶去,每一艘船上,都有迎风招展的旗帜,以及摩拳擦掌的将士。 当中一艘船上,李笠拿着弓,沐浴着晨曦,感受这里凛冽寒风,站在船头,两眼紧闭。 他留梁森在陵区依计行事,自己赶在敌军到来之前返回曲阿,一番布置之后,现在是收获的时候。 冬天,是彭蠡湖最繁忙的打渔季节,这个时候,大鱼们都聚集在深水区,正好可以大规模网捕。 如今,乡亲们应该很忙,无数渔船在欢快的渔鼓鼓点声中,驶向烟波浩渺的彭蠡湖,开始一天的捕鱼作业。 武祥应该是以船主的身份,带着白石村的村民,以及雇佣来的青壮,驾船在湖中打渔; 彭均会在鄱口,笑眯眯的看着渔民到作坊交货; 赵孟娘,在白石村东河边作场,监督作场的运行。 而我....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一片汪洋,然后下令:“擂鼓,按着鄱阳渔鼓的节奏来。” “是。” 黄?应道,随后下令左右船只上的鄱阳老乡,按着鄱阳渔鼓的节奏擂鼓。 听着熟悉的家乡鼓声,看着前面几乎被大水淹没的敌营,黄?激动万分:“李郎,这次可不得了,也不知,有什么大人物在前面呀!” “睁大眼睛看着,莫要让大鱼溜了!”李笠笑起来,笑得很开心,虽然不知道大鱼能大到什么程度,但毫无疑问,今日收获不会小。 他的计策成功了,敌人只要敢来曲阿,并在曲阿附近扎营,就已经输了,来的兵马越多,输得越惨。 来的将领越多,损失就会越惨重。 梁军将帅洒扫帝陵的消息传出去,敌人会提防他掘开邱埭对陵区水攻,但绝不会想到,他其实是用运渎水系对曲阿周边进行一次“无差别水攻”。 仅破冈渎,就有不少蓄水、平水堰坝,冬天也会有不少蓄水量。 只要把这些堰坝同时挖开、放水,本来冬天水位下降的运渎,水位瞬间就会暴涨。 如此一来,叛军即便骑兵众多,精兵再能打,泡在一片冰冷大水之中也施展不开。 欢快的鼓声起,李笠仿佛又回到了彭蠡湖,和小伙伴们驾船出航,随无数渔船一起,拉起大网,扑向鱼群。 “鄱阳渔鼓动地来,惊破缥缈江山梦!” 李笠大声说着,开始期盼:“我们来猜猜,这么多大鱼之中,有没有鱼王啊?”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二章 鄱阳渔鼓动地来(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一片汪洋之中,到处都是鼓声,梁军士兵击鼓划船,四处出击,但他们的敌人,已经没有多少反抗之力,没有淹死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一处土丘上,磨盘大的地方,挤满了人,宋子仙看着这些惊恐的幸存者,决定继续逃亡。 他和部下骑马出逃,但是水已经接近马匹下巴,走在水中,几乎是踉踉跄跄。 因为身上湿透,水冷风更冷,所以他冷得瑟瑟发抖,鼻子发痒,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已然是着凉了。 然而,心更凉。 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呼喊声、求救声,到处都是鼓点声。 鼓声来自一艘艘快船,那是曲阿梁军乘船出击,快船在水面快速前进,如同冲入羊群的狼群,肆无忌惮啃咬着猎物。 许多在水面沉沉浮浮的士兵,被梁军船只近身,只要敢反抗,就会一棍子敲昏,甚至被弓箭射死,被长矛捅死。 而宋子仙的部下都是骑兵,基本上没几个会水,在凌晨突发的大水之中,已经伤亡惨重,许多人不知去向,或许是被大水卷走,或许已经溺水身亡。 一想到这么多骑兵折在大水里,宋子仙心如刀绞,他戎马多年,不是没吃过败仗,但从没遇到水攻。 在大水面前,无论将士多么英勇善战都没有用,只是须臾,就消失在水里,一个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但宋子仙来不及感慨,因为他如今也自身难保,虽然骑在马上,但水已近胸,让他心中恐惧。 不会水的人,身处一片汪洋之中,随时会沉下去,心中只有恐惧。 他紧抓缰绳,生怕自己失足落水,而随身弓箭浸泡在水中,已经没法用了,坐骑涉水行走,十分艰难。 水很浑浊,根本就看不清地面是什么情况,宋子仙当然急着逃命,但马匹踉踉跄跄走着,很容易踏空。 “扑通”、“啊!啊!救命!” 旁边传来呼喊声,却是一名随从马失前蹄,坐骑陷入水中,人也跟着沉下去,然后拼命冒出头,挥舞双臂挣扎着。 左边有人靠近,想要搭救同伴人,却也马失前蹄,人和马沉入水中。 这两个人都不懂水性,挣扎片刻,就消失在水面,其他人见状愈发惊恐,但又不敢强迫坐骑快走。 他们走得慢,但梁军船只来得快,眼见着几艘船左右包抄过来,宋子仙心中绝望,拔出佩刀,无助的挥舞、呼喊着。 他能左右驰射,能使马槊,还会舞刀盾,一身武艺,等闲之人无法近身,但身陷水泽之中,如同羔羊一般,毫无反击能力。 驾船靠近的梁军士兵,见着这几个骑马,知道是大鱼,又垂死挣扎,便抡起长矛一敲,如同敲鸡蛋般,把这几个敲昏。 随后围上去,轻而易举将其抓上船,捆得严严实实。 而在水中嘶鸣、挣扎的战马也是宝贝,可不能浪费了,能救则救。 早有准备的士兵们,将随船拖来的竹子作为浮漂,用绳索穿过战马腹部,依靠两捆‘浮漂’将其托起,确保其头部露出水面,身子浮起。 汪洋之中,到处都是繁忙景象,梁军将士化身渔民,在水中打捞着各种渔获。 叛军将士有的抱着漂浮之物,在水中沉沉浮浮,有的攀在树上,苦苦挣扎。 无数人为了活下去,为了能在树冠上有‘一席之地’,甚至相互推搡、拳脚相向,梁军士兵看着一棵棵挤满了人的树冠,眉开眼笑。 侥幸露出水面的叛军将士,绝大部分为了得救,老老实实被梁军士兵捞上来,少数起了心思想要夺船的人,无力例外被射死、捅死。 又有大量漂浮在水面的布帛、帐篷等物,被梁军士兵捞起,大伙忙得不亦乐乎,就连划船助战的船民、渔民,见着这热闹现场,也笑逐颜开。 他们给官军助战,官军已经提前发给他们钱帛作为报酬,如今在水面上到处捞人、捞物,些许小物件,他们据为己有,士兵们也不会管。 这么好的发财机会,当然不能错过,而随后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亢奋起来:逆贼侯景就在军中!活捉侯景者,有大富贵! 哪怕只得尸体或者首级,也有富贵! 这个消息,让梁军将士和助战百姓眼睛都红了,开始审问俘虏,并且更加用心搜索水面,甚至开始向佛祖祈祷,求佛祖保佑自己,抓到侯景。 一处树冠上,攀着十几个士兵,他们不会水,在这被包围的树冠上摇摇欲坠。 因为全身湿透,被凛冽北风一吹,不住打起喷嚏,抖若筛糠。 他已经没了逃命的念想,只想着赶紧被梁军俘虏,好歹能踩在坚固的地面上,烤烤火。 眼见着许多船只围过来,士兵们纷纷扔下手中任何会被人认为是武器的物品,等着对方来抓人。 士兵之中,身着青衣的侯景,看着围上来的梁军船只,心中绝望。 梁军水攻,旷野里没得躲,他见兵败已成定局,便和换了小卒衣服骑马出逃。 却没能逃走,因为马匹失足落水,他被水卷走,左右也不知生死。 侯景不会水性,差点淹死,幸好被树冠挂住,暂时保住性命。 陆续攀上来的士兵,都不认识他,所以现在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但是,一旦被梁军运到曲阿,和其他俘虏碰面后,被认出来是迟早的事,届时,就只被梁军将帅辱骂,然后押到建康,下场悲惨。 想到这里,侯景有些恍惚,他打了一辈子的仗,也不是没打过败仗,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结束人生。 梁军船只已经靠近,即将开始抓人,侯景忽然觉得心静下来,焦躁、悔恨、绝望、不甘等心情,都消失不见。 他又想到了慕容绍宗,这个教授他兵法的名将。 当他听到消息,得知慕容绍宗在围攻颍川时失足落水而亡,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代名将,居然是这个死法。 太好笑了。 可现在,自己一夜之间,被敌人水攻打得全军覆没,又有什么底气,去嘲笑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失足落水,应该是个意外,而他,是被人轻轻松松击败的。 眼前,浮现出慕容绍宗的面孔,笑眯眯的,侯景觉得,对方在嘲笑他。 带来的百战精兵,还有那么多骑兵,都没机会交锋,就全都被大水卷走了。 这一仗,输得好惨! “你!把刀扔下!” 呼喊声把侯景拉回现实,他发现树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其他士兵,都已做了俘虏,而围在树冠周围的船很多。 有梁军士兵勒令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四周时不时响起鼓声,听起来好吵。 他不可能逃得了,所以... 想到自己一直看不起的高老三(高敖曹),临死前的表现,侯景拔出佩刀,向天一指:“我不服!” “凭什么贺六浑和黑獭能打下基业,而我,却一事无成!” 说完,他看着周围的梁兵,大笑起来,他要自刎,不过,不想这么隐姓埋名的死去,否则连高老三都不如。 “我,就是...” 话还没说完,一箭飞来,正好射中他持刀右手。 手被射穿,刀落下,侯景疼得身体摇晃,也跌了下来,被士兵们抓住,反绑双手,堵上嘴,因为他们看出此人要自尽。 不远处一艘船上,李笠放下弓,向一旁的黄?说:“呐,要自尽就得快,废话那么多,现在,想死都死不成了。” “一个小卒,自刎都那么多戏,真是搞笑。” 黄?笑着点点头,对李笠的射术十分佩服:站在摇晃的船上,射中三十余步外摇晃的手,可不容易。 旁边船上的郑原却眉头紧锁,让人把船摇过去,似乎是要查看俘虏,李笠见状笑起来:“不过一小卒而已,莫非是熟人?” 几艘船上的士兵,都是李笠的部下,所以郑原很轻松就把那自尽未遂的俘虏带过来。 距离李笠两三步距离,激动万分的呼喊着:“侯景!是侯景!” 这样喊,许多人愣住了,李笠有些回不过神,他之所以射箭,是想活捉俘虏,却不是因为认出那人是谁,结果....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黄?发问,有些激动。 郑原抓着奋力挣扎的侯景:“此人就是侯景,他化作灰,我都认得他!” 黄?并不清楚郑原的来历,所以觉得怪:“你又没见过侯景,如何确定是他?” 李笠却身子一僵,看看郑原,又看看被俘的这个中年人。 其人身材偏矮,身长腿短,宽额头,高颧骨,脸色暗红,头发稀疏,没有胡须,样貌寻常。 眉目间,似乎有些深目高鼻的感觉。 “郎主!我当年在广州,见过他!”郑原呼喊着,李笠回过神来:广州?是阙南的广州,是李义孙之父李长寿守的广州! 他听李义孙说过的,当年,李长寿在广州刺史任上被侯景攻破城池,遇害。 李笠看着手中的弓,又看看眼前这怒目而视的俘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冷颤,随后狂喜:哇,这下发达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三章 万人瞩目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曲阿城头,萧渊藻看着一艘艘船只满载而归,看着缴获的物资运入城中堆积起来,再看看眼前一片汪洋,喜上眉梢。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敌军兵马众多,来势汹汹,结果半夜里的一场大水,就把对方打得全军覆没。 如今日上三竿,大水开始回落,活着的敌军将士,也都基本上抓回来了,萧渊藻方才得报,敌军大将宋子仙等一些将领,已经活捉。 又有一些将领的尸体已经找到,那些没找到的,可以确定死了,因为这些人基本上都不会游泳,半夜遇到大水,又没有船,如何跑得掉。 左右,几位将领也是笑逐颜开,此次‘捞鱼’,他们的子侄都参加了,无论是普通俘虏,还是大小将领,都有收获。 甚至还有战马,这也是不错的‘渔获’,等水退了,收拾现场,死者的首级,也是功劳。 看着眼前一片繁忙景象,大伙都期盼着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谁能抓到侯景,或者找到侯景的尸体。 事前,梁军将帅们并不知道来犯之敌的主将是谁,没有人认为,侯景会亲自带兵过来,因为这有些冒险。 但是,方才从许多俘虏口中得知,侯景这次真的来了,以大将宋子仙为前锋,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在后。 也就是说,敌军大营就是侯景的所在之处,既然大营已经被这场大水给淹没,跑是不可能跑掉的,只是不知能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将帅们当然希望能活捉侯景,但这得看运气,且对方未必愿意被活捉,即便在大水中活下来,若是见情况不对,很可能会自刎。 所以,退一步,能找到侯景的尸体,送去建康,这也是很不错的,只要侯景一死,那么这场叛乱,很快就能平息了。 若运气不好,没能找到侯景的尸体,那也没办法,其人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场大水,就是一场大捷,敌军的精锐完蛋,接下来,其他逆贼也撑不了多久。 然而,众人还是期望能够活捉侯景,只有这样,朝野上下才能出一口恶气。 侯景祸害建康,兵围台城,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朝廷为此损失惨重,甚至连先帝,也是因为台城之围导致身体每况日下,最后去世。 若能活捉侯景,押送京城,不要说天子、群臣,就是寻常建康百姓,都要欢呼雀跃,喜极而泣。 那么,谁,能够活捉侯景,谁,就立下头功。 赵伯超很希望这个头功,是自己儿子或者侄子立下,当然,若运气不好,也没什么。 不说之前的功劳,就说今日,他侄子俘虏了侯景的谋士索超世,这就是不错的功劳,必然获得不错的奖赏。 只是没人嫌功劳多,他年纪已经大了,赵家将来能否保住富贵,得看子侄们的本事,若现在就能多立军功,便能官运亨通,比起别家子弟,升的更快。 赵伯超戎马几十年,怎么说都攒下‘善战’的名声,奈何之前寒山一战被俘,名声有污,而建康之役表现平平,恐怕在新君心中,已非堪用之才。 若自己的儿子、侄子,能在平定侯景之乱中建功立业,就有机会得新君任用,将来,大有可为。 所以,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后辈们的将来,赵伯超也希望活捉侯景的大功,是儿子或者侄子拿到。 就在众人诸多猜测之际,远处传来欢呼声,水面上有船只驶来,周围渐渐有其他船只尾随,形成一支船队。 船队接近城池,欢呼声越来越多,有快船先回来,向城头将帅们禀报一个好消息:“节下!我们抓到侯景了!” “当...当真!”萧渊藻激动地胡子乱颤,一把抓住传消息的士兵:“没搞错吧?没认错吧!” “节下,认过了,找了许多俘虏认过了!”士兵同样激动不已,“就是侯景,没错!” “天佑大梁,天佑大梁!”萧渊藻举手加额,激动得说话声都有些发颤,其他将领听了,同样激动不已。 赵伯超不忘问:“是谁?是谁活捉了侯景?” “是强弩将军,是李将军!” “啊...”赵伯超闻言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高兴,毕竟活捉侯景,确实让人振奋。 不一会,活捉侯景的消息传遍全军,无数士兵涌向积水的北城门内外,亦或是城头,齐刷刷看着一艘船靠岸。 却见两名士兵,押着一个矮个子中年人下船,一步步向城门走来。 那矮个子是个跛子,走起路一瘸一拐,其后,跟着一位皮肤偏黑、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还有一些随从。 人群聚集,自动分开一条入城的路,左右都是人挤人,举目望去,黑压压一大片。 被人押着向前走的侯景,如同猴子被人围观,心中恼怒,却无法挣脱。 他嘴里塞着破布,想要嚼舌自尽也办不到,只能承受这种屈辱。 对他而言,就是屈辱,而这种屈辱,一直要到建康。 在那里,等着他的,恐怕是脔割之刑。 右手传来阵阵疼痛,侯景只恨当时为何不果断些,既然决定自刎,就不要说那么多废话。 跟在李笠身后的黄?,见众目睽睽似乎都看着自己,只觉得呼吸困难,身体不由自主微微颤抖,心都要跳出来了。 虽然黄?不是立功者,也知道大伙看的是前面的侯景,还有他身前的李笠,但身处“万人瞩目”中心附近,这种感觉依旧让他兴奋得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坦,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喊着“爽!” 万人瞩目,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这种感觉,真是让人陶醉啊! 相对于黄?,以及其他同行人员,李笠倒是很淡定,他当然兴奋,但这场面对于他而言,只是小场面。 毕竟,他是在现代社会做过推销的人,经历过许多‘万人瞩目’的大场面,已经习惯了。 所以,李笠很淡定,但是,看着前方佝偻着背走路的侯景,他依旧有些呼吸急促。 祸害江南的侯景之乱,在他的努力下,影响小了许多,而且侯景未能攻破台城。 现在,侯景被他活捉,所以,一场堪称浩劫的变乱,就这么被他打断了。 走着走着,李笠忽然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时代,莫非,就是为了阻止眼前这个矮子,祸害梁国百姓? 现在,我做到了,是不是... 是不是,可以消失了? 李笠忽然觉得心空荡荡,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只是一扫而过,双眼中的迷茫,重新被坚定所取代,李笠看着侯景的后背,看着眼前夹道围观的将士,只觉胸膛里,再次燃起熊熊烈火。 做到了,我,做到了! 围观的士兵们,情绪愈发高涨,当开路的士兵高声呼喊,说那个矮个子俘虏就是侯景时,人群中爆发出如潮的欢呼声,响彻天际。 就是这逆贼,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就是这个逆贼,把京城都给毁了! 现在,像条狗一样被人押着走,痛快,痛快! 无数人的欢呼,此起彼伏;无数人的目光,集中在这个矮个子身上,随后,集中在其后那个高个子将领身上。 “听说了么,这位就是李将军,是他活捉了侯景!” “哎呀,可是那位一直打胜仗的李将军?很厉害的那位?” “对,就是他!” 许多士兵看着从面前经过的高个子年轻将领,由衷赞叹:“厉害,真厉害!!” 赞叹如同涓涓细流,渐渐汇成滔滔江水,将李笠裹住,他感受着万人瞩目,感受着钦佩、羡慕的目光,炙热的心,渐渐冷静下来。 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眼下,就有一件事要做好。 活捉侯景的功劳太高,他一个人受的话,容易招来嫉恨,所以得会做人。 李笠一行入城,而萧渊藻等将帅则早已转到公廨等候,待得李笠带着侯景来到听事,一番说明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侯景身上。 昔日,镇守河南的魏国大将;如今,攻打建康、围困台城、祸乱三吴的逆贼。 就在眼前! 萧渊藻死死盯着侯景,不打算问话,也不打算破口大骂,对方已是阶下囚,这就足够了。 而李笠,果然感受到现场众人眼神中的羡慕以及嫉妒。 正所谓“独吃独生疮”,他开始主动出击。 “节下!末将奉节下之命,将侯逆活捉!” 李笠如是说,把活捉侯景的功劳(决策之功),立刻分给主帅萧渊藻,又说:“请节下立刻安排兵马,押送侯逆前往建康。” 话音刚落,一道道目光中的羡慕、嫉妒消失不见,所有人都看向萧渊藻,目光变得灼热:活捉侯景的大功,李笠拿定了,他运气好,没办法。 决策之功,你得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你是主帅。 现在,押送侯景到建康报捷的人,必然得天子重赏,这也是不得了的大功劳,可得轮到我们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四章 否极泰来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建康,皇宫,偏殿,破碎声起,盛怒之下的皇帝萧纲,将一个玉如意砸在地上,砸得粉碎。 如意如意,却不如人意,萧纲铁青着脸,来回走动着,余怒未消。 侍奉左右的宦者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激怒天子,惹来杀身之祸。 案上,放着急报,天子就是看了急报,才会气急败坏。 即便在东宫时,天子都从未如此失态过,如今气成这样,可见那急报的内容是多么的可怕。 皇太子萧大器匆匆而来,见父亲气得如此模样,赶紧上前相劝:“父亲还请息怒。” 萧纲看着儿子,脸色稍微好了些,但是一想到急报的内容,只觉胸闷,良久,长叹一声:“唉....” “父亲,这是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吧。” 萧纲指了指案,萧大器上前拿起急报,只是略微看了看,面色为之一变:“安陆、安陆失守了?被魏兵攻破了?” “那柳司州呢?” “你仔细看。”萧纲揉着太阳穴,只觉全身无力,身体有些晃,一名宦者赶紧上前搀扶,扶着萧纲在一旁坐下。 萧大器认真看过后,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不久前,司州边境,魏军(西魏)有异动,于是,司州刺史柳仲礼调兵布防。 随后,魏兵入寇,袭击各地官军戍堡,但最后都被官军击退。 但魏军骑兵却深入司州境内袭扰,柳仲礼率兵反击,将其一一击退,并且派出使者,到魏国荆州州治穣城,质问对方为何擅开边衅。 魏国那边的回复,是应梁国雍州刺史、岳阳王所请,派兵来‘调停’。 这种理由当然可笑至极,但若岳阳王真的引狼入室,柳仲礼不得不防,且魏军先动的手,他便要给予迎头痛击。 而这份急报,说的是结果: 柳仲礼中了魏军诈败之计,先胜后败,全军覆没,柳仲礼生死不明,随后魏军大举入寇,攻城拔地,很快就攻破司州州治安陆。 若接下来官军不能将其击退、收复安陆,汉东之地就会被魏国抢去,长江中游局势瞬间恶化。 “他们,居然引狼入室!” 萧纲缓缓说着,声音带着愤怒,带着悲伤:“他们是大梁宗室,我再如何,也不会赶尽杀绝,都会让他们做个富家翁!” “他们居然给西贼做狗!” 萧纲说着说着,气得身体微微发抖,萧大器赶紧安慰,但心情愈发沉重。 毫无疑问,魏国(西魏)没道理突然出兵袭击司州,对方既然敢说是受岳阳王邀请,那么,岳阳王确实就已经和魏国勾结。 那么,在湘州的河东王,在荆州的邵陵王,恐怕,就是岳阳王的同谋。 魏国攻占安陆,即将控制汉东地区,那么,这三王随后起兵顺流而下... 如今,侯逆还在三吴肆虐,若三王叛军攻到建康,建康腹背受敌,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萧大器有些悲愤,他当然知道河东王,岳阳王两兄弟有些不老实,而六叔邵陵王同样居心叵测。 只是没想到,祖父尸骨未寒,这三王就急不可耐,想要谋逆,为此不惜勾结外敌,引狼入室。 为了皇位,你们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父子俩正愤怒间,外面传来呼喊声,本来心情就差的萧纲,听在耳里愈发烦躁:“是谁在外大呼小叫!” 宦者赶紧出去查看,结果刚出殿门,就和迎面冲来一人撞在一起。 那人也是宦者,顾不得那么多,从地上爬起来,呼喊着“大捷”,来到皇帝面前。 “大、大、大捷!官家,大、大捷!” “官家”,也是对皇帝的一种称呼。 “大捷?什么大捷?”萧纲问,心中却没有多少期盼。 若是官军在与侯逆作战时又打了一个胜仗,当然是好事,然而,在安陆沦陷、三王引狼入室的消息面前,已经无法让他感到丝毫喜悦。 “官、官家!”宦者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西昌侯,西昌侯在曲阿,大捷,把侯逆活捉了!” “活捉...什、什么”萧纲一把抓住宦者,只觉得心都要停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官家!西昌侯在曲阿,放水淹了叛军,李将军...强弩将军活捉侯逆!这是捷报...”宦者说完,要把捷报上呈,却发现两手空空。 殿门,那个被撞倒的宦者,在地上发现了捷报,赶紧拿起,跑到萧纲面前,双手奉上。 萧纲用颤抖的手拿起捷报,展开,萧大器顾不得失礼,凑过头去看。 片刻,萧纲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大捷,大捷! 西昌侯前不久收复曲阿,然后强弩将军李笠献计,西昌侯定策,众将用命,设计引叛军来攻。 敌军全力出击,在曲阿城外扎营,官军半夜决堤放水,水淹敌营,曲阿城外化为一片汪洋。 逆贼全军覆没。 将士们划船捕捉俘虏,李笠活捉侯景。 现在,西昌侯派人押送侯景连夜入京,最迟明日,人就到了。 “啪”的一声,捷报落地,萧纲双手颤抖,随后猛地握拳,用力挥舞,想要喊,嘴巴张开,却没喊出声。 “嗬、嗬、嗬、嗬”萧纲终于喊出声,却是干嚎,如同喉咙卡着鱼刺,表情痛苦,是极度惊喜下的痛苦表情。 随后,脸上绽放出笑容,抬头看着上方,几乎要喜极而泣。 萧大器也激动万分,扶着父亲:“父亲,这是天佑大梁,天佑大梁啊!” 。。。。。。 京口西郊,梁军大营,将帅们齐聚大帐议事,但此时,本该人声鼎沸的大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台使刚刚带来的消息所震撼。 曲阿传来捷报:侯景已经被官军活捉,已经送抵建康。 这个消息,让将帅们听了后呆若木鸡,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侯景不是在京口么?怎么跑到曲阿去了? 还被活捉了?怎么回事? 第一大功就这么飞了,那我们辛辛苦苦打仗,最大的盼头就没了啊! 大致经过,台使介绍了一遍,主帅羊鸦仁两眼迷茫,众将听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而本来踌躇满志,要在平叛有所表现的王僧辩,心中有些失落。 他并不是梁国人,普通年间,随父亲王神念及其他兄弟南下,由魏入梁。 自那以后,他的仕途平平无,为湘东王佐官,名气,比不上同样是南下入梁的泰山羊氏子弟。 羊侃就不说了,其族人、如今的主帅羊鸦仁,名气也比他大很多。 而那个在寒山之战兵败被俘的赵伯超,名气也在他之上。 王僧辩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而率军平叛,就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但是.... 怎么感觉自己运气还是不好啊? 侯景居然跑去曲阿了,居然被人轻易用水攻击败,还被活捉了。 而且,活捉侯景的,竟然又是那个李笠。 王僧辩觉得有些恍惚,其他将领同样觉得恍惚,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大帐,回到自己营地的。 不过,王琳倒是很激动。 湘东王派援兵增援蒋山大营,王琳便随王僧辩出击,然后随军攻打京口,方才大帐议事,他也在场,只是人在角落。 听得侯景被活捉,王琳当然高兴,只是也有些失落,因为谁都想立下头功,结果,结果居然被李笠给拿到了。 “以洒扫帝陵为饵,引敌军来袭,然后决堤放水,将逆贼冲得全军覆没...妙,妙!” 此刻,王琳回到自己帐中,不住地赞叹,部下们闻言来了精神:“王郎,这又是那位李郎的表现?” “当然,如此大事,朝廷不会弄错的。”王琳由衷称赞,“李郎就是不一样,不比常人。” 部下们常听王琳提起“李郎”,现在愈发神往:“若往后有机会,可真想见见那位李郎啊。” “行,包在我身上。”王琳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可是,我们也不能服输,侯景的党羽还在负隅抵抗,这就是我们立功的大好时机!” “而且,西贼入寇,占了安陆,这是前不久发生的事。” 王琳看着部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三王蠢蠢欲动,看来是要占据襄、荆、湘三州起兵造反,形势可不妙....” “所以,我们立功的机会还有很多,可不能输给李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五章 言外之意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延陵城外宿营地,李笠结束巡营,回到帐内。 他奉命率军返回建康,所以,不用打仗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因为他活捉侯景,立下头功,没必要再随军作战。 否则就是抢别人的功劳,这可会犯众怒的。 回到建康,就要接受嘉奖,李笠和随后过来的张铤闲谈,谈自己可能得什么嘉奖。 “你认为,朝廷..天子,会有何种嘉奖?”李笠问,张铤却反问:“李郎立了头功,可想想过其他将领的感受?” “大概是怅然若失吧。”李笠笑起来,“头功,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轻轻松松给抢了,换做谁,都会有不甘。” “所以,李郎觉得,接下来,还能有仗打么?” “我想,应该没有了,即便剿灭侯景党羽,接下来收复司州,以及平定藩王叛乱,都不会有我的事。” “对,朝廷那么多武将,那么多资历深厚的宿将,他们还等着立功,还等着让子侄立功、晋升,凭什么,再让李郎去抢功劳?” “而你,年纪轻轻就立下如此大功,厚赏是必然,那么,要如何赏,才不会引来非议?” “毕竟,你出身微寒,在朝中,不会有人帮你说话,这是天子必然考虑的问题。” 张铤说了一番,才回到李笠一开始的问题,先提起朝廷的封爵制度。 爵位等级分为:王、公、侯、伯、子、男,王爵一般只有宗室才能获得。 “我认为,李郎至少封侯,侯为县侯,食邑千户左右,当然,这是虚封。” “所谓‘得侯景首级者,封河南王’,李郎就莫要当真了,朝廷是不会真的封王,若封了,李郎敢受么?” 这道理李笠知道,张铤继续分析:“李郎屡立军功,还活捉侯景,必然进军号,或许在‘轻车将军’左右。” “轻车将军为军号二十四班之首,皇子皇孙起家军号,多为‘轻车将军’。” “至于实职官,我想,应该是班秩十班的云骑将军或游骑将军,这是禁卫将军,同班的还有朱衣直阁将军,不过这得担任过方伯之人才能授予。” 李笠不解:“方伯是什么?” 张铤解释:“方伯,一方之长,先秦时指的是诸侯之长,汉以来,指的是刺史。” “原来如此,请继续。” “然后,本官之后应该还有加官,要么是班秩十班的员外散骑常侍,要么是班秩十一班的通直散骑常侍,当然,十二班的散骑常侍,也不是不可能。” 李笠问:“加官是什么?” “加官,就是在本职官位上,加一个清贵的虚衔官职,不需要做什么实际事务。” “那散骑常侍是做什么的?” “散骑常侍,为散骑、常侍合称,散骑,即天子出行时的骑马随从,常侍,就是常在身边侍奉,即天子亲随。” “散骑常侍合为一个官职,始于曹魏。” 李笠听得似懂非懂:“这是亲信的意思?那为何说散骑常侍是虚职呢?” “在魏晋时,散骑常侍是实职,有定额,要劝谏天子言行、为天子出谋划策,均为宗室或者世家大族子弟担任任,不过从刘宋开始,渐渐滥授。” “大量寒人以军功晋升,朝廷便授予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等散骑诸官以示意尊荣,亦或授予给降将,以示恩宠,世家子弟便不再以任散骑诸官为荣。” “加官多了,又有员外散骑常侍,员外,即员额之外的意思。” 张铤说到这里,进行总结:“所以,我觉得,李郎的封赏有可能是...” “转云骑/游骑将军,加通直散骑常侍,进号轻车将军,封某某县侯,食邑千余户,赏钱、布、粮若干。” 张铤见李笠若有所思,再说:“或许还有,持节,领某某郡守。” “领....就是遥领、不到任吧?持节是什么意思?” “节,即旌节,天子所遣使者需持‘旌节’凭证,持‘节’者,代表天子行使地方军政权力。” “节的权力,由大到小分‘使持节’、‘持节’、‘假节’。” “使持节,可杀二千石以下官员;持节,可杀无官职者;假节,可杀犯军令者。” “三种节常与都督、监、督联称,譬如...” “行了行了,打住。”李笠摆摆手,“听你的猜测,陛下是想留我在建康做禁卫将军,侍卫身边,随时可以出谋划策,而不会外放做地方官?” “正是。” “然后,若需要打仗,再领兵出征,打完仗,回建康继续宿卫皇宫?” “正是。” “那不就是猎犬喽?平日陪伴主人玩耍,打猎时放出去扑咬猎物。” “没错,这就是最合适李郎的安排。” “那我立下如此大功,为何不能外放,做个刺史、郡守?” “李郎留在建康不好么?宿卫皇宫,经常在天子眼前转悠、陪着说话,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怎么,李郎觉得不好?” 张铤说着说着笑起来:“做地方官,政绩做的再多、再好,没人在天子耳边为你说好话,没人在天子面前提起你,有用么?” “做地方官,能结交多少有用的京城人脉?” “做禁卫将军,常居建康,能经常与皇子、宗室以及权贵子弟打交道,混个脸熟,让这些人认识你,对你有深刻印象,这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 “过得几年,你给某位皇子做佐官,随府主外镇地方便是顺理成章,如此日积月累,资历和人脉,不就慢慢有了?” “到了那个时候,再任刺史,把资历完善,将来...”张铤看着李笠,似笑非笑:“将来,只比李郎大几岁的新君即位,正好可以大用了。” “听起来有道理,仔细一琢磨,却不可能。”李笠看着张铤,同样似笑非笑。“因为时间不多了。” “柳司州兵败,据说败在数万魏军之手,可是...” “我听了许多传言,又听了许多消息,仔细一琢磨,来犯魏兵应该并没有那么多,似乎,也就三四千而已。” “即便如此,有名将之称的柳司州,却败得这么惨,说明什么?说明官军从上到下,都已经烂透了。” “虽然也有能打仗的将领,虽然也有骁勇善战的士兵,但是,总体而言,官军已经不行了,不然,怎么会让侯景围了台城数月之久?” “侯景不过是一只跛了腿的狼,而宇文氏和高氏,是吃人的猛虎,朝廷抵御一只跛狼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面对猛虎呢?” 说到这里,李笠感慨:“江山风雨飘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支离破碎,我哪有时间慢慢熬资历?” “太平盛世,供人赏玩的玉器大受欢迎,而兵乱马乱之际,锋利、坚固的兵器和铠甲,才是立身之本!” 这话的言外之意有些犯忌,但张铤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方才之所以说话绕来绕去,是因为摸不清李笠的想法。 经过这几年的接触,张铤认为以李笠的才干,应该有所作为,而不是困在建康,当天子的猎犬。 如今时局渐乱,留在京城结交人脉?那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想办法外任地方,早做打算。 “李郎,要把握这次机会,一定要外任地方官。” 张铤提出建议,李郎反问:“陛下未必会放我出去,而且,我如何能提这要求?” “陛下若真如你所猜测的那样,让我做高班秩的禁卫将军,加什么散骑常侍,留在建康,留在身边,这是恩宠,我若拒绝,这不是不识好歹么?” 张铤的态度很坚决:“李郎,不仅要外任地方官,而且,一定要做鄱阳内史!” “什么!我是鄱阳人,做鄱阳内史?异地为官这规矩,你又不是不懂!” “李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张铤坚持己见,“鄱阳是你的根基所在,现在不抓住机会,悔之晚矣!” “况且,所谓的异地为官,又不是没破过例,譬如雍州刺史一职,也曾以雍州豪族出身勋臣为刺史,对于天子而言,无非是权衡利弊,利大于弊即可!” 李笠瞪大眼睛:“你说得轻松,我何德何能,能让陛下顶住朝野非议,为我破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张铤说完,看着李笠:“李郎若能为陛下解燃眉之急,什么惯例,什么非议,通通都不是问题!” 这话的言外之意,触及李笠的秘密,若不是因为张铤是自己人,李笠真想杀人灭口。 对方的建议,李笠认为值得考虑,但得深思熟虑,所以不可能现在就表态,于是开始装疯卖傻: “今日月色不错哈....” 张铤见对方没反驳,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便顺水推舟:“是啊,月光皎洁...”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是,属下告退。” 张铤走出营帐,抬头看着夜空,此时乌云密布,根本就看不到月亮,四处一片漆黑。 但是,他的心里,亮得如同明镜。 侯景之乱虽然即将平定,但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文弱的皇帝,居心叵测的藩王,内忧外患的朝廷,这局面还能维持几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六章 一言为定 句容城外,宿营地,李笠及部下和家眷再次碰头,一起返回建康,此刻,他正和梁森交谈。 官军前不久收复晋陵,李笠托人打听的事情,也有了消息。 杨氏的良人,早在数月前,就已经病死了。 因为当时已是叛军的阶下囚,仆人早已失散,其遗体被草草处理,也不知扔到哪个乱葬岗,想找都没地方找。 时间,大概是杨氏被带走后不久,想来,是因为内人被夺,自己却无力改变什么,心中悲愤,积郁成疾。 所以,杨氏就成了寡妇。 此事有获救官吏证实,杨氏仔细问过后,确认噩耗,悲痛欲绝,随后表示要为亡夫守丧三年。 此即为三年之丧:子女为父母,妻妾为夫。 但是,实际各地风俗却略有不同,寡妇不一定要给亡夫守够三年丧,官府只是提倡“三年”这个上限。 “这是借口啊兄弟,我们村村头的常老五,她女儿守丧一年就改嫁了,旁人都不说什么,所以,这小娘子根本就没打算嫁给你,行的是缓兵之计。” 李笠如是说,梁森却回答:“守丧三年,这也没错啊...” “然后呢?三年到了,她说要出家,你怎么办?”李笠再问。 “若如此,那就是我们没缘分。” 李笠见梁森这么傻,有些着急:“兄弟!天下女子那么多,你没必要和她耗下去,那是三年,不是三个月!” “她如今孤身一人,你担心她无依无靠,行,我让你嫂子安排好,让她衣食无忧,可以安心守丧,三年后,去留自便。” “如今时局纷乱,你若不娶,早些留下香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很惨!” 梁森不吭声,李笠继续说: “回到建康,暂时是不会打仗了,我得了空闲,你也得了空闲,你不抓紧时间和那小娘子定下来,想什么呢?” 见梁森还是不吭声,李笠接着说:“她没了娘家,也没了夫家,年轻漂亮,不知要招惹多少豺狼。” “你现在不把事情定下来,她回到建康,早晚被权贵弄进后宅当妾!三年?我看三个月都用不到!” 梁森摇头:“她不愿意的话,我不能逼她。” “哟呵,那刘神茂也不愿意投降,还想偷袭曲阿,怎么没见你这么好说话?” “那不一样,那是打仗啊。” “打仗?情场如战场!” 李笠见发小如此犹豫,恨铁不成钢。 曲阿大捷当日,从晋陵出击的叛军将领刘神茂,抵达陵口后见大水退去,认为梁军会因为打了大胜仗,便不加戒备,于是想要偷袭曲阿。 结果,在陵区放完水的梁森,按着李笠的安排,在陵口附近‘打援’,正好伏击刘神茂,将其击杀,斩获首级。 李笠说了一会,见梁森还是不肯有所作为,便问:“那你真就等三年?” 梁森点头:“我等三年。” 。。。。。。 帐内,黄姈正和杨氏交谈,昨日杨氏得知良人已经去世,且得其同僚当面证实,肝肠寸断,哭了一夜。 现在,杨氏要面见李笠,当面道谢,央黄姈引见,黄姈见其神色有些不对,心中警惕。 “娘子可想清楚了?一会梁郎也在的。” “啊?那....”杨氏喃喃着,“我总得向李将军道谢。” “那么...”黄姈猛地将杨氏头上发簪拔下,却见这发簪已经磨尖、边缘磨利,如同一把窄窄的小刀。 见杨氏大惊失色,黄姈将发簪插在自己头上发髻:“我想,这一定有什么误会,对吧?” “我、我...”杨氏想要把发簪抢回来,但是见黄姈腹部微微隆起,已然有了身孕,且对方一脸坚定的看着自己,没了动手的勇气。 “说来听听,我想,你对李郎,一定有误会。”黄姈拉着杨氏的手,一起坐下。 “我..我...他...他杀了我父亲!杀了我全家!” 杨氏说着说着,捂着嘴哭起来,黄姈闻言一愣:“李郎何时杀你全家?” 杨氏知道自己想要报仇已是不可能,因为她不能对一直照顾自己的黄娘子动手,便哭喊起来: “他攻破东府城,杀害我父亲,杀害我全家!” “全家?”黄姈注意到这个词,看看悲愤的杨氏,随后想起杨氏的娘家情况。 李笠和她提起,杨氏的父亲是朝廷大官,在侯逆攻打建康时遇害。 而李笠是不可能和官军交锋的,且李笠的‘破城’,破的是被逆贼占据的东府城。 那么,这不对啊! 黄姈的反应很快,思路也很清晰,问:“娘子,李郎破的是东府城,但东府城失而复得,经历过两场攻防,不知娘子说的是哪次?” 她这么一说,情绪几近失控的杨氏愣住了,黄姈见状再问: “去年年底,逆贼攻入建康,破东府城,今年年初,李郎收复东府城,这是两件事。” “两、两件事?” 杨氏喃喃着,目光有些呆滞。 “我想起来了。”黄姈回忆着,“我听李郎说,逆贼攻入建康,当时守东府城的将领,好像有一位姓杨。” 这下,杨氏有些发蒙。 “娘子,我记得你说过,去年年底到到今年夏天,娘子并不在建康,对吧?” 黄姈开始追问,“请问,娘子是听谁说,李郎杀害娘子全家的?” “我,我...” 杨氏发现自己好像搞错了,有些慌乱,不过很快稳住情绪,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黄姈听完后,斩钉截铁的说:“传言不能全信,娘子听的是只言片语。” “首先,是逆贼攻破东府城,娘子家人,应该就是那时遇害的。” “然后,李郎收复东府城,这是两件事,李郎一直为朝廷效命,从未附逆,此事人所众知,娘子只管去问。” “当时,娘子在外地,只是听得传言,却听岔了,以为东府城破、家人遇害,和李郎攻破东府城,是同一件事。” 黄姈这么一解释,杨氏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也随之消散,然后无地自容。 她因为自己的误会,未经证实,就试图对李笠行刺,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还有,李郎击杀夏侯譒,这可是把娘子从良人身边抢走的逆贼,后来又活捉侯逆...” 黄姈说到这里,补充:“娘子之前不知这两件事,是我没提起的缘故,但是,李郎确实与令尊及家人遇害毫无关系。” 杨氏是真没听说李笠击杀夏侯譒、活捉侯景的事,因为她成日里待在帐篷很少外出,除了黄姈能说说话,和其他人并无多少交流。 见自己愈发理亏,杨氏羞愧难当。 黄姈知道梁森看中了这位杨娘子,也有意帮忙,便劝: “娘子要为良人守丧三年,合情合理,我与娘子情同姊妹,定要相助,让娘子得妥善安置,安心守丧。” “三年之后,娘子若不嫌弃,我与娘子依旧如姊妹,但谁来陪娘子走完余生?梁郎可是愿意等娘子三年。” “他、他没必要如此...” 杨氏讷讷,她当然知道那个憨厚的大汉看中自己,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也劝过梁郎,莫要如此痴等,他就是摇头,说娘子如此有情有义,让他倾心,所以,愿意等。” 话都说到这份上,杨氏知道自己该表态,她孑然一身,除非出家为尼,否则,总是要有个伴,度过余生。 擦去眼泪,看着黄姈:“我知道他的心意,三年后,若他不嫌弃,我、我便随缘....” “一言为定。”黄姈举起右手,手掌面向对方,杨氏见了,也举起右手,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七章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皇宫,李笠正在面君,准备接受嘉奖,这是必然的事情,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皇太子萧大器也在。 萧大器今年二十六岁,如其父一般,样貌堂堂,风度翩翩。 萧纲却不急着宣布‘结果’,而是和李笠聊起来,聊自从他随着西昌侯出征以来,如何行军,如何打仗,如何策划等等。 李笠当然不会傻傻的说流水账,天子日理万机,没那么多时间听他长篇大论,所以简要介绍起自己的作战经历。 不忘适当吹捧西昌侯,以及其他将领。 萧大器听着听着,对李笠有了新看法:这位年纪轻轻,怎么给人的感觉,如同历年多年的中年官员? 萧大器听父亲说过,西昌侯对李笠的评价很高:年轻有为,少年老成,知进退,识大体。 西昌侯萧渊藻平日里很少夸人,如今这么夸李笠,且是在天子这里夸,可见并非场面话。 萧大器仔细看过几次捷报,也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明明李笠许多战功都是自己立下的,表功时总是不忘说西昌侯的决策之功、友军的助战之劳。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应该是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李笠行事却如此收敛,让萧大器印象深刻。 又见李笠交谈时说的是建康口音官话,来了兴致,趁着说话间隙,问:“李将军不是鄱阳人么?说话口音,一点也听不出。” 李笠赶紧回答:“回殿下,末将当初刚来建康,因为说话口音重,所以闹了许多笑话,便特意请人来教,学了建康官话。” “李将军平日在家中,说的是家乡话吧,谁与将军练官话?” “回殿下,末将雇了建康人做杂务,平日里有空就聊天,免得忘了。” 萧纲见儿子和李笠交谈,没有打断,今日他让太子来旁听,就是要让儿子见见李笠,毕竟,两人年纪相近,而他已经年近五旬了。 父亲活了八十多岁,他不敢奢望自己也能活这么久,正所谓五十知天命,他得为儿子做些安排。 即便他能够在位二十年,届时李笠也不过四十出头,正值壮年,儿子将来继位,依旧用得着。 想着想着,萧纲想到了时局。 虽然西贼占了安陆,岳阳王、河东王以及邵陵王的动向越来越让人不安,但侯景伏法,让萧纲高兴不已。 他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向朝野内外证明自己的能力,待得侯景余党被剿灭,他就能腾出手来,做其他事情。 譬如,解决那三个蠢蠢欲动的藩王。 对于李笠而言,侯景伏法,大快人心,他在回建康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侯景的结局。 首先是“献俘太庙”,侯景及其大将宋子仙等俘虏,被押到太庙,当着萧纲及文武百官的面,由有司宣读诸般罪行。 然后除侯景之外,其余党羽斩首。 接着,侯景被押上牛车,开始游街,建康城内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用各种蔬菜水果‘招待’侯景。 现场几近失控,十分热闹。 最后,在朱雀门对侯景施脔割之刑,其皮肉被百姓分食,头颅砍下、蒸煮,上漆后存于武库。 这是王莽的待遇。 “李卿。”萧纲问,李笠赶紧抖起精神,却听对方问:“可有字?” “末将未有字,家父早亡,又无宗亲长辈,也未曾读书,没有师长。” “既如此,朕为你取字吧。” 皇帝给臣子赐字,这是殊荣,李笠赶紧行礼:“末将谢陛下赐字。” “李卿可熟读《诗经》?” “回陛下,末将只是略知皮毛。” “文王之什,文王...”萧纲缓缓说着,“思皇多士,生此王国。”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李卿年纪轻轻,却屡立战功,解台城之围,复寿阳、钟离要地,又连破侯逆叛军,最后水淹敌营,活捉侯逆....” “朕便从‘维周之桢’中,取‘维桢’二字,赐予李卿。” 李笠听不懂这“维桢”什么意思,更不懂“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是什么意思,但不可能当场问,赶紧叩谢: “谢陛下赐字!” 从今日起,他就是“在下鄱阳李笠,字维桢”了。 眼见皇帝差不多要‘宣布结果’,李笠说:“末将此次出征,一路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嗯?李卿见了什么?” “侯逆祸乱淮南、江南,各地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想来朝廷事后恢复民生,开支必然大增,但税收却会大减。” 这话确实没错,不过此事和李笠无关,萧纲没有打断,默默听着。 “收入变少,却很难加税,因为百姓承受不了;支出增加,却不能节省,因为不止要恢复民生,还得调集钱粮,让官军收复司州,外御强敌,内剿逆贼。” “收少,支多,恐怕,恐怕过得数年,国库便会消耗一空,届时,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萧纲喃喃着,这个比喻他第一次听说,觉得很形象。 确实,国库吃紧,又不好加税过多,否则就是饮鸩止渴。 但是开支又是无法避免的,所以他一直为此头疼,想要开源节流,却举步维艰。 “陛下,末将是鄱阳人,鄱阳是个好地方,物产丰饶。” 李笠缓缓说着,从怀中抽出一份文书,双手捧过头:“鄱阳新平有白瓷,乐安有铜,末将仔细琢磨之后,觉得或许有办法,为陛下开财源。” “末将已拟好方略,请御览。” 候在一旁的宦者赶紧上前,接过李笠的方略,上呈御览。 李笠知道如今朝廷“财政困难”,于是给出开源增收的建议及详细执行方案,要为天子分忧。 办法,是增加江州鄱阳郡新平白瓷、乐安铜的产出,在不明显加重百姓负担的前提下,大幅增加朝廷的收入。 其一,三年内,将新平的白瓷官窑利润,增加到年入三十万贯,对应有一系列措施。 其二,三年内,将乐安的铜产量,提升到年产一百万斤,对应有一系列措施。 其三,若在鄱阳大兴冶铸,这一百万斤铜用于铸钱,那么能做到年铸钱四十万贯。 方略的开头,就是这三条“结论”,萧纲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三年后,第四年开始,鄱阳郡每年上缴朝廷的钱,能比现在多出至少七十万贯。 朝廷的收入,分为田租(粮食)、户调(布帛、丝麻等)、商税及杂税(钱),其中田租、户调是大头。 而朝廷每年收入国库的商税及杂税,不到百万贯。 所以,三年内,仅靠鄱阳一郡,就能让国库税收(钱税)增加七成? 朝廷不会因为这多出来的七十万贯“吃饱”,因为‘主粮’是田租、户调,但有了这多出来的七十万贯,至少能确保“饿不死”。 萧纲只觉心跳得厉害,他为开源,想了很多办法,然而这些办法要么是收效甚微,要么是饮鸩止渴。 现在,李笠说能找到一个很不错的“财源”,三年内实现。 三年时间不算长,如今朝廷东拼西凑,国库还能勉强支撑数年,李笠的方略若能实现,就能在数年后让朝廷缓过气来。 但他不敢相信鄱阳郡能有如此收入,因为乐安的‘水铜’年产量不过十余万斤,至于新平官窑的收入,因为是新窑,所以不是很多。 他看向李笠:“李卿,这...能成?” 李笠斩钉截铁回答:“陛下,能成!” 对此,李笠有绝对信心,因为他早已做了布局,把‘地基’打好了,只要自己如愿以偿,就能实现这个政绩。 朝廷的收入本来就少,现在更少,而开支剧增,所以皇帝焦头烂额。 饥肠辘辘的人,为了能喝上一碗粥,可以不顾一切,所以鄱阳郡那七十万贯的稳定年收入,足以让皇帝动心。 皇帝不会为了一个寒人而轻易破例,但若是为了解决财政问题,那就不一样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八章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数日后,上午,萧纲继续琢磨李笠的方略,越琢磨越觉得欢欣鼓舞,越琢磨越觉得“事不宜迟”。 毫无疑问,年上缴至少七十万贯,这笔钱不能放过,而且越往后,会越多。 其方略是否可行,萧纲和几位重臣议论过,觉得确实可行。 只是实行起来十分复杂,主官必须精通货殖、冶铸,因为这全套方略要想实行成功,不能靠“农”,而要靠“工”和“商”。 还得把鄱阳郡当地大小豪强聚集起来,举全郡之力,把事情办好。 朝廷不是没有精通“工”和“商”的官员,而李笠提出的方略很细,让其他人照着做不是不行。 只是其中的许多措施和手段闻所未问,所以任用别人去办能否办成,萧纲没有底。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笠来主持相关事务,那么.... 得任命李笠为鄱阳内史,还得兼少府寺职务。 而李笠是鄱阳人。 自汉以来,异地为官渐渐成为定制,虽然国朝不是没有特例,但是,那毕竟是权宜之计,如今,要给李笠破例,值得么? 值不值得,无非是权衡利弊而已,只要利大于弊就行。 对于萧纲而言,面对的一个严峻现实,是朝廷的收入减少、开支增加。 现在到处都要用钱粮,但因为侯景之乱,税收受到严重影响。 淮南、江南经此一劫,需要修生养息,可各地恢复民生又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萧纲当然想开源,却想不出好办法。 若是加税,恐怕会官逼民反,可不加税,要如何变出钱粮? 更别说要收复司州、平定可能的三王叛乱,需要调动大量兵马,而为此还得筹集大量粮草。 虽然萧纲没有亲自带兵打仗,但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如果没有粮食,军队如何能出击? 而打仗时需要奖赏来激励士气,没有钱帛,就无法及时发赏,那怎么确保军队的士气能够支撑他们打赢一场场恶战? 如今侯景之乱即将平定,但淮南、江南需要修生养息,若上游战火再起,也不知道打几年。 打仗打个一两年,国库尚能勉强支撑,前提是不要出现大规模的天灾。 若战事拖上个三五载,国库就撑不住了,到那时再想办法,已经晚了,所以要未雨绸缪。 三年,只需要三年时间,就很大可能实现每年多收入七十万贯,为此付出的,不过是让李笠这个鄱阳人,当鄱阳内史。 就算三年后,达不到预期目标,对于朝廷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这是利,至于弊,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李笠在鄱阳做大,可那又能如何? 以鄱阳一郡作乱? 只需按惯例,让李笠把家人安置在京城(变相人质),加上长史、司马等上佐也是朝廷任命,三年时间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萧纲愈发觉得可行。 而且,李笠年轻、资历浅,若能到地方历练,也是不错的,做出了政绩,将来加以任用,也不怕别人非议。 萧纲认为李笠是栋梁之才,所以才赐字“维桢”,但李笠需要磨练,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 那么磨练个十来二十年,将来正好可以留给儿子。 正思索间,宦者来报:“官家,李将军在外侯见。” “传他进来。” “是。” 。。。。。。 “桢,刚木也,有骨干的意思,筑墙时用的支柱也称为桢。” “有桢干一词,代指能担当重任的人。”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意思是王国得以壮大,他们是周国的骨干、栋梁。” “所以,陛下赐我‘维桢’二字,就是‘为国栋梁’的意思?” “正是,三郎,陛下以这二字赐你,说明很看重你呀。” “呃,那我只能努力表现了。” 夜,私第,李笠正和黄姈交谈,谈到了皇帝给他赐的字,然后谈到家务,谈到了收支。 这一年多来,李笠的开支巨大,多亏了赵孟娘在鄱阳操持产业,加上武祥、彭均等人的帮忙,李笠没有坐吃山空。 但花钱如流水,李笠如今算是收支平衡,略有盈余,但盈余不是很多。 “打仗太耗钱了,养马太耗钱了,养兵太耗钱了。” 黄姈连说三个“太耗钱”,是看过账簿(副卷)后有感而发,李笠点点头:“没错,所以我得想办法开源,不然撑不下去。” “我们没有多少土地,也就是没有庄园,吃穿用度大多要用钱买,所以花钱如流水。” “更别说那数百匹好马,好吃好喝供着,一匹马的消耗,抵得上三四户人家,等于我以一家财力,供着上千户人家。” 黄姈是内当家,当然知道家里情况,便问:“三郎,今日入宫,陛下有没有做决定?” “没有,陛下提了许多问题,我一一解答,陛下若有所思,并未做决定。” “那...万一不成呢?” “不可能不成,我为家里收支而头痛,陛下可是被朝廷的收支搞得焦头烂额,他已经饿得头眼昏花,哪怕面前只有一碗粥,那也得拼命拿过来。” “七十万贯,就能破例了?” “不,不止七十万贯。”李笠提笔,在纸上简单的画了个草图。 “你看,江州的位置很关键,其一,扼守江路,上游三王要是造反,必然乘船顺流而下前往建康,那么,得先靠水战击破江州军。” “其二,湘州和江州陆地接壤,虽然隔着绵延山脉,但有安成步道相通,东端是南昌,西端是长沙,若河东王有异动,江州兵马可走安成步道直接攻打长沙。” 黄姈眉头紧锁,再问;“莫非...如有必要,你可以率军走安成步道,进攻长沙?” “亦或是发动鄱阳乡亲,聚集船只,集结湓口,助官军抵御上游叛军?” 李笠笑起来:“没错,这一点,陛下一定能想到,毕竟,屡立功、活捉侯景的李将军,率军走陆路攻入湘州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李笠成事的信心,不靠走关系,不靠托人情,明明白白告诉皇帝:我去鄱阳当官,能为陛下分忧,解决财源,能解决可能反叛的藩王。 “那,这件事应该是成了?” “我认为不会有意外,只是....”李笠摩挲着黄姈的面颊,有些不舍:“若成了,按惯例,官员外镇地方,家眷要留在京城,尤其妻、子。” “虽然也有特例,但是,我不可能再次破例了。” 黄姈握着李笠的手,轻轻一笑:“三年而已,妾在建康,正好为三郎做一些事情,而且平安也快三岁了,妾该好好带带她。” “还有这位...”李笠轻轻摩挲着黄姈的肚子,有些遗憾:“两次临盆,我都不在你身边...” “妾没那么娇气...”黄姈可不会哭啼啼,“鄱阳,才是三郎的根基,若此事真的成了,可得好好抓住机会。” 她将耳边头发拢了拢,目光变得锐利:“时局若一发不可收拾,什么高官厚禄都是假的,手里有强兵,有粮食,那才是硬道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九章 衣锦还乡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新年伊始,承兴元年一月,积雪犹在的鄱阳城,迎来了新上任的父母官。 新官上任,对于鄱阳郡廨许多吏员而言,却是熟面孔:昔年的郡廨鱼梁吏白石李三郎,正是如今的李府君。 时值午后,鄱阳城南码头,大小官员及乡老聚集,等着迎接新官,又有大量百姓在进城的道路两旁候着,要看看李三郎的风采。 李三郎是鄱阳人,家住鄱口北三十里的白石村,他的故事,许多鄱阳人都知道,鄱阳人提起“白石李三郎”,那都是要夸一夸的。 若要向外地人介绍李三郎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人群中,有鄱阳少年,对好的凑热闹外地商贾,说起李三郎的英勇事迹。 “李三郎当年在彭蠡湖里,赤手空拳杀死五条恶蛟,我在鄱口亲眼看到他拖着恶蛟上岸!” “我亲眼看到的,李三郎一箭三鹰,射术可不得了!” “我跟你讲,那个无恶不作的侯景,其实是千年猴精,李三郎和他打了三天三夜,才把他活捉的!” 越说越离谱,商贾一脸不信,鄱阳少年们急起来:“怎么你不信?那一战,许多鄱阳乡亲也参加了,就在曲阿城外!” “那猴精可不简单,有兵马十余万,将曲阿城围得水泄不通,方圆数十里,全都是敌军营寨!” “却被李三郎用水攻,十余万兵马被大水一扫而空,眼见着就要败了,便显出原形,迎风长到五六丈高,全身白毛,两眼如炬...” “拔起一棵大树当做木棒,上来就是一阵乱砸。” “而李三郎不急不慢,舞起许真君的木剑...这木剑之前可是供奉在鄱口许仙祠,上百年了...” “斗了三天三夜,李三郎寻了个破绽,一剑斩下猴精右臂,疼得他嗷嗷大叫,力气泄了大半,这才束手就擒....” 许仙,又称许真君,指的是晋时道士许逊,为豫章南昌人,曾入朝为官。 相传他不慕名利,弃官修道炼丹,又云游四方,斩蛟龙除水患,造福百姓,活了一百多岁,最后白日飞升。 于是,百姓在其家乡修炼处起许仙祠,祭拜这位神仙,后来彭蠡湖区各地也出现了许仙祠,百姓们祈求许仙保佑家乡不发大水。 鄱口确实有许仙祠,不过祠里到底有没有供奉木剑、这木剑是否被鄱阳李三郎拿去和猴精(侯景)斗了三天三夜,那就不知道了。 但是,李三郎斗猴精的故事,如今在鄱阳传得家喻户晓,反正朝廷都说了,是李三郎活捉了猴精(侯景),那么,就算这故事和事实有出入,但结果是错不了的。 祸乱江南的逆贼侯景,就是被我们鄱阳李三郎活捉的! 无数鄱阳百姓,对外地人提起家乡的李三郎,都觉得扬眉吐气,因为多少官军都奈何不了的“猴精”,就是被家乡的李三郎给活捉的。 你问为为何李三郎有如此神通?当然少不了许仙帮忙,把法力无边的斩妖木剑,让给李三郎用。 你说许仙为何帮李三郎?南昌和鄱阳是左邻右舍,一家人嘛! 如今李三郎回来了,还得天子恩准,在家乡做父母官,为了一睹李三郎新官上任的风采,鄱阳城里可谓万人空巷。 码头扛包的苦力,鱼市贩鱼的小贩,食肆跑腿的伙计,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曾经和李三郎打过交道,如今都聚集在路边。 要看看昔日的李三郎、如今的李府君,是如何的威风,要夸一夸鄱阳的大英雄,是如何的骁勇善战。 不一会,有旌旗招展的船队靠泊码头,码头处响起锣鼓声,围观百姓不由得踮起脚,拼命张望。 过了不知多久,码头处兵丁列队,向城门走来。 开路队伍敲着锣,威风凛凛,随后跟着长长的队伍,似乎一眼望不到头。 无数人瞪大眼睛,看着队伍之中,李三郎会在哪里,不一会,围观人群开始喧嚣:“来了,来了!” “在哪呢?怎么没看见?” “牛车,那打着凉伞的牛车!” 队伍中,一辆打着凉伞的牛车缓缓行驶。 车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官服,戴着官帽,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目不斜视,坐着一动不动。 却是大伙认识的白石村李三郎。 不知是谁高声欢呼,于是其他人也跟着欢呼起来,欢呼声越来越大,如潮般向李笠涌来。 他得保持官威,所以不能向夹道欢迎的百姓挥手致意,只能板着脸,端坐不动,彰显父母官的威严。 但看着路两侧人群之中,一个个熟悉的面庞,一张张笑脸,听着发自内心的欢呼声,李笠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自古以来,衣锦还乡,荣祖耀宗,是多少人的梦想? 然而,区区郡守,还不够威风呀! 。。。。。。 郡斋花园,一身锦衣的吴氏,有些局促不安,看着眼前这漂亮、宽敞的花园,不住担心:“光是打理这花园,得雇多少人?” 在一旁陪着的赵孟娘赶紧解释:“娘,这是由官府来管的,不需要家里雇人。” “那厨房呢?” “有官厨呀。” “那,那会不会...”吴氏依旧不放心,疑问一个接一个,赵孟娘一一解释,以便让对方放心。 吴氏当年服吏役,在官厨做厨娘,吃了许多年的苦,习惯了伺候官府中人。 如今,儿子成了“县侯”,她成了“太夫人”,得官府中人来伺候她,却惴惴不安。 儿子出息了,封侯了,吴氏当然激动万分,却搞不懂朝廷给儿子的封赏,具体是什么意思。 当然,儿子如今是鄱阳的父母官,成了“李府君”,这一点吴氏是清楚的,所以激动地几天都睡不好觉,抱着亡夫的灵牌哭了许久。 朝廷给李笠的封赏,内容很长,赵孟娘听李笠解释过,也解释给吴氏听,但太绕口,吴氏听不明白。 持节,转游骑将军,加通直散骑常侍,进号轻车将军,除鄱阳内史,领少府丞,封新平县侯,食邑二千户,赐钱五百万,布帛二千匹,米三千石。 而且,皇帝还给李笠赐字“维桢”,这是不得了的殊荣,因为据说几十年来,满朝文武都没几个人得皇帝赐字的。 “孟娘,新平县在何处?” “就是新平乡呀,去年才改的县,因为白瓷越来越有名了。” “那...那朝廷是把新平县封给寸鲩了?” “不是,是虚封,也就是名义上封的而已,食邑二千户,就是等同二千户的赋税,给我们家。” “喔...陛下赐字,维桢,是什么意思呀?” “是栋梁的意思。” “喔...那为何不直接用‘栋梁’?” “可能陛下认为‘栋梁’二字太直接,不好吧,毕竟国号是梁...” “喔...那、那怎么会有两个将军呢?寸鲩只是一个人呀,会不会是朝廷弄错了?” “呃...这两个将军,一个是实,一个是名...譬如,一个是本名,一个是诨号。” “喔...”吴氏听得似懂非懂,在花园里慢慢走着,赵孟娘亦步亦趋。 正室在建康,而李笠在鄱阳,所以,赵孟娘要承担起内当家的职责,照顾好李笠,照顾好这个家。 李笠如今是父母官,把吴氏接来郡斋住,所以赵孟娘也得侍奉姑婆。 李笠的嫂子林氏,侄儿李昕到城里大宅居住,她也得时不时去看顾;白石村的产业要管着,她也得分心。 而时不时有女客来拜见吴氏,赵孟娘虽然是侧室,也得张罗相关事宜。 所以,李笠虽然刚上任没多久,赵孟娘就忙得不可开交,从早忙到晚。 到了晚上,还得被李笠折腾。 即便如此,赵孟娘却觉得很充实,很辛苦,因为只要能与李笠团聚,加上女儿一道,一切都值了。 去年年初,她到建康和李笠团聚,未能如愿有孕,现在,日夜相伴,一定能成。 “孟娘啊...”吴氏发问,赵孟娘赶紧收回思绪:“娘,孟娘在呢。” “你说,寸鲩有这么多官职,是不是,俸禄也有很多份啊?”吴氏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赵孟娘也搞不清楚,只能回答:“娘,这我也不清楚,还得三郎来解释才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章 鸡犬升天? 黄府,一如前几日,高朋满座,头发花白的黄大车,此刻正与两个儿子以及宾客一道,听黄家老三黄?吹嘘建康之行。 “不是我胆小,侯逆的兵马,着实厉害!” “那时是混战,我们十五个,对面十个,你们肯定会说,我这边多五个人,赢定了,是吧?” 见宾客们点头,黄?一拍案:“鬼哟!这帮人骑在马上,比猴儿还灵活,骑射那叫一个准,二十步距离,专门射脸射喉咙!” “当面对冲,我们这边就被射中十个,他们一个都没中箭!” 听得如此凶险,宾客们紧张起来,黄?又说:“不过还好,都穿着重甲,戴着兜鍪,顿项护着喉咙,又有铁面...” 黄?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多亏了有铁面,不然,我都被射死了。” “那后来呢?”有宾客忍不住问,黄?回答:“后来?后来就是混战,你追我,我追你,我这边,伤了十个,才杀了对面四个。” “剩下六个呢?” “跑了,他们的马厉害,能吃疼,又跑得快,我们追不上。” 宾客们正惋惜,黄?话锋一转:“不过,梁郎从旁边抄了过来,带着随从一起,挺着马槊硬冲,愣是把剩下六个刺死。” 众人惊叹:“马槊如此厉害?” “当然厉害,捅啊!加上马的冲劲,莫要说重甲,就是两重甲都吃不住。” “那三郎为何不用槊呢?” “我用槊?那玩意长度至少一丈八,分量十足,舞一会还行,打仗时可是要从早打到晚,这马槊舞一天,胳膊还抬得起来?” 黄?喝了一杯酒,感慨: “也只有李郎、梁郎他们,才能把马槊使得好。” 听到黄?提到‘李郎’,宾客们愈发来了兴致:“听说,皇帝给李郎赐字了?” “对,是诗经里的...维桢二字,就是栋梁的意思,哎哟,这可是殊荣啊,满朝文武,都没几个得陛下赐字的。” 其实这是因为李笠出身寒微,连书都没读过,成年了还没取字的缘故。 不过宾客们大多不懂,反正就知道黄大车的女婿李笠,如今可不得了。 席间不住夸黄大车慧眼识英雄,有了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好女婿。 黄大车气色大不如前,但精神尚可,见宾客们夸女婿,心中当然高兴。 当然高兴,女婿如今封侯,做了父母官,还得天子看重,前途无量,那么不光杜氏和黄四娘有了保障,黄家也会跟着沾光。 见老三跟着李笠去建康一年多,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而且还得朝廷封了将军,叫什么“侯骑将军”,班秩五班。 他不太懂,但知道儿子出息了,将来会更有出息,自然高兴不已。 女婿再出色,终究不是儿子,虽然以李笠的品性,不会对黄家见死不救,但总归是得儿子有出息,黄家以后才有前途。 酒过半巡,气氛合适,有些话,这个时候就可以说了,黄?看看父兄,又看看宾客,开始讲一些“内幕消息”。 “说实话,异地为官,这是定制,此次陛下开恩,特许李郎回家乡当官,总不是无缘无故的。” “李郎,要在鄱阳大干一场,给朝廷多缴纳赋税...你们别怕,不是加税,而是....” 宾客们就是想知道“而是”是什么,一个个抖起精神,侧耳倾听。 有传言,李笠此次上任,是要给朝廷弄钱,弄很多的钱。 考虑到这位一贯的神奇表现,以及喜欢带着人‘一起发财’的事实,大伙认为自己发财的机会来了,问题是,有没有这资格。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升天资格的黄家,当然是大伙巴结的对象。 “鄱阳新平的白瓷,乐平的铜,如今有名了,但是,还不够。”黄?笑眯眯的说着,“李郎,要把这两个买卖做大,但不是吃独食。” “李郎既要让朝廷发财,也不忘带着父老乡亲们一起发财,具体怎么做,我可不敢乱说,不过呢,说个大概,倒是可以的...” “简而言之,就是希望父老乡亲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黄大车默默听着,很快又想到女婿李笠。 他没看走眼,李笠果然发迹了,不过黄大车听不懂女婿的一个个官职什么意思。 持节,转游骑将军,加通直散骑常侍,进号轻车将军,除鄱阳内史,领少府丞,封新平县侯,食邑二千户,赐钱五百万,布帛二千匹,米三千石。 老三给他解释过。 持节,就是持天子旌节,可杀无官职之人。 转游骑将军,即从班秩四班的强弩将军,升官为班秩十班的游骑将军,依旧是禁卫将军,平日里在皇宫宿卫,必要时带兵出征。 加通直散骑常侍,这算是虚职,是为了彰显官阶、地位的,班秩为十一班。 进号轻车将军,就是凭军功从班秩十八班(军号班秩)的骁雄将军,升到班秩二十四班的轻车将军。 这是将军号,不是实职官,是为了嘉奖军功,彰显武勋,而皇子皇孙的起家军号,多为轻车将军。 除鄱阳内史,就是任命为鄱阳内史,领少府丞,即兼任少府丞,当然,这个兼任就是挂个官职而已。 两个任命,一是让李笠衣锦还乡,彰显荣耀,二是为了方便李笠给朝廷和天子弄钱。 因为少府寺的主要职责就是给天子赚钱、制作器具,所以少府丞类似于给天子打点产业的管事。 担任少府丞的人,必然是天子亲信,而李笠要在鄱阳新平白瓷、乐安铜上做文章,为朝廷开源,为天子内库弄钱。 也就是说,李笠以禁卫将军的本职,受天子派遣,到鄱阳担任父母官,给朝廷(天子)赚钱。 至于封侯、食邑,都是虚封,食邑二千户,意思是李笠这个新平县侯,每年能从官府那里,获得等同于二千户百姓赋税的收入。 李笠活捉了逆贼侯景,所以凭此大功封侯,又得天子赐字殊荣,说明得天子看重。 而李笠现在,也才将近二十二岁而已,未来还有无数机会升迁,前途无量。 而能得天子看重,这才是最重要的,黄大车见女婿这么有本事,欣慰之余,也有些着急:四娘还没给李笠生下儿子。 黄姈之前已为李笠生下女儿,如今又有了身孕,留在京城,杜氏已经和外孙女到京城与女儿团聚,照顾起居。 就盼着,黄姈此次能给李笠生下儿子,如此一来,地位彻底稳了。 男人总是要纳妾的,这一点黄大车很清楚,所以只要黄姈为李笠生下儿子,地位就绝对稳了。 即便将来黄姈年老色衰,但有了必然继承家业的儿子撑腰,也不怕被宠妾欺负,而三位舅舅,往后还指着外甥呢。 。。。。。。 鄱阳城一隅,彭家,彭仲夏和儿子们接待到访的宾客,虽然彭仲夏并不知道此刻黄大车家中情况,但是,两家接待客人的方式都一样。 由老幺负责讲话。 “我昨日,听李郎仔细说了一番。”彭均看着在座宾客,缓缓说着,特地用“李郎“这个称呼。 “此次陛下特许,李郎到家乡为官,可不是来做个样子的。” “侯逆作乱,祸害淮南、江南,如今朝廷开支紧张,李郎要为陛下分忧,得开源,就是开财源。” “我们鄱阳,有新平白瓷,有乐安的铜,这就是关键,但是,如何把这两样做起来,光靠官府可是不行的,需要父老乡亲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这几日到彭家做客的人,当然都是想为“李郎”分忧的人,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当然想跟着李笠发财。 但是没资格,因为只有黄家、彭家,才有资格做‘鸡犬’,所以,他们得靠这两家,才能实现‘愿望’。 “这么说吧,只有把白瓷和铜的产量提升,才能赚更多的钱,但是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具体该怎么办,我不敢乱说,但是可以告诉大伙,李郎不会忘了父老乡亲,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带着大伙发财。” “但是,李郎回家乡当官这件事,许多官员不服,憋着鼓劲来挑刺,所以,为了避免瓜田李下,大伙可得按着规矩来。” “李郎不会因为乡里乡亲,就特事特办,大伙不要想什么‘鸡犬升天’,不久,郡廨会张榜公布具体措施,然后,无论是谁想要出钱出力,都要按着规矩来。” “李郎的本事,大伙以前都是有目共睹,如今,李郎做了父母官,那就是如虎添翼,要办什么事,就一定会办成!” 彭均说了一通弯弯绕绕,最后表态:“请大伙放心,我大鲶彭的红鲊、鱼松既然已经卖到建康,发了大财,那么接下来,就轮到诸位,登上这艘顺风船了!” 有这一句话,宾客们放了心,虽然不知道李笠会有什么举措,但李笠赚钱的本事是有目共睹,所以,大伙都是跃跃欲试。 “不过我提醒一句,李郎可是一心为了朝廷,为了家乡,若是有谁敢搞鬼、坏事,诸位,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提醒了吧?” 当然不用提醒,鄱阳出了李笠这位能通天的人物,许多人都盼着李笠能变成参天大树,大伙才能在大树下乘凉。 谁要是敢坏李笠的事,呵呵!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一章 画饼充饥 长沙,刺史府邸(河东王府),河东王萧誉正在看各地耳目送回的消息,如今是二月,春暖花开,但他的心可并不怎么暖。 去年年底,魏军(西魏)入寇司州,攻破州治安陆。 到现在,魏军依旧盘踞安陆等地,所以,汉东之地已经落入宇文氏之手。 朝廷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为了剿灭侯景残党,急切间抽不出兵力收复司州。 所以,天子令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荆州刺史、邵陵王萧纶,率军出击,驱逐魏军、收复司州。 这就是在演戏,天子假装信任岳阳王、邵陵王,岳阳王、邵陵王也假装要出兵,也确实整军备战,但目标不是安陆。 要对付的对手,也不是西魏。 萧誉在建康有耳目,知道如今江南地区的侯景残党要么被击杀,要么已经投降,朝廷即将对江北广陵等地的残党动手,过得数月,就彻底解决。 届时,就会来对付他兄弟二人,以及六叔邵陵王。 所以,他们还有数月时间备战,不多不少,但是却不能率先发起进攻,因为勤王兵马聚集江南、淮南,这时候冲过去,就是去送死。 不过,勤王兵马不可能长期聚集建康,因为负担太大,且驻地不能空悬太久,迟早要回去。 届时,朝廷若无力发兵来攻,那么他叔侄三人就继续装聋作哑,待得时机成熟,便扬帆顺流而下。 若朝廷拼凑大军来攻,他们就不躲不避,将其歼灭,然后直扑建康。 只是没想到,魏军居然能攻破安陆,这让萧誉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叔伯兄弟因为家产而争吵、动手,那是自家人的事,外人参与进来,那就不一样了。 萧誉是后来才知道,弟弟当初误以为他遇害身亡,迫于无奈,向西魏借兵,目的是掣肘司州的柳仲礼。 仅仅是掣肘而已。 没想到柳仲礼这沙场宿将,居然轻易被魏军击败,不仅全军覆没、自己被俘,还丢了安陆,导致魏军直接就占了汉东之地。 所以,哪怕最初不是这么打算的,如今朝廷也会认为是他三人引狼入室。 事已至此,解释没有用,也不会有人信,萧誉知道自己和弟弟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成了,再想办法收复司州;不成,不成的话,人都没了,也无所谓了。 至于误导弟弟的幕后主使是谁,萧誉仔细想过,觉得要么是六叔邵陵王,要么是魏国的细作。 但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接下来的数月时间里,如何整军备战,做到有备无患。 不一会,萧誉派往江州刺探消息的心腹求见,给他带来了江州鄱阳郡的近况。 “大王,那个李笠,到任之后,以新平白瓷、乐安铜大做文章,鼓动各色人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男子将一卷卷纸上呈:“郡廨张榜公告,把准备如何行事,都写得清清楚楚,小人誊抄下来,请大王过目。” 萧誉粗略一看,发现这一卷卷纸张上写得密密麻麻,恐怕所有内容加起来,有十余万字。 “你简要说说。” “是,小人仔细打听了,这李笠,看来真是要有所作为,在白瓷、铜这两样上做文章,也就是官窑年入三十万贯,产铜一百万斤。” “你确定?他会不会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看起来不像,李笠在鄱阳各地奔走,又去新平、乐安,成日里和郡县官吏、各地乡老面谈,说什么‘众人拾柴火焰高’、‘皆大欢喜’....” “又说什么‘招商引资’、‘入股分红’,还有什么‘专营’、‘铜引、瓷引’...” 萧誉不屑于经营产业,却被几个词汇吸引:“‘铜引、瓷引’?这什么意思?” “小人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不过郡廨对此的说明,都在榜文里...” “继续说概况。” “是,小人仔细琢磨过他张榜公布的措施,看上去,看上去真像是要大干一场,而且还得亲力亲为?” “亲力亲为?”萧誉沉吟起来。 祸乱江南的侯景,是被李笠活捉的,而且李笠之前的表现不错,萧誉陆续听说了。 所以,他认为三叔任命鄱阳人李笠为鄱阳内史,不仅仅是酬功、捞钱,还要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搞偷袭。 或许某日,李笠便会率领骑兵走安成步道进入湘州、偷袭长沙。 这不是不可能,所以萧誉加强了对安成步道方向的防御,防的就是李笠搞偷袭。 除此之外还派出许多细作,在鄱阳郡、豫章郡、安成郡潜伏,只要有风吹草动,他就能立刻知道,然后做出应对。 之前,萧誉判断李笠来鄱阳当官,开源是假,偷袭长沙是真。 且鄱阳这地方不算太富庶,对传得沸沸扬扬的“三年内年入七十万贯”的说法,嗤之以鼻,认为就是画饼充饥。 所以此人上任后,即将采取的一系列施政措施,他都认为是为了迷惑他、让他放下戒心。 然后某日,千里奔袭的李笠就带着军队出现在长沙城外。 现在看来,这家伙难道真的就是一心赚钱、‘开源’? 鄱阳那地方,靠着白瓷和些许‘水铜’,能有什么像样的财源? 萧誉看着手中的纸,渐渐入了神,觉得李笠张榜公布的措施,看起来很有意思,似乎... 似乎还真能“众人拾柴火焰高”? 他凭什么三年内做到年入七十万贯?招摇撞骗么? 心腹见他入神,也不知该说话还是沉默,良久,萧誉抬起头,有些莫名其妙的问:“你为何还在此?” “呃...大王,小人还有消息要报。” “说。” “是,小人在南昌,听说了一个消息,岭表的西江都护陈霸先,奉命率军北上勤王,已经过了大庾岭,即将进入临川地界。” “是么?”萧誉闻言放下纸张,眉头紧锁。 九年前,大同七年,交州豪强李贲叛乱,攻占州治龙编,交州官军溃散。 三年后,李贲全据交州,僭称帝号,朝廷再次调兵平叛,但战事不顺。 后来,先帝以陈霸先为交州司马,随新任交州刺史率军平叛。 战事持续到太清元年,也就是三年前,李贲兵败授首,交州平定。 先帝加封陈霸先振远将军、西江督护、高要太守、督七郡诸军事。 后来,侯景作乱,朝廷调集各地兵马进京勤王,陈霸先也在其内,不过没赶上。 接着,侯景卷土重来,陈霸先大概是得了诏命,再次北上,所率兵马必然是百战精锐,到了豫章境内,极大可能转向西,经由安成步道往长沙攻来。 “看来,三叔是要调他来攻打湘州!” 萧誉说着说着,笑起来:“来得好!寡人要以逸待劳!”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二章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鄱水,一支船队逆流而上,当中一艘座船船舱内,鄱阳内史李笠正在审阅公文,自上任以来,事务繁杂,所以他一直都很忙。 现在他要前往乐安,但即便在船上也不得休息,审阅完的公文会交给文吏,文吏乘小船把公文送回鄱阳。 好不容易处理完一批公文,李笠稍作休息,却很快想到时局。 前不久,奉命北上的岭表西江都护陈霸先,率军路过豫章南昌,李笠以为天子会让陈霸先走安成步道攻入湘州,没想到还真是路过而已。 想想也是,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明面上并未造反,朝廷也不想刺激三王,那么,当务之急是先把趁火打劫的魏军从司州赶出去。 岭表广州到岭北江州,隔着千山万水,陈霸先带着平定交州叛乱的精兵悍将北上,最初是要进京勤王。 但是,侯景已经完蛋了,残党灭亡就在这数月之内,而司州出事,雍、荆、湘三州不稳,所以,陈霸先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司州安陆。 也就是说,收复司州的任务,交到陈霸先身上。 陈霸先所部兵马,从岭表广州启程,抵达江州南昌,路程据说有三千多里,再去千里之外的司州,以疲兵对抗实力不俗的魏军,感觉很危险。 不过,据说陈霸先的队伍会在湓城休整一段时间,给将士们缓缓,然后再去司州作战,想来战斗力有保证。 李笠越想越精神,开始琢磨此战梁军的胜算。 他记得陈霸先就是历史上开创陈朝的开国皇帝,想来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陈霸先在交州平叛,虽然部下得了磨练,但战场是亚热带雨林,战斗形式应该是丛林战或者山地战。 那么到了长江以北的汉东地区,和拥有骑兵优势的魏军作战,陈霸先的军队能否适应,还不清楚。 想到这里,李笠担心起来。 他通过各种途径,慢慢探清楚去年年底,司州是怎么丢的,与此同时,对此战魏军的战斗力有了一些了解。 魏军主将是杨忠,李笠‘认得’这位,因为其子杨坚,就是历史上的隋文帝。 而杨忠歼灭柳仲礼的军队、俘虏柳仲礼,只用了大概两千兵,不过这两千兵都是骑兵。 当然,前期的诈败、诱敌,靠的是另外的军队,但由此可见,杨忠的能力不容小觑,以逸待劳,和远道而来的陈霸先交锋,胜负难料。 “杨忠、陈霸先...有意思。” 李笠自言自语:“历史上,是杨忠儿子杨坚的隋国,灭了陈霸先建立的陈国,话说..陈叔宝这昏君,应该是陈霸先的孙子吧?” 李笠只知道陈国的开国皇帝是陈霸先,末代皇帝是陈叔宝,而按着陈叔宝亡国时的年纪,不像是陈霸先的儿子,所以他认为陈叔宝应该是陈霸先的孙子。 陈国的国祚,好像是三、四十年? 掐指一算,陈叔宝这几年大概要出生了? 而杨坚,应该已经出生了。 李笠的思绪发散,不过很快又回到当前时局来。 本来,不应该让千里迢迢北上的陈霸先去收复安陆,与司州隔江对望的郢州,其军府就有不少兵力。 但是,郢州州治夏口,正好位于汉水入长江口对面,所以,郢州军不能调动,一防汉水上游雍州的岳阳王。 二防长江上游的湘州河东王、荆州邵陵王。 同理,郢州东面的江州,其兵马要防湘州的河东王走安成步道向东进攻,还得和郢州一道,提防上游三王兵马乘船顺流而下。 于是,只能让千里迢迢勤王的陈霸先所部兵马出击,去收复被西魏占领的司州。 杨忠和陈霸先交手,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呢? 侯景之乱的进程变了,相应的历史进程,也会改变,后续走向会如何,琢磨起来颇有意思。 李笠摸摸下巴,他觉得反正侯景完蛋了,侯景之乱没有把梁国弄得支离破碎,陈国也许就没机会出现了。 仅就立场来说,他当然希望陈霸先能收复司州,不然,梁国国内局势会急剧恶化。 河东王兄弟还有邵陵王,有了司州魏军‘撑腰’,造反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大,到时候,西魏还会得寸进尺。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西魏派兵给三王撑腰,不是做慈善,最终目的当然是趁火打劫,而三王若真的造反,只会引狼入室,让大好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李笠仔细想过,西魏趁火打劫的最佳目标,其实是梁国的益州地区,即蜀地。 蜀地位于长江上游,中游若被三王隔断,蜀地梁军就孤立无援,只能独自抵抗关中过来的魏军。 “府君?” 一声低呼,让李笠回过神,他见几名文吏,捧着一堆堆文候在面前,揉揉太阳穴,坐直身子。 “拿过来吧。” 。。。。。。 南鄱水某处河岸,筑坝工地边上,前来视察工程进度的李笠,与附近一些村落的里吏、乡老交谈着。 话题有不少,但都和堰坝以及南鄱水有关。 鄱阳和乐安之间,有南鄱水相连,南鄱水沿岸地区,经过数百年的开垦,已经出现不少村落和良田。 但是,南鄱水在雨季会发大水,因为历朝历代官府没有多少财力修大规模、成体系的水利设施,所以南鄱水沿岸村落对于水灾并没有太好的防御办法。 而对于水运来说,雨季水位暴涨,河水流速湍急,无论是从乐安顺流而下去鄱阳,还是从鄱阳逆流而上去乐安,行船都不容易。 有时冬天水位过低,南鄱水某些河段无法行船,也会对两地之间的航运造成影响。 现在,李笠就任鄱阳内史,要提升乐安‘水铜’的开采量,便要整治‘脾气暴躁’的南鄱水,让其‘温顺’下来。 在河道上合适的位置,修建多级堰坝,靠阶梯蓄水形成水位较深、水流较缓的多级航道,每段航道都有船队往返接力运送人、货。 虽然牺牲了顺流而下、一船直达终点的便利性,但是,确保了船队逆流而上运送物资的运输能力。 逆流而上时,能否以较低成本运输粮食能力,才是制约乐安铜冶提升产量的瓶颈。 李笠算得清楚,要提升乐安‘水铜’的产量,就得多开矿场,然后简单粗暴的增加人力。 但是,开采铜矿的人力不事农业生产,不产出一粒米,却要消耗大量粮食。 乐安地区山多平地少,要养活上万的脱产(农业生产)人口,全靠从外地运粮,也就是从下游鄱阳运粮到乐安。 在南鄱水逆水行船,基本上全靠船夫人力划船、撑船,到了水流湍急的河道,还得靠纤夫拉纤,所以运输成本不低。 那么,若有多级航道,每段航道如同水流缓慢的湖泊,然后由各级航道船队来‘接力’运送物资,虽然麻烦了些,但总体而言,可以降低运输成本和缩短运输时间。 这是‘交通’,而在一些河段周边置行洪区域,并且在南鄱水的主要支流上修建堰坝蓄水,构成一个蓄水、放水的水利体系。 如此就能驯服南鄱水,确保沿岸地区农田得到灌溉,又不会被水患困扰。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来说,要实现这个构想,正常而言要花上十几年,李笠鄱阳内史的任期不过三到五年,想要完成如此工程,是不可能的。 但是,鄱阳建制由来已久,自晋以来,鄱阳南北鄱水流域不断有百姓开荒、定居,无数有识之士也曾为治理水患,对鄱水流域的水情进行勘察。 加上沿岸百姓历年与水患搏斗的经验,无数经验累积下来,李笠在其基础上加把力,就能创造迹。 “加把力”的意思,就是解决资金和物资,然后大规模组织劳动力施工。 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郡廨的资金有限,所以,李笠想了许多办法,尽一切可能,调动能调动的资源。 “即将入夏,雨季来临,河水暴涨,这座堰坝,得如期完工。” 李笠交代担任监工的吏员,看着施工工地无数人的忙碌身影,再和陪同视察的乡老、里吏嘱咐: “一切,都按说好的来,不管出什么意外,都有本官兜着,你们只管放开手脚干。” “本官既然说了三年内,要让这里大变样,让大伙都过上好日子,那就绝不会食言,不过,也得诸位带着乡亲们一起努力才行。” 一番交代后,李笠往不远处下游临时码头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 乐安目前的铜产量,以及未来的预期产量,都是指用“胆铜法”提炼的“水铜”,而他真正的目标,是矿铜。 若仅仅是为了提升‘水铜’的产量,不至于要大张旗鼓建造多级堰坝,确保极高的逆水航运能力,一切的一切,还是为了一处神秘的矿铜。 而这矿铜,他终于找到了。 数年前,当乐安‘水铜’刚正式开采时,李笠就花了重金,请了不少探矿老手,组队在乐安地区勘察矿脉。 数年下来,他自掏腰包,承担了巨大的开支,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个巨型矿脉,被他找到了。 如果不出意外,二十世纪中期后才出现的亚洲第一铜矿(当时)——德兴铜矿,其露天矿场所在地,找到了。 就在乐安上游某处,距河岸十余里的群山之中,矿脉很浅,开采难度相对不大。 而在古代,谁掌握了一个超级铜矿,谁就不会缺钱。 即便没有机械化开采能力,这样的巨型露天(浅层)铜矿,若能大规模开采,并且能将铜料运出来,足以让一个摇摇欲坠的朝廷,起死回生。 甚至,撑起统一天下的所有货币开支。 这样的宝藏,只能握在他的手中,所以,朝廷只知道乐安有‘水铜’,却不知道有一处巨大的露天铜矿脉。 一旦知道,鄱阳内史轮不到他来做。 如此秘密,至少目前是不能泄露出去的,猜到些许端倪的张铤,如不是可靠地自己人,李笠早就灭口了。 但是,这样的超级铜矿要大规模开发,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即便是先期开采,可能需要十余年。 因为没有机械化开采能力,也没有现代交通运输工具,需要动用大量人力开山、修路、采矿,需要一条稳定的水运航道来确保人员、物资运输。 更需要从外地运来大量粮食,确保矿区所需。 李笠大概估算过,要初步开采这个露天(浅层)铜矿,直接投入的劳动力至少要五万人,连带其家属,以及闲杂人等,乐安矿区要容纳三十万人长期居住。 以每人平均每月消耗二石粮食计,三十万脱产(脱离农业生产)人口,每月消耗粮食六十万石,这些粮食只能靠外运。 后续开发、开采,还得投入更多人力物力。 如此巨大的粮食供应和运输能力,需要长时间投入人力物力来实现,目前只能先打基础,而官府并没有能力来实施这样的工程。 所以,李笠要来个“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不声不响中,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三章 信用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江州寻阳,州廨,江州刺史、寻阳王萧大心,正在听鄱阳郡主薄张铤介绍鄱阳郡相关事务。 萧大心为皇子,知道父亲破例让李笠回家乡当父母官、全权处置郡内事务,为的是新平瓷器(白瓷)和乐安铜冶。 此举是要为朝廷‘开源、增收’,办法说来也不复杂,就是提升新平白瓷、乐安‘水铜’的产量。 为此,李笠要行“瓷引”、“铜引”之法,在郡廨的主持下,对外销售白瓷和铜,其中尤其以铜为关键。 因为从今年起,乐安铜冶开采的‘水铜’,连续三年不再上缴,而是全部对外出售。 “大王,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李府君如此布置,就是要吸引各方商贾聚集鄱阳,刺激乐安水铜的开采。” 张铤将李笠所行各种措施的意图向萧大心解释。 这几年,乐安‘水铜’的年产量是十余万斤,这和李笠定下的目标:三年内达到年产一百万斤相去甚远。 提升开采量,就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增加人手好办,可粮食呢? 乐安位于南鄱水上游,水路距离鄱阳大概两百多里,周围都是绵延群山,没什么平地种粮食,若在乐安聚集大量矿工,粮食的供应是个大问题。 从鄱阳运粮食、物资去乐安,全程逆水行舟,基本上全凭船夫人力划船、撑船,甚至拉纤,所以运输成本不低。 随着开采量的增加,需要动用的人力也会越来越多,又要驻军护矿,还得护卫沿途水路,所以需要送到乐安的粮、物资也会越来越多。 粮食、物资输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官府不能长期征发百姓服劳役,也无财力雇佣劳力进行大规模的粮食漕运。 所以,得靠商贾们来运粮。 商贾逐利,如此不辞劳苦把粮食运到乐安,图的是什么?钱? 有时间赚这点运费,做什么不好,运粮去乐安? 所以,必须给出足够的利益,那就是官冶公开销售铜。 “大王,凡是运粮到乐安的人,不论身份,便可按照约定的价格,在公廨换铜。” “目前,年产十余万的铜,恐怕不够抢购,所以要有换铜凭证‘铜引’,商贾们凭铜引在公廨排序,按顺序,从公廨手中获取铜。” “而且,李府君有把握,今年年底就把水铜产量提升到三十万斤,确保运粮到乐安的人,即便没能立刻拿到铜,事后不久,也能在公廨拿到。” “与此同时,郡廨鼓励百姓在鄱阳境内,尤其南鄱水沿岸地区开荒,那么,精明的商贾就会选择在这些地区开荒屯田,将出产的粮食就近运抵乐安,换得铜。” “如此一来,官府不需要组织人力物力,民间商贾自己会雇人去屯田。” “连续三年,乐安铜冶的铜都要全部对外销售,这会吸引更多的商贾,以及鄱阳各地大户组织人力开荒、屯田。” “官府不需要特地组织人力运输粮食,民间商贾自己就会把粮食运到乐安。” “乐安不缺粮食,就能聚集更多人力增开矿场,三年后,官冶的铜产量必然突破一百万斤,即能上缴国库,也能对外销售,可谓皆大欢喜。” “因为可以买到越来越多的铜,自发在鄱阳屯田的人会越来越多,鄱阳境内,包括南鄱水沿岸开垦的农田也越来越多。” “有了充足的粮食,官府才能继续乐安投入更多人力开矿场,提升铜产量。” “这就是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这个道理,萧大心自己能想明白,李笠的做法就是先‘让利’,吸引趋利的商贾到鄱阳屯田,靠着民间的力量,增加粮食产量,并且解决粮食运输问题。 有了足够的粮食,乐安就能投入更多的人力,开采更多的铜。 让利三年,集中精力提升水铜的产量,三年后,年产量超过百万斤,那就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但是,为何得李笠才能把这件事做好? 这件事实施起来并不难,为何不能让其他官员来做,非得破例,让李笠这个鄱阳人来做鄱阳内史? 萧纲没有对儿子说明,所以萧大心不解的地方在此。 “回大王,商君变法,立木为信,朝廷没有多少时间在鄱阳立木,所以,就直接找一个信用好的鄱阳人来主持相关事宜。” “你是说,李鄱阳...” “大王,官府定铜引之法,外地商贾短期内不会轻易相信、贸然屯田,所以,得先让鄱阳本地大户动起来,而只有李府君的信用,才让鄱阳本地大户放心。” “既是父母官,又是名声不错的家乡人,而且还得皇帝赐字,可见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那么,鄱阳的父老乡亲,才敢相信官府的新政。” “他们才会相信,只要手里有了铜引,即便不能立刻拿到铜,按照公正的排序,也能尽快拿到铜。” “这制度定下来,实行几年后,大伙便相信了官府的信用,就算三五年后,李府君离任,他们也不怕官府食言,不怕这铜引之法取缔。” “因为李府君一定会为他们说话,保证大伙的正当利益,所以,他们才会放心的就近屯田。” “鄱阳本地人开始大规模屯田,外地商贾才会放心,也跟着屯田,就近运粮到乐安,换取铜引,获得铜。” 萧大心这下明白了,李笠个人的‘信用’,才是打开局面的法宝。 若是别人来,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实现三年内大幅增加乐安铜产量的目标。 但年轻的皇子依旧觉得疑惑,为何朝廷的信用,在鄱阳比不上李笠一个人? 这个疑惑,张铤看出来了,不过不好说什么,因为这都是朝廷咎由自取。 别的不说,行铁五钱替换铜五铢,强制一比一兑换,但收税时,官府又只收铜五铢,如此言而无信,哪来的信用可言? 年轻皇子不知民间疾苦,身边佐官,要么是同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官宦子弟,要么是不敢啃声的官僚,根本就不知道百姓的心声。 或许是不屑于知道。 但李笠不同,李笠出身微寒,知道民间疾苦,和许多人一样,也曾为一日两餐而终日奔波。 发迹以后,也不忘亲朋好友,不忘父老乡亲,扶危救困,带着大伙一起赚钱,改善生活。 不靠夸夸其谈,不靠清谈,靠的是实实在在的行动,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李三郎是真心对大伙好。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珠役”,李笠并没有借着“珠役”横征暴敛、盘剥百姓,而是带着湖区百姓一起赚钱。 有这么个例子在,李笠的信用当然要比官府高许多。 又不辞劳苦,走访各地,和乡老、里吏们详谈,听取意见,耐心做解释,这么亲近百姓的做法,当然能增强对方的信任。 加上有妻族、连襟帮忙,就能说动大小地头蛇,支持郡廨的一系列措施。 现在李笠要提升新平白瓷、乐安铜产量,为朝廷开源、增收,连带着让父老乡亲一起赚大钱,别人就是相信李笠能做到。 换一个人,可不行。 张铤不会自寻烦恼,跟萧大心分析为何朝廷的信用比不上一个人,又说了一会,事毕,告退。 离开州廨,登上牛车,回传舍。 牛车缓缓走着,坐在车上的张铤思考起来。 目前所说乐安铜冶,指的是用“胆铜法”提炼“水铜”,三年内达到百万斤年产量,指的也是“水铜”。 在别人看来,水铜的产量达到百万斤已经很了不起,但是,乐安的铜,其实另有玄机。 不知李笠从哪听来的消息,据说乐安境内某处有极易开采的巨大铜矿矿脉,便派人花了数年时间在乐安地界勘探。 现在,已经找到了,张铤听李笠说,这似乎是个露天(浅层)矿脉,距离河岸不算远。 一旦大规模开采,这铜矿就是王霸之资。 所以,一定要攥在手中,至少,能够身居幕后,将其控制住。 然而,开采这个铜矿,需要动用大量劳动力,为此,必须先打好基础,而凭借鄱阳一郡之力,根本就办不到。 于是,李笠想出各种办法,以铜、白瓷来吸引各地商贾以及鄱阳本地人,在南北鄱水流域大规模屯田。 张铤仔细研究过资料,发现其实鄱阳郡地界许多地方的农耕条件是不错的,尤其南北鄱水及鄱水流域,完全有可能开垦出大量良田。 前提是治水,建成一个大规模的“水利设施群”,确保雨季蓄水、旱季放水。 还要大兴铁冶,制作大量铁制农具,以方便人们开荒、种田、兴修水利。 为此,又要想办法筹集资金,调集人力物力来大兴土木,寻找铁矿,开设铁冶。 这办法,张铤想不出来,但李笠却想得出来,一旦成功实行,那么三年内,就能打开局面。 届时,不止是铜产量暴增,就连鄱阳本地的粮食产量都会暴增,由此还能吸引大量外地百姓到鄱阳地界定居。 很可能数年后,鄱阳就要脱胎换骨,到时候,有钱(铜),有粮,有人,有铁冶。 想干什么不行? 张铤想到这里,有些小激动,但也知道,李笠辛辛苦苦浇水种树,等到树上结果实的时候,无数看到果实的人,会蜂拥而来。 这果实,绝不能被别人抢了,但要守住,可不容易。 所以李笠想了一个办法,并付诸实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四章 信用(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寿阳城郊,鄱阳王萧范正在淝水边垂钓,这几日他心情不错,所以来了兴致,享受一下垂钓之乐。 前不久,盘踞广陵的侯景残党,穷途末路之下,被迫向围城的官军投降,淮南终于平靖了。 正是因为如此,萧范心情大好,以至于垂钓半日,只是钓上几条小鱼,也毫不在意。 佐官见大王笑眯眯的,收起钓具,转到一旁凉伞坐下,便赶紧陪着说话,说起北边的一些事情。 去年八月,魏国(东魏)权臣、高澄,在邺城王府内遇刺身亡,据说凶手是一个膳奴。 所以,高氏当时才无暇派兵南下趁火打劫,侵略淮南。 高澄之弟高洋,继了齐王之位,依旧控制朝政,高氏依旧权倾朝野,并于前不久,五月初,受禅称帝,国号“齐”,改元天保。 所以,东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氏齐国。 对此,萧范发表看法:“高氏建齐,高欢都没做到的事,其子贸然称帝,恐怕,宇文氏会蠢蠢欲动。” “大王,宇文氏先前侵占司州,如今陈司州正在汉东与魏兵鏖战,想来,对方无暇试探高氏?” “未必,安陆和洛阳比起来,毫无疑问,宇文氏会选洛阳。” “那..河东王兄弟还有邵陵王,恐怕也要撕破脸了。”佐官有些忧心忡忡,“他们要动手,现在和接下来数月,正是好时候。” 萧范点点头:“是啊,广陵已收复,侯景残党已经灰飞烟灭,勤王兵马大多各回本镇,他们,也该蠢蠢欲动了。” 说到当前局势,萧范心中又生忧虑,虽然他如今镇守寿阳,看上去深受皇帝信任,但实际上,皇帝还是提防他的。 虽然部分家眷已经来到寿阳,但是世子萧嗣却入京为官,皇帝还有种种措施,提防他有异动。 皇帝是孤家寡人,提防任何人都没错,萧范并不会因此有太多怨言,只是觉得局势还不容乐观。 新君继位,虽然不会改变以宗室出镇要地的制度,但是越往后,就越倾向于用皇子来镇守要地。 那么他们这些堂兄弟,会渐渐靠边站。 而这些年轻的皇子出镇地方,能镇得住么? 对此,萧范不是很乐观,当今皇子,大多数都很年轻,崇文居多,尚武的没几个,基本上没有带兵打过硬仗。 皇子们需要时间历练,但是北边宇文氏和高氏,恐怕不会给多少时间。 而宗室之间矛盾重重,眼下河东王兄弟、邵陵王即将图穷匕见,镇守益州的武陵王,恐怕也会起心思。 萧范担任过益州刺史,所以知道益州的情况,若邵陵王真的起兵谋反,蜀地就孤立无援,一旦宇文氏大举入寇,武陵王能否挡得住,还未可知。 若宇文氏夺了蜀地,而雍、荆、湘形同割据,那么朝廷必然焦头烂额,一旦高氏也来趁火打劫,他在淮南,恐怕也只能苦苦支撑。 兄弟阋墙,外人虎视眈眈,而淮南、江南受了兵灾,元气大伤,当今局势,可不容乐观。 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譬如鄱阳那边。 新任鄱阳内史李笠,要在三年内,在鄱阳开财源,增加七十万贯的收入。 于是,上任伊始就不断推出‘新政’,调集人力物力,进行各种建设。 还别出心裁的推出“铜引”、“瓷引”,以让利吸引商贾运粮到新平、乐安,并且在鄱阳境内屯田。 为此,要在南北鄱水修建堰坝,疏浚航道,与此同时,又在南北鄱水流域兴建堰坝、沟渠等水利设施,以大规模开荒、屯田。 仅以鄱阳郡廨的财力物力,根本就不足以支撑李笠的大兴土木,江州州廨也不可能为此调集钱粮予以支持。 所以,这都得靠李笠想办法筹集资金以及物资。 那么,李笠是怎么做的呢? 萧范身为鄱阳王,在鄱阳有王府,也有产业,由管事们打理,所以,对李笠采取的各种办法有所了解。 据说公廨张榜公布的内容,是‘导则’,具体实施办法,还有单独销售的‘细则’加以说明,花钱就能在公廨买到,让有兴趣的人对各项措施深入了解。 ‘导则’、‘细则’合在一起,据说有十余万字之多。 鄱阳王府的管事们仔细看过后,向萧范汇报,他仔细一琢磨,只觉很有意思。 譬如,为了筹集资金,李笠向民间举债,以较低的利息借贷,用借来的钱,雇佣百姓、购买物资大兴土木。 当然,官府向民间举债并不是李笠首创,但是,李笠低息借贷的前提,是出让了具备一定期限的“专营”。 其一,放债。 在规定的地域里,只允许一到三个大债主以较低利息放债。 较低利息有多低?月息不得超过三分。 借契,必须在郡廨登记才有效,债权人,必须是郡廨认可、拥有放债权的人,否则欠债者可以不还钱。 谁敢以未在郡廨登记的借契催债,或者未获许可便私自放债,以聚众谋反论处。 拿到了这种“放债专营权”,意味着某个区域就只能有一到三个债主放债,而鄱阳各地开始大规模屯田,放债者不愁放不出债。 那么利息低一些也无所谓,因为“薄利多销”一样有不菲收入。 因为是低息放债,所以对百姓很有好处,但是,僧多粥少,放债资格不够分,怎么办? 其二:盐专营。 盐的经营权也是分区域的,每个区域,只允许一个‘经销商’,而自古以来,贩盐都是暴利营生。 其三:航运专营,包括客运、货运。 南北鄱水,已经开始修建多级堰坝,于是航道也分段,航运随之分段,谁能获取各段航道的“专营”,谁就用自己组织起来的船队承接航运事务。 能在航运大兴之际,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运费定价得由郡廨来做主,但‘独家经营’,一样能赚大钱。 其四:代理。 代理指的是新平瓷器代理,不止一家,但数量有限。 民窑烧出的瓷器,有一部分要由官府“统一销售”,而官府实际上是把销售事务,分给这些“代理”来代劳。 具体利润划分,另有约定。 其五:劳力。 各级堰坝、码头的货物装卸,都要用到大量劳力,那么,只有获得了“专营”资格的人(不止一家,但数量有限),才能带着自己的队伍,统一着装,在堰坝、码头干活。 当然,这样的队伍要接受官府监督,费用也得按着规定来。 各种“专营”,可以刺激大户们向郡廨低息放债,但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放债的。 需要成立一个商号,该商号得在郡廨登记,要有“首席”,以及保人,要有‘注册资金’,并且向郡廨缴纳一定数量的“担保金”。 然后,郡廨才会向这商号的“首席”借债,然后出让“专营资格”。 获得专营资格的商号,就可以在指定经营区域,进行自己的“专营”。 而这样的商号,会有个在官府监督下的特别经营资格:集资,集资不受放债专营的限值。 譬如,商号甲,获得了乐安县城内的放债专营资格,那么,他可以用支付利息的方式,向民间集资,聚集大量本金,拿来放债。 放债的利息,当然要高过集资的利息,然后,商号甲就吃利息差,所得利润,商号内大小东主分。 这就会出现新的一种盈利方式:先拿下专营资格,然后进行有偿集资,以聚集的资金来实行放债专营。 其收入,扣除各种成本,以及集资本金和利息,剩下的,就是商号的盈利。 那么,这样的商号,必然会大量吸纳民间闲散资金。 原本自己放债的大户,因为无法挑战“放债专营”,无法如以前那样自己放债,就会把钱投入这些商号,吃利息。 虽然收入不及自己放债,但是,若‘专营’制度得到严格执行,获利也不会少。 萧范不事产业,是听了府里管事的详细解释,才弄明白这种规定后面的各种“商机”。 而管事之所以如此精通其中弯弯绕绕,是因为鄱阳王府,本身就会从中获益:王府已经向多个商号‘注资’,正等着发大财。 这种事,萧范当然不会声张,但是,愈发对李笠的经营才能佩服。 毫无疑问,李笠的这种办法要想成功,前提是乐安铜、新平白瓷的产量暴涨,只有这样,才会带动鄱阳郡地界的屯田及航运发展。 屯田及航运发展了,才会聚集更多的人来鄱阳各地定居,带来更多的人气。 只有人气越来越旺,各种“专营”的吸引力才会越来越大。 但说来说去,最关键的还是李笠本人的信用。 李笠必须让别人相信三件事:其一,他能在三年内,让乐安铜、新平白瓷的产量暴涨; 其二,能够确保专营制度公平、公正地执行下去; 其三,能够把任何挑战专营制度的人,无论是权贵、官宦、地头蛇、山贼水寇,一一解决。 李笠能做到么? 很多人相信,他能做到。 因为鄱阳地界的最大权贵——鄱阳王府,愿意和李笠合作。 因为李笠得天子赐字,得天子破例,回家乡做官,还要为朝廷(天子)开源、增收,所以,李笠有天大的靠山。 因为李笠一年多来,打了许多胜仗,甚至活捉了侯景,且在鄱阳有不少人脉,所以,大伙都相信李府君能把任何一个挑战专营制度的地头蛇灭掉。 这就是李笠的信用:奉旨赚钱,在鄱阳地界,听话就一起发财,不听话就灭你全家。 萧范觉得这专营制度,还有一个意图,就是通过分润利益,把更多的人用利益与新平瓷器、乐安铜捆绑在一起。 任何人要想独占这两棵摇钱树,就会犯众怒,任何试图独占的企图,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所以李笠此举,防的是辛苦种树、结出果实后却被人抢了,作为规则制定者,有能稳稳获取不菲的利益。 萧范越想,就越觉得后悔:早知如此,就该把一个女儿嫁给李笠,若能有如此人才相助,那.... 看看眼前青山绿水,萧范只能长叹一声。 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五章 李笠?里吏!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邺城,西北角,铜雀台前,凉伞下,齐帝高洋正在观看宿卫军选拔。 他受禅称帝,日理万机,却要抽出时间,来看看自己组建的劲旅,能选出什么样的勇士。 场内,激战正在进行,精选的鲜卑勇士,与一个个士兵进行单挑。 赢了,就接战下一个,输了,换人来。 只有连续赢了一百人的鲜卑勇士,才能称为“以一当百”,入选宿卫军,有优厚的待遇,而这样的勇士,名为“百保鲜卑”。 高洋看了一上午,觉得有些倦了,场内不时出现伤亡,随风吹来的血腥味,却让他觉得精神抖擞。 单挑,当然要用兵器,免不了死人,免不了断手断脚。 后背有些痒,高洋让人拿来“如意”,却自己拿在手中,挠痒。 这如意前端,为人的手掌骨所制,虽然有些渗人,但高洋却爱不释手。 因为这手掌,是侯景的。 三年前,坐镇河南的侯景反叛,南逃入梁,结果死性不改,又叛梁主,起兵攻入建康。 去年年底,侯景被梁军活捉,下场当然不会好。 今年,梁使来朝,送来侯景的一双手,于是高洋命人将其右手(骨)制作成如意,专做挠痒之用。 左手(骨),就做成一个酒杯(杯托),高洋与群臣宴乐时,就用这酒杯喝酒。 当然,在此之前,高洋把侯景的一双手,带到太庙里,供奉在父兄牌位面前。 高澄英年早逝,去年八月,死于王府膳奴的刺杀,这件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也让一直被兄长瞧不起、时常羞辱的高洋,有了出头之日。 现在,他成了皇帝,做到了父兄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心中激动之余,又得了侯景的双手,当然要显摆一下。 说话声起,高洋转头一看,却是皇后李祖娥来了,宦者及宫女们向皇后问安。 李祖娥是高洋的正室,出身赵郡李氏,容貌出众,因为是汉女,所以太后娄昭君连同晋阳武勋,都极力反对高洋立李祖娥做皇后。 不过高洋力排众议,还是立李祖娥为后,因为他要扶持河北士族,和晋阳武勋分庭抗礼。 只有这样,他才能稳稳拿捏晋阳武勋,儿子将来才能坐稳皇位。 毕竟要治国,可不能光靠武夫。 现在见着皇后飘然而来,便让其坐在身边,用人骨如意为他挠痒。 李祖娥对于这渗人的如意不是很适应,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用如意给高洋挠痒。 挠着挠着,高洋说起一个人。 “我听梁使说,侯景是被一个姓李的小将活捉的。” 高洋在家人面前,不自称“朕”,李祖娥摇摇头:“妾没听说呢。” “那我说与你听。”高洋笑起来,“我想起来了,梁使说过,那个南国小将,叫做李笠。” “如此微末人物,何以记得名字呢?”李祖娥觉得怪,高洋回答:“活捉侯逆之人,当然值得我记住名字,而且,他的名字很好记。” “李笠,里吏,同音嘛,所以记得住。” “对了,他姓李,你也姓李,莫非,是你赵郡李氏以前南下的旁支末裔?” 这说法莫名其妙,把赵郡李氏和南方武夫牵扯在一起,李祖娥心中不快,却只能回答:“妾未曾听说。” “生气了?哈哈。” 高洋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他因为样貌有些‘特’,小时候还有些反应迟钝,所以一直不受阿娘喜欢。 兄弟们也看不起他,于是压抑了很多年。 自从娶了貌美如花的李祖娥,夫妇间倒是相敬如宾,和李祖娥在一起时,高洋会觉得身心放松,所有的烦恼,遇到了李祖娥,似乎都会消失不见。 “将来,我若抓了那李笠,一定要问问,他是不是你亲戚。” 李祖娥怕高洋又捉弄自己,不敢显露些许不快表情:“南国一武人,何以放在心上。” “不不,侯逆诡计多端,能活捉他的人,要么运气好,要么就是真有本事。” 高洋说着说着,笑起来:“我看就是运气好罢了,梁使却特地提起此人,无非是虚张声势,说梁国一小将,便能对付侯逆。” “侯逆以区区残兵,竟然攻入建康达数月之久,这时候拿个小将来说事,可笑,可笑!” 李祖娥附和着,高洋拿过那‘如意’,仔细看了看,笑道:“运气倒是不错,将来,若捉到这李笠,我让他在邺城,做个里吏吧!” 李祖娥听出高洋有意对梁国用兵,觉得很怪,因为新朝初建,西贼必然会试探,那么应该防的是西边,而不是对南边用兵。 事关国务,她不敢问,高洋也不多说,毕竟言多必失。 他称帝建齐,知道其实不止晋阳武勋不服,河北各地许多汉人豪强同样不以为然,如同一个个刺头。 高家的江山要坐稳,就得对付这些刺头,却不能明着来。 所以,他精选“百保鲜卑”,把最能打的鲜卑勇士聚集在身边。 与此同时,把河北豪强麾下的汉人勇士调到边疆,戍边或者拓边,削弱豪强们的实力。 南边也是边疆,这些人和梁国打仗,打败仗死了,是河北豪强实力受损,赢了,那就是为朝廷开疆拓土,他得了好处。 所以,有何不可? 。。。。。。 关中,同州沙苑,丞相宇文泰看着眼前成林的柳树,唏嘘不已。 将近十三年前,他率领一万兵,在此和高欢的十余万大军决战,以少胜多,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战后,为了庆祝胜利,宇文泰和将士们每人都在这里种下一株柳树。 同州是宇文泰的霸府所在,而东贼来犯,都要走蒲津过黄河入关中,而同州就在西岸,需要驻扎大量军队,正好作为霸府驻地。 所以宇文泰及诸贵常住同州,一眨眼,十三年过去,柳树成林,郁郁葱葱,看着眼前一片碧绿,他又想起了当年。 “侯跛子死了,被人用水攻,然后活捉...” “当年在这里,若不是侯跛子劝贺六浑活捉我,东贼便会用火攻,那一战的结果,可就不同了。” “如今,却是他被人活捉,真是...” 宇文泰感慨着,陪在一旁的宇文导、宇文护两兄弟,不知该说什么。 说死得好,是应该的;但说可惜,也没错,若侯景能多折腾一下梁国,说不定,朝廷就有更多的机会了。 宇文导、宇文护是宇文泰的侄儿,如今都将近四十岁,当然认识跛子侯景。 前不久,梁使抵达长安,为的是汉东之地,对方还特地声明,祸乱江南的侯景去年年底已经伏诛。 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消息传到长安,但许多人都不信,因为传言有很多,甚至也有传言说率军攻入建康的侯景已经做了南国的皇帝。 现在,梁使证实这一消息,意味着梁国已经平定了侯景的叛乱,接下来就能腾出手,对汉东用兵,对三王用兵。 “叔,萧氏兄弟阋墙,那三王迟早要反,朝廷可不能错失良机。” 宇文导如是说,宇文泰看向宇文护:“萨保觉得呢?” 萨保是宇文护的字,他回答:“叔,高氏建齐,侄儿觉得,高洋未必能服众,那些武勋听不听话,未曾可知。” 宇文护缓缓说着,见叔叔依旧看着自己,说出自己的想法:“叔,不如,我们试探一下高氏,若他们人心不稳,那可是不错的机会。” “与其和萧氏争夺江沔,不如去攻晋阳或洛阳。” 宇文泰把目光转向东方:“高洋能否服众,有未可知,而萧氏内讧,已成事实。” “萧氏藩王迟早起兵,如此良机不可错过,至于高氏,倒是可以试探一二。” “若高洋镇不住局面,便可以试着攻打洛阳,若高氏无懈可击,至少,我们还能从萧氏这里,夺了天府之国。” “要知道,当年秦国是得了蜀地这个粮仓,才有了统一六国的底气。” 宇文泰缓缓说着,要让侄儿明白自己的谋划,毕竟宇文家兄弟、子侄几乎伤亡殆尽,身边就这两个成年的侄儿可以引为左臂右膀。 关中疲敝,要对抗坐拥河北、河南、河东之地的高氏,十分吃力,因为势力相差太悬殊了。 对方可以输很多次,但己方只要输一次,即便侥幸不死,也会元气大伤。 七年前的邙山之役,朝廷输得很惨,精锐之师都差不多打光了,所以这七年来,宇文泰一直在编练府兵。 但这需要时间,以至于先前王思政孤军守颍川守了一年,他都没法派援军去支援,痛失挺进中原的大好良机。 现在,府兵渐渐成形,但还差些火候,而梁国内乱,机会不能错过。 所以,宇文泰要把握机会,将蜀地拿下,得了天府之国的土地、粮食、人口,朝廷的底气才会更足。 若全力进攻江沔,譬如拿下襄阳、江陵,那么会直接与梁国的岳阳王、邵陵王、河东王发生激战,变相的帮助梁主除内患。 这种傻事,可不能做,所以,宇文泰拿定主意,要声东击西。 汉东之地丢了不可惜,但要尽可能拖时间,让梁主无法对三王动手,也让三王有充足时间做准备。 等三王正式起兵,与建康决裂,那么蜀地梁军就没了外援,届时,就是己方出击的最佳时机。 不过,该派谁带兵入蜀? 宇文泰还没想好人选,但必须是自家年轻一代,即侄儿或者外甥,要以此大功,提升威望。 不然,在一群勋贵面前说话底气都不足。 宇文护见叔叔在沉思,便问兄长:“听说,侯跛子是被一个小将给活捉的?” “是吧,梁使特地提起这事,呵呵。”宇文导笑起来,“我想,梁使是想证明,梁国人才济济,即便是个小将,也能把侯跛子灭了。” “兄长,我看是侯跛子运气不好而已,被人水攻...据说江南多雨,说不定是一场暴雨、水位上涨,他真是够倒霉的。” 宇文护对‘小将活捉侯景’不以为然,宇文导却想起自己听来的消息:“那梁使说过的,活捉侯跛子的小将,叫做....李笠,对,李笠。” “兄长如何记得此人名字?” “活捉侯跛子的人,值得记住名字,而且也好记,李笠,里吏,同音嘛,所以记得住。” “呵呵,里吏...”宇文护也笑起来,“萧氏内乱不止,朝廷大有可为,将来若得江南之地,寻着这李笠,那就让他来长安,做个里吏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六章 前景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午后,建康,秦淮河畔,市集出熙熙攘攘,一处经营鄱阳瓷器的邸店,生意红火,一箱箱瓷器从店里被人抬出来装车,又有不少人和掌柜讨价还价,要求订货。 邸店出售的鄱阳瓷器,基本以白瓷器具为主,虽然建康城里经营鄱阳白瓷的邸店不少,但该店的优势是每天都有瓷器出售, 虽然在疯狂抢购下,每天出售的瓷器都会很快销售一空,但光是“每天都有白瓷出售”这一点,加上接受预定,就足以让人记住店名。 店内后院,几名商贾正在观赏店主拿出的鄱阳瓷器,以便下订单。 店主是个年轻人,姓胡名炜,有新平侯做靠山,所以能够保证稳定的货源,并且能订到上等的鄱阳白瓷。 现在,胡炜就在向客人们展示鄱阳新平最新款式的瓷器,并进行讲解。 自诩见多识广的商贾们,见了架子上摆设的‘样瓷’,一个个看得眼都直了。 其一,粉红色的笔筒,这颜色有个名号,唤作“桃红”。 其二,黄色的瓷枕,这颜色名为“鳝黄”。 其三,青色的笔架,这颜色名为“蟹青”。 其四,一个雪白的茶杯,这白色名为“素白”。 又有白底、彩色图案的瓷瓶,十分漂亮,是为鄱阳新平瓷窑新烧制的瓷种,名为“点花”。 商贾们仔细端详着,不时发出赞叹声,胡炜则不急不忙的介绍起来。 “新平瓷窑,无论官民,如今都能烧制大量白瓷,以及...这几种颜色的彩瓷,现在供不应求,若诸位有意,可在鄙店订货,不过...” “胡老弟,价钱好说!” “不不,我是说,最快,也得明年初才能交货。” 距离明年年初,还有半年,几位急不可耐的商贾闻言一愣:“这么久?” “久?”胡炜笑起来,“如今,官窑日夜忙碌,给宫里烧制瓷器,那是指望不上了,各民窑的订单,都排到了年前,鄙人能排上号,已经是侥幸,其他人想排还不一定排得上。” 他拿起那雪白色的茶杯:“新平的瓷窑,如今可以烧出如雪一般的白瓷,烧出多少,就卖出多少,如今各地客商云集新平,都守在瓷窑外等着拿货。” “鄙人承蒙新平侯信任,可以在建康守着邸店,然后一封信送去鄱阳新平,那边的瓷窑,便会留一些,不需要守在瓷窑外。” 这是在炫耀自家靠山是新平侯,商贾们不觉得刺耳,反倒愈发期盼:我就是知道你给新平侯经营产业,有办法拿到货,才来你的店进货啊! 胡炜很淡定,不急不慢的说: “诸位,这些桃红、鳝黄、蟹青瓷器,烧制困难,十个只能成一两个,且不说价钱多少,就说数量,可不多,能定货就已经不容易了,想要一两个月便得,那是不可能的。” 漂亮的瓷器,撩动人心,供不应求的事实,让商贾们很快下定决心交钱订货。 胡炜让掌柜来处理,自己拿起一个白色茶杯,仔细端详起来。 常见的瓷器是青瓷,而江州鄱阳的新平瓷窑,可以烧出白瓷,这是几年前的事。 数年时间,新平瓷窑的工艺有了进步,不仅能稳稳的烧出更白、数量更多的白瓷,甚至还能烧出一些彩色瓷器。 彩色瓷器,之前不是没有瓷窑烧出来,不过一般会视做“异色瓷”,是“窑变”产生的‘妖物’,窑工认为不吉利,所以都会将其打碎。 但是,新平的瓷工,可以有目的的烧出“桃红”、“鳝黄”、“蟹青”等颜色瓷器,虽然烧制颇为困难,却是人力所得彩瓷,不是‘妖物’。 所以,这样的彩色瓷器,成了御用之物,专供皇宫,其他人不得使用。 不过随着彩瓷产量的增加,以及无数人的追捧,新平的彩瓷,也开始对外销售,连同雪白的白瓷一道,成为供不应求的“鄱阳特产”。 鄱阳内史、新平侯李笠,上任后制定了一些瓷器交易制度,新平所有瓷窑烧出的上品白瓷以及彩瓷,基本上都是通过“代理”来销售。 而烧出彩瓷的瓷窑,也可留下一定数量彩瓷,自行销售,但寻常人可买不到。 胡炜却能拿到货,因为他如今有新平侯做靠山,在建康城里开了邸店,为新平侯打理产业,专营鄱阳瓷器。 瓷器店生意红火,不敢说日进斗金,但发大财是肯定的。 如此一来,他就能和柳夫人衣食无忧,过自己的小日子,虽然看起来平淡,但也有滋有味。 他再看向茶杯,只觉这白色十分漂亮,比雪还要白,难怪如今建康城里富贵人家都想方设法,购买新平的“素白”瓷器。 杯、碗、砚、盘、碟、瓶、罐、壶、枕等等,就是要“白”,使得其他地区瓷窑烧出的青瓷,备受冷落(相对而言)。 当然,白瓷的价钱不菲,寻常人家还是用青瓷器,但胡炜知道,新平瓷窑的白瓷、彩瓷产量,会逐年暴涨。 这漂亮的白瓷和彩瓷,会让无数人富起来的,他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未来的生活,前景一片光明。 。。。。。。 傍晚,建康一隅,新平侯府,黄姈正与杜氏闲谈,女儿李平安在旁边玩耍。 两岁的李平安能走能跑能说话,所以成日里有很多话和娘说,黄姈好不容易才哄得女儿自己玩玩具,得以和娘谈起正事。 首先是娘家。 李笠如今是新平侯、朝廷命官,得天子看重,破例在家乡为官,那么妻族若还经营赌档,名声就有污点,容易被人抨击。 所以,从年初开始,黄家赌档就关了门。 但是日子要过下去,赌档没了,要有新的财源。 一大帮跟着黄家过日子的手下,不能遣散,而多年经营下来的人脉,不能荒废,于是,在女婿李笠的授意、指点下,黄大车带着儿子们办商号。 集资、做专营。 以有偿集资吸纳大量资金(钱粮),然后做盐专营,以及专营某段航道的运输,又在该航段堰坝商埠办逆旅。 如此一来,黄家原来的一大帮手下依旧有活干,而且收入还明显提升,靠着多年人脉吸纳的资金,用来‘钱生钱’,赚得比赌档多很多。 黄大车能带着老朋友们继续发财,那么关系就不可能生疏,还会愈发密切,黄家的威名,依旧不会被人忘记。 “贩盐就不说了,自古以来都是暴利,虽然我们是从外地盐商那里进货,再在鄱阳转卖,但利润依旧可观,而航运,也是不错的。” “过得几年,航运必然愈发繁忙,利润也会增加,前景一片光明,可比赌档好多了。” “航道分段,每段航道的下游堰坝,是商旅停留之处,随着航运发展,必然成为商埠,过往客商云集,逆旅的营生看上去不起眼,利润可不会低。” 黄姈向娘分析黄家“钱途”,不过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她是李笠的正室,所以,话题很快转到李家产业。 李笠在鄱阳的产业,就是河边作场,但因为暗地里制作违禁之物,所以不方便多说,黄姈说的是如今在建康的产业——瓷器店。 “彩瓷要烧出来不容易,但用的上色颜料才是关键,可即便如此,十个胎坯能烧成两三个,已经是很不错了。” 黄姈拿着一个黄色的瓷灯盏,有些感慨:“所以,还是白瓷好,工艺几经改进,如今良品率很高,产量大。” “我们要做的瓷器买卖,就是以白瓷器具为主,而且是品质一般的白瓷,薄利多销,先把名气打响。” “别家邸店总是没货,我们的店却总有货,临时起意上门的商贾,多少都能买到一些,时间一长,人家一想到要进货,第一个就会想到我们的店。” “至于彩瓷,就留几个镇店之宝,然后平日里只接订货,先把店面做起来,慢慢增加人手,等掌柜、伙计都熟练起来,再扩大规模...” 黄姈独自一人在建康,要考虑经营侯府产业,需要杜氏帮忙,所以才分析“市场前景”。 如今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她却即将生产,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瓷器店那边得杜氏帮忙拿主意。 说着说着,忽然眉头一皱,手不由自主捂着肚子,杜氏见状赶紧上前:“怎么,是不是要生了?” “好像、好像不是...” “哎哟,你就别管事了,好好休息,这几日也就差不多了。”杜氏心疼女儿,因为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生育。 “娘,我不要紧,又不是没生过...” “娘!”李平安见着娘似乎有些不舒服,扔下玩具凑过来,满脸关切的问:“是弟弟要出来了么?” “不知道呀,可能是打了个盹呢。”黄姈笑道,她不知自己怀的是男是女,但杜氏一直和李平安说,是个弟弟。 李平安还是好:“那他肚子饿了么?” “不饿的...”黄姈苦笑着,杜氏见黄姈额头开始冒汗,赶紧让奶娘过来带李平安出去,然后握着黄姈的手:“是不是开始疼了?” “呃...还,还好...” 黄姈支吾着,但杜氏是过来人,看情况知道紧要关头快到了,赶紧让人把住在府里待命的稳婆请来,开始做准备。 “娘,我没事的,日子还没到...” 黄姈忍着疼,不忘吩咐侍女把账簿收好,杜氏见状急了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账簿。” “娘,你就别...呃....” 黄姈疼得话都说不利索,闻讯赶来的稳婆仔细一看,立刻吆喝起来:“要生了,要生了!快,快做准备!” 一应所需物品早已备好,侍女们赶紧做好准备,而杜氏则应稳婆要求,退到室外等候。 李笠在鄱阳当官,黄姈按例在建康居住,所以身边只有杜氏陪着,杜氏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坐立不安。 女人生产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若出了意外,即便大的熬过来,也会元气大伤,所以,女人生产如同过鬼门关。 杜氏听着女儿在里面叫唤,急得不行,黄姈已经生过一次,所以此次风险不会太大,但杜氏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生下来的是男是女。 这一点很关键,李笠封了侯,前途无量,将来必然要有儿子继承家业,若身为正室的黄姈生不出儿子,那可不妙。 女人再貌美如花,总是会老的,总有失宠的那天,只有生下儿子,将来有儿子做依靠,地位才稳。 虽然黄姈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生儿子,但是早一日生下儿子,就能早一日让人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杜氏听了之后赶紧走到门旁,满是期盼的等消息。 却见一名稳婆出来,向她道喜:“恭喜,恭喜!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母子?!”杜氏激动万分,右手捂着嘴,几乎要喜极而泣:“好,好!有赏,有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七章 喜讯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鄱阳,城门门额挂起一排木笼,笼中盛着一颗颗人头,天气炎热,有些许异味发散,又招来大量苍蝇,进出城门的过客抬头看见,只觉有些渗人。 闲得无聊的门吏,见有人驻足观望,便不失时机的高声说着:“看看,都仔细看看!这就是做盗贼的下场!” “拦路抢劫,杀人越货,袭扰乡里,就是这个下场!” “管他是山贼还是水寇,胆敢为非作歹,迟早脑袋要悬在上面!” 驻足观望的人当中,常启听着旁人议论,只是停了一下,便继续前进,向着城外码头走去。 出城的道路两侧,是鳞次栉比的邸店,又有规模不小的鱼市,十分热闹,往来行人接踵摩肩,比起年初,人气明显旺了不少。 想起年初自己初来鄱阳的情景,常启觉得新任鄱阳内史果然有能耐,上任大半年,就让鄱阳百业兴旺。 然而鄱阳再热闹,也是他乡,常启寓居此处,时常想念远在长沙的亲人。 他是建康人,为河东王府佐吏,河东王到湘州上任,常启便携家人来到长沙,后来根据河东王的安排,今年年初来到鄱阳,探听消息。 大半年来,新上任的鄱阳内史李笠,果然只忙着郡内事务,奔波于南北鄱水沿岸各地,没有什么异动。 虽然派兵剿灭各处山贼、水寇,但派的都是游军,并未见集中兵力出击的迹象。 常启判断此人确实一心一意要给朝廷开源、增收,所以,大王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常启转到一处茶肆,在角落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茶,一边喝,一边听茶客们谈天论地。 茶肆、酒肆、食肆,聚集着四面八方的客人,为打听消息的好地方,不过消息繁多,想要从中获取有用的内容,得花一番心思。 鄱阳城各肆里,如今说得最多的消息,不外新平、乐安,基本上都是和瓷器、铜、开荒屯田有关,要么,就是哪里的山贼、水寇被剿灭等等。 毫无疑问,活捉了逆贼侯景的新任鄱阳内史李笠,确实是个狠人,自上任以来,郡内各地山林、湖汊聚集的贼人,被官府剿灭大半。 如今在鄱阳地界行商,无论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都安全了许多,常启在鄱阳的半年时间,发现三五结队来鄱阳的外地小商贩日益增多。 种种变化,都说明“李府君”很有本事,而且越是忙碌,越是无法分身,调动兵马、偷偷摸摸前往湘州。 常启知道河东王一直提防李笠搞偷袭,走陆路偷袭长沙,所以做了相应布置,现在看来,多虑了。 “听说,李府君喜得贵子,过阵子,要摆筵席宴请亲朋,热热闹闹庆祝一番。” 旁边有茶客说起听来的消息,其他人便议论起来,常启来了精神,侧耳倾听。 又有人问:“我听说,李府君的妇翁,是城里有名的‘铁骰黄’?” 最先挑起话题的茶客回答:“对,就是开赌档的铁骰黄,不过,黄家的赌档早已经关门,现在办起商号了。” “哎?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做赌档,少不了干些伤天害理的事,铁骰黄如今有了这么厉害的女婿,可不得洗脚上岸?” “李府君前途无量,没道理被妻家的名声给拖累嘛,这不,之前的珠役也请朝廷免了,就是不留一点话柄,黄家当然不能拖累女婿。” “再说,办商号、做专营,可不比开赌档赚钱?如今多少人想办商号、做专营不得。” “说来也是神,先前铁骰黄的女儿,给李府君生的是个女娃,如今黄家关了赌档,女儿就给李府君生下男丁。” “据说之前喜讯传来,李府君高兴不已,看看,黄家这一失一得,这不就是‘人在做,天在看’?” 因为百姓普遍信佛,所以很多人相信因果报应,‘铁骰黄’关了赌档,洗脚上岸,女儿马上就给李府君生下儿子,这,就是因果报应。 又有人感慨:“如今,洗脚上岸的还有很多,有本事的就办商号、做专营,差些力气的,就存钱粮到商号,吃利息,年底又有分红。” “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谁还打打杀杀?有那功夫相互算计,还不如多想办法运粮到新平、乐安,换瓷引、铜引。” 议论纷纷中,常启记下不少有用的消息,也发现几个商机。 若不是有事在身,且没有多少本钱,常启真想乘着鄱阳大兴白瓷、铜冶的东风,好好做一做买卖,赚一笔钱。 不过,今日听到的消息之中,最有用的就是“李府君喜得贵子,要摆筵席宴请亲朋”。 这就意味着,至少近期内,李笠不会外出。 。。。。。。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横贯在群山之间的官道,往来行人寥寥。 忙着赶路的商旅,此时都在阴凉处歇息,要等日头没那么毒了,才继续赶路。 山脚一片树林边上,一支商队正在纳凉,许多马匹,在不远处的溪边喝水。 一棵树下,李笠席地而坐,看着远处正在喝水的马群,目光呆滞。 虽然人在这里,但心已经飞到数千里之外的建康。 前不久,有喜讯传来,在建康暂居的黄姈,生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所以,他有儿子了。 虽然李笠并无重男轻女的思想,但自己奋力拼搏置下的产业和成就,将来是要由儿子来继承的。 如果没有儿子,那有多凄凉? 所以,李笠得知这一喜讯后,笑得合不拢嘴。 吴氏比儿子还高兴,因为李笠免不了上阵厮杀,若无香火留下,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就是绝后了。 一旁,大汗淋漓的梁森走来,见李笠在傻笑,便没有打扰。 他看看树林里正在休息的一大群人,又看看远处聚集的乌云,有些担心。 若下起大雨,本来就不太好走的道路会变得泥泞,愈发不好走,而且大雨若是接连几日不停,行程就会严重耽搁。 冒雨在山间赶路,危险不说,人也容易生病,哪怕只是寻常风寒,也会让人脑袋发昏,四肢无力。 这种情况下,袭怕是做不到了。 “想什么?眉头紧锁的样子。” 声音传来,却是李笠在发问,梁森指了指天边的乌云:“看样子,要下大雨了,而且,很可能是连日大雨。” “连日大雨....”李笠看着天边乌云,同样眉头紧锁:“看来,我们运气不是很好啊。” 梁森见左右无人,便问:“寸鲩,这可如何是好?袭讲的是出其不意,若被大雨耽搁行程,恐怕...” 李笠面色平静:“我们这么多人,即便扮做商队,迟早也会招来注意,若再被耽搁数日,那边听到风吹草动,有了准备,这仗可不好打。” “你的担心没错,但困难摆在面前,我们不能退缩。” “朝廷已经决定动手,以增援司州为名,发兵数万,自建康乘船西进,抵达郢州之后,就要...当机立断” “然而三王不是傻瓜,必然察觉这数万兵马是奔着他们而来,那么....若双方翻脸前,官军能有一支偏师,走陆路突袭长沙,将猝不及防的河东王干掉,战事,可能很快就能结束。” 李笠看着梁森,目光炯炯有神:“按说,我立了活捉侯景的大功,所以不该参与接下来的战事,免得抢别人功劳。” “但如今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三王即将反叛,若战事旷日持久,朝廷撑不住的,所以,陛下想要速战速决。” “才有密旨,许我见机行事,也就是说,希望由我给河东王背后捅一刀,免得战事旷日持久。” “但是,又担心袭不成,影响到鄱阳这边。” “毕竟,鄱阳好不容易开了个好局,却可能因为我铤而走险时出意外,导致大好局面毁之一旦,所以,让我看着办。” “我们是仔细想过,权衡利弊以及胜算,才决定出击,所以不是鲁莽行事,毕竟之前也做了准备,花了半年时间,把沿途情况摸清楚。” “凡战,未虑胜,先虑败,我们既然已经把最坏的情况都想到了,也做了应对,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得了儿子,放出消息要摆酒庆贺,以此争取数日时间来搞偷袭,给河东王一个惊喜。” “但河东王只要脑子正常,必然在步道沿途布设眼线,所以,我们必须讲究一个‘快’字,才有可能成功。” “现在,可能快不起来,行踪也许会暴露,那又如何?”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是因为兵卒只需要奋力厮杀,而将,要为获胜,利用各种条件,如果没有,创造条件也要打赢。” “我和你,都不是天生名将,但是,我们可以学!没人教,就自己琢磨,在战场上琢磨。” “这一仗,我们做了充分准备,即便半途出了意外,我们,也一定能随机应变。” “再难,也要想出办法,我们的出身,决定了只能靠军功才能迅速向上爬,若是偶有成就便想着回家过小日子,那是没有出息的!” 李笠总是胸有成竹,又会鼓舞人心,这让梁森觉得信心倍增。 他不是怯战,只是担心李笠的安危,因为鄱阳那边的布局刚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缺不了李笠。 所以他怕发小此次率军出击发生意外,不过李笠说得对,既然要向上爬,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你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变,不能总是问我,毕竟,你是要挑大梁的。”李笠说完,拍拍梁森的肩膀。 “我有了儿子,你这个做叔叔的,百日时,总要给世侄备下一份大礼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八章 雨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傍晚,茶陵东北境,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而这距离上一场大雨,才过了一个时辰而已。 在此扎营、守株待兔的湘州军将士,刚得出来走动、透气,只能陆续返回各自营帐,准备避雨。 主将陈裕,看着满天乌云,又看看东北方向,思索起来。 前不久,有消息传到长沙:朝廷派出数万兵马,从建康出发,乘船西进,要到上游司州,增援司州刺史陈霸先。 船队逆流而上,必然会先抵达郢州。 郢州州治夏口,位于长江中游南岸,其对面北岸,有汉水入江口——汉口,又有涢水入江口——涢口,而司州州治安陆,就在涢水上游。 那么,这数万大军,按说该入涢水,但更可能是入汉水,前往上游襄阳。 也就是说,皇帝要动手了,目标不是入寇司州、占据安陆的魏军,而是襄阳的岳阳王。 当日又有另一个消息传来:安成步道上,出现了一支扮做行商马队的军队。 安成步道,是往来湘州、江州的一条通道,不过西段分为南北两个分叉,北面的“口”在澧陵地界,距离西北方向的长沙比较近。 南面的‘口’在茶陵地界,距离长沙比较远。 安成步道沿途,有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布置的耳目,正是这些耳目,发现有兵马乔装打扮,意图经由步道分批西进。 却因为连日降雨,被迫滞留沿途村落,因为这些人十分面生,不是经常往来步道的商队,所以很快引起怀疑。 驻防茶陵的陈裕,得了消息后,先派人去长沙告急,然后带兵出城,抵达东北境,当道下寨。 虽然敌军更可能从澧陵方向出步道,但是连日大雨耽搁行程后,对方也可能担心行踪暴露,便舍近求远,从茶陵这边绕行。 他扎营的位置,西边是群山,东边是河,河的另一边也是群山,所处位置是大队人马必经之处,绕是绕不过去的。 却又因为地形狭长,敌军即便兵力众多也施展不开,只能硬着头皮来攻。 但是,连日降雨使得野地里一片泥泞,敌人来攻,行动艰难,纵然再骁勇善战,也没有用。 雷声阵阵,陈裕看着天空一片乌黑,不发一言。 不一会,雨水落下,很快便连成线,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雨珠落在泥泞地面,溅起无数水花。 绽放的水花,旋即被脚踩碎。 湘州军将士等了几日都没等到的‘不速之客’,在瓢泼大雨中出现,一个个手持盾牌,行走在泥泞中。 但他们出现的方向不是东北面,而是东面河边。 箭楼上警戒的哨兵,发现东面河边水里忽然钻出许多人,冒雨向己方营寨扑来。 哨兵惊诧之余,奋力吹响号角,并拿起长弓,做好准备。 湘州军的营地,周围一片开阔,来袭的敌军在毫无遮挡的空地上,就是一个个活靶子,一射一个准。 但是连日降雨,到处湿漉漉,弓力下降很快,射出去的箭矢软绵绵,根本就没有威力,也射不远。 即便如此,一旦敌人靠近,还是得射。 在雨中强行射箭,若用的是筋角弓,过后这张弓就废了,桑木弓倒是好些,勉强能用,废了也不可惜。 大雨瓢泼,冲上营栅防守的将士,很快做好了射箭的准备,但雨水落在脸上,会不停流进眼睛,时不时要抹一下,不太好瞄准。 他们难,但敌人更难,因为行走在泥泞之中,快不起来。 陈裕冒雨登上箭楼,看着泥泞里不断移动的敌军,眉头紧锁。 敌将疯了么,下大雨时打仗?派出的还是这一小撮兵? 他已命令登上营栅的弓箭手,放敌人进入二十步距离再射箭,因为这个距离上,即便是雨中射箭,射出的箭威力也不小。 结果敌军在即将接近四十步距离时,停下脚步,持盾挡在前方,就这么在雨中泥泞里候着,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 陈裕不敢大意,却不可能让全军将士都出来淋雨,便做好安排,一部分人上营栅防御,一部分人在营帐里候命。 虽然己方兵力明显多过对方,但现在下着大雨,到处一片泥泞,他不可能派兵出击。 对方明显是疯子,这种大雨天气也来攻营,真不知其主将是怎么想的。 莫非是被什么妖道骗了,烧符纸成灰,然后混在水中让士卒们喝下,就以为能够在雨中骁勇无比? 现在,将士们发现不对劲,便不敢靠近了? 双方就这么在雨中对峙,因为东南风大作,所以面朝南方的湘州军将士,脸上被雨水不断‘浇灌’,颇为难受。 再难受也得守着,免得被距离营寨不远的敌军偷袭。 陈裕等了一会,等不到敌军的进攻,看着外面泥泞里不动的敌军,再看看冒雨坚守的部下,忽然想到一点。 下令让伙夫煮一些姜汤。 “姜汤?” 左右先是一愣,随后看向营外,只觉难以置信。 “他们脑子烧坏了,想靠着淋雨对耗,耗得我军将士受风寒?” “大概是吧,不然他们杵着做什么?”陈裕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我军当道立寨,自步道出来的大队人马,没第二条路可走,当然,若是小股精锐徒步翻越山岭,倒是可以绕过去,可他们又如何能攻长沙?” “这里地势颇高,虽然临河,却不会被水浸泡、冲刷,如今连日大雨,到处一片泥泞,他们还有什么办法,能破我军营寨?” 话音刚落,却见东南面河流的上游,有大量竹筏顺流而下,其上都坐着人。 因为连日大雨,所以平日里水位较低的河流,此刻水位暴涨、浪花激荡,竹筏的移动速度很快。 按说被激流裹挟的竹筏很容易在弯曲河道处倾覆,但乘坐竹筏的人似乎很娴熟,舞动手中竹篙,让竹筏在河道里左右避让,十分灵活。 眼见着一样望不到头的竹筏队,就这么从北面顺流而下,陈裕觉得不可思议。 毫无疑问,这就是经由安成步道来犯的敌军,如今趁着大水,乘坐竹筏顺流而下,要绕过他们的营寨,往下游... 下游就汇入茶陵边上洣水,洣水汇入湘水,而湘水下游是长沙! 想到这里,陈裕打了个冷颤,对方就没打算要强攻这里,而是走水路绕行,只要够大胆,就能乘坐竹筏一路顺流而下,直达下游长沙。 因为连日大雨,地面泥泞,茶陵这边想派人往长沙告急,骑马是不行的,快不过走水路顺流而下的船只。 按说没人敢在大雨瓢泼、河水暴涨之际,乘竹筏在湍急的河中顺流而下,所以,下游极大可能麻痹大意。 陈裕就担心这些人混进长沙城、暴起发难,那就不妙了! 事不宜迟,他立刻下令:“快,出击!把他们拦下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九章 雨(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陈裕意识到事态严重,顾不得雨还在下,立刻下令将士出击,要将这伙胆大妄为的敌军拦下。 湘州军很快出击,向东面前进,候在泥泞里的敌军,徐徐向后面河岸撤退。 大雨之中,出击的湘州军将士在泥泞里行军,许多人都跌跌撞撞,根本就没有什么队形可言。 待得双方距离拉近到三、四十步,敌军已经退到河边,湘州军士兵不管雨还在下,用桑木弓开始放箭。 而河岸边,忽然有许多人从水里钻出来、上岸,向着湘州军扑来,其数量很多,似乎早就埋伏在岸边,等着发动致命一击。 原本就持盾防守的岸上敌军,也开始发动冲锋。 双方在二三十步距离对射,但湘州军很快便伤亡惨重,因为对方人人身着重甲、戴着铁面,身上插着箭矢,也能继续冲锋。 冲锋的敌军,在十余步距离才放箭,因为用的长弓弓身粗、弓力大,又专门射脸,所以湘州军根本就顶不住。 近距离强弓射脸,就算戴着铁面都防不了,更别说湘州军将士连铁面都没有,一箭射中面部,当场就断了气。 就算没被射中脸,身上又穿着铠甲,但近距离射出的箭,依旧轻易射入胸膛,人当时也就差不多了。 湘州军先被射倒一片,人数局部占优的敌人随后弃弓拔刀、挺矛突进,队形散乱、惊慌失措的他们根本就无力应对。 白刃战刚开始,很快就结束,伤亡惨重的湘州军前锋掉头就跑。 但是,河边地势低,营寨地势高,出击时是走下坡路的湘州军,回撤时就变成走上坡路,而地面泥泞,很滑。 前头的人往回跑,后面踉踉跄跄向前跑的人,反应不及之下,许多人滑倒,相互间撞在一起。 前后推搡、相互踩踏,场面瞬间大乱。 而扑来的敌军,似乎穿着很特别的鞋,所以在泥泞中行走相对较稳,一个如同饿虎扑羊般,追杀过来。 弓射、矛捅、刀砍,大雨之中泥泞里爆发的战斗,如同大人虐杀孩童,溃败的湘州军士兵被敌军驱赶着,倒冲营寨。 营中防守的将士,挡不住溃散的同袍,仓促间组织起来的防御,被同袍冲乱,又被尾随而来的敌军击破。 只是片刻,陈裕的营寨就已经被敌人攻破,部曲拉来坐骑,要护送郎主突围。 他看着眼前一片混乱,听着营地里到处响起的惨叫声,欲哭无泪。 大雨倾盆,外面一片泥泞,虽然骑马跑不快,可不再跑就跑不掉了。 陈裕骑马出营,在骑马部曲的护卫下,往南面茶陵而去,但一行人跑出去没多远,就在沿河路段被绊马索绊倒。 催死挣扎一番,被岸边扑来伏兵射得伤亡惨重,身中数箭的陈裕,被敌兵俘虏,脑袋挨了一下,头昏眼花。 他被人拖到岸边,却见岸边已有不少人,还停着大量竹筏,竹筏上都是草人,看上去就像挤满了兵。 陈裕见了,目瞪口呆:原来对方故意使诈,用满载草人的竹筏,装作大批士卒乘坐竹筏顺流而下的假象,引他冒雨出击。 而岸边已有伏兵,伏兵早就泡在水里,等着他出击。 大雨中,一个浑身湿漉漉、身材魁梧的高个年轻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何人?茶陵情况如何?” “呸!”陈裕奋力向对方吐了一口唾沫,只是距离有些远,没有命中。 但他还是声嘶力竭的喊起来:“疯子,疯子!冒雨作战,我咒你们一个个都着凉、染上风寒,全都病死!” 年轻人笑起来,让人拿来一个竹筒,打开盖子:“姜汤,喝不喝?不暖暖身子,很容易着凉,会染上风寒的哟!” 。。。。。。 雨一直下,淅淅沥沥,湘水水位大涨,漫上两岸,举目望去,一片浑黄。 湘水东岸,渌口,地势较高处军营里,守将周铁虎在箭楼上查看雨情,看着眼前大水弥漫,心定了许多。 连日大雨,道路泥泞,来犯之敌恐怕还得花上许多时间才有可能抵达这里,却已不可能突破渌口。 那么,所谓的袭,就无效了。 前不久,周铁虎奉河东王萧誉之命,率军来到渌口驻扎,提防来犯之敌,敌人自江州而来,经由安城步道西进。 对方因为连日下雨,耽误了行程,被己方耳目识破。 即便现在出了步道西端,也就两个地方可去:要么进入西北方向的澧陵地界,要么进入西南方向的茶陵地界。 澧陵在长沙东南方向,茶陵在澧陵南面,距离长沙更远。 无论对方从哪里冒出来,要袭击长沙,走水路也好,陆路也罢,都必然经过渌口。 澧陵城边有渌水,向西汇入湘水,其汇合口名为“渌口”,渌口距离北面的长沙,陆路大概百余里,走湘水水路大概二百余里。 湘水渌口河段,西岸是绵延群山,东岸才有官道往来南北,所以,东岸官道上平日里往来商旅络绎不绝,若有兵马调动,也只能走东岸陆地。 渌口军营位于湘水东岸、渌水北岸,扼守着这个宛若喉咙的要冲以及津口,来犯之敌即便突破了澧陵或茶陵,也得再破渌口,才能往长沙而去。 如今大雨接连下了数日,湘水水位暴涨,行船是不可能的,而道路泥泞,敌人即便过来,也无法冒雨强攻,所以周铁虎现在是一百个放心。 有他在这里镇守,大王也会安心许多。 周铁虎是河东王府的佐属,跟随府主多年,河东王外放地方当刺史,他就跟着去任职,若回京任职,他就担任王府宿卫,算是亲信。 所以,河东王得知有敌人经安城步道西进后,便派他来守渌口,以防万一。 现在不可能有什么万一。 天色渐暗,夜幕即将降临,周铁虎下了箭楼,交代各营一些事情,便转回帐内休息。 天黑下来,岸上军营里闪烁着些许火光,旷野里一片漆黑,河水流淌的动静很大,宛若万马奔腾,喧嚣不已。 黑漆漆的河面上,大量竹筏顺流而下,每个竹筏上,都捆着一些包裹,竹筏两边,都攀着一些人。 一个竹筏边上,梁森紧抓着权做扶手的绳索,随着竹筏在水面上沉沉浮浮。 绳索套在戴着布手套的手上,反复的摩擦,已经勒得相应手套位置发白,他和部下顺流而下,已经在水里泡了一天。 中途只上了一次岸,吃了些干粮,煮了姜汤喝下,然后继续“赶路”。 看着不远处岸上灯火昏黄的军营,梁森有些紧张,不过军营距离河岸有段距离,加上天黑、下雨,他们的行踪不太可能被对方察觉。 所以风险来自于河道:浅滩、险滩、暗礁,以及不大不小的瀑布。 但是,李笠之前派出细作,已经摸清楚湘水水情,梁森和李笠仔细琢磨过后,有了把握,才敢于汛期在湘水上来个“漂流之旅”。 此处河段没有瀑布,平日里为繁忙的航道,即便是冬天枯水期,水位也不低,更别说如今发大水,所以他们的冒险,风险不至于过高。 但是,依旧死了人。 打仗不是儿戏,袭不是踏青,在发大水的河中‘漂流’,人就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自茶陵开始,一路漂流下来,袭队免不了伤亡。 梁森自己也因为漂流过程中几次磕碰而负了伤,虽然都是皮肉伤,但是连日浸泡,伤口开始发白。 加上一直淋雨,很容易着凉生病,若运气不好,即便再强壮的人,也会因为一次感冒而去世。 所以,梁森以及部下们,是真的在玩命,而不是出游踏青。 他这么玩命,当然是为了避开沿途守军,直奔长沙而去,目标是河东王萧誉。 雨天不好行军,更不好打仗,因为陆地泥泞,河流发大水,所以,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出其不意。 李笠本来也要亲自带队漂流,被梁森拼命劝住,于是两人各自分工,梁森带着人顺流而下,依计行事。 他听张铤说过,汉末三国时,魏军伐蜀汉,被汉军挡在剑阁,一筹莫展。 于是魏将邓艾带兵走阴平小道,绕过剑阁,偷袭剑阁后面的涪城,然后直扑成都。 但是,这个阴平小道,其实不是正常的道路,而是山中小径,等同于没有路。 果不其然,这小径走起来艰险异常,还得不断搭建栈道。 甚至不得不“攀木缘崖”,邓艾还身先士卒,裹着毛毯滚陡坡下山,带兵翻越天险,成功绕过剑阁,夺取涪城。 然后直扑成都,立下灭蜀汉第一大功。 梁森觉得,相比在群山中“攀木缘崖”行军,在河里漂流毫无危险,如同在城里散步。 浪花扑来,梁森抹了抹脸,回头看看已经被抛在身后的敌营,以及河面上忽隐忽现的同伴。 又看向前方,一片漆黑的下游河面,他知道从渌口到长沙,湘水水路是二百里左右。 过了渌口,他们就可以在下游某处河段上岸,聚拢队伍,适当休息。 处理伤口,吃些干粮补充体力,煮姜汤暖暖身子,然后继续漂流。 给河东王一个惊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章 行动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大雨瓢泼,长沙城内,刺史府邸(河东王府),河东王萧誉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雨景,有些出神。 方才午憩,他做了个梦,梦到了父亲萧统,梦到了父亲临终时的情形。 父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熬好的药端来,却不喝。 为什么不喝? 侍奉床边的萧誉想不明白,后来想明白了,父亲意外受伤、伤势渐重后,药不好好吃,是一心求死。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祖父猜忌。 先前,祖母去世,父亲寻了个好地方以安葬祖母,有道士建言,这地不吉,但只要在墓地埋几只腊鹅,便能穰灾,于是父亲便照做了。 结果,此举却被小人污蔑,说储君在墓地施了压胜,行巫蛊之事,诅咒天子速死。 祖父派人查看,果然在墓地里发现了所谓的厌胜之物——腊鹅,于是大发雷霆。 道士因此被杀,祖父虽然没有进一步牵连,但猜忌之心日重,且日渐疏远,而父亲一直无法证明清白,于是郁郁寡欢。 后来伤重,不吃药,也不让御医把伤情告诉父亲。 就这么伤重而逝,如同自尽。 父亲是被逼死的,死后,储君之位本该父死子继,祖父却来了个兄终弟及。 本该成为储君的嫡长孙萧欢,后来英年早逝,二郎萧誉认为,兄长就是因为被猜忌、排挤,才会郁郁而终。 父亲被逼死了,兄长被逼死了,现在,我兄弟二人,也要被你们逼死了! 萧誉想到这里,怒火中烧,呼吸急促起来,收回目光,看着案上舆图。 前不久,他收到消息,朝廷派出数万兵马,从建康出发,乘船西进,要到上游郢州,增援司州刺史陈霸先。 很明显,这是三叔的声东击西之计,三叔剿灭了侯景残党,终于腾出手来,要对付他兄弟了。 然后又有另一个消息传来:安成步道上,出现了一支扮做行商的军队。 却因为连日降雨,耽误行程,于是被萧誉布设在沿途的耳目识破,向长沙告警。 萧誉知道三叔这是来了个正结合,‘正’为数万兵马,声势浩大走江路过来,又有小股兵马为‘’,走陆路偷袭长沙。 若他只注意防着江路,就会被走陆路偷袭的兵马有机可乘,攻入长沙、束手就擒。 他若出了事,湘州诸将没了主心骨,必然方寸大乱,届时,湘州各地便可传檄而定。 好算计,可惜,寡人早有提防。 萧誉如是想,眼神变得凌厉,既然三叔开始动手了,那么,他们也不需要遮遮掩掩,如今三叔不宣而战,倒是有了借口。 本来相安无事,江州方向居然有兵马扮做商队,走安成步道试图偷袭长沙,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朝中出了奸臣! 奸臣蛊惑天子屠戮宗室,挑动兄弟阋墙! 所以,我们要起兵,清君侧! 萧誉想到这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是迟早的事,他和弟弟、六叔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三叔也做好了准备,既然侯景及其余党已经完了,而秋天临近,那好,也该分个胜负了。 “皇位,本来....本来就不是你的!!” 萧誉低声骂起来,他和弟弟一直耿耿于怀,为的就是祖父处事不公,为的就是父兄郁郁而终。 为的就是他们身为长房,却被排挤、迫害到如此地步,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头顶炸响惊雷,外面闪烁着电光,萧誉仔细看着舆图,琢磨着即将开始的战事。 他一直都在提防东面,提防江州那边派兵走安城步道偷袭长沙,所以,在步道西北方向的澧陵,以及西南方的茶陵,都布置了军队。 澧陵城边有渌水,汇入湘水,其汇合口名为“渌口”,无论敌军是从澧陵出来,还是从更南面的茶陵出来,要北上长沙,走的无论水、陆都要经过渌口。 所以,萧誉又增兵渌口,以防万一,领军之人,是骁勇善战的周铁虎,此人为王府僚属,跟随他多年,所以十分可靠。 又有连日降雨,让来犯之敌行程耽搁,必然无法袭长沙。 这兵,‘’不起来了。 接下来,是己方进攻。 萧誉已经布置好了,要派周铁虎率军经由安城步道东进,出其不意,攻入江州腹地。 然后,之前那些已经被他暗中联系好的江州庐陵郡、临川郡各地豪强,就会纷纷起事,响应他的军队。 双方合作一处,浩浩荡荡北上,攻打南昌、鄱阳,再攻湓城、寻阳。 而三叔派来的大军,恐怕还傻傻的溯江西上,在郢州夏口江面,和襄、荆、湘水军对峙。 周铁虎的兵马,绕一个弯,最后夺了湓城、寻阳,让夏口的朝廷大军进退失据,那就精彩了。 至于在司州与魏军交战的陈霸先,抽不得身,只能干看着。 萧誉认为己方全据中游之后,只需略作休整,集中兵力东进,就有极大把握攻入建康,改天换日。 正琢磨间,侍卫来报,州廨官员已在前厅候见。 萧誉整理衣冠,准备处理事务。 连日大雨,他嫌麻烦,便不去公廨,而是在府邸处理诸般事务,各级官员们自己带着公文来见他。 今日也不例外。 。。。。。。 “连日降雨,河东王都在府邸,不去公廨,也不外出,今日似乎也是如此,因为公廨官员都往府邸去办事了。” “官军走安城步道西进的消息,之前已经传到长沙,不过,截止昨日傍晚,并无新的消息传来。” “想来是连日降雨、道路泥泞,驿使行动缓慢所致。” “所以,河东王应该不会察觉情况有变,王府的守卫,未见特别加强,而长沙各门依旧如常,守门兵卒,未见增多。” “但是,一旦有变,城门会很快关闭,若赶不及,恐怕就走不脱了。” 长沙城内一处民宅,梁森正听取情况汇报,做汇报的男子,是李笠年前安排在长沙的耳目,有不少同伴。 梁森和部下于昨日凌晨时分,抵达长沙城外预定的接头地点,因为李笠出兵前已经先派人到长沙通报,所以,梁森一行很快便在约定地点得了接应。 在城外某处别院休息了一天,今日一早入城里,来到这里,即将开始行动。 之所以这么急,第一是防夜长梦多,第二是因为准备充分,李笠派来长沙的耳目,有半年时间布局,又得提前十余日通知,所以做好了准备。 第三,今日行动,正好合适。 “河东王没有外出,那么,对应的方案,是方案丙...” 梁森知道“方案丙”的内容是什么,李笠拟定的几个方案,都已经仔细和他分析过,其中就有“方案丙”。 但慎重起见,还是要对方案实行的细节进行确认。 “既然要按‘方案丙’行动,你们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梁郎,只是....”接应人看看面容憔悴的梁森,颇为担心:“一旦发生激战,对方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放心,我们都熬得住,旅途劳累,不算什么。”梁森不以为意思,与对方确认各个行动环节以及细节。 确定完毕,梁森毫不犹豫做决定:“既如此,开始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一章 大王,大王! 第一百零二章 意志 第一百零三章 怎么回事? 第一百零四章 看法 第一百零五章 眼神 第一百零六章 家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新平侯第,李笠抱着嚎啕大哭的儿子,怎么哄都哄不了,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只能把儿子交给黄姈。 黄姈接过儿子,抱在怀中轻声呢喃,很快,小家伙就消停了,呀呀呀呀说话,也不知在说什么。 儿子才几个月大,什么都不懂,李笠颇为无奈:“唉,我在鄱阳,你们在建康,儿子就算开始认人了,怕是也不认得我这个阿耶。” 黄姈笑道:“那三郎让人画个肖像画,让他每天都看看。” “算了,成日里看画像,感觉不太吉利啊。” 李笠感慨着,见女儿李平安眼巴巴看着自己,便把女儿抱起来,问女儿:“平安想不想阿耶?” “想!” “那,要不要跟阿耶回鄱阳?” 李平安两岁多,闻言高兴的点点头,但想了想,问:“阿娘、弟弟也回鄱阳么? “弟弟太小,出不了远门,得和阿娘在建康。” “那我要和弟弟在一起。” “喔,那好,平安答应阿耶,替阿耶照顾娘和弟弟,好不好?” “好!”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杜氏见女婿有话要和女儿说,便让奶娘把两个小家伙带出去。 得了清静,李笠坐在榻上,和黄姈谈起家事:“过阵子,我就要回去了,你在建康多保重,两个小家伙,可不省心呀。” 黄姈点点头,却问:“接下来,不会再带兵出征了吧?” 李笠笑着摇摇头:“不敢去了,接连立下大功,不知让多少人眼红,我就在鄱阳,专心处理郡务。” 黄姈却将信将疑:“真的么?这可是陛下说了算。” “朝廷那么多能征善战的将领,总不能什么仗都让我打吧?”李笠把手一摊,“此次袭湘州,无非是鄱阳比较近。” 黄姈忽然面色一冷:“没道理总是让你去救急!袭,袭,你是玩命袭,又不是出门郊游,做个郡守都不得消停!” 李笠回答:“没办法,能者多劳嘛,而且,我又不是傻傻的去送死,不可能明知前面是悬崖,还往下跳。” “然后呢?”黄姈缓缓说着,“南川可能不太平,荆、襄能否平定,未曾可知,要是烽烟四起,又找你去救火,怎么办?” “怎么办?那就去呗。”李笠笑起来,“没有战争,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我,还有梁郎,以及部下们,如何得晋升?” “国与国之间决胜负,靠的是武力,你看看,北边两个强邻,高氏、宇文氏,哪个不是靠着武功起家?” “朝廷多年压制武人,现在自食其果,迟早要吃大亏,缺将才,那么谁能打,谁就多劳累。” “之前,我就说过的,朝廷如同戏台,只要我能在戏台上表演,锻炼演技,哪怕再苦再累,哪怕要自掏腰包,也要咬牙撑着。” 黄姈当然明白这道理,只是见李笠如此辛苦,颇为心疼:“那你答应我,没有把握的仗,不要冒险,毕竟,善泳者易溺。” “放心,我不是还有梁郎他们这些左膀右臂么?等队伍成熟起来,我就不需要事事亲为,自然有他们在前方冲锋陷阵。” 这个话题,起自黄姈的担心,见李笠心里有数,她便说起其他事:“鄱阳如今到处都在开荒、屯田,那我们...” 说到这个话题,李笠愈发精神:“地已经选好了,虽然眼下是一片荒芜,但是,集中人力物力开垦,三年后,那可不得了。” “三郎,我们的地,是在哪里?” “这里,你看....”李笠用手指沾水,在案上画起草图:“在南北鄱水之间,那是好地方,有山有水...” 黄姈想起了什么,问:“三郎,那里既然有水,会不会有血吸虫?” “血吸虫?不会,没有钉螺的水域,就不会有血吸虫。”李笠笑起来,“而且,我迟早要治理血吸虫,让郡内百姓安居乐业。” 血吸虫病,是一种范围广、危害性强的慢性寄生虫病,但这名称是近现代才出现,李笠给黄姈“科普”血吸虫病,所以她才知道相关情况。 古代,人们已经意识到接触了有‘蛊虫’水源的人,肝腹肿胀,会染上“大肚病”,这病在长江流域及支流流域颇为常见。 却不知道如何防治。 血吸虫病的治疗,即便在现代也颇为麻烦,此病在古代等同于绝症,会让许多青壮失去劳动能力,也会阻碍人们开发更多荒地、扩大粮食产量。 但李笠知道该如何“防”,那就是消灭血吸虫的宿主——钉螺。 他如今是鄱阳内史,能调动些许资源来扑灭郡内一些水域的钉螺,防御血吸虫病,保一方平安。 具体措施,明年会开始实施,现在,是先摸清楚哪些水域有钉螺。 “你放心,等过得几年,鄱阳,一定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李笠充满信心的说,“我们,也会有田有地有庄园,来个...”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 深秋,天气渐凉,但对于鄱阳郡的人们来说,心却越来越火热。 大规模屯田,已经在南北鄱水流域地区展开,无论是各地大户,还是外来豪商,都募集人手,购买大量铁制工具以及耕牛,在官府的规划下,选定地块,动手开荒。 争取在来年春天,能够完成播种,用两到三年时间,将开垦出来的生田,其粮食产量提升到能够养活耕田者。 然后再过几年,将生田变成熟田,提升的产量,能够外销,或者用与换取铜引、瓷引。 某地,一大片刚过火的荒地里,大量青壮手持农具,驱赶耕牛翻地、挖掘沟渠,地头上旌旗招展,不同颜色的旗号,代表着不同的‘阵地’。 一如打仗般,青壮们隶属于不同的队伍,在各自的“阵地”里劳作,争取将这些荒地开垦为生田。 武祥站在一处小丘上,看着眼前火热朝天的劳动场景,颇为感慨。 转头对着身边的王乐笑道:“王叔,等明年夏秋,稻麦成熟,一眼望去,可就是满目金黄。” “对,一眼看去,望不到头的金黄。” 王乐说着说着,笑逐颜开:“今年冬天,我们可不能闲着,把沟渠挖好,堰坝筑好,雨季蓄水,旱季放水,那么这里就是旱涝保收。” 负责调度物资的庞秋插话:“过得数年,生田变熟田,我们一年到头,天天都能吃上白米饭!” “没错,但是,得努力才行!”武祥大声说着,“按计划来,一环扣一环,可不能出岔子。” 众人聚集在一起,研究起“施工方案”。 这片荒地,范围很大,是李笠划定的开荒地区,虽然地势相对平整,但是灌溉起来有些麻烦,因为只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从中间穿过。 所以,需要挖掘出不少沟渠,以河流为主支,各沟渠为分支,尽可能让绝大部分土地都能得到灌溉。 又要在一些凹地处筑坝,蓄水成塘,必要时也能灌溉周围土地。 那么,开荒和挖掘沟渠、筑坝蓄水,都要同时进行,为此,武祥组织起数万人的队伍,对这一大片荒地进行开发。 这么多的人需要组织起来,光靠一两个人是做不到的。 于是,武祥根据李笠的安排,将李家部曲、昔日的郡廨小吏们,以及李笠麾下的材官营老兵动员起来,按照军队的架子,组织起开荒队伍。 “各级将领”,带领各自的“兵卒”,根据统一的安排,进行不同的分工协作,有队伍负责“作战”,也有队伍负责后勤、物资转运调度。 数万人的开荒队伍,在经历过战火锤炼的老兵们带动下,有条不紊的按照‘施工方案’,将大片荒地渐渐开垦为农田。 然后,除了雇佣来的青壮,其他人,都能分得田地。 这些人之中,有白石村的村民,以及许多跟着珠署打渔的沿湖村落渔民。 有当年聚集在白石村东河岸作坊的少年、护院,以及作场员工; 有跟着李笠捕鱼、养鱼的郡廨鱼梁吏及其亲友,有李笠的部曲们,以及李笠在建康募集的几拨兵卒。 光是这些人,人数就已经接近两万,因为各种原因,追随李笠左右,然后满怀憧憬,在这里建设新家园。 因为能分田地,所以大伙干劲十足,从年初到现在,已经把这大片荒地,开垦得初现雏形。 用心耕作三五载,这里就是阡陌相连的大片农田,秋天时举目望去,满地金黄,家家丰衣足食,库房里装满粮食。 之前,李笠的请求,朝廷取消了鄱阳郡的珠役,武祥没了官职,却闲不下来,作为李笠的左臂右膀,带着队伍开荒。 只要有了田地,人心就会稳定下来,按照李笠的话说,那就是“有恒产者有恒心”,两万余人,跟着李笠在此生根,然后继续开垦周边荒地。 “到时候,家家住上大瓦房,每家至少有三个月的存粮,可以度过春荒。” 武祥笑吟吟的说着,把李笠当年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新年,每家釜里,都有一只鸡,一尾大鱼,人人都能换一身新衣裳!” 这段话,没人质疑,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荒地,人人都在畅想稻麦成熟时的壮观景象。 鄱阳郡,不仅李笠在组织开荒,也有许多大户组织人力物力开荒,本地人守不住,就雇佣外地劳动力。 因为交通便利,豫章郡、寻阳郡有不少无地百姓,在商贾的招募下涌入鄱阳郡,涌向南北鄱水沿岸地区。 大量的田地,在南北鄱水流域出现,大量青壮,会在这些新开垦的地方定居,过得三五载,可不得了。 哪怕这些田地和人口,因为种种原因,依旧不会登记在官府黄籍,但切切实实的粮食产量,以及定居人口,就是不得了的本钱。 武祥想着想着,踌躇满志。 有田地就有粮食,有了粮食就能聚拢大量百姓定居,有粮、有人,什么事都好办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七章 议论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雪后清晨,初具规模的李家新庄园里,部曲们的月度考核正在进行。 靶场,大量年轻男子正在射箭,张轱辘作为‘巡场’,在边上观看考核。 箭靶距离八十步,靶高六尺,宽二尺,射三矢中二矢为合格,所说的“中”指的是射中箭靶,而不是靶心。 当然,射中靶心的话成绩会更高, 李笠的部曲,人人都要会射箭,而且月考要达到合格的水准,所以无论是在白石村作场,还是在这新庄园,靶场必不可少。 每日,部曲们轮流练习射箭,消耗的箭矢十分可观。 一墙之隔的小校场,不断传来呼喊声,张轱辘转到隔壁,这里正在进行技击月考,方式是一对一对打。 长矛对长矛,刀盾对刀盾。 既然是对抗演练,矛头是钝的,顶部还包着一团布,刀是木刀,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一方持矛,一方持刀盾,双方都身着护具,进行对打。 既然是对抗演练,矛头是钝的,顶部还包着一团布,刀是木刀,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对打双方,现场抽签决定对手,胜者合格,负者还有一次对打机会,再败,算不合格。 张轱辘看着场内的一组组对打,无论是矛对矛,还是刀盾对刀盾,都打得很激烈。 月考,顾名思义每月一考,成绩分上中下三等,每等分甲乙丙三则,共有三等九则,部曲们的赏罚,全看月考成绩而定。 一年十二个月,每次考核的成绩都会记录在案,无论是进步、退步还是原地踏步,又各有赏罚。 表现出色的部曲,优先跟随郎主出征,届时若立下功劳,另有犒赏。 郎主李笠,一贯奖惩分明,又次次打胜仗,犒赏不会少,此次率领众人开荒,那些随军作战、立下功劳的部曲,优先选地。 以及选女人。 女人,是李府的婢女,如果男方看中了某位婢女,可以明说,然后府里做主,撮合成亲。 给大名鼎鼎的李三郎卖命,能有如此回报,部曲们哪个不拼命训练、考试、作战? 张轱辘等几个‘巡场’,见月考进行得热火朝天,很满意,聚在一起聊天。 他们的郎主李笠财大气粗,招募部曲、护院、庄客,只要身体没有隐疾,‘进来’两三年,一个个都强壮起来,身高都往上窜。 原因是饮食有保障,至少鱼肉管饱,然后长期坚持锻炼、训练,所以部曲、护院们一个个孔武有力。 部曲是要跟着郎主杀敌的,所以武艺要练,但最开始得学队列。 分辨左右,听号令列横队、纵队,然后列队进、退,解散、集合,这大概得持续练三个月时间。 与此同时,锻炼体能和力气,然后开始练习射箭。 射箭可不好练,要练出一般水准,至少要一到两年,期间依旧要打熬力气,等箭射好后,双臂有力,体力也不错,正好可以练兵击。 长兵为矛,短兵为刀,入门不算难,但要练出一般水准,也得一两年,期间同样要坚持练箭、打熬力气。 另外,又精选千人(累计),练习骑射,以及骑战技艺,日日练,大概练个三年,练出一般水准。 前后六年,累计练出一支五千人规模的部曲队伍(不算护院、庄客),开销很大,加上安置其家属的花费,只会更多。 但钱粮花得值,不久李笠袭长沙,主要就是部曲参战。 五千人的数量,和许多强宗著姓、大庄园主相比,不算什么,但是,若比起素质,就有天壤之别。 因为许多大户的部曲私兵,都包括了护院、庄客,平日里还得做杂务,并不是一门心思打熬力气、磨练武艺的武人。 李笠的部曲,就真的是当做杀人兵器来磨练。 “五千部曲,一千留守,带着护院、庄客看家,四千人跟出去打仗,人人具甲,然后五百为有备马的骑兵,自保绰绰有余。” “你忘了,再加上军府营兵、郡廨郡兵,一万兵力,守着鄱阳,谁都不用怕了” 韩熙和张轱辘等几个教头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他们跟随李笠六七年,对这位的本事是佩服不已,别的不说,就说弄钱粮的手段,让人刮目相看。 李笠之前并没有多少田地,也没有像样的庄园,只是靠着个作场,还有组织人手捕鱼、养鱼,硬是养起这么多部曲和护院、庄客。 养人费钱粮,养马更费钱粮,而李笠硬是咬牙养了千余匹马。 这些马,基本都是仅作代步的骑乘马,在张轱辘等人看来,都是充数的歪瓜裂枣,和真正的战马不是一回事,但又有数百匹好马不计在内。 这数百匹好马,是李笠用某种手段从某处弄来的,一直偷偷养在某处山谷,不轻易拿出来显摆。 所以,如果需要,李笠自己至少能凑出五百骑兵,一人双马,一匹作战时骑乘,一匹平日里代步。 五百骑兵(有备马),说多不说,说少也不少了。 自保绰绰有余,至于出征,得看对手是谁,若是对上缺马的敌人,五百骑兵,若是对上北边的军队... “梁军如此窝囊,万一哪天郎主被调去救火,和魏军打起来,怎么办?” “怎么办?看着办嘛,只要阙南的队伍不过来,我们担心什么?” “那碰到阙南的队伍?” “到时再说嘛。” 时局纷乱,身处梁国江州鄱阳郡的这些‘高手’,已经离开阙南家乡六七年。 虽然已经在此安家落户、生儿育女,又分了田地,却依旧忘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以及亲朋好友。 如今,梁国和魏国交锋,仗一直在打,虽然梁军收复了安陆,但是,占据襄州、荆州的梁国藩王,已经和朝廷决裂。 这两个藩王,只能依仗魏国撑腰,那么,随着战事旷日持久,屡立战功的李笠,迟早要被梁帝调往前线,参与平定藩王叛乱。 那就可能与魏军作战,于是,或许有可能和结拜兄长李义孙交手。 张轱辘、韩熙等二十四人,当年是奉了李义孙之命,随着李笠返回梁国,如今,李笠已然成为梁国军中后起之秀,那么随着魏、梁二国的交锋,也许可能会和李义孙对上。 到时候该怎么办? 这是张轱辘等人要考虑的问题。 他们对于魏国朝廷,并没有什么感情,同理,对于梁国朝廷,也没有什么感情,阙南李家,对他们及亲朋好,所以感激涕零。 鄱阳李笠对他们也不错,所以他们愿意为李笠赴汤蹈火。 问题是一旦阙南李义孙碰到了鄱阳李笠,这下就麻烦了。 “想什么呢,阙南诸军防的是东贼,如何需要李郎南下,防梁军?” 郑原笑道,看着同伴,“郎主活捉侯逆一事,阙南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李郎不知高兴成什么样,真要和郎主碰上,怎么打得起来。” 他们交谈说的是阙南方言,所以不怕被别人听了去,所以有些不方便当众说的话,现在也说出来。 李笠舍得花钱养部曲,而且训练方式很特别,用各种器械来辅助部曲们针对性的练习腰力、臂力,脚力。 不仅要求人人会射箭,还得人人会游泳,且坚持游泳。 无论是在白石村东面河边作场,还是在这里,都有水塘或者河流,让部曲们练习游泳,并规定每日要游多少个来回。 长年累月这么练,许多人的体格都强健许多,加上鱼肉管饱,饮食跟得上,所以,个个身材魁梧,无论是力气还是耐力,都很强。 又会射箭、兵击,按照‘高手’们的看法,这样的部曲,一个个都是精兵的料子。 唯二不足,其一是没怎么打过硬仗。 其二,没有可靠的斥候队伍。 没打过硬仗的军队,成色未曾可知;没有可靠斥候的军队,到了平原,一旦碰到骑兵众多的对手,很容易被歼灭。 若把军队比做人,那么只有打过硬仗,才能把胆气磨练出来,否则就可能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大块头,光有力气没胆气,一样会被人欺负。 而斥候就如同人的耳目,一旦眼瞎了、耳聋了,一个瘦弱少年都能弄死这壮汉。 以‘高手们’的看法,郎主李笠把部曲练得不错,但欠缺可靠的斥候队伍,在江南这种丘陵、河流密集的地方作战,倒不要紧。 一旦进入平原地区,对上骑兵众多的东贼或者魏军(西魏),己方很容易变成瞎子、聋子,稍不留神,就是被一战歼灭的下场。 简而言之,就是缺马,五百骑兵看起来多,碰上北面两国的主力军队,五百骑兵可能就是几支斥候队伍的数量而已。 骑马的斥候,移动范围很大,动辄数十里,己方骑兵不行,意味着无法驱逐敌军斥候抵近窥探、袭扰。 也无法接近敌军主力活动区域、刺探军情,搞不清楚敌军主力具体情况。 行军时,若没有斥候在十余里范围外随行警戒,极易被敌军骑兵突袭,而己方将士来不及收缩防御。 因为长途行军时,大多数人不可能着甲,若无充足时间准备,等敌人冲到眼前,再反应就已经晚了。 说着说着,韩熙拿出一个‘千里镜’:“你们觉得,有这玩意,会不会好些?” 千里镜,是一个可伸缩的铜管,其两端装着“玻璃”,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 若在开阔地区,站在某个高地,凭借千里镜,可以将周围数里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有比没有好,不过我看悬。”郑原接过千里镜,望向远处,颇为好:“这玩意,到底怎么做出来的,还真是..厉害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八章 新产品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郡斋,李笠正在琢磨一片玻璃透镜,这玻璃透镜有鸡蛋大小,侧面看去,呈现淡黄色。 “黄色的?不是绿色的?” 李笠发问,赵孟娘觉得怪:“烧出来的玻璃,都是这颜色,妾没见过绿色玻璃。” “是么?” 李笠看着玻璃透镜,即便这玻璃透镜里有不少小气泡,但依旧爱不释手。 玻璃器,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又称“玻黎”,为“轻奢品”,流行于富贵之家,不过大多是舶来品。 他当然不会把这玩意当做无价之宝,但在这个时代,自己终于能制作出玻璃,还是值得庆贺的。 “真不容易啊,都过了六七年。”李笠放下玻璃透镜,感慨起来。 烧沙子就能烧出玻璃,说起来简单,但李笠就是烧不出来。 问题出在哪里? 李笠觉得应该是缺少助熔剂,单纯烧沙子,火焰温度达不到沙子的熔点,于是烧不出玻璃。 有了助熔剂,就能降低沙子的熔点,这是关键。 那么,助熔剂会是什么呢? 李笠不知道,只能让人不停的试验。 这一试就是六七年,终于得了结果:助熔剂是生石灰,当然,烧玻璃的窑以及火候也不是随便凑合就行的。 生石灰是常见物质,但李笠花了六七年才知道答案,当然感慨不已。 但问题接踵而至:他想要的是透明度较高的透明玻璃,而不是‘浑浊’的不透明、彩色玻璃。 这就涉及“杂质”,若原料里的‘杂质’较少,烧出来的玻璃相对来说就会透明。 而且,玻璃烧制过程中会形成气泡,若气泡过多,会影响成色以及透光度。 减少杂质,可以通过不断筛选;要让玻璃的颜色变浅,可以在筛选原料的前提下,在原料里加入厕所墙角刮下的“霜”,以及一些草木灰。 至于玻璃里带着气泡,目前工艺暂时无法做到完全除泡。 即便如此,依旧是了不起的进步,至少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 有了廉价的玻璃,就能低成本制作“千里镜”(望远镜),给自己的斥候配上,让自己在行军打仗时,眼睛更加‘明亮’。 黄姈在建康,赵孟娘在鄱阳守着产业,一前一后,摸索玻璃的烧制工艺,现在在赵孟娘手中出了成果,李笠问:“玻璃窑何时可以投入使用?” “大概还得过一两个月,如今临近年底,恐怕得过完年了,而且...” 赵孟娘看着手中资料,回答:“研磨透镜很麻烦,耗时耗力,那个人力研磨机的废品率很高。” 李笠依旧很高兴:“不要紧,慢慢来,先把队伍锻炼起来,等到技艺娴熟了,产量和良品率自然会提升。” “但是,要做好保密,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工艺配方,可不能被别人轻易拿了去。” “三郎,不是已经把千里镜的制作工艺,献给陛下了么?为何...” “那是两码事,千里镜的镜片,之前都是用水晶研磨,一旦磨坏了,那块水晶就废了,成本很高,又费时。” “我们如今能烧出玻璃,成本低,产量高,制作千里镜,能有效降低成本,让更多的斥候用上。” “三郎,斥候有了这千里镜,是不是如虎添翼?” “对,有了千里镜,可以隔着数里远,观察敌军情况,不需要冒险接近。” 李笠喝了一杯茶,介绍起千里镜的好处来。 从阙南跟着他来鄱阳的‘高手’们,提出一个意见,那就是他的部曲中,缺少可靠地斥候。 这一点看起来不起眼,但关键时刻,会决定战斗的胜败。 斥候,就是后世所称侦察兵,如同军队的眼睛和耳朵,将领做军事决策,需要可靠地情报,而情报源自斥候实地侦查。 与此同时,若能拦截敌军斥候,就如同刺瞎敌人的眼睛,让对方失去战场感知能力,这样的任务,一般也由己方斥候担任。 也就是说,合格的斥候,要能克服困难、刺探敌情,并及时将情报传递回来。 因为是小股队伍行动,一旦遭偶敌人,孤立无援,所以小队作战能力要强。 遭遇敌人,要么能全身而退,要么能将对方歼灭(兵力差距不能太过悬殊),尤其是碰到了敌军斥候,还要驱赶乃至歼灭对方。 具备如此能力的斥候,基本上都是精兵,单兵作战能力强,心思缜密,小队协同作战时配合要好。 行军、扎营时,还要散布四周,承担警戒任务,这样的兵员素质,大概和后世特种兵差不多。 很可惜,李笠目前没有这样的队伍,只能靠练。 把表现出众的部曲,单独编成一个个小队,然后参与剿灭山贼、水寇,不断在实战中磨练侦查和小队作战技术。 对付山贼、水寇,难度不算大,将来在平原地区,和敌军骑马斥候交锋,那才是刀头舔血的难度。 南军缺马,骑兵不多,遑论让大量斥候骑马活动,所以李笠决定利用技术优势,稍微缩短己方斥候与北边强军斥候的水平差距。 所谓的技术优势,就是望远镜。 有了望远镜,斥候在开阔地区侦查,只要天气好,一支小队就能观察方圆数里范围地区情况,不需要骑马到处跑。 警戒范围也能扩大。 有了望远镜,斥候就不需要冒险抵近侦察敌情,和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尽可能避免和对方交锋,增加生存几率。 但是,若不能烧制玻璃,而是靠着研磨水晶制作透镜,制作望远镜的成本太高,承担不起。 少府寺掌握的千里镜制作技术,是研磨水晶片制成‘凸透镜’,却因为水晶镜片的研磨很麻烦,所以千里镜的产量很低,难以普及。 而镜片的研磨工艺倒是现成的,李笠在少府寺任职,才学到了水晶的研磨工艺。 水晶、玉器的研磨,关键在研磨粉,赵孟娘不清楚,问:“三郎,这玻璃透镜的研磨粉是什么?” “研磨,关键在于研磨粉,研磨粉要细且硬,才能慢慢研磨出光滑的镜片,否则会有划痕,之前,我是想不出用什么物质来研磨。” “后来知道,少府寺的作场里,研磨玉器、水晶、玻璃器,用的是铁红粉,简单易得,只是要精选,一定要够细。” “首先,先把工件切削出大概形状,然后用铁红粉研磨,虽然耗时耗力,但终究是能磨出来的。” “不过,我们用上研磨机,研磨效率大幅提升,后期再靠手工研磨进行精修,就能做出能用的透镜。” 赵孟娘看着资料,问:“那我们的作场,可以靠着玻璃制品挣钱了?” “肯定能挣钱,用玻璃仿冒宝石、水晶,必然能挣钱,但要挣大钱,却不容易,这会招来觊觎,譬如,陛下问起,我怎么办?” 李笠把玩着玻璃透镜:“所以,得偷偷卖,做成各种小首饰,极易携带,也不起眼,容易销售。” “若是做成各种玻璃器皿,运输起来麻烦不说,很容易被人注意,迟早要来个顺藤摸瓜,反正就是麻烦,所以得偷偷发财。” 李笠的水力作场,明面上制作鱼钩,暗地里制作环锁铠,而销售低配版的对接环锁铠,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 现在,因为局势动荡,亦或是“市场饱和”,环锁铠的销售额大幅下降,利润变少,所以,李笠得想办法另找财路。 新开辟的土地,需要数年的耕作才能变成熟田,届时土地产出才能养活大量部曲、护院,所以在这之前,李笠得靠作场产品赚钱。 鱼钩的销售,已经进入平稳期,利润可观,但无法独自支撑他的巨大开支。 孵化鱼苗赚钱,确实不错,但依旧得偷偷卖,而且一年就只有夏天那三个月能做,暂时不能当主业。 捕鱼的利润相对较小,养鱼的周期较长,所以李笠要想办法开发新产品。 现在有了,却不是玻璃。 看着赵孟娘,李笠很感激:“这几年,多亏有你一直分担重任,如今,大功告成,你功不可没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九章 雷迪奇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临近年底,北风呼啸,白石村东,河流上一道堰坝横跨南北,李笠站在坝上,看着东边上游宛若湖泊的水面,又看看下游远处的河畔作场,颇为感慨。 这几年,他在建康拼搏,留守家乡的武祥没有闲着,做了许多事,其中一件事,就是花了两年多时间,雇佣青壮劳力,修建起这座拦河堰坝。 坝址在河畔作场上游数里、河段较窄位置,有泄洪水门,南端又有常年排水的排水口即排水渠。 新的水力作场,就在排水渠边上。 一个个坚固的水轮,就在排水渠上,被汹涌流淌的河水推动,不断旋转。 筑坝耗费颇多,但付出是值得的,有了稳定、强劲的水流,水力作场的生产能力大幅提升。 长长的排水渠,可以布设更多的水轮,带动更多的设备。 也为新产品的诞生,创造了有利条件。 李笠按照工作制度,换上工作服,戴上工作帽,走进一座新建的工作车间,要亲眼观看新产品的生产过程。 新产品,其实不新,就是寻常可见的针。 这个时代的针,如同鱼钩一样,也是纯手工制作,先“切丝”,然后将针体磨得圆润,之后一头磨尖,一头钻眼。 最后进行热处理,使得铁针硬而不脆,韧而不软。 所以,铁针的制作流程和鱼钩差不多,无非铁针是直的,头部不需要有倒刺,鱼钩是弯的,尾部不需要钻眼。 既然鱼钩能够借助水力进行半自动化生产,那么铁针也可以。 水力作场经过六年的生产,技术人员完全吃透了各工段的半自动生产机器,于是按着李笠的构思和设计思路,尝试着将各工段机器整合在一起。 除了拔丝,做到只用一台机器生产鱼钩。 同理,也可以用一台机器,生产铁针。 房间里,‘站着’一台高大的机器,庞秋的侄子哑庞及几名工人,正在检查这台机器。 旁边,同样打扮的赵孟娘,拿着厚厚一沓资料,向李笠介绍起这名为“雷迪”的全自动制针机。 “雷迪”全自动制针机,水力驱动,设计者是李笠,由作场技术人员进行完善。 先做出木质模型,验证结构及自动制针流程,然后不断进行优化、结构简化,花了许多年,慢慢定型。 机器为框架结构,正面看上去如同一个“闰”字,长一丈五尺,高九尺,大部分结构都是铸铁件。 制针时,机器不需要人工干预,只要把成卷的铁丝,喂入机器的进口,机器的出口就会‘吐’出制好的铁针。 之后进行热处理及包装,就能销售。 制针原理,是铁丝进入机器后,进入架子‘甲’,被切刀‘乙’切成一定长度,并被架子下方床件的凹槽接住。 架子‘丙’做纵向和垂直方向的往复运动,垂直运动让架子‘丙’从床板的每个凹槽获得铁丝,纵向运动让其将铁丝推入下一个凹槽。 在每一个凹槽处,铁丝受到连续的冲模或打孔机的作用,形成纹路并被冲出孔眼。 这些冲模及打孔机由冲轮‘丁’、冲轮‘戊’带动。 接着,冲好孔眼的铁丝沿着凹槽继续前进,进入滑槽‘己’,排着队被辗磨工具‘庚’研磨,铁丝本体变得光滑。 然后排队进入磨轮‘辛’,另一头被磨尖,于是一枚枚铁针就这么制作完成,接下来可以进行渗碳、淬火、回火等处理。 李笠看着这台机器生产铁针,思绪飞到许多年以后。 那一世,有外国高端针制品做宣传,宣传材料称,厂家历史悠久,源自第一次工业革命时代的世界制针中心、英国的雷迪。 曾经,世界百分之九十的缝针由雷迪地区制针厂生产,而雷迪也是渔具(譬如鱼钩)生产中心。 宣传材料称,十九世纪中后期,一台全自动制针机诞生在雷迪。 机器以蒸汽机驱动,每天工作十一小时,每台机能制针约十四万枚。 即每小时产量约一万三千枚。 李笠不知道怎么做蒸汽机,也不知道最初的全自动制针机是什么结构,但是,他见过现代的全自动制鱼钩机,想来原理差不多。 于是,自己根据作场的机器使用经验,设计以水力为动力的全自动制针机和制鱼钩机。 耗时多年年,实用型全自动制针机出现了,以‘雷迪’命名。 ‘雷迪’全自动制针机,水力驱动,半个时辰(一小时)制针四千枚,不含废品。 每日生产四个时辰(八小时,剩余时间进行检修、维护),制针三万二千枚。 对比历史上的蒸汽动力全自动制针机(每小时制针一万枚以上),性能很弱。 但在这个时代,依旧是迹般的突破。 正式投产后,水力作场的制针能力,第一阶段是日产量三十万枚,鱼钩的日产量也差不多。 面对天下的手工制针业,有绝对优势。 李笠考察过鄱阳的制针产业现状,手工制针,一般是多人分工,其中一人负责钻针眼。 平均下来,一个人一天也就能做十来枚普通尺寸铁针,按人均日产量十枚计。 作场正式生产铁针,第一阶段日产量三十万枚,抵得上三万制针工匠的产量,这就意味着生产成本大幅降低。 拿到市面上销售,根本就没有对手。 而铁针生产所需原料,其实不算多。 一个月生产二十四日,月产量取整是七百万枚,这些针总重量大概六千斤,合五十石。 因为铁针制作过程损耗较小,所以对应消耗的铁料大概也是五十石。 六千斤铁针,加上包装(小纸包、大木箱)、干燥剂(木糠)的重量,包装状态下重量翻倍,算一百石。 届时,作场制作铁针一个月的耗铁量,一艘百石小货船能装下;一个月生产出的铁针(含包装),一艘百石小货船能装下。 这样的船,在鄱水上很常见,看上去不起眼。 一艘小货船,就能把作场一个月生产的铁针运往外地,却能给作场带来约三万贯(粗略估计)的利润。 若机器大幅增加,利润自然也会大幅增加。 引入水力驱动后的机械化生产,其威力“恐怖如斯”,让李笠自豪不已。 机器检查完毕,接上水轮动力,‘雷迪’开始吞食铁丝。 被截断的铁丝,在‘雷迪’的‘肚子里’不停移动。 ‘雷迪’像吃水引(面条)那样把铁丝吮吸进‘肚子’,然后将一枚枚铁针‘拉’出来。 ‘吮’铁丝的速度很快,‘拉’铁针的速度也很快。 李笠让工人们开始计时,检验‘雷迪’的稳定生产能力,随后和赵孟娘交谈起来。 “我之间跟你说过,机器的力量是巨大的,以往,用传统工艺制作铁针,一个人一天,也就只能做个十来枚。” “若以人力为基础,简单的堆砌生产能力,这样的举动得不偿失,因为人要吃饭,要休息,精力也有限,不可能有太高的生产效率。” “但用了机械设备就不同了,尤其是引入水力为动力,驱动半自动、全自动机器进行生产,生产效率大幅上升,利润也成倍增长。” “若引入全自动机器,不需要人力参与,一个工人能看顾三台机器,那么,不需要太多操作工,也能大幅提升生产效率,进一步提升利润空间。” 赵孟娘问:“机器运转要想快,水流就得湍急,光靠浮轮的动力,已经不行了吧?” 李笠点点头:“对,所以必须水坝蓄水,然后提升水流速度,而且这机器不能装在晃动的船上,才能保证正常运转,只有机器正常运转,产量才稳定,收入才稳定。” “我们制作的铁针,物美价廉,除了那些极细的手工制绣花针,不可能有竞争对手,靠着超低售价倾销,独霸市场,利润有保证。” “但是检查、包装得靠人手,无论是鱼钩还是铁针,日产量那么多,需要的人手恐怕要大幅增加...”赵孟娘眉头微皱。 “那就继续买奴婢,培养她们做女工,然后...”李笠笑起来,“府里撮合,让她们和男工或者部曲、护院们成亲。” “无论男女,有了家,有了稳定的收入和不错的待遇,还有一个大集体做后盾,人心,不就稳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章 少年们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鄱水畔,三十余骑沿着道路前进,为首之人,是外出打猎、满载而归的李昕和梁淼,同行的大半都是少年。 眼见着前方河湾里,有许多人在忙碌,将许多白色物体倾倒入水中,激起阵阵白烟,众人扯住马,驻足旁观。 浓烟升起的水面,不住的翻腾,春风吹来,带来阵阵热浪,李昕仔细一看,笑道:“原来是扑杀钉螺。” “这里也有钉螺的么?”有少年问,李昕耸耸肩:“不然为何投放生石灰?生石灰也要用钱买的呀。” 眼见着水面沸腾、变得混白,少年们惊叹起来:“这么多生石灰投进去,多少钉螺都被烫死了吧!” “烫死还不行,过后得捞起来暴晒,这才能斩草除根。”梁淼哼哼着,两眼放光:“只要把钉螺扑灭了,水边的百姓,就不会染上大肚病了。” 有少年好:“真是这样么?扑灭钉螺就不会有大肚病?” “真,这可是许真君显灵、对李府君说的,那还有假!” “若不是真的,公廨何以动员大伙找钉螺多的河湾,然后收购石灰,扑杀钉螺?这石灰都是要钱买的哎。” 议论纷纷间,不远处的几个里吏,见他们聚集在这里指指点点,便走过来赶人:“莫看了,莫看了,聚在一起,不像话。” 一名少年要喊出李昕的身份,吓吓对方,李昕赶紧抬手制止,然后下马,和同样下马的梁淼走上前。 “我们村也在找钉螺,想看看这里,钉螺多不多。” 李昕笑眯眯的说着,里吏听口音知道是本地人,摆摆手:“没什么好看的,散了散了,别让过路的以为这里出了大事。” “怎么会呢?公廨组织大伙扑杀钉螺,可得让更多人知道钉螺的危害才行,消灭钉螺,百姓就能安居乐业了。” “嗯?”里吏见眼前这两个少年郎说得有模有样,又不像是读人的样子,问:“你们哪个村的?” 李昕依旧笑眯眯:“我是鄱口北,白石村的。” “白石村...”几个里吏听了这个名字,看看眼前这帮人个个骑马,想到了一点,赶紧问:“不知阿郎姓名?” “哦,我姓李,我叔叔让我有空看看,乡亲们是如何扑杀钉螺的。”李笠还是笑眯眯,里吏们听了,很快反应过来。 白石村,姓李,我叔叔让我来看看... 哎哟!这是李府君的侄子啊! “郎君,我等有眼无珠...”里吏瞬间挤出笑脸,李昕摆摆手:“莫要如此,诸位尽心尽力,组织乡亲扑杀钉螺,我看得清清楚楚,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里吏们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李昕不等对方说什么阿谀奉承之词,直接问:“如何,这片河段,钉螺多么?” “不多,不多!前阵子,已经扑杀了好几处,然后把钉螺捞起来扔到窑里烧了,如今,没几处地方有了。” “那,公廨的生石灰,好用么?有没有以次充好?或者是被雨水淋过的?” “这倒没有,生石灰都很猛,往水里一道,咕噜咕噜冒烟、冒泡...” 李昕今年十五岁,按规矩,官府若征发百姓服兵役去打仗,他有份。 真要是被征发打仗,里司给他裹头之后,就可以上战场了。 梁淼也是,不过他们已经不是当年的穷小子,不会被征发服兵役。 李昕的叔叔李笠,如今是鄱阳内史,大大的官,又是活捉‘猴精’的大英雄,所以李昕也立志像叔叔一般,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梁淼的兄长梁森,同样一身武艺,去年还随李昕的叔叔袭长沙,活捉了什么什么王,名声很大,梁淼为兄长自豪的同时,也立志有一番作为。 他两个和其他同龄少年一起,坚持锻炼,练射箭,练长短兵,又练骑射,如今练得有模有样,读之余,还出去打猎。 顺便听听乡里的议论和心声。 李昕谨记叔叔的教诲,不仗势欺人,不横行霸道,不作威作福,低调出行,骑在马上与人说话,对方若未骑马,自己一定要下马。 接人待物,该有的礼数,一点也不许少,不然就是丢李家的脸。 平日里和一大群少年练武、读,出游,打熬力气,练骑术,争取将来,也能有一番作为。 交谈完毕,李昕上马,带着同伴们往前方而去。 少年们扬鞭策马,疾驰在鄱水畔,追逐着春风,憧憬着未来。 苦练本领,弓马娴熟还不行,得双带两鞬、左右驰射,将来,我们也要建功立业! 。。。。。。 司州北境,河边杀声震天,身着红色戎服的梁兵,与身着黑色戎服的魏兵交锋。 之前,魏兵溃败,梁兵追击,结果追到这里,埋伏已久的魏兵将追来梁兵团团围住,以多打少。 厮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临近尾声。 河水被鲜血染红,包围圈渐渐缩小,魏国军队宛若一条黑色巨蟒,慢慢收缩身躯,将猎物渐渐勒死。 但猎物不肯束手就擒,依旧奋力挣扎。 一片腥风血雨中,年轻的萧摩诃左手持刀,右手持断矛,刀砍、矛刺,将扑来魏军逐一放倒,硬是在黑色潮水中杀出一个小小缺口。 其余梁兵紧随其后,奋力向前突击,想要突围。 弓弦声起,魏军弓手向这勇猛的梁兵攒射,将身披重甲的萧摩诃射成刺猬,但他却依旧奋勇杀敌。 “还有谁,还有谁来!” 萧摩诃呼喊着,浑身是血,却依旧奋战不止,魏兵被这‘血人’震慑,不敢独自上前,便一拥而上。 其他梁兵,被萧摩诃的悍勇激励,同样冲了上来,与魏兵格斗。 他们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可不会轻易放弃,更别说输给这个年轻人 去年,他们随陈都护翻越大庾岭北上、路过南康时,这个名叫萧摩诃的少年加入军中,虽然年纪轻轻,却骁勇善战,无论是步战、骑战,都没几个对手。 这个少年都不怕死,老兵们更不会怕死。 他们在潮湿、闷热的交州,与叛军打了许多年的仗,流过血也流过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什么场面没见过。 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武器没了就用拳头砸,拳头砸在铁甲上,砸得皮开肉绽,露出白骨,却依旧拼命的砸, 眼见即将油尽灯枯,远处尘土飞扬,梁军将士仔细一看,发现是援军来了。 绝境逢生的将士欢呼起来,仿佛又有无穷无尽的力气,再与敌人继续厮杀,不一会,魏兵退去,被鲜血染红的河岸,依旧站着许多梁兵。 倒在尸体堆里的萧摩诃,被同伴“挖”出来,一脸血污的他睁开眼,见是熟悉的面孔,问:“我们赢了?” “赢了!援军来了!”也是一脸血污的同伴笑起来。 “那...”萧摩诃挣扎着站起,捡起一把砍出许多缺口的刀,就要去追魏兵:“追,砍,砍死他们!” 身体摇摇欲坠,同伴赶紧扶住:“傻小子,留着力气,下一场仗再打吧。” “下一场?对,下一场...”萧摩诃看着满地尸体,慢慢回过神。 官军打了大半年的仗,收复安陆,如今即将把魏军赶出司州,但战事不会平息,所以,还有“下一场”。 还有立功的机会。 萧摩诃有志向,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所以,他才会加入北上的大军,要凭着一身武艺实现自己的志向。 而且,他还听说了一个年轻人的事迹,所以年轻的心,跳动得如同奔腾的骏马。 鄱阳的李三郎,不比我大多少岁,已经立下活捉侯景的大功,我、我也能行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萧三郎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襄阳城北,微风徐徐,城楼处,岳阳王萧詧坐在凉伞下,就着明媚阳光,看着手中卷。 中文字如同伶人,将一件件往事重演。 五十年前,萧齐永元三年一月,荆州刺史、南康王萧宝融,在江陵称相国,大赦天下,并以雍州刺史萧三郎为征东将军,讨伐昏君萧宝卷。 萧三郎随后倾雍州兵马而出,乘船顺汉水而下。 二月,萧三郎军前锋攻打汉口要地鲁山。 三月,十三岁的南康王萧宝融在江陵即皇帝位,改元中兴。 四月,萧三郎军自汉口渡江,兵临南岸郢州州治夏口城外,围城的同时,接连击败下游援军。 七月初,攻克夏口。 诸将认为,要让将士在夏口休整一段时间,萧三郎认为应该一鼓作气,乘胜直指建康。 八月,益州军顺流而下,逼近长江峡口,江陵震动,荆州军拼尽全力将来犯之敌挡在峡口。 同月,萧三郎军抵达江州寻阳,守将开城投降。 九月初,萧宝融诏令萧三郎进京之后,便宜行事,中旬,萧三郎大军前锋抵达建康西南新亭,齐帝萧宝卷征发建康百姓及东西二冶囚徒守城。 十月中旬,朱雀航大战,萧三郎军渡秦淮河,东府城守将开城投降,大军随后围攻台城。 十二月,有内应开台城数门,建康易主,萧宝卷被废为东昏侯。 来年正月,萧三郎进位相国,封梁国公。 二月,萧三郎称诸王谋反,杀晋熙王萧宝嵩等三王,鄱阳王萧宝寅潜逃奔魏,不久,萧三郎进爵梁王,随后萧宝融下诏禅位于梁王。 于是,萧三郎受禅称帝建梁,改元天监。 五十年后,同样是雍州刺史,同样是萧三郎,相同的一幕,即将重演,此时萧詧回顾五十年前的往事,给自己鼓劲。 希望自己能如同祖父当年那样,从雍州起兵,创立基业。 也只有这样,才能扭转败局,因为局势对他十分不利。 兄长被俘,湘州已失,汉水东面,司州大局已定,司州刺史陈霸先,已派兵往襄阳而来。 雍州西面,梁州军沿着汉水东进,即将进入雍州地界。 与此同时,益州刺史、武陵王萧纪已经亲自率军顺长江而下,即将抵达长江峡口。 荆州刺史、邵陵王萧纶派兵迎战,不让益州军突破峡口,守住江陵西门户。 然而下游湘州,江夏王萧大款的大军即将西上。 事已至此,萧詧已经无法回头,再不孤注一掷,就只有流落他乡、客死异国的结局。 五十年前,雍州刺史萧三郎倾巢而出,雍州军与荆州军分工协作,西守峡口,东攻建康,最后奠定胜局。 五十年后,雍州刺史萧三郎也必须倾巢而出,雍州军与荆州军分工协作,西守峡口,东攻建康,最后奠定胜局。 或许,还能再让一位鄱阳王,仓皇北逃。 我能做到么? 萧詧这段时间,一直这么问自己,五十年前的萧三郎,手中的筹码有很多,五十年后的萧三郎,手中筹码寥寥无几。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大王。” 侍卫的轻声呼唤,让萧詧收回思绪,看向侍卫。 侍卫接着说:“大王,人已经到了。” “嗯,请他们过来。” 萧詧说完,把卷交给随从,看向眼前河面。 大量战船聚集在岸边,船上旌旗招展,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脚步声起,数名将领登上城头,向萧誉这边走来。 他们身着黑色戎服,和周围身着红色戎服的梁军将士形成鲜明对比。 萧誉看着这几名魏军将领,心中满是苦涩。 本来,他只是想借兵掣肘,结果没想到柳仲礼会败得这么惨,安陆会这么轻易被攻破,所以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现在,萧誉手中没有多少筹码可以孤注一掷,所以只能借。 成王败寇,只有成为胜利者,所作所为才不会受谴责,当年的萧三郎若败了,那就是乱臣贼子。 如今的萧三郎若胜了,什么都不是问题。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萧詧挤出笑容,对前来助战的魏军将领说:“此战,寡人有破釜沉舟之志,还请诸位将军,助寡人一臂之力!” 。。。。。。 郢州夏口,潘宝正在市集内某邸店验货,货是蜀锦,半年前交付的定金,如今总算是交货了。 验货事宜,当然由伙计来负责,潘宝和店掌柜聊起天。 “武陵王的大军,浩浩荡荡东进,都快要把江面塞满了,不过就是卡在峡口,一时半会出不来。” 掌柜说着自己掌握的消息,他的店经营蜀货,以及西域胡商运到蜀地的各类珍异宝,所以对长江上游的情况颇为了解。 潘宝如今可是颇有财力的东主,既为彭均做买卖也给自己赚钱,他做买卖的同时,负责打听消息,见掌柜消息灵通,便问起来: “你觉得,荆州那边,能顶多久?” “能顶多久?湘州不是平定了么?官军西进,东西夹击,邵陵王又能顶多久?” “可是,可是益州军东进了,万一被魏国趁虚而入,怎么办?”潘宝很关心这个问题,掌柜笑起来: “你没去过益州,是不知蜀道有多难走,别的不说,就说剑阁,那是成都的东北面门户,关中的兵马要入蜀,就得先过剑阁这个门。” “然而剑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官军守着剑阁,任他千军万马,都没法过。” “更别说要入蜀,就得拿下蜀地门户、梁州汉中,不然,没法全力攻打剑阁。” “就算魏军来势汹汹,挤在狭长的山路也施展不开,打仗打个大半年,官军早就收复江陵、武陵王回师成都了。” 潘宝没去过益州,不过家乡在江陵,所以很关心朝廷何时平定藩王叛乱,听得这个家乡在益州的掌柜说得头头是道,便放了心。 朝廷平定叛乱,江路再度通畅,他手中有不少畅销货,届时往返鄱阳、江陵,那是日进斗金的收入。 验完货,交易顺利成功,掌柜问:“潘东主,那铁针真的不错,我能加订一船货么?” 潘宝反问:“加订一船?你上次进的货,卖完了?” “卖完了,没几日就卖完了,这铁针,可真不错。” 掌柜夸起潘宝最近推销的铁针:“好用、耐用,又不贵,虽然薄利,但能多销,还是不错的。” “那你得等,我一下子没法变出多一船货来。”潘宝笑道,又说了一会,和伙计带着满满三车蜀锦离开。 走到街口,却是分道扬镳:伙计们要把蜀锦运到自家邸店入库,待来日转运鄱阳,而潘宝要出城,到别院去,和外室共度良宵。 潘宝是江陵人,自幼随长辈在鄱阳生活,跟着‘大鲶彭’发了财,如今也是有模有样了,鄱阳大宅有正室,夏口别院,自然就有外室。 潘宝骑着驴,哼着小曲,想着外室那迷人的身形,不由得心驰神往,随从们见了,知道郎主心情好,也不打扰。 出了西门,潘宝看着北边江景,颇为感慨:“等到朝廷平定雍、荆,我带你们去成都,听说成都城里,也有西域胡姬!” 随从闻言来了精神:“郎主,成都如何会有胡姬?又不是建康,有大海船运来胡姬。” 潘宝笑道:“益州和西域,可是通商道的,中间经过什么吐鱼、吐鱼...嗨,反正,成都也有不少胡商,我听说,武陵王府名下,帮忙打点产业的大掌柜,就有胡商。” “那往后,郎主可得带我等去见识见识。” 说到女人,男人们总是兴致勃勃,潘宝看着江景,又远眺北岸,叹道:“那岳阳王也是个缩头龟,但凡有些胆色,也该赌一把,集中舟师从汉口冲出来。” “郎主,汉口鲁山有官军把守,上游水军如何冲得出来哟,除非不管后路。” “也是,哈哈,反正早晚都要完蛋,我觉得,他还不如赌一把,倒还痛快些。” 潘宝议论了一阵,继续往前走,却见前方官道上尘土飞扬,似乎有大量骑兵往这边过来。 夏口是郢州州治,位于长江南岸,郢州西面,和湘州接壤,潘宝觉得这可能是湘州那边过来的官军骑兵。 但即便如此,军人可不是好打交道的,潘宝赶紧下了驴,和随从一起到路边避让。 不一会,骑兵疾驰而过,队伍很长,潘宝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这些骑兵胯下战马,大多身材魁梧。 官军的战马,当然也有骏马,但潘宝见过更多的是歪瓜裂枣,眼前经过的骑兵,大概有三四百骑,还多有备马,基本上都是高头大马。 也不知,是哪个财大气粗的将领,舍得给部下配这么多好马? 潘宝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必要多事,骑上驴,继续赶路。 “郎主,怎么官军里,有胡人的?”一名随从忽然问,潘宝觉得莫名其妙:“胡人,什么胡人?” “方才过去的官军,我瞥见有人深目高鼻,那不是胡人的样貌么。” “乱讲话,人家可能是长得丑了些,怎么能说是胡人?” “不是长得丑,是真的高目深鼻。” “行了行了,是又如何。”潘宝不以为然,“常有北来武将投效朝廷,也许,是人家带来的部曲呢?大惊小怪的,日后见了胡姬,莫不是会吓得发软?”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继续向前走。 然而没过多久,夏口城方向似乎热闹起来,仿佛有许多人在呼喊,不一会,还响起号角声。 “大概是前方捷报,引得满城欢呼吧。”潘宝想了想,想到一个可能,于是满怀期盼:“莫非官军收复江陵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怎么会这样?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长沙,公廨,寻阳王萧大款与各地贤达相聚一堂,把酒言欢,湘州平定后,他要率军西进,攻打江陵,所以不希望离开后,湘州又出乱子。 那么,对于各地豪强大户,要适当安抚,并且恩威并用。 恩,就是委任官职,让这些地头蛇的子弟,出任郡县佐官; 威,就是在城门悬挂一大排人头,让进城的地头蛇们知道,敢和朝廷作对,下场会有多惨。 萧大款在手中握着河东王的情况下,平定湘州,居然用了将近半年时间,这让他颇为郁闷。 巴陵,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而且是兵不血刃,守将见河东王就在城外,就没抵抗。 然而,抵抗得最激烈、时间最长的,居然是长沙城,守将大概是期望荆州军会入湘,不顾河东王就在城外,就是不投降,硬是耗了三个多月。 官军久攻不下,最后靠内应开了城门,才收复长沙。 负隅顽抗的人,首级就悬在城门上,以儆效尤,至于其他临阵倒戈的将领、官员,是不是真心弃暗投明,萧大款没多少时间琢磨。 但只要接下来,官军收复江陵,就能断了许多人首鼠两端的念想。 酒过半巡,萧大款并未“不胜酒力”,正要继续,却有佐官近前,在耳边低语数声。 萧大款起身更衣,转到后堂,王僧辩等主要将领已经等着了。 他见王僧辩一脸凝重,便问出了何事,随后,得了一个坏消息:郢州夏口,被敌军攻破。 “夏口失守?”萧大款不敢相信这个消息,还以为自己喝多了,脑子发懵,王僧辩便让前来报信的使者,详细说明一下。 不久前,很正常的一日,夏口城一切如常,忽然有数百骑兵自西而来,当时守军并未在意,以为是湘州这边调动骑兵东进。 毕竟,巴陵在官军手中,上游荆州军不可能越过巴陵,接近夏口。 而汉水上游的雍州军,也无法突破汉口要地鲁山,渡江而来。 当然,不排除有小股敌军在北岸偷偷渡江南下,但是,哪来这么多骑兵? 结果,还真是敌军。 这数百敌军入了城,径直往公廨而去,郢州刺史、南平王萧恪及许多将佐猝不及防,被对方俘虏。 随后,夏口乱成一团,有将领组织部下反击,又有将领临阵倒戈,投敌。 没过多久,汉水上游大量船只顺流而下,不管沿岸驻军拦截,直奔汉口。 汉口为汉水入江口,水宽不过一里,两岸守军不停向河中船队射箭,甚至沉船以阻塞航道,但船队不顾伤亡,径直入江,往南岸夏口而来。 因为夏口乱成一团,驻泊城外的水军将士无心恋战,四散奔逃,于是,敌船靠泊岸边,率军而来的,就是岳阳王萧詧,入了城,招降纳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萧大款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但不管信不信,夏口确实失守了。 本来应该严阵以待、提防汉水方向的郢州军,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击败了。 “大王,敌军兵马,有数万之多,因为南平王忽然被囚,诸将各自为战,根本就、就没法抵抗...” 使者面色焦虑的说着,萧大款只觉后背发凉:夏口失守,意味着岳阳王已经孤注一掷,接下来,他就被邵陵王和岳阳王东西夹击。 王僧辩让使者退下,面色凝重的对萧大款说:“大王,岳阳王敢如此铤而走险,恐怕,已经投靠魏国。” “王公的意思?” “大王,逆贼是狗急跳墙,但能够袭夏口得手,必然是全力出击,却不怕襄阳被人趁虚而入,敢这么做,必然有所依仗。” “所以下官以为,逆贼可能有魏军助阵,才能偷袭夏口,这偷城的数百骑兵,可能是绕行荆州地界,抵达北岸,偷偷过江。” “甚至,襄阳也有魏军驻守,所以逆贼无后顾之忧,敢倾巢而出,又有魏军助战,才能偷袭夏口得手。” 不是王僧辩看不起官军的实力,实在是许多官军的表现很差。 先前,朝廷对付侯景兵拼凑起来的叛军都很吃力,那么,夏口守军大意之下被参战的魏军精锐偷袭,一触即溃也不足为。 当然,郢州刺史、南平王萧恪如此之不中用,也让王僧辩觉得难以置信:只是守而已,你都守不好!简直是饭桶! “那,我军必须立刻东进!不然,他顺流而下攻打寻阳...”萧大款急起来,“甚至,直接顺利而下,袭击建康,那可如何是好!” 王僧辩劝说:“大王所言甚是,然而我军不可贸然出击。” 他和几个将领得知这一坏消息后,商议过对策,现在见萧大款急着回援,不得不提醒: “大王,若逆贼果真要袭建康,此时恐怕将至江州,我军如今即便立刻启程,也赶不及了。” “江州军应该能将其挡住,我军若急着出击,万一半路遇伏...大王,逆贼未必是要立刻袭击建康,也可能先伏击我军,再与荆州合兵。” “逆贼既然敢孤注一掷,恐怕,荆州那边接下来也会有动作,所以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屯兵巴陵,提防上游来犯之敌。” “那万一,江州军拦截不及怎么办?”萧大款一脸焦急,“一旦逆贼直接顺流而下,不管不顾直扑建康,沿途官军,根本就来不及拦截啊!” 王僧辩就怕萧大款这种经不得事的贵胄乱来,赶紧劝:“大王放心,逆贼若直扑建康,必为取死之道,台城诸门一关,他们又能如何?” “届时周围官军聚来,逆贼进退不得,必然败亡,可若是我军轻易东进,一旦中伏,湘州得而复失,逆贼合兵一处再大举东进,那就不妙了。” “况且,江州寻阳、湓城乃江防要地,逆贼想要突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萧大款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王僧辩所说,觉得确实有道理。 就算萧詧带兵乘船直扑建康又如何? 夏口失守的消息都传到了长沙,那么肯定已经传到建康,即便父亲来不及调集各地兵马进京勤王,但建康本身就有驻军。 实在不行,把台城各门一关,足以撑上数月,当初侯逆围攻台城数月都攻不破,萧詧又如何能攻破? 萧詧若顺流而下直扑建康,沿途城池并未拿下,到了建康,顿兵于坚城之下,后无援兵及退路,一旦勤王兵马聚集,军心必然大乱。 那么,如果对方打的主意是引魏兵助战,全取长江中游各地,然后形同割据,反倒是不错的选择。 萧大款觉得一旦荆、湘、襄、郢、江州被邵陵王、岳阳王叔侄握在手中,届时朝廷可能都奈何不得。 那么,他如今手中的数万兵马就是关键,只要守住巴陵,卡住荆州军东进的道路,便能与八叔武陵王东西夹击江陵。 又随时可以东进、收复夏口,如此,不会让局势恶化。 二兄萧大心在江州,手中也有精兵悍将,只要挡住萧詧东进步伐,不需要太长时间,父亲就能从容调兵,将其歼灭。 萧大款想清楚了,立刻下令:“明日,调兵前往巴陵,一定要守住江路,不让逆贼阴谋得逞!”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纸糊的么?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鄱阳城郊,一个造纸小作场里,便服出行的李笠正向工匠请教造纸工艺流程,想要搞清楚以造纸的工艺原理。 造纸术,是四大发明之一,而纸张,是文字和文化传承的载体,如果能够改良造纸工艺,让纸变得物美价廉,这可是一件泽被后世的大功劳。 不过李笠没那么大的志向,他研究造纸工艺,是想要以竹为原料造纸,即“竹纸”。 然后推广“厕纸”、“餐巾纸”,以取代“厕筹”、擦手布。 厕筹又称厕简、厕辙、厕篦,是‘方便’之后用于清洁的细木条或者竹条,千百年来无论贵贱,都用这玩意。 而李笠对于这种清洁方式不是很适应,希望能用“厕纸”来取代厕筹。 这个时代当然有纸,所以李笠在家起居时,只用“厕纸”而不用厕筹,然而所用纸张,便宜的不好用,用贵的纸,好像太浪费了。 而且,李笠不光自己用,还想要推广“厕纸”、“餐巾纸”,以此扶植起造纸产业,正大光明赚钱。 但消费得起‘厕纸’的人家,家境必然殷实,对于纸张的‘品质’肯定有很高要求。 要实现构想,除非改进造纸工艺,能以较低成本大量生产品质不错的“厕纸”、“餐巾纸”,这样的纸制品才会有销路。 李笠如今是地方官,有时间来实现自己的构想,却因为不懂造纸,只能请教‘专业人士’,先弄清楚目前的造纸工艺,再想办法改进。 改进的目标,是降低成本,提升品质,若能用寻常可见的竹子为原料造纸,想来能有效降低成本。 这个时代已经有“竹纸”了,但并不是如今流行的纸制品。 主流造纸原料是麻、桑皮、藤皮,至于用竹造纸,有地方是这么做的,但不多。 一脸沧桑的老纸工,絮絮叨叨的说着:“竹纸,草民见人做过,但制浆麻烦,还不怎么吸水,不好用,所以做的人少。” 李笠问:“制浆如何麻烦?” “府君,竹子砍下来,要在塘里浸泡至少三个多月才能泡透,而麻和树皮的浸泡,没那么久。” “泡过的竹子,还要削去竹青,然后剁烂,费时费力,沤浆时,要烧更多柴禾,用更多石灰,打浆时更累。” “这样啊...”李笠琢磨起来。 江州各地有很多竹子,数百年来,就以竹制品闻名。 若能够改良造纸工艺,以竹为原料造纸,将竹纸变成“江州名产”,对于发展江州各地经济是很有帮助的。 产品策略李笠都想好了,先推出“厕纸”、“餐巾纸”,然后推出一般品质的写、绘画用纸。 打开销路,再把名号打响,然后技术有偿转让,吸引更多人办造纸作场。 增加产量和对原材料的需求,带动下游产业发展,形成产业规模,抢占中低端市场份额。 然后,进行产业升级,推出高品质的写、绘画用纸,占领高端市场,如此一来,造纸业就会成为鄱阳乃至江州的主力产业。 以此创造大量‘就业岗位’,吸纳大量闲散劳动力,让更多的穷苦百姓能有机会找到一碗饭吃,至少能养活自己。 但如果不能实现工艺突破,让竹纸的成本明显下降、品质(譬如吸水性)大幅提升,这一构想就只能是构想。 现在看来,以竹为原料造纸的工艺还不成熟,李笠想要改进,却找不到好的办法。 李笠正和几位工匠请教造纸工艺,有吏员匆匆而来,说公廨有要事,请李笠回去处置。 “何事如此着急?”李笠觉得怪,见吏员含糊其辞,不由得心中一动:莫非,与战事有关? 。。。。。。 郡廨,听事,李笠看着手中文,有些回不过神,前后两日,相继有坏消息传来:郢州夏口失守,随后,敌军顺流而下,又破江州湓城。 本来夏口失守后,寻阳这边很快就得了消息,立刻加强戒备,但是敌军来得很快,不攻寻阳,攻湓城。 又在半路设伏,伏击从寻阳出发去救湓城的兵马,于是,湓城没救了。 寻阳如今闭门自守,刺史、寻阳王萧大心召集江州各地兵马救援寻阳。 而鄱阳郡离寻阳很近,必然要出兵。 李笠被这两个坏消息弄得有些无语。 不速之客是谁? 是远在襄阳的岳阳王,这位居然来了个袭,连破郢州夏口、江州湓城两处江防要地,李笠觉得难以置信。 从襄阳到湓城,沿途的汉水、长江防线都是纸糊的么? 居然能让岳阳王袭得手? 夏口不是江防要地、重兵把守么?湓城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就和纸糊一般? 纸糊的河防,纸糊的江防,纸糊的城防,纸糊的兵马! 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建康了? 不要说进攻,正常防守都做不好,你们这帮出镇藩王是搞笑的么? 李笠心中怒骂,确实被这消息震惊,出镇藩王的葩表现,让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也不知天子听了这消息,是什么表情。 李笠想到这里,耳边回荡起一段对话,仿佛是天子的自言自语: 你们可能不知道,只用两三万人从襄阳杀到建康夺了皇位是什么概念。 朕只用两个字来称呼这个人:父亲。 朕经常说一句话,当年父死子继的规矩,挡不住朕来个兄终弟及当储君,如今,轻松灭掉上游三王不是问题。 埋伏他一手,袭长沙、活捉河东王,李笠这张牌太好用了,邵陵王和岳阳王也死定了。 反手给一个益州军东进,和朕的三皇子东西夹击江陵,来个瓮中捉鳖。 请魏国出兵助战?但是不用怕,魏兵打不赢陈司州的兵。 梁州军、司州军东西对进,夹击襄阳,很牛逼这个打法,魏国敢派兵救襄阳,一起收拾了。 但魏国招惹不得,俘虏不能杀,放回去。 再增兵竟陵、汉口,哈哈,侄子你想走汉水入江?做梦吧。 再加强夏口防御,侄子快点,你不是要造反吗?你快点入江啊!别磨磨蹭蹭的。 我家老三用三个月拿下湘州,哎呀,长沙反贼负隅顽抗,拖到今年才搞定。 六弟时间不够用?兄长再给你一年时间。 再给你一年时间!你来攻建康啊! 什么,区区雍州水军能攻入建康?你能攻入建康?!朕沿途几道江河防线是纸糊的? 你能攻入建康,把朕这个做叔叔的从御座上拉下来,朕!当!场!就把这个御案吃掉!! “府君?” 主薄张铤轻声问,把李笠从魔性的旁白中拉回现实。 他看着眼前一众佐官,说:“寻阳危在旦夕,本官当然要率军前去增援,不过...” “敌军,接下来是会攻打寻阳,还是直接顺流而下去建康?” “对方千里奔袭,最终目的地必然是建康,讲的是一个快字,要赶在各地官军增援之前,抵达建康。” “若我军走陆路去寻阳,就无法阻挡对方顺流而下。” “若我军集结船只,走水路北上抵达湖口,或许能挡住敌军,却....免不了一场大战。” “鄱阳舟师,战船不算多,征集民船以及备战,需要时间,若仓促出击,去了不过是送死...” “若逆贼已经启程往下游而去,我军是要追击的,所以,出击时船只、兵卒不能少!” 李笠不是在和佐官商量怎么做,而是把当前的种种可能说清楚,然后直接告诉佐官们,要怎么做。 “立刻召集郡兵...” “府君!”张铤打断李笠的话,有些焦虑的说:“方才有驿使送来公文,说天子率文武百官前往曲阿,祭拜先帝陵墓。” “什么?”李笠和其他佐官闻言一愣。 寻常公文从建康送到鄱阳要数日时间,张铤面色凝重:“府君,按公文所说日期,御驾已然启程,算算时日,如今...” “如今天子和文武百官,即便没到曲阿,也差不多到了。” 众人听完,倒吸一口冷气:万一逆贼得知这消息,连夜顺流而下直扑建康,而天子及文武百官来不及赶回建康... 湓城那边,至少能比鄱阳提前一日收到这消息,搞不好逆贼现在都已经出发,走到半路了。 李笠只觉得后背发凉:这是天意么?老大你这么急着扫墓干什么?这下梁国就凉凉了! 眼见着佐官们一个个面露忧色,李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琢磨了一下,说: “莫要担心,逆贼不会得逞,其一,夏口失守,消息传到寻阳,也必然会很快传到建康,陛下当时即便出城,也会返回。” “其二,湓城到建康,水路近千里,即便是轻舟快船昼夜兼程、顺流而下,也得花个一昼夜,但是,大军行动,不可能这么连续昼夜赶路,因为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 “如今,我们收到的是数日前建康的消息,但实际上,建康未必毫无防范,陛下定会返回建康。” 李笠说话的语气很平稳,说的也很有道理,佐官们渐渐冷静下来,张铤的思路也清晰起来,补充道: “府君说得对,逆贼铤而走险,攻破夏口、湓城,不过是打了官军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建康必然有所准备,我等不必惊慌。” 随后看向李笠:“府君,请下令备战,整顿兵马、舟师,北上增援寻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判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即将率军北上的李笠,和梁森、武祥以及张铤一起议事,要认真分析一下岳阳王萧詧的意图。 萧詧的意图是什么? 当然是突袭建康,不然为何突然从襄阳跑出来,沿着汉水入长江,连下夏口、湓城? 对方这么做,总不能是来彭蠡湖钓鱼。 萧詧就是要突袭建康,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李笠得知夏口、湓城失守后,也这么认为,但仔细一琢磨,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问题出在“突袭建康”的实际可行性上:看起来不错,其实成功率很低。 “五十年前,先帝从雍州刺史任上起兵,就是顺流而下,从汉水入江,连克夏口、寻阳,然后攻入建康。” 张铤说起五十年前的往事,尤其点明几个时间: “但先帝是在一月起兵,十月才兵临建康城外,围攻台城一个多月,才大功告成。” “那么,萧詧想要在一到两个月时间内,完成襄阳起兵到攻入台城这一过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侯景做到了短时间内攻入建康,但围攻台城数月而不下,如今萧詧就算突入建康,又能把台城如何?” “除非他有内应,开城门,但我认为,不太可能,陛下之前为十余年储君,即位后,不缺可靠之人出任要职,萧詧不太可能在台城中有能开门的内应。” “而且,他不可能如侯景那样,靠着释放奴婢、短时间内拉起大批队伍来攻城,因为这会得罪权贵和世家大族。” “若无这些人支持,他就算夺了位,如何坐得稳?” “然而他还是出击了,如今,已经占了湓城,那么他哪来的底气敢如此冒险?” “我认为,萧詧一定是从魏国借兵,而且兵力不少,才敢孤注一掷,但魏国不可能白白借兵,所以,襄阳恐怕已经被萧詧质押出去了。” “萧詧有了助战的魏兵,才能出其不意,连下夏口、湓城,以我之见,出谋划策、打前锋的,一定是随行的魏军将领。” “数百骑夺了夏口,在寻阳、湓城有戒备的前提下,突袭湓城得手,又伏击寻阳援军,用兵如此厉害,不太像是萧詧所为。” “他本人或左右有如此武略,那么为何之前一直未有显露?” “当初萧詧与湘东王冲突,用兵可没有现在如此犀利,之后一直龟缩襄阳不出,哪里能有如此锐气。” 张铤剖析了一番,李笠认为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那么,我们来猜猜,萧詧和前来助战的魏军将领,谁说了算?” 张铤闻言眼睛一亮,武祥也反应过来;“莫非....” 李笠见两位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便举例子:“我想侵占一个大家族的家产,可以有两个办法,其一,挑动其家族成员内讧,趁机渔翁得利。” “对方内讧得越久,我能侵占的家产就会更多。” “其二,扶持其中一个成员,挤掉家主,由他做家主,然后,让对方按照约定,把一部分家产当做辛苦费给我。” “请问,对于我来说,哪种策略,获利最大?” 这个比喻很形象,梁森也反应过来了:“莫非...莫非助战魏军将领所想,和萧詧所想不一样?” 他一直在努力学习,看史,看古来名将的战绩,争取做个用脑子而不是只会靠蛮力打仗的‘良将’,所以脑子越来越灵活。 得了李笠的提醒,梁森意识到一种可能:“萧詧必然想速破建康,但魏军将领却是希望...战事拖久些?所以,他们未必会往建康冲去?” “我认为是这样。”李笠表明自己的观点,拿张铤的往事做例子,不过没有明说主角是谁: “王五要对付仇人,但势单力薄,也没有武艺,只能凑钱雇佣游侠来效劳。” “那么,什么时候动手,在哪里动手,怎么动手,得由游侠说了算,不是么?毕竟人家是吃这碗饭的。” “游侠收人钱财、与人办事,杀了人完事就好,可若游侠起了心思,变着法子拖延、找借口加价....如果王五没得选,他不就只能乖乖加钱?” “我想,萧詧可能也会面对如此局面。” “对于萧詧及其心腹而言,既然出击了,就必须尽快攻入建康、攻入台城,俘虏皇帝、控制中枢,这才是出击的最大意义。” “萧詧既然敢冒险,依仗的不光是他自己的身份、麾下兵马,必然还有前来助战的魏兵,而这些魏兵的战斗力,一定不弱。” “然而魏国出兵助萧詧夺位,能得什么好处?春秋时,秦国的秦穆公,先助女婿、晋公子夷吾回国争位,结果夷吾上位后食言,和秦国翻脸。” “秦穆公又助晋公子重耳回国争位,重耳上位后,依旧和秦国翻脸,为什么?身为国君,就不会再受人摆布,但凡还有能力,就不会割地求和。” “难道魏国不怕萧詧夺位成功后食言么?不怕自己辛辛苦苦一场,没捞到什么好处?” “我想,魏国肯定是打着出兵帮助萧詧夺位的幌子,实际上是要搅乱梁国国内局势,让内乱旷日持久,这样,魏国才好趁火打劫,吞并更多的土地。” 他借助一张草图,分析魏国趁火打劫的可能策略。 “看看这几个关键地点,首先是襄阳和江陵,魏国若控制了这两处地方,或者支持邵陵王、岳阳王割据,就能前端襄州西面梁州、荆州西面益州的外援。” “魏国可从容吞下益梁,这是吃个半饱,如果他们胆子和胃口再大一些...把郢州夏口拿到手...那就把长江中游大门关上大半。” “北岸司州、南岸湘州,短时间内没有外援,魏国吃起来,会比较容易些,若能吃下哪怕其中一地,对于魏国来说,就是吃饱。” “然而,只拿下夏口,并不能稳稳吃下司州、湘州,因为官军还能在江州这边,走陆路增援司州、湘州,无非是行军及粮草转运变得艰难些。” “所以,若要稳稳吃下司州、湘州,更大胆的做法,应该是...”李笠指着彭蠡湖北面入江口,以及湓城、寻阳一带。 “把湓城、寻阳拿下,把南昌和鄱阳拿下,互为犄角,那么长江中游大门彻底关上,官军就根本无法增援司州和湘州。” “只需要控制江州寻阳及彭蠡湖一带,顶个一年半载,魏国就有极大概率来个鲸吞,直接把江州以西、长江南北两岸州郡全部吞下!” “但是,魏国本身要防范东边齐国,不可能举倾国之兵来趁火打劫,所以,得让岳阳王萧詧和邵陵王萧纶顶上去。” “毕竟这两位是梁国藩王,其名号还是有些用处的,方便招降纳叛。” “这叔侄二人是走投无路才借兵,上了贼船再想下来就难了,即便萧詧从襄阳起兵时,打的是突袭建康的主意,可一旦他离开襄阳、进入长江,就由不得他做主。” “他拿下夏口之后,其实最稳妥的办法是分兵西进,和萧纶一起合击湘州的官军,东进突袭建康,真的很难成功。” “东进、拿下湓城,萧詧只能继续攻向建康,魏将却不一定愿意,更可能想让萧詧当个看门狗。” “我认为,萧詧是被魏国给耍了,当他拿下湓城后,已经不可能再和萧纶联手,叔侄二人一西一东,隔着千里之远,只能各自为战。” “任由魏国摆布,替人火中取栗。” “萧纶被迫在长江峡口和武陵王萧纪对峙,无法东进和侄子汇合;萧詧被迫在江州寻阳、湓城一带,和朝廷大军对峙,无法西进和叔叔汇合。” “而魏国呢?可以稳稳拿下益、梁,届时萧纶、萧詧叔侄撑不住了,魏国至少还能拿下襄阳甚至江陵,稳赚不赔。” “若萧詧还在江州硬撑,萧纶挡住湘州官军,那么魏国接下来可取司、湘二州,大不了,把长江以南的郢州、江州留给这叔侄二人做窝,当个看门狗。” 武祥觉得不对:“如此策略若要成功,前提是萧詧能在湓城顶住至少半年到一年,可他凭什么顶住?就算有魏兵助战,兵力也不会占优。” “他在湓城孤立无援,不可能撑太久。” 梁森忽然发话:“不,他可以的。” 见武祥看着自己,梁森说:“我在建康时,听陛下提起过,说河东王萧誉当初曾和江州南川一带豪强勾结。” “如果,萧詧以寻阳为饵,来个围城打援,击败豫章、鄱阳等地援军,二郡震动,那么他就可以挑唆江州各郡豪强造反。” “毕竟,他也是梁国宗室,是昭明太子之子,只要封官许愿,一定能招降纳叛,并引诱包括南川豪强在内的江州各地大户带兵来投。” “毕竟这十来年,江州多有豪强叛乱,可见不乏野心勃勃之辈。” “萧詧有了这些人助战,甚至可以拿下南昌、鄱阳,控制彭蠡湖区,控制豫章、鄱阳二郡,是有本钱和朝廷大军对抗一段时间的。” 梁森的分析很有道理,和李笠所见一致,但李笠的判断也只是判断而已。 前提是岳阳王确实借了魏兵助战,而且此次东进,极其倚重魏兵为作战主力,不得不被魏将意见所左右。 若判断没错,那么接下来,可就得随机应变了,若不加防范、心急火燎北上,搞不好半路就被人伏击,全军覆没。 不过,万一判断失误,岳阳王率军往下游建康扑去... “狡兔三窟,我早有安排,不怕建康出事。”李笠很冷静,看着两个发小:“你们嫂子,会随机应变的,不用担心...” 张铤听后,心中一动:对呀,就算萧詧直扑建康又如何? 就算萧詧攻入台城、夺位成功又如何?各地牧守哪里会臣服。 梁国气数已尽,完了就完了,那御座,得换个人来座...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李笠,竟然有些期待:建康不乱,我们怎么能有机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图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湓城,公廨,萧詧站在听事外屋檐下,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不发一言。 刚攻下湓城,他就听到一个几乎让心脏停止跳动的消息:三叔带着文武百官去曲阿祭扫帝陵了。 也就是说,台城此刻空荡荡,他只要立刻率军扑向建康,三叔可能来不及回城主持大局。 萧詧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是,同行的魏军将领不同意。 对方的说辞有二:第一,随行助战的魏军将士水土不服,乘船千里奔袭,晃得上吐下泻,需要在湓城休整一段时间,必然打不了硬仗。 第二,夏口易主,消息肯定已经传到建康,皇帝必然有所准备,即便已经出行,也会立刻回城。 所以建康城防不可能出现大破绽,己方其实无机可趁。 从湓城到建康,水路路程近千里,全军大举东进,连日赶路必然疲惫不堪,届时即便兵临建康城外,面对的极有可能是严阵以待的守军。 这种时候,退无可退,攻又攻不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萧詧有破釜沉舟之志向,既然攻出来了,唯一目标就是建康,他愿意冒险,但无法说服这些魏将。 恼怒之下,甚至打算自己带着兵马去攻建康,让魏兵留在湓城守城。 但没了骁勇善战的魏兵助阵,他没把握攻入建康,更别说拿下台城。 于是只能妥协,下令全军在湓城休整。 方才,有建康的消息传来:天子已经连夜返回建康,且下令全城戒备,调集周边军队入京。 所以,正如魏将所说,这个机会,并不是机会。 按说萧詧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击,但是,魏将的忽然‘抗命’,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好像对方并不急着助他攻入建康。 虽然明面上说得好听,要先在江州寻阳、湓城站稳脚跟,然后召集有志之士一同东进,但是萧詧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如愿了。 对他而言,尽快攻入建康才是唯一取胜之道,若耽搁战机,三叔就会聚集更多的兵马在建康,届时他再想攻,也攻不进去了。 结果快不起来,那么所谓的破釜沉舟,就只是一厢情愿... 萧詧不敢多想,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攻到这里,总比困守襄阳要好。 况且兄长当初曾经说动江州南部的南川豪强,将来时机成熟便起事,那么他便可以在江州壮大声势,拉拢更多的人为他效命。 现在,寻阳告急,他只要把增援寻阳的江州各地援军歼灭、击退,然后拿下南昌,局面就打开了。 届时只须封官许愿,就一定能说动江州各地豪强起事,为他效力,己方只要在江州站稳脚跟,机会还是有的。 正思索间,数名魏军将领来见,萧詧面色平静的问当先一人:“贺若将军,不知安排得如何了?” 信心满满的贺若敦,为助战魏军主将,他骁勇善战,得丞相宇文泰赏识,此次肩负重任,要有所作为,听得萧詧发问,朗声回答: “大王放心,都已布置妥当,无论援军来多少,都能让其有来无回!” 萧詧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将领,有些不放心,觉得以对方资历来看,不像是沙场宿将。 但想到其麾下的精锐骑兵先前表现不错,不由得充满期待。 “很好,寡人静候将军的捷报!” 。。。。。。 阳光明媚,绿树成荫,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吹来阵阵凉风,让正在岸上官道赶路的将士们感到十分惬意。 他们是豫章郡兵,从南昌出发,北上增援寻阳,昨日抵达建昌,汇合一些兵马后,继续赶路。 两支队伍合在一起,有七千人左右,浩浩荡荡走在官道上,长长的队伍前后望不到头。 东面一里外是彭蠡湖,西面是空旷的野地,点缀着一些树林,赶路的兵卒看着渐渐升高的太阳,不由得加快步伐。 今日阳光明媚,中午得找阴凉处休息,避一避日头,等到午后日头没那么毒了,再赶一段路。 此次前往寻阳,许多人都有些不安,因为逆贼已经占了湓城,随时都可能派兵袭击他们这些北上的队伍。 不过这里是建昌地界,距离湓城有四、五日路程,敌军不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作战。 再说,前面还有豫宁县城顶着。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队伍忽然躁动起来,又有呼喊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片刻,陆续有零星骑兵从前往后跑,边跑边喊:“敌袭,敌袭!准备迎战!” 呼喊声让许多人愕然,随后纷纷回过神,呼啦啦散开,去辎重车拿兵器,整支队伍如同被蚂蚁啃噬的长蛇一般,疯狂扭动起来。 敌骑数量很多,来得很快,如同俯冲的苍鹰,卷起漫天尘土,扑向这扭动得几近支离破碎的长蛇。 仓促间组织起来的抵抗,很快就被马蹄踏碎,一支支骑兵小队,轻而易举突入长长的队伍,然后将其横截成无数段。 惊恐万分的兵卒,看着同伴在敌骑冲撞之下支离破碎,哪里还有抵抗的意志,呼喊着四散奔逃,旷野里到处都是拔腿狂奔的人。 以及肆意追杀、冲撞、践踏的骑兵。 人的两条腿跑不过马的四条腿,在旷野里四散奔逃的人,要么被敌骑撞倒,要么被自己人挤倒、践踏,四处一片哀嚎。 有脑子灵活的人,往东面的湖边跑去,只要跳入水中,就能避开敌骑的追击。 越来越多的人往湖边跑去,如同一大群急着下水的鸭子,而魏军骑兵就像赶鸭人一般,驱逐着这些溃兵入水。 有人会水,入水后移动得慢,而后面不断有人冲过来,拼命向前游,相互挤压、推搡之下,许多会水的人被挤得倒入水中,不住呛水。 逃入水中的溃兵越来越多,许多人要么被挤倒、推倒而呛水,进而溺水,又有许多人根本就不会水,入了水吓得手足无措,然后东拉西扯,拉着旁人和自己一道溺水。 不一会,密密麻麻的人在水面上挣扎,呼喊声此起彼伏,岸上拔腿狂奔的溃散兵卒,在敌骑的追击下伤亡惨重。 要么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要么跪地求饶。 一处高地,观察战场形势的贺若敦,见着如此情形,不由得摇头:“羸弱如此,难怪会被侯跛子轻易攻入建康,围台城数月之久。” 左右笑道:“梁军如此不堪,也不知那萧皇帝,是如何坐稳御座的。” “他怎么做皇帝,与我们无关。”贺若敦把目光投向远处,看着烟波浩渺的彭蠡湖湖面。 他们占了湓城之后,在江州要解决的敌人有很多,其中最难对付的一个,是活捉侯景、俘虏河东王萧誉的鄱阳人——鄱阳内史李笠。 贺若敦仔细琢磨过李笠的战绩,了解此人大概情况,知道李笠是捕鱼的鱼梁吏出身,必然对彭蠡湖区的情况很了解。 而且李笠在彭蠡湖区名声很响亮,现在做了鄱阳内史,如有必要,一定能够集结大量船只和渔民随军作战。 故而贺若敦认为,己方水军不可轻易入彭蠡湖与对方交锋,否则容易吃大亏。 一旦水军伤亡惨重,他们根本就无法守住湓城,无法在江州“钉”个一年半载、阻止梁军西进。 贺若敦奉丞相之命,以助战为名,挟持梁国岳阳王萧詧及其兵马,“钉”在湓城一带至少撑上一年,如此,朝廷才能尽可能攻城略地。 现在,他们要在江州站稳,就得解决李笠这个最大的威胁。 既然李笠在彭蠡湖区有优势,贺若敦便决定在陆地上,把李笠解决掉。 接下来,我攻南昌,你救是不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意图(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黄昏,旷野里,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尸体,又有一些车轮坏了的双轮车,散布在附近各处,时不时有鸟雀落在车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马蹄声起,鸟雀飞走,有六十余骑缓缓向这一片狼藉接近,但这些骑兵不急着上前查探,而是颇为警惕的四处张望,提防有伏击。 待得确认四周无人,这些骑兵分成两拨,一拨在外围警戒,一拨下马,查看现场,看看有没有生还者。 然而现场已无生者,死者都身着戎服,身上血肉模糊,死状凄惨,兵器未见多少,似乎已经被袭击者带走。 有的死者,其致命伤是在正面,看得出是搏斗时被杀;有的死者,致命伤在后背,那就意味着是逃跑时,被人追上,砍死或撞成重伤。 临时担任斥候、打探敌情的彭均,看着满地尸体,感慨:“好惨,这三百多人的队伍,怎么就一个活的都没有?” 同行的黄?耸耸肩:“步兵在开阔地碰到骑兵就是这么惨,而且,敌军游骑恐怕本事不小,就像一群老猫伏击一群老鼠,可不就是这么惨。” 彭均又问:“那你们在江南平叛,有没有碰到这么厉害的游骑?” 黄?摇摇头:“说实话,没有,我们要么是跟着大队人马行军、作战,自有别人来遮风挡雨,即便独自出击,走的也是丘陵、水泽较多的地方,碰不到厉害的游骑。” “说白了,我们打的硬仗,要么是决战,或者夜袭,至于把骑兵撒开、对耗的仗,没打过。” 彭均有些担心:“如此一来,往后行军作战,我们撒出去的斥候,万一被敌军游骑灭了,那我们不就成了聋子、瞎子?” “是啊,不然你以为,李郎为何拼命买马、凑马?” 黄?说着说着,唉声叹气:“看看,马不够,就是被马多的对手欺负,他们把骑兵散开、到处袭扰,我们在自家门口,出个门都胆战心惊。” “三百余人的队伍,人数不能说少吧?遇到敌骑,连跑出去报信的都没有。” 彭均看着眼前‘尸横遍野’,觉得不是很好受。 半个月前,逆贼攻占湓城,江州刺史急令各地兵马增援寻阳。 结果,赶赴寻阳的各地援军,大多遭到敌骑的半路袭击,有的队伍全军覆没,有的队伍虽然击退来袭敌军,却也伤亡惨重。 敌骑十分大胆,不局限于湓城、寻阳周边地区活动,而是深入彭蠡湖西沿岸各地,甚至抵达南昌远郊,不断袭击零星队伍和商旅。 不到半个月,湓城、豫宁、建昌、南昌这一路上,商旅绝迹,百姓都不敢轻易出行,只有大队官军才敢结伴行进。 敌军骑兵数量不少,所以十分猖狂,以至于官府对敌情到底如何,是两眼一抹黑。 不知道敌军兵力到底有多少,不知道敌军骑兵有多少,只是知道寻阳未被攻破,而逆贼占据湓城,迄今尚未往下游建康而去。 但江州形势越来越不妙,因为之前各地派出的援军大多伤亡惨重,所以如今自保、守城都有些吃力,更别说再派援军去寻阳。 不过,鄱阳这边是例外,因为李笠派出援军走的是水路,避开了敌军骑兵。 却因为敌军舟师盘踞湖口一带水域,鄱阳郡的援军无法入江转往寻阳,又不能冒险在湖区西岸登陆,只能撤回。 逆贼也没闲着,似乎已经调动兵马往南昌而来,因为豫宁、建昌已经沦陷,接下来,敌军就会兵临南昌城外。 如今敌骑猖獗,在南昌郊外频繁出现,所以南昌全城戒备,和外界的联系虽然没有中断,却愈发困难起来。 鄱阳郡和豫章郡毗邻,鄱阳内史李笠派出骑兵,在南昌东郊活动,一来观察敌情,二来,尽量维持和南昌的联系。 彭均自告奋勇,带着部曲担任斥候,和妻兄黄?一道出击,要会会这些嚣张的敌人。 几日下来,只看见遇袭、全军覆没的队伍,没碰到神出鬼没的敌骑。 但可以肯定,敌军游骑就在南昌附近活动。 这种感觉很不好,彭均觉得不安,自诩见过大场面的黄?,也觉得心里不踏实。 在这里,在水纵横的彭蠡湖区,居然被敌军骑兵袭扰得连到隔壁郡走走都胆战心惊,这算什么? 也亏得鄱阳地界不适合骑兵到处乱窜,否则在鄱阳和鄱口之间往返,是不是都要胆战心惊? 在江州,碰到骑兵多一些的对手都窘迫成这样,将来若在开阔地区碰到类似的对手,仗还怎么打? 彭均看着四周,有些担心的说:“看来敌军要攻南昌,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若南昌丢了,他们接着就会来攻鄱阳。” 黄?想了想,苦笑:“不救不行,可若是来救,人家就等着我们来救,然后来个围城打援。” “他们的骑兵多,还很能打,我们一不留神,可就要倒霉,到时候不要说救南昌,连鄱阳也危险了。” 彭均瞪大眼睛:“那怎么办?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 鄱阳,郡廨,李笠正与一脸憔悴的豫章内史刘孝仪交谈,刘孝仪年近七旬,白发苍苍,而以李笠的年纪,算是刘孝仪的孙辈。 前日南昌失守,刘孝仪及一些郡县将佐奋力突围,在郊外数里外被敌军追上,若不是得李笠派来的兵马接应,此刻就已经身陷囹圄了。 南昌失守,非同小可,李笠先表态:“南昌近在咫尺,鄱阳却救援不及,以至府君支撑不住、城池沦陷,稍后,我会上表请罪。” “不不,是城中有人做了内应,以至南昌一夜之间形势逆转,与李府君无关。”刘孝仪黯然说道。 他死里逃生,精力消耗过大,面容颇为憔悴。 刘孝仪担任豫章内史数年,本来即将卸任,未曾料敌军来袭,占了湓城,局势突变。 现在丢了郡治南昌,刘孝仪知道自己难逃其咎,而李笠这大半个月来,并不是作壁上观,将来要追究南昌失守的责任,主责轮不到李笠来扛。 李笠见刘孝仪精神不怎么好,便主动说: “鄱阳舟师在左里与逆贼对峙,南昌失守后,逆贼必然经由陆路来攻鄱阳。” 李笠借着舆图,向刘孝仪讲解当前局势,以及自己的布置。 “我已经做了迎战准备,绝不让鄱阳有失,府君可安心休养,待得来日收复南昌,还得府君安抚地方。” 刘孝仪是文士,不怎么懂打仗,见战功赫赫的李笠如此淡定,心中稍定,点点头:“唉,老朽无能无力,有劳李府君了。” 刘孝仪不住叹息,李笠见他确实精力不济,又说了一些事,便结束交谈,让人送其回传舍休息。 片刻,李笠转入后堂,看着舆图,琢磨起来。 距离岳阳王萧詧攻占湓城,到前日南昌沦陷,还不到一个月时间。 由此可见,萧詧借来的打手,其战斗力有多么凶悍。 而江州官军(大部分)的战斗力之低下,也让李笠大开眼界。 战局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萧詧占了湓城后,没有继续往东进攻,而是钉在湓城,来个围城打援。 先把各地增援寻阳的援军逐一收拾,然后进行“战场遮断”,往南昌攻来。 战场遮断,指的是派出游骑大范围活动,既刺探军情,也拦截梁军的斥候,使得湓城到南昌之间各地守军惊慌失措,无法弄清楚他们的具体情况。 于是乎,敌军主力从容接近南昌,与此同时,萧詧利用自己的身份,鼓动各地大户‘弃暗投明’,追随“昭明太子之子”,助他夺回本该属于昭明太子一系的御座。 效果是不错的,本该守上数月的南昌城,就因为出了内鬼,半夜开了城门,使得敌军轻易入城。 这不能怪刘孝仪无能,实在是有心无力。 太清元年,侯景开始作乱时,刘孝仪就抽调郡兵数千,随路过南昌、进京勤王的衡州刺史韦粲前往建康。 随着韦粲的阵亡,这些勤王的豫章郡兵也消失在秦淮河畔。 即便数年后,豫章郡军府的兵力恢复了,但恢复的只是人数,战斗力可没那么快恢复。 而且当年在建康捐躯的不止普通兵卒,还有许多忠诚的基层将领。 于是,刘孝仪对郡兵的控制有所下降,无法有效震慑城内各种野心勃勃之人,待得敌军兵临城下,自然就防不住城里出内鬼,被人里应外合。 而李笠,知道敌军攻打南昌是要围城打援,权衡利弊之下,决定见死不救。 这不是他居心叵测,实在是南昌难救:敌军拥有骑兵优势,兵力总数也不少,考虑到助战魏军可能经验丰富,不是好对付的对手。 李笠有能打仗的队伍,可一旦在南昌城外伤亡过大,鄱阳就完了,他上任后辛辛苦苦忙了一年打起来的基础,也会随之化为乌有。 敌军骑兵战斗力实在凶悍,又狡猾,李笠觉得自己硬要救南昌,只会连鄱阳都搭进去。 而萧詧也很慎重,并未派遣水军进入彭蠡湖、南下攻打鄱阳,大概是忌惮李笠对彭蠡湖很熟悉,又能动员湖区大量船只、渔民参战,所以生怕水上决战落败。 由此可见,萧詧请来的打手,不仅兵能打,将也很有头脑。 也不知是魏国的哪个名将,跑到这里撒野来了? 李笠如是想,看着舆图,期待不已。 鄱阳是他的“主场”,所以期待敌军来攻鄱阳,然后利用“主场优势”,让来犯之敌的优势不再是优势。 是这样么? 李笠陷入沉思,敌军既然不走水路来攻鄱阳,就是顾虑他为鄱阳人,熟悉湖区情况,而且有赫赫战功证明实力。 那么,不走水路来攻鄱阳,就会走陆路来攻鄱阳么? 李笠看着舆图,眉头紧锁:换做是我,就不会这么急。 而是以南昌为据点,煽动各地豪强起事,封官许愿,收买人心,短时间内,聚集数万乃至十余万乌合之众。 再来攻鄱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眼睛 第一百一十八章 眼睛(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关门打狗 第一百二十章 安排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民不畏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民不畏死(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码头,大量兵卒与渔民、船民对峙,带兵弹压的将领何琛,看着眼前一个个刁民,以及对方手中握着的鱼叉、船篙、船桨,虽然不以为然,却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就聚集的渔民、船民真的太多了。 这些刁民,虽然一个个未着甲,手里也没有像样的兵器,连弓箭都没有,真要打起来,己方必然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但是,这么多刁民聚集,一旦动了手,杀得血流成河,后果就不是他能承担的了。 何琛知道岳阳王是要以湓城为根基,如果杀人过多,失了民心,事后怕不是要用他人头来平息众怒。 却又不能任由这些刁民聚众闹事,不然,岳阳王不会轻饶他。 这帮刁民之所以又开始闹事,原因是那三个年轻人去公廨回来后,说大王不同意放船、放人入江捕鱼。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把这三个小子,连同其他几个带头闹事的头头抓起来,再适当恐吓恐吓,就能把事情平息。 何琛让部下动手抓人,但渔民们将那三人护住,何琛看着当中那个眯眯眼年轻人,呵斥着:“你叫什么名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挑唆大伙闹事!” “我叫武祥。”武祥大声说着,气势十足:“鄱阳人!” “鄱阳人?你是鄱阳那边派来的细作!给我拿下!”何琛喊起来,武祥依旧底气十足:“那是不是抓了我,大伙就能入江捕鱼?” “如果是,好,我跟你们走!如果不是,我为何要跟你们走?” 何琛不废话,让弓箭手瞄准武祥,然后威胁:“他是细作,来此挑拨是非,谁敢站在他身边,统统乱箭射死!” “我死了,能让大伙入江捕鱼,那好,我死。”武祥推开护在面前的同伴,站到旁边一辆双轮车上。 此刻,他鹤立鸡群,身边没有任何遮蔽物,现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是一个极好的箭靶。 “我就问,我死了,他们!”武祥指着右边,又转身指向身后,“他们!还有他们!” “可不可以入江捕鱼!” “如果可以,我立刻死,如果不行,你们杀了我一个,还有许多个!” 无数渔民、船民都看着武祥,听着武祥的大声质问,眼中满是期待和感激,然后齐刷刷看向武祥对面,那个威风凛凛的将领。 将领就是何琛,他当然不会被区区一个年轻人几句话吓到,却看见现场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 这些刁民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表情复杂,却都死死盯着自己。 目光之中,有期待,有哀求,有愤怒。 一瞬间,“众怒难犯”的念头,在何琛脑子里一闪而过。 眼前这眯眯眼,方才到公廨向大王陈情,如今回来,煽动刁民闹事,着实可恶。 但是,若把此人抓了、杀了,事情就结束了? 不会,恐怕会失控。 虽然真要动起手,伤亡惨重的只能是刁民,可“若民恒且不畏死,奈何以杀惧之也?”,出事后,怎么收场,谁也不知道。 说不定,大王为了平息众怒,借人头一用... 何琛有所顾忌,所以在犹豫该不该动手,或者,等大王的命令。 “鱼苗汛期,一年就只在夏天有,分三次,头汛已经差不多开始了,然后还有正汛和三汛。” 武祥高声说着,即是说给岳阳王的兵卒听,也是说给现场的湓城渔民、船民听。 “多少人,指着入江捕鱼、捕捞鱼苗卖钱还债,若是错过了鱼苗汛期,年底,换不了债,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我们只想捕鱼,养家糊口,不想打仗,实在不行,我们把家人抵押,自己摇船出去,总行了吧?!” “我们连死都不怕,你们恐吓我们,有何用!” 武祥声嘶力竭的喊着,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但他实际上是在拖延时间。 一旁,跟着武祥潜入湓城行动的韩熙有些着急。 此为声东击西之计,趁着湓城这边还不知道南昌易手,便潜入城中,对某几个将领据实相告,告诉对方,若现在反正恰到好处。 于是乎,武祥在城北鼓动渔民、船民要说法,将城中兵马吸引过来,然后另一拨人就以‘反正’将领为内应,来个.... 鼓动百姓聚集要说法,得如同打仗一般身先士卒,带头站在最前面,当出头的。 不然大伙不会傻乎乎的跟着一个外地人闹事,和披坚执锐的军人对峙,所以武祥此举是在冒险。 韩熙看着前面一大群弓箭手待命,一个个都看着武祥,恐怕一声令下之后,立刻能把武祥射成刺猬,心中着急。 武祥冒着巨大危险,亲自鼓动渔民、船民闹事,这胆气,韩熙等人佩服之至,可前提是值得。 另一拨人,得对得起武祥的冒险,韩熙心中不断咒骂: 你们这帮家伙,怎么动作这么慢?再不攻入公廨把岳阳王弄走,这边就拖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城中似乎有了不得了的动静,公廨方向有喧嚣声起,而喧嚣声渐渐往南而去。 仿佛有许多兵马向南门而去,然后出城。 何琛听得这动静,看向南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在这时,他和许多人都看见,在南门方向,有一团火光呼啸着飞上天空。 然后,这火光在半空中炸开,如同绽放的花朵,十分好看。 这是怎么回事? 何琛不知道,将士们和现场的渔民、船民们都不知道。 但武祥一行人,知道。 随时可能被射成刺猬的武祥,此刻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他看着行动小队释放出的“烟火”,心中大喜:成了! 。。。。。。 寻阳城东,寻阳王萧大心踉踉跄跄拾阶而上,来到城头,却见城头处聚拢大量将士,一个个探头看向城外。 一处墙垛,数名身强体壮的兵卒正在拖曳一根麻绳,要将城外墙角一物拉上来。 萧大心想着方才听来的消息,顾不得仪容,径直向前冲,挤到墙垛边,不顾随从劝谏,探头向外看去。 却见城下空地上,聚集着数十骑,一个个风尘仆仆的模样。 而墙角边,己方放下的吊篮里,坐着两名男子。 当中一个,身材魁梧,萧大心不认得,另外一个,被捆得像粽子,不断挣扎,他仔细一看,心都要停跳了。 此人越看越像他的堂兄、岳阳王萧詧。 已经乘坐吊篮上来的一名男子,得知面前这位年轻人就是寻阳王,便向萧大心行礼:“大王,末将为鄱阳李府君部下。” “噢,壮士辛苦了。”萧大心看着对方,一脸激动地回答。 “大王,李府君已收复南昌,就在前几日,城中助战魏兵,均被俘虏。” “噢,辛苦...呃?” 萧大心和左右闻言一愣,愣愣的看着此人,心中又是一次震惊:收复南昌了? 南昌前不久才沦陷,这么快就收复了? 还有什么‘助战魏兵’,这是怎么回事? 又听对方说:“所以,李府君便来了个趁热打铁...” “趁着湓城这边还不知道南昌易手,便派我等潜入城中,先以南昌敌将印信为凭,对几个将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鄱阳内史李笠派同乡武祥等人潜入湓城,以南昌敌将印信为凭,说动岳阳王麾下几个将领‘反正’。 接着,行‘声北击南’之策,先鼓动城内渔民、船民闹事,引来大量兵马。 然后,在那几个‘反正’将领的协助下,突入公廨,俘虏岳阳王并带出城。 出城之后,马不停蹄,带着岳阳王直接来到这里。 “如今岳阳王就在城下...已经拉上来了,请大王验明正身。” 萧大心听到这里,已经激动地身体微微发抖,他没想到鄱阳内史、新平侯李笠,居然如此...如此会办事。 收复南昌,又派人潜入湓城活捉岳阳王,然后送到寻阳。 如此一来,敌军群龙无首,江州局势,瞬间逆转。 而他,能以此亡羊补牢,在父亲那里有了交代。 萧大心几乎要喜极而泣,见着拉上来的那个‘粽子’,果然是堂兄、岳阳王,萧大心差点就要当众欢呼雀跃。 一众佐官围着一脸灰败的萧詧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无疑后,也是喜上眉梢:“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收复湓城、逆贼党羽不战而降,指日可待!” “快,快开城门,请他们入城休息。”萧大心吩咐着,甚至握拳挥舞了几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而气急败坏的萧詧,得知南昌失守,而自己居然被人轻易活捉、带到寻阳,气得两眼发昏,却又无可奈何。 方才的交谈,他听得清楚,知道自己如同兄长一样被人袭、俘虏、抓走,全拜李笠所赐。 他兄弟二人,一前一后,都栽在李笠手中! 不是兵败被俘,而是被李笠的人潜入城中突袭,然后抓走。 兄长因为没有提防,所以倒了霉,而我,明明已经防范了,却依旧在同一个坑摔了第二次。 被无数人围观的萧詧,看到这些人眼中的笑意、鄙夷、讥讽,心如刀割,无地自容。 耻大辱,耻大辱! 一想到雄心壮志就这么化作乌有,萧詧悲愤不已,因为嘴被堵上,无法破口大骂,只能在心中不断咒骂: 李笠,李笠!!我咒你不得好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信心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鄱口,码头处一片忙碌,苦力们忙着将货物装船、卸船,船员们忙着整理索具、帆具,货主们忙着清点货物。 商贾们忙着讨价还价。大量货物被苦力们运上船,因为战事耽搁了将近两个月的航运,如今已经‘死灰复燃’。 许仙祠里,香客们忙着上香,大伙看着祠里供奉着的一柄木剑,以及几张纸符,脸上满是敬畏。 祠旁,有许多少年聚在一起,说着许真君助李府君降妖除魔的事迹,慕名来许仙祠烧香许愿的人,多有驻足。 “九天惊雷咒,这是许真君的神通,助李府君收复南昌,可厉害了!” “还有那斩妖的宝剑,侯景就是被这宝剑砍成重伤,然后被李府君活捉了...” “我听说,那晚南昌城妖雾弥漫,鬼影重重,许多妖怪原形毕露,嚣张得很,结果被李府君以符纸引来天雷,劈个正着,有多少妖怪,都被劈得魂飞魄散了!” “对对对,我有南昌好友,说那晚官军入城,城南就接连响起雷声,那就是神通了。” 议论声中,少年们说得眉飞色舞,过客们听得入神。 许真君到底有没有显灵,助李府君捉侯景、收复南昌,谁也不敢说亲眼见了,但李府君捉到侯景、收复南昌,这是事实。 对于百姓而言,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百姓需要一个有本事的人来保一方平安,现在真的有人保鄱阳、豫章二郡平安,那么大伙有空就来许仙祠烧香,希望许真君继续帮助李府君。 李府君是谁?当然是鼎鼎有名的鄱阳李三郎。 家乡出了如此厉害的人物,鄱阳人有空就要夸上一夸,更别说李府君时隔一年,相继活捉两名造反的藩王,这等功绩,如何不让家乡人骄傲? 许仙祠前街道,刚上完香的潘宝,与友人一边走,一边说起这一个多月来,自己的经历。 “那日逆贼偷袭夏口,我刚好出城,躲过一劫,然而江路断绝,已然回不了鄱阳。” “后来听说湓城也丢了,我却一点不慌,为何?因为有李府君在鄱阳嘛,这攻入江州的逆贼,李府君收拾起来,也就一两个月时间。” “现在,看看?一个多月,这逆贼就烟消云散了,攻下湓城、南昌又如何?攻下南昌,没几日,就被李府君给关门打狗。” “收复湓城更是简单,我们鄱阳白石村的武郎,就是李府君的同村,在湓城轻轻松松就把那岳阳王给捉了,送到寻阳。” “这岳阳王被捉,逆贼群龙无首,盘踞湖口、白茅湾的舟师,还有各地的兵马,那是魂飞魄散,不战而降。” “夏口敌军惶惶不可终日,我便找了艘船,回来了。” 潘宝此次外出经商,因为遭遇人祸,所以货物尽失,损失不小,不过人没事,钱日后还能赚回来。 几位同行的友人同样是商贾,听得潘宝这么说,又见鄱口一片忙碌,知道如今是雨过天晴,得赶紧忙碌起来。 他们来鄱阳,当然是为了新平瓷器,可因为烽烟四起,湓口沦陷,鄱阳新平的瓷器运不出来,让买家和卖家都心急如焚。 现在,商路恢复,大量外地商贾涌入鄱阳,瓷器必然供不应求,他们就怕在鄱阳待上数月,却依旧两手空空。 对此,潘宝觉得不必担心:“新平那边,无论官窑民窑,一直都在烧瓷,无非是耽搁一两个月,运不出去罢了,瓷器数量管够,只多不少,你们尽管放心。” “无论是乐安铜、屯田,还是其他什么买卖,都没问题,这里可是鄱阳,李府君的家乡,有李府君在,鄱阳乱不起来。” 鄱阳没乱,这是事实,所以其他几人默默点头,当湓城、南昌相继沦陷时,许多人都把目光投向鄱阳。 因为鄱阳内史李笠上任后的一番‘有所作为’刚现雏形,一旦被逆贼祸害,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譬如,低息借债给公廨换取‘专营’的人,组织青壮到处屯田的人,在新平开窑烧瓷的人,在乐安开矿场、给官府提炼‘水铜’的人。 这些人在过去一年中,在鄱阳郡地界经营的产业能否保住,就看李笠的能耐如何。 结果,李笠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一般,三两下把逆贼收拾干净,仿佛扑来的不是猛虎,而是一只癞皮狗。 有这么能打的人守着鄱阳,许多人对李笠的信心,就如同夏秋之际的河水一样,暴涨。 。。。。。。 郡廨,李笠正在研究几张纸,还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武祥见了觉得怪,仔细看了看,发现纸上的墨迹不太好。 毫无疑问,这纸不怎么“托墨”,即纸质不好、显不出墨质,不适合写、绘画。 “唉。”李笠叹了口气,放下笔,看着武祥:“这几张纸是竹纸,吸水性较差,果然不合适用来写字、画画。” 武祥知道李笠在琢磨用竹子造纸,便问:“这是新做出来的竹纸?” 李笠回答:“嗯,我请人试着做的,看来果然如工匠们所说,常见竹纸吸水不好,也不知该怎么解决。” “那怎么办?” “慢慢试吧,否则这样的纸,也就只能用于丧事,做做纸钱、纸人什么的。” 说着说着,李笠自嘲的笑起来。 本来想把纸品经营成‘日常生活用品’,结果变成经营‘丧葬用品’? 武祥见左右无人,问:“寸鲩,怎么琢磨起造纸来了?赚钱也不靠这些纸呀?” “道理很简单,我想办起一个产业,尽可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能凭着自己的劳动,有一碗饭吃,好歹能够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苦日子的滋味,我们尝过,所以我想,只要力所能及,就要尽量让更多的人,能够有机会过上好日子。” “人有了出路,就不会去落草,不会铤而走险做山贼、水寇,不会主动去跟着地头蛇造反。” “彭蠡湖里的水寇,如今已经绝迹,是怕我们么?不全是,还因为我们给了他们像样的出路。” “让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可以靠着航运、捕鱼、养鱼、屯田,过上好日子。” “绝大多数人,如果可以正经过日子,是不会去做贼的,问题是有没有出路,现在,我就在想办法给他们多找些出路,这也算是做善事,积德。” 武祥理解李笠的想法,却觉得造纸这个产业恐怕难当大任,李笠不介意和发小谈谈‘深层次’的想法。 “说白了,我就是要通过各种利益交换,把更多人的捆在我身边。” “灰鸭和你,一人活捉一个藩王,这是跟着我的好处...”李笠见武祥要说话,抬手示意:“听我把话说完。” “我常说,一个人,一辈子恐怕都没有几个真朋友,那么,其他的朋友,就不能是互相帮助的朋友了?” “能,前提是相互间有利益交换,你帮我,我帮你,互惠互利,有来有往,关系才会密切。” “不然,就只能靠血缘、亲情,这对应宗族、姻亲,但实质上,也是利益交换。” “利益交换有很多种,譬如我,能打胜仗,能创造机会让部下稳稳立大功,就像你和灰鸭那样,如此一来,会有更多的人投到我帐下,想要所有作为。” “他们为我披荆斩棘,我创造出让他们立功向上爬的机会,各取所需。” “灰鸭袭长沙,活捉河东王,我受赏,他也受赏;你潜入湓城,活捉岳阳王,我受赏,你也受赏,做了军号将军。” “这就是利益交换,我们的交情,难道不会因此更进一步?”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上阵厮杀的勇气和武艺,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着靠军功向上爬,毕竟上了战场,随时都可能会死。” “更多的人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然后争取做到衣食无忧,那么我要如何用利益,把更多的人和我捆在一起呢?” “当然是做买卖,然而买卖人人都会做,凭什么,他们要跟着我做买卖?” “做买卖的极致,就是给皇帝打点产业,次一些,给权贵打点产业,狐假虎威,虽无官职,却有官威,说白了,就是做官商。” “我呢?一不是宗室,二不是贵胄子弟,凭什么让这么多人跟着我做买卖、互惠互利?” “我得自己创造、寻找出更多的商机,进而带头办起许多产业,再把握其中关键,让许多人能通过和我合作赚到钱,但离了我又不行。” 武祥听到这里,听懂了:“江州到处都是竹子,竹器十分有名,所以,若能掌握制作好竹纸的工艺,那就...” “对,如此一来,我就能通过利益,和许多地头蛇联系起来,他们若能借此赚大钱,和我们之间的友情,不就深厚起来了?” 李笠笑道:“论打仗,我能带着大伙打胜仗,论赚钱,我能带着大伙赚大钱...” “我可以为大伙带来足够的利益,那么,他们有何理由不站在我身边,为我摇旗呐喊助威,甚至跟着我一起,抵御狂风暴雨?” “他们对我有信心,才会认真出力,为我排忧解难,而我三两下就收拾了逆贼,这样,别人对我的信心才会暴涨。” 李笠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无论是打仗,还是赚钱,越来越多的人对我有信心,那么,关键时刻,需要他们帮忙时,他们还会袖手旁观么?” 什么是“关键时刻”?可以有很多种理解,武祥不清楚发小具体指的是什么,不好回答。 李笠笑起来:“我说的关键时刻,指的是时局纷乱,需要有人站出来,带头保境安民。” 原来是这个意思,武祥回答:“那还用说,最佳人选,当然是你。” “是我们。”李笠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纸,“轻飘飘一张纸,肩负着我们的梦想,所以我怎么能不绞尽脑汁,想办法改良工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信心(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盛夏,烈日当空,酷热难耐,汗流浃背的李笠,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稻田,看着田里似黄非黄、似青非青的禾苗,有些担心。 自入夏以来,雨没下多少,经常大晴天,亦或是多云天气,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眼见着旱情严峻,李笠哪里还坐得住。 再这么下去,河水水位大幅下降,各地缺水灌溉的农田,必然有大量禾苗枯死,到了秋天,收获的只有绝望,而不是粮食。 种地的农民没了收成,日子过不下去,要么饿死,要么逃亡。 若旱情严重,灾区就会出现大量流民,届时遍地干柴,只需一个火星就能点燃。 李笠可不想自己治下发生这种事,于是一直在郡内巡察,看看各地的抗旱情况如何。 巡察的结果,总体而言是‘暂无大碍’。 因为去年一年,郡内各地兴修水利设施,加上南北鄱水流域水量充裕,所以各地现有或者刚建好的堰坝都多多少少蓄了水。 南北鄱水上新建的各级堰坝,也正好将河流变成‘阶梯水库’,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但是,光有‘出’没有‘入’,迟早会见底,李笠不清楚这旱情会持续多久,所以十分担心。 因为农民是看天吃饭,一年忙到头,如果秋天收成不好,收入低于成本,当年就会负债累累。 许多农民春天时要先借钱,才能买种子耕种,期间日常生活之中急需用钱,又得借钱。 到了秋天,收入要拿来还债,扣去各种成本,剩下的粮食才是自己的。 所以,一旦旱情明显影响收成,年底,会有很多农民破产,土地被债主(一般是地主)收走,进而导致官府的‘税基’流失。 李笠自己吃过苦,所以不希望看到百姓流离失所,但下不下雨他说了不算,只能看天。 临时从附近村落叫来的几个农民,局促不安的候在旁边,李笠让吏员请他们过来,然后一起站在大树下聊天。 “我家在彭蠡湖边,打渔的,不怕水会干,就怕日头毒。” 李笠的开场白,根本就没有一丝官威,说的是地道鄱阳话,几个农民听了一愣,随即觉得这个年轻的大官很亲切。 感觉不是高高在上的父母官,而是邻村来串门的后生,于是没有那么紧张了。 李笠接着说:“可种田就不行了,没有水,庄稼就受不了。” “我看看这沟渠的水倒是挺多,只是万一,接下来还是不下雨,堰里蓄的水,能撑多久?” 一名年长的农民回答:“府君,堰里的水,若一直不下雨,至少能撑上一个月。” “一个月?那还是不下雨呢?” “唉,真要是那样,那就只能认命了。”老农一脸认命的表情,其他人也都默默点头。 李笠又问:“那么,你们年初借的钱,万一年底还不上,如何是好?” “府君,我们借钱时,借契写清楚了,若因为歉收,还不完本、息,可以等到来年秋天,一并还了,不利滚利。” “若如此,来年春耕,你们借钱,利息莫不是要增加?” “不,利息一样,毕竟不在官府那里写借契,就是不算数的,如今我们这里,放债的只有两家,定好了利息,是不能变的。” 这就是所谓的“专营”,一个地区,只有一到数家商号可以放债,李笠想了解的就是这些商号,到底有没有按规定的低息放债。 他巡察了很多地方,和当地农民交谈,所听到的说法,都是各地‘专营’的商号遵守规定放债。 如此一来,农民的抗灾能力,勉强上升了一点。 自古以来,放高利贷都是土地兼并的最佳手段,上至权贵,下至各地土财主,放高利贷的目的除了敛财,就是兼并田产。 每到灾年,就是土地兼并的大好时节,无数看天吃饭的农民因为粮食歉收、绝收,无以为继,只能借钱粮度日。 有了债务,就如同脖子上套了吊索,迟早要利滚利,倾家荡产。 正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肯定有人会质疑:你借钱的时候,怎么不嫌利息高?要还钱的时候,就有脸喊不公平? 公平,很公平,农民向大户借高利贷是没得选,现在李三郎拿刀顶着大户胸膛,‘建议’大户低息放债,大户也没得选。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很公平嘛! 李笠能打仗,有兵,有狐朋狗友捧场,所以现在鄱阳郡的‘债务专营’实行得不错。 那些不听话的,已经全家整整齐齐了。 李笠收回思绪,看着眼前这几位淳朴的农民,听对方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脸上时不时洋溢着笑容。 他可以听得出,这一年来的变化,让这几位对未来生活充满信心。 百姓对改善生活有了信心,李笠作为地方官,也有了信心。 待得农民离去,李笠不急着走,召见在这地区贩盐的某商号掌柜。 黄家商号的掌柜。 开赌档的黄大车及儿子们,如今已转行,办商号做‘专营’,其中之一就是贩盐。 自古以来,贩盐就是暴利,李笠让妻家捧这饭碗,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此刻,面对李笠的询问,掌柜毕恭毕敬回答:“府君,鄙号今年的销量,比起去年同期增加了六成。” 李笠问:“这些买盐的人,有没有私下里转卖?” “不可能的,周边地区都划好范围,别家专营,哪里容许他们私下贩卖。” “也就是说,这里的人口,比去年增加了将近六成?” “小人以为,差不多。” “可是官府那里,编户数没增加多少。”李笠此问,有质疑地方官吏统计人口户籍不到位的意思。 这年头,人口统计很难做到准确,但从盐的销量上,大概可以估算出一个粗略的数字,毕竟这玩意不能当饭吃,却又必不可少。 “府君,增加的人,也许是雇来开荒的青壮,秋后是要回去的,来年开春再来,所以入不得户籍,算不得隐瞒。” 这是暗中帮地方官吏开脱,李笠闻言瞥了一眼对方:“你倒是会体谅人呐。” 掌柜干笑着,丝毫不惊慌。 李府君是什么人?毕竟是黄家女婿嘛,怎么会为难自家人呢? 买卖人,八面玲珑是必备技能,李笠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又说:“盐,我方才从一户人家里拿了些,尝了尝,没什么泥沙。” “这不错,就不知道,往后会不会还这么好。” “府君放心,鄙号的盐,绝不会掺泥沙。” “其他商号呢?有没有听说,以次充好?” “没有,小的未曾听说。” 听没听说,实话不该在这场合说,李笠不过是例行公事。 毕竟黄家商号的食盐销量,以及掌柜、伙计在各地听到的消息,李笠都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的耳目很多,所以鄱阳郡内各地的民情,大概能探得大概。 简而言之,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他亲自带兵出击,三两下化解江州危局,让许多人对‘鄱阳明天会更好’的信心大涨,坚定了在鄱阳郡“投资、置业”的决心。 因为战乱被中断将近两个月的商路,通畅后,立刻迎来了‘报复性消费’,各地商贾云集鄱阳,要把被耽搁了两个月的买卖补回来。 所以,即便烈日当空,久旱未雨,李笠目前也只是担心,不至于惊慌失措。 大伙对他有信心,这样就够了,若旱情真的严重,他可以调集更多的人力物力抗旱救灾。 但别处就未必能做到。 李笠看着四周一片烈日暴晒,又有担心涌上心头。 去年,三吴地区雨水少,所以旱情初现,粮食产量明显下降。 今年,江州这边也明显雨水少,恐怕三吴地区的旱情会更严重。 历年,江州、湘州粮食大量输入人口密集的三吴之地,如今,江州、湘州因为各种原因,粮食减产已成定局。 三吴地区因为旱情,粮食缺口增大,朝廷又要大规模用兵,得保证军队的粮食供应。 恐怕到了秋天,天子要为粮食问题焦头烂额了。 两个强邻虎视眈眈,其中一个已经动手趁火打劫,万一另一个也动手,朝廷应对不当,那就麻烦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消息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建康,新平侯第,前厅,草席上摆着弓、矢、纸、笔及瓜果、服玩,有一名幼儿坐在不远处,好的看着这四件物品。 然后望望身边。 旁边,黄姈坐着,对儿子报以鼓励的微笑,杜氏和外孙女李平安坐在另一边,看小家伙会选什么物品。 风俗,婴孩满周岁时,要沐浴,着新衣,然后摆出弓矢纸笔(男),刀尺针缕(女),又放各种饮食及珍宝服玩,由婴孩自己选。 根据所拿之物,来看看小家伙的秉性如何,名为‘试儿’。 黄姈看着儿子‘若有所思’,颇为期待,按说李笠应该在场,但李笠没法来建康,于是只能在信里告诉李笠,儿子今日选了什么。 片刻,小家伙伸出手,毫不犹豫抓了一张纸,不停的甩。 “是纸啊...” 黄姈说完,抱起儿子,见儿子拿着纸在她面前舞来舞去,笑起来:“是要读么?” 小家伙咿咿呀呀说着,口齿不清,大概想说“是”,姊姊李平安过来,拿起小竹弓,伸到弟弟面前:“这个好玩。” 小家伙依旧摇着手中的纸,看上去对纸更感兴趣。 黄姈见了,觉得好笑:李笠一直在琢磨怎么造纸,如今儿子选纸,大概是父子心意相通。 见女儿拿着小弓不住的逗弟弟,黄姈又有些无奈:女儿当初拿的是一把刀。 果然性格随娘么? 杜氏让婢女收拾器具,和女儿交谈起来:“烽火连天,唉,你良人在鄱阳做官都不安生,还得带兵打仗。” 黄姈一边给儿子折纸,一边说:“娘,朝廷那么多能打仗的将领,不至于总是让李郎出征。” “可他能打胜仗呀,总是能打胜仗。” “那也是在江州附近,没道理让他出远门。”黄姈说完,也折好了一只纸马,小家伙拿在手里玩,笑得很开心。 李平安见了,激动起来:“娘,我也要纸马!” “好好好,娘折给你。” 黄姈接过杜氏递来的纸,继续折纸马,然后说:“蜀地沦陷,朝廷哪里有余力去夺回来?江陵还在顽抗,我看,悬了。” “那...唉,怎么仗越打越多,丢的地方,越来越多?”杜氏只是不住叹息,黄姈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久前,有消息传到建康:魏军攻入蜀地,益州成都、梁州汉中相继沦陷。 怎么丢的? 众说纷纭,什么说法都有,不过黄姈知道,益州刺史、武陵王萧纪,之前率军顺而留下进攻江陵,结果被荆州军堵在长江峡口,双方相持不下。 想来是被魏军趁虚而入,腹背受敌,应对失当,以至于丢了益州。 益州丢了,孤立无援的梁州自然也守不住,因为其东面的雍州,据说已经被魏国占了。 至于武陵王是死是活,同样众说纷纭,黄姈不关心,也无法打听到内幕消息。 好消息倒也有,江夏王萧大款派兵收复郢州夏口,江北司州依旧在朝廷手中。 “依我看,官军暂时无力进攻,魏国和邵陵王也无力进攻,大概会对峙。” 黄姈做出了判断,理由是江南去年和今年大旱,粮食歉收,朝廷拿不出那么多粮草供应大军收复失地,只能先稳住。 说到大旱,杜氏忧心忡忡:“如今建康粮价一直在涨,我们还好,不缺粮食,可寻常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了。” “娘,这也是没办法,江南旱情严重,湘州因为战乱,江州也遭了兵灾加上差点闹旱灾,两地运往建康的粮食肯定比往年要少,建康的粮价不就飞涨了?” 看着玩纸马玩得高兴的儿女,黄姈眉头紧锁:“内忧外患,西边的虎扑上来了,东边的虎,怕是也会躁动不安。” 杜氏问:“四娘,齐国也会趁火打劫么?” “谁知道呢?朝廷表现如此稀烂,人家不起心思才怪。” 黄姈说着说着,无奈的摇摇头:“坐拥金山银山的大户,护院们都是一群饭桶,任谁知道了,不起邪念?” 见杜氏忧心忡忡,黄姈又说:“这些事,是皇帝该操心的,娘何必多想,反正家里不会短了吃穿。” “你在这里却如同坐牢。”杜氏是心疼女儿,女儿在建康,几乎是足不出户。 毕竟李笠不在建康,黄姈不好经常外出,也不好频繁到别家登门做客,否则容易招闲话。 况且李笠在建康没什么亲友,新平侯府邸平日里大门紧闭,冷冷清清。 母女正说话间,僮仆来报,说有客到。 。。。。。。 客厅,黄姈与来客、王琳之妻蔡氏交谈,蔡氏是新平侯府邸为数不多的常客之一,时常登门与黄姈闲谈。 因为前几日已经递了名刺,所以蔡氏此来并未突然到访。 李、王两家关系不错,因为李笠和王琳早有交情,又合伙做买卖,往来自然密切。 “我听说,武陵王是急着回援成都,结果半路中了埋伏,兵败身亡,唉,陛下得了噩耗,废朝三日。” 蔡氏向黄姈说起时事,有关益州沦陷的内幕消息,黄姈知道这实际上是说给李笠听的,便问: “那朝廷接下来,打算如何应对?” “还在议论,但荆、襄二州尚未收复,又如何去收复益、梁?”蔡氏说到这里,问:“江州那边,造反的南川逆贼,现状如何?” “还在打,不过这些逆贼无法与官军正面抗衡,便钻入山林,妄图负隅顽抗。” “哎呀,如此一来,恐怕棘手得很,亏得新平侯有帮手,不然,又得带兵出征了。” “谁说不是呢,郡里事务繁忙,他若还要带兵出征,可分身乏术...” 梁森得天子诏令,率军入江州南部临川、庐陵二郡(这片地区又称南川)平乱,黄姈之兄黄?、妹夫彭均随军出征,所以有相关话题。 蔡氏时常到访,和黄姈聊天,当然不是闲得无聊。 双方算是互通消息,而蔡氏用闲聊的方式,向黄姈介绍起建康城里的人和事,以便让她知道各种人情世故、家族秘闻。 以及各种内幕消息。 虽然李笠接连立下大功,凭军功封侯,但在权贵、高门甲族看来,李笠这种出身微寒的武人,什么也不是。 李笠被人看不起,黄姈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更不会被贵妇们放在眼里。 于是,黄姈在建康融不入贵妇们的‘圈子’,加上自己也不去凑热闹,无论是哪家王、公、侯、官宦的女眷聚会、郊游,她都收不到邀请或者引荐。 当然,也有李家在建康没有什么亲朋故旧的缘故,王侯官宦之家,自然不会和新平侯府有什么往来。 但王琳例外。 王琳为兵家子,出身微寒,是因为姊妹成了湘东王的宠妾,一家人才鸡犬升天,加上和李笠私交不错,所以两家常有往来。 王琳如今在京,但李笠不在,平日蔡氏就常来新平侯府作客,嘘寒问暖。 加上王家的产业,多和鄱阳这边有关,王琳不仅和李笠交往甚密,和彭均、梁森也称得上朋友,故而蔡氏常来黄姈这里,也是为了说一些产业上的事情。 顺便打听一下鄱阳的情况,也好给友人们说个一二。 黄姈说道:“新平和乐安,一切如常,到了年底,瓷器和铜的产量,至少要增加三成。” 这个消息很重要,蔡氏记在心里,黄姈不等对方问,主动提起一件事: “今年入夏,鄱阳雨水少,不过亏得去年兴修水利,蓄了不少水,所以勉强熬过去了,我听说,收成影响不大。” “哎呀,那可真是万幸,多少人在鄱阳屯田呢,就怕粮食歉收,商号放出去的债,收不回来。” 蔡氏感慨着,毕竟家里向鄱阳的大商号借出一大笔钱,虽然利息不算高,但总是稳稳的收入,若今年能如期本息‘返还’... 到明年,要拿出更多的钱,借给鄱阳商号,用钱‘生’更多的钱。 王琳朋友很多,平日里迎来送往花销很大,却没精力管产业,所以负责持家的蔡氏,为此劳心不已。 王家还是有湘东王府做靠山,才能把产业经营起来,更多的寻常官吏人家,以及军中普通裨将,无力经营像样产业。 放债倒是可以,但许多人放不出债,靠田地产出,撑起开销颇为吃力。 如果,鄱阳的商号们,真能稳稳的‘钱生钱’,那对于这些人家而言,借钱给鄱阳商号在建康的掌柜,就是不错的生财门路。 蔡氏要为良人分忧,王琳结交那么多朋友,其家眷和蔡氏多有往来,蔡氏觉得自己若能牵线搭桥,帮助这些家眷持家生财,那么相互间的关系会更加密切。 但鄱阳那边,撑得起这么大的‘场面’么? 黄姈很聪明,不用蔡氏说,就能猜到意图,又主动透露一个消息: “明年年底,新平的瓷器,产量会翻番,而且瓷器的品种会更多。” “真的么?”蔡氏颇为震惊,因为产量翻一番的消息,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当然,因为烧瓷工艺改进,加上新建瓷窑很多,产量自然就大幅上涨了。” 黄姈自豪的说着,毕竟这是家乡鄱阳的‘特产’,不仅如此,乐安‘水铜’的产量,也会大幅上升。 “因为各大商号倾力相助,今年许多矿场纷纷开工,到明年,产量同样会大幅上涨,到明年年底,鄱阳郡会交出一份让陛下满意的答案。” “届时鄱阳各地,用钱的地方很多,我想,商号们也肯定会急着找人借钱,然后放债。” “那太好了。” 蔡氏颇为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鄱阳商号们有更大的‘胃口’,吸纳更多的钱粮,以此作为本金用于放债。 “三日后,我在寒舍请几位姊妹小聚,妹妹如不嫌弃,届时,也来坐坐?”蔡氏发出邀请。 黄姈笑道:“姊姊盛情邀请,小妹却之不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所思所想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下午,新平侯府邸侧院,凉亭下,黄姈与杨氏交谈,黄姈一身便装,杨氏一身素白。 黄姈来的时候,给杨氏带了一些,由此提起新平侯在鄱阳,琢磨着用竹子造纸。 既然提到了鄱阳,当然免不了提到梁森,不过黄姈很巧妙的用另一个话题,提起梁森如今的情况。 “官军在南川平乱,想来到了年底,他们就能班师,往后,南川来鄱阳的商旅会多起来。” 杨氏之前就听黄姈‘无意’提起梁森奉命率军入南川平乱,现在,黄姈只是在说到鄱阳时,‘顺便’提起梁森。 一切都自然而然,杨氏轻声回答:“有劳夫人每日探望。” 黄姈笑道:“嗨,我也是闷得慌,在建康没什么亲朋好友,平日里足不出户,只能找妹妹聊聊天,解解闷,长些见识。” “对了,先前妹妹教的绣工,我觉得还是有些不解之处,不如,再教我一二?” 见杨氏点头,黄姈打开针线盒,露出一排尺寸不一的绣花针:“看看,这是鄱阳出的针,如今在建康大受欢迎。” 杨氏听了觉得怪:建康城里从不缺什么绣花针,怎么鄱阳的针能在建康大受欢迎? 黄姈见杨氏一脸疑惑,说:“妹妹这就不知道了,鄱阳的绣花针,物美价廉...” 其实黄姈就是在找由头和杨氏聊天,不过都是很自然而然的提起各种话题,丝毫不造作,也不显得是刻意为之。 原因很简单,首先她确实想找个人聊天,不然闷得慌;其次,生怕杨氏闷久了闷出心病,所以时常和对方聊天,开导开导。 毕竟,杨氏和梁森的三年之约已有两年,再有一年,就能‘终成眷属’了,黄姈当然不想杨氏闷出心病,出意外。 譬如轻生,或者出家。 两年下来,杨氏虽然足不出户,但平日里看看,又和黄姈聊天解闷,气色倒也不错。 杨氏的家人在战乱中遇害,良人也病逝,因为举目无亲,便在新平侯府寓居,并为亡夫守丧三年。 黄姈找杨氏聊天,经常讲起建康城里发生的事情,顺便向对方请教富贵人家的繁文缛节。 杨家郡望为天水,即天水杨氏,而天水郡是在凉州,距离建康很远很远,所以祖上其实是寓居关中,然后逃避战乱进入南朝雍州地界定居的侨姓士族。 如同寓居雍州的京兆韦氏、河东柳氏、安定皇甫氏一般。 这些侨姓士族,因为南下较晚,既被吴姓士族排斥,也不被王谢这种一流南渡侨姓士族接纳,所以相互通婚。 正是这个原因,杨氏嫁给了同样是寓居南方的侨姓士族——河东裴氏的子弟,算是惯例。 即便地位不上不下,但士族和寒族总是不一样,更别说连寒族都算不上的李家和黄家,以家族类别而言,在天水杨氏面前,李家和黄家就是粗鄙人家。 杨氏之父又身居要职,杨家累世官宦,各种接人待物的礼节之讲究,也不是鄱阳地头蛇黄家能比的。 所以黄姈在和杨氏交谈之际,认真请教各种礼仪和生活细节,期望能让新平侯府邸的日常生活做派,在其他富贵人家看来‘正常’一些。 将来李笠在府邸宴请客人,接人待物,不至于被客人鄙夷为“粗鄙村夫”。 现在,仅就‘鄱阳针’这个话题,就聊了不短时间。 聊着聊着,杨氏忽然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是心神不宁。 因为昨晚不知何故,她忽然梦到梁森,这是之前从来没有的事。 梦到梁森在率军平乱时,遇伏,中箭身亡,死状恐怖。 当时杨氏就惊醒了,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此刻和黄姈交谈,心中依旧不安。 无端端的梦到他,而且还是梦到他阵亡,这莫非.... 。。。。。。 江州临川郡某地,山涧,遇伏的梁军溃散,向着一侧涧口退却,伏兵蜂拥而出,奋力追击。 看着这些丢盔弃甲的梁军,伏兵们一个个兴奋得嗷嗷大叫,挥舞着手中兵器,要来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梁军之中那大旗尤为显眼,合兵伏击的几位寨主、洞主,指着旗帜大喊:“有活捉敌将者,赏田赏地赏女人!” 如此重赏,让手下斗志昂扬。 自入夏以来,入南川平乱的梁军势如破竹,各地起事的寨主、洞主正面交锋打不过,接连战败,只能放弃堡寨,退入山林。 然后,分兵袭击梁军粮队,反倒获得不少战果。 随后,梁军也改变策略,将军队打散,派出大量精锐小队,在当地向导以及助战寨主、洞主的带领下,进入山林,和这些造反的地头蛇们捉对厮杀。 战事从入夏开始到现在的即将入冬,持续了四五个月,当初起事的寨主、洞主们,大多伤亡惨重。 不仅如此,他们原来的地盘都被梁军占了,或者扫荡一空,眼见着即将入冬,躲在山林里短吃少喝,很难熬过冬天,于是急中生智,想了个主意。 派人诈降,透露出己方主力聚集的位置,引梁军主力来攻。 然后,他们在其必经之路的山涧设伏,来个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伏击成功,现在见梁军溃散,当然要来个趁热打铁,只要将其歼灭,临川形势便会扭转。 一逃一追之际,溃散的梁军,依旧保持大概的队形,而追击的伏兵,反倒已经队形混乱,拉成长条状。 就在这时,两侧山林忽然号角齐鸣,大量梁兵窜出来,左右夹击正在奋力奔跑的敌兵。 这些梁兵身着铠甲,一边冲一边用弓射箭,直到数步距离,弃弓拔刀近战。 本来就没什么铠甲的敌兵,被这种凶猛的打法打得瞬间伤亡过半,高昂的士气大跌,没死的要么跪地投降,要么掉头就跑。 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半山腰,梁森用千里镜查看战况,见大鱼终于上钩,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些作乱的南川豪强,本质上是一群山贼,是乌合之众,但是有地利可以依靠,正面交锋打不过,就往山林钻。 如此一来,不要说用骑兵来什么迂回、包抄,就是列出堂堂之阵都没法子将其歼灭,于是梁森改变打法,和对方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但这么拖下去,将士们吃不消。 然而他耗不起,对方同样耗不起,自作聪明用计,梁森便来个将计就计,现在大鱼咬钩,被他钓上来了。 远处,己方不久前遇伏的山涧里响起如潮的号角声,那是带兵徒步迂回、包抄的彭均,成功绕到敌人后背,将其退路截断,来个关门打狗。 “看来,此战可以一锤定音了,恭贺将军。” 身边一人说道,却是助战的临川人周续。 “官军能够歼灭逆贼,多亏周寨主出手相助。”梁森说完,把手中千里镜递给对方:“此物,就送给周寨主了。” “这如何使得。”周续哪里肯要,摆摆手:“临川乱起来,倒霉的是各地百姓,将军率军平乱,周某感激不尽,如何还有脸要赠礼?” 梁森笑了笑,将千里镜收好,看着眼前山林,叹道:“这里山多林深,生活不易,周寨主有没有想过,带族人到鄱阳定居?” 周续摇摇头:“祖宗之地,周某如何割舍得了?祖祖辈辈住在这里,习惯了。” 临川地区豪强多姓周,但各地寨主、洞主多有恃强凌弱之辈,此次作乱,其实是打着响应岳阳王的旗号,行打家劫舍、烧杀抢掠之事。 说白了,就是一群山贼。 但也有的寨主、洞主安分守己,想的是保境安民,不去袭扰邻居,而是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周续就是其中之一,且因为仁义之名远播,在临川一带威望不小,很有号召力,有他助官军平乱,梁森省了不少事。 现在,见周续眷恋家乡,梁森也不多说什么,看着已经被秋风吹黄的山林,想到了鄱阳。 此战一锤定音,看来将士们可以回鄱阳过年了。 也不知,她怎么样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北风起,吹散漫天雪花,鄱阳郡斋,箭堂,李笠和彭均站在横线后,相隔三步,两人动作相似: 右手握弓,其手指之间还夹着一支箭。 左手搭箭,做好射箭的姿势。 前方三十步外木板后,忽然‘飞’起两个漆成白色的竹筒,李笠和彭均立刻弯弓搭箭,对准这飞到半空中的竹筒,连续射两箭。 竹筒落地,各自插着红羽、白羽两支箭。 红羽箭为李笠所射,白羽箭为彭均所射。 博射不分胜负,第二轮开始。 在一旁观看的李昕和梁淼,不由得担心:接下来,难度增加了。 方才飞起来的是两个竹筒,一会将是三个竹筒,其中一个黑白相间,射中此竹筒的人算输。 竹筒何时‘飞’起来,没有信号,参赛者必须保持注意力集中,李昕和梁淼死死盯着三十步外木板,屏住呼吸。 忽然,木板后有三个竹筒‘腾空而起’,那一瞬间,李昕只觉一切都慢了下来。 他看见,最右边的竹筒是黑白相间。 他看见,左边的竹筒被一支白羽箭射中,中间的竹筒被一支红羽箭射中。 中箭的竹筒翻滚着,明显偏离原本的‘飞行轨迹’,向一旁‘飘’去。 随后飞来的白羽箭插着中间竹筒而过,左边翻滚着的竹筒,被一只红羽箭射中。 一切恢复正常,竹筒落地,两支红羽箭各自射中目标,但只有一个竹筒上插着白羽箭。 叔叔赢了! 李昕双手握拳,心中叫一声:好厉害! 博射结束,李笠小胜一局,放了弓,和彭均坐在一旁。 现在,轮到李昕和梁淼等少年上场比试了,比的就是连射双竹筒,不过他们是正常的左手持弓射箭,还没能力用右射来比赛。 这种两人竞射的方式很少见,不仅对射术要求高,对射箭之人的心态也有一定要求,比的是‘临场发挥’。 李笠看看彭均,笑道:“如何,战场上射人,比靶场射竹筒有意思吧?” “那当然,完全没得比。”彭均点点头,南川已经平定,他们正好赶在过年前,回到鄱阳。 回想着征战南川的情形,彭均依旧觉得意犹未尽:“乱军之中,可能就只有一箭的机会,而拿在手中的弓,以及箭,却不一定是最合适的。” “山区湿气大,弓力较往日要下降些,山间风向多变,距离越远,箭就越飘,但是你又没法靠近,只能在八九十步距离射箭。” “瞄也没法好好瞄,只能抬手就是一箭,嗯...手还在弯弓搭箭时,眼睛就在瞄了,箭拉开,刚对准就撒放弓弦,然后一箭射中面门...这感觉,真是..” “真是比射竹筒美妙多了。” 彭均回味着乱军之中一箭射死敌将的美妙感觉,李笠提醒:“乱军之中,我们在瞄别人,别人,或许也在瞄我们。” “所以,得着甲,戴兜鍪,又戴铁面,这时射箭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别的不说,戴铁面时会觉得脸闷,然后会流汗,汗水有时会流入眼里,有时沿着面颊流下来,痒痒的,仿佛有蚂蚁爬过,这时候瞄准,很难受。” 彭均点头:“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尤其是打仗打了大半日,这时候脸上湿漉漉的,难受,再射箭,可比平日里在靶场难多了。” “那,你觉得戴铁面是不是很碍事?”李笠反问,然后自问自答:“反正我胆小,为了保命,要戴着。” “戴,肯定要戴,我胆子更小。”彭均说着说着,笑起来。 战场上流矢横飞,所以有条件的话,自身防护要做好,铁面能戴就戴,毕竟面部中箭的后果很严重。 而全副武装的结果,就是射箭时容易被身所穿铠甲干扰动作,影响临场发挥,所以,还得多练箭,变着法子练。 两人一边看少年们射箭,一边聊天,聊着聊着,聊到时局。 时局不妙,因为齐国南侵了。 前不久有消息传来,齐国军队大举南下,进攻淮南钟离、寿阳等地,考虑到消息的传递有延时性,恐怕现在的淮水一线,已经烽烟四起。 “齐军入寇,避开了夏、秋雨季,又能在攻入淮南后,来个‘就食于敌’,真是好打算。” 李笠感慨着,说得轻松,但语气有些沉重,“魏国趁火打劫,占了益、梁和荆、襄,现在轮到齐国来了。” 彭均有些担心的问:“淮南那边,挡得住么?” “不知道呀,我又不是神仙。”李笠说完,想了想,问彭均:“如果换做是你,你是齐军主帅,你打算怎么打?” “我?呃...”彭均思索起来,片刻,回答:“围城、攻城比较耗时间,要是我来打,我就来个围城打援,先把援军干掉。” 李笠点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其实,打仗决胜负,还是看野战,其他都是虚的。” “那官军的野战,行不行?”彭均很关心这问题。 李笠回答:“不知道,看主帅吧,主帅不行,底下再能打也没用。” 彭均看看左右,低声问:“李郎,万一打输了,丢了淮南,怎么办?” “凉拌,还能怎么办?这种大规模的交战,局势不是区区几个将领能扭转的。” “好比划一艘要十几人一起划的船,得大伙的动作整齐划一,船才能走得直,走得快,光一两个人努力,有什么用。” “那...” “别想那么多,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李笠说着说着,觉得有些累。 屋漏偏逢连夜雨,梁国被人看破是虚有其表,所以,趁火打劫的邻居又多了一个。 梁国将近五十年的太平,看上去繁花似锦,其实是内部矛盾重重,虽然侯景之乱扛过去了,但隐患依旧存在。 宗室内讧就是其一,兄弟阋墙的结果就是引来外人趁火打劫,这一关过不去,梁国一样要走向衰败。 丢掉大片国土的皇帝,无论是威望和执政信心都会大幅下跌,若皇帝心理脆弱,恐怕就会就此破罐子破摔。 “李郎。”彭均又问,“我听说,齐国发兵的理由,是其帝声称要报仇?” 李笠点点头:“对,报仇,据说当今齐帝之兄,当初是被一个膳奴杀害的,不然,也轮不到这位当家,而那膳奴,是寒山之役的梁军俘虏。” “所以,借口就是梁国指使这膳奴行刺,于是弟要为兄报仇。” 彭均觉得可笑:“这借口也太扯了吧,堂堂权臣,怎么就被一个膳奴给杀了?” “对呀,我觉得这也太扯了...”李笠想了想,又说:“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权臣也得有人服侍,身边的奴婢若起了心思,那可是防不胜防。” “别的不说,睡觉时,守夜的奴婢趁你睡熟,忽然一刀抹你脖子,这不就完了?” “再有,上菜时,从蒸鱼里拔出一把短剑,对准你一捅,真是防不胜防。” 这分析不错,彭均认为有道理,两人正交谈,方才出去‘更衣’的梁森走过来,坐在一旁。 梁森见食案上盒子内也有用于擦手的‘净纸’,便拿起一张,仔细看起来。 李笠见梁森对净纸感兴趣,问:“如何,比厕筹好用吧?” “确实不错,好用。”梁森夸起方才‘更衣’时用过的净纸,或称厕纸。 彭均知道李笠一直在琢磨造纸,闻言来了兴趣,先把茶杯里的茶水倒了一些在手上,然后拿了一张‘净纸’来擦。 擦得很干净。 这净纸为黄色,表面并不光滑,而是很毛糙,却很软、很吸水,吸水后又不会‘烂’(相对而言)。 他看着手中揉成一团的纸,问李笠:“这种纸可从没见过,做出来不容易吧?” “当然不容易,用了...”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用了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你值得拥有。” “八十一道工序?”彭均喃喃着,梁森看手上的净纸,有些迟疑的问:“会不会很贵?” “不贵,比丧事用的纸还便宜许多。” 李笠说完,开始推销:“净纸既可以擦手,也可以擦...咳咳,反正用处很多,价格便宜量又足,我家已经用上了,如何,你们不考虑试用一下么?” “譬如大鲶彭食肆,给客人每人一张净纸,餐后擦手、擦汗、擦嘴角,都行的,反正价格便宜量又足,质量可靠,一定会受欢迎的。” 梁森知道李笠折腾造纸的用意,闻言惊喜不已:“这,这竹子造纸的工艺,琢磨出来了?” 彭均也精神起来,看着李笠,李笠故作神秘:“不可说,不可说呀!” 后世卫生纸的技术含量不低,现在不可能达到相似水平,但物美价廉的‘净纸’,比起这个时代的纸张质量,已经是不小的突破。 大梁的江山,仿佛是纸糊的一般,已然风雨飘摇。 而他的产业虽然也要靠纸来‘糊’,但前景一片光明。 “江州有许多竹子,拿来制作竹纸,再合适不过。” 李笠一脸淡定的说着,对未来充满信心:“新工艺做出来的竹纸,一定是物美价廉,看上去不起眼,却能赚大钱,两位有没有兴趣,一起发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志向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春雷阵阵,惊醒午憩的李笠,起身呆坐,好一会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在船上,趁着赶路的间隙睡个觉。 所以窗外的景色会缓缓向后移动。 外面阳光明媚,李笠的心情也不错,因为今日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这个好消息来自淮南。 去年冬天,齐军大举入侵,战事持续到现在,战线稳定在淮水一线,进入僵持阶段,南下的齐军,虽然来势汹汹,但未能攻破任何一座淮南要地。 这说明什么? 说明梁军战斗力其实并不差,只要主帅人选合适,应对得当,就不会沦为任人欺负的草包。 此次齐国趁火打劫,天子极其果断,直接任命坐镇淮南的鄱阳王为主帅,又派大量兵马增援。 经历数月时间的交锋,梁军将帅齐心协力,把齐军顶在淮水北岸。 对于齐国而言,军队现在在淮南连个落脚点都没有,仗再打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所以只要接下来梁军不出什么纰漏,再过不久,齐军就只能偃旗息鼓,放弃南侵。 正琢磨间,船靠岸。 船只停泊地点,是在一条拦河堰坝下游不远处,李笠下了船,看着远处堰坝边上的作场,只觉心旷神怡,快步走去。 这作场为造纸场,因为相关设备需要水力驱动,所以建在堰坝边,年前已经完成设备安装,刚过完年,就开始试运行。 等到人员、机器‘磨合完毕’,就可以开始正式生产。 此次李笠是便装出行,进入作场内,看着忙碌的工人,没有打扰,而是默默地旁观,看着机器运转。 他不懂造纸,但可以学,如今造纸的步骤,花了许多时间认真研究过,认为总体上分为制浆、造纸两部分。 细分为:泡料、煮料、洗料、晒白、打料、捞纸(抄纸成形)、榨干、焙纸。 泡料、煮料、洗料、晒白、打料为制浆,捞纸、榨干、焙纸为造纸。 而造纸成功与否,制浆最为关键,如今主流的造纸原料为麻、藤,竹子较少,所以竹浆的制作颇为麻烦。 用竹为原料造纸,第一步“泡料”,即竹子的浸泡,耗时至少三个多月,然后经过一系列处理,才能完成制浆这一步骤。 到了造纸阶段,步骤和用麻、藤造纸一样。 简而言之,即便制作麻纸,成本也不低,制作竹纸更是费时、费力,所以纸价不低,想要推广,很难。 见识过许多机械设备的李笠,觉得想要改良造纸工艺,就得借助“机械之力”,用机械的力量取代人力。 于是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和实验,终于摸索出可行的办法,对造纸工艺进行改良。 备料:用水力切竹机,将竹子切成尺寸相似的竹片,然后用滚筒式水力洗涤机,将竹片外表洗干净; 泡料、煮料:燃煤蒸煮器,将竹片与水、生石灰连续蒸煮数日,直接软化,考虑到效率,用的是多级蒸煮器; 晒白就免了,反正目前产品是‘生活用纸’,不需要漂白,也省得看天吃饭。 打料、制浆:用水力机械打料、制浆,省不少人工; 以上,把制浆过程从至少四个月,缩短到数日,而接下来的造纸步骤,同样引入水力机械。 造纸分捞纸(抄纸成形)、榨干、焙烧,全部用水力机械连续进行。 其一,用水力连续抄纸机,对竹浆进行连续抄纸、成形,成为长长的纸带; 其二,用水力压辊机对抄出来的纸进行压榨、榨去大量水分; 其三,压榨过的纸绕在圆柱形烘缸外壁,直接烘干,而烘缸是燃煤加热、水力转动; 李笠采取的办法,是在现有造纸工艺流程上,用水力机械替代人力,用切片、高温蒸煮缩短泡料、煮料时间。 便能不受天气、季节影响,大幅缩短生产时间、提升产量,明显降低成本的同时,制作出品质不错(相对不易碎、又柔软)的纸张。 但是,这样的纸,颜色发黄(省去了晒白、漂白工艺),渗墨严重(吸水性极强),无法用作画纸,正好拿来制作净纸(卫生纸)。 李笠来到工段最后一截位置,看着水力驱动的起皱机,对刚烘干的带状竹纸进行“起皱”处理,之后是裁剪。 绕在滚筒上的带状竹纸,遇到刮刀阻挡后起皱,只要调整好各种“参数”,起皱恰到好处又不让纸破损,那么,一张张柔软、褶皱相对均匀的‘净纸’就做好了。 经过裁纸机裁剪,便可以打包出场。 净纸(卫生纸)上的细微褶皱,可以增加接触面积,强化吸水性能,所以,新工艺制作出来的净纸,吸水性相对强很多,吸水后又不容易烂。 虽然明显比不上后世的卫生纸,但在这个时代,无论是价格还是品质,绝对没有竞争对手。 而这样的造纸流程,只要稍微改改,就可以制作包装纸,增加漂白工艺、配入麻纸浆,可以制作品质一般的写纸。 若用芦苇、稻草为原料,也能制作价格低廉的丧葬用纸。 匆匆而来的武祥,见着李笠看机器看得入神、面带喜色,自己同样欣喜不已:“寸...李郎,这作场可太厉害了!” 李笠便服出行,但身边有随从,武祥便称呼为“李郎”,李笠闻言点点头:“当然厉害,独一份的买卖嘛。” “这样的造纸场,必须建在堰坝边上才能有稳定的水动力,除非河水干涸,不然就能从年头生产到年尾,十分稳定。” “前景一片光明的产业...怎么样,武东主,合作发财的事情,谈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他们现场参观时,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武祥笑起来,笑得十分开心。 “从原料,到运输,到生产,到外销,每个环节,都在谈,都谈得差不多了。” “他们已经开始在各地收购竹子,运来鄱阳,几个造纸场已经在筹建...鄱阳这两年建了不少堰坝,如今除了蓄水,还能办作场造纸,可不得了。” 武祥越说越激动,他没想到,李笠真的想出办法、改良了造纸工艺,虽说‘净纸’的销路尚未打开,但他绝对相信李笠的判断。 武祥是个军号将军,但并无实职,所以,还是李笠身边打点各项事务的帮手,现在,负责 造纸产业事宜,眼见着‘钱途’一片光明,当然干劲十足。 这种改良后的造纸工艺,李笠让武祥高价出售给少数几个人,所以鄱阳境内的造纸场,今年不止一家开工生产。 每家作场的‘生产线’,不止一条。 几个造纸场一旦运转起来,对于竹子、生石灰的需求也会大幅增加,江州盛产竹子,而这两年因为鄱阳郡大量扑杀钉螺,石灰窑的数量也不少。 原料和制浆剂都不缺,所以鄱阳的造纸产业只要打开销路,就能迅速发展起来,然后影响、惠及很多人。 “今年年底,我上任就满三年了。” 李笠缓缓说着,武祥侧耳倾听, “三年为期,我会实现当年定下的目标。” “接下来,我是继续留任,还是另有任用,不知道,毕竟地方官的任期有长有短,但是,只要鄱阳的基础打好了,我就算离任,也不需要担心。” “你也不能老是挂个将军号,却无所事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我们总是要报效朝廷,为天子分忧的。” “所以,我们要记住,办产业、做买卖赚钱,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志向。” “我们的志向,是有能力保境安民,是要建功立业,而不是为了当个富家翁。” 武祥闻言心中一动,问:“李郎,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不需要听,想都知道。”李笠抬头看着天空,“太清元年时,大梁幅员辽阔,东起东海之滨,西抵巴蜀之地。” “如今呢?几乎是被人拦腰砍去一半,形势岌岌可危。” “如同金瓯,被人砍去一半不说,剩下一半,满是裂纹,眼见着,随时都可能破碎,国乱了,家如何能安稳?” “我在鄱阳内史任上,已有两年,打下了基础,所以剩下这一年,我其实不需要做什么,年底,一样能实现预期目标。” 武祥听着听着,听出不一样的意味来:李笠不打算老老实实在鄱阳熬完今年。 “我们这两年,可没浪费时间,不是么?”李笠转过头,看着武祥,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上门抢劫的强盗,把主人家打得头破血流,然后带着抢来的财物扬长而去,我想,肯定有许多人和我们一样,咽不下这口气。” “强盗满载而归,得意洋洋,他们认为,被打劫的人家,已经伤亡惨重、吓破了胆,所以,不会有人追上来,这时候...” “这时候,突然有人跳出来,敲他们一个闷棍...” “被人提防的壮汉,不被人注意的少年,暴起发难之后的成功率,我觉得是一样的,你以为呢?” “我觉得也是!” 武祥握紧双拳,眼中满是坚定:“李郎,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跟在你身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章 梦醒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娘!这边,这边。” 鱼塘边,李安宁笑眯眯的走着,手里拿着刚摘的花,一蹦一跳,旁边跟着个婢女,亦步亦趋,身后又跟着几个人,当中一个,是赵孟娘。 今日李安宁闹着要给娘一个惊喜,赵孟娘拗不过,便随女儿来鱼塘边。 李笠三令五申,不许小家伙独自在水边玩耍,所以赵孟娘颇为紧张,即便跟着女儿的婢女会水性,她也不敢完全放心。 来到塘边,李安宁接过婢女带来的鱼竿和一些工具,挽起袖子,开始折腾。 赵孟娘在一旁看着,看看女儿给她的‘惊喜’是什么。 李笠这两年在鄱阳当官,她母女二人常伴身边,所以李笠经常带李安宁玩耍,譬如钓鱼,又制作一些钓鱼的小机关。 今日,李安宁就是要展示一下,阿耶教她的钓鱼机关有多神。 机关名为“自动钓鱼机”,顾名思义,能‘自动’钓鱼。 小丫头不要人帮,麻利的鼓搞起来,赵孟娘见了,只觉得高兴:女儿还不到四岁,因为经常跟着阿耶玩耍,动手能力很强。 所谓的‘自动钓鱼机’,她看得清楚:结构类似一个打水的桔槔,也就是李笠常说的杠杆。 两根较粗的木杈并排插在地上,为支架。 一根竹竿为横杆,其中间偏后距离开着孔,孔里穿着木棍,然后以木棍两端为‘耳’,使得竹竿架在木杈上。 竹竿一端较短,尾部挂着小秤砣;长的一端指向鱼塘,前端拴着鱼线,鱼线末端绑着挂有鱼饵的鱼钩。 此时,竹竿尾部下坠,其前端翘起,李安宁扯着竹竿前端位置额外绑着的一根线,向下拽,让竹竿变得水平。 这根线的末端是个钩销,钩在地面插着的小竹棍顶部。 于是,竹竿保持着水平,李安宁把鱼线末端的鱼饵扔进水里,然后跑到赵孟娘这边‘躲起来’。 岸上光秃秃,哪来的地方可以“躲”,赵孟娘见女儿‘认真躲藏’的样子,忍住笑,也做出‘躲’的动作。 跟来的奴婢见状,也只能装模作样的‘躲’。 大伙都看着水边上鱼线拴着的浮标。 鱼塘里有很多鱼,不一会,浮标附近水面就有气泡冒出来,而浮标很快便微微颤抖——那是有鱼在试探着咬水里的鱼饵。 赵孟娘有些紧张,死死盯着浮标,却见浮标猛地一沉... 水里的鱼儿咬鱼饵了,扯动鱼线,于是竹竿微微‘点头’,其前端细线的钩销下降,和插在地上的木棍‘脱钩’。 于是,原本平衡的‘杠杆’失衡了。 竹竿末端的秤砣下坠,将竹竿猛地翘起,于是,水里咬钩的鱼被扯出水面,落在地上,不断扑腾。 “钓上来了!” 李安宁欢呼着,猛地窜上前,赵孟娘赶紧跟上去,见女儿将巴掌大的鱼儿抱在怀里、欢呼雀跃,脸上沾了水珠和泥点。 “娘,你看,钓上来了!” “嗯,钓上来了,安宁真有本事。”赵孟娘夸奖着,蹲下,掏出手帕将女儿脸上的水珠和泥点擦掉,然后揽在怀里。 “安宁,把鱼儿放到鱼篓里。” “不,我要养在水盆里。” “为什么呀?” “等阿耶回来,给阿耶看看。” 听女儿这么说,赵孟娘笑着刮了刮女儿的鼻子:‘阿耶出远门了,没那么快回来。’ “那...”李安宁看着怀里抱着的鱼,有些不知所措,赵孟娘又说:“那我们把鱼儿放回水里,等阿耶回来了,我们再把它钓起来,好不好?” “好!” 李安宁要把鱼儿放生,赵孟娘怕女儿落水,便让婢女去做这件事。 她看着女儿兴致勃勃的介绍‘自动钓鱼机’,忽然觉得有些落寞。 李笠在鄱阳当官,正室黄姈在建康,于是,她陪伴李笠身边,如同夫妇般,在鄱阳过了两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好像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不,这不是梦,是现实,即便将来,正室回来了,她和女儿,依旧能在李笠身边生活,就是一家人。 想着想着,赵孟娘轻轻摩挲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去年,她为李笠生下一女,颇为遗憾,今年,她又有了身孕,想来这次,也该给李笠生个男孩了。 。。。。。。 上午,多云,江陵城南,兵临城下的梁军开始攻城。 “放!!” 呼喊声中,“咯吱咯吱”声响起,一座高大的配重投石机,其投臂前端吊篮猛地一坠,带动投臂旋转,将一颗数十斤重的大石头向前抛去。 石头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在百余步外江陵城头上那牢固的战棚上。 “砰!” 一声闷响,城头微震、木屑飞扬,战棚被砸出一个大窟窿,棚内士兵化作残肢断臂,被石头裹挟着滚入城内。 “放!!”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以及“咯吱咯吱”声中,数十座配重投石机开始抛射巨石,漫天石雨向江陵城头落下,摧枯拉朽。 战棚崩坏、箭楼崩塌,守军伤亡惨重,而现场观战的梁军将士,被眼前一幕幕所震撼:好厉害,好厉害的攻城器械啊! 投石机,古来有之,不过都是人力牵动,若抛投的石块越重、要抛得越远,需要的人力就越多。 看看箭楼已经损坏大半、城头一片狼藉的江陵城,许多梁军将领不由得转头,看向一脸淡定的李笠。 还没到中午,不到半日时间,就把江陵城防破坏殆尽,擅长攻城的李笠,果然名不虚传! 有李笠在,江陵、襄阳,指日可下! 李笠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却面色平静,根据杠杆原理制造出来的配重投石机,并不算很复杂,威力比不上火炮,却可以破坏城防。 这种攻城器械,历史上就有,他记得南宋的襄阳城,就是被这玩意给攻破的,当然,这也和襄阳被围了数年,实在守不下去有关。 毫无疑问,配重投石机对付起这个时代的城防设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虽然要砸垮夯土城墙很难,但破坏城头和箭楼却很合适。 所以,依托配重投石机速攻的战略进攻,必然会成功。 前提是提前备下足够多的石块,否则若到了攻城时才找地方采石,就如同打仗时现场制作箭矢。 之前,李笠主动向天子请战,并极力主张让官军全力进攻,收复荆、襄,就是因为有了配重投石机为依仗,才敢夸下海口。 旁边,临时营地里炊烟袅袅,伙夫们做好饭菜,先登死士们开始用餐,东边高地上,王僧辩放下千里镜,信心大增。 江陵城已经被他围了,敌军援兵近日赶不及救援,现在己方有如此犀利的攻城器械相助,快速拿下江陵城不是问题。 哪怕江陵分内外城,也也撑不了几日。 此次天子下令收复荆、襄,一直驻扎在巴陵的大军很快出击,先击败实力大损的荆州水军,然后在北岸江津登陆。 又在江陵南面江岸搭建临时码头,直接让后续兵马登岸,把江陵城团团围住。 要赶在魏军大举增援前,收复江陵。 为此,天子派擅长攻城的鄱阳内史、新平侯李笠助战。 旁边,喜上眉梢的江夏王萧大款,放下千里镜,问王僧辩:“王公,莫非如李鄱阳所言,数日内就能破城?” “对,数日内就能破城!” 王僧辩说完,指着身后远处江边:“大王,李鄱阳此次助战,准备充分,备下大量石块,用船运到江边,就近使用。” “所以,这么多的投石机绝不缺石块,可以不停发...发砲。” “虽然投石机很难砸垮夯土城墙,但可以把城头砸得一塌糊涂,连带着收拾敌楼、箭楼,如此一来,守军如何守得城墙?” “他们守不住城墙,我军将士数日内必定破城。” “对,对!”萧大款很高兴,这投石机的优缺点,李笠已经向他仔细说明。 正如弓要杀人得有箭可射,投石机要破坏城防设施,必须有石块可抛。 然而江陵城近郊没有多少石山,临时开采的话,耗时耗力,根本就无法做到赶在敌军援军抵达前,攻下江陵的目的。 若不是李笠提前做了准备,用船运大量石块随军出征,他们即便有了投石机,又如何能够快速攻破江陵? 萧大款再次看向如林的投石机,信心满满:此次有李鄱阳助战,收复荆襄,指日可待! 他之前一直坐镇湘州,后来父亲下令,让他就近攻打江陵,还派来擅长攻城的鄱阳内史李笠助战,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很正确。 新一轮抛射很快开始,漫天石雨再次向江陵南城墙落下,城内一处高楼上,邵陵王萧纶看着残存的城南箭楼现在悉数垮塌,无奈的闭上眼睛。 好厉害的攻城器械,想来,那以擅长攻城闻名的李笠,就在军中吧? 他睁开眼睛,看着面色不安的左右,心中满是苦涩。 两个侄子,相继被俘,所以,他的梦做不下去了。 虽然被魏国封为梁王,却只是蜷缩在江陵,这场帝王梦做不了多久,就要醒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章 联手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江陵以北,汉津以西,武宁地界,向南行进、增援江陵的魏军兵马,在此遇袭。 负责伏击的梁军将领,是奉命前来助战的王琳,他见部下伏击成功,便让人擂鼓,全军出击。 一旁,协同作战的梁森欲言又止,不过还是听凭鼓吏擂鼓,伏兵尽出,追击落荒而逃的魏兵。 王琳察觉梁森若有所思,便问:“梁郎觉得不妥?” “他们败得如此干脆,我想,后面必然有伏兵。” “伏兵?不能吧。”王琳眉头紧锁,看向旁边的彭均:“彭郎以为?” 彭均不认为魏军会有伏兵,不过既然梁森说了,他总不能质疑梁森。 “这么说吧,我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有伏兵。” 梁森缓缓说着,“但是,镇守襄州的魏军,应该有支援江陵之责,所以,不该是一支一触即溃的羸兵。” “我军已下江陵,之前则围了江陵,南下驰援的魏军,即便知道江陵易主,也不该这么一触即溃。” “这么说来..”王琳有些迟疑,他立功心切,现在看来,如此全力追击,确实不妥。 “但是,既然已经下令追击,那就不能马上下令撤回,否则将士们会无所适从,前后拥堵乱成一团,更容易为敌所趁。” 梁森说完,给出建议:“不如,我们来打铁。” “打铁?”王琳来了兴趣,梁森回答:“请王郎的兵马为铁砧,我和彭郎为铁锤。” “我们率骑兵从侧翼迂回,若一会真有伏兵,还请王郎坚持一会。” “行,一言为定!” 王琳说完,立刻率部下出击,梁森和彭均则依计划行事。 江陵已经收复,如今官军水陆并进,北上进攻襄阳,其中陆路为主攻,要尽快攻到襄阳城下。 水路主要是运输攻城投石机所需大量石块,确保投石机架起来后,可以不停抛射石块攻城。 现在,王琳所部兵马为前锋,李笠派梁森和彭均助战,顺便热热身。 和小股魏军骑兵交手,以便为后面可能要打的硬仗做准备。 梁森和彭均商量一下战术,立刻出击。 果不其然,王琳兵马追击了数里后,队形渐渐离散,道路两旁丘陵后忽然号角齐鸣、箭如雨下,大量魏兵蜂拥而出。 身在战场的王琳,让部下竖起大旗,号令部下聚在一起,已有准备的梁军兵卒,很快以大旗为核心,缩成圆阵,就地防御。 王琳平日里结交豪杰,全军将士都愿为他赴汤蹈火,此刻虽然陷入重围,但听王琳高呼“死战不退!”,很快士气高涨,和扑上来的魏兵展开肉搏。 他们多为江淮贼寇,平日里刀头舔血,不怕玩命,面对人数众多的敌兵,毫无畏惧,一时间不分胜负,战况胶着。 却被团团围住,无法突围。 王琳从容不迫指挥防御,周围魏兵越围越多,一不留神就打了半个多少时辰,可说好的迂回骑兵,不见踪影。 他不认为梁森和彭均会扔下友军,想起梁森所说“坚持一会”,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死战到底。 不一会,北边尘土飞扬,梁军将士以为是己方援军迂回过来,喜上眉梢,结果来的却是魏军骑兵。 围攻圆阵的魏兵后退,稍做休息,南下的魏军骑兵分左右、围着梁军圆阵骑射,梁军伤亡渐增,却咬着牙撑下去。 也曾试着派精锐出击,但魏骑随即散开,出击的精锐不敢离开太远,只能撤回,魏骑随后又聚过来,不断骚扰。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魏军骑兵散开,休息够了的步兵再次扑来,和又累又渴的梁军继续鏖战。 眼见着战局急转直下,王琳有些着急,但事已至此,只能硬撑下去。 片刻,北面再次尘土大作,王琳仔细一看,几乎要喊起来:是己方骑兵过来了! 突然从后背出现的梁军骑兵,打得魏军一个措手不及,梁森率部下直冲围攻圆阵的魏军步卒,很快便将其击溃。 那些正在休息的魏军骑兵仓促应战,则被彭均率部冲垮,战场局势瞬间扭转,憋了一肚子火的王琳部下,随即发动冲锋。 内外夹击、步骑联手作战,梁军很快击溃魏军。 魏军骑兵纷纷北逃,却被路上布设的绊马索一一放倒,步兵见逃不掉,只能收了心思,跪地投降。 一场大战下来,日薄西山,王琳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又看看一身血污、下马向自己走来的梁森,笑骂起来: “下次换换,你们做铁砧,我们做铁锤!” “好啊!”梁森也笑起来。 。。。。。。 汉水上,身处上游的魏军舟师释放火船,火船顺流而下,扑向下游梁军战船。 火船很多,遍布河面,躲无可躲,梁军战船纷纷后撤。 有撤退不及的船只被火船点燃,船上将士不得不投水逃命。 火船‘追’着梁军,时有搁浅,魏军战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时不时释放新的火船。 一逃一追之际,已过了数里,魏军战船打算返航,但刚经过的河岸两侧,芦苇丛里忽然冒出来许多人。 这些人抬着一个个竹筏往河边跑,让大量竹筏入水,随后射出火矢,将竹筏点燃。 竹筏上多有易燃之物,很快便燃起熊熊大火,顺着河水向下游魏军船队飘去。 进退失据的魏军战船乱成一团,匆忙躲避之间,被烧毁了不少船只,随后,再次逆流而上的梁军战船杀到。 昔日的彭蠡湖水寇,如今是官军健儿,驾驭着战船冲入一片混乱的魏军船队中,开始混战。 先投出一轮鱼叉、渔,然后是生石灰糊脸,接着就是跳帮白刃战。 位于桅杆顶部望巢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射杀敌军将士,简单粗暴的跳帮战,很快便让临时拼凑起来的魏军舟师伤亡惨重,许多人纷纷投降。 后方,李笠在座舰上全程观看了战斗经过,对于己方这种典型的“水寇抢劫”战术,觉得哭笑不得。 “官军水师,未必能打出如此配合。” 武祥赶紧解释,他负责现场指挥,算是水军将领,“毕竟,逃要逃得像模像样,又不能乱。” 李笠笑起来:“两岸那些伏击、放火船的友军,是王郎的部下,我看其中多为江湖好汉出身呐。” “咳咳,这种打法,想来到处都有的。”武祥觉得有些尴尬。 昔日的彭蠡湖水寇,已经洗心革面,此次出征,不少人主动要求随军作战,想要有所作为。 他们的部下是这样,一同作战的王琳,其部下也多有江湖好汉。 大伙都是水寇出身,搞这种伏击简直是得心应手,如今联手作战、相互配合,把魏国拼凑起来的水军歼灭,算是昔日水寇们立功、证明自己的一场大胜。 接下来,汉水之上,官军的战船可以横行无忌了。 届时,汉水北岸的魏军,就没那么容易渡河南下,短时间内支援南岸襄阳的魏军。 李笠看着前方已经分出胜负的战场,点点头:“很好,水路通畅,石头就能直接运抵襄阳城下。” 此次出击,要收复荆、襄,武祥对此颇为期待,虽然之前官军到处打败仗,但李笠认为,许多中青年将领们,心中一定不服气。 梁军之中,并不是没有敢战、能战的将领,只不过先前因为各种原因,力量都损耗在内讧之中。 现在,只要有机会让这些将领发挥能力,梁军还是有不错战斗力的。 之前,李笠就谏言,请求天子尽可能给中青年将领以机会出战,莫要拘泥于什么“百战宿将”。 这些‘宿将’大多是滑头,其中许多人做官的本领大过打仗的本领,奉行‘明哲保身’,喜欢保存实力,打仗时经常出工不出力。 不仅如此,关键时刻还喜欢卖队友。 反倒是许多名声不显的中青年将领有强烈的进取心,愿意冲锋陷阵打硬仗,以赫赫军功换前程。 所以此次出征,有大量年轻将领率部参战,譬如他们,譬如王琳等等。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做了万全准备,没道理怕魏国。 气血方刚的年轻将领,敢拼、敢打、敢玩命,大伙都想着立军功,想着晋升,想着封妻荫子,所以战斗欲望很强。 进取之心,不是那些暮气沉沉的油滑‘宿将’可以比的。 “李郎,据说襄阳城防颇为坚固,那投石机,真能赶在魏军大规模增援以前,把襄阳啃下来么?” “当然能,只要石头管够,反正不需要啃城墙,只要把敌楼、箭楼砸垮,把城头砸烂就行。”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要知道,我们备下这么多石头,就是为了襄阳、樊城而来!” 武祥见左右离得较远,低声问:“呃....我们花了那么多钱买石头,是不是有些太傻了?” “傻?”李笠眯起眼睛,“投石机和弓一样,要有抛射物才能形成杀伤,投石机的抛射物可以是石块、易燃物和尸体...” “尸体?”武祥觉得怪,李笠惊觉自己说漏嘴,赶紧圆回去:“说错了,咳咳。” “破坏城防,最直接的就是抛射大石块,然而万一城池周围没石头,怎么办?就算有,临时开采也要消耗大量时间。” “若采石、运输的速度,赶不上抛射的消耗,投石机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道理,和射箭一般。” “所以最好提前准备,囤积大量石块,由水路运输,这样才能做到快攻。” “一寸光阴一寸金,这叫花钱买时间,直接向采石场买现货不快么?若是征发百姓开山采石,要凑够这么多石头,几个月就过去了。” “届时进入雨季,攻城很麻烦,又要阻挡敌方援军,仗可不好打。” “再说,我们攻打的是襄阳、樊城,你莫非忘了,关云长水淹七军的故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章 十字路口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襄阳,各处飘扬着梁军旗帜,彭均等人在满目疮痍的城头上东张西望,想要看看投石机的威力有多大。 若远远看去,襄阳城墙没有异常,完整的耸立着,可近了一看,仿佛就像是个瘌痢头。 战棚当然已经不存在了,墙垛悉数消失,本该平整的墙顶,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基本上站不了多少人。 至于城楼,只剩下残垣断壁,城墙后的敌楼、箭楼,上半截都已经垮塌。 “城墙还在,依旧很高,还很结实。”黄?说着,跺了跺脚,指着坑坑洼洼的城头,“但是,站不上多少人,等同于失效了。” “守城最大的依仗就是城墙,没了这依仗,哪里守得住?官军凭借兵力优势,就能很快拿下襄阳。” “若是按着平常的打法,什么蚁附攻城、挖地道、堆土山,搭高楼,耗时不会短,动辄数月乃至一年时间。” 彭均之前没经历过像样的攻城战,所以以为攻城很容易,听黄?这么一说,恍然大悟:“难怪李郎这么有把握。” 武祥补充:“前提是有足够的大石头,几十斤重的那种,这就像射箭,若光有弓没有箭,弓再厉害也是没用的。” “如今官军收复襄阳,还有...”彭均指了指北面,汉水北岸的樊城:“还有樊城,接下来,官军要往哪里打?” “益、梁还没有收复,接下来是不是要往梁州去?” “不知道,出征时,就说收复江陵、襄阳,然后司州那边收复随郡,之后该怎么办,没说,我们当然就不知道了。” 彭均听李笠分析过‘地理’,知道梁国雍州以西、汉水上游是东梁州及梁州,而梁州州治所在汉中(又称南郑),是很要紧的地方。 李笠做了个比喻:汉中,就像一个十字路口,往西走,穿过‘门户’剑阁就是益州,往东沿着汉水走,过‘门户’安康(东梁州州治),可以抵达襄阳。 往北,过‘门户’武兴后,出散关,进入另一条大道:东西走向的渭水河谷。 沿着渭水河谷往西可入陇右,沿着渭水往东走就是关中。 所以,汉中这个十字路口很重要,朝廷若要收复蜀地,可以走两条路:其一,长江,其二,汉水,这两条路都可以水陆并进。 走长江(含临江陆路)入蜀,先得拿下江陵;走汉水(含临河道路)入蜀,先得拿下襄阳。 无论走哪条路,水路都是逆水行舟,陆路十分狭窄,很容易被人堵在半路。 这一堵,或许几个月就过去了。 其次,无论走哪条路,粮草输送都很费劲,因为沿途都是山地,不可能就地征粮补充军用,只能靠长途输送,且沿途多有蛮夷,很容易被袭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出击荆、雍的大军,粮草不是很足,若接下来入蜀作战,无法支撑太多兵马,且无法持久。 “那,就这么放着失地不管了?”黄?问,彭均两手一摊:“还能如何?天远地远的,魏军又肯定严阵以待。” “人家不用打,就是和你对峙,譬如在汉水旁的安康,或者长江峡口。” “他们的粮草输送完全可以走水路,因为是顺流而下,省时省力。” “我们的粮草输送则十分辛苦,若兵马堵在半路,耗上几个月,粮草撑不住,就只能撤了。” 武祥发表看法:“我觉得没必要往西走,可以往北攻,攻打汉北地区,也就是魏国所说的山南地区。” “汉北地区?”彭均再次看向北面。 之前,侯景还没作乱时,梁国在汉北地区的地盘,只有汉水北岸樊城这个落脚点,以及东面,雍州和司州交界处的随郡。 如果就近攻打汉北地区,譬如要地穰城、宛城,倒是不错,因为地势开阔,还有水路能够利用。 但问题也出在“地势开阔”。 彭均听李笠提起过汉北地区的形势,以及要紧之处:“还是萧齐时,汉北地区为朝廷所有,但是距离魏国国都洛阳很近,只隔了..隔了一道山脉,以及阙南地区。” “所以,魏国后来硬是把汉北抢了,据说先帝当年还是齐将时,就经历了大败。” “汉北地区地势开阔,易攻难守,就像一个十字路口,想要守住的话,得有野战能力强的军队,兵力要多,骑兵也要多。” “而且,这地区的形势,就像一个十字路口,如同汉中一般。” 彭均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个十字,讲解起来,因为李笠经常跟他们讲战略,所以众人习以为常。 汉北地区居中,往北,翻越山脉、穿过阙南地区,就能抵达洛阳,这是有现成道路的。 往东,东北方向出方城,就能进入河南地区。 往东南方向走陆路,横穿司州地区,可达长江北岸,甚至能和江州隔江对望。 往南,走汉水水路可由汉口入长江,汉口对面是郢州夏口。 往南走陆路可达江陵,入江后可顺流而下,也可进入长江南岸的湘州地区。 往西北方向走武关道可入关中,长安近在咫尺。 往西,沿着汉水河谷西进,过东梁州的安康,就可抵达梁州汉中(南郑)。 “你们想想,汉北地区如此重要,官军去攻,魏国可不得拼尽全力来救?到时候打得昏天黑地,朝廷哪有那么多兵马和粮食,支撑如此消耗?” “这不正好么,我们可以攻其必救。” 武祥趁机发表意见:“官军就近进攻汉北穰城、宛城,魏国必然集中兵力东进,于是,另一边就空虚了。” 黄?来了精神:“你是说...声东击西?我们佯攻穰城、宛城,实际上...” 随后指了指示意图上的汉中方向:“实际上,官军主力从襄阳出发,沿着汉水西进,先取东梁州,再收复汉中?” “没错!”武祥点点头,“梁州、东梁州是去年年中才丢的,当时是外无援兵,所以我想,当地豪强及许多将士未必心甘情愿认长安朝廷。” “如今,官军短时间内接连收复江陵、襄阳,可以趁着魏国还没反应过来,派遣精锐收复东梁州,乃至梁州。” “然后以逸待劳,应付魏军的进攻,只要站稳脚跟,控制住汉中,可以让魏国如鲠在喉,迫使蜀地魏军不得不分兵防御。” “往后,官军走长江入蜀,汉中驻军可以卡住蜀道,阻挡关中援军,有关门打狗之效。” 黄?觉得不现实:“我听说,从襄阳到汉中,全程近两千里,沿途过去只要被人堵在半路上,就失了先机。” “而且,汉中离襄阳不近,道路崎岖,就算收复了,一旦被围,靠襄阳这边的援军和粮草输送,朝廷未必耗得起...” “那又如何呢?对耗就对耗,看谁先耗不下去。” 武祥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朝廷难,难道蜀地魏军不难?蜀道艰险,粮食运输不易,我们还可以声东击西,把魏军主力全都调动起来。” 说完,他展开双臂:“譬如我是魏国,那么胸膛是关中,左手是汉北,右手是蜀地,中间,被群山隔断,左右不能呼应。” “左手遇敌,右手帮不了忙,同理,右手也是,” “他们既要保汉北,又要保蜀地,还得争夺汉中...也就是胸膛对面的地方,他们的消耗,比我们大得多!” 几个人争论起来,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连决策都没资格参加的人,凭什么大言不惭? 但他们不觉得自己可笑,李笠常说打仗要动脑子,这有几层意思。 所谓的“战术层面”,是要琢磨己方如何打赢一场仗,判断敌人会如何打这场仗。 所谓的“战略层面”,想清楚己方为何要打这场仗,判断敌人为何要打这场仗。 只有用脑子打仗,判断敌军的战术和战略意图,才能事半功倍,增加胜算。 所以,在鄱阳时,他们经常和李笠“纸上谈兵”,说是打发时间也好,消遣也罢,反正多年下来,每个人的眼界都大了许多,脑子也灵活了许多。 眼界不再仅限于江州,脑子想的不止是“上官让我打哪里,我要如何打下哪里”,而是“我若是上官,该打哪里”。 “唉,我们争来争去,也就只是说说而已。”彭均感慨着,看向城里某个方向,“也不知,此次军议,能议论出什么结果。” “你觉得能议出什么结果?”黄?问,“无非是见好就收,或者争夺汉北,亦或是声东击西。” “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不甘心。”彭均有些愤愤不平,“被人打进家里,烧杀抢掠,又扛走许多钱财,现在就有机会报仇,怎么能见好就收?” “魏国新占不少地方,人心未稳,我们再打过去,响应的人就会多,若是耽搁几年,人家站稳脚跟了,再打,岂不是更难?” “而且,朝廷这么快收复江陵、襄阳,魏国一定始料未及,我们占了先手,不来个‘兵贵神速’,岂不可惜?” “李郎常说,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打仗也是这样,而且,无论是战略决战还是战术决战,一定要由我们带节奏,不能让对手带节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章 十字路口(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安康,直州刺史李迁哲独坐斋阁,琢磨着事情,昨日,朝廷使者潜入城中,告知襄阳易主,请求他‘迎接王师’。 朝廷是哪个朝廷? 当然不是长安朝廷,而是建康朝廷。 想着想着,李迁哲眉头紧锁,抬起头,看着窗外花草树木,不知该如何决定。 李家是安康豪族,世代居住于此,之前,安康为梁国国土,所以李家有许多子弟出仕,为朝廷效命。 当年,李迁哲的父亲前往岭表衡州任职,李迁哲因为年纪轻,便留在家乡,带着部曲看守家业。 后来出仕,任安康郡守,太清三年时,任东梁州刺史,坐镇一方。 结果,邵陵王、岳阳王造反,雍州为魏国所占,而益州刺史、武陵王率军攻打江陵,蜀地被魏国趁虚而入。 魏军入蜀,招降纳叛、势如破竹,很快便围了汉中,梁州刺史、宜丰侯投降,东梁州陷入绝境。 李迁哲见外无援军,打又打不过,只能投降。 随后入长安,魏国丞相宇文泰对他十分优待,拜为车骑大将军、散骑常侍,并封沌阳县伯。 还让他回安康,任刺史,十分信任,而东梁州随后改名直州。 当然,再怎么信任,安康也有魏军驻扎。 现在,梁国使者潜入安康,声称官军(梁军)已经收复江陵、襄阳,即将沿着汉水挥师西进,要收复东梁州。 接下来,可能还要收复梁州。 短短时间就接连攻下江陵、襄阳,这可能么? 李迁哲觉得不太不可能。 江陵、襄阳都是坚城,不是那么好打的,困守江陵的邵陵王,必然会负隅顽抗,绝不会投降。 魏国占了襄阳,不会轻易放弃,现在,梁军使者跑来告诉他,官军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接连收复江陵、襄阳,李迁哲根本就不信。 但是,使者还带来了襄阳守将的首级。 此“人”李迁哲认得,确实是镇守襄阳的将领之一,这下,不由得他不信:不管梁军用了什么法子,确实已经收复了襄阳。 那么,他该怎么办? 迎接梁军入城,率领州郡军民重新做梁国臣子? 如此一来,留在长安做人质的族人,就要完了。 如果抵抗梁军,做魏国的忠臣,那.... 李家两代人都是梁国臣子,可以投降魏国,现在不到一年时间,就要给魏国做死节忠臣? 李迁哲自己都觉得怪怪的。 毫无疑问,他现在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何去何从,关系到自己和家族的荣辱兴衰。 使者在等他的答复,而从襄阳出发的梁军兵马,想来已经在半路上,如果他‘反正’,梁军立刻可以长驱直入,攻打汉中。 这是大功一件,一旦梁国重新控制梁州,至少安康是安全了。 那接下来呢? 魏国肯定会与梁国争夺汉中,一旦汉中失守,安康又会面临选择,李迁哲不仅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族考虑。 如果看好梁国能拿下并坚守汉中,他就该反正。 如果不看好梁国能拿下并坚守汉中,他就该做魏国的忠臣,抵御梁军,并向汉中甚至长安告急。 第一个选择,会让待在长安的族人丧命,但对于根基在安康的李氏而言,这代价是值得的。 第二个选择,会让安康成为梁国、魏国交锋的前线,不过只要魏国势大,梁国就不能对安康有实质性的威胁。 李家在安康,依旧稳稳的过日子。 那么,梁国到底有没有能力拿下汉中后兵并守住?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李迁哲思来想去,觉得梁军要长期坚守汉中很难,因为梁国丢了蜀地,那么能够支援汉中的道路就只剩汉水河谷,这条道路的东端是襄阳。 全程,将近两千里。 而襄阳对岸的汉北地区,是魏国国土,对方随时可以对襄阳造成威胁,那么,梁国能在抵御北面威胁的同时,分兵支援汉中么? 到时候,还不是得他安康李氏子弟浴血奋战,然而去年他们救不了汉中,往后,同样救不了。 魏国实力很强,而梁国,已经元气大伤了。 想到这里,李迁哲有了决定,召来心腹,进行布置。 “两件事,其一,你安排一下,把...不速之客偷偷送出城,就说,城中魏将察觉到不对劲,为防万一,请他们赶紧走,所说之事,我会见机而行。” “其二,找几个行商,在城里放出消息,就说,襄阳失守,梁军往安康而来了。” 。。。。。。 汉水边,向西行进的梁军正在宿营,因为人数众多,所以宿营地沿着河岸一字排开,绵延数里,蔚为壮观。 从襄阳到安康,路程大概七八百里,虽然道路通畅,却不怎么好走,汉水两岸多为山,所以这道路实际上在一条狭长的河谷里穿行。 纵有千军万马,在这种地形之下也施展不开,若沿途紧要之地有人据险而守,便能阻挡大军的前进步伐。 西征主将王琳,此刻站在河边,看着两岸高耸的山峰,看着潺潺流淌的河水,又看看已经扎营的兵马,眉头紧锁。 汉水多有支流,这些支流源自绵延群山,现在即将入夏,雨水渐多,一场暴雨就能让汉水水位暴涨。 甚至某处河段支流会有山洪暴发,所以队伍行军、宿营时一定要注意地势。 但他担心的不仅仅是水位,还有安康那边的情况。 如今的东梁州(魏国称直州)刺史,是原来的刺史李迁哲,此人为安康豪族出身,典型的地头蛇。 这样的地头蛇,面对选择,首先考虑的不是什么气节,而是自己以及家族利益,所以如同墙头草,很容易随风倒。 问题在于,对方会认为左右相互吹来的风,那一边比较强? 王琳觉得把希望寄托在李迁哲的良心上不靠谱,所以,精选锐卒二千作为先锋,昼夜兼程,前往安康,他带主力跟进。 如果李迁哲识时务,那最好,如果负隅顽抗,就来硬的。 一定要赶在魏国援军到来之前,拿下安康,再击退增援魏军。 当然,若能顺势拿下汉中,那就更好,哪怕接下来官军就只是守着汉中,也能让魏国觉得如鲠在喉。 因为汉中是关中入蜀的门户,他率军钉在汉中,就能让蜀地魏军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将来官军主力沿着长江入蜀,关中魏军就难以及时增援。 但是很难做到,因为梁州魏军若有所准备,战争就会旷日持久,而己方粮草撑不了距襄阳二千里外的汉中攻防战。 所以,西征目标就是收复东梁州,并守住。 至于收复梁州,不能勉强,只能见机行事。 也就是说,己方主帅对收复梁州不抱希望,认为收复东梁州就已是竭尽全力,再无余力收复梁州。 想到这里,王琳有些不甘心。 若能收复汉中,将来收复蜀地就更有把握,他愿意为此冒险。 哪怕拿下汉中后孤悬在外,独自面对强敌围攻,也在所不惜。 小他两岁的李笠,这几年来战功赫赫,活捉侯景、河东王、岳阳王的功绩,让王琳惊叹的同时,也觉得有些落寞。 他也有远大志向,也想立下赫赫军功,光耀王家门楣。 王琳要向所有人证明,会稽王琳,不是靠姊妹受宠的裙带关系才能出头的草包。 不止是他,麾下将士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所以,即便西征之路崎岖难行,也毫不畏惧。 若时机合适,他就要继续往西进攻,收复汉中。 即便道路再艰险,也要去。 眼前这条汉水河谷道路,古来就有,然而,数百年来争夺汉中的战争,外来者的行军路线,基本上都是由关中入蜀,很少从襄阳方向西进。 即便是盘踞蜀地的势力对外出击,也基本是往北走,入陇右或关中,很少派主力沿着汉水东进,入荆襄之地。 原因就在这条路不好走,过于狭长,一旦中途受阻,就会失了先机,对方完全有时间从容调兵堵截。 正是因为如此,己方才有机会出其不意,先攻汉北地区的穰城等地,吸引魏国从关中调兵东进。 与此同时分兵西征,收复东梁州,再看有无机会收复梁州。 如此时机,若错过了,可能就再没有了。 王琳转回大帐,却见梁森和彭均候在帐外,他赶紧说:“不知二位将军等着,失礼,失礼了。” 三人私交不错,彭均还是王琳的“生意伙伴”,所以场面话不多说,很快说起正事。 “方才使者回来,说李迁哲举棋不定,恐怕,是想要左右逢源。” 王琳将消息说出来,梁森和彭均交换了眼神,说:“不如,我们率骑兵先行,增援前锋?” 王琳摇摇头:“不可,李迁哲若真的首鼠两端,加上城里有魏军驻扎,必然会关门自守,二位的骑兵没法攻城,只会白白挫了锐气。” “安康之战,无需劳累二位,接下来抵御魏军反扑,以及可能的收复汉中,才是硬仗,届时,就要靠二位冲锋陷阵了。” 彭均回答:“既如此,那我们就厉兵秣马,等着打硬仗!” 于公,梁森和彭均是李笠的部下,于私,两人是李笠的同乡好友,按说不该在王琳帐下听令。 更别说,两人是率领骑兵助战。 王琳很清楚,这些骑兵,可都是李笠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些许家底。 数量不多不少,却很珍贵。 李笠之所以如此安排,当然另有缘由。 官军收复江陵、襄阳,实际上已经收复了荆、襄二州,这也是天子想要的结果。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见好就收,还是见机行事? 为此,将帅在襄阳有一番商议。 涉及机密,参与的人很少,而屡立大功的李笠,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策略。 权衡利弊之后,主帅、江夏王萧大款,实际负责军务的王僧辩,和主要几位将领,认可了李笠提出的策略。 并立刻付诸实施。 作为该策略的提出者,李笠同样肩负重任,需要带兵出击,实现自己定下的目标。 王琳承担了西攻安康的任务,他觉得相比李笠要冒的风险,自己西征路上要承担的风险小得多。 因为种种原因,李笠出击无法带上骑兵,却又不想让梁森和彭均作壁上观,于是让两位率领骑兵给王琳助战。 既是帮忙,也是磨练。 王琳知道这是绝对的信任,李笠相信他不会肆意挥霍、吞并这支骑兵,感慨之余,也佩服李笠的胆气和果断。 就打仗而言,毫无疑问,李笠是个“大胆狂徒”,却又胆大心细。 这个疯狂的策略,如同一场豪赌,风险很大,可一旦成了,那可不得了。 可称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章 奇谋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群山之间,一条河流自西向东缓缓流淌,河上航行着一支船队,每艘船船尾都摇着长橹,如同一只只蝌蚪排着长队,逆流而上,缓缓前进。 有歌声在船队里响起,回荡在河谷里,飘飘忽忽。 却是鄱阳渔歌。 跟着大伙吼了一嗓子的李笠,现在‘中场休息’,看着两岸青山,看着潺潺流水,看着长长的船队,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惬意得很。 探手从旁边捞起一捧河水,喝下去,只觉清凉甘甜,低头看着水中游鱼,抬头看着高飞鸟禽,听着两岸山上的各种叫声,想起一首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此情此景,用后两句正合适,只是起点和终点不一样。 正感慨间,前方船只陆续靠岸,李笠所在的船很快也靠在岸边,他上岸时,前锋队伍已在岸上樵采、生火。 又有许多兵卒在河边捕鱼、钓鱼,动作熟练,所获颇丰。 动作当然熟练,大伙都是靠水吃水的彭蠡湖好汉,弄起鱼来不是小菜一碟? 聚集在岸边的船只越来越多,不过井然有序,并不是乱哄哄挤在一起,李笠看着上岸休息、用餐的将士们,信心满满。 兵贵神速,所以,好不容易得来的战略主动权,可不能浪费了。 但打仗不是儿戏,要打开局面,就得付出代价,并且承担风险,想要的收益越大,那么,要承担的风险也就越大。 譬如粮食,此次出击,他们随身携带干粮,但因为个人负重有限,携带的干粮不算多,那么沿途打渔、打猎,就是进行补给的必然手段。 干粮,要留在关键时候吃,所以现在先吃鱼。 阵阵烤鱼香味弥漫开来,梁军将士吃着烤鱼唱着歌,气氛十分活跃,仿佛连日摇船赶路的疲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笠前后走了一圈,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吃着烤鱼,看着眼前河流,想着战略。 如果把魏国比作一个人,那么此时,这个人坐北朝南,舒展双臂,胸膛是关中。 右手抓着蜀地,左右抓着汉北地区(后世所称南阳盆地),胸膛前,是梁州汉中和东梁州安康。 因为地形影响,此人左手、右手很难相顾。 那么,这就是一个机会。 主力集结于汉水南岸雍州的梁军,又有东面司州兵马可以助战,挥师北上,可以猛地抓住魏国的左手。 对方无法抽右手来救,只能从胸膛处(关中)‘运气’(调兵),提升左手的力量,那么,梁国只需以此人左臂手肘为落刀点,就能将其半截手臂砍断。 这是不错的战略,所谓的左臂,就是现实中连接关中和荆襄地区的武关道。 手肘,就是武关道上的一些险要之地,譬如上洛。 那么,这一战略要如何实施呢? 走陆路的话,得先拿下汉北核心穰城,然后西进入武关道,在那之前,魏国援军必然已经冲出武关道,和梁军在易攻难守的南阳盆地决战。 如果是这样,梁军是撑不住的,因为战斗力还是差了些:骑兵落下风。 所以,只能走水路。 从汉中到襄阳,有汉水相连,其间汉水河段有很多支流,源自南北两岸绵延群山。 在襄阳上游,有一条汉水支流,名为丹水,丹水上游,经过武关道的上洛。 所以,自古以来,从关中到荆襄,有水、陆两条路,水路为丹水河道,陆路为武关道。 丹水河道和武关道时常贴近,所以雨季时,一些路段极易被淹,通行不便。 而上洛,就是水陆交集的转运地之一。 自关中而来的军队,到了上洛,可以继续走陆路,也可以登船走丹水,顺流而下,入汉水,抵达襄阳。 或者在沿途某处水、陆交汇处登岸,也是可以的。 但据说丹水航运不是很发达,真要这么做,得临时打造大量船只,征发百姓做船工,所以往来武关道,基本上走的都是陆路。 同理,从荆襄地区进入关中,也可以走丹水水路,逆水行舟到上洛,再走陆路入关中。 不过,这条水路全程大概六七百里,逆流而上,耗时不短,且沿途和武关道贴近的河段有不少村落、城池,关隘。 想要走水路袭,根本是不可能的。 李笠很快吃完烤鱼,大伙休息了一会,开始干活。 许多兵卒挽起裤腿,变成纤夫,扯着麻绳,拖曳船只向上游而去。 未到雨季,此处河段浅滩多,只能靠拉纤,才能让船只通过。 然后继续摇船,往上游而去。 鄱阳渔歌又起,无数人唱着歌,喊着号子,踩在河边泥泞里,将一艘艘船拉往上游。 一向身先士卒的李笠,亲自率领部下袭,此时同样当起纤夫,肩上勒着麻绳,使出全身力气,和同伴一起拖着船只向前走。 走着走着,耳边忽然响起魔幻的歌声来。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 大雨倾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在山腰行军的队伍无法前进,只能各自寻找地方避雨。 一处避雨处,李笠看着陡峭的山坡,以及模糊不清的羊肠小道,有些忧虑。 仔细看看左右,发现山坡植被茂密,稍微放了心。 这种时候,最怕山体滑坡,或者发生泥石流,真要碰上了,全军覆没只是瞬间之事。 即便躲过一劫,可一旦道路被毁,想要继续前进也会很困难。 忽然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吓了李笠一跳,其他人同样如此,身边那年轻的向导吓得跪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祈祷着什么。 过了一会,雨势减弱,也没有雷声响起,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但雨还在下,不能马上走,李笠决定再休息一下。 冒雨行军容易着凉,此行军中备有姜,可随时煮姜汤,李笠喝了几口姜汤,觉得身子暖起来。 看着眼前绵延群山,在雨中已经模糊不清的羊肠小道,想到了一个故事。 子午谋。 子午谋,说的是三国时期,蜀汉大将魏延主张由自己帅精锐走子午谷,袭长安,然后汉军主力随后赶到。 这个计划风险极大,但收益极高,以精锐走子午道突袭长安,进而一举鲸吞整个关中,可谓极有气魄,极为冒险。 但丞相诸葛亮认为此计极其凶险难以成功,于是弃而不用。 在后世许多人看来,这太可惜了,因为蜀汉的国力相比曹魏处于绝对下风,正面打不过,耗也耗不起,只能靠谋才有可能扭转局面。 子午谋到底是不是史实(魏延有没有提出),众说纷纭,不过由于《三国演义》的影响,子午谋很出名。 李笠听人议论过,认为此计策变数太大,成功几率极低。 子午谋要成功,得做到以下几点: 第一,汉军精锐能够短时间内通过道路崎岖的子午道,而不被魏军察觉。 第二,汉军精锐抵达长安城外,守将吓破胆,不战而逃,长安不战而降。 第三,汉军主力冲出蜀道入关中,赶在魏国大军入关中前,抵达长安与袭精锐汇合。 这三点,每一点的变数都很大,尤其第二点,把破城的希望,寄托在长安守将吓破胆、不战而逃上,简直是匪夷所思。 李笠认为,一个计划,环节越多,变数就越多,越容易失败,子午谋的变数实在太多,成功几率极低。 后世许多人对子午谋感觉惋惜,无非是知道了结果:诸葛亮鞠躬尽瘁,出师未捷身先死,蜀汉还是没能突入关中,复兴汉室。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赌一把。 这种心理,类似于:当年把积蓄用来开店做正经生意,辛苦了许多年,没发财,还不如把积蓄全拿来买彩票赌一把。 想到这里,李笠看着瓢泼大雨,陷入沉思。 山区本来就多雨,如今是春末夏初,雨水渐多,所以遇到下雨没什么怪的,在他预料之中。 只是如此来,行程不可避免延误,变数增大。 过了不知多久,雨停了,休息足够久的将士,继续前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章 奇谋(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夕阳西下,破败的山寨边上,临时宿营地,李笠躺在一块平滑石头上打着酒嗝,看着日薄西山,等着等着酒劲消散。 急行军搞突袭,主将居然喝酒?有没有搞错! 没搞错,路过山寨,热情的寨主请喝酒,不喝,那是看不起人,路也别想过了。 “呕!!” 一旁,喝得酩酊大醉的黄?,吐得一塌糊涂。 微风吹过,带来一阵难闻的气味,李笠闻了,只觉胃部翻腾,实在忍不住,赶紧爬起来,弯腰对着一边。 “呕!!” 吐了一轮,吐干净了,酒劲也散了许多,李笠渐渐清醒过来。 喝了一杯温水,他坐在石头边上,看着被夕阳余晖染黄的群山,又看看热闹的山寨,只觉有些恍惚。 从襄阳出发,沿着汉水西进前往东梁州安康,要经过东梁州东面的兴州郧乡县。 兴州是太清元年时,割东梁州东境新成立的州,郧乡县城在汉水边上。 从那里往北,穿越群山,走大概一百里山路,能抵达一条河流边上,这条河大体上是东西走向,东流入丹水。 其汇合口,在武关道要地丹水县下游数十里处。 李笠率军从郧乡县北上,走山路抵达这条河流南岸,然后有三条路线选择: 其一,渡河到北岸,然后向东走,沿着蛮道穿越群山,可抵达丹水西岸,和东岸的丹水县隔河对望。 其二,渡河到北岸,然后向东北方向走,沿着蛮道穿越群山,可抵达丹水西岸,和东岸的武关道关隘——草桥关对望。 两岸之间,有一道桥连接。 其三,伐木(竹)为船,逆流而上,抵达上游二三十里外北岸的一处峡谷,然后沿着山谷走蛮道一路向北。 走大约六十多里山路,可抵达丹水南岸(丹水此时流向是自西北往东南流淌),对岸是武关道,路段位置是武关和草桥关之间。 所谓‘蛮道’,就是蛮人地区的道路,李笠此次的行军路线,离开郧乡县地界后,就进入历朝历代官府管不到的山区,因为居住着大量蛮人村寨,是为“蛮区”。 沿途有不少羊肠小道,称为蛮道,而沿途经过的村寨,都是不服王化的山蛮村寨。 虽然这些村寨并不是绝对的与世隔绝,也有商贾往来,所以不缺向导和‘通事’,但想要安全通过,必要的准备得有。 即所谓‘买路钱’。 就是各种生活必需品,譬如盐,或者小铁器,而李笠带来的‘买路钱’,是量大管够的铁针和鱼钩,以及一些盐。 有这些玩意开路,加上他们人多势众、军纪不错,沿途村寨十分热情,权当是商队路过,没人敢对他们实施抢劫。 又因为是横穿蛮区,所以不会走漏消息,就算“有好大一支队伍往北走”这消息传到丹水畔丹水县城,恐怕都要过上一年半载。 全程大概二百里的路程,让李笠和部下走得疲惫不堪,眼见着旅途即将抵达终点,李笠开始琢磨,如何按计划给对手一个惊喜。 。。。。。。 傍晚,细雨蒙蒙,群山之间一片迷蒙,武关道上,丹水畔,绵延数里的军营,升起无数炊烟。 自关中出发,由武关道往东增援山南的魏军兵马,已过武关,现在临时扎营,明日一早拔营,继续赶路。 前方要经过一处重要关隘——草桥关。 中军帐,主将杨忠和几位将领正在商议军务。 方才,他们收到急报:荆州州治穰城,被梁军攻破了。 荆州东北方向的宛城,已被梁军包围。 这消息让杨忠错愕,也让其他将领目瞪口呆:这才几天,怎么梁军有如神助,攻城拔地不费吹灰之力? 之前,江陵、襄阳接连失守,同样快得惊人! 梁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骁勇善战了?不是一群草包么? “去年,朝廷平定蜀地,花了半年有余,这还是趁虚而入,各地郡县人心不稳。” 杨忠看着其他人,一脸凝重的说:“此次梁军来袭,短短时间内,接连攻克江陵、襄阳,这说明什么?” “江陵,是梁王在守,襄阳,是官军在守,若说梁王无能丢了江陵倒也罢了,可襄阳呢?是守将无能么?” “好,就算襄阳守将无能,随城守军、新野守军势单力薄,挡不住梁军猛攻,可穰城呢?穰城也没守住,数日时间,就完了!” “梁军兵力肯定不少,所以荆州军抵挡不住,只能守城,而对方定有非同凡响的攻城术,所以,才能如此之快破城。” “如今穰城失守,宛城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我军进入山南,面对的是占据穰城的梁军,对方兵力肯定不少,且司州兵马也已参战。” “对方目的,不光是江陵、襄阳,还有山南各地,所以,我方才已派人回长安向丞相告急,要调更多兵马东进。”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将领们没有意见。 他们此次出征,应对的是“襄阳告急”,所以是要协助荆州军解襄阳之围。 结果还没到上洛,得知梁军渡过汉水大举入寇,荆州军接连战败,山南州郡接连沦陷。 现在过了武关,路程过半,却得知穰城丢了,宛城岌岌可危。 由此可知,梁军兵力不会少,而且有不一样的攻城术,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席卷山南各地。 如此一来,仅仅是以‘解襄阳之围’为目标出征的这支军队,根本就无力与梁军在山南决战,朝廷必须增派兵马,才能夺回失地。 山南很重要,一旦失守,对方就能沿着武关道直逼关中,与此同时,还能派兵沿着汉水西进,过安康,攻汉中。 所以,魏军诸将觉得怪,本来内忧外患的梁国,怎么能拼凑起如此大军北上,与魏国争夺山南州郡? 对方哪来如此骁勇善战的兵马,实行如此大规模的进攻? 侯景那个跛子,以区区残兵入梁,就能攻入建康,围困台城,这才几年时间,梁军真这么能打,又如何会让侯景横行无忌? 杨忠在梁国待过几年,他不认为按照梁军之前的表现,能有如此犀利的攻势,所以,要么是梁国国主提拔了一些默默无闻的将领担当重任,要么... “说到攻城术,我听过几个传闻。” 杨忠缓缓说着,看着舆图,眉头紧锁:“梁国有人极其擅长攻城,而此人,活捉了侯景。” “活捉侯景的那个梁将?”将领们一脸惊讶,他们不认为活捉侯景的梁将有真本事,纯属运气好而已。 “对,那个人擅长攻城,我想,此次梁军来袭,接连破城,此人一定出力颇多。” 在场将领,都打了许多年的仗,知道攻城不易,动辄耗时数月甚至达到一年以上,所以难以想象这世间能有人,掌握了数日内破城的攻城术。 前些年,玉璧守将韦孝宽,孤军对抗高欢十余万大军,靠玉璧孤城硬扛围攻近两个月,让东贼伤亡惨重,高欢不得不黯然收兵,最后郁郁而亡。 所以,一种能够数日攻下江陵、襄阳、穰城的攻城术,其威力有多大,将领们光是想,就觉得后背发凉。 “无论如何,我军不能懈怠,骑兵明日出发,过丹水县,入山南,驱散梁军,不让他们堵住武关道口。” “我军要守住道口,以便朝廷大军过来后,能顺利进入山南,和梁军决战。” “攻城术再厉害,若野战打不过,也没有用。”杨忠说到这里,紧锁的眉头松开,自信的笑容,再次浮现出来。 “山南地势平坦,野地浪战,我军没道理怕他们,就不信梁国能凭空变出许多骑兵来!” 杨忠对山南地区颇为熟悉,十几年前就曾镇守荆州,甚至三言两语说降穰城守门将领,一日内夺下穰城。 前年又带兵攻入汉东地区,可以说对梁军的战法很熟悉。 当初,梁国的名将柳仲礼,被他以二千骑兵击败、俘虏,现在,即便梁军大举北侵,在杨忠看来,不过是打了己方一个出其不意。 其他几位将领,也从刚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确实,如果野战打不赢,攻城术再厉害,也没办法施展。 野战要打赢,靠得不就是骑兵? 梁军那边,能拼凑出多少骑兵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章 夜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丹水畔,临时宿营地里鼾声此起彼伏,却被潺潺流水声所掩盖。 丹水南岸,吃饱喝足的李笠,用千里镜观察着敌营。 天道酬勤,他和部下跋山涉水,辛苦了一番,赶在预定日期抵达预定地点。 果然比魏国援军早到,所以运气不错,不能浪费了。 此次袭,目标有二。 目标之一,就是伏击沿着武关道前往荆襄的魏国援军。 但碰不上也不要紧,因为还有另外一个目标,那才是此行主要目的,伏击只是‘随缘’。 现在,既然碰上了,就不能错过。 只要干掉这支援军,至少能争取一个月时间,进入汉北的梁军主力,能尽可能将更多汉北地区百姓南迁,迁入汉水以南梁国境内。 即抢夺汉北之地的人口,抽魏国的‘骨髓’。 没有人,就没有劳动力,缺乏劳动力,就无法在汉北大规模种田,那么驻军所需的粮食就得从外地运来。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魏国接下来能在汉北地区维持的驻军兵力就会变少。 然后,梁军每年夏秋之际北伐,袭扰汉北地区,一来就食于敌,消耗对方粮食产出,二来消耗魏军兵马。 持续个三五年,魏国的血就会被汉北这块溃疡放掉大半。 当然,这袭扰战略只是李笠个人的构想,此次梁军攻入汉北地区的主要目的,就是针对人口。 如果他此次袭,若能成功伏击魏国援军,汉北就能迁走更多的百姓。 如果他未能伏击魏国援军,于大局并无阻碍,汇集了司州兵马的梁军主力,完全有能力一边堵住想要冲出武关道的魏国援军,一边迁移百姓。 如果他的袭,不仅成功伏击魏国援兵,还完成另一个任务,那梁国能争夺的不只是人口,还有地盘。 李笠放下千里镜,问前来汇报的黄?:“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黄?回答,满脸都是兴奋之色,“有千里镜帮忙,大概摸清那些将领的帐篷所在”。 “一会动手,包管让他们群龙无首!” 李笠很满意,轻声说:“我们运气不错,赶在增援兵马之前,抵达这里,可以说是守株待兔了。” 黄?点头:“对,不过就算来晚了,也无所谓,毕竟我们来此处,最大的目标是另一个。” 黄?笑起来,李笠笑笑,随即下令:“准备渡河。” 黑暗中,大量人影入河,向对岸游去,如今雨水未多,所以丹水水位不是很高,水流也不是很湍急,对于李笠及部下而言,渡河进攻不成问题。 李笠一直认为,一个计划环节越多,变数就越大,成功的几率就越低。 所以,他为自己此次突袭设定了两个目标,简单可行。 其一,伏击援兵,成功与否,随缘,不成功也没关系。 其二,破坏武关道某处路段,也就是让武关道在一定时间内,无法通行大队人马。 己方收复江陵、襄阳,魏国必然派援军解围,然而,己方攻城速度快,就有几率打一个时间差。 他率军穿越蛮区,选择在此处出现,有一定把握,撞上沿着武关道东进的魏国援军。 能否撞上,随缘,如果来晚了,就破坏武关道。 一旦成功破坏武关道某个路段,造成魏国在数月乃至一年时间都无法调动大军东进,那么整个汉北,就此被梁国纳入版图。 这就是谋想要达到的效果:阻断武关道,助主力吞下汉北地区,并有充足时间加强防御。 至于李笠此行能否成功伏击援军,随缘。 朝廷今年吞下汉北地区,能否在之后长期守住,不关他的事。 眼下,将士们开始摸黑渡河,又用许多小竹筏驮着弓箭等武器,以及纵火物品,尽可能保持干燥。 李笠深吸一口气,随后入水。 河水冰凉,但李笠的心却滚烫无比。 通过望远镜观察,己方已经制定了突击方案,分工协作,发动的夜袭,足以将对方打残。 宿营的魏军,粗略估计,连带随军青壮,人数不超过两万,而此时此刻,他的袭兵力... 主要是从鄱阳带来的兵,操练数年,素质不错,此时,有将近五千人。 五千人,规模不小,这还不算半路因为各种原因掉队、跟着收容队原路返回的兵卒。 此时,以五千人夜袭在狭长地带宿营的将近两万人,胜算很大。 李笠带着这么多人,吃了许多苦,翻山越岭来到这里,不是来搞笑的。 所以,他的谋,一定会成功,汉北之地,拿定了。 。。。。。。 夜,丹水畔火光大作,宛若长蛇的魏军营地,忽然遭到袭击,被渡河来袭的梁军分割成一截截的‘小块’。 毫无防备的魏军将士在火光中奔走呼号,却被突入营地的梁兵射倒、砍翻。 辎重车被梁兵点燃,拴着战马的缰绳又被砍断,战马和许多魏兵吓得四散奔逃。 此处河谷,为西北-东南走向,风从东南往西北刮,吹得营中火星乱飞。 风助火势,赤炎张天,河谷两岸山壁被火光照亮,如同幕布,映出大量摇曳的影子。 一片混乱之中,湿漉漉的黄?,带着湿漉漉的精锐奋力突击魏军中军帐。 这是一开始就选好的目标,俘虏或击杀敌军主将的大功,由他们来拿。 拿不到,就是丢李笠的脸,丢鄱阳黄家的脸。 他们很快突破外围防御,但在中军帐附近,遇到了顽强抵抗。 大量魏兵悍不畏死,以身体为墙,拼命挡住突进的梁兵,有人身体被矛捅穿,依旧向前扑,甚至抱着持矛的梁兵倒地。 梁军的进攻,在这群魏兵的疯狂反抗下为之一滞,队形散乱,露出破绽。 仓促迎战的主帅杨忠察觉到这点,毫不犹豫带着部曲反击,要扭转战局。 不速之客虽然没有打出旗号,但他判断对方不可能是山蛮,肯定是梁军。 没想到,居然会在半路遇袭! 没想到,梁军居然摸到这里来! 杨忠震惊之余,斗志昂扬,他打仗向来身先士卒,一旦进攻便绝不犹豫,率领部曲一起冲锋,接连砍翻、捅倒许多梁兵,撞入敌群之中。 本来全力进攻的梁兵,没想到敌军反击如此果断,一下子没稳住,很快被打蒙。 在后面的黄?,见己方居然被反冲回来,哪里会认输,同样带着部下前冲。 眼见着对面扑来的魏兵一个个身材魁梧,当前一个将领模样中年人,狂呼乱喊,想来是大鱼,黄?大喜过望。 他和左右持弓搭箭,迎向敌人,正要等靠近后再满弓放箭,却被对面射来箭矢命中面门。 所幸黄?戴着冷锻铁面,那一箭未能射透,而是擦过去。 黄?随后撒放弓弦,一箭射向魏将,却被那魏将以盾挡住。 距离不过数步,黄?弃弓按刀,猛地前冲,杨忠见当面冲来一人,便把手中盾当面一扔,被黄?弯腰躲过。 却见一道寒光迎面砍下。 黄?拔刀一斩,轨迹是左下往右上,正好荡开迎面砍来一刀。 随即手腕一扭,刀锋随之一转,轨迹为左上往右下,砍向对方膝盖。 却被杨忠左手一挡,挡住黄?右手手腕,随后曲右腿一记膝击,正好顶中黄?的脸。 黄?部曲见状,赶来救人,却被魏兵拦截。 即便戴着铁面,黄?也被这一击顶得头昏眼花,随后杨忠一手扯着黄?的右手,一手扯着黄?的腰带,大喝一声,就这么举起来。 杨忠能徒手搏杀猛兽,所以力气很大,他正要把黄?当做石块投向附近梁兵,却被一名部曲猛地一撞:“郎主小心!!” 杨忠被撞歪,黄?坠地,而那部曲身上中了一箭,倒地抽搐。 不远处,率兵来‘补刀’的李笠,见一箭未中,再次弯弓搭箭,持弓左手手指还夹着一支箭。 却见妻兄被那魏将扯起来,当做盾牌挡在面前。 双方正在对峙,妻兄凶多吉少,跟着李笠赶来的郑原等人,同样弯弓搭箭,见状犹豫起来。 李笠听黄?对自己用鄱阳话喊着“射头”,便应了一声。 黄?猛地弯腰、低头,李笠随即撒放,其后,杨忠却有提防,也跟着弯腰、低头,被箭射中兜鍪顶部。 连发第二箭飞来,擦过黄?肩膀,再次射中杨忠兜鍪。 黄?趁机猛地一跺脚,踩中身后魏将的脚,疼得对方不由自主,他得以挣脱束缚,前扑。 郑原眼疾手快,一箭射去,目标人物却被两名魏兵拼命护住,替其挡下一箭。 又有更多魏兵扑来,双方爆发白刃战,黄?踉踉跄跄爬起,被那兜鍪中了两箭的魏将一脚踹倒。 杨忠嚎叫着扯下兜鍪,头顶有血流下,将面颊及双眼染红,他如同暴怒的猛虎,扯过部曲手中短矛,追上前,要捅在地上挣扎的黄?。 结果被一张弓砸中脸,却是方才射他之人(李笠)砸来手中弓,李笠随即拔刀冲锋。 短矛对刀,刀处下风,杨忠一个弓步突刺,刺向冲来的李笠,却被李笠从容一让,随后刀一靠,沿着矛杆滑向前,要削手指。 杨忠弃矛后退,身边部曲护在面前,又有一人挺矛向李笠刺来,李笠用刀一拨,拨开矛头,然后迎上前,刀锋沿着矛杆前进。 削掉对方右手拇指,随后刀势一转,变成直刺,一刀刺中对方眼窝。 李笠拔刀,鲜血从眼窝飞溅而出,溅射到他脸上,将铁面染红。 他见魏兵个个着甲,便右手持刀,左手抽出腰间挂着的破甲小铁锤,刀、锤交替作战,接连砸倒、撞倒数人。 紧跟李笠进攻的部曲,奋力掩杀过去,他们个个身材魁梧,内穿环锁铠,外批札甲,刀箭不入,白刃格斗犀利无比,很快便突破魏兵拦截。 “郎主快走!!” 杨家部曲高声呼喊,奋力护着杨忠向后方而去,事已至此,己方再无回天之力,再次突袭中军的梁兵极其凶悍,他们挡不住了。 但无论如何,也得给郎主突围的机会,部曲们奋力挡着梁兵攻势,虽然不断倒下,也要拖延时间。 再次爬起来的黄?,鼻子已被打破,满脸是血,眼见着大鱼要跑,而自己被大鱼打得如此狼狈,嚎叫着捞起块拳头大小石头,掂了掂。 对准人影晃动之中的那魏将,奋力一扔,石块划出一道弧线,正好砸中十余步外、对方那没带兜鍪的脑袋。 杨忠后脑遭到重击,两眼一翻,前扑,被部曲搀着,十余骑冲来,当中一骑要将杨忠拉上马。 刚拉上一半,那人却被郑原一箭射中面门,坠马。 其他骑兵调转马头,向逼近的梁兵冲来,然而速度还没起来,就被挺矛冲来的梁兵顶住。 失去速度、陷入步兵群里的骑兵,没有多少战斗力,很快被打落马下,却为主帅撤退争取了时间。 杨忠被人用马驮着,又有十余骑护在左右,向西北方向突围。 这十余骑撞开纷乱的人群,护着杨忠向西北而去,沿途突入魏营的多股梁兵正在纵火杀人,看见了,急切间却无法拦截。 毕竟魏军已经溃散,许多人往外逃,全拦住是不可能的。 马蹄声起,又有十余骑尾随而来,却是夺了马匹的黄?,以及几名部曲,还有奉李笠之命跟来保护的‘高手’。 黄?两眼发红,绝不让大鱼漏,一边驾驭坐骑躲避各种障碍,一边弯弓射箭,从侧面瞄准驮着大鱼的战马。 数年前,他随军平定侯景之乱,乱军之中追击敌将,却因为技艺不精,让对方溜了。 这次,绝不会重蹈覆辙。 骑兵护着那驮着将领的马,黄?从侧后方不是很好瞄,但他集中注意力,连射三箭,都穿过缝隙,射中马屁股。 第四箭又中。 战马再也吃不住疼痛,后背一垮,颓然倒地,护卫左右的骑兵赶紧扯住自己坐骑,有人跳下来要救人,黄?直接策马撞去。 人仰马翻之际,黄?从地上‘弹起来’,他一身是血,拔刀乱砍,接连砍翻几人,如同护崽的母狗般,“护”着地上那昏迷不醒的魏将。 后续跟来的李笠部曲,将想要救人的魏兵撞倒、刺死,黄?一把扯起昏迷不醒的魏将,破口大骂:“跑,再跑啊!” 杨忠此时昏迷不醒,哪里听得到这叫骂。 此时,东方开始露白,而丹水河谷已经被火光照亮,绵延数里的大营已经支离破碎。 万余人的魏军,已经溃不成军,大量尸体在丹水上沉沉浮浮,向下游飘去。 一身血污的李笠,在满地狼藉的中军帐处席地而坐,看着己方士兵收拾残局。 此次突袭,大获全胜,他没白跑一趟。 不知过了多久,李笠回过神来,看了看飘落地面的帅旗,又看向几名被带到面前的俘虏。 他让‘通事’传话,问:“你们的主帅,姓甚名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章 火烧水激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叮叮当当的声音回荡在河谷,梁军利用各种物资拼凑起来的木栅,已经初步完成。 木栅分东西两道,将道路两头挡住,可作为工事,防御来犯之敌。 但是,今日不可能有来犯之敌,因为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魏军战败的消息,传到西面武关、或者东面草桥关,至少要一日时间。 两处关隘守军不太可能过来,那么,消息要传到武关以西的上洛等地,或者草桥关以东的丹水县等地,又要多一二日。 所以,魏国新派援军要抵达这里,至少要数日后。 但是,昨夜溃散的魏军很可能在聚集后就近反扑,所以不得不防。 李笠查看木栅的修建情况,对戒备的将士加以勉励,随后往中军位置走去。 炊烟袅袅,梁军将士生火做饭,煮的麦子,来自缴获的敌军粮食,李笠见将士们一脸疲惫,但精神不错,很高兴。 接过兵卒递来竹片盛着的麦饭,李笠一边吃,一边走。 一旁,大量俘虏在梁兵监视下干活,收拾尸体,清理现场。 虽然现场十分血腥,到处都是血肉模糊,却丝毫不影响李笠的胃口,因为他真的很饿。 鏖战一夜,体力消耗很大,若不是精神极度亢奋,李笠都要撑不住了。 此次夜袭大获成功,魏军伤亡惨重,许多将领被击杀,也有不少魏兵逃散,这些人之中,有很多慌不择路,跳入丹水。 无论是死是活,都会被河水带往下游。 少数一些游过河到南岸的,会被留守南岸的梁军俘虏。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还缴获一些战马,真是痛快。 沿途一些营帐里,鼾声大作,许多将士正在休息。 这是轮休,确保每个人都有机会休息,恢复体力。 李笠来到中军帐,见黄?等人呼呼大睡,没有打扰,转到一旁,却见木桩上捆着的杨忠,对他怒目而视。 杨忠是谁?魏国大将,先前率兵攻入司州,俘虏了梁国名将柳仲礼。 但是,对于李笠而言,这位的另一个身份,如雷贯耳:杨忠之子杨坚,是历史上建立隋朝的隋文帝。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看过历史小说,如今,未来隋文帝的老爸被他抓了,该怎么办? 不如放了,结个善缘,等数十年后隋军渡江,凭这善缘保全家富贵? 李笠干咳一声。 省省吧,还几十年后,几十年后有没有隋国还两说。 “柳仲礼柳将军,在魏国还好么?”李笠问,因为口音不同,所以需要‘通事’转述。 杨忠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你是谁?” “鄱阳李笠,活捉侯景的那个小人物。” “你就是李笠!”杨忠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李笠,欲言又止。 “我这个小人物,年纪轻轻,样貌平平,除了个子高,没什么特别之处。”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听说杨将军当年,在梁国待过?” 见杨忠没有回答,他又说:“不知杨将军在梁国,还有没有故旧?将来到了建康,好歹有人叙叙旧。” 杨忠依旧没吭声,不过李笠的话,让他想起了许多人。 十几年前,他在梁国待过一段时间,还随着白袍将军陈庆之入洛阳,当然,他是跟着魏国宗室一起‘回国’。 在建康,说有熟人,倒也有,却谈不上交情。 梁帝萧衍,皇太子萧纲,倒是印象深刻,然而萧衍已经去世数年了,昔年的皇太子萧纲,如今是梁帝。 听意思,李笠是要把他活着带回建康,届时萧纲未必会杀他,所以,活下来的几率还是不小的。 只是,再想回魏国,就很难了。 想到这里,杨忠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问李笠:“不知,贺若敦将军,如今何在?” “在建康做客,此次杨将军到建康,想来有伴了。” “贺若将军是如何兵败的?”杨忠很想知道,随梁国岳阳王出击的贺若敦,是怎么打的败仗。 “啊,他呀,攻入南昌,没几日,被我堵在城里,束手就擒了。” 杨忠闻言一愣,又盯着李笠仔细看了一会,良久,长叹一声:“天意如此么?” 李笠耸耸肩:“谁知道呢?胜负乃兵家常事。” “你如何知道,我昨日会在此扎营?” “我不可能知道你在哪扎营,只是抵达此处后,若有兵马路过就伏击,随缘嘛,若没有,就做别的事。” 随缘? 杨忠觉得难以置信,又听出了言外之意,下意识问:“你要做什么事?” “不可说,不可说呀!” 李笠说完,交代左右:“你们好好看管杨将军,莫要虐待,该吃吃,该喝喝,至于更衣什么的...” 他让一名被俘的杨家部曲负责照料之事,这俘虏戴着脚镣、手镣,没法动手脚。 临近午时,李笠终于觉得累了,见防御事宜进行得有条不紊,便要睡一会,临睡前不忘交代部下:“赶紧召集人手樵采,不能浪费时间。” 。。。。。。 午后,丹水北岸,岸上道路堆积的柴禾正在燃烧,熊熊火焰及浓烟,将路旁陡峭山壁熏得发黑。 不过,火势渐弱,但梁兵没有如往日那般,乘船靠近,投掷木柴。 火已经持续烧了几日,期间不断投入大量木柴,为此,梁军将士几乎把附近山坡樵采一空。 下游不远处山坡,李笠看着这壮观的烧山景象,目光集中在山壁上的巨石。 这个时代没有炸药,开山取石的办法是“火烧水激”:先用火加热石头,持续数日甚至更久时间,然后‘趁热’泼水。 热胀冷缩,瞬间降温的火热石头便会崩裂。 “火烧水激”,是用了许多年的好办法,许多山路、栈道的开凿,就是靠这办法破碎石头、石壁。 武关道,有不少路段十分狭窄,其中不乏在石壁上开凿出来的路径,或者边上就是石壁,这里就是其中之一。 李笠之所以选择在这附近钻出蛮区,就是事前做足了功课:此处路段有陡峭山壁,或许可以用“火烧水激”的办法,造成崩塌,阻碍道路,并形成堰塞湖。 再看路程和时间,这个位置,大概是武关道由西往东路程的五分之三处。 他若从襄阳出发、在郧乡北上穿越蛮区抵达此处,有极大几率碰到过路的魏国援军,而对方绝不会想到会有伏兵。 所以,是一个伏击的好机会。 但这伏击的变数太大,还是随缘。 李笠出击的首要目标,就是在这里用“火烧水激”制造塌方,毁坏道路,最好能形成堰塞湖。 如果即无法伏击魏国援军,也没法制造塌方、阻断道路,此乃天意,无话可说。 但李笠还是觉得,“火烧水激”的成功几率不小。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错过了援军,正好可以偷偷行事,对方反应过来,掉头来阻止,也得数日后了。 数日时间,足够现场砍伐树枝、木柴,实施“火烧水激”,五千兵靠着沿路收集的干粮,以及在丹水河岸捕鱼打猎,能撑一段时间。 即便有小股敌军来袭,因为地形狭长,他完全能挡住。 即便魏国派来数量较多的军队,也要十几天,所以,时间是充裕的。 现在,李笠成功伏击了魏军,当然要照计划行事。 如果成功,这巨石及其周围大片石壁滚落下来,必然破坏道路,有可能阻塞河道,届时不仅道路受阻,河道上还会形成堰塞湖。 堰塞湖上游水位上涨,将岸边道路淹没,粗略估计,受影响的路段长度至少有二十多里。 如此一来,魏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想要清理堰塞湖,就得投入更多人力和物力,但效果还不一定好。 因为这么大一块石头,没有炸药的帮助,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破碎。 雨季的洪水,恐怕也冲不走这巨石。 所以堰塞湖会存在不短时间,这二十多里的陆路是走不通了,只能走水路。 走水路倒也方便,从上游武关甚至上洛乘船顺流而下,到这堰塞湖,可谓省时省力,而且因为河水水位提升,船的吃水能更深,所以能装载更多的人和货。 那么,累死累活,不过是给丹水搞了个二级河道,依旧无法把武关道给封闭? 这是事实,李笠也想到了,问题是,魏国要花多少时间,克服这一变故? 雨季就要来临,届时丹水水位暴涨,这落石形成的堰坝,就会变成河水没顶的‘滚水坝’,船只靠近的话十分危险。 然而,上游地区,河岸两侧是陡峭山壁,没宽阔之处做临时码头,除非用大量船只拼接出浮动码头,以铁索固定。 然后,拼接出浮桥,越过堰坝,在下游构建浮桥、浮动码头,作为‘摆渡’。 这需要时间,而且随着河水水位大涨,施工、维护难度同样会上升。 如此一来,主力大军就无法东进,虽然派遣小股军队也能绕道前往荆襄,但这小股军队去东边,就是送人头。 或者,从关中出发的军队,走洛水河谷这条道路,往东进入洛阳盆地,再经由阙南地区转南,翻越山脉入荆襄。 这条路同样崎岖、狭长,主力大军走的话不是不行,但耗时耗力,后勤消耗很大。 况且洛阳还在齐国手中,走这条路去荆襄的魏军主力,动静不会小,一旦被齐国发现,就有可能被对方偷袭、断后路。 李笠认为,只要能成功把石壁弄塌、巨石滚落,就能有效中断武关道至少半年多时间,这期间,魏国主力无法东进,梁国可以从容在汉北地区经营。 半年时间,足够了。 若这样还守不住汉北,只能说梁国就是垃圾。 眼见着火已熄灭,兵卒在工匠的指导下开始“水激”灼热的石壁,李笠问一旁的‘技术总工’(他请来的老工匠):“火候到了么?” 那老工匠白发苍苍,一脸皱纹,这几日一直在现场指挥相关事宜,听得李笠这么问,果断回答: “火候够了,成就成,不成的话,再烧多几日也没用。” 李笠便拭目以待,等着迹出现。 在西边蹲守的斥候禀报,魏国的军队,前锋已经抵达武关,距离此处不算远了,他们必须尽快撤离。 若没能阻断武关道,那么,至少伏击了一支援军,为主力争取了迁移更多百姓的时间,也是不错的。 不知不觉,等了一个时辰,石壁丝毫没有动静,李笠有些失望。 不过想想,活捉了魏国大将杨忠,也算不虚此行。 李笠没吭声,但眉头紧锁,老工匠见了,解释:“将军,就算以水激石,石壁也未必马上裂开。” “有时,过了几个时辰,石壁才会裂开。” “是么?那...再等等?” “是,反正成与不成,今日又不能去别处。” “也罢,那就再等等。” 李笠打定主意,明日开溜,反正今晚都要在这里过夜,等一等,无妨。 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前方传来巨响,仿佛大量竹子在耳边爆裂,那声音沉闷又锐利,在山谷之间回荡。 李笠循声望去,却见那烧了数日的山壁开始尘土飞扬,大量石块迸裂。 不一会,石壁上的巨石开始晃动,不一会,下方石壁开始垮塌,巨石没了支撑,轰鸣着坠落。 落在下方地面,激起一阵浓烟,随后裹挟着大量泥土、碎石,滚入河中。 不久前还宛若墙壁的山壁,此刻已经垮塌,塌下来的巨石、泥土和碎石,将河道掩埋。 尘土飞扬之际,在远处旁观的梁军将士,爆发出如潮的欢呼声,声音回荡在河谷,震耳欲聋,甚至将河水奔腾的声音都压下去。 一旁山坳,被捆着的杨忠,虽然没能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外面不断闹出的巨大动静,他不可能听不到。 只是一想,便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山体垮塌,阻塞道路与河道。 所以,正如李笠所说,即便没能伏击他们,一样也要“做别的事”,而这“别的事”,就是.... 李笠袭武关道,居然是要阻断武关道,哪怕只是拖个半年,也能让梁国从容吞并山南荆州各地。 那晚的伏击,如其所说,只是‘顺便’而已。 ‘这种策略,太疯狂了!’ 杨忠如是想,口中喃喃:“疯子,疯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章 踌躇满志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宛城,城外淯水畔军营,武祥领着人清点物品,这些装箱的物品,都是投石机的关键‘零配件’。 有了这些零配件,才能将投石机既快且好的装配起来;有了这零配件,投石机才能昼夜不停抛射石块而不断裂、垮塌。 所以,这些零配件事关机密,要看管好。 至于装配投石机的木材,拆下来后可用于修补,没必要专门回收。 武祥看着近在咫尺的宛城,颇为高兴。 李笠率军出击,黄?随行;梁森、彭均随王琳西征;武祥率领着‘攻城营’,随官军在沔北地区征战。 因为汉水又称沔水,所以沔北地区又称汉北地区,官军已经拿下沔北要地穰城、宛城。 可以说,除了一些边边角角,沔北地区已被官军牢牢控制住了。 武祥看着眼前装箱的零配件,回想着投石机攻城时威猛的身影,不由得感慨起来:你若是人的话,可得受大赏呀。 穰城、宛城都是坚城,且守军数量不少,官军之所以能如此之快破城,一是野战击溃了魏军,逼迫敌军收缩兵力守城。 其二,有投石机协助攻城。 投石机攻城,可以轻而易举破坏城头战棚、墙垛,破坏敌楼、箭楼等城防设施,但前提是石块充足,否则如同有弓无箭,发挥不了威力。 但动辄几十斤重的石块运输起来十分麻烦,陆运的话,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让攻城的投石机‘吃饱’。 所幸,有河流可以利用,石块水运颇为方便。 沔北地区,有淯水自北向南流淌,经宛城、新野,在樊城以东入汉水,又有支流自西向东流淌,经穰城入淯水。 攻破襄阳后回收的石块,用船运输,经淯水北上,使得投石机能接不断发挥作用,接连攻破新野、穰城和宛城。 正是有了这一攻城利器,官军才能打魏军一个措手不及:按往日的城池攻防战经验,穰城、宛城这种坚城一旦守军准备充分,没有一年半载别想攻破。 所以,野战吃了亏的魏军,才按着往日经验,收缩兵力入城坚守,以为能把梁军耗个数月,届时,援军也经由武关道抵达。 然后守军再和援军一起,将顿兵于坚城之下的梁军击败。 “奈何,时代不同了,将军。” 武祥学李笠的语气,轻声说道,看着装箱的投石机零配件,心中满是自豪。 毫无疑问,李笠总是能想出办法打胜仗,能带着大伙一起立军功,能跟随李笠左右,尽一份力,让武祥感到自豪。 他听李笠透露过,此次官军进攻沔北,首要目的是沔北人口,攻城略地只是手段。 所以要乘着魏国援军尚未赶到,尽可能将更多的沔北百姓迁入汉水以南。 但是,李笠又想了个计策,亲自率兵出击,穿越蛮区突袭武关道中段。 如果这突袭成功,就能破坏武关道,运气好的话,还能伏击一支魏国援军。 如此一来,魏国再想派主力入沔北,因为武关道不通的缘故,可能要拖延个一年半载。 那么,现在已控制了沔北地区的梁军,是如之前那样,迁移百姓南下,留个空地给魏国,还是利用这数月时间,加强防御,坚守沔北? 武祥不知道,因为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想到这里,他望向人头攒动的城头。 宛城城头,昨日抵达的江夏王萧大款正举目远眺,看着天地苍茫,心情激动,却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 陪同一旁的王僧辩,以及率军助战的司州刺史陈霸先,虽然久历风霜,但此时此刻同样颇为激动。 有踌躇满志之感。 穰城、宛城,已经被官军拿下,这就意味着他们控制了沔北(即汉北,汉水又称沔水)大部分地区。 这个丢失五十多年的故土,再度回到建康朝廷手中,得来不易。 此次北伐,聚集了大量兵马,陈霸先率司州兵助战,收复随郡之后,也攻入沔北(即汉北,汉水又称沔水)地区。 野战击败魏军兵马后,王僧辩率军攻穰城,陈霸先率军攻宛城,很快破城,俘虏大量魏兵及官员,这都多亏了神的投石机。 否则,围城战打个数月,魏国的援军早就扑来,届时他们就不得不撤军。 当然,也多亏将士用命,野战击溃魏军主力,才有了后来的攻城机会。 萧大款见将佐们喜形于色,心中激动之余,颇为感慨。 五十多年以前,沔北(即汉北,汉水又称沔水)地区还在建康朝廷治下,当然,那时是萧齐五郡,时称沔北五郡。 即南阳、新野、南乡、北襄城郡,以及西汝南、北义阳二郡(合称)。 后来,迁都洛阳的魏国,顾忌沔北地区距离洛阳太近,便大举南侵。 那是萧齐建武四年(五十五年前),魏兵入寇,沔北大震,齐军节节败退,沔北五郡接连沦陷。 当时,身为齐国太子中庶子的先帝(萧衍),参与此战,只是齐军惨败,无力回天,襄阳以北沦为敌境。 率军亲征的魏帝抵达汉水北岸樊城,观兵襄沔。 次年,齐军北伐,兵力四万,试图收复沔北五郡,却落得惨败、死伤三万余人的结局。 没几年,先帝于襄阳起兵,顺流而下攻入建康,随后改朝换代。 魏国也曾想趁火打劫,却被雍州军击退。 自那以后,梁国虽然也多次对沔北用兵,却无法收复失地。 魏国内乱,分为东西二魏,围绕沔北进行过多次争夺,后来沔北为西魏所占,直到前不久。 但现在,梁军已经收复沔北各地,除了一些边边角角,可以说收复了沔北故土,这可是不得了的功绩。 萧大款知道,他父亲、当今天子当年尚在潜邸时,曾任雍州刺史,普通五年,梁军全面北伐,雍州军也曾出击沔北,却无功而返。 如今,萧大款率军收复沔北,既可以告慰祖父在天之灵,也能让父亲得了消息后,笑逐颜开,他如何能不高兴。 当然,萧大款知道能有如此成就,多亏诸将用命,又有投石机助官军快速破城,所以,才能打得魏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魏军必然会全力反扑,接下来,是按计划迁移沔北百姓南下,还是..守住这得来不易的成果? 城南郊外,有十余骑疾驰而来,看打出的旗号,应该是信使,萧大款正等着武关道方向的消息,见状期待起来。 也不知,李鄱阳的谋成功没有? 不一会,信使在护送下登城,给萧大款及其他将领们,带来武关道的消息。 前不久,攻破丹水东北岸丹水城的官军将领,得知丹水上游某处、武关道某路段,一支魏军大败,大量尸体顺流而下,几乎要堵塞河面。 没多久,率军出征的鄱阳内史、新平侯李笠,带着部下突然从丹水县对岸山里冒出来。 两军会合,发来捷报。 “大、大王!” 信使气喘吁吁的对萧大款说,“新平、平侯,在武、武关和草桥、关之间,伏击魏军兵马,击杀不、不少魏将,还俘虏、俘虏了魏国大将杨忠。” “什么?”萧大款闻言一愣,旁边的将领们也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俘虏的魏国大将是谁?” “是杨忠,就是之前,率军入寇司州的杨忠,对方兵力过万....” 陈霸先听了,觉得难以置信,当初他率兵收复司州,可是和杨忠打了好久的仗,对方当时兵力还没过万。 杨忠很难对付,后来多亏司州各地豪强纷纷起事,弄得魏军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退出司州。 现在,你说此人被..被李笠活捉了? 而对于王僧辩来说,因为已经习惯了李笠带给大伙的“惊喜”,反倒没那么惊讶。 但心中依旧感触不小:当初,柳仲礼可是败在杨忠手下,还被对方俘虏了... 仔细一想,李笠是在狭长的武关道某处伏击,魏军兵再多也施展不开,更别说李笠是穿越蛮区搞突袭,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兵败被俘,也不是不可能。 萧大款看着捷报,被另一个好消息所震撼,双手微微发抖:“武关道断了,断了!” 说完,举起捷报不住晃,激动的说:“李鄱阳以火烧水激之法,烧塌山壁,崩塌的山壁不仅堵塞道路,还堵塞丹水河道。” “河道淤塞,聚集河水,上游十余里,都被淹了!” 众人闻言大喜过望:天助大梁啊! 这消息可不得了,既然崩塌的山石都把丹水河道堵了,形同堰坝,蓄水淹没上游路段,那么至少数月内,魏国主力无法经由武关道入沔北。 想到这里,王僧辩心中大喜:这下,不需要迁移百姓,我军有足够时间整顿防务,厉兵秣马,甚至请求更多的援军。 这机会可不能错过,一定要把沔北守住,如此一来,局面可就焕然一新了! 他认为,如果说只能二选一,那么比起天远地远的蜀地,雍州以北的沔北地区,才是更值得争夺、守卫的地盘。 陈霸先也想到了,虽然此次他是助战,打完仗就要回镇安陆,但能看得出沔北的重要。 沔北地区宛若十字路口,往东可入河南、淮西,往北可攻洛阳,往西可由武关道攻长安,亦或是沿着汉水前往汉中。 往南,就更不必说了。 既然新平侯李笠如此神勇,为官军争取到至少数月时间,那么朝廷就有时间调兵遣将,加强沔北防御。 若刻舟求剑,还按原计划迁移人口后放弃沔北,就太不应该了。 其他将领,也意识到李笠争取的宝贵时间,可以让己方更有把握守住沔北。 一旦守住沔北,往后,大有可为,于是纷纷请愿:“大王,还请坚守沔北,否则悔之莫及!” 萧大款激动地点头,王僧辩只觉心跳加快。 他年轻时,随父兄南下入梁,蹉跎三十余载,一直未能施展胸中抱负。 如今,那些所谓的宿将一个个难担大任,而他,却有了机会屡立战功,接连收复失地,如今又收复了沔北地区。 若能镇守沔北,并站稳脚跟,那么将来,就有机会建立更大的功绩。 这样的机会,踌躇满志的他,怎么能错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章 意犹未尽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河谷,直水自东向西流淌,将河谷内平地分为南北两段。 直水北岸,有一小城,名为直城,之前为魏军占据,此时已被梁军收复。 自安康而来的梁军,在此经过数日血战,先击败试图前往安康的魏军,又拿下直城,打赢了关键一战。 此处距离安康近二百里,为东梁州西面门户,控制在手中,东梁州就安稳了。 东梁州稳了,襄阳西侧方向就是万无一失。 然而,就当主将王琳踌躇满志、要继续西进,看看有无机会收复汉中(南郑)时,后方传来命令,让他止步于东梁州。 因为官军不仅收复沔北地区,新平侯李笠还袭武关道得手,歼灭一支魏国援军的同时,将武关道堵塞。 于是,如今首要之务是加强沔北地区防御,其他事务,都要为此妥协。 王琳由进攻转为防御,防守东梁州,就能确保汉水下游襄阳的安全,而只有襄阳安全,才能更好地让官军在沔北地区站稳脚跟。 此刻,直水边,王琳看着大群低头喝水的战马,和一旁的梁森及彭均聊天。 “这就是子午道。”王琳指着直水上游方向山谷,“我听说,当年汉高祖在鸿门宴逃得性命后,就是走这子午道入蜀。” “为了向楚霸王表明自己无意北返,汉高祖还把子午道沿途栈桥给烧了。” 梁森读了许多,又常听张铤讲历史,所以知道王琳所说是楚汉相争时的事,彭均也知道,随后看向另一边。 那是西边,直水下游方向。 数里外,直水注入汉水,在河口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先经过汉水边上水陆要地磝头,然后沿着蜿蜒山路西行,过黄金山等关隘,走将近五百里,才能抵达汉中。 现在,他们止步于此,除非魏军来犯,否则就没仗打了。 方才闲聊时,彭均听王琳提起百余年前的故事,才知道在此之前,也有军队从襄阳出发,沿着汉水西进,收复梁州。 大概一百二三十年前,还是刘宋时,仇池国主杨难当入寇梁州,宋梁州刺史弃城而逃,随后,宋军自襄阳出发,沿着汉水西进。 过安康转向西北,也是从这里再次进入汉水河谷,攻克上游磝头,又连破黄金山等地,最后直抵汉中。 当时宋军的对手实力相对较弱,所以即便宋军过了磝头之后,被敌军阻挡一个多月都前进不得,最后还是收复汉中。 如今,魏军的实力不俗,又有了准备,这一路过去都是严阵以待,己方继续向前进攻,确实已经没有意义。 “直口戍,扼守汉水航道,直城如同安康西面门户,兵马驻守于此,可为安康屏障。” 王琳指着西面,缓缓说:“安康所在东梁州,又是襄阳西面屏障,此次西征,虽然未能收复汉中,但收复东梁州全境,也不虚此行。” “多谢二位带兵助战,不然,我还拿不下直城。” 这是客套话,梁森和彭均连称“愧不敢当”。 他们率领骑兵助战,奈何一路过来,沿途都是狭长地形,骑兵施展不开,没打过像样的仗,如同春游。 不过,亲眼目睹了狭长山地间的作战情况,倒也不算是白走一趟。 现在止步东梁州,王琳确实觉得有些不甘,但大局为重,他不能任性,也没资格任性,因为李笠已经返回穰城,所以,梁森和彭均要回去了。 “二位东返,想来会随李郎驻防沔北,若魏军入寇,可就有施展身手的机会了。” 王琳看向梁森和彭均,笑道:“我提前祝二位,立下大功!” 。。。。。。 襄阳,某酒肆,在城里待命的李笠,此时正和伙伴们寻欢作乐,什么金戈铁马,什么驰骋沙场,此刻都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一脸郁闷的梁森和彭均,见李笠喝酒喝得如此快活,觉得怪:几个大男人喝闷酒,怎么偏偏就你喝得如此开心? “今日有酒今朝醉,想那么多做什么?” 李笠哼哼着,他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根箭矢,瞄准一步外的长颈铜壶,轻轻一投,将箭矢投入壶中。 “沔北无战事,你们急什么哟,来,喝!!” 又喝了一杯,彭均问:“李郎,我们就这么收刀入鞘了?” “不然呢?该打的仗都打完了,当然要鸣金收兵了。” 李笠说完,嘿嘿笑起来:“此次出征,起因是什么?是我献投石机攻城法,说动陛下,出兵收复江陵、襄阳。” “然后,官军势如破竹,短时间内收复江陵、襄阳,而魏国还没反应过来,那么,我们就趁热打铁。” “现在,铁都打好了,向西,收复东梁州,向北,收复沔北地区,还把武关道堵了,歼灭一支魏国援军,击杀不少将领,活捉大将杨忠。” “事已至此,此次出征已经大功告成,助战的我们鸣金收兵,不对么?” 李笠说得有道理,但伙伴们有些不甘心,梁森挠挠头:“可,可接下来,沔北各地要驻防,我们就这么走了?” “钓鱼的时候拿鱼竿来用,钓完鱼了,鱼竿不收起来,莫非拿来捅树上果子?” 彭均有些不满:“这...这不就是把我们当厕筹,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完了就扔?” “别说得那么难听,虽然道理没错。”李笠笑着摇摇头,“应该是鸟尽弓藏。” 彭均就是不满:“为何?为何会如此?我们也能打仗,魏军总是要大举入侵,不让我们驻防要地,莫非嫌兵太多了?” 李笠知道彭均是在为他打抱不平,笑道:“原因有二,其一,沔北、雍州、司州如今连成一片,朝廷必须重新考虑攻防布置,那就涉及许多任命。” “各地郡守、县令,要地防主、戍主、助防,需要任命许多人,这得陛下说了算。” “但是,陛下日理万机,不可能对每个官职的人选进行琢磨,所以,得方镇大员以及重臣给出建议及待定人选,最后由陛下做决定。” “那么,这些方镇大员、重臣,放着自己熟悉的文官武将、门生故吏、世交后辈不举荐,凭什么举荐我这个微末之人?” 寥寥数语,就点名明了事情本质:打仗是战场上的厮杀,官职任命,是官场上的厮杀。 李笠在战场上能打,不代表他在官场上能打。 李笠根本就没有像样人脉,何来的提携,别人为何会让他在沔北、司州、雍州的大规模人事任命上分一杯羹? 彭均听懂了,黄?却若有所思,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李笠随后说: “其二,我其实有贵人提携,但是,那贵人是陛下,所以接下来我要何去何从,得陛下说了算,别人,谁敢多嘴?” 他给自己酒杯里倒满酒,举杯向伙伴们示意:“可以说,我不能拜投哪个贵人门下请求提携,因为我的贵人贵不可言,所以,只能做孤臣。” “什么是孤臣?孤,就是孤立无助,孤臣,就是孤零零、不拉帮结派的臣子,唯一能依靠的,就只能是天子。” “所以,不会有人提携我,以至于我现在无所事事,因为唯一能提携我的人,只能是陛下。” “现在,我只能在襄阳等着,等陛下的决定。” “我闲下来,而你们作为我的部下,自然也无仗可打,只能陪着我在这里喝酒了。” 这话说得有些心酸,武祥忽然开口:“这话说的,多少人想得陛下青睐而不得,李郎脱颖而出,为何大伙都苦着脸?” 武祥是为李笠缓和沉闷的气氛,不过话说的也在理:能受天子青睐,前途一片光明,所以没必要着急。 李笠没必要急,他们更不用急。 李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说:“本来,今年我们该在鄱阳忙碌,为何会来此处?当然是为了给陛下分忧。” “如今沔北局势稳定,但不代表一直稳定,待得来年,魏军入寇,说不得,我们还得为陛下分忧不是?届时,还怕没仗打么?” “我们能打仗,能打胜仗,这就是得陛下任用的最大依仗,回到鄱阳,你们不可懈怠,继续练兵,总结经验教训,做好再战的准备。” 梁森又问:“李郎,到了年底,你上任就满三年,先前的约定,毫无疑问能完成,那,陛下会不会另有任用?” “谁知道呢?”李笠耸耸肩,再次举杯:“不过,既然大伙意犹未尽,我,倒是可以想办法,今年再拉一个大项目!”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一章 防御?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夏末,匆匆回到鄱阳的李笠,依旧忙碌,既忙公事,也忙私事。 公事自不必说,私事则不少。 赵孟娘前不久生下一子,所以,李笠如今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是为‘双保险’。 但两个儿子诞生时,他都不在当娘的身边,要么是在忙公务,要么是在砍人的路上。 上午,郡斋,李笠正与张铤交谈,他手中拿着一颗沉甸甸的铜矿石,仔细端详,张铤道贺:“恭喜君侯,铜矿试采成功。” 李笠将铜矿石放到案上:“你觉得,这份大礼,何时向陛下呈现比较好?” “在下以为,时机未到。” 张铤自称“在下”而不是“下官”,是因为和李笠的实际关系并非上下级,李笠问:“此话怎讲?” “君侯如今二十有四,却屡立大功,如同一把新打造的刀,锋利无比,但用多了,极易崩裂。” “若陛下有意栽培君侯,为长远计,恐怕接下来,要收刀入鞘一段时间了。” 张铤说着说着,拿起那铜矿石:“此时献礼,君侯能落得什么好?” “为天子解燃眉之急,是臣子本分,我献如此大礼,落不得好么?” 李笠明知故问,张铤笑道:“君侯并非皇子,如此孝心,不过是便宜他人罢了。”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李笠笑骂起来,如今隔墙无耳,所以,两人交谈起来有些肆无忌惮。 张铤说得没错,若一个巨大铜矿出现在乐安,那么皇帝必然以皇子坐镇鄱阳,将这财源紧握在手中。 如此一来,辛辛苦苦勘探了数年、把矿脉初步摸清楚的李笠,献礼后了不起得些赏赐,实惠是没有的。 那怎么行? 虽然要大规模开采乐安的大铜矿,必然无法瞒过朝廷,但实际操作起来,李笠作为种树人,就该享受果实,而不是被人晾在一边。 既然时机不成熟,李笠就不多说,他毕竟太年轻,又不是宗室贵胄,现在就已不停立功,一直保持下去的话,十几年恐怕后赏无可赏。 三年时间过去,李笠凭借战功,仕途进步,由三年前的轻车将军(军号二十四班),累进为现在的镇兵将军(军号二十七班)。 加官由通知散骑常侍(班秩十一班),升为散骑常侍(班秩十二班)。 食邑由二千户,增加为三千户。 禁军官职,由游骑将军(班秩十班),升为左游击将军(班秩十一班),按说要宿卫皇宫,不过李笠从襄阳回来后,在鄱阳内史任上,无法入京宿卫。 所以只是挂职而已。 兼任的少府丞已经卸去,因为鄱阳新平、乐安的局面已经打开,不需要他为此费心。 现在的李笠,要是继续立大功,恐怕十几年后,就得明哲保身,告病还乡,做一个沉迷于酒色的富家郎君。 这是张铤的担忧,李笠当然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被‘收刀入鞘’是理所当然。 但他可不甘心,自己可以不那么抢风头,但不代表他不能做事,因为自己即便不想‘进步’,伙伴们却需要‘进步’。 “现在,朝廷丢了益、梁,却得了沔北,淮南也稳住了,接下来只要守,就能过上太平日子。” 李笠挑起话题,要想办法‘拉项目’:“以你所见,要破局,该从哪里下手?” “要么蜀地,要么淮北。”张铤回答,“也就是说,恢复太清元年,国家版图,当然,沔北是新增。” “然而朝廷力有未逮,我看,能顶住魏国攻势,守住沔北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君侯想要说服陛下采取攻势,可不容易。” 李笠继续说:“我有个想法,你琢磨琢磨,看可行与否。” 。。。。。。 午后,私第,前来做客的李笠,见梁森一脸纵欲过度的样子,想笑,还是忍住了。 新婚燕尔,干柴烈火,就是这样的啦! 三年之约到期,梁森将杨氏从建康接来鄱阳,因为杨氏举目无亲,所以李笠的娘吴氏,认其为干女儿,权做娘家。 婚礼在鄱阳进行,虽然相对简单,但该有的礼数一点不缺,梁森堂堂正正将杨氏娶过门。 杨氏为亡夫守丧三年,还了夫妇之情,梁森等了对方三年,足以表明心意,两人结为夫妇,水到渠成。 随后,新婚夫妇闭门不出,考虑到梁森壮如牛,血气方刚,想来新妇这阵子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努力点,早生贵子。” 李笠如是说,梁森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李笠便扔了一张舆图过去,让对方仔细看。 梁森看着看着,入神。 “我认为,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当然,前提是有本事攻出去,击败敌人,还能压制对方的反击。” 李笠一边喝茶一边说:“现在,假设你主政,想要破局,你认为,该选择哪个方向破局?” 梁森思索了一会,回答:“我认为,防守最稳,守住沔北,守住淮南,这对朝廷而言,是 最好的选择。” “那,对于魏国呢?树欲静而风不止。”李笠反问,“朝廷想稳,可丢了沔北要地的魏国,未必想稳。” “沔北之地,易攻不易守,在我看来,与其作为屏障,还不如作为进攻出发点。” “占了这块地盘的国家,应该采取攻势,或者至少在战略上,展现出来的是攻势,否则就是暴殄天物。” “当年,侯景叛东魏,西魏立刻由沔北东出,抢河南地盘,占了颍川,而东魏立刻全力来攻。” “奈何西魏邙山之战输得太惨,无法增援颍川,所以,颍川孤军守了一年,还是败了。” “后来,国朝内乱,魏国立刻从沔北东进,抢沔东司州,又南下,要抢襄阳、江陵。” “现在,这块地盘在朝廷手中,一味地守,太浪费了,哪怕朝廷就只有守的实力,也不该如实表现出来。” 李笠这么一说,梁森渐渐想开了:驻扎在沔北地区的军队,不该如同乌龟一般龟缩,反倒应该动起来。 至少,看起来是打算往某处动。 只有这样,才能牵制魏国,甚至齐国。 而牵动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攻入对方国境,为己方开疆扩土,而是要更利于防御己方地盘。 李笠就着舆图,和梁森议论起来:“我认为,防御有几种方法,其中,先发制人的防御,投入成本相对较低,但收益相对最大。” “譬如,在敌军集结兵力、即将进攻之前,己方先进攻,打乱对方进攻部署,于是乎,对方的攻势就没了,这不好过在自己地盘上严阵以待、硬抗?” “单纯的防御,是在自己地盘进行,别的不说,打起仗来,自己地盘上的田就没法种了,即便最后击退来犯之敌,粮食收成也受影响。” “以沔北为例,若敌人连年入寇,沔北粮食产量必然很低,还得从雍州、荆州、司州运粮,这样的消耗可不小。” “如果,我们攻出去,让别国沦为战场,那么,沔北地区的农民能够从容耕种,而不会被战火波及,那么,沔北地区的粮食产出,就足以养活驻军,甚至供应对外进攻的军队。” “以攻代守,好过全面死守,仗在别人家里打,好过在自己家里打,届时就算守住家,但家里坛坛罐罐都被打破,损失最大的,还不是自己?” 李笠今日之所以这么做,是要带动梁森多动脑子想战略,梁森听明白了,但是觉得为难:“从沔北出击?能打哪?” “北面、西面都不好走,南面是自家,只有东面...” 说到这里,梁森惊悚的看着李笠:“寸鲩,朝廷招惹齐国做什么?年初好不容易才保住淮南,如今魏国定要反扑沔北,我们还招惹齐国?” “真这么做,不就会被这两国围殴么?” 这下,轮到李笠以惊悚的表情看着梁森:“哇,听你这么说,好像朝廷现在没被两国围殴一样!” 反驳得有道理,梁森无言以对。 “正所谓债多了不愁,我觉得,这倒是机会。”李笠笑起来,“陛下那里,我想想办法,说不定,能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二章 狂人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建康,新平侯府邸,入京述职的李笠与妻儿团聚,时隔大半年再见,儿子李昉又长高了一些。 当然,女儿李平安也长高了。 当年,李家长孙出生时,李笠之父找人算字,算得孙辈取名要有个日字旁,所以给长孙取名李昕。 现在,李笠的儿子取名,跟着这个规矩,便取了‘昉’。 昉,指的是日初明,即黎明的意思,寓意不错。 一对儿女,许久不见阿耶,自然亲近有加,李笠今日陪着儿女玩了大半天,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黄姈见天色渐暗,便让奶娘带着两个小家伙到别处玩耍,也让李笠歇一歇。 房内无第三人,黄姈问:“此次进京,又要打仗了?” “怎么这么说。”李笠笑起来,“三年了,就不许我入京交考卷?” “那去年呢?”黄姈反问,眉毛轻拧,李笠一把将对方搂入怀中:“补交公粮,不是么?” 眼见着李笠又要开始“耕田”,黄姈挣扎着:“别,别!时候还早....” 久别胜新婚,这段时间黄姈和李笠干柴烈火烧得昏天黑地,但都知道分寸,好歹等天黑。 结果现在还没天黑,却被良人按在榻上,就要办事。 门外侯着的婢女听见房里动静,心道榻上垫着的草席又要换了。 “别,别!”黄姈奋力挣扎,伸手扯着李笠耳朵:“说正事呢!” 这一扯,李笠算是老实了:“有话好好说...” 两人坐好,黄姈问:“是不是要打仗了?” “我只是想提建议,陛下动不动心,还未可知。” 李笠捋着黄姈那有些散乱的头发,“事在人为,反正,我是不甘心的。” 黄姈有些担心的说:“为何老是打仗,你好好的做官,不好么?” 她不是担心李笠打仗出意外,是担心李笠再这么立功立下去,那可就难办了。 “道理很简单,我做鄱阳内史,即将满三年,交出的考卷,绝对让天子满意,那么接下来,我该何去何从?” “或许继续当鄱阳内史?亦或是调回京,做禁卫将军?这不就是笼中鸟么?” 黄姈默默听着,听李笠发牢骚。 李笠在家乡鄱阳当官,即将满三年,现在还未到年底,鄱阳郡就上缴国库铜料一百万斤,这是当初定下的目标。 与此同时,还有一百万斤铜对外销售。 也就是说,上任三年,李笠把乐安铜的产量,提升到年产二百万斤,当然,这是‘湿法炼铜’的产量,不包括那个尚未公布的大铜矿。 其次,鄱阳郡增收各种商税八十万贯,比当初定下目标七十万贯,还多了十万贯。 之所以实现如此增收,是因为李笠用一系列措施,提升了鄱阳‘经济’,依靠提升瓷器产量,使得瓷器相关的税收,以及周边收入大幅增加。 除此之外,因为鼓励民间屯田、开荒,实行‘铜引’、‘瓷引’制度,官府销售铜料、瓷器换回了大量粮食。 仅这铜、瓷有关的买卖所得粮食,鄱阳上缴国库的数量,将近百万石。 铜、钱以及粮食运抵建康,可解朝廷燃眉之急,正如三年前,李笠对天子所承诺的一般。 而按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再过三年,鄱阳郡还能上缴更多的铜、商税、粮食。 毫无疑问,李笠展现了治理地方的才能,打仗又屡立功,可称文武双全。 却出身微寒,稍有不慎,就会落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结果。 所以黄姈想劝李笠‘避避风头’,争取鄱阳内史任满后,就在建康做个禁卫将军,不要太招摇。 平日里除了当值、宿卫皇宫,可以多结交人脉,把根基打牢,而不是成日里出征打仗。 “道理是这个道理,问题是,行不通呀。” 李笠叹了口气,双手一摊:“我的根基,仅在军功,朝廷要打仗,要用武力解决疑难杂症,才会有我的用武之地。” “不打仗,我就会被人慢慢遗忘,然后熬资历熬得一二十年,才有机会再次出头。” “可你再这么不断立功立下去,反倒不妙。”黄姈还是担心,李笠点点头:“没错,所关键在于,这功劳怎么立。” “冲锋陷阵、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是立功;先登破城,这是立功;坐镇一方,或为方面主帅,平叛退敌,这是立功。” “筹措、转运粮草,保障前方军需,这是立功;操练新兵,厉兵秣马,这是立功。”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也是立功。”李笠说完,竖起手指:“不同的功劳,有不同的赏法,给...” 李笠指了指上方,说:“给上面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攻城掠地、所向披靡,这功劳给人的感觉是一把刀,刀很危险,要慎用。” “筹措、转运粮草,给人的感觉像是钱袋、粮袋,有谁怕钱袋、粮袋危险的?” 李笠这么一说,黄姈明白了:良人要继续立功,继续立大功,但方式有所不同。 既要用持续不断的出色表现,加强天子对自己能力的认可,争取更多任用,但表现方式要相对低调,不至于引起别人嫉恨。 “这不好办吧?”黄姈还是担心,“陛下为何要听你的建议?你要如何低调立大功?” “不可说,不可说。”李笠一脸神秘:“山人自有妙计。” 。。。。。。 深秋,大梁天子萧纲,得人提醒,‘忽然’意识到,先帝太清年间丢失的淮北州郡,尚未收复。 这些淮北州郡,是武州、潼州、青州(侨置)、冀州(侨置)、东徐州、西徐州、睢州等,都在淮水以北,如今被齐国占据。 当然,蜀地也未收复。 这该怎么办? 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文武官员纷纷上表,就此事献言献策。 有人主战,有人主张“卧薪尝胆”,有人主张“与民生息,静待时机”,各种意见都有,一时间沸沸扬扬。 该怎么办? 商量着办,当然,有资格和天子商量的人,都是当朝重臣,其他人,只能等决定。 某日下午,宿卫皇宫的左游击将军李笠,结束巡视后,在署内喝茶提神。 他这个名不副实的挂职禁卫将军,因为正好在建康,所以这几日正式‘上班’。 但其实是装装样子,实际上是以此名义长留宫中,随时等候天子垂询。 那日,他向天子献策,因为有之前收复江陵、襄阳乃至沔北的成功‘业绩’,所以即便李笠的计策看起来有些疯狂,但天子没有当场否决。 没有否决,意味着还有机会付诸实施。 只是天子一直在犹豫,犹豫该不该冒险,所以不断和重臣们商议,一直下不了决心。 李笠作为计策拟定者,只是向天子一人献策,所以,其他人并不清楚天子如今在琢磨的计策,为何人所出。 这就是李笠的策略,如上次一般,主动为天子出主意,但不要“名”,只求有参与策略实施的机会。 看着窗外,庭院里发黄的树木,他有些焦急。 天子在犹豫,而实施计划的最佳时机就在不久之后,可不能耽搁了。 。。。。。。 白雪皑皑的宛城,城中某私第,王僧辩板着脸坐在房内,一言不发,长子王顗在一旁看着公文,眉头紧锁。 火盆里的木炭缓缓燃烧着,却无一丝烟雾升起,不知过了多久,王顗放下公文,看向父亲:“父亲,莫不是朝中...出了奸佞?” “何以见得?”王僧辩反问,王顗扬了扬手中的公文:“让我们东出方城,去攻齐国河南颍川,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前几年,西魏夺了颍川,东魏便派十余万大军围了颍川,围了一年,一定要拿下,我军若出击,就算攻破颍川,接下来呢?” “守,始终是守不住,那既然守不住,去攻做什么?反倒引来齐国这头猛虎。” “齐国大军扑来,见我军初得沔北,必然倾力来攻,届时,我军既要提防西面、北面魏军,又要和东面齐军交锋,腹背受敌,怎么守得住?” 王顗越说越激动:“魏军已经由子午道南下,王琳率军在直城坚守,如今激战正酣。” “武关道,我们也得分兵守着,以防万一,所以,我军当全力防御西面。” “这时候去撩拨东边的猛虎,万一这猛虎冲进沔北,简直是..也只有奸佞才能蛊惑陛下,行如此荒唐之事!” 说到这里,王顗建议:“父亲,请上表劝阻,言明利害关系,请陛下收回成命。” “劝不了,劝不了。”王僧辩叹了口气,“沔北官军,此次出击只是偏师,主攻,在东边,泗水方向。” “泗水?徐州彭城?朝廷要攻打彭城?”王顗瞪大眼睛,“区区颍川,就会招来齐国反扑,若攻彭城,齐军来得只会更多。” “陛下要收复淮北失地,尤其武州,距徐州不远,就在泗水下游。”王僧辩敲着案,缓慢而有力,“有投石机,有水路运输石块...” “若出其不意,倒是能在齐国反应过来前,拿下武州...甚至,拿下彭城。” 说完,他看向儿子:“如今刚入冬,泗水水位尚可,一月之内破彭城,你觉得,可能么?” 王顗有些迟疑的回答:“这...这不能吧...” “如何不能?只要集中兵力,出其不意...”王僧辩握拳,然后一挥:“如同我军接连收复江陵、襄阳,又克新野、穰城、宛城一般。” “从淮水出发,沿着泗水一路北攻,若舍得投入兵马,就以骑兵挤压敌军,迫使对方收拢兵力,据守坚城,然后等待援兵。” “这是齐将必然选择,但是,他们绝不会想到,官军有办法能在数日内攻破坚城!” 王僧辩说着说着,眉头舒展:“也就是说,陛下想要如同收复江陵、襄阳乃至沔北之地那般,乘着齐军没有防备,用投石机快速破城,赶在齐国援军到来之前,拿下彭城。” “主力在东,攻彭城,我军在西,出方城,攻颍川,迫使齐国分兵...或许,我军拿下颍川,未必需要死守,只需迫使对方分兵一段时间,彭城那边就...” “父亲,就算拿下彭城又如何?”王顗发问,“守得住么?齐国为了颍川,十余万大军能围上一年,那么为了彭城,围个两年,又如何?” “彭城,是绝对守不住的,而南下的齐国大军,收复彭城后,会老老实实回去?” “他们在淮北,随时有可能再次渡淮南侵,官军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这责任,谁担得起?” 王僧辩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主意的狂人去担,担不住也得担,否则,莫非让陛下担?” “这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可以猜出来。”王僧辩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冒出一个人的模样。 王顗很快想到父亲说的是谁,目瞪口呆:“不、不会吧,又是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三章 刷怪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北风起,雪花落,策马行走在原野上的李笠,看着四周似曾相识的景色,回想起五年前,随大军北上的往事。 那年是太清元年,东魏大将侯景反叛,向梁国称臣,随后梁军大举北上,沿着泗水进攻徐州彭城。 沿途,在自己国境内,肆意抢劫杀人,让随军出征的李笠大开眼界。 大军抵达彭城下游寒山附近,便筑堰坝,要回水灌城。 堰坝筑好了,大军有城不攻,有援不打。 糊里糊涂的主帅,糊里糊涂的将士,于太清元年年底,在寒山堰打了一个糊里糊涂的大败仗。 五年过去,又有一支大军沿着泗水北上,不过此次颇为麻烦些,要先克泗口上游的东楚州,再克上游的东徐州,才能进入徐州地界。 齐国的东楚州,就是梁国太清元年时的东徐州(治宿豫);齐国的东徐州,就是梁国太清元年时的武州(治下邳)。 五年前的北伐军出了己方武州便入敌境——徐州,距离彭城不算远;如今的北伐军,过了淮水就是敌境,要连克两座城池,数座戍堡,才能进入徐州地界。 届时,对方必然已经严阵以待。 想到这里,李笠放慢马速,看看四周。 看着四周一盘萧瑟,看着行走在岸上的漫长队伍,看着航行在河里的庞大船队,李笠忽然有一种“风萧萧兮泗水寒”的感觉。 不过,李笠今非昔比了,他可不是看客,不仅是‘北伐诸将’之一,还是助战的“中军”将领。 中军和外军对应,即驻守京城的军队,听中枢调遣,为禁卫军,李笠是左游击将军,所部兵马就是中军一部。 天子派中军(李笠)助战,当然是有原因的:一,李笠是此次出征策略的拟定人,必须参与实施,那么,以左游击将军的禁卫军官职带兵出征,名正言顺。 二,主帅是皇子、南海王萧大临,父亲给儿子派‘打手’,方便办事,理所当然。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笠要帮萧大临‘刷战功’,制衡最近风头极盛的江夏王萧大款。 第三点很重要,也是李笠此次谋划得天子认可的原因之一。 这涉及到皇帝和皇太子数百年来的权力博弈:皇帝在世时,得防止皇太子坐大、提前夺位。 但又不能把皇太子削弱太过,否则将来即位后,坐不稳皇位。 所以,通常的做法是皇帝要扶持一名皇子来‘掣肘’皇太子。 结果,江夏王萧大款运气不错,不仅收复湘州,又收复江陵、襄阳以及沔北之地,虽然只是挂名主帅,但声望已经如日中天。 令皇太子黯然失色。 即便萧大款未必有意‘夺位’,但事实上已经在声望上有能力威胁皇太子,所以,基于制衡,天子必须再让一个皇子刷军功,把萧大款稍微比下去一些。 如此一来,由皇子掣肘皇太子,然后皇子之间相互掣肘,这才是理想的权力平衡状态。 天子有这样的需求,李笠便适时提供‘刷军功’的‘服务’,让天子的需求得以满足,这就是李笠有把握推行‘北伐收复失地’策略的信心。 现在,是一众将领带着皇子萧大临“刷军功”,把齐军当游戏里的怪物来“刷经验”。 至于到最后,是梁军把齐军当怪刷,还是梁军被齐军当怪刷,就在战场上见分晓。 李笠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作为挂职禁卫将军,李笠麾下其实主要是他自己带的营兵及部曲,并不是正式的禁卫军。 这些营兵是从建康之役开始,追随他征战的各批入伍青壮,如今已成长为老兵,战斗力有保障。 随军出征的,还有梁森、武祥、彭均、黄?等鄱阳同乡(杂号将军),这也是李笠对伙伴承诺中的“今年拉个大项目”。 只有不断的打仗,才能让伙伴成长起来,哪怕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血和泪,也是值得的。 。。。。。。 旷野,梁、齐两军骑兵正在混战,前出侦察敌情的彭均,遭遇十余敌骑,他见己方人多,便带着部下追了上去。 敌骑且战且走,把彭均一行引入包围圈:有近百骑从四面包抄而来,要把他们‘留下’。 彭均当然不是傻子,留有后手:远远跟着的黄?,见‘大鱼上钩’,也带着百余骑赶到,双方混战在一起。 骑兵混战,没有队形可言,这种时候的交锋,个人技艺及些许好运,决定生死。 彭均舞着一根二丈马槊,接连刺倒数人,但左右已经不知踪影,举目望去,到处都是敌我混战。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要如何召集部下,排成队形集体作战? 李笠的部曲大概说过心得,但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眼下四周乱战成一团,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彭均策马奔驰,不停高呼:“我乃鄱阳彭均,谁来决一死战!!” 然而他说的是鄱阳话,敌人不可能听懂,但大喊大叫确实有效,让部曲辨别出他的位置。 不一会,跟来的不仅有靠近的部曲,还有流矢。 彭均肩上中了一箭,所幸身着重甲,并无大碍,他循着箭来方向看去,却见三十余步外一骑对着他弯弓搭箭。 “王八蛋,敢...”彭均叫骂着,想要策马冲去,却忽然回过神:莽夫才蛮干! 有数骑接近,是他的部曲,又是一箭飞来,彭均下意识横槊挡在胸前,只听“笃”的一声,来箭射中槊杆。 “随我来!”彭均大喊一声,拔掉箭,带着部曲往另一边过去。 那边,己方骑兵正与敌骑斗得难分难解,彭均挺槊直冲,仗着身着铠甲不避箭矢,率领部下径直撞入敌群。 敌骑一击而散,彭均又聚拢不少骑兵,但眼前依旧是一片混乱,他仔细一想,决定还是不要贪图自己杀害得痛快。 见着有一小股敌骑正在聚集,彭均毫不犹豫带着人冲过去。 打仗靠的是团队的力量,单打独斗,在战场上活不了多久,所以,己方要集中兵力进攻,又不能让对方集中兵力。 正要继续聚集伙伴,却听号角声起,随后,本来乱战在一起的骑兵,有不少敌骑如同受惊的鱼儿,四散炸开。 没多久,敌骑就已四散奔逃,三五成群,分布在四面八方,剩下留在原地的梁军骑兵,不知该追,还是该对峙。 彭均看见了黄?,两人看看四散的敌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这下,怎么打? 没人教过啊? 黄?策马走近,对彭均说:“他们一定是想算计我们,我们也算计他们,不如,来个鸳鸯剪...” 。。。。。。。 “稳住,稳住!”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一股股骑兵袭扰着一个个车辆围成的小阵,车阵里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却未拉弦。 来袭敌骑,距离车阵还有百余步,太远了,不能放箭。 但这么多股骑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看上去到处都是敌人,这对于梁兵的心理震撼不小,虽然北风呼啸,许多人却紧张得额头冒汗。 东面,斜着靠近车阵的敌骑呼喊起来,怪叫连连,不少弓箭手有射箭的冲动,因为距离看上去已经不到六十步了。 “稳住,稳住!” 队将们呼喊着,弓箭手想起严酷的军纪惩罚,对惩罚的畏惧压制了他们立刻射箭的冲动。 敌骑斜着接近,距离快速速断,不到五十步。 “稳住!稳住!” 弓箭手们弯弓搭箭,瞄准冲来敌骑,而敌骑也弯弓搭箭,对准他们。 结果这拨骑兵在五十步左右距离忽然调转马头,向右转,和车阵“擦肩而过”。 他们负责诱骗梁军步弓放箭,随后而来的骑兵才是主攻。 然而这帮梁兵很沉得住气,第二拨来袭骑兵眼见着‘骗箭’未遂,很快转向,在百步外聚集。 车阵毫无破绽,没有便宜可占,这股突然冒出来的敌骑,却不远不近的待着。 “看看,这就是他们的手段。” 阵中,武祥向将士们讲解‘骑兵战术’:“方才他们是试探进攻,见我们无懈可击,当然不会强攻。” “却会不远不近跟着,那么,我们的车阵就不能解开,否则他们一个冲锋,我们很容易就被冲垮。” “但是车阵不解开,又如何能继续前进呢?” 面对武祥的发问,将士们有些无语,看看远处另一车阵内的战马,腹诽:用骑兵赶啊,你不让骑兵出击,还能怎么办? 武祥继续说:“很简单,要么,我们用骑兵驱散他们,但千万不能追远,赶走就行...” “要么...几个小阵相互配合,慢慢移动。” 武祥说完,眯着眼笑起来:“如今,敌骑在不远处候着,大伙要小心,车阵配合要稳,莫要露出破绽。” 有骑兵不用,偏要来车阵配合前进,众人腹诽不已,但只能应诺:“是,是...” “那好,开始。” 演练过多次的车阵配合前进,现在在战场上进行,武祥看着远处那些伺机而动的骑兵,觉得李笠的主意不错。 实战的锻炼效果最好,但要付出的代价也不低。 按照李笠的说法,在‘难度合适’的‘地图’里‘刷怪’练兵,效果应该不错。 虽然,他不明白什么是“刷怪”。 此次出征李笠及他们带来的兵和部曲,全都拉出来‘刷怪’,其中多有刚入伍的新兵,正好可以见识一下真正的打仗是什么模样。 这里是武州境内,齐军主力未到,所以他们这些跑到外围十余里活动的骑兵、车队,遇到的都是敌军游骑。 对方兵力不算多,己方只要应对得当,就不用担心被对方吃掉,又能让将士们体验一下大战的紧张气氛,确实不错。 这就是李笠弄的“大项目”,打仗的同时‘以老带新’,让梁森、武祥、彭均、黄?这些杂号将军招募的新兵,在老兵带领下,得到血与火的锻炼。 至于徐州彭城是不是要攻... 武祥看向北面,不是很期盼。 硬要攻,应该能攻下来,可接下来,齐军的大规模反攻,己方依托徐州进行防御的话,恐怕防不住。 毕竟彭城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易主,齐国必然全力来夺。 按照李笠的说法,若是去刷“徐州彭城”这个地图,刷出来的‘怪’,那就是‘稀有怪’,很难对付,己方一不留神,就会全军覆没。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四章 刷怪(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泗水畔,吕梁城,李笠登城远眺,看着原野上皑皑白雪,眉头紧锁。 官军已经收复武州下邳,但右翼(东面)的青州、冀州(均为侨置)还在交战,左翼(西南面)的潼州,官军也正在攻城。 如果武州官军继续沿着泗水前进,就会把左右翼远远甩下,形成‘孤军深入’的态势,很容易被敌军包抄后路。 所以拿下下邳西北面的吕梁后,就只能屯兵于此,左右防线巩固。 如此一耽搁,徐州的齐军也准备好了。 李笠收回视线,看着吕梁城。 吕梁在下邳和彭城之间的泗水畔,位于吕县南,距离彭城大概百里,因为泗水河段在此受两岸山地所限,河道处有石梁,形成激流,所以得名“吕梁”。 旁边的山称为吕梁山,这激流河段则称吕梁洪。 孔夫子那有名的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据说就是在吕梁洪附近游玩时,看着奔流的河水,有感而发。 吕梁是下邳前往彭城时的必经之地,所以设有戍堡,现在梁军已经拿下,通往彭城的道路,通畅了。 但是,徐州彭城为战略要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南朝有了彭城,外可以图河南、青齐之地,内可保淮泗安宁。 北朝有了彭城,便可鸟瞰淮泗,伺机攻略淮南。 所以,此次梁军北伐若攻彭城,即便攻下并派重兵把守,齐国必然倾尽全力来夺,等于战略决战。 现在的梁国,撑不起如此战略决战,梁军也撑不起一场彭城大战,更不可能在攻下彭城后,倾尽全力保住这个必争之地。 那么正常思路下,梁军收复武州等淮北州郡,恢复太清元年淮北版图之后,就该转入防御。 然而,齐国这头猛虎刚把武州等地吃下,梁国就来个‘虎口夺食’,把武州等地又抢回去,这对于猛虎来说,是不能容忍的。 梁军此次北伐,到底只是收复失地,还是想顺便打彭城的主意,这对于齐国来说都一样,可想而知,齐国随后南下兵马的规模不会小。 那么,无论梁军接下来攻不攻彭城,都要面临齐国大军压境的事实。 对方接下来肯定要和梁军打一仗,至少要断了梁国对彭城起的心思。 所以,不管李笠想不想,“淮北”地图里,一定会刷出大量‘精英怪’、‘稀有怪’,甚至还可能冒出‘稀有精英怪’。 光靠这支沿着泗水北上收复失地的大军,可顶不住。 按照战略规划,收复淮北的梁军需要偏师策应,这偏师在西边数千里外的沔北。 沔北的梁军,会向东出击,攻打要地颍川。 数年前,东西二魏围绕颍川的控制权爆发激战,当时的东魏动用了十余万兵马,围城一年有余,将其收复。 所以此次梁军攻颍川,必然引来齐国大军。 这就能分担东面梁军的压力,对于齐国来说,东边的彭城和西边的颍川都很重要,援军主帅必然是方面大员。 甚至是名将级别的人物,若以也游戏术语来形容,那就是‘稀有精英怪’。 想到这里,李笠忽然有些期待:那么,先刷出‘稀有精英怪’的地图,会是颍川,还是吕梁呢? 他在城头逗留了一会,走下来,来到城外军营。 营中空地,聚集着许多兵卒,又有许多战马拴在一旁。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大碗,李笠亲自为这些兵卒倒酒,也给自己满上一碗。 等每个人碗里都有了酒,李笠举碗,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庞,高声说:“李某不才,需诸位壮士相助。” “诸位此去凶多吉少,若有不测,家中亲人,便是我李某的亲人!” “祝各位,平安归来!” 说完,与众人一道将酒喝完,然后把碗往地上一砸。 。。。。。。 上午,多云,虽然未下雪,但寒风凛冽,山头上一背风处,卢吉和几个伙伴挤在地坑里相互取暖。 “今天是年三十,鄱阳一定很热闹。” 一人轻声说着,脸上满是憧憬的笑容,卢吉点点头:“对呀,一定很热闹,家里人人换上一身新衣裳,瓮里煮着一只鸡,铛里煎着一条大鱼...” “不不不,铛不行,得用铁锅来煎,煎鱼头,然后熬汤。”又有一人插话,仿佛身处厨房,正在做菜。 “煎过的鱼头再熬汤,熬出来的汤才白、才好喝,哈哈,这可是煮鱼头汤的诀窍,我听妹夫说的...我妹夫,可是东山食肆的掌勺。” “东山食肆?我觉得那里的菜不合胃口,太油了,常来食肆就不错。” “太油了?那是你油水吃多了,寻常客人,哪个不喜欢油多些?所以东山食肆总是客满。” 议论纷纷间,各人肚子忽然咕咕叫起来。 看天色,已近黄昏,该吃夕食了,但他们在这孤零零的山头上,不能生火,否则升起的炊烟会让方圆数里的人发觉山上不对劲。 若是平日,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身处敌境,稍有不慎,自己性命不保不说,还会坏了李三郎的大事。 李三郎,就是鄱阳李三郎,姓李名笠,外人都称其爵位新平侯,可鄱阳人都称其为“李三郎”。 李三郎是鄱阳的大人物,本事了得,又得天子看重,回家乡做父母官,造福乡里,所以很多人都敬重李三郎。 能有机会给李三郎卖命,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现在,他们就是在给李三郎卖命,待遇不错,一家老小都有依靠。 此次出动,他们拿了三倍军饷,等同于把命给了李三郎,然而自己的性命是小,李三郎的大事可不能耽误了。 所以行事必须慎重,要等到夜里,天上一片漆黑,才能生火烧水、烤火、烤食物。 此时升起的炊烟才不会明显,至于些许火光,山下是看不到的。 “今天过年,我们运气不错,置办了一些年货。” 卢吉一边说,一边把‘年货’拿出来,却是几只被射杀的飞禽,已然冻上了。 “等会天黑生火,看我露一手,保管大伙吃得连骨头都要嚼碎。” 其他几个听了满是期待,因为之前他们就见识过卢吉的手艺:“你这手艺是怎么练出来的?” “这不去年...前年,那逆贼岳阳王占了湓城,又派兵来攻南昌,李三郎派我们做斥候,侦查敌情。” “风餐露宿的,想要吃好些,可不就把手艺练出来了嘛。” “我那时也做过斥候,也风餐露宿,怎么没练出这手艺?” “人和人不一样,这叫天分,嘿嘿。”卢吉笑起来,笑得很开心:“此次出征,我内人已经大肚子喽,眼看着就该生了。” “若生的是个带把的,我可得请你们大伙好好吃上一顿。” 正说着话,外边那位用千里镜观察四周敌情的同伴,低声喊起来。 众人爬出地坑,来到‘观察哨位’,问:“怎么,大鱼来了?” “来了,来了!”那人依旧看着架起的千里镜,一手指着千里镜所看的方向——北面。 “来了,尘土飞扬,浩浩荡荡,来头不小呀。” 卢吉想看,但这千里镜只有一个,人却不少,挤来挤去,容易把千里镜摔坏。 他们所用千里镜因为“倍数”很高,所以块头不小,得架在三脚架才能平稳观看,卢吉举目远眺,想看看十余里外的旷野里,是如何的“尘土飞扬,浩浩荡荡。” 但这距离上,只有这种‘高倍数’的千里镜,在没有雨、雪、雾的干扰,才能看清‘对面’的情形。 他们是给李三郎卖命的斥候,以小队行事,配备有不同的千里镜,经过数年磨炼,常用的侦查方式,就是在小山顶上,用高倍望远镜观察四周敌情。 这种高倍望远镜携带不便,但真是厉害,可以把十里外一个人的手臂动作看得清楚,若是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隔着十几里远都能看见。 然后,小队之间配合,通过望远镜建立各自的‘观察哨位’,看各哨位挂出的白布上所画符号,自己再挂上同样白布,以此向后传递简单消息。 各个符号代表的意思,都已经定好了,所以只要观察哨位布置得好、成规模,李三郎的斥候们,可以布下一张‘监视’,将“”中大小规模兵马的动静大概摸清楚。 在南昌时是这样,在彭城这里,也是如此。 徐州地形,从整体而言是一马平川,但局部地区,还是有山的。 譬如吕梁,譬如寒山。 彭城周围,也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山,山顶人迹罕至,但山脚或半山腰可能有人樵采、打猎,所以潜伏起来颇为危险。 斥候们冒着生命危险,潜伏在一座座山头,亦或是较为隐蔽的平原树林、丘陵,风餐露宿,用高倍千里镜,构建起一个监视。 监视着彭城周围的动静,然后将看到的情景,通过一个个哨位,向后方传去。 卢吉和同伴仔细观察了一会,根据经验,估算出这自北而来、前往彭城的军队,兵力大概有三四万。 “四万人左右,赶紧把布挂起来,莫要写错符号了。” 卢吉仔细叮嘱着,他的‘哨位’,在彭城北偏东大概三十余里,山下南边数里外,有另一个观察哨,每日都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只要他们挂出白布,对方就能看到,然后挂出画着同样符号的白布,向另一个观察哨传递消息。 如此一来,他们在不需要抵近侦查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敌情看了个大概,然后往后方传。 只不过,这样的方式,容易受天气影响,一旦下雨、下雪、起雾,视野受阻,那就不灵了。 夕阳西下,卢吉看着被夕阳余晖染成黄色的大地,默默祈祷:许真君,您老人家可得保佑李三郎,此次击破敌军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五章 灯下黑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傍晚,旷野里,大量骑兵正在聚集,一脸疲惫的鄱阳世子萧嗣,及同样一脸疲惫的将领们聚在一起议事。 ‘主讲’,却是鄱阳内史、新平侯李笠。 此时,他就着篝火火光,在平整过的地上,用树枝画出简单的示意图,向诸将讲解目标的情况。 “敌军南下主力,距离彭城大概一日距离,也就是彭城以北三十余里左右,驻扎在泗水西岸。” “敌营沿着泗水扎营,为南北走向,头尾大概十里,兵力大概在三到四万左右。” “当然,这其中应该包括随军青壮,又有不少驮马,辎重营,在营地后半段。” “泗水水位较浅,骑马可渡河,但河面有轻微结冰情况,齐军游骑,大概分散在方圆十余里范围。” “据觇侯(斥候)所探,敌军中军,打出的旗号,是...” 李笠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念道:“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州牧,清河郡王。” “清河郡王,即高齐宗室高岳,为当今齐主之族叔。” 众将闻言,面露喜色:好大一条鱼啊! 李笠继续说:“数年前,王师北伐彭城,当时对方是东魏,东魏南下援军,高岳也率军参战。” “寒山之战,高岳参与,后来又围颍川。” “所以,此人挂帅南下增援彭城,是十分合适人选,而齐国援军现在距离彭城一日路程,正是最懈怠的时候。” 李笠拿来一盏灯,放在地上:“我军北伐,进抵吕梁,对于彭城齐军而言,注意力是...” “是这灯光照亮的地方,其实主要是彭城周边,以及南方。” 李笠说完,把灯往后(北)挪了挪。 “但是,他们也在不经意间,有松懈之处,那就是...”李笠指了指灯下一小圈黑暗之处,“现在灯座的位置,是高岳大军营地,其灯下黑影,是他不太注意的地方。” “援军即将抵达彭城,对于彭城守军而言,需要注意的是南面,对于援军而言,同样要注意的是彭城南面。” “这个时候,我军骑兵迂回,绕到高岳大军北面...来个致命一击!” 李笠把灯推倒,灯油和灯芯落到地面,整条灯芯开始燃烧,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身材依旧‘魁梧’的萧嗣,双眼似乎也燃烧起来,看着面前一张张年轻的脸,高声说道:“胜负在此一战,诸位,有没有信心?!” “有!” 年轻的将领们高声回答,一颗建功立业的心,已经开始变得滚烫。 “好,现在,寡人安排各部分工。” 萧嗣同样用树枝,在地上示意图里划分各部兵马的进攻区域。 此次带着部曲参战的羊鹍,看着地上示意图,又看看一脸淡定的李笠,只觉心跳加速。 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敌军大营已经不远了,到了明日凌晨,就要一决胜负。 一如李笠的谋划那样,官军收复武州后,齐国必然派出大军南下,增援彭城。 不管己方是否有意攻打彭城,齐军人多势众,一定会向武州扑来,那么既然大战不可避免,己方不如主动出击。 以攻代守。 趁着齐国援军即将抵达彭城、戒备放松之际,己方集中绝大部分骑兵,对齐国援军实施突袭,将其歼灭。 如此一来,敌军攻势瓦解,收复的武州等淮北州郡,就有充足时间进行巩固,增兵防御,让齐国知难而退。 如此计策,十分大胆,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能不能及时侦查到齐国援军的正确动向,又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现在,李笠做到了,是么? 羊鹍不是很确定,说实话,若是别人这么说,他是不信的。 因为齐军的骑兵众多,行军时必然在四周撒出大量斥候,所以,己方斥候很难接近敌军主力,在不被对方注意的情况下抵近侦查。 但李笠说已经做到了,羊鹍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却认为李笠不会骗人。 当然不会骗人,这位,可是活捉了侯景、岳阳王、河东王、收复南昌、活捉魏国大将杨忠的狠人! 羊鹍想到这里,看向李笠的目光满是钦佩。 当年,他随父亲羊侃出征,在寒山堰结识了李笠,当时,李笠还只是少府寺的一个小小监作。 五年过去,李笠已经屡立大功,现在为鄱阳内史、新平侯,相比之下,羊鹍自己这些年‘碌碌无为’。 他不甘心,也想建功立业,却没有机会。 现在,李笠极力主张集中骑兵袭齐军,此次随军出征的鄱阳世子萧嗣颇为赞同,亲自动员军中将领带着骑兵参战。 羊鹍见机会就在眼前,所以带着自家部曲参战。 此次袭,由鄱阳世子牵头,以李笠刺探出的敌情为依据,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将领们把看家的部曲都拿出来,凑出了五千余骑兵。 而且是一人双马的骑兵。 由此形成一个拳头,要给敌军一记致命重击。 大伙之所以愿意响应鄱阳世子的动员,其实都是看在新平侯李笠的‘面子’上,而李笠的‘面子’,就是这五年来立下的赫赫战功。 李笠屡立功,此次谋划袭,所以大伙愿意相信李笠的袭能够成功。 因为就在年初,李笠袭武关道成功,不仅歼灭魏国援军、俘虏大将,还堵塞了武关道。 有如此先例在,不要说对李笠有所认识的羊鹍,其他将领,面对此次袭的前景,都颇为看好。 他们自己未必亲自出击,却让随军参战的子侄,带着手头上珍贵的骑兵助战,寄希望于‘神李笠’再创迹。 李笠能再创迹么? 羊鹍认为能,其他参战将领同样认为能,在场将领基本都是年轻人,本来就想着建功立业,如今见李笠把敌情说得头头是道,信心大增。 为何李笠能摸清敌情?不知道,但大伙都认为,李笠不会说错,更别说李笠亲自参战,肯定是有把握才敢这么做。 也算年轻的鄱阳世子萧嗣,同样信心大增,李笠一贯来的表现,让人不相信都不行。 萧嗣知道,就是因为李笠这几年来的优异表现,陛下才最终同意此次北征收复失地,而伏击齐国援军这一战术,是在出兵前就已经定下的。 至于袭主将,一开始就定下是他,李笠为副将,由李笠负责侦查敌情,寻找敌军主力的踪迹。 萧嗣也有建功立业的心,所以此次袭,一定要成功。 一片议论纷纷之中,李笠若有所思,兵法云: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所以,他在想万一此次袭失败,该怎么收拾烂摊子。 此次袭,十分冒险,可以说把北征梁军的可用骑兵都调动了,进行一场豪赌。 若以后世术语而言,就是李笠弄了个私募基金,自己当操盘手,拉鄱阳世子做担保人,又以自己过往的辉煌业绩,忽悠诸位客户‘入资’。 所谓的‘资’,就是骑兵,李笠要将手中资金,投入一个名为“袭齐国大军”的大项目里,孤注一掷。 一旦成功,诸位入资客户的收益,就是‘特大军功’,以此加官进爵,爽得不行。 而且,不仅挂名主帅、南海王萧大临刷军功大获成功,就连参战诸将也‘大刷特刷’,‘等级暴涨’,可谓皆大欢喜。 所以,此战一旦成功,李笠的“金牌代练”及“金牌操盘手”的地位就能定下来,日后,再组织“代练”、“私募基金”,绝对会有很多文武官员来‘捧场’。 可万一失败了? 李笠下意识挠挠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不了,丢官夺爵,在鄱阳度过余生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六章 沸腾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泗水西岸,绵延十余里的军营里火光点点,宛若满天繁星倒映在地面,这火光既来自照明的火把,也来自取暖的篝火。 天寒地冻,宿营的将士需要烤火取暖,所以即便大规模生火会有引发火灾的隐患,各营帐里依旧点起火盆,以便士卒们能够度过冬夜。 寻常兵卒挤在单薄、漏风的营帐里,共用一个小火盆取暖,将就着熬过一夜,而各级将领乃至随军官员的待遇,可就要好上不少。 至于全军主帅、清河郡王高岳,享受当然是最好的。 此刻,他的大帐里温暖如春,地面铺着华贵的地毯,铜火炉里烧的是无烟的上等木炭,铜熏炉里,烧的是上等西域香药。 又有几名歌舞伎在吹拉弹唱,为正在吃烤羊腿的贵人助兴。 高岳是齐国宗室,为神武帝(追封)高欢的堂弟,如今位高权重,为朝中“四贵”之一。 高岳身材魁梧,因为年轻时苦怕了,所以发迹后生活奢侈,喜好酒色,即便是行军打仗,一样很会享受。 许多将领出征,都会带着女伎,而他不仅有女伎随行,还带着大量钟鼓器乐以及精美服玩。 只要战事没紧迫到必须玩命,那么行军对于高岳来说,和日常郊游没什么区别。 当然,享受归享受,真要驰骋沙场,高岳也不含糊,他打了十几年的仗,所以觉得要对付梁国的草包将军们,不在话下。 只是如今被这群草包弄得年都没能好好过,高岳十分恼火。 去年秋冬之际,梁军入寇,接连攻下不少淮北城池,兵锋直指彭城,然而天子巡北,所以留守邺城的高岳,奉命率军南下驰援彭城。 所以,新年是在半路上过的,一如当年那样。 想到这里,高岳放下切肉的刀,用绢布擦干净手,斜靠着凭几,看着眼前歌舞。 数年前,侯景造反,勾结梁国作乱,当时也是年底,梁军也是攻打彭城,他率军南下增援,在寒山大破梁军。 现在,不知好歹的梁军又来了,又让他过不得一个好年,不过对方这次聪明了些,不敢靠近彭城,而是顿兵于吕梁。 吕梁距彭城百余里,比起当年的寒山,远了不少,但即便如此,高岳觉得,不给梁军再来一次教训,对方就不会长记性。 明日,他就能抵达彭城,接下来,可得好好招待一下,南边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 倦意上涌,高岳忽然烦躁起来,只觉眼前歌舞索然无味。 他不休息,是因为一直在等的人还没来,正要发作,却听外边传来说话声。 不一会,僮仆来报,说薛娘子到了。 高岳拍拍手,歌舞伎们停止歌舞、告退,待其退出帐外,有两人走了进来。 却是头戴椎帽、身着裘皮披风的两名女子。 “怎么这么久?”高岳有些不满的说着,其中一名女子摘下椎帽,露出一张闭月羞花的脸蛋,来到高岳面前,行礼告罪: “大王恕罪...哎呀!” 说话声音软软的,身段更软,高岳只觉喉咙发干,一把将这美人揽在怀里:“你一个人说,可没用。” “哎呀,大王恕罪,舍妹是第一次见大王,战战兢兢...” 女子说着说着,对站着的妹妹点头示意:“来,向大王赔罪...” 另一名女子也摘下椎帽,露出同样闭月羞花的脸蛋,高岳定睛一看,却见美人面带羞涩,如同受惊的小鹿,楚楚可怜。 两人年纪相差两岁,样貌相似,同样身材高挑,却别有风情:姊姊美而艳,妹妹美而媚,各有风情。 也不枉我一掷千金,把薛家姊妹花摘下。 高岳如是想,一手搂着薛娘,又示意楚楚可怜的薛小娘坐在一旁,闻着两人身上的香气,只觉‘食欲’大增。 左右侍从见大王要‘办事’,识相退出帐外,只留下二女一男。 高岳欣赏着姊妹花,满意之极,不由得为自己的好运沾沾自喜。 薛娘貌美如花,出身邺城倡家,年前时,高岳花了大价钱,要请薛娘“出阁”。 还没春宵一度,又听闻薛娘有个同样貌美如花的妹妹,刚好到了年纪。 他便要来个‘齐人之福’,让薛氏姊妹一起‘出阁’,同一晚‘见红’,一起收入府中。 结果薛家推三阻四,似乎是想让薛小娘‘货可居’。 高岳奉命率军南下,不得拖延,没时间和薛家耗,为防夜长梦多,离开邺城时,对薛家软硬兼施,一边许以重金,一边放出狠话。 他是当朝‘四贵’之一,位高权重,地位卑贱的薛家要是不识相,承担不起清河郡王发怒的后果。 所以,薛家扭扭捏捏了一阵,识相的把姊妹俩送到王府,王府随后派人护送姊妹俩南下,今日赶到大营。 一番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之后,便要侍奉贵人左右。 想到这里,高岳看着风情万种的薛娘,又看看楚楚可怜的薛小娘,只觉腹部发热、口干舌燥起来。 姊姊娇艳芬芳,妹妹含苞待放,真是让人难以取舍,高岳只觉自己身子热得几乎要沸腾起来。 “你们俩,谁先上阵?” 高岳问道,薛娘闻言媚眼如丝,而薛小娘则羞涩不已,微微低头,面颊泛红,让高岳见了,心花怒放。 他正要做决定,却听得外面响起刺耳的号角声。 “敌袭,敌袭!!” 呼喊声此起彼伏,示警的号角声越来越多,把帐内春意惊散。 高岳一把推开薛娘,拿起一旁放着的佩刀,向帐外冲去。 来到帐外,凛冽寒风迎面吹来,让高岳打了个哆嗦,举目望去,却见北面火光闪烁、人声喧嚣。 左右赶紧给高岳披上披风,又拿来铠甲,高岳把手一摆,面露鄙夷:“区区蟊贼趁夜袭扰,不足为惧!” “大王,看动静,恐怕....” “那又如何?南军好以步卒夜斫营,傍晚出发,凌晨返回,他们此来不过是...” 说着说着,高岳面色一变:此处位于彭城以北三十余里,而梁军屯兵于彭城东南百里外吕梁,其步卒哪里过得来? 那只有一个可能。 是骑兵,是梁军骑兵来袭! 可那又如何? 高岳不打算穿铠甲,因为他判断梁军骑兵不过是来袭扰,数量没多少,根本就冲不动大营。 所以,这时候不能乱,否则各部兵马间容易误会,相互以为对方是敌人,自相残杀。 “传令下去,各部兵马闭营自守,莫要轻易出击,以防为敌所趁!” 刚说完没多久,北面火光大作,半边夜空都被映红,若是寻常失火,火势不可能这么快蔓延。 又听人声鼎沸,北面营地仿佛煮开的水一般,开始沸腾。 。。。。。。 北风呼啸,绵延十余里的齐军大营,其北端(上风向)烧起的大火,已经化作无数朱雀,扇动着猩红的翅膀,向南扑来。 所到之处化作一片火海,烟炎张天,人马哀鸣,无数身影在火光之中挣扎、消失。 身着红色戎服、黑色铁甲的梁军骑兵,裹着寒风,夹带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宛若波浪一般,一波波冲刷着齐营。 大营各处齐军仓促组织起来的反击,在惊涛骇浪中支离破碎,不断被梁骑点燃的营帐,化作一朵朵灿烂的火花,为慌乱的将士们指明通向黄泉的道路。 来袭梁军仿佛无穷无尽,惊慌失措的人们四散奔逃,跑在野地里,被骑兵冲撞、践踏,这近在咫尺的生路,却永远也走不到出口。 又有人向东跑,跳进冰冷刺骨的河里,想要涉水登上东岸,躲开身后凶神恶煞的索命妖怪。 无数人渡河逃亡,将河水激荡得如同沸腾开水,沸沸扬扬。 然而,许多人并不会水,跳进冰冷的河中,要么因为推搡、拥挤、相互拉扯而溺水,要么因为抽筋动弹不得,沉入水中。 好不容易游到对岸,但岸上不断响起惨叫声,许多人当场惨死,却是好整以暇的梁军骑兵,肆意践踏、射杀登岸的落汤鸡们。 一个个绝望的身影被火光映红,在不断哀鸣的东岸上摇曳,宛若遍地绽开的鲜花,腥红而妖艳。 率军夜袭、马踏连营的李笠,看着四周一片猩红,两眼绽放着绚烂的光芒,骑兵威力之巨大,他今天终于真正体会到了。 五千骑,突袭数万敌军大营成功,随之而来的不是击溃战,而是歼灭战,是一边倒的大屠杀。 相对于步兵作战那种“胜不能追、败不能退”的尴尬处境,大规模骑兵作战的为所欲为,让李笠光是想,就觉得兴奋不已。 此刻,他的胯下坐骑践踏着生命,他手中马槊,收割着无数生命,驰骋沙场的感觉是如此的酣畅淋漓,让李笠全身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 前方一声暴喝,吸引了李笠的注意力,火光之中,他看到一头愤怒的野猪,铆足全力向他冲来。 那是个光着膀子的魁梧壮汉,浑身黑毛,骑在高头大马上,同样举着一根马槊,孤身一人冲来。 如同一头暴怒的野猪,咆哮着冲刺,要和李笠同归于尽。 两骑交错而过,血光溅起,右肩瞬间消失的壮汉颓然倒地,一腔热血染红积雪地面,如同一朵绽放的彼岸花。 李笠率领骑兵穿梭在血与火之中,宛若疾驰在遍布彼岸花的黄泉河畔,化身引路的死亡骑士,将无数惶恐不安的灵魂,引向不归的黄泉路。 被火光映红大半的夜空,渐渐放白,旷野里,侥幸逃脱追杀的溃兵们惊魂未定,却惊恐地发现原野里,大量骑兵已经列队完毕,正在加速。 向他们迎面冲过来。 东方地平线上晨曦绽放,迎着朝阳冲锋的彭均和梁森,看着野地里溃散的人影,口中发出令人热血沸腾的怒吼。 “进攻,进攻!!” 补刀般的第二轮进攻开始,梁军后备队对溃散的敌军发动致命一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七章 身份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洒在大地上,沐浴着阳光的高岳,觉得有些刺眼。 此刻,他鼻青脸肿,被人五花大绑,驮在马上,向前走去。 突围失败被俘,让高岳心中满是屈辱。 他不服,一百个不服,但事实就是自己被敌军夜袭,大营化作火海,自己也身陷囹圄。 恍惚间,高岳想起了往事,当年那么艰苦,他都熬过来了,怎么如今,一不留意就倒了霉? 那是二十年前,决定高氏和尔朱氏命运的韩陵之战,年轻的他,随堂兄高欢出征,以不到三万步兵、两千骑兵,对抗尔朱氏的大军。 当时,高欢坐镇中军,高敖曹指挥左军,他指挥右军。 开战后,尔朱兆率领骑兵直扑己方中军,势不可挡,高欢几乎要坚持不住,中军动摇,眼见着就要兵败如山倒。 关键时刻,高岳率五百骑迎战,挡住尔朱兆攻势,随后左军高敖曹率千余骑兵横击,直接打崩尔朱军阵型。 随后己方全军突进,击溃尔朱兆大军,一战决胜负。 那一战过后,尔朱氏的势力土崩瓦解,而高欢取而代之,成为权臣,高家取代尔朱家,权势滔天。 现在,高岳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打了几十年仗,手中的兵,尤其是骑兵,比当年多多了,怎么就被人一次夜袭,打得如此凄惨? 高岳想不明白,旁边,部曲伤亡惨重的羊鹍也想不明白。 他俘虏的这名齐军将领,其随从极其骁勇,明明人数处于劣势,却能以少打多,几次都差点护送这将领突围成功。 想起先前的作战经过,羊鹍都觉得心惊胆战。 今日凌晨,己方五千余骑兵突袭泗水西岸齐军大营,羊鹍率部参战。 一开始很顺利,齐军大营很快化作火海,各营抵抗纷纷瓦解,随后大军溃散。 羊鹍带着部下在营中横冲直撞,击杀不少敌将,也斩获一些首级,随后,发现一支骑兵突破多重拦截,往西而去。 他率部下追击,也有友军一起追上去,虽然己方人数占优,却几乎拦不住对方。 这些骑兵骑射娴熟,能左右开弓,能回射,准头还不错,所以仅是追击过程中,羊鹍部下及友军的伤亡就不小。 几次追上、拦截,爆发的骑战,结果都是他们伤亡较多。 后来,友军觉得这是根硬骨头,啃下去很容易崩牙,所以放弃了,但羊鹍憋着一股劲,一定要击杀或者活捉这名齐将。 终于,在付出巨大伤亡后,他活捉了这名齐将,而对方的随从也悉数战死,无一幸存。 想到这里,羊鹍忽然心中一动:有如此骁勇善战部曲,莫非身份不凡,是个大人物? 。。。。。。 日上三竿,旷野里停着几辆马车,拦路抢劫的齐军溃兵和护卫马车的僮仆发生激战。 僮仆人数少,处于劣势,被砍倒数人后,一哄而散。 溃兵们随后开始搜刮车上财物,并将马车据为己有,以做代步之用。 昨晚本打算侍奉清河王高岳的薛家姊妹,侥幸逃亡至此,见大势不妙,下了车跟着僮仆们跑。 奈何此时僮仆们只顾着逃命,可不会带上两个累赘。 薛月嫦和薛月娥姊妹,渐渐落在后面,她们一身长裙,穿金戴银、香气袭人,很快便引起溃兵的注意,怪叫着追来。 昨晚侥幸突围的姊妹俩,绝望的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卒靠近自己,明明奋力在跑,但距离被快速拉近。 野地里到处都是草,身着裙装的两人本来就跑不快,裙子又不断被刮,更加快不起来,很快便被人追上。 薛月娥被人拦腰抱起,扛在肩上往回走,她不断挣扎,哭喊着“姊姊救我”。 而薛月嫦已经被人扑倒在地,撕扯着身上衣裙。 她听到妹妹的哭喊,却自身难保,极度惊恐之下,连喊都喊不成声,无助的挣扎。 出身倡家的姊妹,自幼就接受调教,学唱歌、跳舞,学弹琵琶,学吹笛、萧,学所谓的‘媚术’,学如何引诱、取悦男人。 甚至为了得贵人欢心,还学了鲜卑语。 但平生所学,此时却排不上用场,柔弱女子可凭美色让权贵们神魂颠倒,如今美色却引来一场灾祸。 她们是精心栽培的鲜花,本该由贵人花费千金后采摘回家,在金碧辉煌的锦绣阁里精心呵护。 未曾料,是在这北风萧瑟的旷野里,被几个浑身汗臭的粗鄙之人强占。 绝望之中,薛月嫦脑袋一片空白,恍恍惚惚间,发现撕扯自己衣裙的男子忽然起身,向一旁跑去。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静静躺着,等待命运的降临,却什么也没发生。 地面似乎在颤抖,萧月嫦稍微回过神,坐起身,捂着被撕裂些许的衣襟,四下张望。 却见许多骑兵疾驰而来,射杀着在旷野里逃亡的溃兵,那一刻,薛月嫦响起今日凌晨的血腥场面,吓得瑟瑟发抖。 不远处,倒着一个男子,是方才追逐她的男子之一。 此刻,男子仰面躺着,胸膛插着一支箭,身子微微抽搐,看样子还没断气,薛月嫦发现那人看着自己,似乎是在哀求“救救我”。 但其人表情狰狞,口吐鲜血,仿佛索命恶鬼。 薛月嫦吓得手脚冰凉,想要向后挪,身体却不听使唤,反倒是脑袋一抽一抽,不停地点头,仿佛啄米母鸡一般,已然是吓蒙了。 马蹄声起,一骑过来,骑者是个将军,弯腰伸手,将手中弓的弓稍往那男子胸膛羽箭尾部一刮、一撬。 箭被弓稍撬起,那将领随后用手接住。 然后弯弓搭箭,撒放弓弦,羽箭离弦而去,命中远处逃跑一人后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射完箭后,已过薛月嫦。 将领扯住马,转了个圈,转到薛月嫦正面,居高临下俯视着瑟瑟发抖的美人。 微风吹过,一股血腥味从将领身上飘来,薛月嫦闻了之后只觉胃部翻腾,想吐。 将领身着铠甲,铠甲和坐骑身上多处被血染成黑红,因为戴着铁面,所以看不清面容,但铁面后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猎人盯着猎物一般,看着薛月嫦。 李笠仔细看着眼前这女人,确定是女人,而不是男扮女装逃命的男人,有些失望,随后策马离去。 前方,又有个女人,李笠策马近前,看着这瑟瑟发抖的小娘子,确定对方不是男扮女装。 颇为失望,继续策马前行。 此战他率部踏营,收获颇丰,但没人嫌军功少,所以继续追击,看看有无额外收获。 二十余骑跟着他往马车方向过去,马车另一边,又有二十余骑包抄过来。 薛月嫦勉强站起身,看着这些骑兵走向马车,又看到刚起身的妹妹,愣愣站在草丛里。 她走过去,见妹妹薛月娥衣裳还算完整,只是受了惊吓,依然是花容失色。 随后,两人相互搀扶,惶惶不安等着新一轮命运的降临。 这种时候,自己会有什么遭遇,不用猜都能明白。 不一会,又有更多骑兵聚集过来,粗略一看,至少有上百骑,而这些骑兵虽然注意到她二人,却只是从旁边经过,看了看,径直过去。 薛月嫦仔细观察,发现这些骑兵的戎服是红色,那就意味着,对方是梁兵,那么,自己和妹妹的结局,必然是被掳走。 但无论是哪国兵卒,她们这样容貌的女子,结局都一样,那就是被蹂躏至死。 想到这里,姊妹俩愈发绝望,寒风一吹,抖若筛糠。 结果那些骑兵搜查了马车,又仔细查看散步四周的死者后,聚在一起,那将领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让人驾驭马车,就打算带着马离开。 独独没有任何意思要把她俩带走,仿佛当她俩不存在一般。 这下,薛月嫦傻了眼:两个弱女子在这旷野里,能活多久? 她们俩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逃,又能逃到哪里? 不要说遇到恶人,就是遇到野狗,都会死得很惨。 被人掳走、蹂躏,好歹能苟延残喘一阵子,可遇到了野狗,那就是生不如死。 “姊姊、姊姊,怎么办...”薛月娥抱着姊姊的手臂,低声啜泣:“我们怎么办...” 薛月嫦看看即将离去的梁军骑兵,满是震惊,随后一咬牙,喊起来:“救命,救命!带我们走!!” 没错,落到人手里,总好过落到野兽手里强。 她姊妹有如此容貌,不怕男人不喜欢,这些梁军带她们回去,说不定,要当做礼物,送给哪个权贵。 齐国权贵也好,梁国权贵也罢,对她俩而言,反正都是伺候贵人,伺候谁不一样? 她拼命喊着,求生欲望很强。 马车这边,李笠听着那女人叽里呱啦喊,虽然听不懂喊的是什么,但猜也猜得出来是喊:“救命”。 前后两名女子,出现在这里,结合几辆马车,以及马车四周散落的尸体,可以判断这是出逃的齐军女眷。 但他打算装作没看见,因为带两个女人回去,可能有损自己形象。 难道不是么?官军袭成功,各部将领大杀特杀,争先恐后抢人头,结果鄱阳李三郎抢女人? 眼见着那俩女人往这边过来,跑得踉踉跄跄,李笠觉得有些棘手。 不救的话,好像没人性? 不如带回去,分发给立功将士做犒赏?好像也不错... 一旁,颇有斩获、满面春风的黄?,见这两位‘女菩萨’十分可怜,而一向行事果断的李笠却在犹豫,于是心中一动。 莫非妹夫想带回去收了,却碍于脸面? 那我这个妻兄可得仗义相助呀! 黄?想讨好李笠,便策马靠近,大声说:“君侯,有人求救。” 李笠闻言看着妻兄,觉得对方大概是想捞两个女人回去尝鲜,便说:“嗯,你看着办吧。” 黄?怕李笠想差了,赶紧申明:“君侯,战利品也罢,救人一命也罢,如何能让末将处置?” 李笠闻言一愣,发现一大票人都看着自己,眼光别有意味,决定装聋作哑: “嗯?她不是骂我们么?我又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万一言语间有了误会,难办呀。” “君侯,救人一命,功德无量。”黄?装疯卖傻,张轱辘等人听了想笑,又不敢笑。 李笠继续绕:“这小娘子身子骨弱,万一回去半路上一命呜呼,岂不是作孽?我看,没必要。” 黄?铁了心要讨好妹夫,毕竟光靠妹妹可不稳,自己做兄长的要另辟蹊径才行,接着说: “君侯,这两位小娘子,怕不是某个齐将的女眷,若带回去,指认一二,说不定,能抓到乔装打扮的漏之鱼。” 李笠听到这里,确定对方不是想留着自己‘用’,而是要借花献佛,又瞥了黄?一眼,心中震惊: 你给你妹夫找小三...不怕你妹妹发飙的么? 我带这两个回去,万一四娘提刀追着我砍,跟我要死要活,如何是好?你来挡刀么? “不如这样,末将先安排她二人坐马车一起走,回去后如何发落...”黄?说着说着,笑起来:“就见机行事了。” 李笠闻言,不由得又瞥了一眼妻兄,心道:见机行事?好一个见机行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八章 功劳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午后,化作焦土的齐军大营,此时已被梁军占据,鄱阳世子萧嗣及许多梁军将领,正接见一名俘虏。 此人,是齐国宗室重臣、清河郡王高岳,可谓当今齐国国君的左膀右臂。 被俘的高岳虽然狼狈,却依旧昂着头,挺着胸,竭尽全力保持自己的尊严,哪怕,败军之将的尊严已经所剩无几。 他被人带到梁军将领面前,前方,居中坐在胡床上的一个胖子,年约三十来岁,见了高岳近前,起身,然后居然让人给他松绑。 高岳得旁人告知,说此人就是梁国鄱阳王世子萧嗣时,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一眼。 “原来是清河王,失敬、失敬,请坐。” 萧嗣笑道,请高岳就坐,坐的同样是胡床。 事已至此,高岳也不含糊,坐下后一动不动。 两人语言不通,所以得人担任‘通事’,居中传话。 萧嗣不打算羞辱对方,因为这没意思,但两人素无交情,又是敌对关系,所以寒暄的话也没意思。 “不知浈阳侯在邺城可好?”萧嗣问,高岳很快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昔年寒山大败被俘的梁军主帅、浈阳侯萧渊明。 萧渊明到邺城后,颇受礼遇,迄今都好吃好喝‘养’着,高岳便回答: “浈阳侯在邺城很好,朝廷礼遇有加。” “多谢清河王相告。”萧嗣微笑着说,“既然浈阳侯在邺城安好,那么寡人认为,清河王到了建康,也会无忧无虑的。” “接下来,请清河王随寡人,到建康走一遭吧,一路上颠簸劳累,也是没办法,还请清河王见谅。” 高岳没吭声,满是不甘和无奈,他没想到自己打了十几年仗,居然会折在这里。 看着眼前这位三十岁出头的梁国宗室,他有些话想问,却问不出口。 萧嗣之父鄱阳王萧范,这几年坐镇淮南,高岳大概了解一些鄱阳王父子的情况。 前年年底、去年年初,朝廷派兵攻打淮南,鄱阳王父子率军抵抗,齐国没占到什么便宜,所以退军。 当时高岳并未在前线,但看梁军表现,感觉这对父子,用兵不是胆子很大的样子。 至于是谨慎还是无能,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他很难想象此次梁军竟如此胆大,敢施展如此匪夷所思的袭,认为可能此次袭的谋划是另有其人。 但就算问,又能如何?已经败了,再问,恐怕是自取其辱。 想着想着,高岳想到了拼死护送他突围的部曲们,这些部曲已经竭尽全力作战,悉数战死,没一个投降、逃跑。 这样也好,他被俘的消息传到邺城,这些部曲若活着,恐怕家眷都要被牵连。 萧嗣见高岳一脸灰败,知道败军之将没了精神气,也不多说,让人带高岳下去休息,当然,必要的看守是要有的。 回想此次作战,萧嗣依旧兴奋不已,不仅活捉了敌军主帅,还击杀、俘虏不少将领,要活的有人,要死的有首级。 并且收缴了许多印信、旗号,足以证明这支数万人规模的军队,被他率领骑兵突袭成功,歼灭大半。 如此一来,彭城没了援军,真要全力进攻,必能拿下。 但是,拿下了又能如何?朝廷没那么多兵力以及人力物力来守彭城,除非是五年前。 “彭城没了援军,我军只要全力进攻,必能拿下。”李笠如是说,其他将领默默点头。 此刻,他们聚在一起,说着战事,一个个眉飞色舞,众人对于李笠的敬佩之心,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可攻下了彭城,又能如何,齐国必然反扑,这彭城,守还是不守?”李笠自问自答,“守,要守住的话,得投入多少兵力,多少人力物力?朝廷撑得住么?撑不住。” “不守,那何必攻呢?是为了向齐国证明,官军能轻松攻下彭城?好,这样一来,人家肯定拼了命,都要把武州等淮北州郡抢了去,以作徐州屏障。” 李笠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他认为,既然朝廷无力与齐国决战、争夺淮北全境乃至河南,那么,彭城这个要地,就不能轻易碰。 是“不能轻易碰”,不是“不能碰”。 此次出征,主要目的是收复武州等淮北州郡,毕竟这是梁国国土,师出有名。 虽然齐国必定反扑,但防守下邳的难度,比防守彭城的难度要低许多。 下邳在泗水边上,下游是宿豫,且距离泗水入淮口不算远,全据淮水南岸的梁军,完全可以靠舟师走水路经宿豫增援下邳,和齐军对耗。 但要增援彭城,从淮水一线出发就太远了,船队半路上很容易被拦截,一旦增援断绝,孤城迟早要沦陷。 所以,即便是防守,也要依托下邳进行防守,若守‘深入敌境’的彭城,很难守得住,除非付出极大代价。 李笠说了一通,诸将毫无反对意见,此次突袭,都是李笠的谋划才得以大获成功,众人高兴之余,哪里会质疑李笠的判断。 此战歼灭敌军无数,俘获大量战马、驮马不说,还斩获不少‘值军功’的首级,俘获许多将领、官员。 大伙都立了功,不枉费一番冒险,即将班师,接下来依托下邳和齐军对耗,胜算还是很大的。 毕竟,有李笠在,好歹能打个平手! 李笠见诸位“客户”得了‘红利’,对自己信赖有加,颇为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虽然给人当‘代练’、‘操盘手’,有沦为‘工具人’的可能,但事情只要开了头,后续只要操作得当,那事态的发展,可就由不得高官们说了算。 因为李笠有自己的主意:你们投钱进私募,惦记的是高利息、高分红、高收益,而我惦记的,是你们的本金哟! 远处,在外围戒备的彭均,见四周平静,想来没有敌军来袭,便琢磨起事情来。 梁森见其眉头紧锁,便问:“想什么呢?” “我为李郎不值。” “此话怎讲?” “明明他最有本事,明明是他拟定的谋略,结果,结果还得请鄱阳世子来带头,拉队伍。”彭均说着说着,愤愤不平起来。 “我就担心,日后朝廷把他当拉车的牛,让一帮子...”彭均说到这里,看看左右,确定没有其他人,继续说。 “我就担心,朝廷把他当拉车的牛,拉着一帮子草包刷功劳,他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只得一桶草吃,别人,却靠着舒舒服服刷来的功劳,升官进爵。” 梁森听了,笑了笑:“我们不也是坐车的草包么?” “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彭均有些尴尬,梁森笑道:“我不是骂你,我以前也想不通。” “那....”彭均不明白。 “我问你,我们,包括李郎,在那些达官显贵、高门甲族眼里,是什么?” 彭均回答:“呃...大概是草芥吧。” “不,是牲畜,是拉车的牛,是拉磨的驴,是看门、打猎的狗,是捉老鼠的猫。” 梁森淡淡的说着,语气轻松,和说话内容形成鲜明对比,彭均闻言双手紧握。 “人家,根本就看不起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我们做的再好,也不过是一头能干活的牲畜。” “这种看不起,是与生俱来的,你看看,大梁开国时的勋臣,那些没能和士族联姻,子弟没能从文弄出名声的,现在,子孙有名气么?还能有像样官职么?” “朝廷,根本就看不起没有根基的寒人武将,即便武将立了再大功勋,他们依旧是权贵眼中的牲畜,是用来干活的。” “谁家会和干活的牲畜一起同席用餐、平起平坐?算了吧....” 彭均闻言又愤愤不平起来:“那,那往后呢?李郎就只能给他们当拉车的牛?我们,就只能当看门的狗?” “凭什么,那些贵族子弟在建康安安稳稳过快活日子做人上人,我们辛辛苦苦在战场厮杀,累死累活,还低人一等?” “凭什么?凭出身呗。”梁森笑着摆摆手,“你以为你凭本事,就能和人家平起平坐?错!想要平起平坐,看的是出身,看的是祖宗!” 彭均嘟囔着:“祖宗?祖宗又如何?兵荒马乱时,祖宗会显灵,杀退敌人、保子孙平安?” “侯景祸乱建康时,怎么没见这帮人上人的祖宗跳出来,把逆贼赶跑?这时候讲祖宗有什么用?” 梁森回答:“所以呀,我们这些出身寒微的武将,朝廷用得着的时候就拿来用,用不着了,就在角落里蹲着。” “我不服!”彭均嚷嚷着,梁森耸耸肩:“我也不服,李郎也不服。” “那...”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拉项目呀。” 彭均知道“拉项目”是李笠独创的口头禅,便问:“还拉项目?拉什么项目?” “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莫不是再打彭城?不是说彭城是个蜂窝、捅不得么?再拉项目?” “再拉下去,齐国主力倾巢而出,到时候不要说淮北武州,就是淮南都未必保得住了。” 梁森摇摇头:“不一定是这个,我哪知道该如何,但李郎一定会有办法的,他也知道,什么是鸟尽弓藏。” 他抬头看着天,喃喃着,仿佛是自言自语:“若鸟不尽,那么,弓,就不用藏了。” 听到这里,彭均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不就是养寇自重么? 那要如何养?万一搞砸了,那不就变成养虎为患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九章 见机行事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朦胧,野地里,梁军临时宿营地,李笠坐在篝火旁烤火,思考着事情。 他抽空审问了不少俘虏,获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其中,关于齐国国内的一些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也就是说,他的‘情报’有了更新,由此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之前齐国先进攻淮南,结果无功而返。 后来李笠向天子献策,目的是收复淮北失地,具体如下: 其一,先发制人,北伐收复淮北失地,这需要沔北梁军东出、攻打齐国河南颍川以做策应。 其二,北伐军歼灭齐国一支援军,为己方布置淮北防线争取时间。 其三,依托淮北防线严阵以待,和齐国大军对峙,以军事上的势均力敌,迫使齐国进行和谈。 其四,沔北已为梁国‘收复’的事实,加上淮北对峙,让齐国承认现实,两国媾和,携手共击魏国。 这是李笠所拟策略要达到之目的,前两步已经做到了。 接下来,是第三步,李笠之所以对策略能够完全实现有信心,除了对官军的战斗力有信心,还基于一个判断: 齐国的开国皇帝高洋,虽然是以‘二代’身份开国,但既然跨出这一步,想来应该有能力有志向,应该是大权在握,为一时雄主。 毕竟自古以来,开国皇帝极大概率是雄主,否则也开不了国。 因为三国演义的影响,李笠知道历史上有曹丕、孙权这样的“二代”身份开国皇帝,曹丕、孙权总体而言还是大权在握,臣子们服服帖帖(相对)。 李笠觉得高洋应该像曹丕、孙权一样,虽然是以“二代”身份开国的开国皇帝,也一样镇得住场子。 曹丕、孙权开国,却因为时值三国鼎立,所以进取心都是有的,且不论结果如何。 同理,高洋年纪轻轻开国,又有外患,也应该有一颗积极进取的心。 那么,对方首要解决的对手,不是梁国,而是魏国。 先有齐魏之争(源自东西魏内讧)不死不休,后有梁魏交恶(魏国先抢了梁国土地,梁国反击),齐国最佳策略,应该是联梁灭魏,把三国鼎立变成南北对峙。 然后凭借齐国巨大的人力、资源及军事(譬如战马)优势,做好准备,以北统南,统一天下。 所以,李笠基于自己对齐帝高洋的判断,对应拟出的策略,是梁军只收复淮北失地,击败齐国援军,不攻彭城,随后转入防御。 而从沔北出击的梁军,明白告诉齐国,沔北已经易主。 那么,齐帝高洋应该就会反应过来:梁国只想收复失地,先收淮北部分,下来,再收复被魏国吞并的蜀地。 梁国占据了沔北地区,理论上有进攻关中的能力(走武关道),那么齐、梁媾和,共同对付魏国,不正好各取所需么? 东西魏打了那么多年仗,仇怨极深,老高(高欢)为此郁郁而终,高大郎高澄壮志未酬身先死。 那么,高二郎高洋继承父兄遗志,灭魏统一北方,献俘太庙,告慰父兄在天之灵,并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父兄差,不是理所当然么? 为了数年前还不是自己国土的淮北几个州郡,和梁国死磕,不是让西边看笑话么? 若齐国联手梁国一起灭了魏国,因为地缘关系,齐国必然能把关中、陇右拿到,重现当年北魏、南齐的南北对峙局面。 高洋还年轻,花个二十年养精蓄锐、厉兵秣马,说不得当自己四五十岁时,就能御驾亲征,统一天下。 李笠觉得,对方一定能看出这是最优选择,所以,他才觉得自己的策略一定能成。 但现在,他仔细询问了齐国俘虏后,发现事情和自己想得不一样。 高洋算是开国皇帝,但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开国皇帝,他其实根本一直就没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过,在军、政集团里根本就没有人脉。 只是因为正统继承人高大郎高澄出事,在称帝前夕突然遇刺身亡,高二郎才临危受命,当了接班人。 根基不稳,甚至没有多少自己的可靠班底,得慢慢培养。 高洋为了压服各派系,不顾许多元老乃至亲妈反对,在没有过硬功绩及威望的情况下,强行称帝,成了开国皇帝。 用君臣之名,强行让所有人向自己低头。 所以,李笠弄错了,还以为高洋开国,就有开国雄主的威望和执政班底,可以把各派系弄得服服帖帖,其实并不是。 而且如今的齐国,有晋阳霸府、邺城朝廷两个权利核心,一如天有二日。 晋阳霸府,是武勋的地盘,可归为‘武将团体’;邺城朝廷,是官僚团体的地盘,可归为‘文官团体’。 两个权力核心之间,矛盾重重,权利根基不稳的皇帝在两者之间调和、平衡,对于国家大事的处置恐怕不能随心所欲。 这个情况,李笠之前不知道,但他所献策略,天子和重臣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实行,想来是权衡利弊,判断高洋会以对付魏国为优先,选择和只收复失地的梁国媾和。 然而现在李笠觉得,对方接下来采取的应对,可能和自己预计的不一样。 理由是,晋阳霸府这个高家的‘创业团队’,其中一众武勋桀骜难驯,当年连老高都驾驭得很辛苦,如今根基不稳的高二郎,恐怕短时间内不能完全压制。 那么,在宗室重臣高岳兵败被俘之后,高洋只能寻求武勋元老们的支持,接下来齐国的反应会如何,就不会以高洋的意志为主导。 或许,一开始语气是“不要你认为,要朕认为”的高洋,此时面对武勋元老们的语气,是“如今淮北局势危急,还请诸位叔伯看在多年情分上,出手相助。” 既然武勋元老(军方大佬)出手,其决策意图就不会以高洋本人(皇帝)的利益为出发点。 武勋元老之中,也许不乏忠于高家的个人,但作为一个群体,群体意志下做出的决定,必然是以本群体利益优先。 武勋们的利益是什么呢? 李笠眉头紧锁,他不懂晋阳霸府武勋们是什么德性,有什么政治倾向,但按照传统的权力斗争套路,他认为,这帮人的利益就是养寇自重。 道理再简单不过,一起打天下,不能一起坐天下,开国皇帝及二代皇帝清洗开国勋臣,让元老们靠边站,基本上就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正所谓‘鸟尽弓藏’,天下一统,元老们就该靠边站了;天下太平,武将们就该喝西北风了。 十一年前,东西魏洛阳大战,西魏惨败,东魏大军主帅高欢要乘胜追击,直取长安,结果帐下诸将推三阻四,高欢愣是没有如愿。 这件事,李笠是听最近听俘虏们说起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帮晋阳武勋一个个狡猾得很,知道‘鸟尽弓藏’的道理,所以当时放西魏一条生路,东西魏继续打下去,他们才能继续吃香喝辣。 如今齐国支援淮北的援军大败,高家人自己领的兵、出的丑,那么接下来,高洋只能请晋阳武勋出来找场子。 这帮‘大佬’会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 联梁灭魏? 当年洛阳大捷,西魏奄奄一息之际,这帮人都能放西魏一马,现在为何要联梁灭魏? 灭魏之后,晋阳霸府武勋们就可以歇菜了,皇帝靠着邺城官僚治天下。 所以,对方的对策可能是另外一种。 这帮人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应该不乏慕容绍宗这级别的名将,打起仗来,眼光一定很毒。 如果东线梁军展现出来的态势,是不攻彭城,打定主意死守武州等淮北州郡,那在晋阳武勋这帮老狐狸看来,完全可以采取另一种应对方式,来个两全其美。 增兵守彭城,然后,以主力攻沔北,趁梁军立足未稳,夺取沔北之地。 再收拾夹在洛阳和沔北之间的阙南地区魏军,最后腾出手,把淮北失地收复,把梁军赶回淮南。 即保彭城不失,又夺了沔北这一要地,顺便收‘收复’阙南,确保洛阳周边安全之余,又和梁国交恶,把梁军压制在淮水以南。 三国,依旧鼎立。 鸟不尽,弓,自然就不需要藏了。 李笠想到这里,叹息不已。 他拟定策略的时候,不可能知道齐国第一拨援军的主帅是谁,之前齐军入寇淮南,主帅既非晋阳武勋,也不是宗室。 现在,兵败被俘的援军主帅是宗室重臣高岳,接下来,晋阳武勋领兵出征就没什么悬念了。 万一对方真的增兵守彭城,却以主力攻沔北,己方必须见机行事,赶紧改变策略,先攻彭城。 哪怕只是佯攻,也得造成彭城岌岌可危的样子。 以‘攻其必救’的方式,迫使齐国派主力大军往彭城来解围,而不是去攻沔北。 真是这样,他们就要在彭城附近,直面更加凶悍的齐国大军,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稍有不慎,类似当年寒山之役的惨剧就会重演。 脚步声起,李笠循声望去,却是黄?走来。 “李郎尚未休息?” “嗯,想事情。”李笠回答,见黄?笑眯眯,便问:“何事?” “呃..我已从俘虏中寻了两名婢女,伺候那两位娘子,毕竟许多事用兵卒们来做,总是不方便。” 李笠一下子没回过神:“什么娘子?” 黄?赶紧提醒:“见机行事的两名小娘子呀。” “哦.....”李笠回过神来,随后有些恼火:见机行事?如今战事紧,我哪有心思见机行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章 贵胄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晋阳,行宫,一脸疲倦的高洋,正在接见随驾在晋阳的冀州刺史段韶,商议淮北战事。 段韶,是高洋的表兄。 去年年底,梁军入寇,接连攻克淮北州郡,而率军南下的清河王高岳,在即将抵达彭城之时,被梁军袭击,兵败被俘。 消息传来,高洋气得不行。 他派高岳南下,是因为高岳乃宗室重臣,征战多年,为沙场宿将,当年曾率军救彭城,于寒山之战击败梁军,此次再救彭城不是问题。 结果输得如此之惨,高岳本人还被活捉,让高洋收到消息后难以相信。 事已至此,高洋只能让段韶去救火,因为段韶堪称国之栋梁。 段韶之父段荣,为神武帝高欢连襟,征战一生,为霸府第一元勋;段韶为娄太后外甥,如父一般,骁勇善战,征战多年,同样战功赫赫。 甚至在洛阳邙山之战中,救了高欢一命。 如今晋阳武勋子弟,均畏服段韶,段韶为当朝第一贵胄,此次临危受命,要为天子分忧。 但段韶想弄清楚高洋的想法,问:“陛下以为,梁军不攻彭城,可有深意?” “他们想和,而且既然能攻颍川,说明沔北已入萧氏囊中。” 高洋缓缓说着,随后笑起来:“看来,他们是想和,然后,驱虎吞狼,让我们攻西贼,以此为掣肘。” “他们再趁机收复蜀地,真是好打算。” 梁国内乱,魏国趁火打劫,抢了梁国蜀地,这个消息,去年已传到邺城。 “那么,陛下想联梁西攻么?”段韶又问,这一点,他一定要搞清楚,才能决定接下来的仗要如何打。 “有区别么?”高洋明知故问。 “当然有区别。”段韶回答,“萧氏羸弱,到底有没有资格,与国朝结盟、共击西贼?” “若萧氏只想着让国朝出头,和西贼正面交锋,自己却跟在后面捡便宜,若如此,微臣以为,这种盟友不要也罢。” 高洋看着表兄:“孝先(段韶的字)的意思?” 段韶回答:“萧氏攻淮北,要收复失地,我军攻沔北,也是收复失地,还能收复阙南,保洛阳无忧。” 高洋闻言思索起来,段韶默默等着。 他这个表弟,虽然是嫡出,但因为样貌寻常、沉默寡言,所以从小就不受人待见。 因为亲娘都不待见,所以谁都可以欺负高洋,长大后的高洋看起来很软弱,无论在晋阳霸府,还是邺城朝廷,都没有根基。 高澄遇刺身亡后,高洋临危受命,无论是霸府武勋,还是邺城朝士,都以为此人难当大任。 结果高洋的一系列应对,反应之迅速、处事之果断,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高洋执掌大权后,表现如同换了一个人,勋贵们震惊之余,觉得机会来了:他们被高澄打压太久,也该‘正本清源’了。 只要能左右高洋的决策,那么勋贵们的好日子就又回来了。 但是,高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这位的突然‘蜕变’,让许多人觉得后背发凉:高洋从小到大,被许多人欺负过,万一要报复的话... 段韶觉得自己有必要缓和一下勋贵们和高洋之间的关系,因为段家和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虽然晋阳诸将多有不服高洋称帝者,但作为诸将之首,段韶决定还是要以高家利益为先。 高家好,段家就好,虽然他嫡亲表弟不止高洋一个,姨母娄太后也不怎么喜欢高洋。 段韶现在已看出高洋的心思,奈何高洋不肯明确表态。 段韶觉得既然表弟想要联梁西攻,又不想被对方利用,现在要保住脸面,接下来只有挫一挫梁军的嚣张气焰,才能两全其美。 那就是直接把梁军赶回淮南。 可一想到晋阳诸将们的牢骚,段韶也觉得头痛。 诸将的意见,是增兵彭城,确保彭城不失即可,不用急着和来犯梁军决胜负。 主张以主力攻沔北,并收复阙南,保洛阳安全,再腾出手,将梁军赶回淮南。 这意见其实没问题,问题是如此一来,联梁西攻的构想恐怕就不成了。 联梁西攻,符合高家的利益,却不符合晋阳诸将的利益,毕竟谁都担心‘鸟尽弓藏’,段韶不能不顾及大伙的想法。 毕竟,他是晋阳霸府诸勋贵和高氏都认可的‘中间人’,明面上表现出来的立场,不能太过于偏颇。 只有这样,才能调和双方的矛盾。 但段韶知道,双方的矛盾其实一直在增加。 之前,姨父(高欢)和表弟(高澄)一唱一和,表弟以整肃纲纪为名,可是狠狠收拾了一番元勋故旧们。 罢官的罢官,夺爵的夺爵,等于当众扇这些元勋故旧耳光,然后姨父再做好人,哄一哄。 许多勋贵都憋了一肚子火,所以当侯景反叛时,众人以高澄心腹崔暹欺凌大臣太甚为由,逼高澄杀崔暹以谢天下。 虽然此事不了了之,却也可见勋贵们的怨气有多重。 后来高澄去世,勋贵们逼着高洋处死高澄心腹崔季舒、崔暹,高洋无奈之下,流放二人,算是折中处理。 后来,高洋派人攻略淮南,无功而返,随后梁军北侵,攻城掠地,击败、俘虏高岳,消息传来,许多勋贵幸灾乐祸。 闲言碎语,恐怕已传到高洋耳里。 就连娄太后,也借此指桑骂槐,可见高洋这一脸憔悴,是如何而来。 “如果他们攻彭城呢?”高洋忽然问。 “定是以攻促和。”段韶回答得很干脆,“他们当然知道,即便拿下彭城,也守不了多久。” “但朕不能丢了彭城。”高洋觉得有些头疼,“洪略(高岳的字)兵败被俘,太后那里...” “既如此,微臣率军去把萧氏赶回淮南,然后,朝廷再决定是否谈和。” 段韶轻声说着,“若他们攻彭城,微臣顺便解彭城之围,若他们攻下彭城,微臣便把彭城夺回来。” “把他们赶过淮水,再和谈,用贞阳侯换清河王,也不是不行。” “还有,既然西贼已失沔北,那么阙南诸寇,如涸辙之鲋,正好可以收拾干净,以保洛阳安全,顺便威慑沔北梁军。” “向东出击的沔北梁军自然因此收兵,颍川这边,就化险为夷了。” “梁军若能守住沔北,表现尚可,就有和谈、共击西贼的意义,不然,国朝为何要和他萧氏联手?” 段韶的意见,就是再打上几仗,若梁军确实有战斗力,再和谈、谈共击魏国也不迟,想来届时勋贵们也没那么多意见。 这主意好,高洋点头,段韶不再多说。 他已经竭尽所能顾及双方利益,官军收复阙南,自沔北向东出击的梁军若不缩回去,或者表现过于不堪,那就别怪官军‘顺便’收复沔北。 窝囊废有什么资格占据沔北?。 如果梁军是窝囊废,那么己方和梁国再度交恶也无所谓,反正得罪窝囊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靠窝囊废一起对付西贼,那是更不可能的。 谈完了令人烦恼的国事,两个表亲聊起私事,高洋知道自己想要驾驭晋阳诸将,就得借助诸将之首段韶的力量。 还好,段韶至少是忠于高家的,总归是亲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高洋要拉拢段韶,适当的亲近、施以恩惠是必然的。 正交谈间,有徐州那边的急报传来:梁军已经抵达彭城以南十八里处寒山,开始在河岸边聚集人力,看样子,是要筑坝回水灌彭城。 急报从二千余里外的徐州彭城传到并州晋阳这里,需要时间,那么此时,堰坝已经开始施工了。 如今是仲春,淮北雨水渐多,梁军筑坝成功后,彭城很快就会被淹。 “又在寒山筑坝蓄水?他们是真想取彭城,还是以攻促和?”高洋不怒反笑,笑起来,“好,好!” “孝先,你去教训教训这群家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一章 决心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寒山,一道拦河堰坝已然竣工,站在岸边的李笠,面对又一座寒山堰,觉得有些唏嘘。 数年前的寒山之战,梁军惨败,如今,当年亲历之人又在寒山筑坝,还是要回水灌彭城,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李笠收回发散的思绪,看着开始蓄水的堰坝,再看看北面,十几里的距离,靠肉眼很难看见彭城轮廓。 其实,仅就攻城而言,不需要筑坝蓄水灌城,而是可以用船运输石块到彭城郊外,然后架起配重投石机,昼夜发砲,破坏城防设施。 再投入足够兵力实行‘蚁附’,数日内就能破城。 但之后呢?凭借彭城这座孤城,如何抵御汹涌而来的齐军? 梁军占据孤零零的彭城,周围没有屏障,距离后方淮水防线又不近,如同孤军深入的一个据点,一旦野战无法击退齐军,孤城是守不住的。 所以,单纯的攻打彭城,没有太大意义。 之前,李笠根据从俘虏出问来的消息,判断齐军接下来的进攻可能会是沔北,那么他们就必须主动攻击彭城,来个‘攻其必救’。 迫使齐国不得不把主力派来救彭城。 他向主帅萧大临及主要将领说明自己的担心,又向天子上表,分析自己的判断,成功改变北伐策略,现在要以佯攻彭城的方式,吸引齐军主力过来。 既然是佯攻,又要攻得像模像样,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用水淹,既能让彭城显得岌岌可危,己方也不用真的蚁附攻城。 与数年前不同,这一次,他担任“主攻”。 寒山堰一成,上游十余里化作泽国,雨季来了之后,彭城周围水深至少过脖子,能够极大限制敌军步兵、骑兵的活动范围。 己方却可以在水上行船,水军有了上场的机会,这就是李笠想要的效果。 当年,梁军以二旬(即二十日)时间筑坝成功,现在,他们花了一个月筑坝成功,所筑堰坝更加牢固。 梁军‘复刻’寒山堰,必然让齐军想起当年‘寒山大捷’的美妙经历,急吼吼往彭城扑来,也就理所当然了。 羊鹍走来,站在一旁,看着寒山堰,两人一起举目远眺,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多以前。 那年,他们是亲历者,却无力改变什么,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敌军此来,一定是精兵强将,恐怕不好对付。”李笠大声说着,羊鹍点点头:“是呀,不好对付。” “但是,我们一定能赢!”李笠斩钉截铁的说,羊鹍依旧点点头:“对!” 李笠有决心,要在这里再打一场打胜仗,而羊鹍对李笠有信心。 不远处,黄?看着堰坝,又看看两岸正在搭建的营寨,想着接下来的战事,有些底气不足。 因为第二拨齐国援军,肯定不好对付。 五年多以前,他跟着李笠在这里,经历了一场大溃败。 现在,新一拨援军又来了,气势汹汹,己方能打赢么? 正琢磨间,几名军吏从旁边走过,边走边聊。 因为常有信使往来南北送公文,所以前方将士能通过闲聊,从其口中得知南边(建康)的一些消息。 这几名军吏,说的就是从信使口中所听建康城里发生的一件事。 “听说,朝廷修缮都下几座有名佛寺,重铸了许多佛像。” “为何要重铸佛像?遭贼了么?” “这不是之前侯逆作乱,许多佛寺的佛像被逆贼砸烂熔了嘛,如今朝廷缓过来,就要重铸佛像了,尤其是同泰寺,先前那是一个惨呐...” “哎哟,这得要多少铜啊,哪凑来的?” “谁知道呢,反正朝廷如今就是有铜。” 黄?听得清楚,建康城里几个佛寺重铸佛像,用的是铜,他也好,想知道朝廷从哪挤出来铜料给佛寺铸像。 如今国库吃紧,还有闲铜铸佛像? 思来想去,他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得一愣:不、不会吧! 。。。。。。 入夏,天气炎热,南下增援彭城的齐军,已经抵达彭城附近,在其西南十余里外扎营。 而彭城,已经被大水包围,城郊化为一片泽国。 这是因为梁军在泗水下游寒山筑坝蓄水,回水灌彭城,现在雨水渐多,所以彭城四周水深过腰,再这么下去,水位还会上涨。 时值上午,哨骑频繁进出营地,将打探到的敌情一一上传,主帅段韶仔细听过,对敌情有所了解。 大军已经接近彭城,而梁军在彭城东南十八里外寒山筑坝蓄水,使得彭城被水浸泡,不过水位不深。 但雨水渐多,再这么下去,彭城怕是要被泡得够呛。 所以,梁军在搞什么鬼? 段韶思索起来。 五六年前,梁军攻打彭城,在下游十八里处寒山筑堰坝,蓄水灌彭城,结果大败,伤亡惨重。 现在,对方又来一次,莫非不记得上次的教训了? 是故作疑兵,亦或是单纯的蠢? 段韶觉得,久经战阵的高岳,因为梁军突袭而兵败被俘,那么对手不应该是蠢货,相反,一定是在算计什么。 对方攻彭城,是为‘攻其必救’,所以,己方要去救彭城,接下来,梁军或许有底气,以计谋破敌,所以筑坝蓄水,或许还有别的用途。 譬如,忽然决堤放水,把下游冲得干干净净。 那么,若己方不攻寒山,去攻下游吕梁,断寒山梁军粮道,结果激战正酣之际,上游冲来洪水那么一卷。 段韶想到这里,眉毛一扬,冷笑一声。 上一次梁军筑寒山堰,蓄水后没有立刻趁着水势攻打彭城,此次或许不会光看着不攻城。 若对方真的趁彭城被灌、造船逼近城池攻城,急切之间不可能攻得下,因为当初围攻颍川时,也是用这法子,然而守军硬是撑了一年。 但寒山堰是必须要破坏的,彭城城墙泡久了可能会垮塌。 但寒山梁军严阵以待,段韶觉得己方就这么去硬碰硬,太不划算。 梁军主力沿着泗水向彭城进军,他也可以先攻其左右翼,使得中间这支攻打彭城的梁军成孤军之势,不得不撤退。 或者,己方攻其必救,围下邳,打援军,那么驻扎寒山的梁军,怎么办? 段韶不觉得梁军是他的对手,本来高岳也能对付,却一时大意,被对方偷袭得手。 但他还是觉得怪,为何梁军又要重蹈覆辙修寒山堰。 当然,蓄水灌城其实是不错的战法,彭城地势,东、西、北三面环水,河道如同‘几’字,等同于护城河,可不好攻城。 用水攻,比较方便,因为彭城是两条河的交汇处:自西向东流淌的获水,与自北向南流淌的泗水交汇于彭城外‘几’字形河道右侧顶端(东北角)。 只要在寒山筑坝就能很快蓄水灌彭城,而彭城只有南面与陆地接壤,敌军不施展水攻、直接攻城,就只能走南边陆地来攻。 下游寒山,在泗水南岸,梁军正好可以走陆路到彭城东南面,从东南边发动进攻,若从别的方向进攻,需要跨过宛若护城河的泗水。 但彭城南有数座山峰,将南郊地形变得支离破碎,使得攻城方无法从容在城南集结大量兵力。 段韶现在率军驻扎在彭城西南,又等于守在梁军攻打彭城的唯一陆地通道旁,对方更加不好经陆路攻城。 当然,这和五年前、寒山之战攻防双方的态势一样,梁军没把握击退援兵,又不能速下彭城,就只能盘踞寒山,水淹彭城,来个对峙。 现在,段韶决定接下来进抵寒山梁军大营西面、地势较高处,和梁军对峙,使其进退不得。 然后分兵断其粮道,若对方无力反击,那就坐等对方粮草耗尽、不战自溃。 如果对方敢出击,他就将出击的梁军悉数歼灭,看看对方还有何伎俩。 之前,他已经遣使到寒山梁军大营,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此为“先礼”,接下来,战场上见分晓。 正琢磨间,营外隐约传来鼓角声,段韶走出营帐,循声望去,却见彭城东南面水泽上,大量船只如同蚂蚁群一般,向彭城而去。 那是寒山梁军的舟师出击了,看样子是要攻城。 可这又能如何呢? 即便段韶不认为梁军有办法乘船攻下彭城,但该有的准备还是做足了,彭城守军打造不少船只,如今部分靠泊他的大营外。 段韶决定用这些船运兵、运粮入城,加强彭城防御,梁军之前不抓紧时间攻城,那么,从现在起,对方就不会有机会破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二章 獠牙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鼓点声中,梁军战船缓缓移动,向着前方彭城城头接近。 此刻,彭城守军严阵以待,一座座敌楼、箭楼上弓箭手准备就绪,城头已经备好大量滚木礌石,又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那是大釜里熬着的金汁开始翻腾,守军要以此盛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援军已经抵达,所以彭城守军士气高涨,没有人认为梁军可以破城,而是认为对方会重蹈当年覆辙,寒山一场大败,溃不成军。 看着南边水面上密密麻麻的梁军战船,守军将士的斗志熊熊燃烧:来啊,来啊!一会,火矢、金汁管够! 此时刮的是东南风,金汁的气味向北飘散,位于南面的梁军当然闻不到。 不过,用望远镜观察城头情况的李笠,看见城头守军一个个塞着鼻子,猜都猜得出城头大瓮里熬的是什么。 金汁、滚木、礌石,是守城必备之物,他的将士那么珍贵,怎么能白白填在攻城战里呢? 正如骑兵无法攻城那样,战船,正常情况下,即便能靠近城墙,也无法攻城。 所以,彭城守军,以及西边围观的援军,一定是这么想的。 李笠收起望远镜,看向副将武祥,点点头:“开始吧。” 武祥点点头,开始下令:“准备攻城,准备攻城!” 唢呐声起,蜂拥而来的梁军战船,开始按计划行动。 李笠听着唢呐声,有些恍惚。 寒山堰成,开始蓄水时,李笠真的只是佯攻彭城,可后来,他改主意了。 前不久,他收到了两个消息,震撼不已。 其一,第二拨齐国援军南下,其主帅段韶,是当今齐国皇帝的表兄,齐国太后的亲外甥,为齐国第一贵胄。 第一贵胄,这是什么名头呢? 段韶之父段荣,为第一代晋阳霸府武勋的核心人物,也就是‘首席大将’;而段韶,是高欢亲自指定的‘接班人’,为第二代晋阳霸府武勋的‘首席大将’。 也就是说,这位段将军,是名副其实的齐国“军方老大”。 可称定海神针,国之栋梁。 如今率军南下,帐下兵马的战斗力,天下一流。 由此可见,齐国要把梁军赶到淮水以南,之后,或许会考虑和谈。 其二,建康城里,鼎鼎有名的同泰寺,先帝三次出家的“皇家认证佛寺”,最近重塑佛像,其他几个佛寺也如此。 据说,累计耗铜近八十万斤。 消息传来,李笠一夜无眠。 这个时代,铜就等于钱,八十万斤铜拿来铸钱,做军饷发放给保家卫国的将士不好么?抚恤阵亡军人家属不好么? 减免百姓赋税不好么? 拿来铸佛像? 虽然这八十万斤铜,未必是鄱阳运来的铜,但从总量上来说,等同于鄱阳去年上缴的百万斤铜,大部分成了建康佛寺里的佛像。 那么,从今往后,鄱阳出产的铜,会有多少拿来铸大小佛像?给多少佛寺装点门面? 铜是这么用的?铁钱的弊病之深,朝廷又不是不知道,有铜不拿来铢钱恢复币制、操练兵马,拿来铸佛像? 明明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么变了味? 皇帝为何如此行事,李笠大概猜得出来,那就是持续先帝一贯的政策,想要靠佛教稳定人心: 让百姓忍耐现世的艰苦,忍了这一世,来世就能享福了。 也就是要达到所谓“维持社会稳定”之目的,那么,八十万斤铜用来铸造佛像,就是维稳的开支。 从这个角度来说,皇帝做的不能说错,符合统治阶层的共同利益。 所以满朝文武的态度总体而言是默认,但李笠认为,这是饮鸩止渴。 佞佛的后果很严重,因为佛寺占据大量劳动力和田产,却不缴纳赋税、承担劳役,佛寺越多,国家的税收和人力资源的流失就越多! 想到自己努力开源的结果,就是增加朝廷可支配的‘维稳资金’,各地佛寺有‘财政拨款’给佛像‘做保养’,李笠觉得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 努力白费了,那我努力还有什么意思? 他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节下?”武祥见李笠面色铁青,关切的问,李笠捏了捏鼻梁,实际是用手挡脸,以便让表情恢复自然,毕竟左右还有许多人。 “没事,我在想,齐国援军眼睁睁看着我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破城,会是什么表情。” 李笠淡淡说着,心中那叫一个不爽。 自己殚精极虑拟定的策略,劳心劳力来身体力行,结果努力之后的收获,低于预期太多。 武祥大概知道李笠这几日睡不好的原因,也不多说。 他知道发小似乎下了决心要做一件大事,所以,大伙就挽起衣袖,大干一场。 鼓声愈发急促,李笠的心跳也愈发急促,看着前方彭城,下定决心。 现在,他改主意了,什么联齐西攻,什么攻破彭城会刺激齐国,都不重要了。 只有自己的前程,最重要。 现在,他要做一件大事,那就是“当众行凶”。 如果把彭城,比喻为一个冷傲的冰山美人,可称“彭城公主”。 如果把率军南下、增援彭城的段韶,比喻为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那么... 当白马王子要救彭城公主,即将有情人终成眷属时。 我,要当着你这个白马王子以及众多护卫的面,把“彭城公主”给办了,让有情人亲眼目睹! 。。。。。。 “放箭,放箭!烧死他们!!” 呼喊声中,彭城守军射出大量火矢,将靠近城墙的梁军战船点燃,一张张高耸的船帆,本来就是很好的靶子,火矢射中之后,立刻燃起大火。 因为吹的是东南风,所以位于下风向的守军,是在五十步距离上开始射火矢,只是射了三轮,就把梁军战船悉数点燃。 眼见着一艘艘船烧成火炬,守军欢欣鼓舞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怪:虽然船帆易燃,可这些船帆也太易燃了。 正常情况下,火矢射中船帆等易燃之物,火是慢慢烧开的,结果这些梁军战船的船帆,火矢刚射中,瞬间就燃起来,仿佛浸了火油。 没有人会给船帆浸火油,除非... 眼见船上梁兵纷纷乘小船开溜,而燃成火炬的大船乘着东南风撞向城墙,督将们回过神来:“火船,这是火船!” 大量火船乘风而来,直接撞在城墙边上,高高的桅杆带着燃烧风帆倒下,直接靠在城头,如同柴禾一般靠在灶台上,烟熏火燎,燎得城头一片混乱。 随后惊雷炸响,接连几声,震耳欲聋。 彭城城南一截夯土城墙,瞬间被火光和浓烟笼罩,这动静之大,让方圆十余里外的人们都能听见。 大量土块、木屑飞散,城头守军只觉地面颤抖,仿佛整段城墙被无数人用大锤敲击。 待得浓烟散去,水声大作。 灰头土脸的人们定睛一看,却见城墙垮塌一大截,兵卒伤亡惨重,大量河水正从破口处涌入城内。 先前,梁军在下游寒山筑坝时,守军就知道对方要蓄水灌城,于是堵上各城门,把城墙变成堰坝,避免河水灌入。 但如此一来,降雨无法排出,所以城内已有积水,只是水位没有城外那么高。 现在,宛若堰坝的城墙垮了一段,城墙外的水汹涌而入,冲刷着破口,让这破口的夯土城墙继续垮塌、破口增大。 回过神来的守军试图堵口,将城头堆积的滚木礌石往破口扔,但破口颇宽且水流激荡,根本就堵不住。 很快彭城里一片汪洋,城内外水位差开始缩小。 破口处水流渐缓,守军试图再次堵口,却见一艘船冲了过来,顶着箭雨,径直撞向破口,船身刚过一半就打横,刚好卡住破口。 如此歪打正着,正合守军之意,眼见驾船梁兵跳水逃生,弓箭手纷纷放箭,要将这些大胆狂徒射死在水中。 就在这时,惊雷再次炸响,破口处浓烟滚滚、火光闪烁、水花四溅,附近守军被浓烟和火光吞没,城墙又垮塌些许。 破口变得更大,随后而来的梁军战船,蜂拥而入。 城南守军伤亡惨重,别处守军急忙赶来,有的涉水前进,却行动缓慢;有的沿着城头过来,想要增援城南守军。 但涌入的梁军战船越来越多,又有大量梁兵占据破口,登上城头。 李笠看着外城已经攻破,黄?、彭均等将领带着兵卒驾船杀入城中,很满意。 官军在淮南以及淮北收复之地募集勇壮,又有豪强起兵响应,所以兵力相对充裕,此次参与攻城的兵卒,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些人,所以,他耗得起。 彭城有内城,强攻的话,伤亡不会小,所以李笠觉得既然自己决定做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彭城里又有巨响传来,随后欢呼声渐渐响起,回荡在彭城上空。 此战几乎把火药用光的李笠,一点也不觉得心疼,攻彭城这种要地,就要舍得下本钱。 看看漫天晚霞,看着水面上支离破碎的晚霞倒影,再看看西面远处的齐军大营,微微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惊雷破彭城’一事太过惊悚,他得找借口掩饰,但现在很想知道,在岸边看着彭城失守的齐军将帅,是什么心情。 来自南方的猛兽,能够召唤天雷,现在露出了獠牙,你该怎办? 齐国首席大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三章 净净沟水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金乌西落,夜幕即将降临,彭城内外闪烁着许多火光,倒映在水中,仿佛天上繁星落地。 许多点着火把的船只,在彭城周围游弋,拦截试图接近彭城的齐军小船,并且将城中投降军民用船运往下游。 之前,梁军在下游寒山筑坝蓄水,彭城周围已经化为湖泊,城则变成湖中岛屿。 昨日傍晚梁军攻入彭城,在‘湖畔’西南侧扎营的齐国援军也派兵乘小船去救,却因为船少且不精水战,未能突破梁军拦截。 从昨晚到今夜,一个昼夜里,梁军不断用船将城中的人运走,岸上齐军看得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齐军大营西侧数里外,同孝山,山脚下,许多樵采的齐兵已经结束劳作,扛着一捆捆树枝,经过东边小河上的浮桥走回营。 这条小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否则也不会见著于公文,名为‘白沟水’,不过当地俗称“净净沟”。 山顶附近,潜伏的梁军斥候用千里镜看着远处的彭城火光,窃喜不已。 这里,距离彭城有二十里远,借助‘高倍’千里镜,勉强看得到彭城周围情况,所以昨日他们目睹了己方攻城的过程。 “舒坦,当着这么多援军的面,把彭城攻破了,我想,齐国将帅要气得睡都睡不着。” 一名斥候如是说,其他几个‘嘿嘿’笑起来。 齐国援军来势汹汹,却被大水所阻,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军攻破彭城,把城里军民用船运走。 “不止如此,他们气鼓鼓看着彭城,却不知西边这山顶上,我们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连他们在河里洗澡的情形都看得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 斥候们低声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看着山脚下不远处规模庞大的齐军营寨,连日来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在这荒凉的山顶上,看着官军占齐军便宜,就是觉得爽。 又看着山下齐军今日忙着在营地外围搭木栅、挖壕沟、设鹿角以加强防御,更是觉得痛快。 对方吓坏了,一定是被昨日官军攻城时的雷声震撼,所以才会加强营寨防御设施。 现在彭城易主,跑来救援的齐军没了救援的目标,走也不是,打也不是。 所以,只需要再坚持一段时间,等眼前这支齐军不战自溃,他们就可以下山了。 当然会不战自溃,因为己方主将‘李三郎’料事如神,已经做了安排,可让这数万齐军溃不成军。 关键之处,就在这同孝山和齐军大营之间的一条小河:净净沟。 同孝山,位于彭城以西约二十余里,而获水自西向东流淌,先过同孝山北,继续往东,有净净沟水自南向北汇入。 获水再往东,就抵达彭城西郊,然后往北绕过彭城,注入自北向南流淌的泗水,交汇口在彭城东北角。 然后泗水继续南流,在彭城东南角转向东,所以,彭城三面环水,河道如同一个‘几’字。 泗水又往东流淌约十八里,经过寒山。 这是彭城周围的地势,那么,当寒山筑坝蓄水、彭城为河水倒灌之后,彭城周边就会变成一个大湖。 按照‘李三郎’的判断,前来救援彭城的齐军,一定会和五年前那样,先在彭城西南方向地势较高之处扎营。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走陆路东进,攻打守着寒山堰的梁军 来援齐军兵马众多,营地规模必然会有方圆数里,那么营地西边,会很靠近同孝山东面的净净沟。 所以这条小河,就会成为宿营齐军的一个主要水源,如同数年前那样。 净净沟水,源自南边梧桐陂,终年不断流,夏季水量还很充沛。 因为沟水水质清澈,故而得名“净净”,不仅如此,还很甘甜、凉爽,炎炎夏日喝上几口,那叫一个痛快。 所以,宿营齐军每日从净净沟打水,用水车运入营,还把大量马匹放到河边饮马。 之所以不取同样近在咫尺的‘湖水’,是因为大营排泄的污水及排泄物,会流入湖中,弄脏岸边一带水面,从净净沟取水,能够确保水质。 现在,潜伏在同孝山上的梁军斥候,又热又渴,但携带的水有限,所以他们看着山下的净净沟,心中如同有猫在挠,焦躁难忍。 但是,即便现在就能下山、到河边去,他们也不敢喝河水。 因为,河水有问题,有人在上游河段,放了些玩意进去。 谁嫌命大的话,倒是可以喝。 想到这里,斥候们不由得期盼起来,用千里镜观看着齐营,看着那顶旁边插着大旗的中军大帐。 。。。。。。 大帐内,段韶召集诸将议事,商议如何对付梁军。 昨日,梁军当着援军的面,当天就把彭城攻破了,段韶派兵卒划船去增援彭城,却被梁国水军拦截。 大营和彭城,近在咫尺,他和麾下数万大军,却跨不过那水泽。 眼睁睁看着自己要救援的城池,被敌军轻而易举攻破,这种感觉让段韶觉得十分屈辱,所以,他要加倍奉还。 但是,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段韶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个人喜怒轻率做决定,所以,需要诸将出谋划策。 然而诸将也是一肚子火,毕竟他们眼睁睁看着彭城失守,自己有力却使不上,那感觉很憋屈。 “梁军破城,有雷声响起,这不同寻常,恐怕彭城失守,和这雷声有莫大关系。” 段韶看着众人,缓缓说道:“那么,这是妖术?若我军与其交锋,对方施展妖术,将士可能抵挡?” “这...”诸将默然,时不时咳嗽几声。 这是个问题,回避不了,但将领们驰骋沙场多年,从没听说有人可引天雷落地,击毁城墙、杀伤兵卒。 只能认为,这是妖术。 若梁军真的会妖术,那么血肉之躯要如何与之抗衡? “或许,这是一种兵器,是前所未有的兵器。”段韶说出自己的判断,“之前,并未听闻梁军在作战时,使用过类似兵器。” “此次梁军入寇,连下淮北数州,又袭击清河王大军,据溃兵所述,当晚未有什么雷声大作。” “所以,有可能这兵器移动不便,或者十分沉重,要用船来运载,所以,他们用来破城,却没用来袭击军营...” 段韶渐渐分析出了一些眉目:“所以,他们才筑寒山堰,蓄水灌城,如此一来,才能以船运载这种兵器,破坏彭城城墙!” 诸将闻言恍然大悟:“莫非,莫非这是一种攻城兵器,如同那冲车一般?” 段韶点点头:“有可能,但这只是猜测。” 议论纷纷间,时不时有人咳嗽。 段韶听着咳嗽声,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不过注意力很快转回来。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或许梁军确实有一种新式攻城兵器,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随心所欲使用。 但是,对方在防御时,很可能会使用这种兵器。 他已经下令加强营地防御,挖壕沟,多树木栅、鹿角,可若对方不来进攻,他就得主动进攻。 那么,己方若强攻梁军的寒山大营,极有可能被这种兵器大量杀伤,将士们很可能会恐慌、军心大乱,严重的话,当场就会溃散。 对方再趁机掩杀,一场大败就不可避免。 彭城失守,援军再败,恐怕梁军就会趁机入寇,席卷淮北,甚至.... 段韶觉得战局对己方变得不利,若梁军真的拥有这种兵器,己方在战场上是无法正面抗衡的。 但他觉得这不太可能,因为想起之前梁军表现出来的‘态度’。 对方似乎一开始是只想收复淮北失地,所以没有攻打彭城,否则高岳兵败之后,彭城顶不了多久就会沦陷。 因为泗水可行船,对方其实不需要筑堰坝蓄水,也一样能用船把那兵器运到彭城城墙边上使用,无非是要多死许多人。 但对方并没有这么做,说明,即便真有这种兵器,数量可能不多。 亦或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随意使用。 如果梁军可以凭借这种兵器为所欲为,就不需要摆出“只收复淮北失地”的架势,反倒应该全力北攻。 因此段韶觉得己方不用过于惊慌,破敌的机会,还是有的。 “我军骑兵众多,没必要和对方正面硬碰硬。”段韶决定还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大营依旧在此,以不变应万变,斥候四处查探敌情,找到他们的破绽,然后....” “咳咳咳咳!” 一名将领剧烈咳嗽起来,打断了段韶的讲话,段韶也不着恼,命人倒水给这名将领喝,润润喉咙。 将领喝了一口,发现水有些温热,惊讶道:“这是熟水?” 段韶点点头:“当然是熟水,烧开了,放凉了喝。” 他征战多年,发现自己只要喝煮开的熟水,就不容易水土不服,所以养成了喝熟水的习惯。 但军中将士还是习惯直接饮用井水、河水,前提是水无异味、干净。 而且烧水麻烦,需要大量柴禾,军中不可能专门烧水给将士们饮用,尤其夏秋季节行军打仗时,直接喝井水、河水既方便又消暑。 所以,段韶只是自己有些许讲究,出征在外时,只要有条件,就喝熟水。 会议继续,议了一阵,有将领提出一个问题:最近军中似乎多有兵卒水土不服,陆续生病。 “我军将士多为北人,来到淮北,容易水土不服。”段韶觉得不需要大惊小怪,这种事他见多了。 “加上炎炎夏日,又热又闷,近日多有降雨,到处湿漉漉的,有人因此生病,在所难免。” “官军历年南下征伐,不都是如此么?” 那将领听了,便不再说什么,但他总觉得,此次的水土不服,似乎比以前所见要严重些。 不过,水土不服这种事,司空见惯,熬一阵子,就习惯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四章 意图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寒山堰,排水渠处河水激荡,一张特制的竹栅栏,迎着水流方向,斜插在水中,如同斜坡,将水渠完全挡住。 随着河水冲来的鱼儿被栅栏拦截,因为冲劲的带动,便不断在栅栏上翻滚着,仿佛被冲上坡。 离开水面的鱼,在栅栏上活蹦乱跳,守在一旁的兵卒,赶紧走上栅栏,将这些‘上坡’的河鱼捡起,放进鱼篓里。 至于那些小鱼,只要不大过栅栏缝隙,就会从缝隙里穿过,随着河水继续前进。 水流湍急,不断有河鱼冲上栅栏,所以‘守栅待鱼’的人们收获颇丰,岸上大量围观的兵卒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喜上眉梢。 每天都有鱼吃,太好了! 有人没见过如此捕鱼设施,便有解释起来。 这种捕鱼设施名为“鱼梁”,就是拦河筑堰,留个缺口让水流,然后在缺口处放鱼篓或者栅栏,将顺水而出的鱼拦下。 鱼梁,是很常见的捕鱼设施,所以梁国许多地方负责捕鱼的小吏,被称为“鱼梁吏”。 只是谁也没想到,用于蓄水攻城的寒山堰,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鱼梁,每日提供大量鲜活河鱼,让梁军将士每日吃鱼吃到饱。 岸上营地一座箭楼里,李笠看着寒山“鱼梁堰”发挥着功效,很满意,可还是觉得可惜:堰坝排水渠的水力资源这么丰富,不能加以利用,太浪费了。 若在这里建起一个水力作场,装上十几台“雷迪”全自动制针机,在原材料管够的情况下,生产能力必然很客观。 这个作场制作的“李三郎”牌铁针,在两淮大规模倾销,不会有竞争对手,绝对不愁卖。 即便是靠薄利多销,作场也一样能做到日进斗金。 然后再开“分店”,把“李三郎”牌铁针销往河南、河北,还有河东、关中。 如此过得二三十年,“铁针李”的名号,怕不是要誉满中原.... 李笠收回思绪,看向营地一隅。 那里的灶台上架着许多大釜,伙夫们忙着加柴禾、烧开水,以此确保全军将士有干净的水饮用。 喝开水,是后世才出现的生活习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没这么多讲究。 而对于平民而言,也讲究不起来:烧开水需要柴禾,这对于家境拮据的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居家生活都做不到喝开水,行军打仗时条件恶劣,更做不到。 但只要有条件,李笠就要确保自己和部下能喝上烧开过的‘熟水’,确保战斗力。 别的将领,会觉得他多此一举,但李笠宁愿‘多此一举’,也不想出意外。 然而,行军打仗条件确实艰苦,很多时候,他真的没办法给将士们提供开水,所以,只能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一起喝‘生水’。 所幸,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工业污染,青山绿水到处都是,在确保水源干净的前提下,直接喝井水、河水,还是没问题的。 无非有不同程度的水土不服,克服一下即可。 但是,一条看起来水质清澈的河流,若其上游有大量死去的牲畜,那么下游不明真相的人喝了河水,就容易染病。 历史上有名的一个例子,那就是西汉名将霍去病,据说是因为追击匈奴之时,喝了被匈奴人故意用死马污染的河水,才因此染病,英年早逝。 由此可见,用污染水源的方式,来让敌军不战自溃,这种创意,很久以前便存在了。 所以,他在净净沟水上游动手脚,并不算是‘原创’。 敌军主帅段韶,是齐国‘首席大将’,想来对于水源的问题会很注意,所以李笠派人去污染河水时,特地作了掩饰。 把腐烂之物制作成‘污染源’,沉入水底,‘量大管够’,并适当处理,不让异味那么明显,那么探查上游河段水质的斥候们,就不会察觉河水有问题。 于是,‘污染源’释放出的大量病菌,被不知情的齐军将士连同河水一起喝进肚子里,持续多日,迟早要生病。 如今天气炎热,高温多雨,生病的将士,一开始很容易被判断为水土不服,等得情况不对,想救也来不及了。 数万兵马聚集的大营,一旦爆发‘瘟疫’,非战斗减员将会很惊人。 李笠想着想着,再次看向堰坝,此时,大量青壮在堰坝上忙碌,继续施工。 正面交锋没把握打赢,就得剑走偏锋,而此计策想要成功,关键在于确定齐军会以净净沟水为水源,然后才能提前‘投毒’。 他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却可以根据现有条件,稳稳的让齐军在净净沟水畔扎营。 五年多以前,梁军在这里筑寒山堰,回水灌彭城,增援彭城的魏军(当时是东魏),曾在彭城西南郊外扎营。 这是因为彭城周围变成一个大湖,而援军要攻寒山梁军就得在彭城南边扎营,那么地势较高之处,便是彭城西南、净净沟水东面地势较高处。 在‘湖边’扎营,营地污水、排泄物会污染‘湖水’,所以当时魏军是以营地西面的净净沟水为水源。 现在,李笠‘复刻’寒山堰,用意之一,就是让齐军依旧在‘故址’扎营,依旧以净净沟水为水源。 所以,即便齐军来势汹汹,都是精兵强将,战斗力一流,梁军上下都没把握在野战中击败对方,那又如何? 想到这里,李笠不由笑了笑,转身走下箭楼。 李笠不仅派人污染水源,还在旁边的同孝山上潜伏了斥候,斥候配备望远镜,就近居高临下观察敌营。 齐军大营内一举一动都被斥候们看得清清楚楚,通过“哨位中转”的办法,将敌情传递到主将李笠这里。 所以,段韶率领的大军抵达彭城近郊,在当年故址扎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一半。 现在,彭城易主,对方被‘惊雷破城’震慑,必然依托大营,来个‘以不变,应万变’,那么接下来的仗不用打,就已经分出胜负了。 。。。。。。 彭城西南、同孝山东,齐军大营,南侧空地上,堆积着大量干柴堆,每一座干柴堆上,都堆叠着一具具尸体。 连日降雨,好不容易等到天晴,所以得把病死的人尽快‘处理’。 不一会,有火光在各干柴堆上闪烁,渐渐燃成大火。 陆续点燃的干柴堆,变成一座座巨大的篝火堆。 每一座篝火堆旁,都有许多兵卒围观,他们看着死者遗体被大火吞噬,都默不作声。 按说该挖坑埋了,但连日降雨,地面一片泥泞,埋在营地外的话,就怕瘟疫依旧会传到营中,还不如烧了好。 一想到瘟疫,许多人面色凝重。 一开始,军营里有人肚子不舒服,大伙都认为是水土不服。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身子不舒服,大伙虽然有些担心,却觉得不是个事:水土不服,熬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但是,当越来越多的人病倒、痛苦的死去后,将士们才惊觉,军营里爆发了瘟疫。 就连随军医吏,也纷纷病倒。 行军打仗,军营里发瘟疫,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于是应对措施很快就付诸实施:把病人转移到单独的营区安置,避免传染给别人。 然而这种措施收效甚微,因为疫情已经失控,不止是人,连拉车的马匹也大量病倒、病死。 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专门用于安置病人的营地已经人满为患,哀嚎声昼夜不息,让其他将士听了,心慌不已。 干柴堆燃烧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而遗体烧焦的声音,以及围观人群里渐渐明显的抽泣声、议论声,让现场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主帅段韶看着眼前一片愁云惨淡,眉头紧锁。 军中爆发瘟疫,导致军心大乱,这种事他经历过许多次,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乱,因为乱了的话,就会被敌人有机可乘。 梁军以‘天雷’破彭城,段韶判断这是一种威力巨大的兵器,所以这段时间没有主动进攻寒山梁军,也未轻易挪动己方大营。 与此同时派出骑兵四处查探敌情,想要找出对方破绽。 然而,时不时地的降雨,限制了骑兵的活动,所幸连日降雨后‘湖水’并未上涨,所以营地安然无恙,却没想到出现了瘟疫。 瘟疫是怎么闹起来的?段韶不由得思索起来。 军中瘟疫的起因,或许是水土不服,或许是水源有问题。他已经派人往净净沟水上游查看,看能否找到原因。 截止今日为止,上游河段并未发现有什么腐烂尸体,似乎,水没问题。 但军中爆发瘟疫是事实,若确系敌军故意所为,那么,对方可真是够毒的。 他的对手,如同一头狡诈的狼,躲在草丛中,慢慢接近猎物,等到时机成熟,便露出獠牙,进行致命一击。 不,不是狼,是一条毒蛇! 清河王就是被这条毒蛇算计的,现在莫非算计到我了? 段韶想到这里,有些失神,他打了几十年仗,不是没有身处险境,但比起当年自己面对的敌人,此次的对手,真的不太一样。 他率军抵达彭城附近后,虽然派出的骑兵和梁军骑兵打了不少小仗,但双方并没有正面交手。 但战局却在不经意间急转直下,不知不觉间,己方已经处于劣势。 如果这是对方的算计,那说明 是么?段韶可不这么认为,越强的对手,越能激起他的斗志,而他麾下一部分骑兵,其实实力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因为这些骑兵可没闲着,时常出击,所以营地在别处。 正思索间,忽然号角声传来,那是营地东北面箭楼上哨兵吹响示警号角。 段韶赶紧登上一座箭楼,举目远眺,却见东北方向‘湖面上’,有大量战船不近不远的游弋。 仿佛是要靠岸、放下兵卒,但船只数量又不算很多。 又像是抵近侦察,却不敢靠太近,就这么游弋着。 段韶看向岸边,只见岸边已被己方打了很多木桩,宛若一道长长的木栅栏。 梁军若真打算乘船靠岸、登陆来袭,根本就施展不开。 所以,梁军有何意图? 片刻,他冷笑一声:想牵制我军依旧在此不走,最后病死大半,你们趁机一战歼灭? 好大的胃口!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五章 缩地术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清晨,狂风暴雨席卷着彭城地区,寒山堰处一片忙碌,李笠站在高处,看着风雨之中的坝体。 自齐军援兵抵达彭城郊外到现在,已过一个月,这一个月间,寒山堰一直在施工,如今已脱胎换骨。 从简单的拦河堰坝,变成了更高、更厚更长的大坝,不仅有新的水门,还在北岸新设石砌泄洪溢流坝一道,泄洪渠一条。 此时,水门排水渠处架着的测速水轮快速旋转,吏员以此推算水的流速。 根据水轮的转速,推算水的流速,这是水力作场运营时积累出来的技术,不一定很准,但能提供比对参考。 李笠抬头看这乌云密布的天空,看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琢磨着莫非是台风来了。 现在是夏天,有台风很正常,即便不是台风,雨季下起连日大雨也很正常。 这场大雨从凌晨时下起,雨势一直很大,如今天空依旧乌云密布,看样子,还有得下。 短时间内大范围降雨,必将影响彭城周边地区的地表径流水量,获水、泗水这两条‘干流’,及其支流的水量肯定大增。 如此一来,汇入‘彭城水库’的水量随之暴增。 于是,‘彭城水库’大坝——寒山堰的压力会骤然增加。 正常情况下,为了保住寒山堰,就该把水门全部打开,让过量的洪水宣泄出去,减轻坝体所受压力,扛过洪峰。 现在,需要开闸泄洪么? “报!!!” 一名披着蓑衣的军吏跑来,满脚都是泥泞,向李笠汇报刚测得的洪水‘流速’。 ‘实时流速’,比暴雨前的正常流速,增加了五倍。 比一个时辰前,增加了四倍。 毫无疑问,一个洪峰正在形成,具体到了上游哪个位置,不得而知,所以,必须当机立断。 一旁高台,亭子里,冒雨做法的道士疯狂挥舞着木剑,仿佛是要斩杀兴风作浪的河妖,保寒山堰平安无恙。 李笠看着这个‘演员’,又看看暴雨中的寒山堰,发出命令:“传令,关水门!” “关水门!”一旁的将领重复着,军吏也呼喊起来,鼓吏很快开始擂鼓。 鼓声中,堰坝上雨棚里候着的青壮和兵卒,转动绞盘,将一道道水门放下,将喷涌而出的‘水龙’斩断。 轰鸣声消失,暴涨的河水被加强过的寒山堰挡在上游,因为洪峰即将到来的缘故,水位很快上升,军吏们每隔半个时辰报一次水位。 一个时辰过后,水位上升了二尺三寸,将领们听了只觉心跳加快:在发洪水的时候关闭泄洪口,一旦寒山堰扛不住,溃坝就在瞬间。 有几名经验丰富的水工,这段时间一直作为‘技术顾问’在坝上巡查,为寒山大坝‘诊脉’,李笠仔细问过对方的意见。 水工们乐观估计,若蓄水达到极限,也就是水面和泄洪溢流坝顶部持平时,水应该不会从别处‘溢出’,所以能确保‘彭城水库’库区面积最大。 如此一来,就有可能淹没齐军大营所在地(大部分)。 这时,堰坝主体至少能撑个十来日,前提是这十来日不能一直下暴雨。 十来日时间,对于李笠来说,足够了。 为此,把本用于配重投石机的大量石块,全都用于‘升级’寒山堰。 李笠又看向那结束休息、再次冒雨做法的道士,看着天空电闪雷鸣中,道士那诡异的身影,忽然有一种‘渡劫飞升’的冲动。 他既然已经‘投毒’成功,完全可以坐等段韶大军不战自退,但如此一来,齐国受到的刺激还不够。 所以,李笠启动新方案,实行新战术:缩地术。 寒山堰的修筑,是为了回水灌彭城,蓄水成功之后,彭城周边就形成一个浅水湖,或者说是小水库。 此为第一轮水攻,让梁军可以乘船靠近彭城,爆破城墙,一日内破城。 彭城攻克后,寒山堰的作用到此为止。 若是大胆一点,将寒山堰加固,并且增高、增长,增加泄洪溢流坝及泄洪水渠,变成寒山大坝,就能有新用途。 这期间,不惜代价将敌军斥候挡在外围,不让对方注意到梁军正在加高堰坝。 现在是夏季,雨水渐多,连日暴雨就能让彭城地区水量暴增,那么,大坝关闸蓄水的后果是什么呢? 直接后果,就是短时间内‘彭城水库’库区水位暴涨,把平日里不可能被水淹的地方也淹了。 现在暴雨倾盆,大坝开始蓄水后,按照水工们的估计,‘库区水位’当日之内就会暴涨。 暴涨的洪水,至少能将彭城西南数里外的齐军大营给围住,使其成为‘湖中孤岛’,和外界的联系中断。 这就是李笠的‘缩地术’,不求把地势较高的齐军大营淹没,只求将其活动地盘缩小,变成水中一块孤岛。 水位还会继续涨,齐军的地盘会愈来愈小,那么多人挤在越来越小的‘孤岛’上,对付起来容易得多。 期间,梁军舟师会在这‘湖中孤岛’周围游弋,里面的人,谁也别想跑。 想到这里,李笠眼中闪烁着光芒,给齐军水源投毒只能将其打残,只有出大招,才能将其歼灭。 他这段时间主意控制‘库区水位’,所以即便已经下过几场雨,齐军大营所在位置也看不出被水淹的征兆。 加上他故意派船去营地附近晃悠,误导敌军主将,使之以为梁军要‘趁你病、要你命’,所以齐军没有挪窝。 对方还派出骑兵在外围潜伏,试图来个将计就计,等梁军来攻,骑兵就抄后路。 李笠很想知道,那些彪悍的齐军骑兵,等来等去等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水时,会是何种绝望的心情? 本来已经爆发瘟疫的军营,又被大水围困,即便只是变成孤岛,但岛上的人吃喝拉撒挤在一起,又缺乏燃料烧水做饭,能熬多久? 。。。。。。。 翌日上午,同孝山东面,齐军大营已经被一片汪洋包围,虽然水距离营栅还有几步距离,但显而易见,大营所在位置已经变成水中一座孤岛。 雨是从昨日凌晨开始下的,到了昨日下午,营地四周已经一片泥泞,人、马难行。 过了一夜,营地为大水围困,越来越多的将士觉得大事不妙。 但知道了又能如何,想走,走不了。 雨一直下,大水很快侵入营栅,低洼地区的水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淹没脚踝,慢慢淹没膝盖,再没过腰部。 水继续涨,一片惊慌之中,无数人去收拾营帐,要挪到高处。 又有人登上箭楼,如此一来,就不用和一大群人挤在一起。 到了下午,营地面积慢慢缩小,缩小了大概五分之二,大量兵卒抱着行囊,往高处去,人群愈发拥挤起来,而水还在涨。 ‘湖中孤岛’并不止这一个,孤岛彭城边上水寨,李笠站在船上,用望远镜看着西南方向模糊不清的齐军营地,哼起歌来。 一旁,同样用千里镜观察敌营的羊鹍,面露喜色:“节下,不枉我军加固堰坝,这一下,齐军大营被水围困,到了明日,怕是要淹死大半!” 李笠笑着应了一声,在一旁的武祥也说:“是啊,按水工的说法,到了今夜凌晨,恐怕洪峰就要来了,届时水位再次暴涨,他们恐怕有很多人。看不到明日天亮。” 羊鹍是李笠的‘正牌副将’,因为是朝廷任命的,跟着李笠守寒山堰,又有其他将领助战。 现在见李笠的新一轮水攻见效,齐军覆灭在即,大伙都很高兴。 议论纷纷间,却听李笠哼着歌。 曲调有些怪异,仔细一听,听得出有些悲凉。 这是后世一个电视剧的歌,此时颇为应景,所以李笠改了改,哼起来。 歌名:徐州彭城的雨季。 “你又是谁,那骄傲的将军说道。” “要我向你投降?” “无非两只异色的猫。” “这我都知道。” “黄猫红猫。” “都有利爪可挠。” “我爪长,我爪利,可战。” “不输你爪分毫。” 音调一转,愈发悲凉:“他如此骄傲,如此不挠。” “那晋阳霸府的大将。” “如今雨水淹没他的营地。” “却无人能够帮忙。” “如今雨水淹没他的营地。” “插翅也难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六章 完了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幕降临,雨势减弱,四周渐渐暗了下来,齐军营地愈发拥挤,将士们虽然看不清楚外面情形,但任谁都知道,情况很危险。 对此,许多人觉得错愕:之前不是没有下过大雨,怎么当时没事,现在突然就发大水了? 主帅段韶也想不明白,他觉得营地所在位置,不仅地势颇高,而且四周空旷,并不是什么山谷等狭长之地,怎么之前下大雨没发大水,现在一夜之间水就漫上来了。 雨不停的下,水位还在涨,渐渐地,人群愈发拥挤起来,还有大量马匹也被转移到高处避水。 段韶看着人、马挤在一起,心中不安:水再这么涨,可就不妙了! 附近水面上漂着几艘无主小船,是之前己方打造的船只,现在漂在水上,船身倾斜,看样子是雨水落在船中,积少成多,以至于船只不堪重负。 段韶看着这几艘船,再看看岸上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将士,无语凝噎。 夜深了,雨变小,但依旧在下,大营的面积,已经比上午时缩小了一半,挤在高处的人们,外围的已经站在水中。 但水位还在上涨,营地里越来越拥挤,等到东方发白的时候,营地面积已经不到最初的三分之一。 此时,营地里人挤人,大部分人只能站着,无法坐下。 外围即将被淹的人们,奋力向上挤,不时出现的推搡、拉扯和踩踏之中,开始有人落水。 雨一直下,待到天亮、辰时左右,数万人的大营,面积不到原来的四分之一,人数也少了一半。 大量无法在岸上立足的兵卒,在水中挣扎。 他们已经一日没有吃像样食物,只是将就着在泥泞中睡了一觉,且淋了一昼夜的雨,又累又饿又冷又怕。 因为正常的生理需求,拥挤的岸上到处都是排泄物,气味冲鼻,夹杂着泥水,四处横流,无论将士,却之能在这拥挤、肮脏的环境里苦苦挣扎。 因为大部分人都不不会水,所以泡在水中的人们,基于对水和死亡的恐惧,不住伸手乱抓。 不断有人被拉下水、滑下水,折腾出浪花之后,渐渐没了踪影。 露出水面的陆地,已经挤满了人,马匹则在水中惊慌失措的游荡,有的马一趔趄沉入水中,激起一阵水花,随后没了动静。 挤满了人的陆地,边缘不断有浪花沸腾,远远看去,仿佛一块黑色的油脂,在滚水之中不断冒着泡,渐渐变小。 浑身湿透的段韶,看着周围一片汪洋,听着充斥耳朵的哀嚎声、呼喊声,心急如焚。 他征战多年,知道行军、扎营要防水攻、水淹,结果日防夜防,还是被水淹了! 地势较高的这里,都被水淹了,那么,他安排在外边守株待兔的数千骑兵,恐怕也躲不掉。 这数千骑兵,都是弓马娴熟的锐士,一个顶几个的猛卒,还没给梁军以当头痛击,却泡在水里,沦为鱼鳖了! 不到三日时间,他的数万大军,已经土崩瓦解,而梁军并未动用一兵一卒。 不知不觉,原本完整的营地,已被大水分割为几个小岛,越来越多的人消失在水中,而各个‘小岛’上也越来越拥挤,几乎到了接踵摩肩的地步。 许多人饥肠辘辘,因为根本就没地方生火煮饭,更被说粮食、柴禾、炊具都已经泡在水里,哪还有饭吃。 不仅如此,所有人身上都湿漉漉的,风一吹,瑟瑟发抖。 熬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是午后时分,天上下的已是毛毛细雨,乌云渐白,看样子雨就要停了。 而各小岛的面积,更小了,消失在水里的人,已经不计其数。 就在这时,水面上传来如潮的鼓声,段韶循声望去,却见彭城方向有大量战船向这边靠近。 在几座‘小岛’上苟且偷生的齐军将士,总人数大概也就两三千,人人浑身湿漉漉,武器都没有多少,根本就抵御不了这些乘船而来、善水战的梁兵。 段韶看着渐渐靠近的战船,好像看见一群饿狼冲入羊圈,张开大口,露出森森獠牙。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明白,侯跛子是怎么落到梁国一个小将手中的。 当初,侯景被梁军俘虏、游街后脔割的消息传到邺城,段韶得知后,只叹吃了一辈子羊的老狼,到头来被一只羊羔给顶死了。 现在看来,不是侯景大意,而是对手太狡诈了。 弄死老狼的不是羊羔,是一条毒蛇! 完了,这下全完了! 想到这里,段韶心中悲愤,摸了摸佩刀,这佩刀制作精良,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刀。 他如果被俘,想来会得礼遇,对方当初既然没杀清河王,现在也不会杀他。 然而,他是国朝贵胄,晋阳诸将之首,一旦被俘,不仅丢自己的脸,丢段家的脸,丢朝廷的脸,也会丢表弟的脸。 正要拔刀,却被左右拼命抱住:“郎主!事不至此,我等去把船拉过来!” 鼓声中,梁军战船逼近,齐军营地里,幸存齐军将士茫然,事已至此,他们是打不赢的,要么被俘,要么... 却发现有人下水,游到那几艘小船处,把船划回来。 许多人仿佛看见了逃出生天的希望,想要上船,却被人挤开,随即双方爆发撕打。 却听惨叫声连连,却是段韶的部曲拔刀乱砍,用血淋淋的残肢断臂,吓退了所有想要夺船的人。 船只靠近,船舱里都是,部曲们赶紧往外舀水,并请段韶赶紧上船。 船到了,有了突围的希望,但段韶却激动不起来。 看着快速逼近的梁军战船,见有不少快船,是几十个人在划桨,而眼前的小船,又能坐几个人? 许多齐兵见船小,恐怕逃不出梁军追击,便断了念想,又见那些凶神恶煞的部曲,围在一起不知做什么。 短暂的混乱后,他们看见有一些人登上这几艘小船,向南而去,船上的人奋力划桨,船走得渐渐快起来。 可梁军战船也不慢,加快速度接近,一艘船上,亲自带兵抓俘虏的李笠,用望远镜见着几艘小船南逃,知道定然有大鱼在上面。 虽然不知道大鱼姓甚名谁,但极大概率是齐军主帅段韶,李笠没有犹豫,看向身旁的武祥。 待得武祥靠近,李笠低声说:“跑的一定是段韶,一个都不要留,杀。” 武祥闻言一愣,随后点头。 李笠随后大声下令:“让快船追过去,一个都不许跑!” 武祥应诺,去做安排,李笠继续用望远镜看着那几艘小船,面无表情。 活捉和击杀,功绩总是有些不同。 如果能活捉段韶,那么齐国接下来必然求和,如此,齐、梁结盟共击魏国一事,或许能成? 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变数还是太大,所以,李笠有自己的打算。 齐国既然没打算和梁国和谈甚至结盟,他又下决心为自己前程着想,那么,就得把事情做绝。 段韶在齐国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李笠不清楚,但觉得既然段韶是‘军方大佬’,或许地位如关云长在蜀汉的地位那样。 关云长遇害,刘皇叔不顾一切率兵报仇,那么...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事情闹大了,才好浑水摸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七章 护身法宝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雨停,齐军大营处,几座‘孤岛’上的齐兵已经悉数投降,放弃抵抗,等着梁兵划船靠近,束手就擒。 梁军船只很多,各自分工协作,戒备的弓弩兵很多,齐兵敢有异动,后果就只有一个:死。 大局已定,数万齐军被大水吞噬,眼前这些,就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梁军将士笑逐颜开,打扫着战场。 主帅‘李三郎’手段了得,未损一兵一卒,就用水攻之法,将齐军歼灭大半,剩下数千人,在‘小岛上’苟延残喘。 李笠的座船停泊在一旁,一具中年人的尸体,此刻横在甲板上。 此人死不瞑目,两眼圆瞪,身中数箭,箭矢已拔,伤口不在背面,而在正面。 方才齐军有几艘小船出逃,被梁军快船追上,但船上的人负隅顽抗,于是刀箭无眼,几艘船上的人都悉数毙命。 所以,箭伤当然在正面。 对此,李笠‘深表遗憾’,不过该做的还得做,找来几个被俘将领,将这些人的尸体逐一辨认。 果不其然,当中一名死者,便是齐军主帅段韶。 多人辨认,确定无疑,且死者衣着不凡,和寻常小兵明显不同。 在场的许多梁军将领扼腕叹息:段韶可是齐国栋梁人物,活捉后送往建康,齐国为了救人,定然妥协、和谈。 对此,李笠再次‘深表遗憾’,让人好好收敛段韶遗体,然后要砍下首级送往建康,遗体则安个木头脑袋,找个地方好好安葬。 副将羊鹍激动不已:“节下!这可不得了,段韶可是齐国一流贵胄。” “可惜未能活捉。”李笠有些‘遗憾’,“若能活捉,送往建康,想来,陛下要隆重迎接呀。” 众人点头称,当初,清河王高岳被俘,送往建康后,天子特地登城接见,如当初贞阳侯在邺城故事。 贞阳侯萧渊明,为数年前寒山之战梁军主帅,兵败被俘,到了邺城后,得魏帝以礼相待。 后来又到晋阳,当时东魏丞相高澄,同样对萧渊明以礼相待。 现在,若是活捉了段韶,以段韶的身份和在齐国的地位,抵达建康后,陛下怕不是要派高官出城相迎。 不过,击杀段韶依旧是大功一件,虽然具体执行的是小兵,但作为主将的李笠,大功是拿定了。 一说到功劳,参战将领个个喜上眉梢,此战,己方没有多少伤亡,却将数万精锐齐军歼灭。 将士们立下大小功劳,将领们也收获颇丰。 羊鹍等官军将领自不必说,临时起事为官军助战的淮北豪强、义军首领,此次跟着鼎鼎有名的‘鄱阳李三郎’打了个大胜仗,个人前途一片光明。 加上之前破彭城、和齐军游骑交锋,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朝廷总是会有封赏的。 届时得个一官半职,或者做个杂号将军,也不枉费自己带着手下上战场玩命。 当然,光靠辛苦,可不能打胜仗,齐军来势汹汹,一开始许多人都忐忑不安,生怕梁军挡不住,兵败如山倒,自己连带着倒霉。 如今看来,李三郎果然厉害,不愧为活捉侯景的名将,大伙跟着李三郎打仗,轻松,又有功劳拿,真是如同打猎一般。 大伙看着四周一片汪洋,惊叹之余,感慨李笠的大胆战法,毕竟靠寒山堰强行拦截河水、雨水来淹没齐军,一旦操作不当,溃坝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说到溃堤,将领们惊醒过来:胜负已分,可得赶紧开闸泄洪,免得堰坝撑不住。 “不急,稍等片刻。”李笠很淡定,他当然担心寒山大坝扛不住高水位而垮塌,但急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的斥候探得清楚,齐军的骑兵在外潜伏,如今到处一片汪洋,这群骑兵一定被淹了,或者被水困在某处。 所以,李笠还派出船只四处搜寻,定要找到这些骑兵。 顺便把战马救起来,当然,那些骑兵愿意投降,就顺便带回来。 战马是宝贵的财富,而且精锐骑兵更是难得,这部分缴获,可都是要入他和伙伴们‘个人账户’的,所以不能急。 有经验的水工,判断寒山堰至少能在高水位下扛上数日,所以李笠不急。 谈笑中,他下令部分船只先返航,往彭城而去,彭城如今是‘湖中岛’,已然变成了梁军水寨。 不远处,被押解登船的齐军俘虏,一个个垂头丧气,因为身上湿透,所以看上去像落汤鸡。 落汤鸡之中,乔装打扮、一脸灰黑的段韶,看着眼前一片凄惨,百味杂陈。 上一次落得如此下场,那是将近三十多年前了。 当时,六镇镇兵及镇民起事,随后遭到官军讨伐,年轻的段韶跟着父亲,和姨父一起周转在义军和官军之间,颠沛流离。 曾经遭遇惨败,身陷囹吾、处境凄凉,不过那时的他算是无名小卒,随波逐流,倒也无所谓。 正是不断地漂泊、战斗,段韶锻炼出了打仗的本事,打了将近三十年仗的他,什么场面都见过,区区全军覆没,打不倒他。 只是,可惜了跟随多年的替身,为自己挡下一劫。 段韶有一个‘护身法宝’,不为外人所知:他有一个替身,样貌有七八分相似,身材也相似。 虽然有些许面部细节不同,但关键时刻,面对那些不是很熟悉他的人,能以假乱真。 此人以部曲身份跟在段韶身边,平日里很少以真面目见人,必要时,会为郎主挡灾。 这么做,一来是战场救急,二来是防刺客。 方才,虽然部曲们弄来小船要护送他突围,但段韶判断己方的船再快,也快不过梁军快船,所以逃是逃不出去的。 于是,替身派上了用场,部曲们围成人墙做掩护,替身和他换了身衣物,扮做‘段韶’,乘船出逃。 而段韶自己则扮做小兵,变成部曲,等着被俘,和部曲们一起等候机会,逃回齐国。 果不其然,出逃的‘段韶’没有逃出去,变成冰冷的尸体,被梁兵运回来。 段韶远远看见自己的‘尸体’被梁兵欢呼着抬上船,不由得默然。 虽然是替身,但总归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忠仆,此次是为自己而死,他心里总是不好受。 在梁军兵卒的呵斥下,俘虏们陆续登上不同的船只,被反绑双手的段韶上了一艘船,在船舱里坐下,和其他俘虏挤在一起。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齐国勋贵,而是一个平平无的中年俘虏,和别人挤在一起,根本就不引人注意。 这一战败得好惨,但段韶不服,因为梁军靠的是水攻,而不是正面大战获胜。 所以一定要逃出去,将来,好好地答谢梁军的‘恩情’。 正思索间,他透过舷窗,发现有一些船只转向,似乎是往东而去。 天色渐晚,满载俘虏的船只,分成两拨:一部分向彭城而去,又有小部分向东走,渐行渐远。 这支向东航行的船队,缓缓移动着,跟在最后的一艘船,甲板上,黄?看看左右,确定没有不相干的船只,便下达命令: “发信号。” “是。”左右应诺,随后,有军吏吹响号角。 不一会,其他几艘船内传出呼喊声,随后船身倾斜,快速下沉,黄?见状丝毫没有紧张之色,只是看着。 很快,船只沉没,呼喊声瞬间消失,只有少数人在水面上浮着,却没有高声呼喊,而是向唯一剩下的这艘船游来。 黄?这才下令放小船去救人,救上来的,当然都是驾船梁兵。 至于那些随船沉入水中的俘虏,黄?只能“深表遗憾”,他奉命办事,负责清理隐患。 敌军俘虏,有咳嗽、病恹恹的,登船时已经分开,专门关在特定的几艘船里,然后,航行途中“船坏入水”,发生意外。 如此处置虽然有些残忍,且俘虏大多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是很好的劳动力,但瘟疫决不能扩散。 其他俘虏,要分开关押,确定没有染病,才会有下一步的处置。 天色昏暗,又下起绵绵细雨,雨滴落在水面上,绽放着密密麻麻的水花,‘办完事’的黄?让船掉头,缓缓转向,往彭城而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八章 未来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齐国大军灰飞烟灭,胜负已分,神经高度紧绷了一个多月的李笠,放松之后,当晚酣然入睡。 这几年来,他立下赫赫战功,与梁国开国以来诸位名将相比,不敢说位居第一,至少也名列前茅。 若真要和诸位‘前辈’比一比,他的军功,倒是有些‘水分’。 有‘韦虎’之称的韦睿,在正面战场上把实力强劲的魏军直接打崩,军功硬得不行,可不是他这样,靠水攻‘阴’人。 有‘白袍将军’之称的陈庆之,率七千兵护送魏国宗室入洛阳,沿途势如破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军功也很硬,哪怕当时魏国因为内乱等原因,让陈庆之有机可乘,但白袍将军的战功也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而李笠,靠的是大多是‘水攻’,且并未独当一面,以游戏术语来说,他更像是‘最强辅助’,而不是‘最强输出’。 所以和前辈名将们比起来,终究是有些底气不足,军功的‘水分’多了些。 不过,李笠也有一些底气,因为他今年才二十五岁,未来大有可为。 但也正是因为他才二十五岁,所以,发展空间恐怕已经所剩无几。 于是李笠做起光怪陆离的梦。 他这把锋利的宝剑,被当做梁国的‘镇国之宝’,用高官厚禄供起来,从此以后长居建康,除非国有危难,否则不轻易出鞘。 在宫廷宴会中,在宾客如云中,在数十侍妾的鲜花丛中流连婉转,了却此生。 一如大梁开国勋臣韦睿、曹景宗那样,功成名就,得以善终。 然而这两位一个出身京兆韦氏,好歹是士族,一个出身沔北豪强,是大族子弟,李笠想学,未必学得来。 很快,又有一梦。 他凭借赫赫战功,得皇帝重用、信任,为国栋梁。 出则为帅,征战四方或镇守要地,军中人脉深厚;入则为相,经营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天下。 自晋以来,皇位交接之际,流行先帝给新君置顾命大臣。 于是,老皇帝驾鹤西去,临终前以他为顾命大臣之一,荣耀至极。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即位,稳住局势后,开始对顾命大臣们下手。 譬如,张铤说过的刘宋大将沈庆之,身为顾命大臣,却屡屡犯颜直谏,不听新君的话,不识时务。 就算战功卓著又如何,长期闭门谢客自污又如何,皇帝一样要干掉他。 不听话会倒霉,听话总可以吧? 听话,就得当新君手中的刀,为新君马前卒,将其他顾命大臣干掉。 却依旧躲不过新君猜忌、过河拆桥,因为‘意图谋反’,他全家完蛋。 浴血奋战挣回来的荣华富贵,为新君鹰犬,却落得全家上下共赴黄泉的结局。 譬如,张铤所说,被齐武帝萧赜猜忌后干掉的顾命大臣张敬儿,这位可是寒人武将出身。 或者,顾命大臣联合起来和新君斗,行废立之事,但新的新君,一样要对付他们这些顾命大臣,于是... 譬如,张铤所说,宋武帝刘裕留给儿子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三,司空徐羡之、中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行废立,然后被新君干掉。 剩下一个‘幡然悔悟’的檀道济,熬了许多年,还是没逃过那一刀。 受皇帝重用、信任,就有几率变成顾命大臣,然后全家不得好死,既然这么危险,不如远离中枢。 长期坐镇要地,一辈子就在外,不参合京城的权力斗争。 于是李笠做了第三梦。 他梦到自己在外当了几十年的刺史,确实避开了京城的权力斗争,但既然不承担风险,自然就没有收益。 他在高层没有人脉,等到自己撒手人寰,儿子们没了庇护,在官场苦苦挣扎,泯然众人。 甚至被人当做垫脚石,想踩就踩,想杀就杀。 这样的人生,晋时有人经历过,按张铤所说,此人也是鄱阳人,也是鱼梁吏出身。 但此人一辈子被排斥在京城权力中枢之外,顾命大臣想当都没得当。 生时位高权重,临死,拜托朝中大臣照顾自己儿子们,结果死后,这受托之人杀起他儿子毫不犹豫。 这位当过鱼梁吏的鄱阳人是谁呢?东晋名臣陶侃,名士陶渊明的祖辈。 太靠近权力中心,很危险;远离权力中枢,又容易变成人见人踩的踏脚石,那怎么办? 李笠再做一梦。 梦到自己得皇帝信任,加以重用,后来皇帝驾鹤西去,新君即位,他不是顾命大臣,行事低调,避开了新君的清算。 依旧得新君任用,也没招惹什么政敌,一直低调做官,熬到花甲之年。 结果二代君主去世,少帝即位,他成了顾命大臣。 继续低调做官,和少帝关系不错,未曾料藩王夺位,开始清洗先帝一脉。 他作为军功赫赫的先帝重臣,即便无心反击,也会被篡位者认做威胁。 于是他被调虎离山,到外地当刺史,儿子、家眷全都留在京城为质。 一番准备后,篡位者开始动手,他的儿子们先是被软禁,然后全部被杀,白发苍苍的他悲愤不已,率军奋力一搏,却败于无名之辈手下。 这种经历很惨,和张铤所说萧齐大将王敬则的下场差不多。 王敬则是齐高帝萧道成的勋臣,又得齐武帝萧赜重用,成了齐武帝留给儿子的顾命大臣,却因为齐武帝堂弟萧鸾夺位,还是躲不掉清算。 一梦又一梦,除了第一梦,其他梦都预示着一个个让人不安的未来,李笠辗转反侧,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焦虑。 不过他觉得,这都是因为张铤举例不当所致,于是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睡着睡着,又做一梦。 梦中,他以军功得皇帝赏识,官运亨通,也没卷入权力斗争,远离皇子、藩王,不参合皇家内斗破事。 忽有一日,外任郡守的梁森因为随大军出征时失期,触犯军法,被主帅、某富贵宗室拿下。 有司核准,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失期有罪,但罪不至死,他为保发小性命,向宰执们求情:“梁森为国效命,驰骋沙场多年,立功无数,是好男儿。” 对方的回答,充满嘲笑:“累世二千石之家子弟,才是好男儿。” 发小戎马一生,落得如此结局,他心中悲愤,却无可奈何。 因为他们出身微寒,在官场上没有人脉,一旦出事,动辄被人排挤、打压,更不要说有人施以援手。 又过几年,某日,忽然有官员告状,说他家中“狗生角,且数有光怪”,请求将他调出京城以便保全声誉。 皇帝一开始觉得此事荒唐,奈何舆论汹汹,于是让他先出去避避风头。 这一走,就再没能回来,职务不停流转,却一直在外兜圈。 最后,他在一个偏远小州任上,郁郁而终。 向来厌恶、排挤寒人武将出身官员的官场,终于把鄱阳冒出来的几个寒酸之人清理干净,这几个有碍观瞻的‘瘤子’不见了,大梁官场体面又光鲜。 一切,就如同人体的免疫系统清除病毒那样,再正常不过。 李笠睁开眼睛,发现外面天光大作,竹枕已经被汗水打湿。 这就是没有女人‘救火’的结果,精力无处发泄,就免不了东想西想。 李笠起身,坐在床边回神,想到了黄姈。 黄姈是正室,独自在建康养育儿女,和他长期分居,如同守活寡,所以,他不能做渣男。 赵孟娘是侧室,独自在鄱阳养育儿女、打点产业,又服侍姑婆(婆婆),所以,他行事得体面些。 之前突袭清河王高岳时,俘获的薛氏姊妹,李笠已经派人送去建康,让黄姈处置。 薛氏姊妹接下来是只做个歌舞伎,平日里唱歌弹琴给主母解闷,还是作为侍妾,跟在主人身边‘负距离’服侍,由黄姈来定。 而他要做的,是带着小伙伴们乘风破浪,披荆斩棘。 靠团队的力量,乘风破浪。 官场排斥微寒武人出身官员,由来已久,但不要紧,他们抱团取暖,要做到谁也不敢随便欺负他们。 李笠推开门,看着外面白云蔽日的天空,又看看化作水乡的彭城街道,踌躇满志。 徐州为四战之地,不投入极大的资源,彭城很难守住。 梁国现在若要守彭城,如同和齐国战略决战,虽然不是不能搏一把,却不值得。 这对于朝廷来说,确实不值得,但对于李笠来说并不是。 之前,他以大局为重,所以,彭城不能轻易攻破,就算攻下了,也不该守。 现在,他以小团体利益为重,却可以搏一把。 彭城既然拿下来,己方又再次击败齐国援军,击杀齐国‘首席大将’,那么,一个风险极大但收益极高的机会出现了。 鄱阳是李笠的根基,他当然不能放弃,乐安铜矿当然要开采,所以鄱阳根基不能丢。 可当这个机会出现后,他觉得自己不能做一个守户之犬。 年纪轻轻却立下显赫军功的李三郎,不该早早就长留京城,被高官厚禄养起来,他的路要走哪条,自己来选。 选一条最合适自己以及同伴们的路,走向光明的未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九章 当机立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又过一日,下午,彭城城头帐内,李笠和梁森、武祥,以及连襟彭均、妻兄黄?开小会,谈一些事情。 他们此次随军出征,屡立战功,少不了封官,然后呢?各奔东西? “我才二十...二十五岁,就已有了如此军功,在这么下去,可如何得了?” 李笠缓缓说着,一脸严肃:“所以,若无意外,接下来,我可能很难有机会带兵出征。” “留京则为京官,外放就任刺史,来回流转,高官厚禄供着。” “我的仕途,大概就是如此,其实真的不错,是大部分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而你们呢?” “无非是在郡守、戍主、小州刺史、州府和军府僚佐、王侯府僚佐之间兜兜转转。” “若有机会战功,就慢慢升爵位,大概到县公爵位,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李笠说得没错,梁森等人点头,他继续说:“前提是能立军功,否则免谈,而我们的立身之本是军功,没有军功,就如同无源之水,迟早会干涸。” “所以,要争取守彭城,如此一来,我们继续有仗打,而陛下,又不能不让我来带头守彭城。” “我已上表,向陛下分析形势,愿为朝廷守彭城,为淮南各地休养生息争取时间,争取稳住淮北收复的州郡,保淮南长治久安。” “虽然我没有说,可若陛下意动,应该会任命我为徐州刺史,治彭城,百余年来,徐州刺史可是独当一面的职务。” “只要能把敌军挡在淮水以北,哪怕只是数年,这数年淮南安稳,对于恢复国力也是很重要的,想来陛下不会错失这一良机。” “虽然这个徐州刺史连像样的地盘都没有,但是,有了这官职,我们就能在徐州便宜行事了。” “我可以名正言顺任用你们为僚佐,然后用板授官,拉拢各地豪强,招募新兵、练兵,厉兵秣马,有所作为。” 说到这里,李笠笑起来:“前提是挡住齐国的反扑,但这很难,风险极大。” “齐国接连折了两支援军,还折了不少将领,包括两名重臣,齐帝怕不是要御驾亲征,点起十余万兵马来攻。” “届时我们身陷重围,一个不留神,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你们怕不怕?” 梁森等人几个笑着摇摇头,李笠继续说: “但我有些把握能守住,需要你们帮忙,一旦抗住了,那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能把徐州刺史这个官职,运用得更好,让我们这个团队,成为镇守徐州的最佳团队。” 李笠一直在强调‘团队’,意思很简单,他要继续带着小伙伴们‘刷战功’,累积资历。 守住了彭城,就能以彭城为基地,向四周扩张,可以堂堂正正的募兵、练兵,增强自己团队的军事实力。 徐州地势平坦,对手不缺骑兵,应付起来十分困难且危险,但这也是极好的磨刀石。 只有不断地打仗,打胜仗,才能把新兵变成技艺精湛、心志坚定的老兵。 只有不断地打仗,打胜仗,并加以总结,一个资质寻常的将领,才有机会蜕变成用兵如神的名将。 李笠觉得,自己和伙伴都没有名将的天赋,那么,就要如同练习射箭一样,不断地练,在战争中学习,把自己磨练成名将。 如果他们能扛过狂风暴雨,那么成长起来的团队,可就是脱胎换骨了。 这个规划,在攻彭城之前,李笠就已经和同伴们打过招呼,所以此刻说起来,梁森等人并不惊讶。 他们就等着这个机会。 “我们都见识过骑兵的威力,不是么?奈何,之前马不多,战场也不合适。”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 “此次用大水淹了齐军,他们的骑兵,果然被困住,梁郎和彭郎,可是满载而归呀。” 梁森和彭均闻言笑起来,李笠说得没错,此战他们的收获之一,就是俘虏了不少骑兵以及战马。 前前后后的俘获使得李笠和伙伴们的实力大涨,他们五人各自部曲中,已配备有数百到上千匹战马。 加起来的战马,总数近五千匹,若按一人双马的标准,他们自己能凑出两千余骑兵,实行大范围迂回、包抄作战。 当然,这些骑兵的战斗力还有待磨练,目前只能说是合格,比起魏、齐两国的精锐骑兵,能力差距还是蛮大的。 李笠又说:“我们若能守彭城,那么不会缺仗打,打仗免不了伤亡,但练兵的效果也很强,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打胜仗。” “守得住彭城地区,我们就有了本钱做更大的‘项目’,若守不住,万事皆休。” 他就是觉得风险和机遇并存,才当机立断,上表请求守彭城。 未来是做独当一面的方镇大将,还是坟头草高数尺,就看着这次冒险成功与否。 。。。。。。 建康,皇宫,皇帝萧纲正在休息,他接连几日向文武百官讲《老子》,精力消耗颇大。 时局转危为安,但又有危机再来,让萧纲即是高兴,又是担心,哪里能放松身心。 沔北地区烽烟不断,坐镇沔北的王僧辩,西拒魏军,东挡齐军,苦苦支撑之下,倒是勉强维持住局面。 而司州刺史陈霸先,兵出义阳三关,佯攻淮西,迫使齐军分兵,沔北才得以东西兼顾。 西面战事胶着,东面战事则捷报频传,官军不仅收复淮北失地,还攻下彭城,连续两次击败齐国援军。 俘虏、击杀齐国重臣,战果之惊人,让萧纲大喜过望。 他的儿子、南海王萧大临挂帅出征,收复淮北失地,虽然实际打仗靠的是诸将,但作为全军主帅,萧大临的功劳是少不了的。 收复淮北失地,萧大临的声望与日俱增,总算是可以和江夏王萧大款一较高下,如此一来,萧纲算是放了心。 他对皇太子萧大器没有什么不满,也不是觉得萧大款哪里不好,但帝王之家,父子、兄弟之间,关系总是会微妙些。 用皇子掣肘皇太子,再让皇子之间相互掣肘,共担大任,此为帝王之术,萧纲如愿实现了自己的布局,自然高兴。 而作为父亲,他当然希望儿子们个个成才。 现在,萧大款、萧大临能有如此成就,将来,必然能够为兄长所用,出外可镇守要地,在内,能为新君左臂右膀。 如此,萧纲就放心了。 而两个儿子能有如此成就,不仅是麾下将士用命,也和一个人脱不开干系。 那就是被萧纲赐字“维桢”的李笠。 萧纲给李笠赐字“维桢”,含义是希望李笠成为国家栋梁,而李笠的表现,也有力地回应了他的期望。 李笠在鄱阳内史任上,政绩卓越,为朝廷开源、增收,很不错; 率军出征,所向披靡,战功卓越,助朝廷收复江陵、襄阳、沔北,如今又收复淮北,破彭城,连败齐军。 最让萧纲惊喜的是,李笠出谋划策,鄱阳世子率领诸将集中骑兵袭,俘虏了齐国宗室重臣、清河王高岳。 随后,李笠又以水攻,击败第二支齐国援军,并击杀其主帅、齐国第一贵胄段韶。 可以说,李笠的出色表现,狠狠给齐国打了两个耳光,对于大梁天子萧纲而言,可谓扬眉吐气。 所以,对于李笠的奖赏不能少。 他觉得,虽然经历了太清年的战乱,朝廷颜面大失,但随后涌现出来的忠臣良将,却是因祸得福。 正如《道德经》所云:国家昏乱,有忠臣。 无论仕宦多年的王僧辩、陈霸先等官员将领,还是年轻有为的李笠,都是太清之乱后涌现出来的国之忠臣、良将,这让萧纲大感欣慰。 王僧辩、陈霸先,和萧纲年纪相近,而李笠才二十五岁,和皇太子萧大器年纪相近。 所以,萧纲想把李笠留给儿子,现在,先重用王僧辩、陈霸先担当大任,对于李笠,要适当磨炼,不能过快提拔。 等儿子将来即位,李笠就能担当重任。 基于这个考虑,萧纲对屡立功劳的李笠其实有所压制。 不然他还未去世,李笠就已经高官厚禄,将来儿子即位,拿什么恩赏,让李笠感激涕零? 所以,萧纲打算将李笠调回京城,任禁卫将军,过得几年,外放做大州刺史,再历练历练,积累资历,尽量少带兵打仗。 独当一面的重担,就由王僧辩、陈霸先这样的中年人来挑。 如此一来,等儿子即位了,再给积累了履历的李笠以重任,施以恩惠,这样才是用人之道。 然而,李笠最近的请求,让萧纲觉得有些难办。 官军攻下彭城,齐国大举反扑就在眼前,那么,彭城守是不守? 之前,李笠就极力主张不轻易攻彭城,避免刺激齐国。 后来形势有变,李笠主张攻彭城,吸引齐国援军主力来徐州,而不是攻入沔北。 现在,被吸引到徐州的齐国援军完蛋了,主帅兵败身亡,齐国震动,极有可能派大军南下。 李笠又主张守彭城,连同其他淮北州郡一起,构成淮北防线,把齐军挡在淮水以北。 然而,徐州为四战之地,想要守住谈何容易,朝廷要保住彭城,就得在淮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与齐军对耗。 之所以说是对耗而不是决战,是因为没人有把握在野战中击败齐军。 所以哪怕是表现一直不错的李笠,也没有夸口,说能助官军野战取胜。 却不能放弃收复的淮北州郡,就只能靠对耗,若只是守下邳、宿豫,朝廷勉强耗得起。 若多了彭城要守,恐怕撑不住。 而且萧纲不想让李笠冒这么大的风险,李笠自告奋勇守彭城,一但兵败,必然凶多吉少,他还想把李笠留给儿子任用,所以,下不了决心。 但李笠现在几乎是拍着胸膛说,能守彭城一段时间,熬到官军把齐军耗得撑不住,撤军。 萧纲知道李笠擅攻城,想来,也必然善守城,所以不会说大话。 之前,东西魏争夺颍川,西魏军守颍川孤城,被十余万东魏军围攻,守军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硬是撑了一年。 现在,的李笠说只要官军在淮北和齐军对峙,自己便能守彭城一年以上,想来是有把握,才敢这么说。 而齐国,接连损兵折将之后,再把主力放在淮北和梁国耗一年,其宿敌魏国,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所以,这个冒险极有可能成功。 一旦成功,将来以彭城为起点,往东可图青、齐之地,往西可攻悬瓠等河南要地,一旦齐国有变,官军北伐、全据河南,不是不可能。 萧纲当然也想有所作为,对此不由得意动。 李笠认为,反正齐国大军必然来攻,多一个彭城也是守,少一个彭城也是守。 李笠击杀了齐国贵胄段韶,若齐军得知李笠守彭城,必然集中兵力攻彭城,如此一来,其他淮北州郡面对的敌人便会少很多。 以彭城来消耗齐军士气,对方攻势为之一凝,想来守住淮北各州郡的可能,就要大增。 当然,被齐军围攻的彭城会很危险,想来也只有‘技高人胆大’的李笠,才敢守。 若李笠真的硬抗一年以上,而其他淮北州郡也扛住齐军进攻,齐军也只能撤军,因为魏国一旦趁火打劫,那可不妙。 只要熬过这一战,对于梁国来说,控制了彭城,接下来便能以彭城为枢要,构建更完善的淮北防线。 如此一来,就如同搭起屋顶,挡住北面的大雨,护得淮南周全,淮南安全了,建康更加安全。 而李笠,就是撑起屋顶的栋梁,除他之外,还有谁,有信心守彭城,熬到齐军撤退? 想到这里,萧纲有了主意。 李笠此次立下不少大功,是必须要重赏的,否则只会让功臣们大失所望。 而李笠要守彭城,将来要有所作为,这等于独当一面,需要有相应的官职和权力,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按照判断,齐国若派兵大举南下,大概就在秋冬之间,所以留给萧纲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事不宜迟,得当机立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章 志向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新平公府邸,黄姈看着李笠的信,眉头紧锁,一旁竹帘后,薛氏姊妹正在琵琶、吹笛,奏乐为主母解闷。 黄姈现在很郁闷,但本来应该高兴,因为李笠加官进爵了。 去年,李笠随军出征,立下不少军功,如今封赏下来。 李笠进号平北将军,军号班秩第三十,此为重号将军,非杂号将军可比,而军号最高班秩是三十四班。 加金紫光禄大夫,此为加官的虚职,文武十八班中班秩第十四,官位同中领军、中护军、吏部尚,但虚职无实权及职责。 而李笠原来的加官是散骑常侍(班秩十二)。 进爵新平县公,食邑三千五百户,由原来的侯爵,变成公爵。 又封李笠长子李昉县子爵位(子爵) 拜李笠为徐州刺史,使持节都督徐州诸军事,此为实际职务。 徐州是新设的州,治所在彭城,目前,梁国徐州治下的城,就只有彭城而已。 让黄姈觉得郁闷的事情,就是“拜徐州刺史”的任命,因为这个任命,让李笠身处险境,稍有不慎,就会出事。 若不是李笠在亲笔信里,向黄姈仔细说明了情况,那么黄姈有理由认为,这个“徐州刺史”的任命,就是让李笠去死。 彭城不好守,还要面对齐国大军的反扑,如果官军在野战中无法击退齐军,那么彭城外无援兵,迟早失守。 换谁来守也守不住。 李笠却要守彭城,为的就是‘徐州刺史’一职,因为只要朝廷设徐州(治彭城),那么,当了徐州刺史的李笠,就能打开新局面。 风险极高,收益极高,简而言之是豪赌,赌注是李笠的命。 黄姈担心李笠的安危,说实话,不希望李笠这么玩命。 毕竟即便不玩命,按照李笠现在的官职、爵位,足以锦衣玉食,度过余生。 但是,李笠有志向,她不可能阻拦,所以能做的就是守在家里,教育子女,打点产业,为李笠做好‘后勤’。 却如同守活寡。 我在建康守活寡,你在外面找女人! 一想到这里,黄姈觉得有些恼火,把信收好,缓缓喝茶。 音乐悠扬,颇为好听,但听在黄姈耳里,却有些心烦。 年初,李笠打了个大胜仗,随后,派人送回来两个小娘子,黄姈见了后,心中不快: 这两个小娘子貌美如花,善弹唱、歌舞。 而且还是姊妹,姊姊美而艳,妹妹美而媚。 李笠把两个小娘子送回来,明显是要收为妾的意思。 黄姈认为自己不是妒妇,嫁给李笠之前,李笠就有了妾,她也想好了:李笠一定会发迹,发迹了迟早会纳妾。 所以,黄姈不反对李笠纳妾,但自己在建康独居,年纪轻轻如同守活寡,李笠却往家里带女人,两相比较之下,她还是觉得恼火。 不过异母兄黄?在私信里说得明白,既然李郎迟早要纳妾,那还不如‘以攻代守’。 薛氏姊妹是齐国人,在梁国没有亲戚,做了李笠的妾,不会有便宜亲戚上门蹭吃蹭喝、煽风点火,将来又打李家产业的主意。 薛氏姊妹出身倡家,虽然‘未经人事’,却必然精通狐媚之术,有这两位‘看’着李笠,就如同两扇紧闭的大门。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就没有其他小娘子的事了。 黄?说得有理,黄姈的娘杜氏也劝,说李笠把小娘子先交给正室处置,正室就得大度,不然就显得善妒。 反正黄姈已经生了儿子,将来还有的是机会生儿子,作为持家的正室,长得也不比这薛氏姊妹差,还年轻,有什么好担心的。 “行了,不用弹了。” 黄姈说完,摆摆手,薛氏姊妹便停了下来。 听得主母让她们过来,薛月嫦、薛月娥姊妹有些惶惶,来到面前,垂手而立。 当初,她们还以为会被那个梁国将军带在身边‘享用’,结果却被送到这里,听主母发落。 万一主母起了心思,而当家的不在府里,她俩随时都会被整死。 “你们在府里住下,也有一阵子了。”黄姈看着两个小娘子,缓缓说着,“鄱阳话,也学了一些,但还不够,继续学。” “是,主母。”姊妹俩赶紧回答。 “还有,你们是邺城人?” “是,主母,奴婢家在邺城。” “那好好说说邺城的情况,我会细细问。” 黄姈对齐国国都邺城不感兴趣,不过李笠在信中让她帮忙收集‘情报’,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就把这事办好。 见这姊妹俩低眉顺眼,黄姈也不为难,但两人可不能白吃白住,要干活的。 “府里没有歌舞伎,你俩既然精通弹唱,那好,我选几个人,跟着你们学弹琵琶和吹笛,你们用心教,不然,我若不满意...” 黄姈的目光扫过姊妹俩面庞,她自幼女扮男装,弓马娴熟,杀过人见过血,只身降伏群寇,胆气和‘杀气’可不逊男子。 目光这么一扫,薛氏姊妹只觉得后背发凉,仿佛老鼠见猫,战战兢兢:“是,奴婢明白。” 。。。。。。 傍晚,客厅,黄姈与东冶监作贾成交谈,李笠要守彭城,需要很多物资,其中一些物品,譬如铁制品,由东冶负责提供,而贾成负责‘验收’。 李笠要的铁制品,其实是许多零配件,数量不少,形状比较复杂和怪,定下图形和尺寸后,由东冶铸造或者锻造出来。 这些铁制品有严格的尺寸要求,虽然不至于严苛到必须分毫不差,但也不能差太多,否则实际使用时还得修型。 贾成为李笠管理水力作场多年,十分熟悉各种机器及零配件,正好又是东冶监作,负责铸造、冶炼事宜,所以由他来负责验收,再合适不过。 “齐国必然大举来犯,君侯守彭城,很可能没有援兵,只能硬扛,十分危险,他定的零配件,一定不能出问题。” 黄姈仔细看着清单,边看便说,贾成几乎要拍胸膛保证:“夫人放心,我都仔细检查过,这些定制的零配件都没问题。” 贾成是自己人,且做事十分用心,所以黄姈只是多叮嘱几句,并不是提醒对方该怎么做。 “你说,君侯要这些零配件,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我怎么觉得,这是在拼装机器,办水力作场,而不是在备战、守城?” “夫人放心,君侯要这些物品,一定有原因的。”贾成大概猜出李笠的谋划,却不好明说。 事关机密,李笠让他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若李笠想让夫人知道缘由,自然会在家里说。 若不说,夫人来问他,他只能装聋作哑。 黄姈很聪明,见贾成含糊其辞,而李笠也不跟她明说有何打算,那她就不再打听。 反正李笠既然敢主动要求守彭城,想来就一定有把握。 她能做的,就是按照李笠的吩咐,把各项事务做好,做好内当家,不让李笠分心。 姑婆(婆婆)吴氏在鄱阳,有林氏、李昕以及赵孟娘照顾,所以不需要她操心,鄱阳的产业有赵孟娘管着,管得很好,她省心许多。 所以,按照李笠的清单,置办各类物资送往彭城,是眼下当务之急。 而贾成不久之后要前往彭城,在李笠身边做‘监工’,负责修建各类城防设施,黄姈便有所嘱托。 “君侯打仗喜欢身先士卒,这能鼓舞士气,但也很危险,若战事紧急,那是没办法,可若无必要,你们得拦着。” “他如今已是徐州刺史,为全军主帅,自身安危关系到那么多将士的生死,不能再轻易身处险境。” “夫人放心,我会劝的,梁郎他们也会注意的。” 黄姈又吩咐:“还有,君侯身边,没有贴心人跟着照顾日常起居,你得多提醒那几个莽汉,多用心。” 贾成点头称是,但知道这嘱托纯属多余,因为他知道李笠打仗时没那么矫情,日常起居,由随从负责就行。 黄姈也是知道的,但没有‘贴心人’在身边,自然就放心不下。 所谓‘贴心人’,就是侍妾,这年头将领们出征都带着侍妾,一来是享受,二来有女人伺候,确实比较舒心。 但李笠没那么讲究,一般不带女眷出征,无论将士俱是如此,说是少一份牵挂和累赘。 当初黄姈跟着出征,那是拗不过。 “夫人,我等说话,君侯未必听得进去,不如夫人手一封,仔细嘱咐,君侯自然会注意的。” “我就是怕他听不进去,又不能在身边盯着...” “君侯有大志向,不拘小节,还请夫人放宽心。” “唉,实在是这次太危险了。”黄姈其实就是担心李笠的安危,所以关心则乱,变得絮絮叨叨起来。 贾成知道李笠如此拼命,其实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大伙。 李笠有大志向,大伙有小志向,他也想为这个团体尽一份力,所以劝道:“夫人放心,君侯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我等追随君侯多年,知道君侯的志向,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次既然做了如此之多准备,想来一定能守住彭城,请夫人在建康静候佳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一章 志向(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雨后初晴,鄱阳城里熙熙攘攘,郡廨旁,贴告示的墙前围满了人,吏员不厌其烦的向围观人群讲解告示内容。 “从下月起,我们鄱阳郡,就不是江州的鄱阳郡了,如今单独成州,名为饶州,物产丰饶的饶...” “所以,鄱阳郡如今是饶州鄱阳郡,城里要多一处公廨,那就是饶州州廨...” 这个消息,其实之前就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今日郡廨张榜,算是正式公布。 不仅如此,大伙还知道现任鄱阳内史李三郎(鄱阳百姓都称李笠为李三郎),因为屡立战功,朝廷另有任用。 如今已入秋,新任饶州刺史即将到任,不过朝廷还特别发公文到鄱阳,反复申明李三郎任上定下的规矩,因为实行有效,所以不会变更。 这才是最让人关心的事情,自从李三郎上任以来,定下许多规矩,实行了三年多,许多人获益匪浅,现在大伙最关心的就是这些规矩会不会变。 “变?怎么会变?谁敢变?” 郡廨里,忙里偷闲的吏员议论纷纷,说到‘萧规曹随’,那是信心百倍。 “我们鄱阳,不说鄱阳王府,如今有一个公爵,四个侯爵,一个子爵,还有那么多大户的产业在此生根发芽,谁敢乱来?” “对,我们鄱阳去年给朝廷上缴铜一百万斤,又销售铜一百万斤,往后年年都会涨,谁敢乱来?万一影响了收入,谁担当得起哟。” 议论纷纷间,满是对鄱阳的自豪之情。 当然自豪,自从李三郎做了父母官,鄱阳这几年来变化很大,大规模屯田开始初见成效,粮食产量大幅增加,到鄱阳各地定居的人多了很多。 人气旺,自然就吸引大量商贾来做买卖,如今鄱阳不仅乐安铜有名,新平瓷更有名。 每天,都有大量瓷器从新平运抵鄱阳,再从鄱阳分销各地,鄱阳城里的瓷器店数量,比起几年前翻了十几倍,繁华的商业带动了各行各业发展。 譬如航运,而饮食业也是其中之一,随着铁锅的大规模使用,“炒菜”这种烹饪方式,也伴随着鄱阳的饮食业一起发展起来。 因为铁锅的需求量大涨,鄱阳各地在李三郎任内转正的私炉,生意也火爆起来,铁产量大幅增加,连带着各种铁制品的价格也明显下跌。 越来越多的屯田百姓用上了铁制农具,开荒的速度加快,一片片开垦出来的农田,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鄱阳各地,使得鄱阳乃至彭蠡湖区周边粮价明显下降。 由此,愈发吸引外地百姓来鄱阳定居、开荒。 人气聚集,日常生活里对于水产的需求也持续增加,所以彭蠡湖区的捕鱼业、养鱼业也快速发展。 人人都憧憬着美好未来,对于家乡的自豪和对李三郎的敬仰,愈发强烈。 吏员们正议论纷纷,见几人走来,顿时如鸟兽散。 走在前面的,是郡主簿张铤,他一边走,一边交代吏员各项事务。 如今新官即将上任,但‘现任’不在,所以交接事宜,得他们这些佐官操心。 李笠在外征战,张铤留在鄱阳协助处理事务,一直都很忙,如今张铤不仅要负责交接,还得帮李笠搬家。 不一会,张铤转到郡斋,却见前院里,李昕和梁淼在指挥仆人们收拾各类用具。 搬家很繁琐,让年轻人来操心最合适不过,但得成年人来把关,所以李昕的娘林氏,以及李笠的侧室赵孟娘也不能闲着。 但赵孟娘还得看管二女一子,无暇分心,于是,一直住在李家、陪伴吴氏的张铤外甥女,同样也挑起大梁。 张铤带着外甥女来到鄱阳后,虽然后来成了家,有了子女,但外甥女颇得吴氏喜欢,于是一直住在李家,如同吴氏外孙女。 眼见着郡斋里里外外忙而不乱,张铤放了心,又见李昕和梁淼身边的几个年轻人有些面生,便问梁淼:“怎么换了一拨手下?” “他们去帮忙招兵了,忙得很。”梁淼回答,张铤点点头:“既如此,你们忙归忙,莫要乱了章法。” “知道了张叔。” 张铤被李昕和梁淼称为‘张叔’,当然这是私下里的称呼,既然谈到了招兵,张铤便继续问:“如何,应募的人多么?” “多,多得很!”李昕听到这个话题,来了精神:“郡廨张榜公告,五日,就有六千多人登记报名了。” 梁淼闻言赶紧补充:“那是之前的数字,截止昨日,有八千多人了,足够细细挑选了。” “八千多人?”张铤有些惊讶,虽然他对李笠在家乡的号召力很有信心,但这个数字确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鄱阳到处都在大规模屯田,许多宗族都组织青壮去开荒,商贾们则到处雇人屯田。 按说有了盼头的百姓,会更倾向于开荒或者做小买卖,没想到当兵吃粮的人这么多。 张铤见两个年轻人说招兵事务说得眉飞色舞,便听起来。 如今鄱阳城里常说,鄱阳城除了王府外,出了一个‘公’,四个侯,和一个‘子’。 公,指的是李笠,李笠如今凭借军功,由新平县侯进爵为新平县公。 四个侯,是李笠的同乡,梁森、武祥、彭均、黄?,这四人跟随李笠作战,立下不少军功,如今均已封为县侯。 又有一‘子’,指的是爵位‘县子’,李笠去年立下不少战功,所以皇帝要封其长子以县子爵位。 但李笠却把这爵位让给了唯一的侄子,因为叔侄让爵已有先例,且被传为美谈,所以,李笠的侄儿李昕,如今得了县子爵位。 李昕如今很年轻,虽有爵位,并无一官半职,也未成家有后,所以李笠没有带着侄子一起打仗,而是留在鄱阳。 李昕即要看顾李家家业、庄园,又孝顺娘亲、祖母,如今参与招兵事宜,处事颇为干练。 梁淼是梁森的弟弟,梁森屡立战功,看样子,梁淼迟早是要得兄长恩荫,也有个爵位,所以和李昕一样干劲十足,要向别人证明,自己受之无愧。 至于招兵,却是因为一个任命。 此次李笠攻破徐州彭城,击杀齐国名将段韶,立下不小功劳,随后天子任命李笠为徐州刺史,可自辟僚佐。 既然设立徐州州廨,军府当然也要设,然而没有营兵,只能靠招募。 就近招募两淮百姓从军,是最佳选择,但李笠又上表请求陛下御准,在鄱阳招兵。 说法当然有,那就是让鄱阳百姓有机会报效国家,且鄱阳兵到了淮北,身在异乡,没有退路,不会轻易投降、逃亡。 所以,陛下允许李笠在家乡鄱阳正式招兵(募兵),充实徐州军府营兵,在鄱阳招兵的兵额为四千人。 兵仗由鄱阳郡廨出,至于费用,鄱阳郡廨承担一部分,另一部分,李笠得自己解决。 这是公开招兵,而依据惯例,将领们是可以自行招募部曲的,只是费用得自理,且不能置办甲胄、弩。 所以,李笠这一‘公’,还有四侯,在鄱阳招兵买马的员额肯定不止四千,如今响应者无数,看来不成问题。 这是李笠等人的战功赫赫,引得许多青年响应招兵,许多人也想跟着李三郎披荆斩棘,战场立功,如同四侯一般,有一番作为。 虽然公廨张榜招兵,应者是编为徐州军府营兵,是给朝廷卖命,但在一公、四侯帐下打仗,等同于跟着家乡人,将士们都是同乡,再合适不过。 想到此次招兵应者如云,一个念头从张铤脑海里闪过:有如此民心,又有日渐富饶的鄱阳为根基,何愁大事不成!! 齐国大军反击在即,靠招募新兵来救急,如同远水解不了近火,所以,张铤知道李笠此举是为长远打算。 他能猜出李笠的意图,知道徐州刺史的任命,一定是李笠主动请求的结果,而这个机会,虽然风险极大,但收益更大。 张铤觉得,若李笠一门心思守着鄱阳,虽然稳,但进取不足。 而如今,李笠得了徐州刺史的任命,只要守住彭城,之后,就有一个全新的局面。 张铤由此认为,李笠的心思有了变化。 他是李笠的僚佐,如今府主在彭城上任,当然要到彭城去。 官职已经定好了:徐州主簿。 张铤亲眼目睹一只雏鹰不断练习飞翔,等了多年,终于等到这雏鹰展开双翅,向狂风暴雨冲去。 狂风暴雨中,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可即便如此,雏鹰依旧展翅翱翔。 何以搏风雨?为有凌云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二章 寒山塞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寒山,大坝上,风尘仆仆的张铤看着四周情形,不由得陷入沉思,一旁陪同的贾成,为张铤介绍起寒山塞的情况。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以寒山堰为核心,构建起来的要塞。 堰坝横跨泗水南北两岸,此时蓄水,将彭城周边地区化作一个狭长的湖泊。 堰坝两端各有一个堡寨,名为寒山北塞、寒山南塞。 北塞为高地,南塞则围绕寒山而成,各有多个小寨,防御设施及住宿房屋一应俱全,外围又挖有大量鱼塘,其实就是起到护城河的左右。 寒山堰上游有码头,及水军水寨,靠泊许多船只,和上游被水环绕的彭城以水路连接。 堰坝排水渠边上布满水轮,为岸上各类水利机械提供动力。 堰坝下游百余步外河中,又有分水鱼嘴堤,将泗水分为南北个河道。 每个河道上又有副坝,上有水门,适当关闭一些水门,就能蓄水回灌南北两岸,让河水进入寒山北塞、寒山南塞外围壕沟,形成护城河。 必要的时候,把水门全关,还能造成南北两岸小规模洪水,将寒山北塞、寒山南塞前洼地冲成水泽。 正如张铤看到的那样,寒山塞是以寒山堰为核心发展起来的防御设施群,与如同湖中岛的彭城构成一个异的‘双头’防御体系。 所以,李笠所说的‘守彭城’,其实是守寒山堰,而寒山堰的存在,导致彭城变成湖中岛,又变成梁军的水寨。 梁军可以‘彭城水寨’为圆心,用船把兵马运往湖区各地,齐军若想拦截或者拿下彭城,就得先造船,以水战击败梁军舟师。 但即便占了彭城,因为寒山堰的存在,彭城依旧是湖中孤岛,周围良田悉数淹没,失去了正常的。 所以,敌军得把寒山堰给掘了,把水放完后,彭城才会恢复正常。 那就得进攻寒山塞,可走陆路,也可以走水路。 陆攻,只能分兵从南北两岸进攻南北二塞,却因为大量鱼塘及守军蓄水回灌的原因,不是很好攻。 若分兵走南北两岸,不能走下游河段,因为寒山堰一旦放水,过河兵马就完蛋了。 但若要从上游分兵,寒山堰蓄水形成的湖泊很狭长,分兵的齐军,无法南北呼应,而且侧翼容易被乘船出击的梁军袭扰。 若走水路来攻寒山堰,前提是先破彭城梁军水寨,击败梁国水军。 而彭城水寨驻扎着精锐的‘彭蠡水军’,打起水战来,可不怕临时上阵的齐军舟师。 “武郎如今担任彭城防主,水军主,统领水军,如今木材、铁钉充足,打造许多战船,哪怕板材没有干透,但能用个一年,就行了。” 贾成说着说着,指向堰坝排水渠处的水轮:“一如在鄱阳那般,我们在这里安装了水力锯床,锯木制板十分方便。” “木板量大管够,无论是造船、搭房子或者搭建各类防御设施,都很方便。” “同理,从河里捞起的大量石块,用锯床切割后,砌石墙,也很方便。” “当然,排水渠前面又有鱼梁,每日能捕获不少河鱼,省事很多。” “如今无战事,水军将士每日里拖捕鱼,或者到沿湖地区樵采,已经备下不少燃料和鱼干。” “各类物资囤了不少,盐也囤了不少,君侯,是真的按坚守一年以上来准备的。” 贾成一番介绍下来,张铤大概了解了李笠‘守彭城’的底气从何而来。 在寒山筑堰坝蓄水,将彭城化为湖中岛,那么齐军要夺彭城,就得先夺寒山堰,所以,梁军的防御重点在寒山,而彭城,反倒成了水军的据点。 梁军之前就已经围绕寒山堰进行布防,如今大半年过去,防御设施齐备,齐军来攻,恐怕伤亡不会小。 至于各类防御设施能否发挥作用,光看是不行的,得经过实战考验,但张铤粗略看过后的感觉,是可靠。 “那么,我们的徐州公廨,在哪边?” “在南塞,也就是寒山。”贾成笑起来,“如今情况特殊,徐州公廨就只能设在寒山,待得退敌之后,再迁往彭城。” 他带着张铤往南岸走去,边走边说:“这里有一点不好,就是水流声太大,有些吵,毕竟堰坝排水水量很大,习惯了就好...” “我是在白石村河边作场住惯了的,无所谓...” 不远处,一群奴工正在忙碌,从坝上码头靠泊的船上卸下干柴,装上四轮马车,然后运到库房。 奴工们都穿着白色裲裆,其上有特别的符号,十分显眼。 化名梁孝言的段韶,忙碌之余,看着堰坝两岸的堡寨,以及各类设施,有些。 他和其他俘虏一道,变成了梁军的奴工,在这寒山堰做苦力,参与了许多设施的建设。 由此,对所谓‘寒山塞’的情况有所了解。 段韶打了许多年的仗,见过许多堡寨,也攻打过许多坞堡、城池,在他看来,寒山塞的防御布局颇为诡异。 梁军其实是要守彭城,却以寒山堰蓄水,把彭城周围变成一个湖、彭城变成湖中岛,上有水寨,驻扎着水军。 那么,官军(齐军)要收复彭城,就得攻下寒山堰,掘坝放水,让彭城恢复正常。 所以,梁军守的实际是寒山堰,而围绕寒山堰构筑的南北二塞,各类防御设施齐备,战具众多,还有护寨鱼塘(灌水壕沟)。 除此以外,还在排水渠上架了大量水轮,带动各类机械。 段韶无法接近这些水力机械,只是远远眺望,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些水力机械极有可能用于守城。 水力机械如何守城?段韶想不明白,但看着坝边规模宏大的水寨、大量战船,又看看两岸日益戒备森严的堡寨,他只盼堂弟高洋冷静些。 彭城失守、他‘兵败身亡’的消息传回邺城,高洋唯一的选择,必然是御驾亲征,收复彭城,把梁军赶回淮南。 那么,必然来攻寒山,但段韶认为寒山很难攻下。 寒山塞和彭城,已经构成了一个攻防兼备的,要想攻破,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代价之高,不是高洋可以承受的。 段韶当年随着姨父高欢攻打西贼的玉璧城,小小玉璧城外无援兵,但十余万大军攻了两个月,伤亡数万,硬是攻不下来。 姨父因此郁郁而终,段韶明白攻城不易,一旦久攻不下,士气很容易受影响,而进退两难的高洋,面临的局面会更加困难。 接连损兵折将,御驾亲征又不顺利,这对于高洋的声望是很严重的损害,晋阳武勋,邺城朝士,对皇帝的不满,足以让高洋如坐针毡。 所以,段韶希望高洋冷静些,不要强攻寒山,而是先拿攻下邳、宿豫,把梁军赶回淮南后,再慢慢收拾寒山-彭城守军。 若他在,必然会这么建议,奈何,现在身陷囹圄,自身难保。 段韶看着排水渠处奔流的河水,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他发现梁军的防御布局,有一个极大的破绽。 这破绽简单而致命,足以让寒山堰形同虚设。 。。。。。。 寒山上,寒酸的徐州刺史府邸(其实就是一些木屋围起来的院子)内,李笠看着貌美如花的薛氏姊妹,听对方口中所说磕磕巴巴的鄱阳话,只觉有些难以置信。 黄姈心疼他,特地派几名婢女来徐州,照顾他日常起居,而年初送去建康的薛氏姊妹,被黄姈派来,侍奉他左右。 这下,反倒让李笠觉得内疚,所以见到薛氏姊妹后,不是血气上涌,而是问:“夫人还好么?” “回郎主,夫人安好~~”薛月嫦回答,声音软软的,带着些许暧昧,而薛月娥则有些羞涩的低着头。 “那就好,你们先住下,具体要做什么,我稍后安排。” 李笠交代着,不忘补充:“虽然这里条件简陋,但还是能住的,一应用具都有,用水也方便,譬如洗浴,你们不必拘束。” 姊妹俩回答:“是,郎主~~” “还有,这里靠近大坝,水声比较吵,可能头几晚睡不好,无妨,习惯了就好。” 李笠见姊妹俩带来了琵琶等乐器,笑起来:“这里吵,你们若吹拉弹唱,必受影响,不要紧,真要奏乐,意思意思即可。” 姊妹俩不住应诺,也很有眼色,见房中颇为凌乱,便不顾旅途劳累,赶紧收拾起来。 薛月嫦心中琢磨,今晚李笠会选她俩中的谁过夜,亦或是,姊妹俩一起侍奉。 两人自幼得人教育,知道如何恰到好处吸引男人,现在姊妹齐心协力,把这年轻县公的魂勾了去,根本就不成问题。 然而李笠想着公务,哪有心思想女人。 如今已是秋冬之际,据斥候来报,齐国大军,好像已经接近徐州了。 此次,果然是齐国皇帝高洋御驾亲征,兵力号称四十万,挤掉水分,加上随军青壮等非战斗人员,十来万应该是有的。 看来,他给对方的刺激不小。 当然不小,宗室重臣、第一贵胄都折在他这里,高洋若不来,颜面何存。 正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高洋这次御驾亲征,不把他李笠干掉、挫骨扬灰,如何能解气? 想着想着,李笠颇为期待:我已经准备好了,来战个痛快! 他既然敢守彭城(其实是寒山),就有把握,当年西魏的将士能孤军守颍川,硬扛十万东魏军围攻一年,他没理由做不到。 只要把齐军耗得受不了、黯然退兵,那么接下来他这个徐州刺史就要发威了。 “哎呀...” 一声惊呼把李笠思绪打断,他循声望去,却见薛月娥扶着床、弯着腰,眉头微皱,一手摸着脚踝,看样子是扭到脚了。 薛月娥给李笠的感觉,是个“软妹子”,此刻软妹子弯腰摸脚踝的动作,让李笠忽然想到经典的“美女弯腰整理高跟鞋”动作。 “没事吧,”李笠问,薛月娥摇摇头,眼角似乎有泪光回转,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们别整了,让婢女来,先去休息,一路上累的。” 李笠如是说,却没过去,示意婢女把两位带去房间休息。 薛月嫦扶着妹妹,向李笠行礼后,往外缓缓走去,心中有些失落。 怎么都不起心思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三章 破绽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获水畔,萧县,此时已变成帐篷的海洋,御驾亲征的齐国皇帝高洋,处理完事务后,在金碧辉煌的大帐里,和昭仪段氏交谈。 段昭仪为段韶之妹,有闭月羞花之貌,又多才多艺,是高洋的宠妃,也是高洋的表妹,此次随高洋出征,一路相伴。 因为段韶是在救援彭城时兵败身亡,所以当大军即将彭城之际,高洋和段昭仪谈起敌情。 “梁军以寒山堰蓄水,将彭城化为水泊,方圆数百里,兵马不能涉,又以舟师驻泊城垣,还在寒山堰两岸筑垒,是为南北二塞。” “塞有石墙、木栅,又有灌水壕沟围绕,寒山堰上似乎有水寨,可与彭城以水路往来。” “寒山二塞,规模不小,驻防兵马数量暂时不明。” “梁国设徐州,徐州刺史,便是那捉了侯逆的梁将,李笠。” 高洋躺在榻上,优哉游哉说着,看着侯景手骨所制如意,将其作为交谈对象:“看来,你被那李笠活捉,不是意外?” 一旁,段昭仪看着这白森森的人骨如意,觉得有些不适,默默坐着。 “孝先的仇,我一定会报。”高洋放下如意,坐起,让段昭仪坐在身边,他在家人面前,自称不用“朕”。 段昭仪缓缓说着:“妾闻‘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请陛下请大局为重,若寒山难攻,不能为此误了战事。” “我说过,孝先的仇,一定会报。” 高洋说着说着,笑起来,笑容里带着杀气:“那个李笠,如今守寒山,正好,我一定要将其活捉,带到邺城游街!” 高洋已知彭城如今变成湖中岛,而要把湖水放干,就得拿下寒山堰。 守彭城(寒山)的梁军将领,是梁国新任徐州刺史李笠,这个李笠,就是当年活捉侯景的那个李笠。 当时消息传到邺城后,高洋还戏言将来若捉到了李笠,就要李笠在邺城当个里吏。 结果,李笠此人接连击败齐军,还击杀了高洋的表兄、晋阳诸将领袖段韶,这让高洋收到噩耗后暴跳如雷。 他如果不收复彭城,把梁军赶回淮南,何以服众?不挫一挫梁军的嚣张气焰,淮北怕是要动荡起来。 但是,按照斥候所探军情,寒山堰可不好攻,如果傻乎乎的在寒山和梁军耗,极易得不偿失。 “梁军在寒山严阵以待,构筑许多堡寨、石墙、壕沟,就等着官军去攻,呵呵,倒是好算计。” 段昭仪默默听着,高洋兴致勃勃的说:“我打算派兵堵着寒山,然后分兵攻下邳、宿豫,把梁军赶到淮南,之后,再慢慢攻寒山。” “届时抓了李笠,我可以先把他交给你,任你处罚。” 段昭仪赶紧回答:“有陛下为妾报仇,妾便心满意足了。” “放心,我会收拾他的,至于西贼,呵呵,官军已收复阙南,洛州清净了,他们想乘虚而入,那是妄想!” 高洋既是在和爱妃交谈,其实也是给自己鼓劲。 此次御驾亲征,不容有失,既要收复彭城,又不能拖太久,否则西贼(魏国)极有可能趁火打劫,进攻河东。 虽然河东有大军镇守,不至于出什么大乱,但高洋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既然御驾亲征,就一定要成功。 段昭仪见高洋说得兴致勃勃,仿佛敞开心防,但她不敢大意,因为常伴高洋身边,知道高洋是什么品性。 简而言之,高洋喜怒无常,有时明明还在开怀大笑,却可以因为接下来的一句话不合心意,瞬间变脸。 别看她极受高洋宠爱,但高洋真要发作起来,谁都敢打骂。 当年,她嫁给高洋(其实是为侧室)时,女眷闹喜,按习俗捉弄新郎,她嫂子元渠姨(段韶正室之妇)因为闹得过火了些,惹恼高洋。 高洋当时就大发雷霆,对段韶放话,说要杀了元渠姨。 当时元渠姨吓得面如白纸,赶紧逃到高洋之母娄氏那里,从此之后,不敢出府半步。 虽然高洋未必真的要杀人,但这喜怒无常的高二郎,万一哪天恼怒起来拔刀就砍,人死了,后悔也没用了。 段韶身为贵胄,连自己正室的性命都没把握保住,段昭仪侍奉高洋身边,自然是小心翼翼。 生怕哪天惹恼高洋,一刀下来,不死也残。 而且,段昭仪担心高洋心中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所以不敢恃宠而骄。 当初高洋称帝,关于皇后人选,勋贵们反对正室李祖娥为皇后,理由是“汉女不能为后”,极力要求高洋立段氏为皇后。 但高洋力排众议,立李祖娥为皇后,以段氏为昭仪,从那时起,段昭仪在李祖娥面前愈发小心翼翼,生怕言语不当,让高洋听了去,产生误会。 如今,兄长段韶兵败身亡,段昭仪更加小心,高洋方才说若抓了李笠,便先让她处罚,她哪里敢接这话。 高洋说着说着,问爱妃:“其实,寒山堰那里,有一个破绽,致命却简单,足以让寒山堰失效,你猜猜,是什么?” “妾如何知道呢?不通兵事。” “猜猜,很简单的。” “嗯....”段昭仪眉头轻拧,片刻,试探着问:“妾以为,莫不是到了隆冬季节,水面结成厚冰,官军兵马便可踏冰去攻彭城及寒山堰?” 高洋闻言反问:“爱妃如何想到这法子?” “妾听闻,西贼每年冬季,都要凿黄河之冰,生怕官军兵马踏冰过河去攻。” “哈哈,爱妃说得好,只是徐州这里,虽然冬季湖泊也会结冰,但冻不牢,你所说待得水面结冰,官军兵马踏冰攻彭城或寒山堰,行不通。” 高洋知道段昭仪不通兵事,所以稍作卖弄,便公布答案:“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我们可以挖掘沟渠,绕过寒山堰,把彭城周围的水排干。” “譬如,在寒山堰南北两端,距离梁军堡寨数里外,各挖掘一条深渠,直接把水排到下游,如此一来,彭城周围又为陆地...” “而那寒山堰,就成了一堵土垣,梁军舟师如涸辙之鱼,南北二塞及梁军,不过是破冢,及冢中枯骨罢了。” 段昭仪闻言惊讶不已:“这就是破绽?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高洋笑起来,带着不屑,“那李笠以为把寒山堰两端围得如同铁桶般,别人就无计可施?笑话!” “我军只需调集大量青壮,在地势较低之处,挖掘沟渠,将水排走,他就是作茧自缚,如瓮中之鳖!” 段昭仪有些担心:“挖沟渠,恐怕耗时不短吧?万一梁军发觉不对,派兵出击...” 高洋不以为意,去年秋冬,他巡北时,调集大量青壮,在崇山峻岭之间修筑长城,相比之下,在平原挖区区一两条排水渠,又算得了什么? 他搂着爱妃,笑道:“只要劳力够,挖沟渠就绝无问题,至于梁军是否出击,呵呵,他出击,那官军不就候个正着?正好引蛇出洞!”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四章 破绽(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晴间多云,寒山之上(南面),简陋的州廨内三楼观测台(观景台)上,李笠正用望远镜观察南面旷野动静。 这是一个‘高倍望远镜’,所以架在三脚架上,可以把数里之外一个人的手臂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南面旷野里,距离寒山南塞越五六里外,一条长龙横贯东西,那是大量青壮正在挖掘沟渠。 沟渠看上去是一条直线,但实际上是一条弧线,一条绕过寒山堰南端的弧线。 这条沟渠的东段最后会延伸到哪里,不得而知,但沟渠的西段要连接何处,李笠能猜得出来:连到‘彭城水库’库区。 水库这个词,如今没人用,所以李笠便改称“彭城湖”。 这条沟渠只要够深,就能把‘彭城湖’的水排出来,加上泗水北岸正在挖掘的另一条沟渠,一南一北,能把‘彭城湖’的水排干。 水没了,彭城‘沧海变桑田’,寒山堰也变成一道土墙,汹涌而来的齐国大军,可以把彭城和寒山淹没。 届时,说不得我因为突围失败被活捉,带到邺城游街,届时城里怕不是万人空巷... 李笠如是想,耳边传来动静。 那是金属撞击的声音,李笠转头一看,却是张铤拿着一把洛阳铲仔细琢磨。 李笠离开望远镜,坐在一旁,喝着茶,问:“这玩意好用吧?往地上一钻,就能提出许多土来。” 张铤放下尚且沾着一些泥的洛阳铲,由衷赞叹:“确实方便,日后做地基勘察,可是事半功倍。” “不用日后,在乐安勘察铜矿脉时,就用上这玩意了,真是趁手。” “君侯,为何此物名为洛阳铲?” 李笠含糊其辞:“此事说来话长,也不知从何说起。” 得益于风靡一时的盗墓小说,李笠知道了名为‘洛阳铲’的一种钻探工具,虽然他不打算做什么‘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但不妨碍他使用这种工具进行‘地质勘探’。 张铤抵达寒山后,到处转了几圈,提出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寒山堰有一个巨大的破绽,简单而致命。 那就是敌军可以调集劳力,在南北两岸合适地区挖掘沟渠,直接把堰坝蓄的水排入下游河段,如此一来,就能让寒山堰的蓄水功能失效。 对此,李笠已有准备,他可不会把自己和团队的性命,寄托在一个拍脑袋想出来、却没有实地考察的谋上。 “首先,你看看寒山和周边一连串小山丘的走势。”李笠用手沾水,在案上画示意图。 “泗水在这里是自西向东流,为一条横线,寒山及一系列山丘,如同褶皱,是南北走向,为竖线。” “这说明什么?说明寒山地区的泗水两岸,可能有地势上的褶皱区,为南北走向,表面上不明显,但土壤之下可能就如同一道石垣,而泗水从这褶皱的缺口处往东流淌。” “当然,这是猜想,必须有实证。” “从年初到现在,我们已经把寒山堰南北两岸的地质,大概摸了个底,这地方,地下碎石层、岩石层不是很深,虽然能挖沟渠,但想把沟渠挖深,可不容易。” 李笠拿来舆图,讲解起自己的布置。 “这片地区的地形决定了,他们若要挖沟渠绕过寒山堰给湖区放水,挖的沟渠不能浅,必然会触及土层之下的碎石层甚至岩层,这可不好挖,就如同在石壁上开凿栈道。” “虽然可以用火烧水激的办法,但要完成一条足够深的排水渠,耗时不会短,就算勉强挖成了,只要湖区水位下降些许,沟渠底部就高于水面,再也排不了水。” “我们在南北二塞外围挖的鱼塘,其实并不算深,而他们...” 李笠喝了一杯茶,继续说:“而他们,调集大量人力物力,满怀信心的开挖沟渠,先得克服地势,土方量不会少。” “挖到碎石层后,工程进度会很慢,更别说挖到岩石层该怎么办。” “挖个一年多,或许可以完成,但想在一两个月完工,那是不可能的,你看这大半个月来,对方连试探性进攻都没有,而我们也不用急。” 张铤明白了:“君侯妙算,下官佩服。” “不要这么夸,不好,你们不要以为我是算无遗策的神仙,觉得有疑问就要说出来。” “像这次就不错,万一有些事情我没想到,你们又以为我想到了,那破绽不就留下了?” 如今已入冬,齐国大军已经抵达寒山堰南北二塞,虽然双方还未交战,但彭城攻防战已经开始。 齐军的首选方案是挖沟渠排水,排干“彭城湖”,让寒山堰直接失效。 而驻防彭城的武祥,派出船只四处侦查,发现齐军已经在获水、泗水上游打造战船,看来对方也在做水战的准备。 根据斥候们的侦察得知,齐军已分兵,一部分留在寒山‘堵’着寒山梁军,其他兵马则往东面而去,看来是要攻打吕梁、下邳,断寒山梁军的退路。 齐军没有一上来就猛攻,说明御驾亲征的齐帝高洋脑子很清醒,如同一个杀猪的屠夫,在动手前先做好各类准备。 对方在做准备,李笠这边则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硬碰硬的交锋。 李笠对自己在攻防战中获胜,有绝对信心,对方挖沟渠排水,短时间内一定不会成功,因为这个时期的徐州(彭城)地区,土壤层相对较薄。 而土壤之下,石头不少。 证据之一,是彭城泗水河段底部石头很多,或者可以说,这是“石质河底”,以至于彭城泗水河段有三处激流,是为“三洪”。 这三洪为“秦梁洪”、“徐州洪”、“吕梁洪”,都是因为河道狭窄、河底有石梁,导致河水湍急。 其中,秦梁洪据说是当年秦始皇在泗水打捞九鼎中的一鼎,把大量河底石块捞上来、堆积岸边所成。 《史记》对此段历史有明确记载,张铤信手拈来:“周有九鼎,象征天下九州,周赧王时,秦昭王取九鼎,其中一鼎飞入泗水。” “始皇过彭城,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李笠点头:“对,由此可见,此时的彭城周边地质情况,土层相对较薄,不像后来...” “后来?”张铤听出李笠的言外之意,但他想不通“后来”是“后”到哪个时候。 李笠惊觉自己差点说漏嘴,赶紧含糊其词:“沧海桑田,数百年来泥土积累,彭城周边土层,可不比秦汉时要厚?” 这个后来,当然是‘很久以后’,那一世,他到微山湖旅游(微山湖在徐州以北,南端距离徐州不算远),看介绍时知道了一些地理知识。 大概是两宋之际,黄河下游改道,夺淮入海(入黄海),而改道后的黄河,也夺了泗水河道,从徐州(彭城)经过。 七百余年后,到了清朝中期,黄河返回故道,入渤海,泗水故道因为长期的泥沙淤积,也随之消失。 这期间,徐州变成了黄泛区,七百年来每次发大水后泥沙反复淤积,将徐州地势慢慢‘垫高’,土壤层越来越厚。 而黄河夺淮入海,使得徐州北面、泗水故河道上,因为反复淤塞、冲积,出现了一连串湖泊。 这些湖泊为京杭大运河的一部分,慢慢变大,然后连接在一起,就是后来著名的微山湖。 微山湖大概成形于明朝后期,所以,这个时代并没有微山湖,其位置上是泗水河道,以及沿途的一些小型湖泊水泽。 正是因为没有黄河改道后长期的大量泥沙淤积,此时彭城周边地势相对较低,寒山周边地区的土壤层也相对较薄。 齐军想要挖深沟排水,就要‘啃’碎石层,再深一些,就是坚硬的岩石层。 在没有工程机械的时代,要‘啃’碎石层可不容易,耗时耗力,岩石层就更难了。 所以,齐军在寒山周边地区挖深沟把‘彭城湖’排干,受限于地形和地质,短时间内很难做到。 寒山堰所谓的破绽,只是看起来像是破绽而已。 当然,若不拘泥于在寒山附近挖渠排水,这一构思还是可以实现的,但需要经过大量勘察,摸清地势和地质,选定最佳施工线路。 勘察可能需要一两年,施工可能也要至少一年,齐帝御驾亲征,哪来那么多时间慢慢做这件事? 李笠之前把彭城灌成湖,也是参考了微山湖形成历史,既然如今彭城周边地形较后世要低,那么把彭城周边变成湖区,有何不可? 太阳西沉,李笠看着窗外夕阳余晖,笑道:“他们以为我们有破绽,可是,他们自己,破绽也不少。” 张铤知道李笠说的是什么,看着窗外,也笑起来:“是呀,他们既然不来攻,我们,就逼他们来攻。” 若把‘彭城湖’看做一个圆,圆心为彭城,圆边为湖畔及附近城池、要地。 从圆心出发的梁军兵马,乘坐船只可以抵达圆边上任何一处位置,若投入骑兵在岸上移动作战,这个圆的半径会更大。 此即为李笠所说“内线作战”的优势,那么,处于‘外线作战’态势的齐军,要把整个‘圆边’防住,得动用多少兵力呢? 不防的话,那破绽可就少不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五章 出击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旷野里,一支规模不小的运粮车队正在南下,要将粮食运往目的地。 因为道路开通不久,所以颇为崎岖,车辆行进速度较慢。 南面三十余里外,是攻打梁军寒山北塞的齐军大营,由于这条道路靠近寒山堰蓄水所成水泊,所以沿途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烽燧。 一旦烽烟冒起,说明有敌军乘船来袭,那么车队就要做好防御准备,敌军登岸后,己方好歹能抵挡一阵子,等到巡逻骑兵赶来救援。 想到这里,随军青壮不免惴惴,这里本没有路,是大军经过时新开的道路,所以四周荒无人烟。 一旦出事,即便躲过梁军刀箭,走在旷野里,也很容易被野兽叼了去,或者被如同水寇的梁军俘虏,用船运走。 梁军在寒山筑堰坝,蓄水灌彭城,如今彭城周边化作一片水泊,如同大湖,梁军舟师以彭城为据点,四处出击,袭扰水泊周边地区。 运粮队所处地区,位于彭城东北、寒山以北,距离水泊很近,被征发来输送粮草的青壮,只想能好好活着,所以对于神出鬼没的‘水寇’,十分担心。 周围多有丘陵,遍布草丛、树林,北风吹来,草木摇曳,仿佛到处都藏着伏兵,随时会冲出来取人性命,让青壮们觉得后背发凉。 一名押车老兵,见左右几个青壮惶惶,笑道:“莫要怕,前方有烽燧,烽燧没冒烽烟,那就说明一切正常,不会有贼人来袭。” 有人问:“万一,万一烽燧被贼人偷袭呢?” “偷袭?每个烽燧都有百余戍卒,外面围了木栅、鹿角,贼人偷袭,也不至于连烽烟都点不起来,莫要担心。” “近日来,贼人多次乘船袭击,还没靠岸,大老远就被烽燧发现、告警,所以,不用怕。” “而且,沿途还有游骑来回巡视,稳得很。” 青壮们见这位健谈,又问:“大叔,为何官军不用船运粮?如今刮北风,船往南走,多省事,反正大营就在南边。” 他们是沛县人,泗水自北而来,经沛县、留县、垞城,过彭城转向东,如今彭城化作水泊,若用船运粮草经泗水入‘湖’,可比用车运粮方便。 老兵笑道:“官军船少,贼人船多,他们在水泊里到处乱窜,如同野狗在村外到处游荡,谁出来就咬谁。” “官军用船运粮,很容易被他们拦截,到时候人家也不硬攻,纵火烧船,那怎么办?” “岸上骑兵再多,也入不得水,再说南人擅舟楫、北人擅骑射,官军如何要以己之短,攻贼人之长?” 老兵就是有见识,说得头头是道,大伙心定了许多,就在这时,前方道路尘土大作,明显有骑兵过来了。 骑兵数量不少,有十余骑在前面开路,后面的骑兵排着长队形,沿着道路前进。 其后,一座烽燧隐约可见,众人不以为意,继续前进。 就在这时,呼喊声起,队伍前方开始混乱,后边的人们仔细一看,却见那些骑兵竟然砍杀起押队兵卒来。 策马而来的骑兵,移动速度很快,人数不少,如风一般,从队伍前端刮到后面,一阵接着一阵,许多猝不及防的兵卒被砍死。 运粮车队瞬间乱起来,反应过来的人们,纷纷去拿放在车上的兵器。 就在这时,旁边几座土丘后,忽然冒出大量梁兵,向运粮队发动突袭。 一部分梁兵在土丘上以强弓放箭,其他梁兵悉数身着重甲,不避箭矢步行冲锋。 突袭的梁兵极多,宛若长蛇的运粮队很快便被拦腰截断,变成支离破碎的几个片段,然后被如同红蚂蚁一般的梁兵吞没。 扮做齐兵的梁国骑兵,此刻身着黄色戎服,见袭得手,便调转马头,往车队靠近。 率部袭扰齐军粮道的彭均,见己方已经控制局面,而许多青壮跪地求饶,一个个如同刚捞起来的小鸡,在寒风中颤抖,便吩咐: “莫要滥杀,留他们性命,依计划行事。” “是!”部下应诺,分头行事。 兵器、铠甲等物资要打包带走,至于粮食,因为敌军游骑可能很快就到,所以一部分粮食由俘虏们运往数里之外的岸边,其他粮食,付之一炬。 彭均按着战前布置,善待俘虏,只要俘虏们动作利索些,就不会为难。 许多人扛着粮袋往西走,身后火光大作,却是粮车开始燃烧。 他们走上丘陵,穿过茂密树林,跌跌撞撞走出去,却见树林西端是‘湖边’,已经靠泊大量船只。 留在原地‘监工’的彭均,见前方烽燧点起烽烟,向这边告警:齐军游骑接近了。 今日凌晨,梁军先锋把这烽燧拿下,因为是夜里,所以即便戍卒点起烽烟,也没什么用。 然后骑兵登岸,扮做齐兵,要浑水摸鱼。 鱼摸到了,带走一些,带不走的烧掉,现在敌人游骑接近,彭均见粮车已烧,便带着部下撤退。 他们同样向西走,穿过树林,来到湖边。 此次梁军打造不少结构特别的船只,可以从容靠泊浅水滩,让马匹方便上下,所以没过多久,梁军骑兵连人带马都已登船。 船员奋力撑着船篙,让船离岸,和其他满载士兵和缴获物资的船一起,缓缓向西而去。 岸上,是站着发呆的俘虏们,他们见梁军果然守信,留自己一条性命不说,还一个人也不抓走,庆幸之余,也觉得怪: 你们不抓俘虏的么? 船上,彭均看着岸上黑压压一群人,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没必要抓俘虏,因为这么做只会增加己方粮食消耗。 善待俘虏,不伤性命的同时也不把人抓走,这种做法会让越来越多的齐国兵卒和青壮心动:万一遇到梁军打劫,乖乖投降就好。 毕竟粮食是官军的,命,是自己的。 看看南面,有正在驶离岸边的几艘小船,那是之前袭击烽燧的小队,此刻也顺利撤退,彭均颇为满意。 此次出击策划了几日,成功实施后,齐军必然气急败坏。 在沿途烽燧安排更多的兵卒,又安排更多的游骑,如此一来,不仅兵力增加,粮草消耗也增加,但效果却未必好。 漫长的粮道,中途任意一点,都在梁军的进攻范围内,只要己方不断骚扰,就会让齐军的负担加倍增长。 被迫把注意力集中在保护沿湖区域交通上,把更多的兵力分散在这些地区,于是乎,“蛋壳”就越来越薄了。 然后己方集中力量,就能突破其中一点,给对方一个惊喜。 。。。。。。 傍晚,泗水西畔垞城,城内火光大作,扮做齐兵的梁国骑兵,由北而来,入城后突袭公廨,然后四处点火,将这座齐军据点搅得天翻地覆。 大量百姓向城外逃去,然而城外泗水码头处也乱成一锅粥,大量从上游运来、要在垞城中转的粮草等物资,如今已被大火吞没。 冲天火光,和漫天晚霞相映成趣,惊慌失措的垞城守军,四处救火的同时,还得提防梁军的新一轮进攻。 喧嚣声中,垞城南郊造船场也燃起大火,工匠们四处逃散,大量刚造好的船只被人拖向泗水,然后往下游湖泊划去。 堆积着大量木材的库房、草棚,已经化作篝火堆,熊熊火光之中,许多惊慌失措的身影在晃动。 守卫造船场的齐兵虽然伤亡惨重,但还在负隅顽抗,依托角落的小院,与来袭梁军对峙。 梁军的目标并不是杀人,而是纵火、夺船,所以当造船场火势再也无法控制之后,亲临现场督战的武祥,下令撤军。 号角声中,先是城中放火的梁军骑兵撤出城,径直往南面造船场而来。 其次,在城外泗水码头作战的梁兵,登船顺流而下。 最后,袭击造船场的梁兵,陆续退到岸边,登船,离去。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各部兵马相互配合,十分熟练,一如在彭蠡湖区作战时一样。 武祥登船后,看着岸上冲天大火,又看看左右船只上兴奋不已的部下,颇为满意。 乘船出击、登陆后袭扰各地,这种打法他们很熟悉,所以,此次出击的重任,就由他们来承担。 彭城周边已成水泊,如同一个湖,被戏称为“彭城湖”,那么,他们就把这里当做彭蠡湖,用老战术,对付新敌人。 当年,他们清剿的是水寇,如今,对付的是齐军,虽然两者战斗力天差地别,但战术依旧适用。 船只陆续离岸,升起船帆,借着北风向南面彭城而去。 垞城位于彭城以北三十里,在泗水西畔,因为彭城周边变成了“彭城湖”,所以垞城南郊成了泗水入“湖”口,为齐军的造船场,以及粮草转运点。 齐军在此建造大量战船,又有大量粮食等着装车、走陆路去寒山北岸齐军大营。 对方戒备森严,但防的是北面,所以武祥把己方骑兵用船运到别处登陆,迂回到垞城北边。 然后水军正面强攻,等齐军注意力集中在南面时,南北同时发难,一战破之。 他看着岸上大火,只觉心旷神怡,李笠交给他的出击任务,如今顺利完成。 就不知齐国皇帝得知垞城遇袭、大量船只粮草损失之后,会是何种表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六章 进攻!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寒风凛冽,雪花飞舞,寒山西南,齐军大营内,齐帝高洋登上望楼,在楼阁里眺望梁军寒山堡寨。 虽然已是中午,但乌云蔽日,天色昏暗,积雪的寒山在视野里,轮廓有些模糊不清。 外面天寒地冻,望楼里却未受太大影响,高洋看了一会,让人关上窗户,转身坐回榻上,斜倚凭几,琢磨着当前战局。 他一开始认为寒山堰有个简单而致命的破绽,只需在南北两岸挖掘深沟,将堰坝上游之水排入下游,就能让寒山堰失去蓄水的作用。 接下来两个月里,他调集了大量人力挖渠,但因为地下都是碎石,排水渠挖不深,根本就起不了排水的作用。 所以,彭城依旧泡在水中,周围依旧是一片水泊。 而盘踞彭城的梁军,以舟师运载兵马出击,攻击水泊周边地区,对方还把大量战马运上岸,以骑兵四处袭扰。 梁军这种水陆结合的袭扰方式,防御起来十分麻烦,或者说是防不胜防。 这两个月来,己方伤亡不小,不仅各地运粮队经常被袭击,就连打造战船的垞城等地,也被攻破。 梁军骑兵甚至沿着泗水北上,穿郡过县,袭击沿途各地村落、堡寨。 待得官军围剿,对方又流窜别处,跑回‘湖区’,登船离开。 如此无赖的打法,让高洋想起了契丹、库莫奚等部族的袭扰战法,就像草原上的狼群一样。 但官军骑兵众多,可以追击契丹、库莫奚骑兵,穷追不舍,迟早能追上、歼灭。 但梁军骑兵这种借助舟师进行水、陆交替移动的战法,就如同会游泳的狼,官军空有兵力优势,却因为空隙太多、地形受限,一直抓不住这些狡猾的狼。 以至于过了两个月,什么都没做成。 想到这里,高洋有些恼怒,不一会,给事中唐邕入见,他便询问对方,对当前战局,有何意见。 唐邕的意见很明确:“陛下,如今只能强攻寒山,别无他法。” “这不正中对方下怀么?”高洋有些不甘心。 “陛下,那李笠既然自陷绝境,必然是有极大把握才敢如此...” “我军远道而来,若不攻一攻,试一试寒山坚固与否,就此撤军,岂不让梁人笑话?” 唐邕将自己的见解逐一说出,要劝高洋放弃走捷径的念头,立刻让官军直接进攻寒山,哪怕为此要填入许多人命。 高洋信任唐邕,认真听其分析敌我形势。 唐邕博闻强识,做事干练,当初得丞相高欢赏识,起家丞相府外兵参军。 高澄入朝辅政,重用唐邕。 等到高洋执政、受禅称帝,任命唐邕为给事中,随驾出塞作战,专管用兵机宜。 此次御驾亲征,唐邕当然依旧随驾,为高洋出谋划策。 但现在,唐邕判断强攻可能无效,却依旧建议皇帝下令攻打寒山。 唐邕会做人,更会做官,他知道谋臣要做的,是出一个适合谋主的主意,而不是最正确的主意。 譬如现在,他就认为最正确的应对之策,就是撤军,否则就是白白填人命。 朝廷已经连折两支大军,还搭进主帅及不少将领,再这么填进去,会伤根基的。 当年的玉璧,以及颍川,都让官军付出不少代价,前者折了数万人,还让先帝(高欢)郁郁而终,后者折了慕容绍宗这名大将,以及一年时间。 唐邕认为,梁将李笠既然素来有擅攻城之名,那么一定擅长守城。 如今别出心裁将彭城化作水泊,使之成为水军营寨,又在寒山堰筑垒坚守,那就一定有很大把握,抵挡齐军的进攻。 不仅如此,对方还能主动出击,直接迫使己方收缩兵力,无法按之前的构思,分兵去攻其他淮北州郡。 毕竟,梁国还有不少兵马据守淮北州郡,如果己方不把彭城-寒山拿下,就是如鲠在喉,难受得很,无法腾出兵力。 当然,要对付彭城梁军舟师,可以操练水军,只要将其歼灭,寒山梁军就失去进攻的手段。 现在看来,梁国水军似乎十分善战,己方与其耗费时间操练水军、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水上决战,还不如直接攻寒山。 但唐邕认为除非梁军出破绽,否则己方很难攻下来,必然重现当年玉璧一战的结局:伤亡惨重,不得不撤军。 然而高洋御驾亲征,有亲自为段韶报仇之意,若现在不填些人命就来个‘知难而退’,后果,不是高洋愿意承受的。 身为谋臣,提出一个必然会被否决的主意,次数多了,容易让主君对自己失望。 所以,唐邕提议强攻寒山,至少能用现实,让高洋冷静下来。 如此,才好权衡利弊,尽早撤军。 他简要的说了一番,高洋沉吟起来。 这两个月,工匠们并没闲着,已经打造大量攻城器械,所以,马上就能用。 他御驾亲征到此,不拿下寒山,如同白跑一趟,这让朝野内外如何看他? 唐邕见高洋意动,便开始陈述详细的进攻方略。 “敌军已经放水淹没堡寨南面空地,使其化作泥沼,加上原有的水塘,使得我军攻城器械无法接近堡寨。” “微臣这两个月来,已经命人做好各项准备,一应物资不缺,可以快速填平地面...” 说着说着,他将自己拟定的方略上呈,高洋粗略一看,见写了许多内容,条理清晰,十分满意: “好,很好!待到破寨之日,朕定要在寒山之上,大宴诸将!” 。。。。。。 寒风中,大量齐兵及青壮在负土填泥沼,寒山上,南侧望台里,李笠不用望远镜,都能看见这群‘蚂蚁’在忙碌。 双方直线距离大概三百余步,他当然看得清楚,于是,心中充满期待。 期待已久的寒山攻防战正式开始,齐军同时对寒山南北二塞发动进攻,但是,想要攻打堡寨,得先把外围泥沼和水塘填平。 如今天寒地冻,泥沼湿滑、冰冷刺骨,在其间忙碌的齐兵,脚踩在泥、雪、水里,肯定苦不堪言。 新年将至,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还这么努力工作,让李笠觉得颇为感动,所以,他要送上大礼包。 给齐国男儿拜个早年。 刺耳的唢呐声起,惊破寒风呼啸,梁军投石机开始动作,将一筐筐冰块,投向二百余步外。 这些‘现做’的冰块,耗时不过一日,每个有拳头大小,量大管够,按特定中重装筐,被投石机抛上半空,然后分散开来,向地面坠下。 突如其来的‘冰雹雨’,落到地面,溅起无数血花。 许多齐兵并未身着铠甲、戴上兜鍪,被硕大的冰雹砸中脑袋,连声都没来得及吭,当场倒下。 即便没被砸中脑袋,身上承受一击,也被砸得皮开肉绽,第一轮冰雹雨过后,忙碌的‘施工工地’瞬间沸腾。 许多人倒地,要么一动不动,要么痛苦的翻滚,侥幸没被砸中的人,愣了愣,开始往回跑。 伤亡不小的监工们,很快回过神来,挥舞着皮鞭和环首刀,逼迫兵卒和青壮继续填泥沼。 不一会,第二轮冰雹雨落下,覆盖地面,再次激起无数血花。 望台上,李笠看着伤亡惨重的施工工地,很满意,对方好死不死,在冬天发动进攻,那么他倒要看看,是对方的兵多,还是他的冰多。 寒山堰蓄水,所以不缺水,如今天寒地冻,批量制冰模具里的水,过了一夜,就能冻结成拳头大小的冰块。 所以,他的配重投石机,此时等于拥有了无限弹药,在二、三百步范围内,可以造成持续、大范围杀伤。 配重投石机都有布幔遮挡,不怕结构被齐军看了去,可一直使用。 必要时,从早到晚,冰雹雨可不会停歇。 落地的冰块碎裂成冰渣,大量堆积,又有沙子的‘减速效果’,李笠真想知道,齐国皇帝能有多少魄力,不停地填人命,把堡寨外的泥沼、水塘填平。 泥沼、冰雹雨只是开始,等你们抵达堡寨外墙,好戏,才正式开始! 李笠想到这里,颇为激动,喝了口温水,打了个响指:“开始,歌声献给客人们。” 一旁,准备就绪的薛氏姊妹开始弹唱。 她们这两个月来,一直在忙着练歌,却未能如愿“贴身”侍奉李笠。 而李笠教她们的歌,音调怪,歌词也很怪,练了许久,才适应。 此刻,薛月娥弹琵琶,薛月嫦引吭高歌,唱的歌名为《好运来》:“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七章 血腥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清晨,吃完朝食的齐军兵卒及青壮,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军营,来到梁军寒山营寨南面,一大片泥沼之前,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填土。 三日来,他们一直在做这件事,但梁军能用人力投石机(齐军以为是),投射大量冰块,导致齐军这边伤亡不小,所以进度一直很慢。 但今天,不一样了。 “张布幔,张布幔!” 呼喊声中,青壮们奋力架起长竿,长竿翘起的一端,吊着一根横竿,竿上挂着一张布幔,布幔下面两角绑着绳索,稍微向前左、前右一扯,布幔便斜着张开。 但不能绷紧,因为布幔松弛,才能兜住落下的冰块,使其顺着布落下,而不是将布幔砸破。 一张张布幔张开,如同雨伞一般,将运土填泥沼的兵卒和青壮遮住。 不一会,寒山堡寨方向有大量冰块飞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随后向地面落下。 果不其然,这些冰块落在布幔上后,布幔猛地抖动将冲劲化解,虽然被砸得“啪啪”作响,但冰块最后还是顺着布滑落地面。 然而,许多布幔还是出现破损,在一阵阵冰雹雨的袭击下,这些布幔开始破裂,如同破布条般随风飘扬,防御能力大减。 于是新的防御手段启用。 青壮们抬着一顶顶木板长亭,在泥沼里放好,然后以其为遮挡,不停运土填泥沼,冰块落下后,砸在长亭的尖顶木板上,“啪啪”作响,却伤不到亭内众人分毫。 填完脚下泥沼,青壮们各自抬着长亭的一根立柱,将其抬起,向前走,然后放下,继续填土。 无数这样的亭子和布幔在泥沼里缓缓移动,化解了梁军的冰块攻势。 找到克制之法的齐军干劲十足,对此,梁军似乎束手无策,再未抛射冰块。 当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后,齐军这边点起火把,继续赶工,为防止梁军出击,还派出兵卒在泥沼里蹲守。 天寒地冻,所以双脚踩在泥沼里的兵卒和青壮颇为难受,但己方距离梁军堡寨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在忍耐。 待得东方露白,齐军已经挺进到水塘旁边,投入更多的人力,沿着一道道木制长亭拼接起来的走廊,用推车向前方运送泥土。 如此一来,填埋速度很快,水塘渐渐缩小,随后消失,当太阳再次落山之际,水塘已经被填实,而梁军整日都没做出任何有效反击。 来日清晨,饱食后的齐军将士,推着各类攻城器械,对已无障碍的梁军堡寨发动进攻。 距离梁营三百余步的望台上,齐帝高洋身着单衣,不顾严寒,亲自擂鼓,为己方将士助威。 鼓声一起,站在其他大鼓旁的鼓吏们,也跟着擂鼓。 在如潮的鼓声中,齐军将士呼喊起来,向梁军营寨发动进攻。 因为营寨前围着鹿角,所以齐军先投入临车,要在三四十步距离上和梁军对射。 许多临车缓缓移动,如同移动的树林,又被大量兵卒簇拥,场面极其壮观,随后,梁军营寨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座座高大的投石机,沉寂了一日有余,如今数量明显增多,随着刺耳的唢呐声响,长臂忽然摆动起来,将一颗颗数十斤重的单体冰块抛射出去。 沉重的冰块落下,砸在临车和人群上,冰块飞溅,临车破裂,人群惊散。 投石机按批次分别抛射巨大冰块,使得营寨前不断绽放冰雪之花,其中,又夹杂着大量血花。 但这挡不住齐军的进攻浪潮,一座座临车倒下,又有一座座临车顶上,与此同时,大量冲车向营寨鹿角逼近。 他们要破坏鹿角,然后靠近墙角,破坏寨墙,而破坏了鹿角,也能使得己方云梯靠近寨墙。攻城器械能够直接攻击城墙 梁军抛射的冰块,没能压制齐军临车、冲车,高洋见己方强攻有效,即将攻击寨墙,擂鼓的劲头十足。 却见梁军营寨内忽然飞出许多黑点,却是一颗颗巨大的石块,重重落下,将临车、冲车砸得稀烂。 落地的石块,并不像冰块那样四分五裂,而是变成一个个路障,将平地变得崎岖起来。 这些石块都有几十斤重,想要挪开可不容易,又因为石块挡路,使得后续临车、冲车无法前进。 高洋见己方攻势为此所阻,先是一愣,随后想明白了: 敌军明明有石块,一开始却只扔冰块,防的大概是石块被齐军用来填水塘。 现在地填平了,对方再抛石块,落在平地,这就是路障,己方想要挪开,要填人命。 随即气得把鼓槌往地上一扔。 “啪!” 。。。。。。 新的一天,齐军发动新一轮进攻,大量兵卒举着布幔、盾牌,扛着长梯,绕过地面的一颗颗大石头,向梁军营寨发动进攻。 他们冒着抛射过来的大小冰块,破坏鹿角,付出不小伤亡,抵达寨脚下,然后在弓弩兵的掩护下,冒着箭矢,搭梯攀墙。 梁兵使用滚木礌石,将蚁附攻城的齐兵砸倒,又伸出长柄斧,将长梯砍断。 不断有齐兵坠落,不断有长梯折断,但如潮涌来的后续队伍,依旧向寨墙发动进攻。 又有兵卒抬着撞门槌反复撞击寨门,因为寨门没有在内堵死,所以随着“砰、砰、砰”声不断响起,寨门渐渐被撞得内凹。 地面渐渐被尸体遮盖,源源不断的齐兵,踏着己方将士尸体,继续前进,搭上墙头的长梯越来越多,无数士兵不顾箭矢向上爬。 寨墙长度有一里,几乎爬满了登梯上墙的齐兵,密密麻麻,如同蚁群。 梁兵支撑不住,纷纷后撤,攀上城头的齐兵越来越多,但前方是第二道寨墙,大量梁军弓弩兵在墙垛后射箭,压制登上第一道墙的齐军。 对射之下,齐兵伤亡持续增加,后续投入的兵力却源源不断,齐兵渐渐在墙头站稳,旗帜不断竖起,迎风飘扬。 寨门也被撞开,大量兵卒呼喊着冲进去。 寨外三百步外,亲临现场督战的高洋,见着己方先登付出巨大伤亡后占领城头,又攻破寨门,兴奋不已。 再次挽起衣袖,亲自擂鼓,激励己方将士乘胜追击。 并下令,再次重申奖赏:活捉梁将李笠者,封公;得李笠首级者,封侯。 不知过了多久,他见己方将士登寨墙者甚众,寨门也被攻破,但似乎后续兵卒未能入寨,觉得怪。 因为双臂发酸,便放下鼓槌,转回步障内休息。 不一会,唐邕匆匆而来,向天子汇报前方战况:梁军寨墙有两道,己方将士正在攻打第二道寨墙,撞其寨门,所以后续兵马无法进去。 如今,将士们已经登上第二道寨墙,和守墙的梁兵激战,对方已经招架不住,可能到了晚上,就能攻破。 “无妨,既然已破外墙,拿下寒山,指日可待!” 高洋满怀期待的说,擦了汗,换了身衣服,又穿上披风,以防风寒,坐在步障里烤火,不知不觉,金乌西落,玉兔东升。 前方战事,依旧胶着,己方将士,还在第二道寨墙处,和敌人交锋。 对方很顽强,大概是在困兽斗,所以高洋决定继续等。 北风吹过,带来上风向处的些许动静,他似乎听到了嘈杂的杂音,又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战场上血腥味弥漫,这没什么怪的,高洋数次御驾亲征,讨伐山胡、库莫奚等部族,所以见识过沙场血腥,不觉得这有什么。 至于杂音,不像是人所发出的声音,反倒像各种机括运转时的动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为何敌营里有这种杂音?难道是什么防御机括? 高洋觉得有些怪,看着夜色下的敌军营寨,心中依旧期待。 己方营地里,点起大量火把,火把游动,如同长龙延伸到梁军营寨,那是大量披坚执锐的兵卒,吃饱喝足后,即将投入作战。 高洋觉得,己方兵力具有绝对优势,如今既然已经打开局面,那么自己只要一鼓作气,不断投入兵力,对方就守不住了。 当年,父亲率军攻打玉璧,因为无法攻破城墙,所以才会有巨大伤亡。 后来,官军攻颍川,将士们同样是因为无法攻破城墙,以至于守军可以负隅顽抗,硬扛了一年。 而现在,梁军营寨寨墙已破,最大的依仗已经没有了,己方拿下寒山,指日可待。 不,不需要太久,他要在明日太阳升起时,拿下寒山营寨。 在山上,大宴诸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八章 恶鬼在人间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啊!” 夜幕下,寨墙后,地面木棚里,无数沿着斜坡下滑的齐兵们声嘶力竭的喊着,想要爬上去,却已经回不去了。 这是第二道寨墙,为石头所砌,长度有二百余步,门已经堵死,所以只能翻墙。 墙高二丈,不算太高,齐军将士扛来大量长梯,蚁附攀墙,密密麻麻。 爬上墙头的人很多,却会被前面第三道墙上的梁军弓箭手射击。 为了躲避射击,就得赶紧下墙,还好墙内侧是一道斜坡,不是很陡,直接滑下去即可。 且地面有一道木棚,和寨墙几乎等长,宽度有十余步,躲进去,就能避开箭矢。 在第二道墙上,借助火光,还能看到第三道墙下、地面木棚外侧,有许多梁兵在和棚内之人搏斗。 而第三道墙的门不知何故,掉了半扇,无法关上。 所以,得赶紧下墙,击溃这些梁兵,就能攻入第三道墙后。 然而当齐兵从城墙滑下去却发现,斜坡很滑,尽头是一道深槽,这槽因为有木棚遮挡,在墙上是看不到的。 深槽大概二丈宽,很深,对面是一群凭空挥舞刀盾的梁兵,仿佛在演戏。 齐兵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滑入深槽,而槽底也是斜坡,很光滑,又有水流淌,人会继续向下滑。 槽底是什么?不知道,却能听到嘈杂的机括声。 声音里,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些惨叫声,让刚翻过墙的将士以为木棚里爆发了激战,同袍正与敌军肉搏,战况激烈。 于是急不可耐下墙,想要投入战斗,却一个个步前者后尘,落入槽内。 马六郎就是其中之一,他和同伴刚翻上第二道寨墙时,见左右都是自己人,胆气瞬间大了许多。 对面墙上有弓箭手放箭,他们不及多想,赶紧如其他人一样,沿着斜坡滑下去,进入木棚。 结果直接滑下坡底,掉入槽中。 同时落地、滑入坡底的人还有很多,密密麻麻,如同溢过河堤的水一样,不断掉入槽中。 槽中有水,他摔得头昏眼花,沿着槽向下滑,伸手拼命乱抓,却只抓住同伴的胳膊。 两人和其他人挤在一起,向槽底滑去。 木棚里点着些许火把,火光闪烁间,他看见正面一个对向的深槽,有许多人向着这边滑下,随后撞在一起,一起下落。 和底下许多人挤成一团,仿佛身处一个巨大漏斗之中。 洞里机括转动的声音,以及惨叫声,还有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使得他俩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只知道呼喊:“救命,救命!” 但声音被机括转动声淹没。 人群正在缓缓下降,有许多手在乱抓,许多人试图向上爬,却都无济于事。 黑暗之中,马六郎鼻子被血腥气味占据,耳边充斥着惨叫声,以及各种破裂的声音。 他觉得下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大伙仿佛落到了一个石碾里,底下的人不断被碾碎,而他也快了。 马六郎奋力挣扎,想要向上爬,却被不断落下的人撞得头昏眼花,所有人挤成一团,渐渐下降。 不一会,马六郎觉得双脚被什么东西夹住,慢慢‘吞咽’,渐渐疼痛难当。 这种感觉,似乎是卡在两个对转的粗糙石碾缝隙里,被其慢慢‘吞下’。 “啊啊啊!”马六郎惨叫着,忍受不了沿着双腿传上来的剧痛。 骨骼破碎的声音传来,他痛苦万分,意识快速模糊。 “不要下来,这是陷阱...” 他好想喊,却喊不出来,随后失去意识。 然后从水力压辊另一头出来,落在池中。 池畔,有不少人拿着工具在干活,都堵着鼻子,一个个面色惨白。 他们是之前被俘的齐军俘虏,一直在寒山堰干活,看着眼前血腥场面,不断呕吐,几乎要虚脱,却不得不继续‘工作’。 其中,面色惨白的段韶,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把胃都吐出来了。 他征战沙场几十年,自诩杀人如麻,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不会被任何血腥场面吓住。 结果没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凶残的机关。 没错,这就是机关,梁军设了一道机关,引齐兵来攻,只要翻过第二道寨墙,就会滑到这机关里。 外头喊声震天,想来攀上寨墙的齐兵源源不绝,那么有多少,死多少,一个都跑不了。 段韶受不了如此血腥的场面,吐得双腿发软,实在坚持不住,瘫在一旁,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发抖,恐惧包裹全身。 梁军守将是恶鬼,设下血肉磨盘,要把活人全都粉身碎骨,来的人越多,死的人就越多。 这不是在杀人,这是在吃人! 他双手捂脸,指缝间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以及源自心灵深处的战栗之音: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 太阳西沉,望台上,沐浴着夕阳余晖的高洋,看着前方梁军营寨,一言不发, 从昨日傍晚到现在,将近一整天,他的将士攻入敌寨,却一去不回。 确切的说,是攻入第二道寨墙后的人,没一个回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洋一开始想不明白,只知道敌军负隅顽抗,己方继续增兵,就能将其击溃,然后攻破寒山营寨。 于是不断派遣将士进攻,要来个一鼓作气,将梁军营寨击破。 但是,他渐渐发现不对劲,己方将士一去不回,即便是一命换一命,也足够把寒山梁军换个精光。 哪怕营寨里有陷阱,那么死人也会把陷阱填满。 若打不过对方,好歹可以撤回来,但翻过墙的人,一个都回不来。 所以,情况不对,高洋下令停止进攻,并让唐邕清点出击人数。 望台下,唐邕从军吏手中接过一张纸,纸上写着许多数字,他反复看着最后一个数字,只觉天旋地转。 站不稳,差点倒地,被军吏扶着。 “怎么会,怎么会,不过是一日时间...” 唐邕喃喃着,靠着楼梯站了一会,勉强恢复过来,面色惨白,要登望台。 却走不动,只能在军吏搀扶下,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来到台上,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走进阁内。 借着夕阳余晖,他见面色不豫的高洋,正盯着自己,又想到纸上所写数字,只觉后背发凉。 “伤亡多少?”高洋发问,声音夹杂着期待,又有些许担心,唐邕干咳一声,抖起精神,缓缓上前。 他没有回答天子的提问,而是将军吏交来的那张纸,双手捧给天子。 高洋接过纸,定睛一看,片刻后,面色变得惨白,双手开始颤抖,随后看向唐邕。 见唐邕艰难点头,高洋猛地点头,然后一抽一抽,神经质的不断点头。 “弄错了吧,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才一昼夜,才一昼夜...” “你们一定弄错了,弄错了...” “去,去,重新点数,认真点数...” 高洋神经质的点头、呢喃,巨大的伤亡,让他脑袋一片空白。 “陛下!我军伤亡惨重....”唐邕喃喃起来,高洋只是不住点头,好一会,才回过神。 再次看向手中的纸,看着纸上所写数字,高洋嘴角抽搐。 “才,才一昼夜,就折了我军这么多..将士..”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唐邕见天子如同发病一般,不断喃喃“怎么可能”,心中不安,却不得不提醒:“陛下,这是攻打南岸敌寨的损失,北边,北边也在连日攻打...” 高洋闻言看向唐邕,两眼圆瞪:“你想说什么?” “陛下,北营的伤亡,并不在这纸上。” “呵呵呵呵....”高洋笑起来,笑得一抽一抽,随后猛地跳起来,把手中纸张撕得粉碎:“才一日,才一日啊!” “朕的将士,朕的将士,才一日,死在敌寨里,就那么多!不下一万!” 他不是对“死者不下一万”的数字震惊,而是被“攻打一个营寨仅仅一昼夜,就死了不下一万人”而震惊。 这“不下一万人”,可不是填壕的羸弱民夫,不是做苦力的青壮,而是不下一万的战兵,就这么突然没了! 若是战场厮杀,这伤亡倒还说得过去,可现在仅仅是攻入一个营寨,围绕一堵寨墙的争夺。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有什么!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攻进去,攻进去....都没回来!” “就算是个坑,也该填满尸体了,可人不断过去,就是一个都没回来!!” 高洋声嘶力竭的呼喊着,面容扭曲,指着梁军营寨方向:“那里面待着的,不是人,是恶鬼,是吃人的恶鬼!” “吃人的恶鬼,来到人间了!”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号角声,看样子,是梁军发动反击,要把占据第一道寨墙的齐兵击退。 高洋冲到窗边,看着夜幕下的梁军营寨,两眼圆瞪,高声呼喊:“来!朕在此,杀过来啊!” 北风凛冽,迎面吹来,瞬间把阁内的温暖吹散,唐邕赶紧跑上前,和侍卫一起,拼命把高洋拉回来,关上窗。 “陛下!那李笠擅守,我军伤亡惨重,已经元气大伤,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撤军?不,不!”高洋喊起来,面露疯狂,“进攻,进攻!朕要把这恶鬼斩杀,还人间太平!” “陛下!还请以大局为重!不能再攻下去了!” 唐邕哭喊起来,他是真的很震惊,因为他们的对手,不是人,是恶鬼。 这个恶鬼,精心设计了一个陷阱,故意在昨日黄昏时分,露出破绽,让他们看到破寨的希望,于是不顾一切投入大量兵力进攻。 持续一夜,未有进展,却停不得,于是继续投入兵力。 如同一个连赢的赌徒,狂喜之下,把大量筹码压上,想要在最后一把,赢光庄家的钱财。 结果,就是这一把,输得倾家荡产,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当年,玉璧之战,官军攻城,将近两个月时间,折了数万人。 而现在,昨天到现在,只是一昼夜,便折了至少上万人,若仔细核算,只会更多,这还是南岸的损失。 巨大的刺激,让唐邕都觉得有些接受不了,遑论高洋。 加上之前数日的伤亡,以及尚未知晓的北岸大军攻寨伤亡,这一次,他们的伤亡必然惊人,元气大伤。 从正式进攻到现在,不过十余日,伤亡却很可能超过玉壁之战的伤亡。 再不撤,会出大事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九章 恶鬼在人间(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寒山北塞,一处院门旁,黄?扶着墙不断呕吐,不仅把刚吃的朝食吐得一干二净,还把胆水也吐出来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吐得面色惨白。 寒山塞分南北两座,黄?负责守北塞,是北塞主将,连日来,齐军同时进攻南北二塞,北塞和南塞一样,进行了猛烈反击。 当然,陷阱装置也是一样的。 其结构,黄?听贾成说过,就是一种轧辊(压辊),即两根擀面杖对转,中间留有一定缝隙,所以不会卡住。 这样的轧辊有很多对,由水力驱动,‘处理效率’很高,一直运行也不用担心被异物卡死。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一昼夜,攻入北寨第二道墙的敌兵,有来无回,所以,黄?要亲眼看看这装置是何种模样。 顺便向胆小鬼们证明,男子汉大丈夫是绝对不会害怕见血的,是绝对不会吐得连胆水都吐出来的。 他和随从方才见到了,然后吐了。 “呵呵呵!” 笑声中,几个身着白色裲裆衫的男子在旁边空地上来回小跑,一边跑一边拍着手,疯疯癫癫,已然是疯了。 身着白色裲裆,上有扫帚图案,代表这些人是在隔壁工作的奴工,均为之前被俘的齐兵。 昨日以前,是正常人,如今疯疯癫癫,是吓疯的。 吐得几乎要虚脱的黄?,看着这几个疯子,忽然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了从前。 他家开的是赌档,所以见过无数赌徒,其中有的人,因为瞬间输光家产,受不了刺激,当场发疯。 痴笑着,拍着手,在院子里打转,和现在的几位,很像。 毫无疑问,巨大的刺激,可以导致人发疯。 而他们对付齐军的方式,和赌档吸引赌徒上钩的方式差不多。 前面几局,让赌徒连赢,让其尝到甜头,想要赢更多,于是,把筹码都拿出来,想要再来一局,将庄家钱财赢光。 而这一局,对方必输,不但要把之前赢的全吐出来,还得搭上全部家产。 以及女人。 一瞬间的大喜大悲,强烈的反差,足以让人发狂,甚至发疯。 黄家的赌档,当年弄疯了许多赌徒,也让许多赌徒因为倾家荡产而自尽,但黄家弄疯、弄死的人再多,也不及李笠分毫。 想到这里,黄?只觉得后背发凉,勉强站直,向外走去。 僮仆见他摇摇晃晃,想要上前搀扶,黄?摆摆手,自己继续向前走。 他的妹夫李笠,确实了得,做好人,可以造福无数人家;若做坏人,怕不是坏得骨头里面都是黑的。 所幸,这位一直是好人,而站在战场上,李笠的敌人可就惨了。 北风吹拂,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黄?闻了之后只觉胃部翻腾,又开始呕,却只是干呕,什么也呕不出。 他实在支撑不住,索性靠墙坐下,随从们也觉得难受,赶紧坐下休息。 “这一昼夜,进去了多少人?”黄?问,随行军吏支支吾吾:“大概数千人...” “到底是多少呢?确切一些。”黄?看着军吏,幽幽的问:“这装置的入口,不是装了计数装置么?上面的计数?” “呕!!”军吏干呕起来,仿佛回想起某个场景,“没、没、没人能走过去看,要么吓昏,要么、要么吐得走都走不动...” “是么?” 黄?不在追问,因为他之前不信那场面有多渗人,所以,带着人进去,结果刚进去,迎面看清楚后,掉头就跑出来,不停呕吐。 杀人陷阱能够做成这样,想出如此主意的人,不能称之为人,而是恶鬼。 恶鬼来到人间,以活人为食,一昼夜,就吞食了...吞食了至少数千人。 齐军一不留神,中了恶鬼的陷阱,南北两岸齐军一昼夜的损失,加起来肯定不会少,这一下,元气大伤,根本就攻不动了。 不仅如此,巨大的伤亡,会摧毁将士们的士气和信心,强行打下去,搞不好会逼出哗变来。 所以,让人期盼已久的寒山攻防战,刚开始,就突然结束了。 没有让人热血沸腾的白刃战,只有冰冷的杀人陷阱,不断吞食大量生命,其效率之高,场面之血腥,让人看了双腿发软。 也不知齐国皇帝回过神后,面对一昼夜内产生的巨大伤亡,会不会气得发疯。 想到这里,黄?觉得庆幸,当年还好老头子有见识,还答应如花似玉的黄四娘嫁给李笠,不然真惹恼了李笠,怕不是... 。。。。。。 临近傍晚,寒山南侧,望台,李笠正在用望远镜观察南面齐军大营动静。 如今已到了生火做饭、准备夕食的时候,但齐军大营里升起的炊烟,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 粗略估计,大约少了三四成。 这是个好消息,意味着齐军伤亡近半,而这些伤亡的产生,只花了十余日。 旁边,一脸苍白的张铤,看着夕阳余晖笼罩的齐军营地,感慨着:“这一下,齐主不退兵都不行了。” “未必吧,高洋年轻气盛,岂会轻易服输?” 李笠笑起来,离开望远镜,坐在一旁:“御驾亲征,声势如此之浩大,结果伤亡过半,空手而回,这很容易让人对他的能力产生质疑。” “他撤军不行,伤亡如此惨重,仗已经打不下去了,再打下去,只是自取其辱....君侯的手段,下官佩服之至。” 张铤诚恳的说,心悦诚服,因为他见识了李笠的‘杀人陷阱’,是如何在一昼夜之内,吞食那么多人命。 但这只是其一,若齐军还敢来攻,接下来的手段,同样能让对方伤亡惨重。 李笠的‘杀人陷阱’有不少,因为有了充沛的水动力,所以‘胃口’极好,齐国来再多的人,也攻不破寒山南北二塞。 换而言之,李笠是把寒山变成了个一个水力作场,各种陷阱就是机器,机器吞食的原材料是人,其吞食效率之高,让人难以置信。 想着想着,张铤想到了自己今日所见某个场景,不由觉得胃部翻腾,想呕。 但他已呕无可呕,所以勉强忍住。 李笠见这位明显是被某些场面给刺激得不行,便问:“我听俘虏提起,说当年,东西魏玉璧之战,东魏十余万兵,围攻玉璧孤城。” “攻了将近两个月,折了过半兵力,还是攻不下,只能撤军。” 这件事张铤也听说过,补充:“是的,我听说,东魏折了大概六七万人,丞相高欢因此郁郁而终。” 李笠问:“七万人,在旷野里集结,大概占地多少?” 张铤想了想,回答:“看上去的效果,大概是无边无际吧,打仗时,不是说人马过万,无边无际么?” “依我看,也没多少。”李笠笑起来,张铤没有接这话题。 李笠两世为人,见识当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以比的,七万人聚集在一起,是什么概念? 鸟巢(国家体育场),常设固定座位是八万个,临时座位一万个左右,所以,满座情况下,鸟巢里能容纳九万余人。 对于一个在鸟巢里看过比赛、演出的人而言,七万人的数量概念,也就‘不过如此’。 现在,齐军从开始攻打寒山南北二塞起,累计伤亡,大概估计也该有六七万。 如此惨重的损失,御驾亲征的齐帝高洋,已经不是被人当面打脸,而是被人当面砍成重伤,却无还手之力。 可想而知,当消息传出去后,齐国朝野内外,对于这个年轻皇帝的看法,会起什么样的变化。 加上之前折进去的两支大军,齐国的战兵损失不小,可称元气大伤。 当魏国知道宿敌元气大伤,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已经很明显了。 这个时候,高洋但凡还有一些理智,就必然撤军、止损,赶紧回去稳住人心,解决政治、军事危机,否则就容易“破鼓万人捶”。 但是,只要稳住局面,还是有机会报仇的。 齐国家大业大,人口多,资源丰富,‘回血’的速度很快,修生养息几年年,又能活蹦乱跳。 若高洋气急败坏,不依不饶,还是要死磕,李笠也不介意继续招待对方,让对方看看,什么是“恶鬼在人间”。 “他们迟早撤军,接下来,我们开始经营徐州。” 李笠笑起来,一脸轻松,“虽然目前,徐州就只有彭城和寒山两处据点,但是,大有可为。” 说到这个话题,张铤恢复了精神,他已经拟定了一系列经营徐州的方略,只等击退敌军,便可实施。 虽然梁国的徐州,只有弹丸之地,治下只有彭城和寒山,如同两颗种子,能否长大有未可知。 但张铤有信心,和其他人一起努力,让两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李笠见张铤谈起方略两眼放光,赶紧制止:“停,眼见着就要过年了,你也放松一下,过完年,敌军撤走,我们就大干一场!” 又说了一会,张铤告退,李笠把茶壶里的茶喝完,拿着茶杯,思索起来。 皇帝,位于权力巅峰,军队的伤亡再大,对于皇帝来说,也就是一个数字而已。 齐军这阵子伤亡不小,高洋会不会觉得心疼而撤军? 不得而知,所以,李笠决定做些什么,帮对方下决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章 伤离别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翌日傍晚,李笠再次登上望台,薛氏姊妹紧随其后,缓缓走着。 两人挽着灵蛇髻,身着裁剪得体的衣裙,外罩披风,亭亭玉立。 虽然未施粉黛,但容貌依旧出众,一眼看去,秀色可餐。 跟着李笠拾阶而上,身形婀娜,摇曳如花。 来到台上阁楼,婢女已经提前点好取暖火盆,所以阁内颇为温暖。 李笠和姊妹俩脱去披风,分别坐好,喝完一杯茶,歇息片刻。 “准备好了?”坐在窗边的李笠发问,随后看向窗外。 薛月嫦和薛月娥齐声回答:“奴婢准备好了。” 她们还没有被李笠收入房中,所以身份还是“奴婢”,听李笠说了声“开始”,便起身就坐,坐在一个演奏台前。 演奏台上有好几个扳手,两人要分工协作,演奏名为风笛的乐器。 风笛,是使用哨片的气鸣乐器,李笠当年无聊之际,根据原理,做出来自娱自乐。 他对音律不是很擅长,便请来乐人来改良、调音,经过多年改进,当初拙劣的仿制乐器逐渐完善,音质愈发美妙。 在寒山的两个多月时间里,薛氏姊妹学着使用风笛,如今初步掌握技巧。 而李笠又让人在望台附近搭建大型风笛,以水力推动风箱鼓风,又在望台上搭建控制室(演奏台)。 此时,薛氏姊妹一起合作,用风笛替代笛子,演奏邺城流行的乐曲,只是控制风门颇为费力,需要扳动操纵杆,而不是按按键。 这是因为风笛体积巨大、鼓风量大,所以风管风门的操作只能依靠力量来拉动绳索、机括,而效果也很好:风笛声音很响。 奏响的音乐,足以传到数里外。 笛声起,高亢而响亮,李笠坐在窗边,斜靠着凭几,闭目养神,侧耳倾听。 因为这里是寒山南侧,为背风面,所以窗口处风不是很大,倒是能坐人。 薛氏姊妹不停扳动操纵杆,按照李笠的要求,弹奏一首讲述女子思念良人的乐曲。 乐曲声哀怨婉转,随着北风,向南飘去,仿佛一名妇女在低声倾诉思念之情。 仿佛一名妇女倚着门,眼巴巴看着村口方向,盼着出远门的良人,平安归来 相思之情,如潺潺流水,千回百转,环绕身边,不舍离去。 李笠听着听着,跟着哼起来,虽然他不太习惯听这个时代的乐曲,却依旧被这乐曲里的相思之情感染,勾起对亲人的思念。 想想遥远的南方,亲人在建康或在鄱阳,自己却在前线作战,长期分离,作为儿子、良人、阿耶,其实是不合格的。 至于儿女,若长期缺乏父爱,娘又宠溺的话,怕是要‘长歪’。 李笠却无法常伴家人身边,毕竟“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得在外拼搏。 如今,在新年即将到来之际,只能在敌军环绕的营寨里,想念远方的亲人。 有一种伤离别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南方齐军大营,忽然响起笛声,笛声不止一处响起,且很快增加,宛若山间泉水,渐渐汇聚成河。 小河在山谷间奔腾,回荡着同样的旋律。 望台里的李笠,身处风笛附近,当然听不到。 而在山脚营寨巡察的张铤,听到了南边传来的笛声。 他侧耳倾听了一会,确定不是幻听,和其他人一道,看向南方。 却见夜幕下,齐军大营繁星点点,那是一堆堆篝火,仿佛被笛声吹动,闪烁着无数人对家乡的思念。 张铤知道李笠的巨型风笛,如今不由得感慨起来: 四面楚歌,吹散项羽八千兵,也不知,寒山上风笛演奏的北方乐曲,能吹散齐国大军么? 。。。。。。 新年伊始,寒风依旧凛冽,寒山西南、齐军大营,依旧没有挪位置。 年前的惨重伤亡,似乎已经被人淡忘,虽然官军再没有进攻,却也没有拔营班师的迹象。 无论是兵卒,还是随军青壮,都如往日一样,干活、做事,一日又一日。 但又流言,在暗中流传,说的是天子身体有恙,日益严重,病倒了,恐怕时日不多。 这个消息到底对不对,无从知晓,而听到消息的人们,对于未来悲观不已:天子御驾亲征,若病逝于军中,可就太倒霉了。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帐,甲士环绕,戒备森严。 附近,一座外表普通、内部装潢豪华的帐篷里,高洋躺在榻上,看着上方帷幕,不发一言。 若不是眼睛一眨一眨,又时不时换个睡姿,还真像是行将就木的病人。 段昭仪在一旁侍奉,见这位面色如常,并未有何不妥,暗暗松了口气。 年前,官军攻打梁军营寨,伤亡惨重,据说南北两军累计伤亡,比当年攻打玉璧城时还多。 当时,高洋气得暴跳如雷,待在帐内不出去,随后大营里流言四起,甚至有流言称天子驾崩,却秘不发丧。 这流言弄得人心惶惶,随后,天子接连数日不见任何人,更是坐实了这个流言。 但侍奉天子身边的段昭仪知道,这是高洋的诱敌之计,试图利用自己‘即将驾崩’的假消息,赚得寒山梁军出击、偷袭大营。 然后,守株待兔的官军将来犯之敌歼灭。 所以,高洋是在演戏,为了演得逼真,还特意化妆,看上去一脸惨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演戏要演全套,随行妃嫔们,这几日都不再侍奉,只有段昭仪陪在高洋身边,每日里熬药,然后偷偷倒掉。 既然高洋在演戏,她也得装出忧心忡忡的样子。 按着高洋的说法,要骗敌人,就得先骗自己人。 当然,未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几位重臣是知道事情真相的。 高洋如此行事,就是为了极可能引诱梁军出击,打一个像样的胜仗,然后以身体有恙为理由,班师回朝。 不然,御驾亲征至此,伤亡惨重之下,连一场像样的胜仗都没打出来,就灰溜溜的回去,皇帝的脸面往哪里放? 段昭仪正琢磨间,听得高洋问:“如今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是戌时,外面天黑了。” “是么....”高洋沉吟着,段昭仪问是否要用膳,高洋摆摆手:“不用,饱着呢。” “那,妾为陛下念?” 高洋轻轻笑起来:“不必,我如今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哪里有心思听念?” “陛下如何能这么说,妾只盼陛下身体安康....”段昭仪啜泣起来,高洋见状,伸手抓着爱妃的手: “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我又不是真病,如今没有外人,莫哭。” 段昭仪擦掉泪水,问:“陛下这是何苦,要如此被臣下误会...” “不如此,就没机会引那李笠派兵出来。” 高洋说着说着,面带怒色:“朕御驾亲征,却空手而归,有何面目,见文武百官?” “现在,不求攻破营寨,至少能打一场像样的胜仗,我才好班师。” “这次,我是吃了大亏,不过不要紧,回去后厉兵秣马,待得时机成熟,再来算账!” “可他们闭寨不出,想打都没得打,所以,给事中想了个法子,试着设个陷阱,就看他们来不来。” 给事中即唐邕,段昭仪有些担心:“那梁将狡诈,若是不中计呢?” “唉,不中计也没办法,我便以身体有恙为由,班师吧。” 高洋说着说着,苦笑起来:“若勉强打下去,只会输得更多。” “士气不振,将士多有归心,前阵子,梁军不知使得什么法子,每晚吹起笛子,隔着那么远,都能让大营听到,把我大军的军心都吹乱了。” 两人轻声细语交谈着,帐外,值守的禁军百无聊赖,看向夜空,只看到被乌云遮挡的朦胧之月。 天黑之前,就已经是漫天云朵,到了晚上,漫天星辰都被挡住,唯独月亮,尚且能看到个光影。 不一会,月亮被云完全挡住,夜色变浓。 寒山上,望台处,李笠抬头看天,又看看远处灯火闪烁的齐军大营,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齐军大营有消息传出:天子驾崩,人心惶惶。 所以,这是对方想套路他,骗他派兵出击偷袭。 李笠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人看不起,所以很恼火,想着想着,腹诽起来: 不要脸!走就干脆利落些走,还不死心,设圈套! 放出风声说自己快不行了,这是想让我送行,还是碰瓷啊? 风有些大,李笠干咳几声,紧了紧披风,再次弯腰,通过架在三脚架上的望远镜,仔细观察敌营。 既然齐军舍不得走,他不介意陪对方玩一玩。 旁边,薛月娥、薛月嫦姊妹,按照李笠的要求,操作风笛,吹起乐曲。 这次,所用的风笛为室内风笛,有脚踏式风箱鼓气,以按键操纵风门,一人操作,一人唱歌。 乐曲,名为《祝福》,为那个时代的经典老歌。 李笠听着熟悉的旋律,听着薛月娥那美妙的声音,不由得跟着哼起来。 “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 “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 薛月嫦操作着风笛,看着李笠的身影,觉得有些失落。 她和妹妹如此美貌,如此会勾人魂魄,结果这两个多月来,对方都不感兴趣,反倒是和她们探讨乐器、乐曲。 所以问题不在她和妹妹身上,而是对方有问题。 薛月娥甚至想到一个让人惊悚的可能:莫非,你不喜欢女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一章 伤离别(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深夜,北风呼啸,天空一片漆黑,连月光都被乌云遮挡。 所以热气球在夜空中飞行时,气囊并不引人注意,反倒是吊篮上的火焰,远远看去仿佛鬼火一般。 自湖面拖船上起飞的梁军热气球,成功升空,在北风的吹拂下,向南面而去。 跨过岸边丘陵、树林,跨过齐军湖畔烽燧,向着南面齐军大营而去。 一个热气球的吊篮里,用千里镜观察四周情况的陈念,很快就注意到己方飞过的烽燧,挂起了灯笼。 “无缘无故挂什么灯笼,难道是发信号?齐军果然有问题。” 他嘟囔着,看向南方。 吊篮里共有两个人,另一个看着前方旷野里隐隐约约的火光,便说:“那边就是齐军大营吧,不用千里镜都能看到。” 陈念回答:“我在看那皇帝大帐在哪。” “又有何用?我们是随风飘过去的,飘到哪里都说不准,就算看见了,也不一定正好从头上过。” “甚至连营地不一定经过,从旁边飞过去,若能想去哪去哪,我们就该带着轰天雷,飞到齐国皇帝大帐上,扔下去。” 陈念却很期待:“我过年都没吃肉,连日祈祷,说不得佛祖保佑,一会套个大官上来。” “那你拜了许真君了么?不拜许真君,哪来的大功?” “拜了,拜了,这会,说不得...” “行了,随便套个人上来就行。” 议论间,他们距离齐军营地越来越近,累计二十个热气球,构成斜队,顺利飞向目的地。 陈念和搭档,以及其他乘坐热气球的同袍,是是鄱阳李三郎麾下的特别队伍,因为执行“特别勤务”,所以称为“特勤”。 他们接受过大量的乘坐热气球训练,能够执行一些很特别的战术,如水老鸭一般飞行、捕鱼,所以又称“水老鸭”飞行队。 今夜奉命出击,一会,要对齐军营地实施‘惊吓作战’。 首先,用“小娘子”来扰乱敌军军心。 陈念估算了一下高度,和同伴一起转动绞盘,将挂在吊篮底部的“小娘子”放下去,悬在空中。 离地面不能太高,否则地上的人们看不见‘小娘子’; 离地面不能太近,否则‘小娘子’会被箭楼等建筑物挂着,那就穿帮了。 所谓的“小娘子”,是用布扎起来的假人,不过模样狰狞,是吊死鬼的样子。 大晚上的,一个个吊死鬼从军营上空飘过,还伴随着渗人的呼啸声,足以吓坏那些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的齐兵。 其二,对准人多的地方,抛下特制索套,随便套上个人,带走。 形成“飞天妖怪把人抓走”的事实,进一步震撼齐兵。 如此一来,齐军人心大乱,不撤军都不行了。 两种作战方式,特勤们都练得炉火纯青,所以,对于完成任务有绝对信心。 只是因为热气球飘在天上身不由己,索套也无法瞄准特定的人实行投放,所以“水老鸭”飞行队无法对敌营中特定目标实施作战。 不一会,飞行队抵达齐军营地北栅,其外围有营栅、壕沟,营栅后还有不少箭楼。 箭楼上的哨兵被天空中忽然响起的哨声吸引,随后看见一个披头散发、身着白裙的‘女子’,就这么向自己飘来,吓得魂飞魄散。 尖叫着跳下箭楼,然后就是“啪”的一声,没了动静。 这些白裙飘逸的“女子”,就这么向营区内飘去,巡逻的队伍,看到了这些诡异的身影,一个个呆若木鸡,随后抱头鼠窜。 没有人注意到上方的巨大黑影,以及黑影下的火光,还有隐隐约约的绳索。 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这些诡异的‘白裙女子’身上。 北风变小,‘白裙女子’的移动速度变慢,所以,越来越多惊醒、跑出营帐的兵卒,看见了这些不速之客的‘美妙身姿’。 随后吓得面色发白,掉头就跑。 营地渐渐沸腾起来,愈发喧嚣,即便是那些做好准备、要伏击来袭梁军的将士,看着前方这些“白裙女子”飘来,也惊得目瞪口呆,只觉后背发凉。 随后在督将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开始放箭。 但无论射中多少箭,都没法把这些‘人’射下来,不仅如此,妖怪还将一人抓住,随后抓上半空。 被抓之人惊恐的呼喊着,喊声撼动四周,许多人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四散,生怕自己也被妖怪抓了去。 营地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有人奔走呼号,大喊着“有鬼啊!”、“有妖怪!” 神鬼之说,不可不信,齐军将士可以不怕凶悍的敌人,但面对人力无法抗拒的鬼怪,除了躲,还能如何? 一片喧嚣中,以为梁军果然来袭的高洋,激动不已。 他的真正大帐此时空无一人,作为诱饵引梁军上钩,所以此刻在别处大帐内,等着好消息。 却听人禀报,说营地里闹鬼,不由得一愣: “闹鬼?哪来的鬼?” “陛、陛下,许多人都看见了,披头散发,一袭白裙,半空中飘过来...他们还凭空抓人,把人抓上天...” 宦者结结巴巴的说,高洋听了,冷笑着向外走:“拿弓来!” “陛下,陛下!” “拿弓来!” 高洋咆哮着,转出大帐,却见四周人影晃动,甲士们一个个看着北面天空,面带惊恐。 “在哪里,在哪?!” 高洋接过弓,又拿起箭,向北张望,但营帐之上、明暗摇曳之中,看不见什么“白裙”。 段昭仪随后跟着出来,紧张的看着四周,她听说有鬼,便不敢独自待在帐内,出来后,站在高洋身后。 周围都是甲士,所以很安全,但鬼可不同。 正紧张间,惊叫声起,段昭仪循声望去,却见北面半空之中,有一团白布飞来。 不对,不是白布,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然而人不可能飞,所以.... “啊,是...是鬼啊!” 越来越多的人叫起来,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这‘白裙女子’身上。 浑然没有注意其上悬着的长绳,以及闪烁的火光、与夜空几乎融为一体的巨大黑影。 高洋见了飞来的‘白裙女子’,心中一惊:此物非人。 不过很快稳住心神,大声呼喊:“朕乃天子,有天命在身,魑魅魍魉,安敢放肆!” 说完,弯弓搭箭,大喊一声:“中!” 撒放弓弦,一箭命中。 “快射,快射!” 禁卫将领呼喊起来,回过神的禁军们纷纷弯弓搭箭,瞄准这飞来的‘白裙女子’放箭。 天子在此,他们人多势众,没什么好怕的。 但中了不知多少箭的‘白裙女子’依旧飞来,越来越近,人们既害怕又着急,不断放箭。 吊篮上,陈念及同伴见底下乌泱泱一群人,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们看到另一边那金碧辉煌的搭帐篷,觉得应该是齐帝的帐篷,奈何过不去。 既然下面人多,那正好,扔下索套,随便套一个人带走,足以吓懵这帮人。 陈念已经戴上铁面,拿着操练过不知多少次的抓人索套,趁着热气球飞到人群上空,对准人群,投了下去。 索套如同笼,口可收紧,尾部系着长绳,共有两条,末端合一,如同“丫”字,合一后的长绳通过滑轮,和几个配重沙袋系在一起。 如此‘双头’设计,是确保第一根索套被砍断后,特勤们还有第二次套人的机会。 吊篮离地面有十来丈高,没人有把握准确投中要投的目标,只能往人多的地方扔,套中谁就是谁。 索套在人群中,看不清套没套中人,陈念大喊一声:“放沙袋!” 同伴扳动操作杆,几个挂在吊篮边的沙袋下坠,将连着的另一头绳索猛地一扯。 绳索一绷,吊篮随之一沉:索套套中人了! “啊!” 一个被天上飞来索套个正着的宦者哭喊着,瞬间便离地数尺,索套落下时他下意识抬手抱头,所以此刻被索套箍着腰,拼命挣扎,却挣脱不了。 旁人见了,道是飞天妖怪抓人,吓得目瞪口呆。 一旁,高洋先反应过来,见宦者被拉上天,其上有一根绳索,便大喝一声,弯弓搭箭,一箭射断绳索。 宦官落地,已经是吓得浑身发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高洋看向上空,发现一个巨大的黑影,及其下闪烁的火光。 其他人也注意到‘白裙女子’之上的巨大黑影,侍卫们蜂拥而来,拼命将天子护住。 此时,那‘白裙女子’正在上方飘着,看上去十分渗人,高洋抬着头,弯弓搭箭,对其怒目而视:“妖孽!下来啊!” 又有一条索套落下,却砸在‘白裙女子’身上,方向改变,落在地面一人身上。 “啊!!” 尖叫声起,抱头弯腰的段昭仪被索套套个正着,绳索随后猛地一绷,箍住她的腰,瞬间将其带离地数尺。 “爱妃!” 高洋睚眦俱裂,要射绳索,但关心则乱,这一箭没有射中。 “快救人!” 他大喊一声,随后扔了弓,奋力冲去,此时段昭仪已经离地近一丈,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呼叫。 高洋奋力一跃,右手刚好抓住段昭仪的右脚,随即左手也紧紧抓住,不肯松手。 侍卫们随后冲来,有人抱着高洋的腿,有人拼命起跳,想救段昭仪。 上方,陈念见底下扯住‘猎物’,便让同伴释放所有配重沙袋,这些沙袋猛地一坠,扯动绳索另一边。 下方,段昭仪被绳索猛地一扯,再次向上飞,右脚从高洋双手里‘滑’出。 高洋落地,手里抓着段昭仪的一只鞋。 “陛下,陛下!”段昭仪哭喊着,越“升”越高,和那‘白裙女子’挂在一起,当场就吓得昏厥,没了动静。 “不!”高洋喊起来,看着爱妃就在自己面前被妖怪抓走,只觉脑袋要炸开。 从地上‘弹’起来,暴跳如雷:“追,追!” “救不回昭仪,你们全都得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二章 女人?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北风中,一眼望不到头的齐军队伍,向着西北方向前进。 天子有恙,班师回朝,于是大军北返,队伍绵延数里,浩浩荡荡。 队伍里,为骑兵环绕的御车内,高洋躺在榻上,双眼无神,右手紧紧攥着一只鞋。 是段昭仪的鞋,那晚段昭仪被飞天妖怪抓走,高洋拼命救人,却只抓住这只鞋。 侍奉在一旁的妃嫔,大气不敢出,生怕稍有不如意,激怒天子,被其活活打死。 这几日,被天子活活打死的宫女、宦者已有不少,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硬着头皮熬。 车轮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在高洋耳中,十分。 他的爱妃、昭仪段氏,被飞天妖怪抓走了。当时他派骑兵去追,奈何追不上,因为妖怪可以跨过树林、河流,乘风而去,骑兵无法做到。 他的爱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飞天妖怪抓走了,他拼命去救,却只抓到一只鞋子。 早知如此,就该早日撤军,不至于和爱妃离别。 想到这里,高洋睚眦俱裂,“腾”的一下坐起来,吓得那妃嫔一个激灵:“陛、陛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 高洋忽然发现车厢里还有一个人,恼火至极,但妃嫔一直都在,只是他走神了而已。 “妾、妾在此侍奉陛下....”妃嫔战战兢兢的说,抖若筛糠。 高洋盯着对方,脑海里满是段昭仪的音容笑貌,只觉心如刀绞,恨得咬牙切齿:“你..你退下吧!” “是,是...” 妃嫔如同死里逃生,赶紧告退,马车停下后,立刻下车,如同逃命一般。 马车再次前进,咯吱咯吱的车轮声中,高洋不住捶打着卧榻,悔恨不已。 兵没了,还能再练,毕竟国家人口众多,不缺兵员; 可才色双绝的爱妃没了,那就真没了,再无人可以替代,毕竟,昭仪还是他的表妹,他能有几个才色双绝的表妹? 不仅如此,他的表兄段韶折在寒山,如今表妹段氏也折在寒山,段家兄妹就这么没了,回去后,太后岂不是要哭天抢地? 段昭仪被妖怪抓走了,可这说法太后信么?宗室们信么?武勋们信么?朝臣们信么? 一想到这里,高洋渐渐失神,随后紧握双拳。 他最宠爱的女人,是皇后李祖娥,段昭仪次之,结果,段昭仪就在他面前,被妖怪抓走了。 他认为这妖怪,一定和李笠有关系,所以,这口气咽不下。 当然咽不下,这是耻大辱,他贵为天子,御驾亲征,结果伤亡惨重、空手而归不说,还被人抓了爱妃。 次日他要再攻寒山,却真的攻不动了,因为军心大乱,都说梁军有妖怪助战,打不赢。 无奈之下,他只能以身体有恙为由,班师。 但这耻辱,他永远也忘不了? “李笠,朕有朝一日,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高洋脱口而出,咬牙切齿,他的怒火,李笠当然感受不到。 高洋并不知道自己的爱妃被妖怪抓走后,是死是活,李笠当然也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有段昭仪这个人。 此时,寒山南北二塞爆发出如潮的欢呼声,梁军将士们在为齐军撤退、己方成功守住寒山堰而欢呼。 欢呼声响破天际,甚至掩盖了堰坝排水的轰鸣声。 李笠身着戎服,不着甲,以赤帻裹头,走在寨墙上,看着夹道欢呼的将士,频频举手示意。 “万胜!万胜!万胜!” 欢呼声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向李笠,他作为全军主帅,带领将士们挡住了齐国大军的围攻,此刻自然有资格获得全军的敬仰。 在李三郎的带领下,梁军将士不仅打得对方伤亡惨重,而己方伤亡相比可称得上微乎其微,谁能不发自内心的欢呼? 在李三郎麾下,我们接连击败了两支齐国援军,俘虏、击杀了齐国重臣! 在李三郎麾下,我们收复了丢失百年的彭城! 在李三郎麾下,我们挡住齐军反扑,守住了彭城! 有李三郎在,我们能赢,一定能赢!! 这是无数将士的心声,对于李三郎敬仰之情,如滔滔河水,绵延不绝,随之而来的,自然是不断地欢呼。 哪怕是喊得喉咙沙哑,也不愿停歇。 一旁,张铤看着李笠在欢呼的人潮之中行走,只觉激动不已。 将士,对自己的主帅无比信任,相信只要主帅在,就一定能打胜仗,这种信心,可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人有把握,在齐军的大举反扑之下,守住彭城这个四战之地,但李笠做到了。 徐州刺史这个位子,坐稳了! 有几人挤过来,想向李笠汇报事情,见如此情形,哪里还好过去,只能在一旁等着,不远不近跟着走。 张铤知道这几位是李笠的部曲,负责‘水老鸭飞行队’事宜,便问:“有何事要汇报君侯?” “张主簿...” 为首的年轻人凑过来,在张铤耳边低语:“前几日,水老鸭出击,如今回来了。” “噢,如何,伤亡如何?”张铤问,年轻人回答:“主簿放心,一个个都好着呢,还带回几个俘虏。” “嗯,辛苦了,先好好安顿他们,稍后,君侯自有嘉奖,至于现在...”张铤看着被将士们簇拥的李笠,笑道: “现在,可不能扫兴呀。” 年轻人点点头,却没走,欲言又止。 张铤觉得怪:“还有何事?” “呃..主簿,他们那晚抓了几个俘虏,有男有女。” “那就先分别关押,等候发落。” “呃...主簿,有位女子,得由郎主发落...” 年轻人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张铤闻言愈发觉得怪:“为何?” 见年轻人挠挠头,一脸尴尬的模样,张铤心中一动,随即想通了。 女人?莫非是美人? 。。。。。。 房间里,段玉英呆坐榻边,两眼无神,一旁,薛月嫦陪着聊天。 薛月嫦家住邺城,段玉英也住在邺城(皇宫),所以两人语言相通,更别说薛月嫦还特地学了鲜卑语,于是两人能以‘乡音’交流。 段玉英这两日哭得梨花带雨,所以眼睛有些肿,此时,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薛月嫦颇为尴尬,气氛渐渐冷下来。 段玉英坐着发呆,薛月嫦则渐渐走神,她见这位美人气质与众,只觉后背发凉。 虽然她和妹妹也长得很漂亮,但稍逊对方一筹,尤其侧脸,对方鼻子高挺,侧面看去愈发漂亮、迷人。 这位的容貌如此出众,不要说男人,她作为女人见了,都觉得漂亮,以至于嫉妒。 论气质,对方的气质雍容华贵,而自己和妹妹,相比之下风尘气多了许多。 据了解,对方也擅长弹唱,有才艺,不比自己和妹妹差。 薛月嫦想着想着,悲从心中来:好不容易熬到打完仗,想来李笠的注意力,会放到她和妹妹身上,结果... 结果来了个段昭仪,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前日,有人送了个女人给李笠,李笠便让薛月嫦来陪着说说话,安抚一下对方。 薛月嫦发现此女虽然能说汉语,但鲜卑语更熟练,便用鲜卑语和对方交流,说着说着,就把对方来历弄清楚了。 这位是齐帝的妃子——昭仪,又是其表妹,出身外戚段氏,是段韶的妹妹。 某晚有飞天妖怪飞入大营,把她抓走了,兜兜转转,来到这里。 对方不仅年轻漂亮、气质出众,还有贵妇的身份,薛月嫦知道这种身份,足以勾动天雷地火,让男人欲罢不能。 如此一来,她和妹妹,更加没指望了。 段玉英这几日郁郁寡欢,薛月嫦好说歹说,才劝得对方情绪稳定,但内心巴不得这位为保名节,来个自尽。 但这种念头她可不敢表现出来,因为陪在段玉英身边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其他能听懂鲜卑语的婢女。 所以,哪怕是说话,薛月嫦都不敢乱说,生怕说错一句话,段玉英寻死觅活,被李笠误会她故意诱使段玉英自尽、自残。 这几日,李笠忙着公务,没心思想女人,而薛月嫦慢慢冷静下来,发现自己还有机会。 没错,段韶率军救彭城,被李笠打得兵败身亡,所以,李笠是段玉英的杀兄仇人。 “咳咳。” 外面传来咳嗽声,随后有一名男子在低声说话,段玉英听到后,身子一抖,面色变得惨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这个声音她记得,她刚来此处时,这里的主人见了他,其人说话的声音,就是如此。 这人的身份,她听薛月嫦说了,是梁国大将李笠。 导致她兄长段韶身亡的李笠。 不一会,一名婢女入内,薛月嫦见其对自己使了眼色,便向段玉英说“我去去就来”,然后转了出去。 院子里,一身戎服的李笠,正抬头看天,天上白云朵朵,阳光明媚。 他刚忙完公务,回到府邸,想起有客人,便过来看看。 薛月嫦出来,来到李笠面前:“郎主...” “如何,这小娘子什么来历,问清楚了?” 薛月嫦回答:“回郎主,问清楚了...” “什么来历?” “她是、是...”薛月嫦只觉嘴角苦涩,里面那位,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身份又高贵,不是她姊妹能比的。 往后她姊妹二人更没机会了。 “干脆些,什么来历。” “她是,是齐主的昭仪,姓段...” “什么?”李笠愣了一下,“齐主的妃子?姓段?那..那个段韶,和她是亲戚?” 薛月嫦见李笠的表情,心中狂喜,赶紧回答:“是的,两人是兄妹。” “兄妹...”李笠听完,心都凉了。 “水老鸭”飞行队,惊扰齐营时,抓回来几个俘虏,当中有一名绝色女子,衣着不凡,气质出众。 便是房间里的美人。 可以说,他花重金养起的“水老鸭”,这次给他叼回来一尾罕见的稀有锦鲤。 年轻、漂亮的绝色美人,正常的男人没道理不动心,李笠又不是什么圣人,对于‘战利品’,没道理不收。 问题在于,这位是段韶的妹妹,虽然年纪差得很大,且可能是同父异母兄妹。 但始终是兄妹。 那么,段韶是被他李笠打得兵败身亡,所以,他就是这位美人的杀兄仇人。 若收这位在身边,保不齐哪天晚上,就被复仇的段娘子一刀割喉。 甚至是在‘紧要关头’,被对方一刀入魂。 想到这里,李笠只觉得喉咙发凉、头皮发麻,又问:“她这两日,哭什么呢?” 薛月嫦决定来个先下手为强,否则自己和妹妹就没机会了,于是含糊其辞:“回郎主,段娘子想着齐主,寻死觅活的...” 然而段玉英哭泣的原因,更多的是害怕而已。 “是么...”李笠长叹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忍,“也罢,你们好好劝劝她,莫要伤心太过。”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到了这里,也算是一场缘分,府里人多,多她一个,无所谓,安心住下,不会有人打扰。” “她若识字,那就做个女师,教婢女们识字,教规矩。” “她若会弹唱,那就教歌舞伎弹琵琶,吹笛子,对了,可以和你们一起,研究新乐器,总不至于无所事事。” “当然,她若有意,要出家,也是可以的。” 薛月嫦听完,有些回不过神,李笠看着这位美人,抬起手,探到右边面颊,将鬓发往耳后拢了拢: “这几个月,你和月娥都辛苦了,我知道的。” “啊,这、这是奴婢该做的。”薛月嫦讷讷,心如鹿撞,只觉熬了许久,终于熬出头了。 “我这几日公务繁忙,你多照看着段娘子。” “是,奴婢明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三章 喜相逢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乌云密布的上午,李笠脸上却是阳光灿烂,走在半山腰的小路上,边走边哼歌。 跟在身边的张轱辘,虽然看不见郎主的笑容,却能听得出郎主如今是笑逐颜开。 之所以会这样,当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齐军撤退、淮北转危为安是其一,捷报传到建康,天子大悦,让李笠报上立功将士名单以定奖赏是其二。 其三,是天子体谅李笠常年为国征战,与夫人分离多年,恩准新平夫人携子女到徐州,和李笠团聚。 张轱辘看得出,最让郎主高兴的,就是第三件事。 如今夫人一行,在兵马护送下,即将抵达徐州寒山,而远在鄱阳的赵娘子,也带着子女同行。 所以这几日李笠总是笑呵呵的,以至像是在傻笑。 李笠哼了一会歌,问:“怎么不说话?” “小的怕打断郎主兴致。” “无妨,有什么好消息,说来听听。” “嗨,小的哪有什么好消息,郎主知道的消息,比小的多多了。” “话不是这么说....”李笠继续向前走,“对了,我记着你家大郎,快六岁了吧?” “谢郎主挂念,小的家里大郎,确实快六岁了。” “那可得开蒙,读、认字。” “是,贱内在来信里说了,庄里的学堂,已经上门登记,待到秋天,就能入学、开蒙。” 主仆一边走,一边聊。 张轱辘和其他二十三名“高手”,十二年前,离开阙南,跟着李笠和梁森南下,来到梁国鄱阳。 从此,在鄱阳生根发芽,陆续成了家,都有了子女。 李笠在鄱阳内史任上,组织、鼓励百姓开荒、屯田,自己也组织人手屯田,于是李家有了大庄园。 李家的部曲、僮仆们,都陆续成了家,在庄园里落户,家眷们都有事做,有一份稳定的收入。 子女们都能在新设的学堂里开蒙,至少要学会读写常用字,以便将来有更好的任用。 部曲、僮仆们没了后顾之忧,自然更加全心全意为李笠做事,张轱辘等二十四人,虽然屡立战功,迄今依旧没有一官半职。 却都无所谓。 他们在梁国毫无根基,跟在李笠身边,可比混官场好得多,也不用受什么气。 更别说李笠战功赫赫,很有本事,将来必将位高权重,给这位当走狗,威风得很,可不比自己在外做个小官轻松、如意? 说着说着,来到半山腰,前方走来几名女子。 那几名女子之中,头两个戴着椎帽,其一为薛月嫦,其二,为段玉英。 后边跟着的则是‘健妇’,个个腰挂短棍,身材魁梧(相对而言),是府里的‘女保镖’。 “郎主。” 薛月嫦率先问候、行礼,健妇们亦是如此,而戴着椎帽的段玉英,也停下脚步,向李笠微微躬身行礼。 李笠点点头,吩咐:“嗯,多走动走动,散散心。” 这话看上去是对薛月嫦说的,其实是对段玉英说的,李笠向薛月嫦学过‘邺城话’,此刻用邺城话交谈,为的是让段玉英听得懂。 段玉英对李笠无话可说,礼貌性的问候,便静静站着。 她戴着椎帽,容貌被纱布遮挡,此时看不出喜怒哀乐。 李笠继续前进,薛月嫦则陪着段玉英继续散步,她见李笠这段时间以来,果然没打段玉英主意,不由心中高兴。 段玉英出身高贵,为齐主宠妃,其兄段韶是齐国贵胄,结果和李笠交战时兵败身亡。 所以,李笠大概是顾忌段娘子要报仇,又听她说段玉英思念齐主,便没打算将其收了。 而薛月嫦已经把李笠的身份点明,所以段玉英知道此人是杀兄仇人,更不说话。 说不定,过阵子就要剃发出家,所以,姊妹俩便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然而,夫人就要来了,她和妹妹,恐怕又得等上数月,才能有机会侍奉郎主,由奴婢升为侍妾。 薛月嫦想着未来,心不在焉的陪着段娘子散心,不知不觉,一行人走到望亭,看着眼前那宏伟的寒山堰,默不作声。 段玉英的心思,当然不在这里,她那晚被“妖怪”抓走后,既害怕又难过,脑子一片空白。 兜兜转转,居然变成了杀兄之人李笠的俘虏。 她知道自己样貌出众,迟早要被对方占有,自己却没勇气自尽,就只能逆来顺受。 但对方似乎有所顾忌,她也乐得维持现状。 听薛月嫦说,李笠许她出家,那也好,从此以后与青灯古佛相伴,了却残生。 段玉英扶栏远眺,正走神间,忽然听得附近吆喝声起,循声望去,却是一群奴工在下面水渠干活,清理杂物。 寒山上有供水渠,给山上各建筑供水,眼前这条供水渠位于望亭下方,高度相差越有一丈。 所以她看清了奴工们的动作,以及面容。 忽然,她瞳孔一缩,盯着其中一人。 段玉英看得清楚,这人就是她的兄长段韶,身着破旧衣物,手里拿着个铁铲,同其他奴工一道干活。 那一瞬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看花眼。 又仔细看了看,确定一个小动作没错:兄长用手擦汗时,只用拇指擦,这是和别人截然不同的习惯动作。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人,就是她的兄长。 可是,朝野内外都在说,说兄长兵败身亡了! 如今却好好的,就在眼前! 段玉英确定这男子就是她兄长无疑,随后心跳加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喜极而泣。 赶紧别过头,生怕自己再看下去,哭出声来。 这忽然摆头的动作,让薛月嫦觉得有些怪,她看看这些干活的奴工,觉得是不是段娘子认为粗鄙、不堪入目,便说: “娘子,这些人,都是齐军俘虏。” “是么,是俘虏啊...”段玉英强做镇静,压制着心中激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那他们往后会有何安排?” 她们都是齐国人,所以,薛月嫦认为段娘子这么问理所当然,便回答:“不知道呀,之前一直在这做事。” “如今没仗打了,或许,会调到别处去吧。” “能干活的,就继续做苦力,熬不住的,或许会送到矿井,直到累死为止。” “累死为止?”段娘子闻言心中一紧。 段韶年过四旬,身子骨已经不再如当年那样强健,平日里养尊处优,不用干什么苦活累活,段玉英担心兄长这么累下去,怕是熬不住。 怎么办? 。。。。。。 临近午时,寝室,刚消停的李笠,搂着黄姈说话,说着家事。 小别胜新婚,李笠在外打仗,长时间和黄姈两地分居,所以好不容易团聚后,‘喜相逢’之余,少不了干柴烈火。 黄姈当初把薛氏姊妹送到李笠身边,就已经表明了态度,结果此次来徐州,发现两位还是完璧,知道良人心中一直想着自己,颇为感动。 正如耶娘所说,对付李笠,得以柔,才能克刚。 她体谅李笠,把薛氏姊妹送到身边,李笠心中愧疚,果然碰都不碰。 然而李笠年纪轻轻,长年在外又不近女色,如今‘疯’起来,几乎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抵达寒山后,大半月来,黄姈和赵孟娘轮番上阵,总算和李笠一起解了相思之苦。 一大家子团聚,李笠心中高兴,虽然寒山上的府邸有些寒酸,住宿条件一般,却不在乎。 对他而言,能和家人团聚,才是最重要的。 “怎么还没开闸放水,果真要一直泡着彭城?”黄姈说到时事,李笠笑道:“是啊,既然守不住,索性泡着。” 黄姈觉得怪:“怎么会呢?齐主御驾亲征,都无功而返,捷报传到建康,群臣朝贺,天子可是高兴不已,都说李三郎为栋梁之才,怎么你又说守不住?” “我说守不住,是指守不住城外的土地,这些地面积不小,若种粮食,足以解决官军大半粮食供给,可是,齐国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只需在临近秋天时,发兵来攻,齐军骑兵多,官军不好轻易野战决胜负。” “届时我们必然闭门自守,那么,城外土地种的庄稼,不就被他们顺便收割了?” “就算我们坚壁清野,但大半年的辛苦也会化为乌有,所以,彭城周围的地,我们守不住。” “甚至,只要我们起了屯田的心思,齐国就会每年定期袭扰,届时我们白白浪费人力,却落得个颗粒无收的结果,士气可不好维持。” 黄姈知道李笠的担心,觉得李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他这个徐州刺史,接下来要如何经营只有两座孤城的徐州? 彭城周边若还泡在水里,就种不了粮食,驻军的粮草就得靠其他地方运来,天长日久,也是不小的负担。 “所以,我把孟娘叫来,带着人手过来帮忙,不过你也来了,更好。” 李笠搂着黄姈,只觉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两人成亲已近十年。 不过因为结婚结得早,两人年纪以后世的标准来看,也才是‘大学毕业、初进社会’的年龄段。 “徐州这里,局面很难打开,守也困难,一不留神就会兵败身亡,或者吃个大败仗。” “所以,徐州刺史的位置不会有人争,也不会有人来挂职,对我来说,正合适。” “那到底要如何打开局面?”黄姈还是觉得怪,李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用脑子,别人不行,我却可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四章 利国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三月初三,上巳节,本该是举行“祓除畔浴”的好时候,但从年初一直忙到现在的李笠,没空搞什么活动。 此刻,他乘船来到‘彭城湖’东北畔某地,在岸上军营营地一隅,看着地上摊开的煤样,喜形于色。 煤样来自据此东北外数里地区,那里到处都能用“洛阳铲”轻易挖出煤来。 勘探人员的辛苦和努力,没有白费。 虽然之前一直在打仗,但李笠派出的勘探人员,冒着生命危险,一直在这片地区勘探。 通过与当地人的交流,以及“洛阳铲”这种工具协助勘探,勘探人员用了大半年时间,终于找到了煤矿矿脉。 而这个时代对煤的称呼是“石炭”。 几名男子在一旁介绍情况,因为口音严重,需要人转述:“这里以前,就有人捡到石炭,只是荒郊野岭的,开采不易。” “若生火做饭,在周围樵采即可,没人会费力气来此开采石炭再运回去。” “可如今,水泊就在不远处,开采的石炭,用船运出去,很方便,只是不知能卖上什么价钱,能卖多久。” “毕竟,自古以来,从没听说石炭能赚钱的。” 李笠听到这里,抬头看向那几个男子。 这几位都是中年人,穿戴有别于一般的草民,为附近一些宗族的代表,简而言之,就是地头蛇。 几位中年男子见李笠看着他们,赶紧挤出笑脸,一副谦卑的模样。 李笠开口说道:“本官坐镇徐州,为国分忧,既然来了,就不会走,有本官在此,齐国兵马,休想肆虐!” 这可不是说大话,事实证明,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当然,地头蛇们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试着‘合作’。 结果没想到居然是挖石炭,或称“煤”。 李笠尽可能用简单的语句,向地头蛇们描述一个美好的前景:“本官为长远计,要大兴煤矿,此处既然煤炭丰富,州廨会投入人力物力开采,煤绝不愁卖。” “诸位只要倾力相助,本官不会让诸位百忙一场,开采出来的煤炭,就按方才说好的价格,有多少,州廨收多少。” “你们可能会问,官府要这么多煤炭有何用?当然有用,彭城、寒山驻扎那么多兵马、青壮,还有公廨官吏,以及回迁百姓,每日消耗的燃料,可不少。” “其次,公廨要办砖场,以煤为燃料,用量不会少。” “再有。”李笠说着说着,指着北面,“再往北数十里,有铁矿,公廨要办铁冶,以煤炼铁,将利国铁....咳咳咳”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纠正:“将利国利民的大事,办成。” 空口无凭,在场的都是人精,不可能就凭李笠几句话,便相信跟着公廨做事就能有好前途。 但是,李笠接连击败了齐国大军,还把御驾亲征的齐帝都打跑了,有如此战绩在,地头蛇们,还是想试一试能否通过‘合作’,为自己和家族捞些好处。 “使君,北面果然有铁矿?”一人试探着问,李笠点点头:“当然,据说从汉时起,那里就有铁冶了,不过矿脉小,所以不出名。” “现在不一样,官府派人勘探,找到了新矿脉,州廨要在那里办铁冶,需要大量燃料,煤,正合适。” 一名年长者问:“使君,小人听说,听说用煤炼出的铁,很脆,不能用啊。” “说得没错,但是,建康东冶已经有了新办法,可以用煤,炼出上好的铁料,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地头蛇们大概了解李笠的想法。 徐州地界,已经归北朝上百年,不过对于地头蛇们来说,朝廷是谁,无所谓,反正不管是南边还是北边,控制彭城的朝廷,都需要他们这些当地人帮忙。 如今,这位‘李使君’就需要他们帮忙,说“合作”,说要“一起发财”。 办法就是开采煤矿,而这片地区,土层下就有石炭(煤),不是很深,开采起来不难。 官府要办煤矿,但一下子没那么多人力物力大规模开采,所以需要各家帮忙,也开煤矿,增加产量。 只要“李使君”信守诺言,按照说好的价格,收购开采出来的煤,那么各家收入会很可观。 这收入,不是梁国的破烂铁钱,也不是什么布帛,而是盐。 他们有了盐,再转卖各地,利润可不低,因为自古以来,贩盐都是暴利的买卖。 更别说,和官府合作,还有其他便利。 李笠说了一通,让吏员带着这几位去办相关事宜,自己弯下腰,捡起一段煤样,仔细端详起来。 那一世,他去过微山湖旅游,所以在徐州逗留过。 因为很留意旅游区简介里的各种历史介绍,所以知道了徐州的一些发展历史。 近代洋务运动,徐州是个有煤有铁的好地方,煤、铁矿较为集中,其位置就在徐州以北数十里外的利国驿附近。 利国驿中的“利国”,是历史上留下的地名,据说北宋时,利国铁冶就很出名了。 到了近代洋务运动,因为官府在利国驿附近发现新的大型煤矿、大型铁矿,便办起了煤、铁厂矿产业。 徐州各地还有不少煤矿,所以曾经有煤都之称。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琐碎、不起眼的知识,李笠才敢打徐州(彭城)的主意。 这个地方,为四战之地,虽然重要,但目前以梁国的国力来说,不好守,又不好屯田。 在其他人看来,如同鸡肋。 但在李笠看来,是宝地。 前提是尽快把煤矿、铁矿办起来。 近代徐州附近率先发现的大型露天煤田,在利国驿和徐州之间,所以当第二支齐国援军被淹、段韶兵败身亡后,李笠就派出人手,到彭城以北地区勘察。 结合当地人所知的一些情况,花了大半年时间,找到了一处浅层矿脉。 这里,是不是历史上近代率先发现的露天煤矿?不得而知,反正有煤就行。 地方找到了,煤炭的大规模开采,势在必行。 有了高热值(相对木炭而言)的燃料,大规模炼铁才能铺开,有了充足的铁料,局面就活了。 李笠放下煤样,拍拍手,向外走去。 铁冶将来开工,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就叫“利国铁冶”,虽然彭城依旧是湖中岛,但是水运变得方便起来。 而寒山堰,拦截了获水、泗水,拥有源源不断且充沛的水力资源,正是别处无法提供的。 煤、铁、水动力加在一起,其组合爆发出来的威力,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以理解的。 所以,在别人看来宛若绝地的彭城-寒山组合,在他手中,却是大有可为的地方。 待得时机成熟,再加上鄱阳乐安的超级铜矿,那真是... 。。。。。。 寒山堰,排水渠旁,此刻已经变成巨大的水力作场,许多水轮不断转动,提供充沛的动力。 作场一隅,煤磨机旁,身着工作服的赵孟娘,看着正在运转的机器,以及‘质检’刚送来的煤样,眉头紧锁。 新式烧砖工艺,以煤粉为燃料,而煤粉要磨得够细,达到一定的目数(筛的孔数),才能作为合格的烧砖燃料。 煤粉目数的要求,是鄱阳砖窑多年实践而得的结果,必须做到,否则就是不合格产品。 她放下瓶装煤样,问:“还不够细,没到达规格,怎么回事?” 工长赶紧回答:“我们还在调,最迟后日,就能完成。” “时间节点不能出错,出错了,后续工期都会受影响。”赵孟娘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随员亦步亦趋。 “如今官府要大兴土木,需要很多砖,砖窑能否如期投产,需要各工段协作,若遇到什么问题,要及早汇报,不要存着侥幸心理....” 赵孟娘在鄱阳多年,为李笠打点产业,管理水力作场,带出了不少技术、管理人员。 如今,李笠要在徐州大干一场,赵孟娘带着子女到徐州与李笠团聚的同时,也把鄱阳的技术、管理骨干抽调一部分带来。 一如当年办河畔水力作场一样,在这里,办起规模更大的水力作场。 不仅如此,许多鄱阳大户也派来队伍,跟着“李三郎”、“大鲶彭”一起,在这里开拓新天地。 李笠在鄱阳经营多年,积攒下来的人力资源,在‘新徐州’如鱼得水。 所以彭城、寒山两地,到处都是说鄱阳话的鄱阳人,给人的感觉,好像这里就是鄱阳一般。 鄱阳有彭蠡湖,这里有‘彭城湖’,鄱阳有大河——鄱水,这里有大河——泗水。 巨大的寒山堰,提供了充沛的水动力,所以,这里所安装水力机械的威力,可比鄱阳地界各处的水力机械厉害。 转到另一侧的办公区,赵孟娘没见李笠的身影。 今日李笠来作场视察,还带着薛氏姊妹中的妹妹——薛月娥,既然两人此刻不在,赵孟娘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便到自己办公室所在小院去。 小院门口有人把守,赵孟娘径直而入,来到办公室门前,却听得里面果然有‘咯吱咯吱’的床榻晃动声。 果然如此。 赵孟娘心中一叹,不过想想这段日子来,李笠对她的疼爱,也就释然了。 她来到寒山时,惊觉之前听闻的薛氏姊妹居然还是完璧,不由得对李笠的自制力佩服不已,随后觉得心里暖暖的。 李笠心里还是有她的位置,这就够了,反正男人都是要纳妾的,正室都不说什么,她又何必往心里去。 等了一会,‘咯吱咯吱’声不见停,赵孟娘觉得不对,便敲了敲门。 “进来。” 这是李笠的声音,赵孟娘推门而入,却见李笠坐在‘摇椅’上,不停的摇,手里拿着一些资料。 而薛月娥坐在一旁,衣裙完好,正给李笠磨墨。 “回来了,来...” 李笠起身,坐到榻上,让赵孟娘坐在旁边:“说说,进度如何?” 赵孟娘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赶紧回答:“正在按进度走,砖场月底就能进行第二轮试生产。” “可得抓紧,我的目标,是修筑坚固的要塞和建筑物,靠夯土墙可不行,得用石砌,搭配砖砌。” “如此一来,就不存在夯土墙被水泡塌、被雨淋垮的问题,也不会有箭楼、营房被火矢点燃的问题。” “不止要塞,还有许多地方的建筑,得用砖砌,用砖量很大,所以制砖成本必须降下来,若用传统工艺烧砖,成本还是高,用不起。” “用煤做燃料烧砖,这工艺成熟之后,能够明显降低制砖成本,称得上利国利民,砖房住起来,可不比夯土房好?” 赵孟娘见李笠絮絮叨叨,仿佛总有操不完的心,不由得心疼:“三郎,不是有许多佐官么?让佐官去做事,莫要太劳累了。” “这帮家伙欠历练,忙起来时如同无头苍蝇,张主簿看不过来,可不得我亲自盯着?” 李笠说着说着,发起牢骚,薛月娥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暖。 她和姊姊跟在李笠身边已经有不短时间,虽然截止今日,还没被对方收入房中,却经过长期相处,发现这位的品性很不错。 别的不说,就说对待下人:从没有打骂奴婢,即便奴婢做错事,也只是按规矩处罚。 她觉得李笠既然都能把奴婢当人,那么就坏不到哪里去。 而这位‘赵娘子’,给李笠做妾据说已经有十年,李笠依旧对她这么好。 所以将来对我和姊姊,应该也会如此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五章 布置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州廨听事,李笠正在开会,出征归来的梁森、彭均,向他汇报萧县、沛县的情况。 萧县在彭城以西,获水畔;沛县在彭城以北,位于泗水畔,两地算是彭城的门户,所以李笠发动反击后,这两个地方是必须拿下的。 现在梁森和彭均已经分别拿下了,所以,李笠行使徐州刺史的权力,任命梁森为萧县防主兼县令,任命彭均为沛县防主兼县令。 负责两个方向的防御,以及作战事宜,无论如何,都要为煤、铁矿区的发展争取更多的时间。 当然,他的任命是“板授”,还得向朝廷报备,待得天子御准,才算是正式任命。 此刻,李笠就着舆图分析当前形势。 “我们像是深入敌境的孤军,三面被围,按说应该集中兵力,守着几个据点,但如此一来,反倒会露怯。” “所以,要趁着齐主班师,其国内震动之际,采取攻势,也就是攻势防御,把萧县、沛县拿下,这可是彭城西面、北面门户,位置重要。” “趁着对方没有回过神,或者顾虑重重,我们造成既成事实,然后抓紧时间巩固,迎接反扑。” “萧县、沛县百余年来都属北朝,如今官军收复两县,必然人心不定,守可不好守,但再难也要做到,这是证明能力的时候。” “我有你们做帮手,所以才能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你们,也得有帮手,才能处理军务、民政。” “之前,你们总是在打仗,没机会当地方官,现在,虽然只是县令,但正好可以磨炼磨炼,把手下的团队搭起来。” “搭建团队,同乡要用,但其他人也得用,如此以来,团队的能力才有保障,若只是搞同乡小圈子,成不了气候的。” “学会如何与地头蛇打交道,学会如何安抚百姓,学会如何管理奸滑小吏,将来当郡守,才能尽快上手不是?” 李笠说着说着,“今年,你们做县令,明年,你们就做郡守!” “这么快?”彭均脱口而出,李笠:“不,不快,你们都是侯,做个县令其实是屈就。” “按说齐国应该和朝廷和谈,但谁知道齐主会如何决定?所以今年秋天,齐国可能会派兵来袭扰,你们得扛住。” “然后,明年秋天,更大的反击或许会来,所以,仗是不会少的。” “然而,我们徐州军府兵力有限,以区区一州军府之力,面对齐国河南之兵,若是防御战,我们胜一次,改变不了什么,败一次,那就是伤筋动骨。” “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我们必须主动进攻,以此打乱对方的布置。” 李笠说到这里,摊开右手:“五个指头打人,不疼。” 然后握拳:“握成拳头打人,那才疼。” 彭均挠挠头:“那我们又要当县令,又要打仗,没法分身。” “哈哈,我没说把你们集中在一起。”李笠笑起来,“这不,去年秋天,在鄱阳招的兵,练了半年,如今来了。” “我打算来个以老带新,抽调老兵为骨架,带着新兵,扩充队伍,然后抓紧时间磨合,或许到了秋天,就要打仗了。” 李笠看向梁森:“我们要先发制人,临近秋天时,由你带着队伍出击,向西进攻,入齐国南兖州地界,直接把对方吓懵。” 南兖州在徐州以西,两者接壤,梁森点点头:“行,没问题!” “至于彭郎,也不得闲,拨给你二千新兵,你多操练,到了夏末秋初,沿着泗水北上,到齐国兖州边上郊游,吓吓他们。” 徐州北边,和齐国兖州接壤,李笠这是要挑事,不让对方消停。 “他们会以为我军的出击方向是沿着泗水北上,结果到了秋天,是从萧县出击,又是一番折腾。” “简而言之,需要你们两位主动出击,把水搅浑,让对方无法集中兵力进攻彭城。” “若搅浑水后,引来大鱼,无妨,你们守城,我带兵去救,所以,萧县、沛县的防御要做好,该扩建的扩建,该改建的改建。” 李笠要大干一场,梁森和彭均同样也要有所作为,但彭城处于四战之地,齐国不可能给李笠以安心经营的时间,所以他们做什么都要快。 “我们要在齐国反应过来前,把彭城周边经营好,然后发力,让徐州完整起来。” “我们也要在朝堂诸公反应过来前,把徐州的局布好,免得被人摘果子。”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李笠说话开门见山:“和鄱阳不同,徐州是我们仕途的根基,我们这些出身微寒的武人,只能抱团取暖,然后以徐州做文章。” “但抱团取暖不是排斥外人,我们这个团队,不能只是鄱阳人的群体,那么,在这南北要冲之地,我们要拉拢更多的人进来。” “简而言之,我们就是一个戏班,徐州是戏班戏台,我们在自己表演的同时,也让更多的人有机会上戏台表演。” “他们出名了,可能另谋高就,到别的戏台去表演,或者,觉得我们戏班的待遇不错,选择留下来...” “寒人武将被排挤,那好,我们自己抱团取暖,不行么?” 。。。。。。 新平公府邸,黄姈正在宴客,薛月嫦、薛月娥姊妹带着乐工,在竹帘后就座,用手中的各种乐器,弹奏乐曲。 今日到新平公府邸聚会的客人,都是新平公李笠朋友的家眷,其中有彭均夫人、黄姈的妹妹,有梁森的夫人杨氏,也有武祥、黄?的夫人。 以及张铤的内人。 “夫人“这个称呼,这个时代可不能乱用,一般是公侯的正室(命妇)才可在正式场合称为夫人。 如今在座的女眷,除了张铤之妇,都是夫人。 毕竟自家良人为国征战,用命立下的军功,换来爵位,才让自己的正室成了夫人。 但没人在乎这点,这里不是建康,而是在寒山上,简单而不简陋的新平公府邸,就当是左邻右舍之间的串门。 “寒山这里局促了些,不像鄱阳城里地方大,所以我们将就着,过得一两年,等局势稳了,搬到彭城去,地方就宽敞了。” 黄姈感慨着,妹妹搭话:“我觉得这里就不错,每日一开窗,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原野,感觉心旷神怡。” “反正比建康好,那里规矩多,出个门都得小心翼翼的。”黄?的夫人说道,她是在座黄家姊妹的嫂子,不过不敢托大。 毕竟李笠可不得了,黄家都指着这个女婿呢。 交谈间,杨氏有些走神,注意力渐渐被乐曲吸引过去。 她出身官宦之家,当然见过许多大场面,而新平公府如今有不少乐器,是闻所未闻的,于是奏响的音乐,音色也十分独特。 譬如那“风笛”,杨氏之前就没见谁家有过,甚至都没听说过,来到寒山后,她听了一次风笛演奏,就迷上了。 黄姈便让她派几个奴婢来府邸学,再过不久便能学成,然后在自家,就能和梁森一起欣赏这独特的风笛奏乐。 想到这里,杨氏颇为憧憬,她来到寒山和梁森团聚,幸福无比,只觉日子过得飞快。 前几日她忽然连连干呕,经医师把脉,已然是有了身孕。 杨氏想为梁森生下儿子,所以想到寺庙上香,结果发现寒山只有许仙祠而没有佛寺,信佛的杨氏,就只能在家里摆个佛堂,焚香许愿。 “据说秋天,齐国还会来犯,到时候,寒山怕是要被围。” “被围就被围,谁怕谁?齐主亲自带兵来都打不赢,其他人来了又如何?” “他们这次据说折了七八万人,还嫌不够,又来送命么?” “他们仗着人多又如何?我们鄱阳人也多,到了秋天,我们鄱阳也来新的帮手,看他们跳。” 。。。。。。 清晨,段玉英从噩梦中醒来,坐起身,发现自己满头是汗,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被吓的。 如今是夏天,天气炎热,虽然寒山上风大,但夜里睡觉必须关窗,否则容易被夜风吹着凉,所以此时房间里确实有些闷热。 房间内点着油灯,虽然灯光朦胧,却也能勉强看清四周,段玉英觉得口渴想喝水,不过听到在隔间打盹的侍女正轻声打鼾,便自己起来。 旁边食案上有水壶,里面一直有温热的熟水(不停的换),这是因为段玉英习惯喝温水,所以有如此安排。 她自己倒水,坐下,慢慢喝完一碗,心也静了下来,但回想梦境,又有些不安。 段玉英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噩梦,梦到沦为奴工的兄长段韶在干活时累垮,然后发高烧,躺在草棚里呻吟,无人照顾。 就这么高烧不退,然后一命呜呼。 亦或是某日干活时不慎出意外,被重物砸成重伤、失足摔成重伤,无人照顾,苦熬数日,一命呜呼。 反正总是梦到兄长出意外,然后她从梦中惊醒。 兄长年纪比她大许多,而她还小时,阿耶就去世了,正所谓“长兄如父”,在段玉英心中,长兄段韶总是给她以长辈的感觉。 所以,她不能见死不救。 想到这里,段玉英默然。 段韶已经兵败身亡,无论是梁国还是齐国,都是这么认为,然而兄长还好好的活着,是寒山堰大量奴工中的一员。 这说明,因为某种原因,别人都以为段韶死了,但段韶还活着,以俘虏的身份,变成奴工,在寒山堰干活。 她要救兄长,唯一的办法就是献身,做李笠的女人。 得其宠爱后,找个借口,把几个奴工调走,妥善安排,其中就包括没人识破身份的段韶。 然而,李笠应该不是傻瓜,可不好糊弄。 这段时间以来,李笠没在段玉英面前出现过,段玉英明白,对方必然知道这‘杀兄仇人’之事,所以提防她报仇。 然而,她连自尽都没勇气,哪来的勇气报仇。 更别说,如今兄长还活着,她是唯一能救兄长的人,但段韶还活着这件事,李笠不可能知道。 一旦知道,又如何会饶过兄长? 万一骗她,先把她睡了,睡够了,便出尔反尔,到时候她怎么办? 段玉英陷入沉思,她很聪明,所以明白自己的处境,以及救兄长的困难有多大。 薛月嫦之前传话,说李笠不会为难她,她可以在府里常住,不需要改变什么,若愿意教、教弹唱也可以,若愿意出家,也不拦着。 若不是意外撞见兄长还活着,段玉英真想出家,但不行。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段玉英简单梳洗后,坐在窗边弹琴,弹着弹着,觉得无聊。 弹琴给谁听呢?自娱自乐? 可不如此,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又能如何,虽然有侍女陪伴,但侍女不怎么会聊天,也没有什么话题。 段玉英随后想起了薛月嫦。 她来到这里后,是薛月嫦陪伴身边,对方是邺城人,所以也算她半个同乡,毕竟她是在邺城长大的。 薛月嫦又有妹妹薛月娥,姊妹俩轮流陪伴段玉英。 有同乡陪伴,日子过得不那么慢,听着熟悉的‘乡音’,好歹心里没那么难受。 可半个多月前,薛月嫦特地向她‘告假’,说君侯另有安排,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能过来了。 “一段时间”有多久?不知道。 而薛小娘子薛月娥也不见来了。 段玉英想了想,决定还是打听打听,便问侍女,薛娘子或薛小娘子何时有空来这里。 侍女出去打听,片刻后回来覆命:“回娘子,薛娘子和薛小娘子,如今已相继被郎主收入后宅,已经、已经许久没出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六章 量产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寒山堰旁,军器作场,熔铁炉正在运行,因为烧的是焦炭,又用了水力鼓风机、预热风道,所以炉火烧得很旺,将大量缴获的废旧刀具、铠甲熔化。 铁矿还未正式开采,所以军器作场只有少量铁矿石可以熔炼,于是只能先‘回收废铁’,将破损的刀、箭镞、矛头、铠甲熔化后,重新锻造兵器、铠甲。 李笠正在现场视察,却停留在水力开刃机旁,看着机器给大量刀条批量开刃。 “嚓嚓嚓”的磨刀声中,一根根刀条渐渐被‘定角开刃’,之后,再由工匠进行精研,然后进行其他装配工艺。 李笠拿起一根刚磨好不久的刀条,感受着刀条上暖暖的温热,忽然走神。 想起了暖暖的薛月嫦、薛月娥姊妹,想起这两位的万种风情,想起春宵苦短,意犹未尽的同时,真想说一声: 专业。 确实很专业,姊妹俩的表现之出色,甚至超过他的期待。 正所谓“色是刮骨刀”,李笠拿着温热的刀条,想到“薛氏双刀”的威力,思绪飞散,好不容易才收回来。 吏员随手抽出一把精研的环首刀,让人试斩,目标是排成一排共十捆泡过水的草席卷。 一名壮汉站好,挥刀一斩,轻松将草席卷斩断,李笠仔细看了看切口,很满意。 一如他对薛氏姊妹十分满意那样。 斩草席是模拟斩杀无甲目标,但战场上的对手,很多都穿着铠甲,所以,无论什么品质的刀,在战场上使用,免不了刀刃受损。 对于军队而言,环首刀(刀)是杀人工具,而工具只要使用,就一定会有磨损。 战斗越激烈,破损的刀越多,严重的甚至无法修复,只能回炉。 所以军中的环首刀是批量装备的便宜货,要在保证基本性能的同时,做到成本较低。 李笠大量引入水力机械,使得制作一把环首刀的成本明显下降,虽然品质比不上精工细作的‘精品刀’,但装备军队的‘量产刀’没那么多讲究。 便宜、堪用且相对耐用的量产型环首刀,无论长短,军中平均每人配把,刀盾兵甚至配两把,可以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刀的产量上来了,刀鞘的产量不能落下,而刀鞘的制作和盾牌制作一样,需要大量木板。 水力锯床,可以快速解木,生产大量板材,比起人力解木、锯木的效率高很多。 然后,以煤为燃料的木柴干燥窑,在适当条件下,可以将板材进行适当干燥而不会开裂,这可比正常的板材阴干节省时间。 板材是这样处理,弓材也是如此处理,正常工艺下,弓材的干燥需要至少一年时间(阴干),很耗时间。 对于量产弓而言,用干燥窑以适当温度对弓材进行干燥,可以显著缩短干燥时间。 虽然用干燥窑干燥的弓材,比不上自然阴干弓材的性能,但量产弓没那么讲究,李笠要的是‘装备率’。 刀、盾、弓、箭(箭镞)、矛、铠甲、兜鍪,在确保基本性能的前提下,改良制作工艺,做到批量生产,以明显降低成本。 所以,铠甲的改良,那就是和扎甲有所不同的布面甲。 说到这个话题,负责军器作场事宜的贾成,向李笠汇报:“使君,他们觉得布面甲太闷,江南夏天又热又湿,将士们不太愿意穿,所以,不打算做太多。” 李笠点点头:“江南气候湿热,布面甲比较闷...” 他一边说,一边在贾成带领下,向另一边走去。 来到铠甲作场,李笠看着工匠把已经制作完成的一副布面甲,穿在稻草人身上。 布面甲,顾名思义,为布面的铠甲,这种铠甲,在明清之际很流行,是很经典的铠甲影视形象。 形制,就是在布衣的内侧,用泡钉钉上一排排巴掌大的铁片,铁片边缘相互间压叠。 从外看起来,这布衣上没有一片铁甲,但其上满是圆点(泡钉),仿佛‘泡泡衣’。 李笠仔细研究过布面甲的优点,和扎甲相比,制作工艺简单,成本(制作成本和维护成本)低。 因为扎甲的甲片需要钻孔,每片甲动辄要钻七八个孔以上,所以费时费力。 然后需要大量皮条将甲片编织成型,这工时可不会少,而皮条的制作也颇为耗时,并且增加了成本和铠甲死重。 日常维护时,皮条也是消耗品。 布面甲则不一样,甲片以水力锻锤锻打出来,简单修型后,钻三四个孔即可,用泡钉钉在布衣上,工艺简单,更换起来也很方便。 水力拔丝机生产出来的铆钉(泡钉),成本很低,又坚固耐用,比起皮条,优势很大。 所以布面甲的优点不少,制作、维护简单,成本相对较低,但缺点也有,就是用的布必须厚,才能承受大量甲片的重量而不容易撕裂。 江南的夏天闷热潮湿,将士们身着布面甲,会比穿着扎甲还闷热、难受,于是透气的环锁铠,更受欢迎。 “开始!” 一声令下,五十步外,几名弓箭手对准身着布面甲的稻草人放箭,接连射了几轮,然后工匠们开始检查铠甲情况。 结果很快出来:布面甲甲片,无一被箭矢射穿。 试射过的布面甲,很快便拿到李笠面前,摊开。 李笠看着那几片被箭矢射出凹坑的甲片,对结果很满意,甲片是用水力轧机轧成的熟铁片,成本低产量大,又经过渗碳处理,当然坚硬。 制成的布面甲,防护能力显著。 徐州地区位于淮北,这里的夏天热归热,却没南方那么湿热,所以布面甲穿起来,还是能忍一忍的。 而到了冬天,布面甲的好处就来了:耐寒。 夹层里有柳絮、芦絮的布面甲,就如同一件内钉铁片的寒衣,御寒效果且不说,加厚的布面至少能防风。 最主要的好处就是能量产,维护也方便、省钱。 李笠之前攒下的环锁铠,还是不好公开,所以决定找机会‘换装’,或者作为衬甲穿着。 等到换装完毕,他深信身着‘泡泡衣’的梁国徐州军,一定会给齐国留下深刻印象。 就如同明清时期军队穿越上千年,来到这时代,只是不会有人认得。 。。。。。。 夜,寝室,李笠起身,披上衣服下床,扯起薄被,给薛氏姊妹盖好,以免着凉,随后转到角落。 角落的架子上,架着一领布面甲,连带铁面、兜鍪和臂甲,构成一个铠甲人。 李笠坐在铠甲人面前,看着对方那空洞的‘双眼’,陷入沉思。 他认为布面甲穿在身上显得有些臃肿,不够威风。 以目前手头的技术能力,他其实可以尝试着做板甲,因为水力锻锤和水力轧辊机可以派上用场,制作大块铁皮(相对而言)。 只是良品率较低,且因为冶金技术的掣肘,要批量制作大面积的匀质、优质铁皮很困难。 板甲,是铠甲的巅峰形态,有别称“铁罐头”,防御力极强,且重量不会过于压在着甲者双肩,着甲者双臂不容易疲劳。 奈何很贵,即便是省去四肢的胸甲,造价也不低,不能作为量产甲。 他已经试过了,真的贵,没有钱实行量产。 对此,贾成提出过替代方案,那就是“铆接板甲”。 譬如胸甲,既然做不出整块的匀质、优质熟铁板,那就不如先锻打出几个长方形铁板,然后铆接成一整块。 胸甲可以这样,其他部位的甲也能如此。 这个方案不错,但问题是同样不好量产。 板甲的缺点是贵,因为要量身定制各部件,靠手工修型,铆接板甲也是如此。 那么,在戎服都做不到给每个兵卒量身缝制的情况下,又如何实现铆接板甲的量身定制? 而量身定制和‘量产’是矛盾的,这就决定了成本不会低。 给两万步骑量身定制板甲(铆接板甲)的成本,恐怕连朝廷都承担不起。 所以,量产甲的形制,布面甲最合适。 批量制造的甲叶和铆钉(泡钉),厚布,都能做到价格便宜量又足。 战损后,修补起来很方便,布衣烂了打补丁,甲叶坏了,取下铆钉就能换新。 加上臂甲、兜鍪、铁面,齐活。 李笠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身上热:加上内衬衣物,布面甲夏天穿起来真是捂,长期穿着怕不是要捂出一身痱子... 所以环锁铠的技术,要不要拿出来,我和部下们也好名正言顺穿环锁铠? “咳咳咳...” 床那边传来几声咳嗽,打断了李笠的思绪,他转头一看,看清楚后,只觉身上瞬间发热。 昏黄的烛光下,床上躺着的姊妹俩,毫无遮挡,可李笠明明记得,他方才起床时,已经扯了薄被给两人盖着。 现在,有人不知死活,他决定再教教对方,死字怎么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七章 敲打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薛氏姊妹走在过道上,随着侍女向前走,因为夫人在箭堂召见,她们得赶紧过去。 姊妹俩刚起来没多久,简单梳洗,匆匆挽了个发髻,看起来有些憔悴。 薛月娥走着走着,忽然一个趔趄,姊姊薛月嫦赶紧扶住,才没让妹妹摔倒。 一名侍女赶紧来搀扶,见这位一脸红润、眉目含情,走起路来步履蹒跚,似乎腿发软,只觉有些嫉妒:郎主馋你们馋成这般! 昨日,主母就派人跟两位娘子说过,今日上午,巳时一刻左右,要到箭堂。 清晨,侍女便候在外间,等着两位薛娘子起来,伺候着梳洗。 结果直到方才,郎主才放两人出来,如今两位这意犹未尽的模样,一会让主母见到了,不知会不会发火。 侍女的担心,薛月嫦不用想也知道,她和妹妹就是要不加掩饰,让夫人知道她俩是如何被君侯宠爱,以至于难舍难分。 君侯喜欢我们,你敲打也没用! 薛月嫦如是想,她和妹妹一起服侍君侯,如鱼得水,难舍难分,夫人嫉妒之余要敲打,理所当然。 转到箭堂,却见一身戎服、挽着男子发髻的夫人正在射箭。 这英姿飒爽的气质,为夫人本就出众的容貌,平添了一分英气。 薛月嫦看了,忽有自惭形秽之感:这份英气,她和妹妹是决计没有的。 侍女通报后,两人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候着。 黄姈依旧射箭,只当两人还没来:既然迟到了,就得罚站。 她来到寒山和李笠团聚,一番努力之下,现在已有身孕,不过黄姈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不会为了保胎而弱不禁风,该射箭就射箭。 一石弓,八十步靶,十矢八上靶,至少水准没有下降。 黄姈放下弓,转到一旁,坐下喝茶,薛氏妹妹老老实实站着,不敢吭声。 待得喝过三杯茶,黄姈发话,薛氏姊妹赶紧过来,站在面前,垂手而立。 正常情况下,侍妾在正室面前,没资格坐,除非正室允许。 黄姈看向两人,一脸平静:“你们俩,这段时间伺候君侯辛苦了。” “回夫人,奴婢不敢称辛苦,这是奴婢分内之事。”薛氏姊妹态度很端正。 黄姈摆摆手,侍女们识相回避,只留下一人候在黄姈身边。 “君侯还在休息?” “回夫人,奴婢出门时,君侯睡着了。”身为姊姊的薛月嫦回答,开始迎接正室的进攻,不忘挑衅:“不然,奴婢也出不来。” 黄姈仿佛没听见这挑衅,问:“给君侯盖好被子了么?” 薛月嫦闻言一愣,黄姈眉头微皱:“嗯?” 语气不善,妹妹薛月娥赶紧回答:“回夫人,奴婢出门前,为君侯盖好被子了。” “这就好。”黄姈眉头松开,语气恢复平和:“君侯是天,天不能塌下来。” 薛月嫦听着听着,有些紧张,今日正室叫她们来,明显是要敲打,这无所谓,她有办法应对。 结果现在看来,敲打的路数好像不对劲? “我伺候君侯已近十年,只要君侯在府里,我一定让君侯尽兴,这是本分。” 黄姈如是说,薛氏姊妹听了觉得错愕: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君侯尽兴,这是最重要的,自己再累,再不容易,也得做到,你们明白么?” “是,奴婢明白。” “赵娘子也做到了,所以,你们也必须做到,我许你们侍奉君侯身边,就是为的这个。” “若哪日君侯抱怨,说不尽兴,我会换人伺候君侯,届时就不劳二位了。” 这话说得薛氏姊妹几乎要面面相觑,只能应诺。 “还有,我与赵娘子侍奉君侯多年,无论如何,君侯尽兴之余,从未着凉生病,从未受伤,譬如扭着了,伤着了。” “如果你们侍奉君侯时,让君侯受伤了,就没资格留下来!” 这几句话,敲打得薛氏姊妹只觉后背发凉,赶紧行礼:“是,奴婢知道!” 正室敲打侍妾的伎俩,她俩听人说过许多,却从没见过如此的。 夫人明摆着告诉她们,她们的唯一职责就是让君侯尽兴,所以,无论怎么折腾,都可以。 但得有个度,不能让君侯着凉生病,不能让君侯受伤,不然... 从没听说那家正室如此要求小妾的,因为正室和小妾形如水火。 正室恨小妾得主人宠爱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人勒令小妾一定要让主人尽兴的? 黄姈看这两位的表情,就知道敲打有效,她摸清了李笠的脾气,所以如此敲打薛氏姊妹。 该说的已经说了,摆摆手:“行了,若无事,你们退下吧。” “是,夫人,奴婢告退。” 姊妹俩低眉顺眼,出了房间,相互看了看,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安。 让君侯尽兴?再好吃的佳肴顿顿吃都会腻,君侯觉得腻了,我们怎么办? 万一君侯着凉、磕碰、扭伤了,我们怎么办?夫人会趁机发难的! 正室发话,那就会说到做到,如此要求,别人都不好说什么,由此可见,夫人不好对付,薛月嫦有些忧虑,和妹妹一起向外走去。 迎面过来数人,当先一位,却是熟人:段玉英。 薛月嫦自从被李笠收入后宅之后,都没出去过,如今是第一次见到段玉英,见对方走来,赶紧打招呼。 段玉英回礼,两人擦肩而过,薛月嫦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却见段玉英进了箭堂。 顿时觉得不安。 薛月娥也注意到了,心中不安,低声说:“姊姊..” “回去再说。”薛月嫦低声说着,和妹妹继续向前走,琢磨起来。 夫人这是请援兵么? 不可能,君侯怎么会收这个女人?不怕哪天晚上被割喉? 。。。。。。 数日后,黄姈独坐房,手里拿着账簿,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前几日,那位齐国皇帝的妃子、如今新平公府的‘客人’段玉英,向她请求一件事。 段玉英说,其兄段韶没死,如今在寒山堰做奴工,她想救兄长,为此,愿为新平公夫人做牛做马。 黄姈听了这个消息,只觉难以置信,因为去年李笠水淹齐军,主帅段韶兵败身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现在段玉英却和她说段韶没死,在奴工之中看到了段韶。 黄姈不相信,她听李笠说过,当时让很多人看过遗体,确认是段韶无疑。 那么,段玉英这么说,到底是真心话,还是要糊弄她,以此换得接近李笠的机会? 黄姈仔细回忆着,当时她和段玉英交谈时,因为语言不通,需要侍女居中传达,但对方说话时,目光并未躲闪,语气平缓,没有什么下意识的小动作。 按照黄姈和人打交道的经验,感觉段玉英并未说谎。 假定段玉英所说没错,那么,这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段玉英没有直接找李笠,一定是担心李笠不信她所说,或者怕李笠出尔反尔,把人睡了,睡够了,就翻脸。 于是,段玉英来找她,主动透露实情,等同于把柄交到她手上,顺便救人,而代价是给她做牛做马。 所谓的‘做牛做马’,就是作为她的‘工具’,侍奉李笠,‘掣肘’极其得宠的薛氏姊妹。 因为按照正室斗小妾的路数,她肯定需要一个美人去吸引李笠的注意力,免得被薛氏姊妹把魂给勾了去。 薛氏姊妹得了宠,或许会恃宠而骄,但段玉英即便得了宠,却因为兄长捏在正室手里,所以不敢造次。 如此一来,人得救了,求的却是夫人而不是君侯,不怕被人出尔反尔。 所以,黄姈觉得段玉英很聪明,对方的想法,于情于理都说得通,但关键在于,段玉英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段韶。 如果是到还好,如果不是,她就中了计,把一个危险人物,送到李笠身边。 这不是不可能,之前杨氏对李笠有了误会,就有行刺的企图。 黄姈认为这件事必须有个结果,不能糊弄过去,不然她放不下心。 段韶可是齐国的贵胄,晋阳霸府诸将之首,若还活着,一旦逃走,后果不堪设想。 若段玉英有行刺企图,那么一定要当机立断,否则让其接近李笠,很危险。 然而如今的寒山,见过段韶、认得对方容貌的人,恐怕没几个,之前的俘虏们,想来都不认得此人,否则早就出首了... 若暗地里对那人严刑拷问,问明身份,也不是不行,可一旦此人是个硬骨头,反倒麻烦。 黄姈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八章 你的名字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翌日,小校场内,俘虏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已经在寒山堰当了将近一年的奴工,如今突然被召集起来,心中不安,觉得自己会“另有安排”。 人群之中,段韶面色平静,但心里却有些担心,他不清楚此次会有什么事发生,若是被带过长江,恐怕今生再无回去的希望。 跟着他被俘的部曲们,在这将近一年时间里,已经因为一次次的‘另有安排’,陆续‘走散’,所以他并无可靠的同伴,是孤身一人。 其他俘虏,并不认识他,只知道他是“梁孝言”,一名普通兵卒。 若他接下来还在寒山,或许有机会出逃,逃到临近齐国州郡,亮明身份,就能返回邺城。 可过了长江,即便出逃,想要逃过淮水、进入齐国国境,那可不容易。 不一会,有人走上校场的高台,看着这些俘虏,高声说:“一眨眼,一年就要过去了,你们在这里干活,也算是表现尚可。” “接下来,给你们选择,是留在这里,还是另谋高就。” “留在这里,还是老样子,不过呢,会有工钱。” “另谋高就,就是过长江,去江州...饶州鄱阳。” “会武艺的,或者想从军的,可以在鄱阳当兵;不会武艺,但有一技之长,也可以去鄱阳,那里有许多作场,需要手艺人。” “不会武艺,不想从军,也无一技之长,到了鄱阳,可以到作场学一门手艺,就此定居,” 简而言之,就是两种选择:留下,或者去鄱阳。 段韶不想走,不过觉得事情有些怪,自觉告诉他,若选择留下,恐怕会出事。 因为选择去鄱阳的人,可能会被梁军认为死了回家的心,愿意留在梁国;若选择留下,就一定是想伺机逃跑。 那么,对于这些想跑的人,最后的处置可未必好,譬如送到煤矿挖煤,一直干活,直到累死。 他想得明白,虽然心中盼着留下,但还是选择离开。 选择离开的人,要走到另一边,段韶是头几个走过去的,不一会,陆陆续续有许多人走过来,留在原地的人,不到一开始人数的十分之一。 这些人被带走,选择离开的人们,按要求排起长队,依次进入附近的凉棚,接受登记。 登记类型有三:从军,做工,学手艺再做工。 段韶决定登记为“学手艺再做工”。 来到凉棚下,负责登记的吏员之中,居中一位的个子很高,身材魁梧,皮肤略黑,年约二十五六岁。 段韶发现此人盯着他,似乎在仔细端详,两眼闪烁着光芒,不由心中一惊,强作镇静,低下头。 “姓名。”那年轻人问,说的居然是鲜卑语。 段韶装疯卖傻,瞪大眼睛,一副迷茫的表情,这一年来,他避免让人知道自己会鲜卑语。 年轻人随后改用汉语问了一遍,居然是邺城口音,段韶便以‘乡音’回答:“小人梁孝言。” “籍贯。” “邺城人。” “去鄱阳了,想做什么?” “小人想学一门手艺,然后在作场干活。” “嗯。” 年轻人提笔在簿上写字,写完后,旁边一人拿出块带手绳的竹片,交给“梁孝言”。 段韶接过一看,却见竹片上刻着个铁锤的图案。 “拿好竹片,一会登船,要检查的。”有人提醒,段韶点点头,那人又说:“包裹可以不收拾,等下会发新衣裳和被褥。” “是,小的明白。” 段韶离去,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人在后面盯着他,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不敢多想,径直向前走,生怕身后突然大喊一声“把他拿下”,可直到走出侧门,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许,是我想多了? 。。。。。。 府邸后院,凉亭下,李笠坐在榻上吃果,一脸迷茫,黄姈坐在旁边,问:“果真没看错?” “没道理啊,我明明...”李笠抬起头,看着黄姈:“四娘,那日我真的让许多俘虏来看过,确定那死者就是段韶。” “可今日这位呢?样貌是否一样?”黄姈问,李笠想了想,肯定的说:“像,很像,我记得那容貌,没错,一模一样!” “那这是怎么回事?”黄姈觉得不可思议。 她还是觉得,李笠的安全是第一的,李笠是她的一切,所以不能有丝毫闪失,所以和李笠吐露实情。 然后安排了一场‘甄别’,让李笠以吏员身份,观察齐军俘虏。 果然,认出了一名样貌和段韶相似的人,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段韶? 如果这个人是段韶,那么去年那位? 李笠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对段韶的容貌记忆犹新,所以方才见着这位站在面前,真是颇为惊讶。 段韶是鲜卑人,所以他故意用学会的鲜卑语发问,对方似乎听不懂,他便改用汉语。 不会鲜卑语?这可能是故意装的,那么,这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很快,他想到一个名词:替身。 或许有一个可能:段韶身边有一个替身,关键时刻,譬如被追杀时,顶替郎主,以便引开追兵,让郎主有机会逃脱。 “可能他养着一个替身,容貌十分相似,关键时刻,替他受死。” 李笠说出自己的看法,黄姈想了想,默默点头:确实,这就说得过去了。 “我说嘛,怎么当时他们还划船跑,明知道跑不过我军快船。”李笠琢磨起来。 “那?”黄姈想知道如何处置,事关重大,此刻凉亭内就只有她和李笠,侍女们都已经回避。 “段韶已经死了,这是事实。” 李笠缓缓说着,“但他若是跑回去,事实就会推翻。” “但这个人,可能是替身也不一定。” “所以,我们在这里瞎猜就是浪费时间,不如直接点。”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直接问问他,不就行了。” 不一会,‘梁孝言’被人带到,不过李笠是在箭堂问话。 化名‘梁孝言’的段韶,看见前方这有过一面之缘的高个年轻人后,心中一惊。 “我认为,梁孝言不是你的真名。”李笠看着对方,缓缓说着,说的是鲜卑语。 “我就是李笠,活捉侯景的李笠,攻破彭城的李笠,水淹段韶的李笠,守寒山的李笠,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比试武艺,射箭也罢,技击也罢,我赢了,你把身份说出来,留下。” “你赢了,可以走,我派人送你到齐国城池。” 如此直接了当,段韶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说的是鲜卑语。 “我听说,齐国大将都善骑射,也罢,就比射箭,怎么比,你来定。”李笠让对方定比赛方式,明摆着是让对方占便宜。 段韶善射,毫不客气:“一百二十步,射容量二升的酒杯,十个,十箭。” 二升酒杯是常见容量的酒杯,李笠点点头:“可以,来人,布置。” 段韶又说:“只是小人已经一年未摸弓箭,需要练练。” “可以。” 不一会,箭靶放好,一百二十步外,用二十根细绳各悬着一个容量二升的酒杯,张轱辘等人举目望去,根本就看不清酒杯。 一身男装的黄姈看着‘箭靶’,忽然觉得后悔:难度太大,莫不是让大鱼跑了? 她不是不相信李笠的射术,只是这种距离上要射中二升酒杯,看的更是运气。 当然,按照李笠的理论,这是“散布”的问题。 李笠常年练射箭,已经把“散布”练得很小,但黄姈觉得,要射中如此箭靶,真的就只能靠运气。 善射的郑原,此刻则微微眯眼:这种距离上,当然看不清酒杯,谁都看不见,却未必射不中,因为有绳索。 绳索虽细却长,勉强看得见,其末端必然是酒杯,那么用‘心瞄’,是可以瞄“准”的,前提是射术娴熟。 换做是他,有把握射中至少四个酒杯。 再多,恐怕就得看运气了。 案上放着几张弓,还有一些箭,段韶拿起一张弓,拉了拉,又逐一选了二十支箭。 他已经有一年没射箭了,虽然多年积累下来的射术,不是说忘就忘的,但总是要热身。 先对着八十步靶慢慢射了十支箭,熟悉了弓和箭,再射酒杯。 连发十箭,稍后僮仆报靶:八中。 围观的部曲们一个目瞪口呆,郑原也一脸佩服的看着这个‘梁孝言’,心中惊叹:神射手啊! 李笠看着远处那中箭后晃荡的绳索,斗志昂扬:射术确实高超,可我也不会差! 部曲们有些担心的看着郎主,李笠在众人的目光中,也先射箭靶几箭,热热身,然后开始射箭。 第一箭,命中,射中的却是一只已经中箭的酒杯,段韶见了,若有所思。 第二箭也射中酒杯,却是另一只中了一箭的酒杯。 段韶见状腹诽:你占便宜啊! 中了一箭的酒杯,其上插着的羽箭,把酒杯的位置‘标明’,所以不再晃荡后,难度反倒略微下降。 若李笠这么射下去,即便是八中,难度也比他一开始时低一些、 果然奸诈! 段韶如是想,却见李笠接连射出剩下八支箭矢,逐一命中一个个未中箭的酒杯。 总成绩:十射,十中。 “好!”部曲们爆发出欢呼声,为郎主的精湛射术叫好,黄姈见李笠表现如此神勇,也激动不已。 我的良人,总是最厉害的! 段韶见状愣了一下,随后无奈:天意么? 败了,无话可说,对方既然特地把他叫过来,明摆着起了疑心,自己认或不认,都改变不了结果。 而且,李笠当初是见过‘段韶’的,所以,自己的样貌骗不了人。 李笠摆摆手,众人后退,黄姈则站在李笠身旁,手轻轻按着佩刀。 段韶将弓放好,看着眼前这高个年轻人,想到了很多,还想到那一日,齐军攻入营寨后,落入陷阱,陷阱末端那如同地狱般的情景。 “你的名字。”李笠发问,段韶回答:“姓段名韶,字孝先。” 交谈用的是鲜卑语,黄玲听不懂,却一直盯着对方,以防暴起发难,李笠闻言眉毛一扬,心道‘我去!’。 然后再问:“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那是替身,为我而死。” “原来如此。”李笠点点头,笑道:“哎哟,差点被你给跑了。” “可还是没跑掉。”段韶缓缓说着,“不知君侯要如何处置段某?” 李笠笑起来:“我有许多事情要问,希望你一一说明。” “段某无话可说。”段韶回答得很快。 “是么?”李笠依旧笑眯眯,“先见一位故人,再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九章 决定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午后的阳光洒在屋檐下走廊上,走廊地面反光使窗户显得有些朦胧,让人倦意上涌,然而段韶此刻却精神抖擞,因为他看到了一人。 这个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兄长....”段玉英捂着嘴,看着兄长,既是震惊,又是惊喜。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段韶问,若不是旁边候着两名侍女,他真想上前,摇着妹妹的肩膀大喊。 “我,我...”段玉英两眼一暗,含糊着:“我被人抓来的...” 段韶只觉难以置信:“抓来的?从邺城抓来的?” “不,是,是陛下御驾亲征,我跟着来...”段玉英低下头,声音渐低:“我在大营,被抓走了...” “在大营被抓走了!!” 段韶更觉得不可思议:高洋御驾亲征,禁卫环绕重重,更别说还有那么多军队。 若是外出时被梁军偷袭,混乱之中,侍奉高洋身边的妹妹被抓,倒也说得过去,结果却是在大营里被抓的... 那么,他妹妹是怎么被抓走的? 那么多禁卫、兵马都是瞎子、聋子? 还是有妖怪飞进大营,凭空把人抓走? 段韶想不明白,只觉得难以置信。 “兄长,这一年来,我还以为,兄长已经、已经....” 段玉英说着说着,啜泣起来,“结果,前几日,我在半山上凉亭,看见下边干活的几个人之中,兄长赫然在内....” 原来如此,段韶想起前几日,自己确实和其他人在半山腰上水渠干活。 那位置再往上,确实有一个凉亭,当时亭里有女子逗留。 不过其中二人带着椎帽,他看不清容貌,也不能盯着仔细看,否则要挨鞭子。 现在年轻漂亮的妹妹竟然在此,而不是在邺城皇宫,或者在高洋身边,只觉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高洋此次御驾亲征,不但没有攻破寒山,反倒折了很多兵,已经是够丢脸的。 却没想到,还被人从戒备森严的大营里,把妃子给抓走了,这简直是耻辱。 由此可以想到,高洋会是多么的愤怒,但那又能如何? 彭城、寒山依旧在梁军控制之下,梁国有了彭城,已经在淮北站稳了脚跟。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做到的,如今,才色双全的妹妹落到对方手中,会有什么结果? 这种事不用问,问了也会让妹妹无地自容,段韶只想知道妹妹的用意:“阿妹,那日你看到我,所以,才想着救人?” “是,我、我怕兄长熬不住,出意外,所以,所以...” 果然如此,段韶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他若继续隐瞒身份,或许还有机会潜逃,返回齐国。 但按着这一年来,梁军管理俘虏的森严制度,他根本就找不到破绽,出逃的可能性其实很低。 随着寒山形势稳定,他们这些已经被奴役近一年的俘虏,极大可能会被送到别处,届时,要么往南走,要么被送入矿井,干活干到累死为止。 相比之下,身份暴露,也不能说是陷入绝境。 因为,年轻貌美的妹妹,一定会被李笠收了,若得宠,看在妹妹的份上,或许李笠只是把他软禁。 自己居然靠妹妹献身才能苟且偷生,这种耻辱让段韶觉得无地自容。 段玉英见兄长面色铁青,只道兄长生气,便不敢说话,低着头,眼泪水吧嗒吧嗒落下来,身子一抽一抽。 段韶见妹妹如此,赶紧安慰:“兄长不怪你,你为了段家,受委屈了,还不止一次...” 这么一说,段玉英又捂着嘴哭起来。 “莫哭,兄长不怪你。”段韶缓缓说着,“你为了段家,总是受委屈,兄长不会怪你的。” 段玉英见兄长真的没怪自己,渐渐稳住情绪,抹干眼泪,又和段韶说了一会,被侍女打断:“娘子,时间到了。” 一旁,水漏里的水已经漏光,预示着‘谈话时间结束’,这是事前说好的,段玉英心里再有多少话想说,此刻也只能离开。 段韶看着妹妹离开的身影,只觉伤感。 妹妹为了段家,已经委屈了一次。 当初,高澄突然遇刺身亡,一直被人看不起的二郎高洋挑起重任,很快就稳住大局,表现之出色,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晋阳武勋们之前被高澄敲打得很难受,本以为高二郎是窝囊废,掌权后不得不依仗他们这些‘老人’,结果,高洋更倾向于重用邺城官僚,让武勋们急得不行。 姨母(娄氏)也十分着急,因为从小就对高洋不好,甚至无视庶子欺侮高洋,所以母子间情分很淡。 为了缓和关系,也为了避免新朝的皇后之位被一个汉女给占了(高洋正室李祖娥出身赵郡李氏),于是姨母撮合了一门婚事,让段玉英嫁给高洋。 并对段家许诺,高洋称帝后,皇后之位一定是段玉英的。 所以,段玉英其实是给高洋做妾,但礼遇如同正室,高洋是按娶妻的礼制,将表妹段玉英娶进家门。 新婚当晚,段韶的正室元渠姨按习俗闹新郎,结果激怒了高洋,高洋当时就对段韶放话,要杀了元渠姨。 当时的场面极其尴尬,宾客们谁也不敢出来劝,段韶也不敢吭声,因为他知道,这是表弟的借口,要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包括姨母。 高洋即将成为新朝皇帝,谁也不敢得罪高洋,哪怕地位极高的段韶,也只能服软,不敢为正室求情。 所以,他妹妹嫁给高洋的当晚,其实就已经受辱,之后,高洋称帝,皇后依旧是李祖娥。 妹妹样貌出众,出身高贵,本来可以嫁个勋贵子弟,做正室,结果为了段家的前途,受了委屈。 现在,为了救他,又受一次委屈。 段韶只觉妹妹可怜,随后被人带到一个房间,在那里,李笠已经等着了。 做事情,首尾一定要收拾干净,不能落下把柄,所以李笠有了安排:“梁孝言,我有一些事,得你来做。” 。。。。。。 哭得眼睛微红的段玉英,忐忑不安的来到房,接受新平公夫人的问话。 方才,她和兄长见面了,虽然不知兄长接下来有何处置,但看样子,至少不会丢了性命,那么她接下来是否要服侍新平公,得看夫人的决定。 来到房,却见黄姈气定神闲,请她坐下喝茶。 段玉英哪里敢坐,但恭敬不如从命,黄姈知道这位喝不惯茶,便让侍女拿来温水,闲聊了几句,切入正题: “事关重大,我不可能瞒着君侯,你的兄长,不会有事,但要软禁起来,君侯说到做到,你不要担心。” 段玉英赶紧起身行礼:“谢夫人!” “要谢就谢君侯,是他做的决定,不过,你从现在起,就不是新平公的客人,而是我请的女师,请坐。” “我..奴婢不敢...”段玉英很识趣,她现在身不由己,没资格摆什么架子。 “请坐,你是我请来的女师,不是奴婢。”黄姈让段玉英坐下,开始提要求。 女师,教授妇女功事者,即富贵人家女子的教师。 让一个齐国贵妇做女师,教梁国公侯之女各种规矩,看上去很怪,毕竟两国权贵的生活习俗以及礼制多有不同。 所以,黄姈其实是给段玉英一个正式身份,以教授女儿弹琴的名义,在府邸住下。 这也是她和李笠达成的约定:段韶由李笠处置,段玉英由她安排。 不得她的许可,李笠不准碰段玉英。 段玉英多才多艺,所以做女师倒也合适。 黄姈想着想着,心情大好,段玉英察言观色,见这位喜形于色,不由得抓紧衣襟:难道,难道,今晚我就要去... “段娘子,从今日起,你就是我请的女师,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是我一人说了算。” “府里没有其他人可以指使你,如果有,你不必听,只管向我禀报。” “是,夫人。” 黄姈突然冒出来一句:“即便是君侯也不可以。” “啊?是...” 段玉英面色如常,心中却颇为高兴:真的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章 琴瑟和鸣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夜,房间里,局促不安的段玉英坐在琴旁,见坐在上首的李笠盯着自己,不由得低下头,惴惴不安,却强做镇静。 夫人说君侯有疑难需要她来解决,结果一男一女在这里作什么? 果然还是躲不掉么? 事已至此,段玉英只能认命,毕竟这是迟早的事。 不过这里不是寝室,好像是琴房,一想到自己是在这里被对方那什么,她就觉得心酸。 脚步声起,又有两人依次入内,段玉英定睛一看,却是薛月嫦、薛月娥姊妹。 又有几名侍女跟着进来,分别带来琴、瑟、筝。 不一会,李笠见乐器都摆好了,干咳一声,侍女们候在一旁,站成一排,而薛氏姊妹坐在他右下首,段玉英坐在他左下首。 “段娘子,从今日起,是我府邸的女师,教授琴艺。”李笠向薛氏姊妹介绍段玉英的新身份。 随后看向段玉英:“不过,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段娘子协助,那就是改进乐器。” 段玉英来的时候,已经听夫人说了缘由,那就是“改进乐器”,看着眼前这几件有些怪的乐器,她不知该如何表态。 “段娘子通晓音律,薛娘子、薛小娘子也是如此,那么,我大概说一下...” 这个时代常见的拨弦乐器,有琵琶、琴、瑟、筝,除去琵琶,琴、瑟、筝的结构很像。 琴有七弦,为七弦琴;瑟为伴奏乐器,主要给琴伴奏,据说瑟最初有五十根弦,如今的瑟一般是十三弦、十六弦等。 筝则是十三弦、十五弦较为常见。 三种乐器的弹奏,都需要演奏者以手指不断拨弦,那么对于手指会有损伤,所以演奏者会戴上护指,譬如用鹿角做的“鹿角指”。 或者用拨片,这和弹琵琶类似。 “形容夫妇感情好,有成语‘琴瑟和鸣’,所以我在想,既然琴瑟筝都是拨弦乐器,为何不能放在一起,变成一个新式乐器。” “这种新式乐器,由一个人来弹奏,或许能达到琴瑟和鸣的效果?” 段玉英差点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你们一定想说,这怎么可能,对吧。”李笠将一张正常的琴在面前,做弹琴的手势。 他并不会弹琴,做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讲解:“一根琴弦,在不同位置拨动,会产生不同的声音,七根琴弦,可有许多声音。” “新式乐器,类似于琴瑟筝的合体,其上排列不同长短的弦,每根弦,在固定位置拨动时,发出单一的声音。” “那么,这新式乐器,有数十乃至上百根弦,把琴、瑟、筝的主要音调,都囊括在内,一个人来弹奏。” 段玉英觉得如此想法,简直是妄想,薛氏姊妹也不知该怎么应和。 “你们肯定会说,一个人,一双手,要拨动数十乃至上百根弦,根本就顾不过来,对吧。” 李笠自问自答:“所以,这种乐器,不需要弹奏者直接用手来拨弦,而是按动名为‘琴键’的机括,由机括来拨弦。” 说完,他拍拍手,不一会,几名侍女将一个乐器推了进来。 这乐器个头不小,如同一个放大的案,长约一丈,高约四尺,宽约七尺。 乐器前放了个胡床,李笠坐上去,看样子是要演示用法,段玉英见状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站到李笠身边。 薛月嫦可不犹豫,立刻和妹妹‘出击’,站在李笠左右。 段玉英站在薛月嫦外侧,仔细一看,却见这乐器前沿,有一排黑白相间的长条状物体,如同‘梳齿’。 “这黑白相间的长条状物体,名为琴键,为机括的前端。”李笠说完,将乐器的顶盖打开,用撑杆撑着。 “你们看,里面,是一百根绷直的琴弦,长度不一。” 段玉英仔细一看,只觉震惊:果然,这乐器里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竖线,也就是整整齐齐排列的琴弦。 从右到左,琴弦长度逐渐增加。 这么多琴弦,若一个人来拨动,根本就顾不过来。 “你们仔细看,我现在按下琴键...” 李笠说完,按了一个琴键,却见琴键联动了几个拨杆,拨杆末端的小锤击打一根琴弦,发出一个声音。 李笠接连按下其他琴键,各琴键联动的小锤,击打对应的琴弦,发出不同的声音。 这就是钢琴发音的原理。 手指敲击琴键,琴键通过连动杆带动击弦器。 击弦器的末端有一个小锤子,名叫弦锤,被击弦器带动后弦锤会抬起,然后锤击下方绷紧的琴弦(钢丝/铁丝)。 弦锤击中琴弦,琴弦因此振动而发声。 弦锤击中琴弦后必须立刻抬起,否则会影响琴弦振动、发声,可琴弦振动后声音不会立刻消失,那就要有抑弦器制止琴弦继续振动。 这就是钢琴的发音机械结构,原理简单,李笠曾经听人介绍过原理,然而简单几句话描述的原理,要做出来可不容易。 一个完整的击弦、抑弦装置,他提出构想后,作场技术人员花了七八年时间,才做出成熟的制品。 做出来的击弦、抑弦装置,结构确实很简单,理论和现实之间,仿佛就隔了一层窗户纸,但捅破这层窗户纸,花了七八年。 薛氏姊妹和段玉英,分别体验了一下‘弹琴’,只觉难以置信:世间居然有如此妙的乐器? “这只是原理验证机,也就是试制品,我想要的乐器,其涵盖的声音要很广,所以琴弦只会多,不会少。” “拨弦乐器,琴、瑟、筝能发出的声音数量累计起来,或许有二百以上,那么,这种乐器的琴弦,恐怕不下二百根。” “但乐器不可能有二百多个按键,否则一个人无法弹奏。” “一个击弦装置,并不一定只敲击一根琴弦,也可以同时敲击两根甚至三根琴弦,于是能发出不同的共鸣声,这需要摸索。” “乐器的结构,我可以做出来,但琴弦的音色,只能请你们出力,而且这琴弦,不是丝弦,而是铁弦,或者,钢弦。” “钢弦?”段玉英惊讶不已,薛月嫦、薛月娥也惊讶的看着李笠。 “没错,所以需要击锤来击打金属弦,用手指是不行的。”李笠指着琴键,“弹琴有指法,那么,弹这种按键琴,同样也要有指法。” 说着说着,他满是憧憬:“这种乐器,弹的弦应该是钢弦,所以,我称之为‘钢琴’。” 钢琴是很复杂的乐器,其覆盖的音域范围很广,若仅仅知道发音原理,而不是专业制琴、调音师,根本就无法做出来。 李笠只是初步解决钢琴的结构问题,且结构还有待改进,所以眼前这个钢琴,其实是半成品。 至于音质,他完全不懂音律,无法进一步完善。 所以,他将半成品的钢琴,作为礼物献给精通音律的皇帝,给对方一个惊喜。 还包括制钢(铁)弦的拔丝工艺,如此一来,他可以正大光明办拔丝作场,而不会被人质疑当初研究拔丝工艺的目的。 梁国的文化发展极其繁荣,士大夫们不会弹琴、不通音律可不行,而皇族兰陵萧氏以文著称,皇帝是典型的文艺青年。 皇帝和大臣们看到了钢琴,一定会为这种复杂而又神的乐器而痴迷。 然后调动乐官、乐工,甚至调动所有‘专业人士’,对钢琴进行进一步的完善,只有这样,才能让钢琴快速成型。 那是大方向,李笠让身边三位擅长音律的‘专业人士’帮忙,一是让三人有事做,不要东想西想。 其次,就是根据他的需求,来确定‘音阶’,划分‘音域’,调整‘音质’。 拟定并优化‘弹奏’的方法,也就是指法。 李笠大概说了一番,段玉英震惊的无以复加。 她无法用语言形容此时自己的震惊之情,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构想,但想得出,这种乐器的复杂程度,远超所知任何一种乐器。 她会弹琴,制琴不是很懂,不过调音倒是可以,然而以她的能力,要定二百多种音,感觉没底气。 薛月嫦和薛月娥同样没有把握,她们自幼学弹琴,当然会调音,然而要调二百个以上的音,太难了。 她俩不由得看向段玉英,却见这位若有所思,误以为对方有把握,只觉后背发凉。 段玉英容貌出众,本来就能勾动君侯的‘馋虫’,若在音律上又把她们姊妹比下去,将来,将来可如何是好? 薛月娥当机立断,问:“君侯,可有期限?” “没有期限,因为难度很大,我不勉强你们,尽力即可。”李笠一脸轻松,“慢慢来,不要急,调音很辛苦的,一口吃不成胖子。” “君侯,请问具体要求?”段玉英抬起头,看着李笠,一脸坚毅:她要试着完成这个复杂的乐器。 不是为了取悦李笠,而是为了挑战自己,既然她喜欢音乐,若能完成如此一件乐器,也算是不枉此生。 “我的要求是一种乐器能弹出琴、瑟、筝的音调,注意,是音调,不是音质...” “高音甜、中音准、低音沉,总之一句话,就是通透。” 李笠其实是在背台词,随后补充:“这乐器涵盖高音、中音、低音,譬如...” “既能有泉水叮咚,也能有瀑布轰鸣;既能有和风细雨,也能有狂风暴雨;既能有低语呢喃,又能有仰天长啸。” “弹奏起来,可以让人觉得,如同漫步于林间小道,耳边是鸟语花香,亦或是策马疾驰于广袤原野,耳边,是凛冽寒风的呼啸...” 李笠缓缓说着,段玉英听着听着,心驰神往。 若世间真的有如此乐器,她真想弹奏一番,化作飞鸟,自由自在的飞翔。 薛月嫦听着听着,不由得看向妹妹,见妹妹同样一脸激动,不由得斗志昂扬:若能完成如此乐器,真是,真是不枉此生。 “你们放心,仅就完善乐器这一点,其实重任并不是压在你们仨肩上。”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其实,这乐器我已经献给天子,天子一定会让太乐署的乐工们,完善这一古来未有的乐器。” “你们想想,那么多能工巧匠殚尽竭虑,想办法完善这一乐器,众人拾柴火焰高,距离钢琴的真正问世,还会久么?” 他不想打击三人的积极性,再说:“但是,我希望,你们能为我完善这一乐器,因为,我有许多好听的歌曲,需要根据我的喜好,弹奏出来。” “朝廷调集人力完善钢琴,恐怕争论会很多,也不知何时能够定型,我可不想等太久。” 段玉英闻言来了兴致:“不知君侯有何好听的歌曲?” “想听么?”李笠看着段玉英,又看看薛月嫦、薛月娥,见三人点点头,便说:“那,我清唱一曲。” 李笠准备哼一首在无数超市、商场“循环播放”的名曲。 “曲名,《MY LOVE》,这是西洋语,汉语名《吾爱》。”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一章 琴瑟和鸣(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建康,皇宫,乐府的乐工,正在为天子和群臣演奏一种新式乐器,该乐器名为“钢琴”。 气色不错的萧纲,静静听着乐曲,眼睛微闭,专心致志,皇太子萧大器,以及其他大臣也侧耳倾听,仿佛陶醉在美妙的音乐之中。 但是,君臣此刻不是在欣赏乐曲,而是要“听音”,然后“定音”。 因为“钢琴”这种新式乐器,能奏响许多音调,用现有的律制来给这些音调定音颇为麻烦。 前不久,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向天子献上一种乐器,这种乐器名为“钢琴”,琴弦为钢(铁)丝所制,故而得名。 这种乐器,可以有两百多根琴弦,为弦乐器。 然而使弦振动、发音的方式不是拨,而是敲,如同敲打钟、磬一样。 具体实现方式,是以手指按动“琴键”,“琴键”带动‘击弦器’击弦,其制作之精妙,构思之特,闻所未闻。 但是,新平侯所献乐器只有结构,并无弹奏之法,且乐器的音色需要进一步调整,所以,这是需要完善的半成品。 半成品,就如同牛车只有个车架,能坐人,却无遮拦,也无装饰,也就是能坐而已。 把一个半成品作为礼物献给天子,如此行为极其无礼,是要被谏官群起而攻之的。 然而,新平公的这一行为,却恰到好处:提出乐器的构思和结构,具体完善,得由乐府在天子指导之下完成。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无论祀还是戎,都少不了“乐”(雅乐),只有天子,才有资格定“乐”。 有二百多根弦、音色覆盖极广、却能以单人弹奏的乐器,只有朝廷官署才有能力来完善,并根据这种新式乐器的特点,对雅乐进行调整。 涉及律制、定音、律准,必须由天子主导才行。 出身微寒的新平公李笠,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来完善这种乐器。 但是,击弦器以及钢(铁)弦的制作,由擅长机械的新平公提出,那是再合情合理不过。 天子得了钢琴,大喜过望,立刻让太常寺、少府寺进行完善。 少府寺负责制作、完善琴体,包括各类结构、机括以及琴弦,太常寺则负责组织乐官、乐工来完善音质、调音。 不断改进、完善的钢琴,其‘定音’,则由天子召集群臣来决定。 因为近一两年来局势一片大好,内忧已除,外患渐消,所以素来喜欢音乐的天子,有更多精力来关注钢琴的改进、完善,为此痴迷不已。 所以现在天子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召集擅长音律的大臣,一起听最近一次改进过的钢琴奏音,然后议论音色,定下改进意见。 这不是荒废朝政,而是事关礼乐的大事,所以,满朝公卿踊跃参与。 毕竟,大梁自开国以来,先帝就一直致力于重建宫廷雅乐,完善律制,为此做出了众多努力。 而这些努力,当钢琴出现后,很多都要推倒重来。 譬如,先帝所定四通十二笛,不太适用于钢琴。 管乐器有“管律”,弦乐器有“弦律”,然而给弦乐器定“律准”(正律器)很麻烦,所以,先帝以管律模拟弦律,用笛以写通声。 四通十二笛,是以弦律为主而辅以笛律的正律器,“通”就是弦律的正律器“律淮”,共四件,每件有三根弦。 第一件称为“玄英通”,有应钟、黄钟、大吕三弦。 第二件称为“青阳通”,有太簇、夹钟、姑洗三弦。 第三件称为“朱明通”,有中吕、蕤宾、林钟三弦。 第四件称为“白藏通”,有夷则也、南吕、无射三弦。 四通十二笛对各弦的丝数以及长度都有规定。 各弦丝数及长度,均采用以黄钟为始发律的三分损益法计算得出,即每弦所用丝数,均为该弦长度的三倍。 但“四通十二笛”针对的是丝弦,因为世间的拨弦乐器,用的都是丝弦。 现在,有以钢(铁)弦为琴弦的乐器“钢琴”,如此一来,先帝所定“四通十二笛”就不太适用了。 所以,钢(铁)弦的律准该怎么定? 钢(铁)弦的材质和音质,和丝弦是不同的,而钢琴的奏乐原理,大致上是一根弦对应一个音,又有两根、三根线同鸣的‘和弦音’。 ‘和弦’的律准,又该怎么定? 累计可能有两百以上的音,可能会超出宫、商、角、徵、羽这五音的范围,那该怎么分类? 给钢(铁)弦定音、定律准,是一个十分复杂、困难的事情,然而钢琴这一全新、复杂的乐器,激起了君臣的斗志。 因为只要掌握了这一新式乐器,接下来,梁国的礼乐可就要大变样了。 先帝在位四十余载,为了完善雅乐、俗乐,和群臣耗费大量心血才有了成果。 现在,前所未有的钢琴完善后,之前定下的雅乐和俗乐,肯定得有所调整,然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让天子如何能不激动? 但要完善钢琴、改进雅乐及俗乐,恐怕没有十几年都完成不了。 所以,目前至少要先把钢琴的形制给定下来。 钢琴作为乐器,得先定下形制(定音),才好走下一步。 为了集思广益,天子让少府寺制造不少钢琴,赐予大臣,以便其在家也能琢磨音色,提出更多改进意见,于是,钢琴的完善速度很快。 弹奏在继续,素来以“通音律”著称的湘东王萧绎,此时也在座,仔细听着琴音,眯着独眼,沉浸其中。 他也得御赐钢琴,所以平日里在王府一有空就琢磨音色,不知不觉痴迷其中,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在琴声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闲暇时间除了看,一门心思就在钢琴上。 可以安装上百乃至两百以上琴弦的钢琴,完全可以把琴、瑟、筝的音调覆盖,一个人弹奏,就能弹奏出丰富的音调。 这还得完善琴键的布局,在此基础上拟定弹奏指法,一个人经过练习,便能弹奏出复杂的乐曲。 然后,将现有的琴谱、乐谱,按照钢琴的弹奏特点重新谱曲,又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如此神的乐器,无论是制作、调音、弹奏、谱曲,都能让人忙得乐此不彼, 湘东王府有御赐钢琴,也获许可,能自己调集工匠制作钢琴。 萧绎如同许多大臣那样,开始召集门客,对钢琴进行研究,不断有令人振奋的进展,所以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又变得精彩起来。 。。。。。。 秋风起,湘东王府琴堂,湘东王萧绎和门客一起,兴致勃勃的研究钢琴。 年轻的湘东王府诵何妥,出身西域胡商,不仅博学多才,还精通钟律,仔细琢磨了钢琴的击弦器,对弦锤进行了改进。 此时,弹奏着改进过弦锤的钢琴,请湘东王品鉴弦音。 弦并没有换,换的只是弦锤,萧绎仔细听了一会,点点头:“果然有所不同。” 门客们也点头称是,他们听得出弦音音质确实有所改善。 何妥停止弹奏,向萧绎讲解起来。 新平公李笠所献钢琴,是个半成品,其弦锤,都是同一材质、尺寸的木槌,精通钟律和机械制作的何妥,很快发现这种统一尺寸弦锤的缺点。 用不同的敲击工具击打乐器钟、磬、鼓,可以获得不同的音质。 他经过多次试验,发现用不同重量的弦锤,击打不同的琴弦,也可以获得不同的音质。 较为合适的做法,是用较重的弦锤击打低音琴弦,用较轻的弦锤击打高音琴弦,如此,高、中、低音的音质会明显改善。 而且,给木质弦锤裹上鹿皮后,敲击琴弦后发出的声音,其音质会有改善。 钢琴是弦乐器,但却是以击弦方式发音,这就像击钟,所以何妥认为弦锤对于钢琴音质的好坏,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实际的改进效果,确实很明显,所以萧绎很高兴。 数月来,参与改进钢琴的人越来越多,所以钢琴这个半成品,完善得很快。 从琴弦的制作、琴体材质的选择,到琴键(琴弦)的排序,都在不断改进。 “前几日,乐府有一项改进,出人意料的好。”萧绎指着钢琴内部,说着说着,眉飞色舞。 弦锤击中琴弦,琴弦振动发音,然后要有抑弦器制止琴弦继续振动,使得声音戛然而止,不让回音影响后续的琴音。 可是,恰到好处的延长琴弦振动,就会形成一个‘回音’的效果,这便可以营造出类似空谷回音的缥缈意境。 “恰到好处就在于,想让琴弦延长振动,琴弦就振动,想让其停止,就能让其停止。” 何妥心中一动:“大王,莫非,是在抑弦器上做文章?” “对,就是在抑弦器上做文章。”萧绎笑起来,反问:“你认为,该如何做文章?” “呃...”何妥思索起来,他精通机械制作,所以很快想到一个办法:“莫非,加以拨片,需要时,拨动拨片,抑弦器就会暂时失效?” “差不多。”萧绎点点头,“可人只有两只手,弹琴时十指忙碌,再要时不时拨动拨片,如何忙得过来。” 何妥想到了答案:双手忙不过来,还有脚,脚也可以、可以...踩踏板,踏板就是那拨片! 但他很聪明,没有说出来,而是做茫然状:“小人实在想不出,还能如何兼顾?” 萧绎一脸‘你果然想不出来’的表情,大笑:“哈哈!可以用脚来踩踏板,演奏者,垂足而坐!” “原来如此,这构思果然精妙。”何妥赶紧附和,其他门客也恍然大悟,看着钢琴,跃跃欲试,觉得或许还能加装其他机括。 萧绎再说:“不止如此,既然可以为了延迟回音,设一个机括踏板,而演奏者垂足而坐,那么,左脚右脚,一个踏板,岂不是太少了?” “所以有人得了启发,设计另一个踏板,名为‘柔音’,踏板发动后,琴声变小,如同人说话忽然轻柔。” “那么,既然可以用踏板来形成‘柔音’,就也可以形成‘强音’,如同一个人仰天长啸。” 说着说着,萧绎喜形于色:“有了踏板变音,奏乐时,一开始置身于寂静山谷之中,远看山崖有涓涓细流落下。” “近看却是飞流激荡,这只在数息之间,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渐渐完善的钢琴,确实是一件神器的乐器,萧绎觉得余生能有钢琴、美人相伴,真是惬意至极。 至于徐昭佩那个贱人,是不是又出去与人私通,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夫妇之间感情和睦,称为“琴瑟和鸣”,他和王妃形同陌路,如今有了钢琴,一样可以做到“琴瑟和鸣”。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二章 歌以咏志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建康北,玄武湖畔,乐游苑,水榭处,一名乐官正在弹奏钢琴。 天子、皇太子和群臣正襟危坐,侧耳倾听钢琴弹奏的吴声十曲。 吴声十曲,为流行于江南的十首曲调,即: 《子夜》、《上柱》、《凤将雏》、《上声》、《欢闻》、《欢闻变》、《前溪》、《阿子》、《丁督护》、《团扇郎》。 先帝当年,与宫中乐人王金珠将这十曲整理,如今以钢琴弹奏,别有一番风味。 钢琴的音色极其丰富,在座之人,无论是天子、皇太子、诸皇子,以及宗室、朝臣,都听得如同老僧入定。 无数人参与改进的钢琴,虽然现在依旧是个半成品,却已经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实力,如同雏凤初鸣,让所有人期盼不已。 吴声十曲结束,另一名乐官,以此钢琴弹奏西曲歌。 吴声、西曲,都为改良过的清商乐,又称“清商新声”,吴声为江南吴地歌曲,西曲歌,则为荆、郢、樊、邓之间(荆襄地区)的歌曲。 先帝在雍镇(雍州刺史任上),便十分熟悉西曲,继位后加以革新,做《江南弄》七曲。 即:《江南曲》、《龙笛曲》、《采莲曲》、《凤笙曲》、《采菱曲》、《游女曲》、《朝云曲》。 乐官现在用钢琴弹奏这七曲,一样的曲辞,不一样的曲调,让人听了只觉耳目一新。 随后,又弹西曲《乌夜啼》。 《乌夜啼》为乐府诗,原为五言四句,天子于潜邸时,将其改为七言八句。 说的是独自在孤寂的夜中赏月,独自奏乐与影子同乐,可惜悲从中来,不由得哭泣的场景。 钢琴声起,另一人和唱: “绿草庭中望明月,碧玉堂里对金铺。” “鸣弦拨捩发初异,挑琴欲吹众曲殊。” “不疑三足朝含影,直言九子夜相呼。” “羞言独眠枕下泪,托道单栖城上乌。” 歌声带着惆怅,钢琴的琴音,将孤寂的情景烘托得活灵活现,让听曲的天子和群臣,仿佛身临其境。 曲毕,那种惆怅之情依旧挥之不去,萧纲回味着自己的作品,只觉用钢琴演奏出来,相比其他乐器演奏,意境相似,却又有不同,仿佛愈发清冷。 不错,不错! 接着,乐官弹奏西曲《乌栖曲》。 《乌栖曲》为乐府诗清商曲辞,天子于潜邸时做四首,为七言四句。 第一首,弹唱起: “芙蓉作船丝作?,北斗横天月将落。” “采桑渡头碍黄河,郎今欲渡畏风波。” 唱的是一名女子在黄河渡口处等候情郎,结果情郎爽约的场景。 钢琴声时而细腻,如女子思念情郎之情,却又转为清脆,是爽约后的难过,继而再次绵绵细语,是为女子思念之情愈发炽热。 琴音转换之美妙,让人听了真想拍案叫好。 然后是第二首:“织成屏风金屈膝,朱唇玉面灯前出。” “相看气息望君怜,谁能含羞不自前。” 这一曲,说的是热恋女子即将与情郎见面的娇羞模样,钢琴柔声呢喃,将这娇羞模样描绘得春意盎然。 四曲毕,群臣纷纷叫好,萧纲喜不自禁,频频点头。 接下来,又是《乌栖曲》,却是湘东王萧绎当年改编曲辞,如今湘东王又根据钢琴的琴音特点重新谱曲。 新曲共有六首,均为七言四句,以六个场景,描述妇人触景生情,思念出征良人的委婉情思。 乐人经过练习,用不同的音调和弹奏快慢,加上和唱,烘托出六个场景。 萧绎侧耳倾听,听着自己的作品经由钢琴演绎,演绎出不一样的韵味,心中颇为激动,不由得用手轻拍膝盖。 琴声凄婉,唱者声音悲凉,将妇人思念之情演绎得活灵活现,不知不觉六首弹唱完毕,萧绎只觉意犹未尽。 他忽然觉得还不够好,因为这是改编的乐曲,不是为钢琴而生的乐曲。 别人穿的衣裳,自己改了改穿在身上,总不如量身缝制的新衣舒适。 所以,萧绎认为,应该根据钢琴本身音质特点,谱新曲,那样的乐曲,才是真正的钢琴曲。 而前所未有的钢琴曲,一定可以极大地舒展情怀,如魏武帝所言,歌以咏志。 “清商新声”演奏完毕,另有十名乐官,依次用另几台钢琴,弹奏起“鼓角横吹曲”。 横吹曲,一开始也称为:鼓吹,于马上奏之,是军中之乐。 北狄皆马上作乐,故自汉以来,北狄乐总归鼓吹署。 后来分为二部分,有箫笳者为鼓吹,用在朝会、外出仪仗,又作为赏赐,赐予诸侯、大臣。 有鼓角者为横吹,用于军中,也是在马上所奏。 先帝时,命乐人整理鼓角横吹曲,如今,没有箫、笳,没有鼓、角,只用钢琴,重新将其‘演绎’。 十名乐官,共弹奏三十六曲,为《企喻》、《琅琊王》、《钜鹿公主》、《紫骝马》、《黄淡思》、《地驱乐》、《雀劳利》、《慕容垂》、《陇头流水》等。 这三十六曲中,二十五曲有歌有声,十一曲有歌,此刻无人咏唱,只有钢琴之声绵延不绝。 别样的琴音,时而轻柔,时而狂躁,时而回旋,时而长驱直入。 使得听众们宛若身临其境,一下子身处鼓角连营,一下子策马驰骋沙场,时而横槊立马,时而拔剑长啸。 有千军万马之威势,又有饮马河边的杨柳依依,钢琴那丰富的音色,变幻多端的音调,只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不知过了多久,乐官们献艺完毕,听众们只觉不过瘾,回味着方才的旋律。 有“徐、庾”之称的徐陵和庾信,为文学大家,此刻诗兴大发,提笔急。 而文学之名不下徐、庾的琅邪王褒,同样兴致勃勃,已经在构思《钢琴赋》。 一旁,在京任职的鄱阳王萧范,见妹夫王褒喜上眉梢的表情,又看看那几台钢琴,觉得王府里的钢琴是不是少了些。 以至于精通音律的门客们,不得不排队使用,对于钢琴的改进,进度较慢。 他也迷上了钢琴,平日里让人弹奏,听着听着只觉心旷神怡,还抽空把已有乐曲曲谱根据自己喜好重新谱写,以便用钢琴弹奏出来。 另一边,皇太子萧大器拿着新拟的琴谱仔细琢磨,左手手指不住弹着膝盖,仿佛在弹钢琴,其他几位皇子亦是如此。 萧纲见钢琴的表现极其出色,心情大好。 虽然钢琴仍旧有待完善,也不可能取代其他乐器,但这个复杂而又神的乐器,让他痴迷不已。 萧纲处理政务之余,自己也琢磨着改进钢琴,一有空就围着钢琴转,试音、调音、定音,一天很快就过去。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 数月,很快就过去。 有钢琴相伴,让萧纲觉得每一天都精力充沛,待得钢琴完善之后,他一定要让雅乐焕然一新,如此成就,必然超越父亲。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这一切,李笠功不可没。 李笠所献钢琴,虽然是个半成品,却打开了新天地的大门。 不,是一双翅膀,让萧纲展翅高飞,飞过绵延群山,飞过江河湖海,飞过茂密森林,飞过茫茫云海。 如此妙的乐器,必须专门为之谱曲,而他每日都能在弹奏钢琴时,获得大量灵感,即兴弹唱,舒展情怀。 一如魏武帝所言,歌以咏志。 萧纲很喜欢钢琴,以至于痴迷,想到李笠这几年的一贯出色表现,他愈发高兴。 李笠献钢琴有功,那是一定要赏的。 至于李笠上呈的“经略徐州之纲要”,他就觉得不错。 徐州要如何经略,你看着办就可以,要如何行事,朕都准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三章 歌以咏志(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徐州,沛县,途经此地顺便巡视的徐州刺史李笠,此时站在城头,看着焕然一新的城墙,忽然想高歌一曲。 沛县,是汉高祖刘邦的家乡,刘邦平定淮南王英布之后,班师途中经过故乡沛县,便和家乡父老喝酒。 喝得起劲,心情澎湃,刘邦即兴唱起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就是有名的《大风歌》,现在,李笠想起《大风歌》,倒不是有什么别样的想法。 纯粹是游客心态,来到某个历史文化‘景区’,就会回想“这里在历史上发生的事”。 沛县是彭城的北面门户,梁森如今在此坐镇,一旦敌军来袭,就得闭门守城,然后李笠会派兵增援。 如果对方的意图是“围城打援”,那么援军就得见招拆招。 若齐国同时派出三支军队,各自攻打沛县、萧县、利国,又以骑兵游击,那么李笠还得见招拆招。 具体该怎么做,只能随机应变,李笠对梁森的要求,是一旦敌军来袭,梁森能靠着沛县驻军以及城防,坚守至少一年。 “正常来说,可以做得到,但就怕出内鬼。”李笠看着梁森,缓缓说着,“毕竟城里到底有多少人心向齐国,我们是不知道的。” 梁森点点头:“我会注意的,已经做了相应安排。” 沛县城防已经增强,囤积了粮食和军械,除了梁森自己的部曲以及直属兵马,还驻扎二千兵卒,全都是鄱阳老乡,十分可靠。 李笠很放心:“我相信你能做到,只是内鬼难防,你一定要多个心眼。” 不是李笠疑神疑鬼,实在是沛县、萧县情况不容乐观,譬如今年的秋收,公廨能收上来的粮食,少得可怜。 历年的账簿,在梁军入城时,因为公廨‘意外失火’,都付之一炬,所以,沛县、萧县在籍的户数和田地,已经不得而知。 李笠让人翻阅徐州州廨存档卷宗,按之前的户数、田地来征收田租、户调,结果两县的吏员找百般借口推诿,可见人心不是向着梁国的。 在这种情况下,梁森和彭均要想在敌人进攻时守住县城,一定得提防内鬼开城门。 “现在是秋末,齐国若要动手,估计也快了,他们或许会试探进攻,或者想方设法,把你引诱出去,野战解决掉。” “一味地守城,可不行,可若是轻易出击,又容易中圈套,如何权衡利弊,你要有主意,切忌一心二用。” “守,就用心守,若以攻代守,就要集中力量进攻,不要既担心城池安全,又想着野战歼敌,一心二用的后果,就是输得干干净净。” 李笠如此啰嗦,不是不相信梁森的能力,实在是干系重大,他让发小守沛县、连襟守萧县、妻兄守利国,就是予以重任的意思。 三人都是第一次独当一面,心态好坏与否,很容易影响发挥,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去了萧县、利国,视察防务的同时,给左臂右膀们打气。 胜败乃兵家常事,若真的打了败仗,不要紧,撤回彭城-寒山,又是一条好汉,前提是败得有底线。 譬如抛下军队临阵脱逃这种行为,李笠绝不会容忍,关系再好也没用,军法处置。 说了一通,梁森见左右离得较远,便问:“寸鲩,陛下真的同意了?” “同意了,不然你以为,我那钢琴是白送的?”李笠说着说着轻轻笑起来,“我送的礼物,可真的搔到陛下痒处。” “呃...不就是一个乐器么?有那么厉害?”梁森还是想不通,李笠回答:“你不通音律,想不通也不怪...” “一如武人喜良马,陛下精通音律,我献这钢琴,就如同献千里马给爱马之人,收礼的岂能不笑逐颜开?” “那...接下来”梁森最相信李笠,所以李笠说行,那就一定行:“真的不会有谏官嚼舌?” “不,不会,只要陛下那里没问题,就绝对没问题。”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自古,官僚整武将,最喜欢的一个罪名,叫做擅开边衅。” “在他们看来,武人得势,不是起内乱就是开边衅,这看法也不能说错,可要看是什么时候。” “官僚最怕生事,太平时节,一切求稳,可如今这年头,烽火连绵不休,树欲静而风不止,越怕事,事越多。” “齐主御驾亲征,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撤军,于是朝中有人说,两国该握手言和,与民休息,不该继续挑起战事。” “可齐国迄今都未遣使聘问,可见人家一肚子火,没打算媾和,那么,我们就不能消停,一定要把事情搞大。” “正如之前所说,以攻代守,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李笠看着城外泗水畔靠泊的大量船队,看着临时上岸活动的将士,一脸得意:“如今,我奉旨打劫,谁敢嚼舌多嘴!” 。。。。。。 齐国北徐州境内,泗水附近,为大片良田环绕的堡寨里,青壮们持弓执刀,守在寨墙上。 外面,是来犯梁军,从南边徐州过来,今日一早便架起投石机,抛射石块攻打堡寨,其主力在西面。 又有游骑在四周晃荡,不让寨里的人突围。 时值下午,堡寨内升起袅袅炊烟,隐隐约约有饭香飘来,但堡主庞庆以及青壮们无心用餐。 “动了,动了!” 惊呼声中,梁军立起来的投石机开始动作,长杆转动,将一个黑点往堡寨这里抛来,黑点越来越大,在半空中划了个弧线落下。 落在堡寨里,砸中一座箭楼。 破裂声中,尘土飞扬,箭楼损毁,动静很大,惊起寨内一片惊呼。 这惊呼听在庞庆耳里,分外刺耳。 庞氏宗族的堡寨,庇护着一代又一代的庞氏子弟,宗族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难,可每一次,都在族人们的奋力反击下,熬过去。 虽然他们的堡寨,扛不住大军围攻,所以该服软就得服软,但是,来犯之敌想要轻松攻破寨子,那是不可能的。 双方对峙,才有谈条件的机会,庞氏一向和地方官府合作,只要不招惹什么不得了的死敌,宗族就不会有事。 然而,此次攻打寨子的敌人,今日才开始进攻,看样子到了明日就能攻入寨子,他们派出去求援的人,就算立刻能拉来救兵,也赶不及了。 “又来了!!” 惊呼声中,又一个黑点飞了过来,正好命中寨墙,只听“嘭”的一声,夯土寨墙腾起一阵尘土,并且猛地一震。 寨墙上的人们几乎站立不稳,东歪西倒,勉强站住,原本就惴惴不安的青壮,愈发惊恐起来。 寨子守不住了,梁军攻进来,男人杀光,女人抢光,财物全都带走,然后一把火烧了寨子... 庞庆想到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就要被付之一炬,脸色发青,如今对方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做决定,一切都完了。 他走下寨墙,来到一处角落,示意小儿子庞靖近前:“去,带着人出寨,去和梁军说,他们的条件,我们照办。” “父亲!他们要的粮食可不少啊!”庞靖急起来,庞庆一瞪眼:“是粮食重要还是人重要?” “祖宗基业都在这里,寨子破了,什么都没了!” “寨里拿出这些粮食,还能剩下一些,能熬到明年秋天,快,快去!不然一会祠堂被砸了,你晚上睡得着觉么?” 庞靖点点头,赶紧点了几个人,从侧门出了寨子,竖起一张白布,向聚来的梁军游骑走去。 庞庆再次登上寨墙,看着儿子及随从被梁军骑兵带走,前往西面远处营地,不由得紧张起来。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这帮瘟神拿了粮食就走... 。。。。。。 次日清晨,梁军营寨,军吏们清点着庞氏在夜里送来的粮食,巡营的李笠,刚好路过,看着一袋袋粮食,很满意。 此次出击,他先击溃齐国北徐州兵马的试探性进攻,逼得对方收缩城池、求援。 然后,梁军开始到北徐州境内、泗水两岸地区的地头蛇堡寨‘串门’。 前方堡寨,是庞氏宗族的族产,一如河南、淮北地区无数堡寨那样,是宗族的庇护所,也是屯粮处。 那么,‘不事生产(种田)’的梁国徐州刺史,带着兵来这里秋游,庞堡主该怎么办? 梁军沿着泗水北上,用船运来大量石块,用投石机给各地堡寨送去‘友谊’和‘祝福’,躲在堡寨里的人们若不想被族灭,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道问答题: 春天的时候,我们在打仗,你们在播种。 夏天的时候,我们在练兵,你们在给麦田除杂草。 秋天的时候,我们在磨刀,你们在收割麦子。 秋天就要结束的时候,我们手里有兵,你们手里有粮。 请问,我们和你们,到底最后谁手上有粮食? 李笠旁观了片刻,继续前进,往大帐走去。 彭城周边已经变成‘彭城湖’,大量农田淹没,所以无法利用现有农田种粮食供养驻军是不可能的。 开荒、屯田又需要时间,靠屯田解决粮食供给,近一两年是指望不上了。 只会挖矿、炼铁办水力作场的李三郎,要靠后方运粮,才能养活徐州军以及大量脱产人口。 所以,必须不断派兵到齐国地界打劫,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 此为擅开边衅,极易引来敌人报复,导致两国再次爆发大战。 敢这么做的边将,若朝中没有靠山撑腰,必然会被谏官弹劾到生活无法自理。 不过,文艺范满满的皇帝,看在神器——钢琴的份上,允许李三郎‘便宜行事’,其中就包括‘打劫’。 所以李笠现在是奉旨打劫。 在秋收结束后,赶在齐国反应过来之前,带着兄弟们到齐国境内武装秋游,向大小地头蛇,收保护费。 走完这一圈,靠着地头蛇们上缴的‘保护费’,可以极大缓解粮食供应紧张的问题。 李笠既然带着兄弟们收保护费,还收到了,此刻当然要唱起金曲——友情岁月,歌以咏志,于是哼起歌来: “消失的光阴散在风里,仿佛想不起再面对...” “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共渡患难日子总有乐趣...” 粮食清点现场,庞靖看着梁军军吏送来的一箱子‘铁锅’,觉得莫名其妙:“这是?” 那军吏回答:“这是炊具铁锅,生铁锅,很好用的炊具,可以炒菜,省柴禾,就当是给你们的辛苦费,带回去吧。” “是自用,还是转卖,随你们处置,噢,对了,这尺寸略小的木箱里,是铁针,有数万枚,你们是自用还是转卖,随便。” 说到这里,军吏笑起来:“若觉得不错,欢迎到徐州联系购买,要多少,有多少,价钱好商量。” 庞靖看着这两箱“辛苦费”,心中悲愤:强盗!抢我们的粮食,给两箱铁锅、铁针就行了? 我们庞家,再怎么缺钱,再怎么手头紧,也不会去徐州,找你们买这什么铁锅、铁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四章 真香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寒山,午后,刺史府邸后院花园里,一条草花蛇四处乱窜,所到之处,侍女们吓得双腿发软,四散奔逃。 但有几个总角,拎着树杈跟在后面,大呼小叫。 年纪最大的李平安,挽着袖子,拿着树杈去挑蛇,成功将其挑起,激动地大叫“快来看!” 小几日的李安宁,同样拿着一根树杈,拨弄着姊姊树杈上盘着的这条蛇。 旁边,李昉同样拿着根树杈,既害怕又激动,和庶妹李三娘一起,试探着用树杈去拨弄那草花蛇。 最小的“李三郎”李旿,则被一名侍女抱着,站在一旁看。 这侍女见那草花蛇不断扭动身躯,只觉后背发凉,双腿打颤,几乎要站不稳。 “蛇、蛇!” 李旿年纪小,话说不利索,指着那草花蛇,兴奋地手舞足蹈。 身材魁梧的刘犊子站在旁,两眼盯着那条蛇,提防出意外。 蛇是他抓来的,是他奉命放出来给女郎、郎君们戏耍的,现在如此提防,不是怕蛇咬人,而是怕人咬蛇。 毕竟小郎君、小女郎们玩疯了的时候,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一条草花蛇,给小家伙们带来了惊喜和欢乐,院子里充满了笑声。 屋檐下,大腹便便的黄姈坐在‘椅子’上,看着儿女们闹腾,面带微笑。 旁边,同样大腹便便的赵孟娘也坐着,一起看着儿女嬉闹。 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小家伙们精力充沛,成日里在一起玩耍,所以府里十分热闹。 只是稍有遗憾,李笠带兵出征,如今暂时不在府里。 微风吹来,赵孟娘觉得有些冷,便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裘皮披肩,喝杯茶,暖暖身子。 黄姈等她放下茶杯,问:“机器都调试好了?” 赵孟娘赶紧回答:“调试好了,第二批共十台雷迪,已经调试好了,后日就能正式投产。” “铁丝跟得上么?” “勉强跟得上,不然,第二批机器的数量,就不止十台。” “有十台投产也不错了,开动起来,本息就能还上了。” 黄姈说着说着,感慨起来:“我们向商号借了这么多钱,本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还不上的话,天都要塌了。” “怎么会呢,如今各家作场、产业都运转起来,只要水流不断,那收入就源源不断...” 两人议论着,谈起自家以及大伙的‘钱景’。 李笠是徐州刺史,但梁国的徐州就几座孤城,为了御敌,还不得不蓄水淹了彭城,将彭城周边地区变成‘彭城湖’。 如此一来,就没有多少现成的熟地可以种粮食,那么多将士、官吏和百姓的口粮,都得从淮南运来。 不仅如此,徐州州廨没有田租、户调收入,既然没有收入,也就无力承担各项支出。 而支出却不会小,养兵,打造兵仗,用兵,整顿防务,都需要不少的投入。 全靠朝廷调拨,倒是能顶上一阵子,但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李笠想了许多办法来给州廨‘创收’,那就是兴办矿业、产业,靠经商赚钱粮。 简而言之,就是靠煤、铁以及寒山堰的水力资源办实业,来个‘实业兴徐’。 这些实业分官、民,官办作场,主要生产铁锅(生铁锅)、农具等生铁制品,以及各种竹木器、木板板材对外销售。 民办作场的产品,和官办作场差不多,但又有铁针等较为细化的制品。 其中,以铁锅等铁器,为‘拳头产品’之一。 兴办这么多产业,又要开矿,开支极大,需要很多本钱,朝廷调拨一部分(约三成五),另一部分(六成五)由徐州州廨自行筹措。 于是,州廨向商号们(主要是鄱阳背景的商号)借钱,种种措施,和当年鄱阳一样。 李笠、梁森、武祥、彭均以及黄?,还有许多鄱阳乡亲,也在寒山办产业。 黄家的商号筹措资金,他们又向其他商号借钱,如今作场已经陆续开工,算是打好了基础,就看生产出来的产品,能不能卖出去。 寒山这里的产品,明面上的销售去向是淮南,及淮北梁国州郡,但实际上,不可避免的销往淮北、河南的齐国州郡。 如今梁、齐梁国交战,齐国是敌国,铁锅、农具等铁器流入敌国,哪怕是生铁器,都可算作资敌。 这种罪名追究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得天子首肯,可光讲道理、讲苦衷,天子未必体谅。” 黄姈说着说着,摇摇头:“所以三郎献上的钢琴,真是恰到好处。” 年初,李笠守住彭城(寒山),天子赏赐之中,有鼓吹一部,班剑十人,长子得了子爵。 现在李笠献钢琴,得了钱粮赏赐,及女乐一部。 但最重要的,是李笠能够“便宜行事”,能够将心中所想付诸实施。 “这不正好么,徐州官冶出售的生铁锅,官办作场出售的产品,收入的四成归州廨,三成归少府。”赵孟娘笑起来。 “二成当做徐州官吏的俸禄,一成用于维护寒山堰...” 赵孟娘知道一些内情,接着说:“三郎做买卖,从来不吃独食,州廨官办产业销售所得,天子内库能得三成,谁敢和天子过不去?” “所以,钢琴不过是个药引,徐州官产经营收入三成上缴内库,这才是药到病除的良药。” 这道理黄姈当然明白,所以方才只是感慨。 徐州铁锅的销路到底如何?不知道,但她知道,另一个‘产品’的销路,肯定没问题,那就是鄱阳新平的白瓷。 新平白瓷,如今越来越白,种类也很多,不同品级的瓷器,其产量每年都在明显增加,销路很广。 若以徐州为邸店,对两淮、河南乃至河北进行白瓷的大规模销售,应该不愁卖,所以收入可不得了。 所以,“三成收入归内库”这一诱惑,是让天子允许徐州州廨经营产业、不会被弹劾资敌的最大原因。 而李笠为鄱阳新平的白瓷,打开了淮北、河南乃至河北的‘市场’,算是带动鄱阳乡亲一起发财。 也正是如此美妙的“钱景”,才是商号们踊跃低息借钱的原因。 李笠在鄱阳内史任上的举措及表现,让商贾们对其经营能力有充足的信心,所以当李笠要在徐州任上大有所为时,商贾们自然闻风而来。 这当中,少不了在鄱阳成长起来的各家商号,他们之前就已在建康开设分号,吸纳大量闲散资金。 如今借钱给徐州州廨,还借给办产业的私人,收益预期极为良好。 而低息借钱的回报,当然是特许经营,以铁锅,白瓷为例,除了官营,民间邸店要想参与铁锅、白瓷的销售,必须获得州廨的特许。 有了“特许经营”,才能拥有喷钱的“钱泉”。 李笠忙了大半年,徐州这里的戏台算是搭起来了,伶人、乐师也准备就绪。 至于接下来上演的大戏,是引来叫好连连、观众围得水泄不通,还是无人观看、惨淡收场,就只能拭目以待。 黄姈对白瓷畅销很有信心,至于铁锅,因为几年前,建康东冶就已经大规模铸造生铁锅销售,销路不错,想来徐州这边的铁锅,也能有不错的销路。 至于铁针、铜镜,是自家产业,按着往年销售来看,肯定是能赚钱的。 赵孟娘觉得,徐州这边,想要靠卖铁锅赚大钱,还得看看再说。 不过,用铁锅烹饪出来的菜肴,尤其是炒出来的菜肴,真香。 。。。。。。 上午,入冬的第二场雪,将大地染成白色,寒山北岸,北城外廓,远道而来的庞靖,正在一处邸店里与店主交谈。 店主是彭城人,姓郑名梧,之前和庞家有些往来,所以和庞靖算是熟人,有些话,私下里也方便说。 “我家的地,全都被淹了,祖坟也是,如今都泡在湖里,也不知何时能见天日。” “他们也明说了,放水就守不住彭城,所以,不是和大伙过不去,实在是没办法。” “要说恨,当然是恨的,不说田产,就说祖坟,祖宗坟茔被水淹了,如今想去祭扫都去不了。” “将来就算水退了,坟地怕是也不成样子了,能不恨么?” “不光我恨,许多人都恨,恨梁贼残暴,恨朝廷无能,可那又能如何?皇帝御驾亲征都攻不下来,官军伤亡惨重,我们还能有何办法?” 言谈间,郑梧把齐军称为“官军”,所说“朝廷”为邺城朝廷,依旧以北国百姓自居。 北国是相对梁国而言,毕竟几年前,他们还是魏国百姓,后来国号变成了“齐”。 其实,他们对国号是什么无所谓,对于皇帝姓什么无所谓,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利益能否得到保障。 梁国攻下彭城,虽然没有烧杀抢掠,但彭城百姓的家产确实都已经化为乌有,祖宗坟茔以及田产也都被水淹了,怨气当然是有的。 有怨气,当然就会恨。 梁军进攻彭城,当时能走的人都走了,走不了的,只能听天由命,没有被大水淹死的人,没有死于兵荒马乱的人,如今有许多已经回迁。 却只能住在寒山南北两岸的新城,至于彭城,如今已沦为湖中岛,为梁军水寨。 然而再大的怨气,也得屈服于现实,回迁的彭城百姓,为了活下去,只能接受现实。 根据不同的选择,开始了相似而又有些区别的新生活。 郑梧之前是商贾,时常往来河南、淮北,所以才会认识北徐州境内的庞家人,他‘回迁’之后,经过仔细打听,发现了一个机会。 那就是经商,卖铁锅等制品。 不知何故,梁国的徐州州廨,打算大兴煤、铁矿冶,其主要制品,居然是名为“锅”的生铁制炊具。 这铁锅,不仅销往梁国的两淮地区,还可能不受限制的销往齐国。 州廨组织了许多次‘美食会’,专门以铁锅烹饪各类菜肴,请与会人员品尝,并对铁锅的用法进行介绍。 郑梧参加了多次,发现铁锅是个好玩意,且州廨说了,彭城本地人,可以参与铁锅买卖。 而等他听了铁锅的‘官方进货价’之后,惊喜万分:利润很可观! 哪怕只是在城里开个邸店,从官冶、民冶拿货,然后转卖给上门进货的商贾,利润都十分可观。 因为铁锅的‘进货价’真的很低,出乎意料的低:哪怕是小号铁锅,进货价一个也就一百八十文钱。 一百八十文钱(五铢钱),其总重量不比一个小号铁锅轻多少,可见铁锅制作成本之低,但质量还是可以的。 当然,生铁锅怕摔,保养不当会生锈,不过生铁制品都是如此。 徐州州廨明确规定,任何店家进货后,小号铁锅对外的‘批发价’,最低不得低于二百二十文,所以,店家在城里转手就至少能有二成左右的利润。 而按照规定,拿到‘特许经营许可’的店家,每月的进货份额,不会低于一千个铁锅。 若都以小号铁锅计,店家坐地转手,月盈利不低于四十贯,但这还只是开始。 州廨派员带他们参观了铁锅作场,官、民作场巨大的铁锅铸造产量,让人光是想,就能欣喜若狂。 每月能进一千个铁锅,还只是现在,将来,随着铁冶规模扩大,还会更多。 这一切的前提是铁锅有销路,供不应求。 那么,铁锅到底能有销量么? 此刻,两人来到邸店后院,庞靖看着自己的人,与店伙计清点一箱箱生铁锅,感慨不已。 “说来惭愧,之前,我以为这铁锅没什么意思,那梁军军吏报的价格,也不当一回事。” “可家父听了我说的价格,又试过了铁锅,如同疯了一般,成日里念叨。” “于是,打发我来彭城...寒山,找官府进货,没想到,走在街上,却见了郑兄的邸店。” 庞靖说着说着,依旧有些疑惑:“郑兄,这铁锅真的能有销路?” 郑梧回答:“我认为有,因为这里的铁锅物美价廉,许多寻常人家,咬咬牙,都能凑钱买一个,而且...这边请。” 郑梧请庞靖来到客厅,这里已经备好两份饭菜。 菜肴,全都是铁锅炒出来的,名为“炒菜”,厨子学的是‘鄱阳炒’技艺。 庞靖就座,光是闻,就觉得菜肴不错,赞道:“真香!” “方才你问,为何我看好铁锅的销路。”郑梧缓缓说着,“关键就是物美价廉,价廉想来老弟已经明白了,至于物美...” “若老弟有空,亲自生火,用铁锅按着新式菜谱烹饪几次,和釜、铛比一比,就知道了。” “啊,小弟、小弟厨艺不精...” 庞靖有些不好意思,郑梧见状,笑了笑,开门见山:“省柴禾,保养简单且耐用,炒出来的菜,香,好吃。” “当然,炒要用油,若舍不得用油,煮也行。” “这就是物美,其他炊具,不好比。” “还有那铁针,别看不起眼,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累积起来的利润,可不少的,令尊确实好眼力。” “原来如此。”庞靖点点头,若有所思。 郑梧则吃起香喷喷的爆炒鱼鳔,畅想着美好未来。 没错,他的家业因为梁军水淹彭城而化为乌有,所以他恨梁国。 但是,日子还得过下去,而梁国治下的徐州,让他发现了前所未有的商机,只要把握住,短短数年之内,他能赚到的钱,要之前损失的钱财多得多。 铁锅不起眼,却一定能卖到供不应求,而这只是其一,梁国的新平白瓷,那也是不错的买卖。 这种时候还念着“恨”,不给梁国当良民,有钱不赚,那就是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五章 燃料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寒山南,州廨内一处官署,角落里,几名小吏正在鼓搞煤炉。 因为这种炉子刚开始推广,许多人不太会用,所以弄了许久,都没能成功生火。 煤炉烧的是煤,而且是圆柱状、如同蜂窝般有孔的‘蜂窝煤’,这种炉子和燃料,在别处可是没有的。 不,在鄱阳就有,所以,这种炉子又被称为“鄱阳炉”,蜂窝煤又被称为“鄱阳柴”。 煤炉的结构简单,据说生火也容易,一学就会,但对于新手而言,如何生火真是不得要领。 还好,有负责指导煤炉使用事宜的火工在公廨值守,吏员们便将其找来。 火工见怪不怪,一边操作,一边耐心讲解。 煤炉,是一个桶状炉子,如同竹子一样中空,只是壁厚许多。 炉子高约三尺,下方有带盖开口,为通风口,上方可架烧水壶等炊具,不过得先点火,才能烧水、做饭。 点火时,得先把炉子下端通风口打开,然后找来一些干草、细木材或者废纸,点然后放入炉膛。 加一块蜂窝煤在点着的柴火上,让蜂窝煤能够彻底被点燃。 等第一块蜂窝煤彻底被点燃后,再用钳子加入第二块,加入第二块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与第一块的所有蜂窝眼要对齐,不然过不了一会火就会灭了。 标准尺寸的煤炉,最多能加三块蜂窝煤,第三块加进去的时候,蜂窝眼同样要与第二块对齐,加好后就可以烧水了。 火工很快就把火生起来,最后架起加了茶叶和水的茶壶煮茶,小吏们见炉火烧得旺盛,不由得笑逐颜开。 “如今有了煤炉,哪怕是天寒地冻,公廨里每日也能煮茶,可好了。” “可不是,回到宿舍,还能打一桶热水泡脚,哎哟,再乏再累,热水泡了脚,都舒坦了。” 议论中,小吏们继续做事,火工随后转到开水房,检查起煤炉来。 烧蜂窝煤的煤炉很小巧,如同水桶一般,拎着就能带走,而开水房的煤炉尺寸较大,烧的是碎煤,水锅也很大。 自从露天煤矿开始开采,向寒山大量供应煤炭,徐州公廨就开办了开水房,每天,各署吏员都可以来打水。 但为防止浪费,打水时要登记,每日天各署的‘编号水壶’都有打水次数限制。 管理开水房的小吏,不仅要负责登记,还得负责烧水,如今是冬天,房里却温暖如春,惬意得很。 不过到了夏天,那就是受罪了。 火工在几个煤炉旁转了转,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坐在一旁歇息,顺便取暖。 管理开水房的几个小吏,是从淮南调来的,对于之前从没见过的煤炉颇为感兴趣,便问这位来自鄱阳的火工: “老胡,鄱阳那里,已经用上煤炉了?” “是呀,因为陆续有煤矿开采,所以城里的煤炭供应充足,烧煤不比烧柴贵多少,许多人家用上了蜂窝煤。” “这蜂窝煤的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用起来可方便了。” “那是我们李使君得人指点,琢磨出来的。”火工说着说着,笑起来:“可不是许真君指点,许真君管水,不管火。” 众人笑起来,笑着笑着,畅想着夜幕降临后宿舍内的光景。 因为宿舍里砌了一种名为“火炕”的取暖卧具(坐具)。 “那热炕可真是神,据说晚上躺在炕上很暖,身着单衣、盖个寻常絮被,就能暖和的一觉睡到天亮。” “不是据说,那就是。”火工笑起来,“如今宿舍的火炕都已经弄好了,今晚第一次生火,你们可得注意,莫要睡在炕头。” “这有什么说法?”小吏们来了兴趣。 “炕头很热,热得睡在那里的人都会冒汗,一晚上翻来覆去,如同砧板上翻滚的鱼。” “哈哈,老胡你莫要糊弄我们,天寒地冻的,谁会嫌热?我倒要睡上一睡,看看能把我热出汗来!” 宿舍区,主簿张铤抽空来看吏员宿舍大通铺的情况,今晚是火炕的第一次生火,若效果好,那么整个冬天,公廨吏员的取暖就不再是问题。 新建成的宿舍,都是砖瓦房,一排排,十分整齐,每间房子里都有砖砌的取暖砖台“火炕”,因为可以同时让十来个人一起睡在上面,又称“通铺”。 火炕烧煤,热气经由火道,从贯穿火炕头尾将其加热,而热气最后由室外的砖砌烟囱排出去。 睡在火炕上的人,就如同在铛里煎的鱼,不过砖台很厚,蓄热能力强,睡在炕上的人,只会觉得暖,不会觉得烫。 但睡在炕头的人可能会觉得不舒服:这里是热气的入口,炕上最热的位置。 张铤仔细看了几处宿舍,至少从外观看,没发现什么问题,交代随行人员一些事情,转身离去。 火炕质量好坏与否,自然由实际使用来检验,发现问题就改,改到合格为止。 他家中已经装有火炕,所以知道火炕是御寒利器,前提是烧得起燃料,譬如柴禾,或者煤。 因为露天煤矿的开发,所以寒山城里有充足的便宜煤炭替代木炭、木材,作为取暖燃料,协助军民渡过寒冬。 而公廨为了改善吏员的住宿条件,在宿舍建火炕,并且供应燃煤,这是不用吏员付钱的。 与此同时,军营里,营房内也砌了火炕,将士们取暖烧的煤,同样不需要他们付钱。 煤来自官、民煤矿,其中民办煤矿的煤,是州廨用盐或铜钱购买,相应开支,都由州廨、军府承担。 这样的负担不轻,州廨和军府其实是靠着从商号借来的钱,维持各项开支,其中就包括购买取暖的燃料。 还有公廨、军营里日常生火做饭烧水的燃料开支。 张铤走向自己的官署,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想着徐州州廨的‘万事开头难’,斗志昂扬。 只要熬过最艰难的头两年,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 煤矿的大规模开采,意味着煤的价格会越来越便宜,那么,取代木炭、木柴,成为寻常百姓家中常用燃料,指日可待。 徐州煤矿开采出来的煤,要作为商品,大规模外运、销售,沿着泗水销往下邳、宿豫等沿河地区。 甚至顺着泗水入淮水,销往淮南各地。 届时,这些黑乎乎的石炭,便会成为徐州的重要矿产,大规模外销的利润,会成为徐州州廨的重要收入。 前提是,熬过头两年的艰辛。 所以,州廨举债都要买民办煤矿的煤,有多少买多少,让矿主们尝到甜头,增加开采规模。 想着想着,张铤想到了在外征战的李笠。 李笠总是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所以秋后就带兵四处出击,‘抢劫’临近齐国州郡的地头蛇,索要粮食。 然后不断地‘游击’,在齐国境内到处煽风点火,营造出大举进攻的假象,迫使齐国州郡收兵守城,无暇集中兵力南下进犯。 效果还是不错的,数月以来,未有齐兵入寇,也不知是对方本来就无意南下,还是因为李笠搅得各地鸡飞狗跳,所以顾不过来。 如今李笠率军回寒山,不日便到,却不知接下来,齐国会有何种打算。 张铤回到自己官署,继续处理事务,梁国的徐州治下只有几座孤城,以及一座寒山堰,和煤矿、铁矿,所以不像是公廨,更像是作场的管理机构。 那么,他这个为东主管理作场的管理者,就得为整个作场的正常运行而努力。 只要熬过最艰难的头两年,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 下午,率军返回寒山的李笠,来到蜂窝煤作场,看蜂窝煤的生产情况。 燃料,是很重要的物资,无论是取暖还是烧水做饭煮菜,都需要点火,点火就需要燃料。 常见的燃料是草、枯枝、木柴,而现在,李笠‘发明’了蜂窝煤,要将蜂窝煤作为物美价廉的燃料,大规模推广。 若做到了,既能让州廨有了稳定的财政收入,也能造福百姓,一举多得。 但蜂窝煤的制作,也是有讲究的,多少都有些技术含量。 从‘彭城湖’东北畔煤矿运来的煤,经由水力破碎机破碎,磨成粒径合适煤粉,再掺入黄泥及水,由机器压制成蜂窝煤。 晾干后便可使用。 煤和泥的比例是八比二,之所以要掺黄泥,不是为了偷工减料,而是为了塑形:煤粉的粘合性很差,需要黄泥作为粘合剂。 而且,这样制作出来的蜂窝煤,有了‘黄泥骨架’,在煤炉里烧过之后依旧能保持原样,方便完整的取出来。 不过,煤燃烧时会发出某种气味,不是很好闻,所以,在制作蜂窝煤时适当掺入一些生石灰,做出的蜂窝煤在燃烧时,就不会有气味。 李笠问陪同视察的张铤:“蜂窝煤在城里推广以后,关于气味的抱怨,多么?” “不是很多,毕竟有比没有好。”张铤看着轰鸣的机器,只觉心旷神怡:“烧得起木炭的人,不需要烧煤,烧不起木炭的人,有煤烧就心满意足。” 李笠点点头,往一边走去:“一定要推广蜂窝煤,至少在水运便捷的地方,要做到煤不比柴贵多少,如此,煤才有销路。” “百姓能够以较低成本生火烧水做饭,就不用成日里吃冷食喝凉水,夏天也就算了,可冬天,吃冷食喝凉水容易闹肚子,极易病倒。” “当然,前提是蜂窝煤的价格便宜,也就是煤价低,而要煤价低,就得靠增加产量和销路,来个薄利多销。” “煤有了销路,州廨的收入就上来了,而矿老板...矿主才会想办法扩大煤炭开采量,他们必然会用各种办法弄人进矿山挖煤。” “其实就是掳人做黑工,人口拐卖的案件会增多,这得注意,不能纵容。” “人贩子罪大恶极,官府决不能坐视不理。” 张铤当然知道要打击拐卖人口这种恶性犯罪,李笠的态度,是父母官应有的态度。 然而要增加煤矿产煤量,就得投入大量劳动力,按地头蛇们的品性,拐卖人口充做黑工是必然的。 这种事情古来有之,汉时,汉文帝窦皇后的弟弟窦广国,四五岁时就被人拐走,转卖了十余家,沦为奴工,在深山里烧炭。 后来出了事故,烧炭工死了上百人,窦广国侥幸不死,好不容易与时为皇后的姊姊相认,才脱离苦海。 对于李笠而言,他自己都被人拐卖过,所以不会为虎作伥,但煤矿缺劳动力是必然要面对的现实问题,该怎么解决? “我们只管打击辖境内的拐卖人口行为。”李笠看着张铤,又看看宏伟的寒山堰,“我是梁国的徐州刺史,齐国的民,管不到。” “只要州廨严厉打击拐卖国人的行为,地头蛇们,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六章 你的眼神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新平公府,琴房,李笠仔细打量着御赐钢琴,只觉难以置信:半年时间,就完善到如此地步了? 他不会弹钢琴,只是知道钢琴发音的原理,所以献给天子的钢琴,是个半成品。 即便如此,钢琴这种极其复杂且前所未有的乐器,引发强烈反响。 文艺范满满的天子,连同文艺范满满的宗室、大臣,以及汇聚众多顶级乐工的太常寺诸乐署,众多‘音乐从业人员’的热情被钢琴点燃。 于是,半年内,钢琴快速完善,虽然应该没到“最终版”,但比起李笠所献宛若残疾人的钢琴,已经明显“健全”了许多。 居然还有三个踏板:强音踏板、弱音踏板、延音踏板。 李笠不知道真正的钢琴有没有踏板,反正见着眼前这御赐钢琴居然有踏板,只觉佩服不已非:这就叫专业。 有其父必有其子,先帝擅音律、文采飞扬,当今天子也是如此,可以说是专业人士。 连同一群热爱音乐的高官、重臣、士大夫,加上专精于音乐的乐官、乐工,这样的“专业团队”,才能对钢琴的完善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而李笠,则是抛砖引玉的那个人。 毫无疑问,李笠这个马屁拍得极好,让文艺范满满的天子喜不自禁,所以许他在徐州刺史任上“便宜行事”,还有所赏赐。 赏赐之中,有女乐一部。 李笠将视线,转到一旁候着的一群娘子身上。 这些娘子垂手而立,都很年轻,身材高挑,平均‘颜值’的水准不低,身着白纻裙,看上去亭亭玉立。 便是“女乐”。 所谓“赐女乐一部”,和“赐鼓吹一部”类似,都是一种天子赐予臣子的殊荣。 鼓吹,可以看作是仪仗乐队,或者军乐队,其作用之一是出行时随行奏乐,彰显排场。 以后世而言,类似于车载音响,外放的那种,车一路开,音响一路放音乐,让人大老远就能听见,知道车主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 至于女乐,也是乐队,成员为歌舞伎,类似女子歌舞团,既能奏乐,又能唱歌、表演舞蹈。 如同家用音响,主人在家里宴请宾客、寻欢作乐时,就可以听女乐奏乐、表演歌舞节目。 天子所赐女乐,代表着顶级水准,因为这些女乐都是自幼接受宫廷歌舞表演训练,十分专业。 当然,女乐的成员长得不能磕碜,否则会让主人和宾客看了后大倒胃口,所以... 所以,只要主人想,把歌舞伎收入后宅都是可以的。 尤其“主唱”、“主奏”、“领舞”,颜值和身材必然是队伍里最好的,即所谓“才色俱佳”。 李笠见诸位娘子一副顺眼的模样,仿佛橱窗里陈列的一个个商品,就等着自己挑选,只觉后背一凉。 不凉不行,黄姈在后面坐着呢。 娘子们都微微低头,看不清容貌,李笠没了逐一“认识一下”的想法,把手一摆:“你们,都听夫人安排。” “是....” 小娘子们齐声应道,黄姈见了,只觉好笑:你怕什么哟,仿佛我是悍妇一般。 她让人带着小娘子们退下,见李笠坐在身边,不住的说她在家里要多听音乐、陶冶情操,便抬手理了理李笠的鬓发。 “三郎征战辛苦,这女乐,该为你奏乐。” 李笠握着黄姈的手,笑道:“我对音乐的要求,很独特,怕把她们带歪了。” “她们精通各种乐曲,是要给府邸撑场面的,不能被我带走调,失了水准。” “你想想,满堂宾客,听着怪异的曲调,那不是给府邸招嘲讽么?” 黄姈看着李笠,还是想笑,好歹忍住了,说到:“既如此,妾会管好女乐,让她们勤加练习,给府邸撑场面。” “撑场面当然得靠她们,不过自家听曲消遣,可得靠..三位娘子来谱曲了。” 李笠说完,看着一旁的薛氏姊妹以及段玉英。 薛氏姊妹是李笠的妾,没资格与主母同坐,不过妹妹薛月娥如今有了身孕,例外,坐在一旁。 而段玉英作为女师,随后得黄姈吩咐,坐在钢琴面前,为李笠弹奏琢磨数月之久、终于完成的钢琴曲《MY LOVE》。 御赐钢琴,段玉英已经熟悉过,所以弹奏起来并无障碍,只见她纤纤玉指在琴键上起起落落,弹出一个个美妙的声音,汇聚成河。 这钢琴曲,先是李笠哼出曲调,由段玉英和薛氏姊妹将其谱曲,然后用钢琴慢慢调整,最后成型。 李笠听着熟悉(相对)的旋律,哼着英文歌词,频频点头,沉浸其中。 黄姈见状,低声向李笠说回去休息,随后起身,对着段玉英点点头,离开。 她这一走,薛氏姊妹如释重负。 已有身孕的薛月娥,换了个位置,坐在李笠身边,静静听着。 她期待着自己为李笠生下儿子,此刻坐在李笠身边,见李笠伴着钢琴曲唱歌唱得高兴,虽然听不懂歌词,但也跟着高兴起来。 她有了身孕,李笠并未避而远之,有空就要陪她说话,对她依旧很好。 此刻,薛月娥不住地看李笠,含情脉脉,以至于专注于弹琴的段玉英,不经意间瞥见后,觉得有些尴尬。 “不错,不错,这钢琴曲,弹得不错。”李笠很高兴,拍拍手:“段娘子,还有月嫦、月娥,都辛苦了。” 李笠接过薛月娥捧来的温茶,喝了几口,说到:“眼见着就要过年,按说该放个假,不过...” “说不定哪一天,我又得带兵出征,不在府里,所以,得趁早安排个新任务,由你们来完成。” 原来是有新曲,段玉英和薛氏姊妹来了精神:李笠的《吾爱》确实好听,不知接下来这一首歌,会是什么好听的歌? “这首歌,名字叫《你的眼神》,我唱出曲调,你们慢慢琢磨,编成钢琴曲。” 李笠在三人的注视下,哼起来:“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 “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 “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 这首歌曲调优美,只是歌词颇为‘白’,不是当下常见的歌词语法。 但听在三人耳里,却颇为震撼,一是因为曲调确实好听,二是因为歌词。 你的眼神,我的眼神? 薛月娥认为这是君侯因为她的注视,特地唱的歌,只觉心中温暖。 薛月嫦也是如此,因为她愈发离不开李笠,李笠不在的日子,她独守空枕,辗转反侧,待得李笠回来,她只想和君侯每日在一起,不分开。 所以方才总是看着李笠。 而段玉英既震惊又尴尬,因为她刚才弹琴时,偶尔会望向李笠,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导致对方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所以,才有这首歌。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段玉英心乱如麻,然而李笠可没想那么多,他哼起《你的眼神》,纯属喜欢这首歌。 以及那句台词“高音甜、中音准、低音沉”的出处。 这首歌编为钢琴曲真的不错,哪怕没有伴唱。 他唱了一遍,然后又唱第二遍,见三位女子都用别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觉得高兴:果然好歌容易引起共鸣么? 李笠只道三位‘专业人士’是被名曲所震撼,决定再加个料。 “我再唱一首歌,啊,不,这歌只有曲调,我吹口哨,吹出来,你们先听旋律。” 他喝了几口茶水润喉,开始吹口哨,吹的同样是在无数超市、商场循环播放的一首世界名曲(钢琴曲)。 因为是钢琴曲,没有歌词,故而虽然许多人对这曲子的旋律很熟悉,但不知道曲名。 他很喜欢这首钢琴曲,所以不仅能够用口哨吹出来,还知道曲名。 李笠吹着口哨,节奏时而欢快,时而悠长回旋,虽然有些走音,但旋律并无大错,薛月嫦、薛月娥听着听着,两眼发亮。 这旋律不错呀,若用钢琴弹出来,应该会更好听。 段玉英也默默听着,低着头,不敢再看李笠,生怕李笠起什么误会。 李笠吹了三遍,三人算是大概熟悉了曲调,往后有空,李笠会继续唱,以便她们能够将曲调记下,然后编成钢琴曲。 “君侯,请问这首曲子的曲名?”段玉英好的问,她觉得这歌曲确实好听。 李笠却反问:“段娘子觉得这曲子的意境大概是什么?” 段玉英回答:“妾、妾觉得,曲子旋律欢快,应该是一个欢声笑语的场合,譬如聚会。” 妾,是女子的通用自称,未必是侍妾对夫君的称呼。 “嗯,差不多。”李笠点点头,“这首歌曲的名字,叫做《梦中的婚礼》。” “啊?”段玉英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捂嘴,随即羞涩的低下头。 她以为这是李笠在暗示什么,急得不知所措,对方不是来硬的,而是用美妙的歌曲,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这让段玉英不知该如何应付。 她一直以为李笠是个莽夫,对女人就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结果没想到,竟然如此风雅,就连求欢,也文绉绉的。 怎么办,怎么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段玉英只觉心如鹿撞,她知道自己迟早是要侍奉李笠的,既然对方都已经几近于明示,她是不是该禀报夫人,由夫人安排。 还是不经夫人许可,就,就.. 薛氏姊妹却没想那么多,饶有趣味:“君侯,喜乐不是这种曲调呀?” “当然不是,这不是中原的婚礼,曲调当然不同,得用钢琴来弹奏,那才有韵味。” 李笠感慨着,沉浸在这首钢琴曲‘循环播放’的过去,他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可谓‘烂熟于心’。 这首钢琴曲,一旦‘复刻’出来,那就一定是他府里‘点播’率最高的钢琴曲。 吃饭时要听,看时要听,射箭时要听,宴客时要听。 钢琴完善速度之快,让李笠瞠目结舌,所以他愈发期待起来,要把记忆中那些名曲都一一‘复刻’。 如此,他府里的钢琴曲,就一定是顶级水准。 正期盼间,李笠忽然瞥见段玉英低头不语,面颊泛红,不由得看向房间里的取暖炭火炉:有这么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七章 通心管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傍晚,李笠正和赵孟娘吃晚饭,因为天气寒冷,所以弄起“火锅”,备好食材,一边吃,一边聊天。 这年头饮食实行分餐制,所以后世那种几个人围着一桌菜吃饭、喝酒的情景,基本上看不到。 不过在自家关起门来吃饭,李笠不需要那么讲究,再说,‘吃火锅’这种用餐方式,确实很惬意,也很新颖。 所用火锅,为‘传统样式’的铜火锅,烧的是炭,考虑到赵孟娘行动不方便,李笠又不想让人在一旁伺候,所以自己来加炭、煮食材。 受限于现实条件,备下的食材没有那么丰富,青菜很少,基本上都是肉食:鱼肉丸,鱼片等。 还有在鄱阳很少食用的面食,譬如云吞等。 林林总总,备了许多碟,反正天气寒冷,肉食不容易坏,所以李笠今日要大快朵颐,而赵孟娘的‘战斗力’也很强。 她不是一人吃,所以胃口很大,吃火锅能吃很多,而且她发现李笠吃火锅时话特别多,经常说起一些怪怪的话题。 譬如此刻作为主食的“通心面”。 通心面,为李笠琢磨出来的一种面食,如同小竹管,直径半寸,长约三寸,适当烹饪后,风味不错,赵孟娘很喜欢吃。 既然是面食,当然是用面粉制成,不过靠手工可不好做,得用专门的机器。 把面粉、水、鸡蛋搅拌,加入适当的盐,然后放入‘通心面机’,挤出‘通心管’,然后切断,变成一截截的‘短管’。 这些柔软的‘通心管’经过烘干(晾干),就成型了,有许多种做法。 所以,外面的人若没见过通心面的制作过程,很难大量制作出来。 “做面管容易,做铁管可就难很多了。”李笠说着说着,果然又‘偏题’了,赵孟娘认真听着。 铁管怎么做? 不算复杂,先锻打出长条状的铁片,然后以圆铁棒(粗细如筷)为‘冷骨’,将铁片“卷”起来,做出短铁管,此为“卷制”。 然后将几根短铁管用热锻焊工艺焊接起来,就能制作出长铁管。 这样的长铁管可以作为吹管,用于玻璃器的制作。 李家的玻璃窑经过多年发展,员工们已经掌握了许多玻璃器的制作技术,譬如,用铁管蘸上一坨熔融的玻璃料,从另一头不断吹气,就能吹出“玻璃泡”。 然后将其制作成大肚玻璃瓶等器具。 这就是铁管(铁吹管)的用途,卷制铁管制作起来耗时耗力,成本高。 用铜来卷制铜管也行,但铜较贵,铁比较便宜。 于是李笠想了别的办法,那就用水力钻床驱动长钻杆,把实心熟铁棒“钻透”,变成“通心管”。 这种钻制铁管,管壁匀称,尺寸统一,坚固耐用。 只是钻杆的制作颇为不易,尤其钢制钻头本身的制作就颇为麻烦,且因为磨损经常要更换,所以钻管的成本还是偏高、钻管过程颇为费时。 对于玻璃窑来说,因为铁吹管的用量不大,所以成本问题不明显,用卷制铁管即可。 但作场里,很多情况下,需要金属管替代竹管,那该怎么办? 内径较大的管材(排水管、通风管等),可以用陶罐(拼接)、铸铁管,但内径不大不小的细管材,譬如热水炉的出水管,竹管不耐用。 陶管容易断,卷制金属管制作麻烦,用钻头钻管,需要大钻头,同样很麻烦;铸铁管又太笨重、占位置。 所以,李笠根据日益成熟的辊轧工艺,使用了一种新工艺来制作金属管,那就是“斜轧穿孔制管”。 用两根斜置的钢辊冷轧熟铁棒,把熟铁棒当做面团揉搓、挤压,经过挤压的铁棒其轴向对着一个长长的‘顶头’,被其‘顶’出管腔。 这是在寒山水力作场新研制出的工艺,因为只有巨大的水力才能把熟铁棒当做面团揉搓。 斜轧穿孔机的具体结构,赵孟娘看过,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这种工艺不是钻孔,所以不存在钻头定期更换的问题,生产熟铁管的成本较低。 前提是有类似寒山堰这样的大坝蓄水,提供强劲的水力,然后还得用上钢制轧辊等构件,机器本身的制作成本可不低。 “这机器制作起来可不便宜,主要是钢制构件贵,毕竟制作这些构件的机器也便宜,且良品率太低了,唉...” 李笠感慨着,将烫好的鱼丸放到赵孟娘碗里:“慢慢吃,我再烫。” 赵孟娘赶紧把几个鱼丸夹到李笠碗里:“三郎也吃呀,总是往这边放。” “不急,还有很多,慢慢来。” 李笠把烫好的食物都夹起来,再把新一拨食物放进去。 两人吃了一会,赵孟娘问:“三郎,做这么多铁管,有何用途?” “不一定是铁管,也可以是铜管,简而言之,就是金属管材,用途很广泛的。” “譬如内径不大不小的管材,可以用在一些机器上,或者当做热水炉的热水管,毕竟高温条件下竹管不耐用,陶管容易碰坏。” “或者用在非受力构件上,可以有效减重,你管作场多年,该知道结构减重的好处。” 李笠说得有道理,但赵孟娘还是觉得,李笠如此费劲折腾出来的机器,生产铁管不可能就只有这种用途。 “你看看,这木炭有何蹊跷?” 李笠用火钳夹起一截木炭,赵孟娘定睛一看,愣住了:“通、通心的炭管?” “没错,通心炭管,这是机制炭,如同炭管。” 李笠把木炭放进火锅炉膛,放好火钳:“寒山作场里,有水力锯床,每日解木、锯板材,产生大量锯末,也就是木屑、木糠。” “这些木屑可以有很多用途,而现在可以借助制炭机,将其制作成木炭,也就是这种通心管模样的机制炭。” “木糠这么一处理,价值就升上来了,可不比原先的用途好许多?” “这种制炭工艺,是把树枝、稻壳、竹屑、木屑粉碎,压入管装模具成形然后闷烧成炭,若没有粗细合适的金属管材,用陶土模具,或者笨重的铸铁管,可不好弄。” “或者,鱼糜机的筒刨,之前是手工制作,比较麻烦,如今可以用尺寸合适的管材制作,可不省事许多?” 李笠说着说着,用筷子点了点鱼丸:“如今寒山城里,主要的肉类就是鱼肉,鱼糜的需求量极大,有了更给力的筒刨,鱼糜机的生产效率可是明显提升了。” “或者制作成空心钻头,用在木工上,给板材开较大尺寸的孔洞。” “或者做成套筒伸缩杆、伸缩棍,用途很多的。” “还能用作武器。”李笠透露了些许小秘密,“竹子斜切,切口尖锐,捅在人身上,其空管可以放血。” “同理,二指粗细的斜切铁管,长度一丈左右,这就叫管叉,扎在人身体里,那血可不得顺着铁管往外冒?” “或者,三尺长的前端斜切铁管,加上护手,既可以做短铁棒砸人用,也可以做管刺捅人放血。” “又或者,把铁管作为刀鞘,平时可做铁棒使用,也可以拔刀砍人,必要时,把刀首接在管鞘上,这就成了长柄刀。” 李笠说得眉飞色舞,赵孟娘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一些问题。 她问问题,不是为了弄明白什么,而是让李笠有做解答的满足感,这样,李笠才会有‘知音’。 赵孟娘和李笠在一起已超过十年,她发现,李笠其实是一个很孤单的人。 这种孤单,并不是迥然一身的孤单,而是见识上、生活习惯上的孤单。 仿佛一个富贵人家子弟,突然和穷苦人家一起生活,言谈举止间,不经意表露的种种不适应,使得这个人和旁人有些区别。 她发现李笠似乎习惯垂足而坐,似乎习惯聚餐而不是分餐,似乎有很多见识是别人都不知道的。 似乎见过许多复杂的机器,似乎吃过许多美食、知道许多菜色,似乎听过许多曲调不一的歌曲,似乎去过许多地方。 有时候聊天,说的事情越说越怪,然后戛然而止。 就像是天上的仙人忽然流落凡间,即便和凡人在一起生活多年,但言谈间,总是不经意提到天上世界里的事情。 结果惊觉自己已经不在天上,只能戛然而止。 平日里,总是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在凡间的生活,能稍微贴近天上生活的种种。 这是赵孟娘的感觉,所以她觉得,李笠的内心其实很孤单,她想帮忙,却不知该如何帮忙。 能做的,就只能倾听李笠的絮絮叨叨,毕竟李笠擅长机械制造,而她帮着管作场多年,也算是入了门,能有不少话题。 不光倾听,还要问问题,让李笠知道自己用心听了,而不是敷衍了事。 “怎么了,如有所思的样子。”李笠问,赵孟娘回答:“三郎,这斜轧穿孔工艺制作金属管材,一定有很重要的用途吧?” “对,不然我为何兴师动众琢磨这工艺?”李笠笑道,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赵孟娘也没问。 能低成本批量制作长度约四五尺的熟铁管,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火铳的批量生产。 斜轧穿孔制作的熟铁管,制作成本可比水力钻床钻出的熟铁管便宜。 但因为如今冶金水平不行,用斜轧穿孔制作的熟铁管,似乎内壁容易有暗伤,不能承受火药爆燃时的压力,容易炸膛。 原因可能是熟铁棒的杂质还是比较多,斜轧穿孔过程中的挤压、扭曲、撕裂等物理变形,导致被挤压出来的铁管管壁,产生外观看不出的细微结构裂纹。 这样的铁管,做水管可以,做铳管的话,用过几次后,炸膛风险较大。 所以,用水力钻床来钻熟铁管制作铳管,比较实际一点。 想到这里,李笠有些茫然。 火铳一旦用于实战,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没得选。 所以,得慎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八章 马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元月初八,寒山堰下游河畔,一处院子里,李笠带着儿女来参观,看马是如何锻炼的。 只见一台水力驱动的跑步机上,一匹黑马正在慢走。 技工调整机器速度,跑步机厚布带的转动速度加快,这匹黑马的走动速度也随之加快,渐渐变成小跑。 速度继续加快,黑马快跑起来,却因为前后都有横梁挡着,跑不出去,只能跟着跑步机的转动速度跑。 小家伙们看着马儿‘原地疾驰’,眼睛瞪得大大的,李平安问:“阿耶,这马儿原地跑,是不是蠢啊?” “不是蠢,它是在锻炼。”李笠笑道,李平安又问:“跑步应该在空地上跑,它在这里跑,是因为没有空地么?” “嗯,平安说得对。” 旁边,李安宁发问:“阿耶,这马肚子下有布带横着,是防它摔倒、摔断腿么?” “对,安宁看得仔细。”李笠点点头,长女、次女已有六岁,脑子灵活,疑问多,想法也多。 长子李昉指着跑步机旁候着的技工:“阿耶,他们不拿鞭子么?” “拿鞭子做什么?” “跑步不努力,就要打手心的。”李昉是因为看见娘拿着戒尺督促姊姊学写字,所以印象深刻。 李笠回答:“喔,可在这跑步机上,不能打,吓着马儿的话,它会摔倒的。” 不一会,跑步机减速,然后缓缓停下,技工打开横栏,牵着黑马出来,不一会,另两个人牵着一匹毛色斑驳的马走了上去。 这里目前有十台水力跑步机,年前刚刚安装完毕,调试合格后,就正式启用,专门给马进行跑步训练,以锻炼耐力,顺便测速。 疑问多多的李平安接着问:“阿耶,马儿在这里跑步是考试么?” “是呀,考试成绩要记录下来,成绩变差的话,那是要补课的。” “补课怎么补?” “多吃粟麦,长得更壮些,就能跑得更快、更久了。” “阿耶,为何我不可以多吃糕点当做补课?” “因为你是要动脑子,不是动脚。” “噢...” 小家伙们咿咿呀呀的问问题,问的问题千百怪,就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李旿也有话要说。 李旿骑在李笠脖子上,一手扯着阿耶的头发,一手指着跑步机:“阿耶,我要上去跑....” 李笠笑道:“可以,但要等你长大了,不然,跑着跑着跟不上,会摔倒的。” 旁边,化名梁孝言的段韶,看着眼前这些‘跑步机’,以及在‘跑步机’上原地疾驰的骏马,只觉难以理解。 他和马打交道几十年,当然知道如何养马、训马,却从没见过有谁用机器来训马。 据说是要锻炼马的耐力,可耐力是这么练的? 段韶如今是李笠的阶下囚,不过待遇尚可,在李笠手下做骑术教头,训练新兵骑马、练习骑术。 而这里是马匹的‘健身房’,一如李笠军中将士们的健身房那样,一旦投入使用,每天都会有马在这里‘原地疾驰’。 然而这真的有用么? 段韶觉得是白费功夫,因为寒山郊外是旷野,地势还是蛮平的,现在已经建了牧马场,不是没地方跑马。 让马在旷野里尽情疾驰,可不比在这里怪的机器上原地跑步好得多? 这个问题,李平安和李安宁也想到了。 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早开窍,两个机灵的女儿问这个问题,李笠回答:“人走路,用几条腿呢?” 小丫头们回答:“两条腿。” “那不就是了,让马儿跑起来,有两种办法,要么有足够大的地方让马动起来,要么地板会动,你们看就这么点地方,也能让马儿跑得浑身是汗。” 李笠的解释浅显易懂,小丫头们若有所思,李昉则继续看着跑步机上的骏马跑步,看得入神。 李笠也看着这些跑步机,觉得有些无奈:确实,用跑步机来给马进行锻炼,有些歪门邪道。 若有大片草原给马尽情奔跑,他何苦折腾这机器,但既然事实证明跑步机有效果,条件又允许,这机器当然是要用的。 至少能保证马有充足的锻炼量,锻炼耐力。 在鄱阳时,因为平地少,所以李笠费尽心思玩花样,确保自己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马,能有足够的运动量。 他觉得既然人可以在健身房里健身,那么马应该也可以,只是具体怎么做,得摸索。 李笠为此专门组织了一个队伍,负责养马(包括育马、训马),经过多年锻炼,这个团队已经成长起来,养马规模也渐渐增大。 经过不断的摸索,马匹专用的“跑步机”日渐完善,训练效果还是可以的。 当然,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是有足够宽阔的平地,建正经马场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只有类似大草原那样的辽阔草地,才能养出许多马来。 是这样么? 李笠不这么认为。 虽然他不懂养马,也没接触过相关产业,但知道一个事实。 按照传统观点来看,地域狭小的东洋岛国,因为没有大草原,所以养马规模起不来。 然而,近代以来引入西方优良马种以及繁殖、养育技术后,东洋的马政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其马匹的数量及质量大幅提升,一度成为养马大国。 由此可见,没有广阔的草原,没有大量的空地,一样也能繁殖出大量优质马匹。 前提是做到科学养马,且舍得投入。 从繁殖、培育、训练到使用,一定要讲科学,并且在国策层面上重视马政,为此投入大量资源。 而不是把养马视作贱业,不能把马政当做可有可无的副业,不能把骑马当做粗鄙的行为。 很遗憾,这个时代的梁国做不到。 梁国既没有强大的马政、产马地,也没有大量养马的意愿和财力,甚至重文轻武,官员们以骑马出行为耻。 可想而知养马产业人员的社会地位有多低。 而在没有坦克出现以前,战争中骑兵就是主要的机动作战兵种,对战争胜负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总体而言,要打胜仗,骑兵不能少。 骑兵强大的基础,是有大量的战马,也就是有强大的马政,为骑兵源源不断提供优质坐骑。 北朝有地利,有大量平原养马,即拥有产马地,但南朝没有,这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在这科学技术水平极其低下的时代,地利因素导致南朝的骑兵规模大不起来。 在江南,在两淮,南朝军队还可以靠着水地形与北朝军队周旋,可战场一旦到了河南、河北这种大平原地区,骑兵数量不行,就只能是送人头。 李笠仔细想过,与其琢磨用火铳装备军队,还不如静下心,攒马、养马,想办法增加军中马匹数量,以此提高军队的机动进攻能力。 只有这样,才能在大平原地区和敌军正面交手而不落下风。 地利(没有产马地)的劣势是实实在在的,但李笠觉得,自己还是有办法缩短差距,那就是依靠“科学养马”。 虽然他不会,但可以组织队伍学,不断摸索,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出成果。 。。。。。。 午后,寒山城南郊外,新建好的子城,李笠站在城头,俯视着城内情形。 这个子城,其实就是一个大型马场,马场围墙就是城墙,内部设施全都是马场相关设施,李笠花费巨资才建起来。 他不懂养马,但组织队伍负责这件事,而且按照作场分工制,分工合作,齐心协力把马养好。 李笠觉得,若把马比喻为汽车,那么汽车产业的模式,可以搬到养马业来。 汽车制造(马的育种、繁殖)、驾校(马的场地训练、人骑马的场地训练)、4S店保养(马厩,包括马的饲养、照顾、兽医)等。 所以,这个马场有一排排干净整洁的马厩,每排都有单间(马房),每一匹马都有自己的单间,由饲养员照料。 平日,有技工检查马蹄,为马修蹄、钉马掌、换马掌,又有兽医为马体检、治病。 而投喂的饲料是粗料、精料结合,既有量大管饱的干草,又有粟麦等能‘吃好’的精料,以及干净的饮用水。 马的繁殖和训练,同样有专门队伍负责。 一如作场分工制,马场里,各个‘工段’,都有专门队伍负责。 经过多年的锻炼,这些技术队伍都已经成熟起来,不仅在鄱阳庄园有设施(相对)的马场,这里,也建起一座 李笠把视线转到仿佛运动场的跑马场,只觉心旷神怡。 在这里,有一条长度为二里的室内直线训练跑道,有一条长度为三里的室外直线训练跑道。 又有椭圆形的环形跑道(大),周长六里,其中又有个小一些的环形跑道,周长二里。 环形跑道上有都顶棚,周边又有完善的排水沟渠,所以不会受天气影响。 此外,有单独的跨栏训练场地,有地势起伏(上下坡)的越野场地,而城外有围栏,和城墙一起,构成一个更大的环形跑道。 这座马场,占地不大不小,比不上辽阔大草原上的牧场,当然不够看,却能够给予马群以足够的活动空间、生活空间。 无论是直线冲刺,还是绕圈耐力跑,都能让马动起来,需要的时候,马还可以出城,在旷野里疾驰。 养马要讲科学,训练当然也要讲科学。 在这里,饲养的马分为战马、骑乘马、驮马和挽马,战马和骑乘马要坚持训练。 不仅马要锻炼速度、耐力,又要作为坐骑,驮着骑兵进行相关技艺训练,如何安排,有一整套‘课程表’。 整个马场,就如同忙碌的作场,大量员工依据自己的岗位,有条不紊的进行‘生产’,按照鄱阳马场的情况来看,效果很不错。 简而言之,就是... 为了养马,已经连年投入巨资的李笠,看着崭新的马场,真想大喊一声:这里无论是人还是马,全都给我“九九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九章 马(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徐州军府马场,马厩一隅,修蹄师徒们分成一个个小队,各自给马换马掌,巡视至此的李笠,在一旁默默看着。 徐州军府的马场,为官办,军府承担各项开支,所以人和马吃的是朝廷的粮饷(粮草),为朝廷卖命,这和将领的部曲私兵有区别。 李笠作为徐州刺史,及徐州军府将军,当然不能不务正业,不能只顾着给自己部曲捞好处,而把营兵当奴工。 所以,徐州军府的新马场,也有李笠私人马场的规模即制度,以及相应的技工队伍,承担着一个马场应该具备的功能。 其中,定期换马掌、修蹄,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技术活。 马掌可以保护马蹄,避免马蹄磨损,但马蹄的角质层会缓慢生长,所以之前钉上去的马掌得定期更换,才能更好的保护马蹄。 战马穿上了‘铁鞋’,骑兵的移动范围更广,但李笠仔细调查过,发现如今给马(战马、骑乘马、驮马、挽马)钉马掌的行为不是很普遍。 人们当然知道给马钉马掌能保护马蹄,但是,军中马匹的保养,更多的是给马修蹄,而不是钉马掌。 之所以如此,原因之一是成本,这成本不在马蹄铁和蹄钉,而在整个过程。 给马钉马掌,得先用类似单杠或者双杠的架子把马固定住,再固定住要钉马掌的蹄子(向后抬),修蹄工才好干活。 马蹄如同人的指甲,会不断生长,所以修蹄工得先用各种工具来修蹄,将马蹄处理干净、平整好。 然后选合适尺寸的马蹄铁,根据马的蹄形,在小火炉上烧红、调整形状,趁热钉在马蹄上。 过得一段时间(一般是半年),马蹄生长,又得把原有的马蹄铁取下来,修蹄,再钉上新的马掌。 给几匹马钉马掌,累些倒无所谓,可是给大量马匹钉马掌,工作量太大。 钉马掌的工作量就不小,而锻打马蹄铁、蹄钉,也颇费力气,又要备下各种工具,找来木炭点打铁炉。 这么麻烦,还不如适当修蹄来得轻松、省事。 只要马蹄没有破损,修整过后一样能正常奔跑,毕竟这个时代的硬质路面很少,马蹄磨损不是很严重的情况下,马掌能省则省。 但对于李笠而言,既然自己有能力给马钉上马掌,那就一定要做到,而且每隔半年换一次,这开支他还是承受得起的。 然而现实中因为各种原因,朝廷的营兵待遇很差,工匠待遇更差,那么马的待遇又能好到哪里去? 能有修蹄工给马修蹄就已经不错了,谁还有心思像料理自己双脚一样,料理所有权不属于自己的战马? 不仅如此,军中马夫时常偷偷克扣马的饲料,私下转卖赚些好处,甚至虐待马匹泄愤。 马连吃都吃不饱以至于瘦弱不堪,病了也得不到及时照料、治疗,想要有人伺候‘美甲(修蹄)’,真是奢望。 这确实是制度问题,南朝的军制一开始是世兵制,但这军制已经崩溃,兵户沦为奴隶,吃都吃不饱,构成的营兵根本就没有战斗力。 有战斗力的军队,兵源基本都是靠募兵,或者将领自带的部曲私兵。 如此时代背景下,李笠极力确保徐州军府获得各种资源,不仅保障营兵的待遇,还保障马的待遇,已经是另类。 待遇有保障,训练也要有强度,如此,才能尽快形成战斗力并保持下去。 李笠转到旁边跑马场,看半具装骑兵的训练。 半具装骑兵,是相对于具装甲骑而言。 具装甲骑,又称甲骑具装,是这个时代的重骑兵,人马披甲,防御力很高,冲击起来威力十足。 战马的马铠,分为面帘(护面)、鸡颈(护脖)、当胸(护胸),马身甲(马身中段护甲)、搭后(马身后半截护甲)。 此外,还有寄生(马尾部向上翘起的扫帚形状装饰)。 战马自己要披着数十斤重的铁甲,还得驮着重量接近两百斤的披甲骑兵,又要奋力冲锋,这负担可不轻,只有身强体壮的战马才能撑住。 李笠这些年来,通过各种手段和途径,攒了六七百匹能披甲冲锋的战马,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以轻骑作战为佳。 具装甲骑的移动速度较轻骑慢,耐力也远不及轻骑,这是加强防御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所以具装甲骑的主要作战对象是军阵(破阵)而不是和骑兵交战。 李笠觉得自己要对付敌军轻骑都已经很吃力,不可能把宝贵的战马,都用作冲击军阵的具装甲骑。 轻骑战术更适合相对缺马的军队,有了轻骑的机动力,才能实行更有效的战术打法,或者驱散敌军游骑的袭扰,又或者担任斥候,刺探敌情。 但没有丝毫防御的战马,在交战时很容易受伤,他缺马,不能把战马当做消耗品随便用,便想着适当加强战马防御。 于是,弄出了“半具装”骑兵。 即战马只装备面帘、鸡颈、当胸,没有中部和后部身甲,负担相比‘全具装’,至少减轻一半,马铠只给战马提供正面防御能力。 李笠这么做,有这么做的依据。 他尽可能地统计过,战场上负伤、被击毙战马的受伤部位,统计后发现,战马正面中箭、受创较多。 所以李笠觉得,与其浪费大量防御在战马的后半截,还不如只保留正面防御,即只防御头、颈、胸。 从“全面防护”,变成“重点防护”,让战马负重减轻、运动灵便持久。 马铠的样式,除了面帘,由札甲,变成布面甲(有内衬)。 这样做的效果如何?未经过实战检验,不得而知。 不过至少在跑马场内,半具装的战马,跑动起来还是很快的,耐力也比披着全具装时好很多。 这种选择,会不会出现“快不及轻骑、防不及具装甲骑”的缺点,导致‘半具装’骑兵变成鸡肋,也得靠实战检验。 眼下,跑马场里近百匹战马已经披上‘半具装’,开始进行耐力训练,李笠看着战马疾驰的身影,只觉心驰神往。 徐州的位置不错,可以弄到不少马匹,而且有不少平地可以用来养马。 所以他已想在办法弄马,买也好,抢也罢,无论如何,都要把马弄多些,然后筹措资金养起来。 没有火铳兵,靠着步骑结合的强军,一样能横扫天下。 虽然养马的负担很大,但钱没了可以赚,攒马的机会却不能错过。 。。。。。。 新平公府邸,室内骑术训练场,李笠正在进行骑术练习,以确保自己的‘状态’。 现在的练习科目,名为“绕筐”。 场地四角各立着一个大箩筐,筐里木桩顶部,放着一个木球。 李笠策马疾驰,开始按照规定路线绕筐,并要在绕筐的同时,挥刀砍下箩筐中心木桩顶部的木球。 看上去很容易,但这是要计时的(计时工具为水漏)。 而且,绕筐时必须按照规定路线进行,人或马碰到箩筐要扣分,不能把木球一刀两断也要扣分,哪怕已经砍中了却不能将其砍成两截也是如此。 这是骑兵训练的一个科目,练的是人马配合、转弯灵活度以及劈砍技艺。 马速越快,转弯半径就越大,一旦离箩筐太远,就砍不到木球。 即便砍到木球,若角度和力度不对,只能是将木球‘砸’出去,而不是将其砍做两截。 若放慢马速,绕圈、砍木球倒是轻松,可完成的时间就会变长。 不一会,李笠驾驭着胯下坐骑,向着第一个箩筐冲去。 若是开的汽车,要高速转弯可以尝试漂移,然而马不行。 他的速度较快,所以‘入弯’后转弯时想要半径小,人、马的倾斜角度就会较大,且速度骤减之下,挥刀砍木球无法借助马力,完全靠手劲和技巧。 李笠挥刀将木球砍成两截,却差点碰到箩筐,险险躲过,这时坐骑也完成了绕圈,于是李笠开始加速,向第二个箩筐冲去。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箩筐。 他顺利完成绕筐,跑回终点,水漏里的水位,刚好在刻度线。 成绩合格,称不上优异。 李笠作为刺史,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可能成日里练骑术,所以这个成绩其实很不错。 接下来的练习科目是“绕杆”,僮仆们把箩筐收起,又立八根竹竿在地上,呈一字排开,相互间有固定间隔。 竹竿竿体涂着颜料,为红白相间,十分显眼,骑者要策马依次绕杆,从头绕到尾,然后掉头,绕回来。 此为一个回合,要连续绕三个回合,耗时在规定时间内,才算合格。 一切准备就绪,策马前出的却是段玉英。 段玉英身着红色短衣,骑着一匹白马,如风一般在竹竿间穿梭,来回三次,干净利落。 水漏里的水位,低于合格时间的刻度,成绩不错。 李笠发现这位骑术精湛,和坐骑的配合不错,做到了人马合一,搞不好自己的绕杆成绩都不如对方。 见段玉英策马过来,他便问:“娘子练骑术多少年了?” “妾自幼便练习骑马。”段玉英缓缓说着,因为策马疾驰、剧烈运动,所以面颊有些泛红。 “夫人之前,让妾也多骑骑马,以便侍骑,妾熟悉这白马的脾气,所以表现尚可。” “侍骑?”李笠听到这里,不由一愣:以段玉英的家庭出身,擅骑马并不怪,而且据说北朝贵族妇女都能骑马。 这就和后世许多女子会开车一样,是一种生活技能。 那黄姈让这貌若天仙的小娘子陪他骑马,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段娘子入府都快一年了,该收就收,别假正经了。 前几日,薛月嫦有了喜脉,所以,李笠的妻妾全都有了身孕,而最先怀孕的黄姈,就要临盆了。 之后还得坐月子,所以,目前李笠可用的“战马”,就只有段玉英这出身高贵的北方千里马。 “你骑术不错,骑射水准如何?”李笠问,段玉英回答:“妾只是能射,说不上准。” “能右射么?”李笠又问,段玉英点点头:“能,只是开不得强弓...” “臂力得适当锻炼,夫人骑马右射可不挑弓。”李笠笑道,指着角落的单杠,“引体向上就能锻炼臂力,但要练好得讲技巧,我教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章 不一样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传舍,前来徐州(寒山)公干的裴机,与自家掌柜马钦交谈,谈到蜂窝煤的买卖,马钦说话都带着颤音。 “郎君,如今这蜂窝煤推广得不错,煤的运输方便,价格也便宜,都卖疯了!” “泗水下游一路过去,过淮水,走邗沟到广陵,沿途不要说下邳、宿豫、淮阴、广陵这些城池,就是沿岸小城、村落,煤都不愁卖。” 裴机见识过蜂窝煤和烧蜂窝煤的煤炉,却觉得难以理解:“蜂窝煤总是容易碎,不好长途贩卖吧?” 马钦回答:“郎君有所不知,商贾贩卖的不是蜂窝煤,而是煤粉。” “徐州煤矿这边开采的煤,用船运到寒山堰,在作场用水磨磨成煤粉,又装船运到下游各地。” “各地再用水力或人力制煤器制作蜂窝煤,对外销售。” “州廨一直贴钱压价,使得走水路运到广陵的蜂窝煤,价格都不比木柴高多少,耐烧,煮饭烧水热得快,配上铁锅...铁锅如今也不愁卖。” 裴机听到“铁锅”二字,不由得压低声音:“我听说,徐州这边,往齐国卖铁锅?” “卖,敞开了卖。”马钦笑起来,“郎君不必如此,如今朝廷都不说什么,州廨是敞开了向齐国商贾售卖铁锅。” “生铁锅买过去,他们就算要熔了打造兵器,也得费好大力气,毕竟生铁做不了刀、甲叶。” “而且,小人听说,少府在徐州这里,光是卖铁锅这项的收入,就不得了,去年十二月,一个月的收入,是这个数...” 马钦做了个手势,比了比一个数字,裴机见了有些惊讶:这么多? 又听马钦说:“铁锅及铁钉的销售所得,少府从徐州这里获取的收入,已经超过东冶了。” “但东冶不产煤,这里有很多煤,售煤所得更多,让少府的官笑得合不拢嘴。” “郎君想想,陛下内库能有如此收入,哪里会为些许闲言碎语,苛责李使君?” 裴机感慨:“那倒是,只是,没想到,李使君办产业,能办到如此地步。” 马钦对此说法很赞同:“那当然,毕竟鄱阳那里,不就是李使君经营起来的?如今鄱阳新平白瓷运到徐州,对齐国敞开销售,也是供不应求。” “李使君果然会做买卖,之前,大伙见徐州就彭城、寒山这几个孤城,彭城又被水泡了,田也种不了,还以为官军要在此立足会很困难。” “结果,一年时间,李使君就把局面打开了,事前,谁能想到?” “州廨行锅引、煤引制度,吸引两淮商贾运粮、运盐到寒山,换铁锅、煤炭、铁钉,如今徐州可不缺粮,也不用朝廷调拨大量粮草接济。” 徐州这一年来发生的变化,确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裴机还没来寒山之前,就听说过各种议论。 如今到了寒山,感觉确实不一样。 他想像中的寒山城,应该是以防御为主的堡寨,如同一个大军营,可来到寒山一看,发现寒山城(南城)的规模,已经不亚于广陵了。 寒山堰附近,有码头,有大量的作场,南北两岸的南北两城,规模颇大,其内除了公廨、军营,还有如同棋盘一般的里弄。 常住寒山的不仅有官吏、将士,也有大量百姓和商贾,因为煤、铁吸引了大量外来商贾的缘故,城中邸店、酒肆、食肆数量不少。 南北两城中,建筑过半为砖瓦所筑,城墙都是包砖的夯土城墙,又有高耸的敌楼、箭楼,远远看去,寒山城气势非同小可。 但是,南北两城的规模还在扩张,原先的外廓,其木栅已经拆除,建起包砖夯土城墙,据说还要吸引更多百姓来寒山定居。 这么多百姓来定居,可以在寒山周边地区屯田,或者到寒山堰附近各作场、码头做工,赚钱养家糊口。 一开始,裴机不相信寒山能养活这么多脱产(脱离农业生产)的青壮,如今亲眼看到寒山各产业的繁荣发展情形,心中疑惑消散。 “我明日去公廨办事,会见到李使君。” 裴机看着马钦,认真的问:“你有什么想要打听的,我或许能打听一二。” 马钦回答:“小人听闻,州廨过阵子,会再发放一些特许经营的‘牌照’,所以,想请郎君帮忙,打听一下...” “铁钉的经营牌照,大概会放多少个出来...” “铁钉?”裴机觉得怪,他还以为马钦关注的是煤炭的专营。 “郎君有所不知,如今徐州已然成了聚宝盆,不仅少府在此赚钱,又有许多权贵、各地豪强,也在这里赚钱,热闹得很。” “寒山城里,多得是给各权贵打点产业的掌柜、驵主,都按着李使君..州廨定下的规矩,一起发财,忙得不行...” 裴机好起来:“你仔细说说。” 马钦便娓娓道来。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徐州这里把煤、铁产业办得有声有色,铁锅、煤畅销,自然就吸引了趋利的商贾。 徐州刺史李笠,照搬当年在鄱阳实施过的制度,实行许可经营,发放‘牌照’,定下各种规矩,让各方都能在遵守规则的前提下,有机会发财。 发财分大小,拿到专营许可(牌照)的人,发的就是大财,这其中,煤和盐的许可经营是暴利,少府和州廨各有一个。 剩下的牌照,被几个徐州当地豪强、淮北豪强,以及藩王的代理给瓜分了。 藩王之中,就有鄱阳王。 随着煤产量的大幅增加,牌照数量也会增加,之前,第二轮发放的牌照,被更多的豪强以及权贵给瓜分。 但还是不够,因为煤产量继续增加,而急着发财的宗室、权贵、豪强源源不断。 所以,每一轮的牌照发放,竞争都很激烈,马钦权衡利弊,决定不去抢煤、铁锅的经营牌照,而是要拿到铁钉的经营牌照。 自从李笠献了拔丝工艺以制作钢琴琴弦,这种拔丝工艺很快就有了别的用途,其中之一,就是制作铁钉。 铁钉不起眼,却很实用,用水力拔丝机制作铁钉,价格便宜量又足,所以能做到“薄利多销”。 东冶有铁钉作场,制品供不应求,而徐州寒山堰的作场,是两淮唯一能大批量生产铁钉的作场。 所以,这里出产的铁钉,同样不愁卖,加上产量极大,可以容下更多的商贾靠卖铁钉获利。 裴机明白了,却想起一件事:“既然能拔铁丝,岂不是连绣花针都能做了?怎么没见寒山堰的官办作场做铁针?” “郎君有所不知,这铁针的制作有些特别,如今,其工艺是李使君的作场才掌握,也只有李使君的作场能够批量制作物美价廉的铁针。” “不过,别人可以从李使君的作场进货,这不需要牌照,加上这买卖看上去不起眼,所以不是很受关注。” “对了,李使君的作场,还制作鱼钩,毕竟这和铁针类似,无非一个是直的,一个是弯的。” “郎君可别小看了铁针、鱼钩,许多小商贾就靠着批发、贩卖铁针鱼钩,赚了不少钱。” “商贾云集,饮食需求增加,养鸡鸭、养鱼的也能赚钱,因为用工需求大增,所以寻常百姓靠着帮佣,也能养家糊口。” “所以,如今的寒山,权贵、豪商、豪强大户们吃肉,寻常商贾也能吃肉末,百姓能喝上肉汤,皆大欢喜。” “提到李使君,人人都夸个‘好’,毕竟徐州地界的规矩,都是李使君定的,大伙安安稳稳发财,谁敢搞乱,谁就要倒霉。” “无论是少府,还是权贵,亦或是各地豪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谁会去为难李使君?” 这话说得有道理,裴机知道自家虽然在淮南已历数代,算是淮南豪族,但平日里经营的产业,只能说是自给自足。 毕竟靠着土地的产出,想要快速积累财富是很困难的,除非经商。 但经商不易,要赚大钱,得找到商机和商路,并且要有权贵做靠山。 所说“权贵”,指的是京城里的权贵,毕竟买卖做大了,没有京城里的权贵护着,很容易被人当肥羊宰了。 现在,在徐州,就有很不错的商机,哪怕实在是抢不到什么‘牌照’,做些转卖的营生,一样可以赚钱。 放债所得颇丰,但在徐州地界,没有‘牌照’不能放债。 不过,可以把钱借给那些有‘牌照’的大商号,对方吸纳资金拿来放债盈利,‘散户’可以在大商号那里吃利息。 这利息虽然比不上直接放债来得高,但胜在稳和省心,只要把钱借给那些商誉好的商号,就可以稳稳的‘钱生钱’。 把钱借给大商号“钱生钱”,可不比自己雇人做买卖来得省心? 毕竟做买卖还可能会亏,借钱给大商号吃利息,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因为这些大商号后面,都有权贵做靠山,又要接受公廨监督,所以相对而言,稳得多了。 譬如,如今在徐州经营的一个大商号,是几个鄱阳背景的商号之一,其东主,是李笠的妻家,有如此靠山在,哪里会不讲信誉? 裴机自己家里,就把一部分钱粮借给某商号,定期有利息收入。 他兄长裴畿,也同样如此,只是裴氏族人众多,为家族考虑,还是得有人来徐州经营产业,尽可能拿到某个‘牌照’,多赚些钱。 马钦就负责这件事,裴机说着说着,提到了兄长裴畿,随后想起,五六年前,裴畿碰到的李笠,当时不过是个材官将军。 当时,官军收复寿阳、钟离,李笠的材官营随军出征,负责搭建攻城器械。 以擅长攻城闻名的李笠,果然名副其实,协助官军在短时间内收复二城。 只是谁也没想到,短短五六年间,李笠就由一个材官将军,变成坐镇一方的徐州刺史。 徐州刺史的班秩,和江州刺史相同,地位非同一般,虽然目前只有几座孤城,但看着寒山如今的情形,未来必然大有不同。 年纪轻轻的李笠,现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方伯,和当年不一样了。 相比之下,裴机觉得自己和兄长裴畿的仕途进展,真的是很慢。 但李笠是靠着无可置疑的军功,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别人除了羡慕嫉妒,又能说什么? 淮南地区,那些当年的开国勋臣家族,譬如裴氏、夏侯氏子弟,面对如此耀眼的年轻武将,当然心里百味杂陈。 但是,除了羡慕、嫉妒之外,他们其实还有期盼。 李笠在淮北徐州独当一面,必然需要两淮子弟做帮手,所以,他们是很有机会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一章 不一样(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午后,寒山上忽然响起笛声,笛声悠扬,汇聚成乐曲,回荡在城池上空,街道上过往行人不由得驻足细听。 夏侯琦就是其中之一,他来寒山已有一段时间,很快就被每日午后定时响起的乐曲所吸引。 这乐曲为笛子吹奏,声音特别响亮,所以夏侯琦认为非人力能够吹响。 果不其然,仔细一打听,得知山上有名为“风笛”的大型乐器,虽然也是笛子,但风来自水力推动的风箱,再由人来操纵各笛的风门。 据说当初齐军围城时,就是被风笛吹奏的北地乐曲激起将士思乡之情,以至于军无战心。 乐曲声中,夏侯琦继续向前进,一名僮仆紧随其后,走着走着,夏侯琦忽然觉得天空一暗。 抬头看去,却是一道高架水渠挡住了阳光。 夏侯琦看着这几乎和城墙等高的石砌高架水渠,有些失神。 寒山城规模越来越大,虽然就在寒山堰旁,但扩大的城区里,居民取水颇为不便,打井不好打,所以需要水渠供水。 一开始是在地面开凿水渠,却容易因为下雨或者各种原因,杂物、泥沙进入水渠,导致水质变差。 于是,徐州州廨调集人力物力,修建了这一道长长的高架水渠,以寒山(山腰)为起点,横贯寒山城南北,为城中居民提供干净的饮用水。 这道高架水渠为石砌、拱桥样式,上有水渠,据说渠宽一丈,必要时可以走人。 远远看去,就像一道有无数拱门的横梁,横在寒山城上空。 别处城池,可没有如此景观,甚至建康也看不到,所以高架水渠可视为寒山城(北城也有一道)的标志建筑之一。 夏侯琦继续向前走,街边是一处空地,方圆大概四百步,地面为鹅卵石所砌,中心有一个水池,池边有石砌围栏。 池中间有一眼井,井口高于水面,内有泉水不断喷涌而出,然后流入池中。 他第一次看到这池子时,以为真是地下泉水喷涌,后来得人介绍,知道正是高架水渠向这井供水,所以才会有水冒出来。 也就是说,这眼井,就是城中供水点之一,居民只要提着桶来到水池边打水即可。 而溢出来的井水会沿着沟渠向外流去,和其他流水一道,流入一个“排污渠”,将居民日常生活中产生的各种排泄物及废弃物带走。 寒山城的排污渠很密、很大,各排水渠定期清理,并有顶盖,即便遇到连日暴雨,也能把城内雨水排出城外,不怕产生内涝。 夏侯琦站在水池边,看着居民打水,看着潺潺流水,觉得这里比寿阳城好多了。 只要一下雨,寿阳城里街道便泥泞难行,出行的人若无车辆、肩舆代步,只能光脚穿着木屐,挽起裤腿,在一片泥泞之中行进。 这些泥泞之中,还夹杂着人、畜的便溺,却避无可避。 到了目的地,还得洗脚、换上赶紧的鞋子,才能登堂入室。 在寒山就不一样,夏侯琦住了一段日子,发现下雨、雨后的寒山城,街道颇为干净,因为地面为鹅卵石铺成,也没有太多积水。 虽然许多人也是光脚踩着木屐出行,但到了目的地,脚上只是有水以及些许泥沙,擦一擦就行,不像在寿阳那样。 想到寿阳,就想到了家族目前的窘境,夏侯琦抖起精神,继续向前走。 当年梁国开国时,谯郡夏侯氏出了勋臣夏侯祥,其子夏侯亶、夏侯夔,连任南豫州、豫州刺史。 当时豫州州治寿阳,于是夏侯氏族人在寿阳聚居,广置田产,家族兴盛。 但谁也没想到,六七年前的侯景作乱,夏侯氏居然出了附逆之人。 此人名为夏侯譒,为夏侯夔子,带着夏侯氏子弟投奔侯景,夺了寿阳城不说,还助纣为虐,随着叛军攻打建康。 后来夏侯譒兵败身亡,侯景没过多久也败亡,朝廷当然要清算附逆之人,当时附逆的淮南豪强,基本都被斩草除根。 寿阳的夏侯氏同样也大祸临头。 所幸,夏侯譒的兄弟、堂兄弟,在侯景之乱中,也有为朝廷效命甚至捐躯者,所以聚居在寿阳的夏侯氏族人,总算是逃过一劫。 却从此一蹶不振,夏侯氏在寿阳的大量田产、族产,因为夏侯譒一伙被清算,于是被罚没。 且夏侯氏因为出了夏侯譒这个附逆勋贵子弟,导致朝廷对聚居在寿阳的夏侯氏族人愈发提防。 相比同为开国勋臣家族、寓居淮南的河东裴氏,谯郡夏侯氏前途一片黯淡,族人之中,除了当初奋力抵抗侯景叛军的几个有官位者,近年再无人能入仕。 如此窘境之下,夏侯氏族人只能自谋生路,因为大量田地被没收,许多人不得已只能去经商,以养家糊口。 夏侯琦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现在似乎机会来了,朝廷收复彭城,重立徐州,镇守徐州的新平公李笠,居然站稳了脚跟。 但即便如此,这位年轻的刺史想要有所作为、朝廷想要在淮北有进一步的收获,就得壮大徐州军府,不断募兵以编练更多的军队。 募兵,自然是就近募兵,那么两淮子弟就有了从军报国、立功受赏的机会。 这个机会,对于夏侯氏族人而言,也是一样的。 而徐州产业兴盛,煤、铁制品畅销,哪怕不从军而是经商,对于夏侯氏族人来说,也是不错的。 出身夏侯氏(寓居寿阳)的商贾,并没有被徐州州廨排斥,只要财力达到要求,就能拿到不少专营‘牌照’。 这说明,至少徐州刺史李笠,对于夏侯氏族人并不排斥。 又因为李笠战功卓越,能攻能守,人们在徐州军内效力,立功、活下来的机会很大。 如今徐州军府正在操练军队,对于有志投军的青壮,来者不拒,所以,机会就在眼前,能否抓住,得看自己努不努力了。 悠扬的笛声消失,风笛今日的演奏结束,夏侯琦来到一处邸店,走了进去。 前来购买新式铜镜的商贾很多,之前已经缴纳订金,如今是来提货的,见店主夏侯琦来了,一拥而上:“夏侯东主,我的货到了没有?” 夏侯琦不慌不忙:“诸位稍安勿躁,小店备货充足,一定会如约交货,还请各位排队...” 。。。。。。 寒山上,望台,阁内,李笠坐在窗边榻上,拿着一面镜子仔细端详。 镜子当然是铜镜,为李笠自家作场的产品,为铜锡(镜面)、铜铅(镜体)以水力驱动机器压制而成。 这样的镜子,在确保镜面清晰的前提下,又比较耐摔,且成本低,所以销量很不错,是李家的摇钱树之一。 现在在寒山,铜镜作场全力开工,生产出来的铜镜销往各地,供不应求。 当然,这是黄姈的娘杜氏之产业,不过将来必然传给黄姈,再传给黄姈的子女,而黄姈的子女就是李笠的子女,所以说是李家的产业也没错。 李笠举起镜子,就着西斜的阳光,琢磨着背面花纹,脑海里浮现出生产过程。 大量铜钱被倒入熔炉,化作铜水,然后分成两锅,各自投入定量的铅和锡,然后进入模具成形,被水力驱动的机器压在一起,成品经过包装,外销。 外销所得铜钱,又进入同样的循环,于是,铜镜越来越多,钱越来越多。 却被一匹匹战马吞进肚子里。 马当然消化不了铜钱,这是比喻,比喻养马的开支。 养马的开支极大,李笠一直在想办法赚钱,才养着马群和部曲,所以李家的收入高,开支也高。 还好,有寒山堰这样的大坝在,水力资源丰富,所以各类水力作场的生产能力极强。 譬如,全自动制针(钩)机“雷迪”就能全力生产。 因为有充足的铁料供应,所以铁针、鱼钩的产量极其惊人,销售起来却不引人注意,以至于针、钩的销售利润到底有多少,外界猜都猜不出来。 加上制镜的机器昼夜开动、工人三班倒,产生惊人的利润。 除此之外,李家又有各种‘合作经营’,加上鄱阳原有的产业,以及正在快速发展的造纸业,所以即便不再销售环锁铠,家里的收入也有保障,养兵养马没问题。 忽然有人从后背轻轻搂着李笠,李笠不用看,也知道是段玉英起来了。 李笠问道:“不再休息一会?” “不了,还得回府呢。”段玉英把脸靠着李笠的背,轻轻说着。 前不久,李笠纳段玉英为妾,两人夜夜笙歌,欲罢不能。 方才段玉英奏响风笛,履行乐师的职责,随后履行侍妾的职责,不知不觉,竟然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 李笠对美人的表现很满意,却不知段玉英如此主动是因为动了情,还是迫不得已取悦他,不过米已成炊,纠结这个没必要。 他把对方搂在怀里,指着窗外景色:“这里风景好,不多看一会么?” 段玉英看着窗外山脚下寒山城内街道,看着更远处的城外旷野,忽然眼睛一花。 一年前,那里是齐军大营所在地,她是齐国皇帝的宠妃,就在大营之中。 某晚,听到寒山这边传来悠扬的笛声,当时她还觉得惊,因为没有人能把笛子吹得这么响。 现在,她知道原因了,身处此处,惊觉当初李笠一定是在这里,俯视着齐军大营。 而她的身份也不一样了。 木已成舟,她再也回不去了。 “一会,我背你下山吧。”李笠忽然说,段玉英一愣,随即脸微红:确实,双腿已经无力,路都走不稳。 想到夫人的交代,不能让李笠受伤,段玉英急忙说:“君侯,这可使不得...” “没有什么使不得,既然是一家人,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李笠笑道,用手指刮了刮对方坚挺的鼻子:“机会合适,我带你回鄱阳,看看秀美的彭蠡湖,那湖景可美了。” 段玉英看着李笠,觉得眼眶发热,点点头:“嗯..” “来,我帮你梳头发。” “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二章 恩怨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客厅,李笠正在见客,客人来自鄱阳,姓林名盛,是他嫂子林氏的娘家人。 “听闻君侯喜得贵子,小人备下薄礼,不成敬意。”林盛满脸堆笑,门口放着不少礼物。 黄姈不久前为李笠生下一个儿子,为嫡次子,李笠很高兴,如今伸手不打笑脸人:“客气了,大老远的来一次,不容易,还带这么多礼物。” 他让仆人把礼物收好,问:“鄱阳还好吧,我许久没回去了。” “君侯放一百个心,鄱阳如今好着呢。”林盛说着说着,差点想来一番介绍,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鄱阳的情况,李笠会不知道? 搞不好李笠知道的比谁都多。 “君侯,乡亲父老都听说君侯在徐州,一直都在打胜仗,所以,许多人盼着,何时再招兵,便要从军,为君侯效命。” 李笠笑着摆摆手:“这话说得,大伙都是为朝廷效命,如今再让乡亲们大老远的来徐州助战,我可不好开口。” “你们在家乡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君侯放心,如今鄱阳地界上的规矩,还都是君侯定下的规矩,改都没改过。” “是么?徐州这边的规矩,和鄱阳类似,你跟着老庞,多走走看看,合适的话,跟着做些事情。” “老庞”指的是李笠同村庞秋,庞秋已是大东主了,如今在徐州为李笠打点一些产业,林盛日盼夜盼,就盼着这句话:“谢君侯,谢君侯!” “不用这么客气,我为朝廷效命,我娘却在鄱阳,做儿子的不能尽孝跟前,还得多靠你们照应。” “君侯请放心,老夫人在鄱阳,绝对事事顺心!” 两人说的自然是鄱阳话,谈笑风生,看上去极其融洽,但李家资格最老的那一拨仆人可不这么想。 十余年前,林盛欠了黄家的赌债,其父便把在李家守寡的女儿林氏骗回来,抵给黄家还债。 这件事,其实是黄大车要钓李笠这条鱼,一番折腾之后,李笠救下林氏,还把赵孟娘给带回来,并且当面对林家人把话说明白,两家不再是亲家。 自那以后,李笠的嫂子,就没再和娘家有来往。 然而,血浓于水,过得几年,当李笠开始在建康奋斗时,林家小心翼翼的和女儿联系,就是‘悔不当初’的意思。 那时,李笠的内人黄姈持家,林氏虽然心软,也不敢表现出来。 但人心总是肉长的,时间长了,林氏也觉得于心不忍。 而当初的债主黄家,和李家成了亲家,李家日子越过越好,林家的日子却过得紧巴巴,她作为李家的守寡儿妇,享福的同时却对娘家不闻不问,心里过不去。 但终究不敢和解,还是姑婆(婆婆)吴氏看出来,和李笠提起这件事,李笠先问过侄儿李昕的想法,见李昕不再纠结当年往事,便勉强松了口。 林家这才有机会慢慢和女儿亲近起来。 又过了几年,李笠愈发不得了,李昕也长大了,总是不能和外祖父一家形同陌路,所以在吴氏的主持下(李笠默认),两家重新恢复亲家关系。 即便如此,李笠当年强硬的表态,依旧给林家父子内心留下阴影,所以即便李昕对林盛等几个舅舅很热情,林盛兄弟还是不敢大意。 他们可不敢仗着和李家的亲戚关系,到处占便宜,虽然如今是林氏服侍着姑婆,他们去李府探望妹妹林氏,也不敢对府里仆人大呼小叫。 因为林家父子知道,李笠虽然不在鄱阳,可耳目绝不会少。 一旦让李笠认为林家人对他娘有何不敬,或者私自打着李家的旗号捞好处,一旦发起火来,那可是谁都拦不住。 更别说黄家人也盯着,林盛即便有李昕这个外甥,也不敢在李家颐指气使,不敢在鄱阳趾高气扬。 此次他千里迢迢来徐州,当然是要给家里寻个机会,虽然怕李笠如同老鼠怕猫,但也知道李笠看在林氏、李昕母子份上,不至于闭门不见。 如今见李笠如此态度,林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李笠让他跟着庞秋走走看看,那就是让林家也搭顺风船的意思,如此一来,林家的前景,可就越发光明起来。 这都是因为林氏侍奉吴氏十分用心,李昕又很懂事,在鄱阳帮着守李家家业,李笠是看在嫂子和侄儿的份上,才不和林家一般见识。 说了一会,林盛不敢打扰太久,识相告退,李笠让管家送出门外,自己转到后院,去看黄姈母子。 新生儿自有奶娘照料,黄姈在不怎么透风的房间里坐月子,李笠一进去就觉得有些闷热。 没办法,如今坐月子就是这规矩,认为产后不能见风。 黄姈知道林家来人的事,问:“人来了?” “来了,我让庞叔带着他就行,用不着我们操心。” 李笠坐在床边,握着黄姈的手:“昕儿总不能和舅舅们老死不相往来,当年的事该不该恨一辈子,他长大了,也该自己拿主意。” “那,昕儿接下来,如何安排?”黄姈问,李昕今年就满二十岁,作为新平公的侄儿、李家长孙,不能总呆在鄱阳看家。 而且梁森的弟弟梁淼,也该有个安排了。 “以家世,他们要入仕就只能先从军,立军功,凭借军功入仕。” 李笠沉吟着,“可一旦昕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向嫂子和娘交代。” “那,先成家,有个儿子?” “想来也该如此,不然,我娘和我嫂子,可不放心他出来跟着我。” “那婚事可得抓紧...” “哎哟四娘,你坐月子哎,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不操心不行。”黄姈白了李笠一眼,“你这当家的,有了新欢,魂都被勾了去,每晚折腾,床单天天换,还有精力想家里的事么?” 黄姈这么说,李笠只能干笑,他收了段玉英,喜欢得不行,对方善解人意又主动,所以两人难舍难分,几乎每晚都要折腾到深夜。 李笠每天早上倒是准时起床,而段玉英都要到临近午时才起来。 “在家的日子,就要珍惜,说不定哪天,我就要带兵出征,一年半载才回来。” 黄姈听了,下意识问:“三郎,又要打仗了么?” “不知道,这得看齐国怎么想,按说如今是春天,不该用兵,毕竟雨季快到了。” “那,我们就继续守,再过一年?” “不行,一味地守,只会渐渐处于劣势。”李笠摇摇头,“齐国地大物博,人口稠密,不说河北,就说河南地区。” “一年时间备战,河南州郡积攒的物资和人员,不比徐州多上几倍?这是规模效应,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黄姈想了想,问:“那还是得主动出击?” “没错,以攻代守,打乱对方的节奏,哪怕对方正在准备进攻,我们攻击他的侧翼,也能让其手忙脚乱,原先的攻势不得不暂缓。” “若真的要出征。”黄姈看着李笠,郑重的说:“你放心,家里有我。” 七个字,是黄姈对李笠的承诺和支持,李笠紧紧握着夫人的手,点点头:“好,若出征,家里交给你了。” 。。。。。。 清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李笠正在监督薛月娥晒太阳,薛月娥故意撒娇,说受不了阳光,要回去。 李笠知道对方是撒娇,却佯作不知:“都说了很多遍,孕妇要多晒太阳!” “三郎,妾受不了阳光...” “大清早的太阳又不烈,你怕什么哟!我又不会嫌弃你晒黑些...” 薛月娥就是想和李笠在一起,哪怕多说一些话,也觉得高兴。 不一会,薛月嫦也来了,如妹妹一般,睡在躺椅上,挽起袖子,把裙子提到膝盖处,晒太阳。 侍女们推着小车过来,车上装着一笼笼蒸好的早点,李笠亲自给薛月娥、薛月嫦各拿一份。 他并不是把人肚子搞大后就不管的‘渣男’,时常抽空陪薛氏姊妹说话,而两人如今胃口渐增,所以每一顿都吃得多。 “我时常要外出,你们自己要自律,天气好就得晒太阳,道理都讲了很多遍。”李笠说着说着,语气严厉起来。 “要做娘的人了,不能耍小孩子脾气,我若不在府里,你们偷懒,行,夫人会管着的。” 薛月娥赶紧回答:“妾知道的...不会偷懒...” 薛月嫦的关注点却不一样:“三郎要出征了?” 李笠保密意识很强,绝不漏口风:“我是一州刺史,除了打仗,还有很多事要做,徐州地盘小,但总归是有几座城,要去巡视...” 薛月嫦又问:“妾不能侍奉左右,三郎怎么办?” “不是还有段娘子嘛,你们放心。” 薛月嫦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怕李笠孤身去外地巡视,夜里火气无处发泄、热得难受,而当地大户献美人,李笠受不得诱惑便收了,届时府里又多了竞争者。 若带着才色双绝的段娘子,其她人就没机会了。 “你们怀有身孕,就不要摆弄乐器,免得惊动胎儿,动了胎气。”李笠说着说着,要拿早餐,结果发现已经所剩无几。 孕妇的胃口,还真是大的惊人。 李笠随意吃了些,假装吃饱了,看着姊妹俩风卷残云,把剩下的糕点扫荡一空。 想着想着,想到时局。 对于朝廷而言,维持现状就很好,但是,李笠不这么认为。 对于齐国皇帝高洋而言,重臣接连兵败被俘或者身亡,自己御驾亲征又伤亡惨重,心爱的女人还被抓走了,这般耻大辱,能忍? 加上彭城要地丢了,淮北形势不妙,这仇怨不了结,那就是脸上的疤,让人笑话。 所以,他不认为这一年来,高洋是在碌碌无为,年轻气盛的天子遭受耻大辱,就一定会想办法赢回来。 而自己好不容易从皇帝那里,得了“便宜行事”的许可,不能浪费了。 那么,若我是高洋,要如何对付可恶的李三郎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三章 出洞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兰陵郡,氶县,城头放哨的兵卒,见南面旷野里有烽烟升起,又有大量尘土飞扬,知道情况不妙,赶紧吹响号角、敲起锣。 各城门守门兵卒得了示警,奋力驱散进出城的百姓,拉起吊桥,将城门关闭。 事发突然,许多人被这一变故弄得莫名其妙,又听兵卒们大呼“贼人来了!”,陆续回过神,如鸟兽散。 城中鼓声大作,向居民警示敌人的到来,又有锣鼓声不断响起,大量兵卒陆续涌上城头,看着郊外疾驰而来的敌骑,一个个面色凝重。 氶县为兰陵郡治,为齐国城池,西南距彭城约两百里,自从彭城沦陷后,氶县就时刻面临梁军的威胁,所以一年来做了许多准备。 城外挖有壕沟,并积攒了雨水,如同水塘,起到护城河的作用。 城墙重新修整,又建敌楼、战棚等设施,还备下大量滚木礌石,并且加派了驻军,要在敌军围攻之下至少撑上月余,撑到援军抵达。 州治即丘在氶县东北七八十里,一旦徐州梁军来犯,援军从即丘出发,能立刻救援氶县。 求援的使者已经出城,策马疾驰往东北而去,匆匆登城的守将,下令将各城城门堵死,防止敌军破门而入。 这是因为镇守徐州的梁将“李贼”据说擅长攻城,所以上头早有安排。 “李贼”姓李,名却不是“贼”,之所以称为“李贼”,是因为上头的公文里,用的是这个称呼。 据说是天子极度厌恶此人,所以称之为“李贼”。 马蹄声越来越密集,大量骑兵接近城池,守军举目望去,城外空地一片黑红。 红,是梁军戎服的红,黑,是梁军铁甲的黑。 许多来不及逃亡的百姓,被梁军骑兵包围,驱赶做一处,向一边带去,看样子是要被抓去南边当苦工。 在氶县和彭城之间,梁人开铁矿、石炭矿,需要大量劳力,于是这大半年来,多有贼人到氶县地界掳掠人口,运到这些矿里做奴工。 现在,一旦城破,大概全城军民都要沦为矿山奴工。 想到这里,守城兵卒和青壮们斗志昂扬,氶县城防牢固,又备下大量物资,所以他们对坚守到援军抵达很有信心。 城外,正在聚集的骑兵之中,李笠骑在马上,用望远镜观察氶县城头。 几名面色惨白的平民,被人带到李笠面前,李笠看着这几位双腿发抖、一脸惊恐,收起望远镜,摆摆手: “没必要问什么,让他们走吧,莫要为难。” 一名部下回答:“是,郎主。” 这些被带过来的平民,很快便离开梁军队伍,跌跌撞撞往别处跑去,李笠看着后方缓缓过来的马车,又看看天色,下令: “开始吧。” 乘坐马车而来的兵卒,下车后忙碌起来,梁军将士全都身着布面甲,头戴‘长针漏斗盔’,所以李笠看着看着,忽然眼前一花。 仿佛明清时代的军队穿越时空,出现在兰陵郡地界。 兰陵郡,是梁国皇族兰陵萧氏的郡望所在,西晋末年,北方士族南下,兰陵萧氏子弟渡江之后在江南的聚居地,也称为兰陵(侨置)。 刘宋时,青、徐之地一度纳入建康朝廷治下,后来随着徐州丢失,这里也不再归建康朝廷所有。 现在,若陛下得知官军收复兰陵故地,想来会高兴的。 而对于徐州刺史李笠来说,位于利国东北的氶县,是必须拿下的,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利国铁矿的安全。 之所以拖了一年才动手,是因为需要时间练兵、囤粮,且攻下氶县不是问题,挡住齐军反扑守住氶县,才是更难的难题。 此次出击,拿下兰陵郡所在北徐州,以及南青州地区,便能将大岘山以南地区,纳入梁国治下。 就等于和齐国的青州隔大岘山对峙,能确保徐州东境安全。 所以,齐军不可能坐视不理,一旦梁军进攻氶县、即丘,青州、南青州齐军必然南下,届时免不了一场大战。 然而,朝堂诸公只想维持现状,不想继续和齐国打旷日持久的大战,李笠只能“便宜行事”,自己挑事,然后平事。 拿下氶县、即丘,就能确保利国铁矿及其东南面、‘彭城湖’畔露天煤矿的安全,这个理由很充分,如今一起在徐州发财的‘利益相关人士’会理解的。 但是,因此挑起的两国大战,他也得负责搞定,不然一旦局势糜烂,徐州鸡飞狗跳、煤铁矿停工,责任就只能他来扛。 不知过了多久,兵卒们准备完毕,李笠看着城池,下令:“开始!” 。。。。。。 邺城,皇宫,高洋看着急报,面露喜色。 急报不止一份,来自东南的北徐州、南青州,徐州梁军入寇,攻打兰陵郡治氶县,又分兵进攻北徐州州治即丘,来势汹汹,似乎有狼吞虎咽之势。 肮脏的癞皮狗,终于从臭烘烘的狗洞里钻出来,对着街边肥肉下口了! 高洋放下急报,查看舆图。 李笠这条癞皮狗如果缩在寒山(狗洞),他就没办法报仇,所以,得想办法引诱对方出洞。 但是李笠奸诈,稍有风吹草动就必然会把兵马收回寒山,如此一来,如何能报仇? 所以,高洋决定以退为进,任由李笠攻下萧县、沛县,并且袭扰临近州郡。 只要对方为了守住萧县、沛县而投入兵力驻防,那么当官军进攻这两座城池时,李笠必然得派兵增援。 如此一来,就是引狗出洞。 但没想到,李笠竟折腾起铁矿、石炭矿,还弄出铁制炊具“铁锅”,以及石炭制品“蜂窝煤”,对外销售。 一年不到的时间,李笠靠着铁矿、石炭矿,居然把相关买卖做得有声有色。 高洋不制止边境州郡商贾与徐州梁人做买卖,而他派出的细作,扮做商贾潜入寒山暂居,刺探敌情。 大半年来,细作已经把寒山的情况摸了个大概:李笠做起买卖,靠销售“铁锅”、“蜂窝煤”,赚了许多钱粮。 这种经营徐州的办法,出乎高洋意料之外,不过也是意外之喜:兵法讲的是攻其必救,那么对于李笠而言,铁矿和石炭矿,就是其要害。 若把李笠比作癞皮狗,那么其两个爪子就是萧县、沛县,而其狗头,就是那铁矿、石炭矿所在地。 为了守住这地盘,就必须张口去咬氶县、即丘这两块“肥肉”。 因为只有拿下氶县、即丘,其新开采的铁矿、石炭矿,才有安全的屏障。 如此一来,这条癞皮狗就必然‘出洞’,所以,高洋等了一年,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 他忍了一年,就等着李笠出击,而对方的出击方向必然是北徐州兰陵郡治氶县,然后可能还有即丘。 李笠没了寒山堡寨(狗洞)的优势,官军要解决这条癞皮狗,容易许多。 高洋看着琢磨了无数次的舆图,看着三道指向彭城(寒山)的箭头,真想放声大笑。 他已经做了安排,只要梁军进攻氶县、即丘,三路大军就会随后出发,从东北、北、西三个方向,进攻徐州。 三个方向同时进攻,足以让李笠顾此失彼,两条爪子,逐一被按住,而伸出来的头... 就会被快刀砍下。 今年年初,高洋已经调兵抵达青州驻扎,青州和南青州、北徐州隔着大岘山,远远地候着,就等李笠攻打北徐州的氶县、即丘,然后立刻南下,全力进攻。 南青州与北徐州南北接壤,均在大岘山南,李笠要攻北徐州,还得与南青州的兵马交锋。 这时,南下大军突然冲出来,野战击败李笠的兵马,然后攻下徐州铁矿、煤矿所在地,其他两路兵马则围了萧县、沛县。 如此一来,李笠不死也要半死不活。 想到这里,高洋却忽然恼怒起来。 之前他御驾亲征,损兵折将却未有尺寸之功,只能灰溜溜撤军。 不仅如此,他的表妹、爱妃段玉英,一位才色双绝的美人,却被李笠用法术给抓走了。 一想到表妹被李笠占有、日夜蹂躏,高洋就气得不行。 这不仅仅是一个帝王的耻辱,也是一个男人的耻辱,所以,等到攻破寒山,他一定要把李笠押到邺城街头游街,然后脔割。 女眷,打入倡家为妓,全邺城的男人都能光顾!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四章 闪光 南青州地界,州治东莞东北,大岘山,一柱柱烽烟陆续升起,山上穆陵关守军发现有大量梁兵沿着官道自南向北行进,往关隘接近。 这可不得了,从北徐州州治即丘北上求援的使者,前几日刚经过穆陵关,往北面青州而去。 现在,梁军居然出现了,那就意味着南青州州治东莞已经沦陷,或者被围。 梁军往关隘而来,一定是要赶在青州南下援军抵达之前,拿下此处。 这是妄想,穆陵关前后山路,宽度仅容一车通过,纵使来犯之敌兵力再多,也施展不开,所以易守难攻。 不仅如此,年后,朝廷往穆陵关增兵五百,关隘守军兵力累计近千人,要挡住来犯梁兵,轻而易举。 号角声响起,守军开始备战,关上关门,且不忘点起烽烟。 不久,北面烽燧陆续升起一柱柱烽烟,向北而去,给青州传递敌情。 关城上,弓箭手准备就绪,见着梁兵沿着狭窄道路过来,守将下令用塞门刀车堵住关门,以防万一。 他们的职责是守着关隘,不需要主动出击、把敌人赶走,所以只要闭门自守就行,而从南青州出发的援军,很快就会抵达这里。 却见梁兵在距离关隘百余步距离停下,不再前进,似乎在准备着什么。 南面远处,大岘山脚,李笠用望远镜观察山上的穆陵关,想着自己最近从史书上看到的一段历史。 将近一百五十年前,晋朝的北府军将领刘裕(后来的宋武帝),率军讨伐南燕,而南燕的地盘,大体上是大岘山南北、泰山以西的青州地区。 即后世的山东东部地区。 当时晋军沿着泗水北上,在下邳登岸,舍弃辎重、船队,轻装北上抵达琅邪(大概位置是如今的即丘),沿途留兵筑垒,提防南燕骑兵断后路。 主力继续北上,翻越大岘山,过穆陵关,进入山北平原地区,击败拦截燕军,直扑南燕国都广固。 围城数月,破城,南燕灭亡。 当时晋军北伐经过的穆陵关,就是眼前这座关隘,刘裕通过灭燕,进一步提升了自己的威望。 然而后方也起了火:天师道首领卢循自岭表广州起兵,走陆路北上,过江州,接连击败晋军,入长江,走水路直扑建康。 可以说刘裕灭南燕的时机抓得很准,也很险:刘裕决定伐燕时,卢循在岭表广州已经有不稳的迹象。 晋军主力若北上攻燕,战事没有一年半载结束不了,卢循必然乘虚而入。 刘裕力排众议,率军伐燕,灭国之后立刻班师(耗时不到一年),正好把卢循挡在建康城外。 无论是伐燕还是击败卢循,都体现了“兵贵神速”的用兵原则。 所以,一直在学着打仗的李笠,此次出击同样要讲究一个兵贵神速。 战前他做足了准备,集中兵力发动进攻。 以自己的部曲骑兵作为先锋,拿下氶县、即丘,徐州兵马随后跟进,压制各地齐军据点。 李笠又转北,抵达南青州州治东莞城外。 他分兵堵住守军,等候轻装跟来的徐州军兵马,合兵后再攻城,自己则马不停蹄,率军来取东莞东北不到百里距离的穆陵关。 只要拿下关隘,就能关上青州地区齐军南下的通道,如此一来,大岘山南部地区,即齐国北徐州、南青州地区,悉数为梁国所有。 如此,徐州东面就安全了。 而之所以要带着部曲冲在最前面,是因为破城之法有些特别,不能引起友军的注意。 至于吃了大亏的齐兵,即便诉苦,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李笠正思索间,望远镜视野里,忽然出现了闪光。 。。。。。。 青州昌国南境、大岘山北麓,平原,齐军排开阵势,与南面的梁军对峙。 齐军主将慕容恃德,看着眼前这些梁军,觉得不可思议:对方的行军速度极快,不过数日时间,居然拿下了穆陵关。 然后主力翻越大岘山,往昌国而来。 所以他觉得梁军将帅是不是疯了,对方拿下穆陵关,据关防御即可挡住他们南下的脚步。 这是最稳妥的打法,结果梁将胆大包天,居然还敢继续北上,往昌国而来。 慕容恃德久经战阵,思来想去,觉得梁军如此,大概是想为加强穆陵关防御而争取时间,所以,他不能让对方如愿。 只有打赢这场仗,收复穆陵关,继续南下救援南青州、北徐州,才能给陛下一个交代。 慕容恃德年初奉天子之命,率军抵达青州,就是要防着大岘山以南的南青州、北徐州出事。 现在,慕容恃德收到北徐州的告急后,没有耽搁,带着军队出击,却被梁军堵在这里。 敌情有变,按说应该等青州军集结、南下,汇合后再与对方决战,这样才更有把握,但慕容恃德耽搁不起。 一旦让陛下认为他怯战,导致北徐州、南青州沦陷,那后果可不妙。 号角声起,对面的梁军军阵开始移动,慕容恃德仔细看去,只觉对方排出军阵平平无奇。 中间是步阵,长矛如林,有弓箭手前出,以及一些推车。 不知这些推车不知有何用意。 步阵左右两翼是骑兵,骑兵护着侧翼,亦或是伺机出击,迂回包抄,其数量大概两三千骑。 但慕容恃德想不明白,梁军兵力并不占优势,哪来的信心和己方决战获胜? 双方军阵距离逐渐缩短,已经不到一百五十步,忽然,慕容恃德看见了闪光。 闪光出现在敌阵前沿,似乎是那些推车发出来的。 还没等慕容恃德和其他将领反应过来,却见己方军阵之中,出现了几道血痕。 没错,血痕,黑压压的军阵,出现了几道通红的‘通道’。 雷鸣声随后传来,仿佛惊天霹雳,梁军阵前又有浓烟喷涌。 须臾,齐军军阵骚动起来,无数兵卒被身边出现的惨状所震惊,他们无法理解人间能有何种兵器能够营造出如此残暴的杀伤效果。 仿佛有什么东西穿过人群,这东西所到之处,血肉之躯都化作残肢断臂,哪怕身上穿着铁甲,也无济于事。 而这东西动作很快,没人看得清到底是什么玩意。 难道是妖怪? 不一会,闪光再起,几乎同时又有雷鸣响起,并夹杂着浓烟。 齐军军阵,以及骑兵所在左右翼,再次出现许多道血痕,将士们只是愣了一下,便四散奔逃。 毫无疑问,这是妖术,梁军会妖术! 他们可以和敌人面对面搏杀,却无法和妖魔鬼怪拼命,这种时候不跑,就跑不了了。 溃败瞬间发生,慕容恃德还没反应过来,梁军立刻发动冲锋:步阵快速接近,而左右翼骑兵开始包抄。 “稳住,稳住,后退者斩!” 慕容恃德声嘶力竭的喊着,各部将领也竭力制止兵卒逃亡。 然而兵败如山倒,督将和部下根本就挡不住人数众多的逃兵,督战队宛若洪水之中的房屋,很快就消失在大水之中。 大势已去,搞不清到底怎么回事的慕容恃德,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他打了许多年的仗,从没见过人间有何种兵器,能够施展如此威力,直接把近万人的军阵打崩。 但事实就是这样,慕容恃德在部曲的簇拥下准备撤退,就在这时,梁军骑兵已经撞入阵中,分左右,向着中军包抄而来。 其数量,远超战前所探,举目望去,总数至少不下四千骑。 这些梁军骑兵如步兵一般,身着罩袍,头戴宛若倒置漏斗的兜鍪,坐骑批甲,却只有面帘、鸡颈、当胸。 撞入溃散的阵中,如入无人之地,径直往中军冲来。 慕容恃德打了许多年的仗,知道此时若是只顾着跑,恐怕跑不掉。 因为对方是直奔中军而来,坐骑已经有了冲劲,自己一身装束分外显眼,极易被对方盯上,现在骑马逃亡,马还没那么快跑起来,很容易被追上。 他没有犹豫,上马持槊,带着部曲迎战。 梁军阵中,李笠率领部曲骑兵前出,以作压阵,要将溃散齐军步卒包围起来。 骑兵们穿过一辆辆炮车,他看着自己的心血,十分满意:划时代的武器——火炮,威力当然惊人。 这些铜炮是轻炮,为的是能用马拉着随骑兵快速行军,减重的代价就是口径较小、射程不是很远。 但近距离‘糊脸’的威力,也能直接把军阵打崩。 为了保密,炮身为木箱遮盖,而参战将士,一部分是他的部曲,其他都是鄱阳出身的兵卒。 除了炮兵,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武器,并且进行准确描述,所以李笠敢用,不怕泄密。 他判断齐帝高洋一定等着他攻击北徐州,为此备下后手,或许在青州安排有‘惊喜’,所以,他也要给对方一个‘惊喜’。 坐骑渐渐跑起来,李笠看着前方溃逃的大量齐兵,以及奋力追击的己方骑兵、步兵,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毫无疑问,战斗刚开始就结束了,己方大捷。 而你们却想要三面夹击? 本来想以正常的打法和你们决胜负,可换来的却是满满的恶意。 行了,我不装了,我摊牌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五章 闪光(续) 夕阳西下,打扫战场的梁军将士满载而归,缴获的大量辎重以及俘虏的兵卒、青壮,被分别处置,李笠则在核对首级。 普通兵卒的首级,只是个统计数字,值得认真对待的首级,当然是将领或者官员的头颅。 一些被俘虏的齐军将士,对一个个血淋淋的首级进行辨认,而辨认结果之中,发现了齐军主将慕容恃德的头颅。 白发苍苍的头颅,李笠仔细端详,觉得有些唏嘘: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征战数十年的将军,一朝兵败身亡,尸体落到敌人手中,便是如此下场。 慕容恃德,姓慕容,名俨,字恃德,这个时代流行以字行于世,所以称为慕容恃德。 既然姓氏为慕容,当然和慕容燕国有关,这位是燕国宗室后裔,和名将慕容绍宗一样。 慕容恃德为沙场宿将,据说早在三十几年前,就以魏将的身份,率军与梁军交战,几十年征战,经历过各种战斗。 慕容恃德曾在魏国权臣尔朱荣麾下效命,后来尔朱氏败亡,慕容恃德归顺高欢,多次与西魏作战,屡立战功,担得上宿将之称。 年初,齐帝命慕容恃德率军进入青州驻扎,若南青州、北徐州有变,立刻南下。 结果,败在李笠手中。 一名二十出头年纪的男子站在旁边,李笠得部将介绍,说这位就是击杀慕容恃德的骑兵,便走到对方面前,笑道:“你可是立了大功了,击杀敌军大将。” “可、可他们都死了...”年轻人轻声说着,说的是鄱阳话,但一脸暗淡,眼睛红肿,看样子刚哭过一次。 部将赶紧解释:“君侯,他们小队追击慕容恃德,和对方的部曲交锋,伤亡惨重。” “即便最后只剩下那慕容恃德,对方一边骑马逃跑一边转身射箭,又阵亡了几个。” “一个小队二十八人,追对方七人,到后面就只剩下三人。” 二十八人追杀七人,却折进去二十五人,战争的残酷,可见一斑。 北军骑兵技艺精湛,小规模交战,稚嫩的梁军骑兵只能靠人数优势和对方一决胜负。 李笠若不是有火炮壮胆,可不会选择出大岘山、和齐军在平原决战。 他看着这年轻的同乡,用力拍拍对方肩膀:“你是好样的,他们也是好样的。” “哭出来,哭出来,心里好受些。” 李笠这么一说,年轻人再也忍不住,双手捂脸,嚎啕大哭起来,引得周围将士不住张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朝夕相处的同袍、嬉笑怒骂的同伴,转眼间就变成冰冷的尸体,正常人经历这一变故,心里如何能不悲伤。 李笠依旧按着对方的肩膀,说道:“他们征战沙场、为国捐躯,我保证,该有的抚恤,一文不少。” “你立下的功劳,他们也有份,那你就好好活着,回到家乡,向他们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仔细说说,他们是如何奋勇杀敌的...” “仔细说说,我们鄱阳子弟,是如何骁勇善战,没有一个是孬种!!” 参战将士都是鄱阳人,此刻周围将士自然也是同乡,听得李笠这么一说,只觉热血沸腾:“对,君侯说得对,我们鄱阳子弟,没有孬种!” 那年轻人用手背擦去眼泪,看着李笠,用力点头:“君侯,我会把他们的事迹,和乡亲们仔细说的!” 李笠笑道:“你击杀了齐国大将,这可是打了几十年仗的宿将,他杀过的人,比你我杀过的鱼还多,可那又如何?敌不过我们鄱阳子弟!” 看着一张张兴奋的脸,李笠继续鼓劲:“我们还会打胜仗,还会击败更多的敌人,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有多厉害,我们一定能打赢!” 众人呼喊起来:“我们一定能打赢!” 打了大胜仗,将士们士气很高,同袍的伤亡免不了让人悲伤,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更让人热血沸腾。 而这也是李笠想要的结果:打仗,不断打仗,率领鄱阳同乡们获取一个又一个胜利。 毕竟那么多鄱阳子弟从军,追随他来到徐州,可不仅仅是为了混一口饭吃。 若只是混一口饭吃,留在鄱阳即可,毕竟鄱阳如今持续大规模开荒、屯田,只要肯干活,就能填饱肚子。 所以,来到徐州的鄱阳兵,至少大半有建功立业的心,那么他作为‘带头大哥’,就得带着同乡们打仗,刷战功。 不仅如此,那些加入徐州军的两淮子弟,许多人也盼着战功赫赫的李三郎,带着大伙刷战功,所以,他必须出击,主动求战。 用不断的胜利,给从军的人们以晋升的希望,只有这样,聚集在他身边的人,才会越来越多。 但是吃饭时得看菜下饭,他可不能为了打仗而打仗。 此战过后,齐国青州地区必然震动,李笠歼灭了青州地区的一支‘野战军’,可以试着有进一步的动作。 但是粮草接济不上,也没有后续兵马北上增援,所以,这个方向的进攻到此为止。 李笠作为徐州刺史,此次突然发动进攻,其实是‘便宜行事’,所以,只是徐州军府的一次军事行动,而不是梁国朝廷对青州地区进行战略进攻。 以一州军府的兵力,加上他的部曲私兵,不足以实施这样的战略进攻。 哪怕有火炮支持,也不行,因为李笠要保住这个秘密,也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战斗力。 毕竟,他只不过是个寒人出身的武将,麾下军队战斗力过于强悍的话,会让许多人睡不着觉的。 李笠收回思绪,看着眼前一个个齐将首级,又看看远处乌央乌央一大片的齐军俘虏,心情又好了许多。 此战过后,青州方向再不会有军队可以南下,攻打穆陵关、南青州、北徐州,大岘山以南,稳了。 他得尽快收兵,回师去救沛县、萧县,这就是“兵贵神速”。 至于火炮的秘密,见识了威力的齐军俘虏,却无法说清楚,且别人也未必相信。 难道说:却见前方闪光,于是军阵糜烂、血流成河? 这话谁信? 况且,这些俘虏接下来要在矿山里挖矿至死,哪来的听众呢? 。。。。。。 上午,天空乌云密布,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沛县,围城齐军发动新一轮进攻,大量兵卒推着临车,从南、西、北三个方向同时攻打城池。 之所以没有东,是因为沛县东面为泗水,齐军只是掘壕将沛县与泗水隔断,并未在这个方向发动进攻。 攻城战已经持续半个月,齐军调集大量人力物力,将城外壕沟填平,然后不分昼夜,对沛县发动进攻,要以车轮战拖垮守军。 经过十余日进攻,守军的反击越来越弱,所以齐军发动规模更大的进攻,把之前搭建的所有临车都用上,要在今日一举破城。 齐军攻势如潮,却听得城内号角声响起,片刻后,有大量石块从城内飞出。 这些石块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向城外地面落下。 一座座正在移动的临车,陆续被这些巨大的石块集中,然后陆续垮塌。 木材搭建的临车挡不住石块,血肉之躯更加扛不住,攻城的齐兵在守军头一次发动的“石雨”攻击下,伤亡瞬间大涨。 但催促进攻的号角声不断响起,没有退路的齐兵们继续对城池发动进攻,越来越多的长梯,被人抬着往城墙接近。 守军弓箭手不断放箭,也无法阻止兵力占绝对优势的齐兵接近城墙。 大量长梯搭上城头,齐军先登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开始蚂附登城。 敌人全力进攻,守将梁森下令弓弩手全力反击。 城头、敌楼上,梁军弓弩手以强弓、硬弩对准敌兵不断射击。 弩兵在守城时威力最大,而大量只经练过用弩射击的新兵,有城墙作为依托,加上身穿铠甲、戴着兜鍪、铁面,所以能够放开手脚、状着胆子和敌军对射。 箭矢管够,弩也管够,所以全力反击的守军,很快射得齐兵伤亡惨重,攻势为之一凝。 梁森看着城外败退的齐兵,又看看城头气势高涨的己方将士,很满意。 沛县城墙经过修缮,已是包砖夯土墙,而一座座砖砌的敌楼,根本就不怕敌军纵火。 所以,在箭矢库存极其充裕的情况下,敌军攻多少次都只能是徒劳无功,留下满地尸体。 沛县的防御能力,是以孤军守一年作为目标,所以,哪怕援军迟迟不来,梁森和部下都有信心坚守沛县。 齐军营地忽然鸣金收兵,梁森抬头看天,见太阳只是略微西斜,看样子是午后时分,结果敌人不打了? 不可能,除非,除非我们的援军来了。 果不其然,到了太阳西沉,夜幕即将降临之际,哨兵通过用千里镜观察,发现东南方向,泗水上有船队接近,且岸上有兵马相随。 自南而来的军队,水陆并进,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援军来了。 好消息很快传遍全城,如潮的欢呼声在城头响起,而梁森激动之余,不免期盼起来。 按照李笠事前的约定,援军要么不来,要来,就一定是解决了齐国南青州、北徐州,并且关上穆陵关‘大门’,才会掉头来增援。 那么,李笠所说“会闪光的兵器”,一定是派上用场了。 站在城头的梁森,看着城外齐军大营,信心倍增:寸鲩搞定了东面,如今带着援军来了,你们就别走了,到矿山挖矿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六章 雷雨 凌晨,细雨绵绵,沛县城内积水渐多,雨珠落在积水中,到处都是‘淅沥沥’的声音。 公廨内,在听事侧堂值夜的县吏成四郎,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雷声,只觉纳闷:这雷响了那么久,怎么都不停的? “成四,水开了。” 同伴的一声提醒,让成四郎回过神,他用铁钩将水壶提把勾起,然后勾起水壶放到一旁,小铁架上。 然后查看蜂窝煤炉,确定不需要加煤,便把另一个装满水的水壶,放在炉上。 再把烧好的水,倒入装有茶叶的茶壶里,这叫做“泡茶”,泡出来的茶虽然味道清淡,却别有一番风味,慢慢喝,解渴又提神。 值夜,再困也不能睡着,否则被巡察的人看到,少不了一番折腾。 成四泡了一壶茶,默默等着,耳边又传来雷声,他仔细听了一会,觉得雷声是在东面、泗水方向响起来的。 官军围城,只留东面一个空缺,此为“围三缺一”,让吴贼心存侥幸总想着突围,便不会负隅顽抗做困兽斗。 只是,吴贼援兵已到,恐怕战事旷日持久,若此次官军无法收复沛县,恐怕要过很久,才会再有机会。 对于成四郎来说,官军是指北方朝廷的军队,而“吴贼”,是对南人的蔑称,毕竟江南又称“吴地”。 他倒不是对北方(邺城)朝廷有什么尽忠的念头,只是沛县归属北方朝廷管辖已有数代人之久,沛县百姓对南方朝廷没什么感觉。 习以为常的事情,忽然改变,谁都不习惯。 譬如一个人习惯了用右手使筷子,忽然改用左手拿筷,当然觉得别扭。 不过,只要有饭吃,用哪只手拿筷子都无所谓,前提是有饭吃。 而不习惯的事情做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譬如喝茶。 成四郎慢慢喝了一碗茶,听着外面又响起来的雷声,琢磨着如何发财。 若官军攻入沛县,他一定要给官军带路、捉拿吴贼头目,顺带着恐吓那些富户,若不给些好处,他就要带着官军来抓“吴贼细作”。 若吴贼守住了沛县,那么他就是勤恳做事的县吏,任劳任怨,不会有半句怨言。 哪家富户不听话,不给好处,他就带着吴贼来抓“细作”。 反正无论公廨里当官的是哪家朝廷的人,成四郎都有办法发财。 不过考虑到吴贼的县令对土地、户籍查的比较严,所以成四郎和同僚们,还是盼着官军收复沛县。 如此一来,他们才好做手脚,和大户们一起,吞并土地,隐瞒家产,并把更多的人划入隐户。 或者编织罪名,来个借刀杀人。 兵荒马乱之际,正是兼并土地、搜刮钱财的好机会,先前吴贼破沛县,结果公廨库房失火,许多账簿、卷宗付之一炬,这当然不是意外。 大伙想着浑水摸鱼,但新来的官不肯装糊涂,他们就盼着官军收复沛县,然后公廨又‘意外失火’。 如此一来,县内的土地、户籍到底有多少,各户的情况以及家产高低,之就是一笔糊涂账。 大户吃肉,他们这些县吏喝汤,岂不妙哉? 成四郎想得美滋滋,只是外面雷声阵阵、细雨绵绵,让他有些焦躁。 眼见着东方似乎开始露白,成四郎倦意上涌,琢磨着再坚持一下,等卯时便能回宿舍好好睡个觉。 雷声却不再响起,正当他以为雷雨即将消停之际,忽然有号角声传来,且号角声越来越密集。 成四郎仔细听了听,觉得号角声是从东边泗水方向传来。 吴贼的援军已经沿着泗水而来,所以,现在不知是官军对河边的吴贼发动进攻,还是登岸的吴贼开始攻打官军营寨。 。。。。。。 清晨,天空下着雨,还不时有雷声响起,但这轰隆隆的雷声,被震天的呼喊声所淹没。 围困沛县的齐军,在城南、城西、城北均有营寨,而城南、城北大营,东面与泗水毗邻。 乘船沿泗水北上的梁军,之前已经突破齐军在泗水上布设的障碍物,抵达沛县东面。 此刻,大量兵卒从靠岸的船上下来,对岸上齐军营地发动进攻。 想象中齐军的顽强抵抗并不存在,梁军将士踩在泥泞里前进,从千疮百孔的破烂木栅缺口处冲入营地。 眼前,是一片狼藉。 倒塌的箭楼,大量损坏的营帐,地面偶尔可见的残肢断臂,以及仿佛疯了一般蹲在地上抱头大喊的兵卒。 也有不少齐兵涌来,看样子是要负隅顽抗,但这些人脸上多有惊慌之色,仿佛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双方交战,梁兵士气高涨,而齐兵一触即溃,南、北大营战事很快呈现一边倒的局面,大量溃败的齐兵向西跑去。 西面还有一处齐军营地,然而地面泥泞,许多齐兵跑着跑着摔倒、滑倒,连带着后面跑来的人躲闪不及,摔在前一起。 追击的梁兵当中,夏侯安看着营寨地上的残肢断臂,以及仿佛被大风刮过一般的营地,若有所思。 他和同伴都是徐州军府营兵,即徐州军的兵卒,昨晚乘船走泗水接近沛县,船队却在下游数里外靠泊。 整个晚上,沛县方向雷雨不停,夏侯安夜里借口方便,出了船舱,却见北方的夜空,不断有火光闪烁。 听声音,是在打雷,但看动静,不像是打雷。 然而不是打雷,能是什么? 到了凌晨,他们的队伍继续前进,伙夫还在船上点起小火炉,蒸炊饼以作为朝食。 等雷声停了之后,船队正好来到沛县东、泗水河面上,吃过朝食的徐州军将士,很快就接到命令,下船上岸,发动进攻。 结果,他们面对的敌营,仿佛是被大水冲过的稻田一般,建筑东倒西歪,许多营帐被毁,地上可见残肢断臂。 所以昨晚上,这里发生了什么? 夏侯安想不通,被同伴推了一把:“夏侯,发什么呆!赶紧追,立功的机会到了!!” 他回过神,向前望去,却见前方溃散的齐兵黑压压一大片,如同一大群鸭子般一扭一扭,往西边跑。 这可是捕捉俘虏、砍人头的大好机会,犹豫的话,人头可就被别的小队给抢去了。 夏侯安赶紧和同伴一起向前追,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俘虏几个将领,立下大功,那可不得了。 对于夏侯安来说,投军当兵,不就是盼着立战功么? 聚居在寿阳的夏侯氏宗族,因为侯景之乱的牵连,大受影响,族人只能自谋前程。 夏侯安和一些族人听说威名赫赫的‘李三郎’在徐州招兵,便来到徐州寒山投军,成了徐州军的一员。 他们和许多投军的年轻人一样,都想要给李三郎做马前卒,在战场上玩命换军功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今日大捷,自己可不能被别人落下。 又有号角声响起,却是从南边传来,他们循声望去,见沛县北门已开,有骑兵出城,往溃兵这里冲来。 徐州军将士见状大惊:沛县守军都开门出来抢军功,大伙可不能耽搁啊! “追,追!!” 徐州军将士奋力呼喊着,追逐着溃败的齐兵,而陆续上岸的骑兵,也开始加快速度,向西追杀而去。 泗水河面,一艘船上,一夜未合眼的武祥,看着岸上己方兵马追逐溃败齐兵,总算是松了口气。 船队各船搭载的兵器,虽然都是能用马拉着跑的“轻炮”,但威力依旧不小,对准近岸的齐军营寨射击,还是很厉害的。 这一晚上,各船的轻炮都不知道打了多少‘雷’,消耗不小,若打不出大捷,可真划不来。 虽然他用布塞了耳朵,却依旧觉得两耳嗡嗡作响,看看一脸疲惫的部下,武祥不忘交代: “东西必须收好,如今天亮了,不能引人注意,别人若问昨晚怎么回事,你们知道该怎么回答。” 部下赶紧应诺,武祥点点头:“收拾收拾,今日就把东西运回彭城,切记,一定要保密。” 如今的彭城四面环水,细作想接近都过不来,是个保密的好地方。 武祥再看向岸上,看着沛县以西、齐军最后一个营寨。 这个营寨离岸远,所以昨晚未被“雷雨”波及,不过齐军营寨三去其二,剩下这个,能坚持的时间又有多少? 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七章 引蛇出洞 清晨,萧县西,获水北岸,几座土丘边上,连夜西撤的齐军围成一个个圆阵,试图抵御追击而来的梁国骑兵。 因为事发突然,一些辎重车来不及围成车阵,依旧呈长队,瘫在路旁。 率军追击的彭均,指挥部下将这些断后的齐军围住,尽可能拖延时间,等步兵赶来,便能将眼前敌人歼灭。 他守萧县,被齐军围攻了半个多月,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围攻萧县的齐军突然连夜撤军,断后的这支兵马,正好拿来泻火。 然而敌人随时可能渡河跑到南岸。 现在已经入夏,但往日水量充沛的获水,水位此时却很低,人徒步涉水也能过河。 所以,彭均故意露出南面空档,引诱这些即将陷入绝境的齐兵争先恐后南渡,然后他尾随掩杀。 后方,大量步兵正在接近,旌旗招展,留给齐军的时间不多了。 眼见着步兵即将赶到,获水上游忽然有巨大的呼啸声传来,骑在马上的彭均举目望去,只见上游有大量飞鸟冲天而起。 似乎是受了什么惊扰。 “走!渡河,到南岸高地!” 他毫不犹豫下令,随即率领部下策马渡河,南岸远处有一片高地,而此时,结阵的齐兵也纷纷往旁边的土丘上跑。 他们看着仓皇渡河逃亡的梁骑,又看看东面那些走在旷野里的步兵,幸灾乐祸起来。 这大水一冲,骑兵或许能躲过一劫,步兵却逃无可逃。 此次己方连夜撤退,实际上是酝酿已久的计策,官军在获水上游筑堰坝蓄水,然后故意撤退,引梁军出城来追。 追到这里,四周一片空旷,上游决堤放水,大水呼啸而来,平地涨水至少能有近一丈高。 先撤退的主力,已经转移到安全的高地,断后的他们,则在北岸仅有几座较高的土丘躲避大水。 至于南岸,现在这些梁军骑兵或许赶得及跑过去,而跟来的步兵,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一会,洪水扑来,如同一道白色的墙,横扫获水沿岸地区。 站在高高土丘上的齐军将士,即便心里早有准备,见着洪水冲来,也不由得心惊胆战。 只见仓皇渡河避难的梁军骑兵,堪堪在大水冲来之前,跑上南岸高地上。 至于东面那浩浩荡荡追来的步兵,哪里有地方可以躲。 大水很快冲来,水位快速上涨,瞬间便把齐兵所在土丘淹了大半,在外围的兵卒双脚都被浪花打湿。 而旷野里的梁国步兵被大水冲个正着,那些旌旗被水一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下,怕不是有数千兵喂了鱼鳖!” “让你们追,让你们追,现在,死伤大半喽!” 齐兵们大声嘲笑起来,即便南岸那些侥幸逃生的梁军骑兵听不见,他们也要开怀大笑。 南岸高地,彭均看着眼前汹涌大水,又隐约听到北岸土丘齐兵的欢呼声,再看看东面消失在大水之中的无数旗帜,只能暗暗祈祷。 祈祷赶车的兵卒们,身上帮着的充气羊皮囊有用,莫要被大水卷入水底,化作鱼鳖。 至于插满旗帜、拖着扫帚的那些车辆,被水冲走,一点也不可惜。 有部曲在一旁笑道:“郎主,这帮鸟人果然憋坏水,要来个水攻,可惜,我们早有准备。” 彭均冷笑起来:“废话,如今雨水渐多,结果获水水位异常下降,他们当我们是没见过河的旱鸭子么?” 每到夏秋季节,鄱水就容易发大水,所以彭均和许多鄱阳人一样,对于河水水位的高低十分敏感。 更别说经常用水攻的李笠千叮咛万嘱咐,在河流附近行军、打仗、宿营时一定要注意,可别被人用水淹了,所以彭均多了个心眼。 他守萧县,萧县就在获水边上,近一年来都很注意获水的水位变化。 敌军来袭后,获水水位忽然下降,彭均就知道对方必定在上游筑坝蓄水。 靠洪水是冲不垮包砖城墙的,所以对方这么做,就一定是想来个“引蛇出洞”。 用计策引他的兵马出城,走在旷野里,届时遇到洪水,躲都没地方躲。 彭均在任上,派人摸清楚了附近地形,知道这里有较高土丘和高地,所以才有把握将计就计,让对方把水放了。 萧县和彭城(寒山)之间,有装备千里镜的隐秘据点传递消息,所以彭均前不久得知,即将有援兵(骑兵)过来。 现在齐军放了水,就如同蛇出了洞。 。。。。。。 大水退去,齐军卷土重来,当日下午,便重回萧县西郊。 主将东方老看着远处的萧县城墙,只觉有些遗憾:出城追击的萧县梁军,被大水这么一冲必然伤亡过半,可惜骑兵跑了。 不过追击的步兵被大水冲走,对方再想守城,可未必有充足兵力守住。 明日一早,己方就要全力攻城,或许数日内就能攻下来,只是不知彭城那边会否派援军过来,所以东方老不敢掉以轻心。 将士们重新扎营,他在营地巡视,见士气高涨,很满意。 皇帝做了安排,此次要引蛇出洞,给徐州梁军一次重创,但镇守徐州的“李贼”,恐怕没那么好对付。 东方老打了许多年的仗,并不怯战,只是他认为打仗不能蛮干,不多个心眼的话,容易被人算计。 萧县周围一片平原,距离沛县不过百里,距离寒山不过五六十里,梁军一旦集结骑兵往萧县扑来,他的兵马根本就走不脱。 幸亏沛县被友军围住,梁军因为分兵据守,又攻北徐州,要救援萧县,兵力可能不足,能派来的,可能是一些骑兵。 即便只是一些骑兵,他认为也要注意提防。 虽然南朝军队骑兵相对较少,但清河王高岳就是因为大意,被敌骑突袭导致兵败被俘,有这么个先例在,东方老可不会托大。 他打了几十年的仗,深知骑兵一旦用得好,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譬如他曾经的郎主高敖曹,就是把骑兵用得十分娴熟的猛将,决定高氏和尔朱氏命运的韩陵之战,高敖曹以千骑横击冲阵的尔朱兆,扭转了局面。 当时,作为部曲的东方老跟着郎主冲锋,经历了两支骑兵的碰撞,而那一战表现同样出色的高岳,后来居然被梁军骑兵突袭成功,说明梁军的实力不容小觑。 正思索间,东北方向响起号角声,那是在外围警戒的游骑,提醒大营有敌人接近。 东方老听到了号角声,赶紧下令全军戒备。 营地里忙乱起来,步兵们去拿兵器然后开始依托障碍结阵,而骑兵们开始聚集,准备迎击不速之客 不一会,东北方向尘土大作,明显有大量骑兵往这边冲来。 游走在外围警戒的游骑,为己方争取到宝贵的准备时间,此刻也拼命往队伍这边靠近。 飞扬的尘土,范围越来越宽,而萧县方向,也有兵马出城,东方老见状,只觉后背发凉: 东北方向?莫不是沛县决出胜负了? 如今要和萧县守军来个内外夹击? 事已至此,唯有正面交锋,为了给步兵结阵争取时间,东方老率领部曲及其他骑兵迎战。 他跟随高敖曹征战多年,练就一身骑战技艺,部下也多是河北豪杰出身,论起骑战,可不怕南军的蹩脚骑兵。 羊再多,也打不过狼,所以,你们的首级,我收下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八章 厉害 来袭梁军骑兵,以及迎战齐军骑兵排开横阵,很快就撞在一起,一片人仰马翻之中,对冲结束,混战随后展开。 齐军骑兵技艺娴熟,骑马混战可不怕南军骑兵,东方老率领部曲驰骋在乱军之中,要寻找梁军骑将,取其首级。 不一会,见十余梁骑横冲直撞,当先一骑手中马槊宛若长蛇翻腾,己方骑兵接连被其挑落马下,其势无人可挡。 东方老找到了目标,率领部曲迎了上去,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他正在接近,率领左右迎了过来。 交锋在即,东方老让十余部曲冲在前面,率先迎向梁骑,结果刚和对方接战,就被那梁将及左右突破。 然而,破绽出现了:那梁将一槊刺去,刺死一人,马槊却被对冲的冲劲带歪,于是变成了槊杆横握(槊头斜着向前)腰腹前。 东方老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让部曲先冲,一是试探对手的本事,若对方敌不过部曲,正好结果对方。 若部曲打不过对方,却有可能引出对方破绽。 东方老紧随而至,双手持槊过肩膀,斜着对准那梁将的胸膛,对方却依旧横握马槊。 如此姿态,东方老瞬间便猜出对方所想:后发制人,拨开刺来马槊再突刺。 骑战用这招的人不少,不过战场上用这招和他交手的人,全都被他干掉了。 现在两骑对冲,但并不是马头对马头,而是横向相隔大约一丈距离:以东方老这边看去,梁将在其右侧。 所以他是右手在前,左手在后,举着马槊自左向右斜着对敌,槊头低、槊尾高。 电光火石间,东方老已经看到了结果: 他佯刺对方坐骑脖子,对方不得已拨槊(自下而上),那么就导致他的马槊前端被上拨,由对准马的脖子,变成对准人的胸膛。 “噗嗤”一声,马槊入胸,对方坠地身亡。 东方老的马槊对准了对方坐骑胸膛,却见白光一闪,对方的马槊前端上扬,槊头切在他马槊前端槊杆一边。 双方对冲、冲劲很大,东方老手中马槊向前‘送’,轻易被对方马槊槊头边刃切断,随后槊头顺势扎向他右臂腋下。 他因为举着马槊过肩,所以没有防护的腋下显露出来,被一槊直接扎入。 右腋传来剧痛,似乎半边胸膛都被刺穿了。 两骑‘交叉而过’,东方老右手一软,马槊落地,转头看去,看见那梁将又是侧身一闪,躲过他部曲刺来一槊。 竟然能切断我马槊,厉害... 东方老如是想,只觉右胸疼痛,整条右臂都失去了知觉,喘气时口吐血水,全身力气快速消失。 然后抬左手去摸右肋,已然是湿淋淋,仿佛裂了个大口子。 随即两眼一黑向前栽,前扑坠马,栽倒在地。 切槊刺肋成功的梁森,又接连挑落前方冲来数骑,一路直行,左冲右突,无人可挡。 敌军围攻萧县,李笠解决了东面后,回师解萧县之围,歼灭围城齐军。 接下来的布置,是把骑兵集中起来,对围攻萧县的敌人实施突袭。 梁森奉命率领骑兵从沛县出发,直接扑向萧县,趁着对方还没撤退,与彭均内外夹击。 沛县在萧县东北,两地距离大概百里,骑兵一日便能抵达,这样的突袭,也只有骑兵才能做到。 东面尘土飞扬,是萧县兵马赶到,梁森抖起精神,指挥左右扑向已经慌乱的敌骑。 见敌骑没了战意,四散奔逃,梁森觉得方才自己刺死的敌人之中,或许有敌军主将,不然敌骑何以如此惊慌。 营地里,没了骑兵掩护的齐国步兵,只能靠着仓促间围起来的一个个小阵,直面梁军骑兵的冲击。 先前差点被大水冲走的彭均,此次带着部下卷土重来,直接冲入营中,见人就刺、策马冲撞,很快便冲透敌营。 战场上不断有流矢乱飞,彭均丝毫不惧,只管冲撞,他身上布面甲甲叶坚固,根本就不怕流矢。 胯下坐骑有面帘、鸡颈、当胸护着正面,冲锋时也不怕迎面飞来箭矢。 他带着同样装备的部下策马冲击,反复几次,冲得许多齐军小阵再也支撑不住,支离破碎。 却有一处大阵依旧顽强坚持着。 那大阵位于一处土丘,呈现圆形,长矛兵在外圈持矛对外,弓箭手在土坡上不停放箭,齐兵又拖了许多杂物、车辆作为屏障,布置在外沿。 这些齐兵不停嚎叫着,宛若被人逼到角落的狗,疯狂嚎叫、龇牙咧嘴,向渐渐围过来的梁军骑兵挑衅。 彭均聚集骑兵,围着敌阵打转,却不强攻。 他听不懂对方在喊什么,但想也知道喊的不会是什么好话,面对这些垂死挣扎的敌人,最好的问候就是箭矢。 但对方弓箭手数量不少且戒备森严,强攻的话,己方伤亡不会小。 对戒备森严、队形完整的步兵军阵,用骑兵去撞就是让骑兵去送死,所以彭均可不傻。 不要说骑兵和战马一个个都精贵得很,就算他不缺骑兵,也不能把部下生命当儿戏。 要对付缩在角落的疯狗,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其堵住,使其无法冲出来,然后扔石头。 彭均指挥部下绕着齐军布阵转圈,不断逼迫对方收缩。 不一会,步兵赶到,面对戒备森严的敌阵,当然不会强攻,而是将随行马车排开,将车上搭载的“车载投石机”架起来。 这是一种‘便携式投石机’,以四轮车装载,能够跟着军队在野地里快速移动,施展起来也很快。 随行又有装载石块的马车,以便投石机使用,专门对付戒备森严的猬集步兵。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几座“车载式投石机”架设完毕,在百余步距离上,对准猬集的齐军布阵抛射石块。 相比攻城投石机抛射的石块,这种“车载式投石机”抛射石块分量不大,也就十来斤重,但不需要仔细瞄准,只管对着人群投石即可。 一轮投射过后,齐军惊觉自己无法和梁军对射,他们不想束手就擒,便以弓箭手掩护、刀盾兵前出,试图进攻梁军的这些投石机器。 却被护着投石机的梁军弓箭手以及四周游走的骑兵击退。 几轮投射后,齐军伤亡虽然并不算大,但只能挨打不能反击的现状,导致士气大跌。 眼见着周围都是梁兵,己方骑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孤立无援的下场迟早是个死,齐军将士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投降。 夕阳西下,余晖映红满地狼藉的旷野,彭均看着垂头丧气的俘虏,以及四周大量己方骑兵,只觉心旷神怡。 这是大伙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骑兵,集中使用,威力确实不小。 上千骑兵在战场上,只要用得好,有四两拨千斤之妙。 难怪李笠拼了命都要赚钱粮来养马、练骑兵,实战表明,这钱粮花得太值了。 所以,骑兵就是厉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九章 灼热 下午,日头偏西,但大地依旧一片炽热,树上知了声嘶力竭的喊着,鸟雀躲在树荫下,不再活跃。 土路上,顶着烈日行军的队伍,如同长蛇般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行进中的兵卒们,头绑布带,又戴上草帽,身着单衣、薄裤,穿着草鞋,默默前进。 脖子还搭着一条布巾,时不时擦擦汗。 铠甲及长矛、弓箭、盾牌,按小队编制放在马车上,以尽可能减轻行军负担,但即便如此,兵卒们依旧热得汗流浃背。 骑马代步的李笠,此时却穿着布面甲,头戴“避雷针漏斗盔”,一副作战披挂,更是热得不行。 身上又闷又热,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感觉。 他不是在扮酷,而是在体验大热天行军时的着甲感觉,看看能忍多久。 记下来,打仗时用得上,毕竟徐州军的‘量产甲’是布面甲,将士们夏天作战对这种铠甲的承受能力需要认真确定。 布面甲冬天能御寒,夏天就热得够呛,相比之下,透气的环锁铠就好很多,但环锁铠防刺击(防箭)的能力不行。 夏天作战,着甲就是受罪,札甲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为了防止甲叶磨皮肤,还得穿上布衣内衬。 为了防止甲叶被阳光晒得发烫,又得穿上罩衣或披风,所以夏天穿札甲,受罪程度和布面甲差不多。 但打仗没铠甲,死亡概率极高,所以再热也得忍。 行军时,若遇袭概率较低,将士们不需要披甲,但要有游骑在外围警戒。 此时,在外围移动警戒的游骑,也都身着铠甲、戴着兜鍪,可不好受。 当然难受,李笠就是要亲自体会到底有多难受,以便确定轮换时间。 这里是平原地区,不是江南水网地带,行军、作战、宿营,都需要放出游骑在外围警戒,这些游骑的状态好坏,决定了警戒的效果。 事关全军上下性命,李笠当然不敢掉以轻心,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来策试夏天着甲的忍耐程度。 不仅行军,作战也是如此,兵卒大热天的身着重甲,不要说格斗,就是呆呆站着,站一两个时辰,若不及时补充水分,人都要虚脱了。 只要是铠甲,都有这个问题,无非程度轻重有所不同。 然而战斗可以持续一天,所以交战时,不会把所有兵力全都压上,而是要分批次轮换。 一旦主帅对将士体力情况估计有误,不能进行适当轮换,很容易出问题。 因为在交战一线的兵卒们体力透支,打不动后,一旦被对方新投入作战的生力军突击,瞬间就会被打垮。 这种知识,没有人教李笠,李笠是自己不断经历、琢磨,才总结出来许多宝贵的经验。 譬如,身披重甲的锐卒,即便只是在阵中备战,体力下降得也很快,因为沉重的铠甲是极大的负担。 夏天作战,这种情况会更明显。 冷兵器战争,将士士气及体力都很关键,李笠觉得主帅若不能把握将士们的状态,打仗时很容易出问题。 如何合理分配兵力,如何调度各部有次序的轮流交战,如何尽可能控制将士们体力的‘剩余值’,很考验主帅的指挥能力。 所以,李笠要自己体验一下布面甲对体力的消耗情况。 跟在一旁的韩熙,穿着环锁铠,见郎主热得脸上都是汗,生怕中暑,赶紧劝道:“郎主,外围有游骑示警,还是莫要闷着了。” “卸甲也不是现在。”李笠笑起来,“我一身汗,若此时卸甲,容易得卸甲风。” 人着甲憋得身上又热又湿,卸甲后,忽然被风一吹就容易生病,如同中风之状,故而得名“卸甲风”。 韩熙知道卸甲风的厉害,赶紧递来一竹筒盐水:“郎主,多喝些,别虚脱了。” 李笠喝完后,觉得稍微好受一些,看着行进的队伍,有些感慨。 三路齐军全部完蛋,按说他该乘胜追击,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作罢。 首先是粮草接济不上,其次是兵力不足,因为抓获大量俘虏,还得分兵看管。 不过这一回,他又给了齐帝高洋一记耳光,也不知这位年轻的皇帝,会气成什么样。 。。。。。。 邺城,靖德宫,靖德皇后元仲华正在凉亭下纳凉,听宫女弹唱。 旁边树下,几名宦者拿着粘杆粘树上知了,省得知了的鸣叫坏了贵人心情。 元仲华为魏国冯翊公主,嫁给权臣高欢的世子高澄,为高澄嫡妻。 高澄忽然去世后,其弟高洋继任齐王,后来受禅称帝,建立齐国,追谥高澄为文襄皇帝,封嫂子元仲华为靖德皇后 忽有宦者跑来,向元仲华禀报,说陛下来了,一身酒气,似乎是喝醉了。 “喝醉了?”元仲华闻言一惊,意识到大事不好:“快,都注意些,莫要惹恼了陛下。” 宦者和宫女们都知道利害关系,赶紧收拾起来,免得一会陛下来了,借着酒劲找茬杀人。 自从去年高洋御驾亲征未果、灰溜溜班师后,渐渐开始酗酒,然后发酒疯,经常酒后杀人。 其原因,是因为高洋的昭仪段玉英,在寒山城外大营里,众多兵马环绕之下,被凌空飞来的妖怪抓走,所以高洋深受刺激。 春末,梁国徐州守将“李贼”,入寇北徐州、南青州,高洋立刻做出安排,让官军分三路去攻徐州。 结果,先是慕容恃德的军队在青州昌国地界被梁军击败,全军覆没,而北徐州、南青州沦陷,大岘山以南地区不再为朝廷所有。 然后,围攻沛县的大军被梁军击败,几近于全军覆没。 紧接着,进攻萧县的官军也被击败,主将、南兖州刺史东方老兵败身亡。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来,使得对于战局颇为乐观的高洋暴跳如雷,连日酗酒,打杀不少宫女、宦者。 连尚书令、常山王高演,因为言语不当惹得高洋不悦,被对方用酒杯砸破脸,血流满面。 高演是高洋同母弟,皇太后娄氏得知后气得不行,当面指责高洋酗酒,却被高洋骂得哭走。 如今的高洋,一旦喝酒,就如同疯子一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今日高洋喝得醉醺醺,突然来靖德宫,元仲华只觉不妙,但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招惹小叔子,所以一会只要小心应对即可。 片刻,摇摇晃晃的高洋走入花园,只有数名侍卫跟随。 元仲华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行礼问安。 醉醺醺的高洋,看着嫂子在自己面前问安,他却不说话,忽然眼前一花,想起了亡兄高澄。 又想起了自己所受的屈辱。 不仅如此,还想到了发妻李祖娥所受的屈辱。 想起了李祖娥曾经屡次被高澄欺侮。 又想到表妹段玉英,此刻一定是被人欺侮。 一瞬间,高洋两眼发红,怒火几乎要将他吞没,只觉心愈发灼热。 你们欺负我,从小到大,谁都都欺负我!看不起我! 他的表妹、爱妃段玉英,才色双绝的美人,被李贼给抢了。 他的正室李祖娥,被兄长给欺侮了。 高洋要报仇,向所有欺负过他的人复仇,现在暂时不能把“李贼”给怎么样,可是,可是。。。 高洋一把抓住元仲华的手,往寝殿走:“走,伺候朕就寝!” “陛下,陛下!”元仲华吓得花容失色,挣扎起来,她没想到高洋如此丧心病狂,居然... 我可是你嫂子啊! 旁边的宫女、宦者见状面色一变,但没人敢上前阻拦。 却见不断挣扎的元仲华被高洋扇了两个耳光,人都被打懵了。 “谁敢啰嗦,朕让他生不如死!” 高洋咆哮着,在场之人噤若寒蝉,他一把扯起瑟瑟发抖的元仲华,向寝殿走了几步,见其瘫在地上,便拦腰抱起,往寝殿而去。 听着寝殿里传来的哭喊声,侍卫、宫女和宦者没人敢吭声,只能当做没听见,不约而同想着: 陛下疯了,陛下疯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章 热度 上午,阳光灿烂,利国北,旷野里,大量青壮正在挖沟渠。 工地自西向东绵延数里,无数人挥舞铁锹、铁铲施工,又有大量独轮车来回运泥,现场十分壮观。 参与劳作的人之中,绝大部分是战俘,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工地边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支小队驻守。 远处又有零星骑兵巡弋,如同狱卒巡逻一般,提防‘囚犯’出逃。 一处土丘上,树下,李笠看着舆图,研究着新运渎(运河)的施工进度,许多官吏在一旁候着,聆听李使君的指示。 如今是夏末,打完仗的李笠并未休息太久,便张罗着一件大事:修建一条东西走向的运渎,将泗水(位置在西)和沂水(位置在东)连接起来。 这条运渎,全长约二百里,西边起点在沛县附近泗水河段,过利国(北边),沿着地势走向往东南方向去,东入下邳地区的沂水河段。 一旦运渎通航,利国铁冶的铁制品就可以走水路外运,路线有二。 路线一,往西五十里入泗水,销往泗水上游沿岸地区,也可以走这条水路,把铁制品运入‘彭城湖’,抵达寒山。 路线二,往东南走一百五十里入沂水,转向北,运抵北徐州、南青州地界。 或者顺着沂水运抵下邳,入泗水,再运到下游各地,甚至入淮。 这是一期工程,二期工程是在这条运渎的利国段修一条南北走向的支流,全长约六十里,和一期工程构成一个“丁”字。 如此一来,利国和南边的“彭城湖”就有运渎直接连通,这条运渎还会经过露天煤矿区,方便煤炭北运,扩大利国的冶铁产量。 两期工程累计里程将近三百里,施工的主力是齐军战俘,州廨又花钱雇佣青壮,并组织营兵来参与施工,争取入冬前,把‘一期工程’完成。 前提是今年齐军不再进攻。 李笠认为,徐州地界今年不会再有战事了。 “此次齐军伤亡不小,秋后应该不会出动,今年肯定消停。”李笠缓缓说着,给属下吃定心丸。 “就算他们还敢来,本官也会率军将其击退,你们按计划施工,进度不得耽搁。” 众人回答:“是,使君。” “还有,屯田事宜也要着手布置,运渎两岸地区,河水能灌溉的地方,优先开荒...” 李笠换了一张舆图,布置起来。 齐国接连在军事上遇到惨败,正常情况下,往后一两年都不会对徐州发动进攻,所以李笠要抓紧时间组织军民开荒屯田。 开荒屯田的首要目的不是种粮食自给自足,而是要给立功将士分田地,稳定军心。 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土地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春、夏季节的大战,徐州军许多将士立了战功,但朝廷的实际封赏有限,所以得徐州公廨、军府来想办法解决犒赏问题。 李笠想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分田地。 徐州周边有不少未开垦的旷野,之所以未开垦,无非灌溉不便,或者太过于偏僻。 而连接泗水、沂水的运渎完工,运渎沿岸的大片旷野就成了香饽饽,不仅不会缺水灌溉,交通还很便利。 这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美好前景,把这些前景一片光明的地分给立功将士,再合适不过。 然后以运渎为“主动脉”,再修许多沟渠作为“毛细血管”,让周边更多地区能得到灌溉,那么,徐州军将士们的杀敌立功之心只会越发灼热。 这就是李笠挖运渎的用意之一,但好处不止这些。 他要维持自己在徐州刺史任上的“热度”,免得被人取而代之。 远处空地上,黄?陪着外甥、外甥女们放风筝,做舅舅的当仁不让,牵着风筝不停跑,东南风吹拂,风筝飞得很高。 李家的小家伙们高兴得手舞足蹈,跟在舅舅后面跑着。 黄?镇守利国,妹夫一家过来,他于公于私都要陪着。 旁边,黄姈看着儿女玩得高兴,心里也很高兴。 李笠打了半年的仗,如今看样子齐国不得不消停,那么李笠就有更多时间陪着家人。 儿女一天天长大,若阿耶总是不在家,可不好。 陪同李笠一家出游的庞秋,见黄姈心情不错,笑道:“夫人放心,齐人不会再来袭扰,就算来,也会被新平公赶走,如今寒山城里,许多人都这么想。” “庞叔,听说新一轮许可经营牌照的竞争,很激烈?” 黄姈问,庞秋回答:“可不是,谁都看出来,这运渎一通,财源滚滚来,那不是争得头破血流?” “别的不说,就说海盐,沂水通往海州的运渎一开航,海州的海盐西运来徐州,再往各地销售,这可是暴利,谁不眼馋?” “所以州廨要修运渎,连接泗水、沂水,又连接海州,商贾们踊跃低息借贷给州廨,求的,就是许可经营的牌照。” “朝廷也知道这几条运渎干系重大,所以沿途州郡军民也调动起来,我看,也就一年,运渎全线通航,徐州可就更兴旺了。” 说着说着,庞秋颇为激动:“到时候,按新平公所说,徐州的制品运到海州,北风起时走海路南下去岭表广州,徐州铁锅的销路,更加不得了了。” 黄姈笑着摇摇头:“岭表广州...唉,那太远了。” 庞秋解释:“商贾逐利,哪里管他远不远,别的不说,从湘州贩卖木材到建康,两千多里路程,大把行商愿意跑。” “从海州去广州,走沿海航线,这是既有的航线,肯定不缺商贾贩卖铁锅到广州。” 黄姈只是不信,但既然李笠觉得可行,那就一定可行。 虽然她不清楚李笠把海州州治称为“连云港”是何原因,但这一规划“走漏风声”之后,引得许多商贾闻风而动是事实。 因为李笠的表现,愈发让所与人对其有信心。 今年上半年,李笠率军出征,击退齐国三支来犯兵马,打下齐国北徐州、南青州,使得大岘山以南地区为梁国所有,皇帝很高兴,又有封赏。 封赏前几日下来了。 李笠依旧是徐州刺史,由“都督徐州诸军事”,变成“都督徐、北徐、南青、海、武、睢州诸军事”。 含徐州在内,淮北过半的州,都由李笠来“都督诸军事”。 爵位依旧是新平(县)公,加食邑一千户,军号由班秩三十的平北将军,升至班秩三十一的北安将军(八安将军之一)。 毫无疑问,李笠的表现,称得上‘独当一面’,所以皇帝让李笠都督淮北过半州诸军事,就是让李笠成为名副其实的“淮北屏藩”。 李笠以寒微出身,二十七岁年纪,靠着军功坐到这个位置,已经是难能可贵,黄姈不喜反忧,对李笠的未来,忧心忡忡。 李笠当然也知道如今自己处境有些微妙,所以得变着法子经营徐州,要尽可能维持“热度”,创造更多的利益,把更多的人拉进来。 如此,才能坐稳徐州刺史这个位置。 而不是被皇帝用虚位架回建康,当一个醉生梦死的摆设。 不能让辛辛苦苦打下的徐州地盘,轻易被人摘了去。 之所以会有如此顾虑,是因为一旦梁、齐两国交好,化干戈为玉帛,徐州这种重镇,极有可能由皇子或者宗王来镇守。 徐州刺史一职,和李笠再没关系了。 黄姈想着想着,眉头紧锁。 这不是不可能,齐帝来硬的,打不过李笠,搞不好会来个以柔克刚,和梁国交好。 届时徐州局势不再吃紧,说不定,皇帝还真就让一个皇子或宗王来镇守徐州。 毕竟,李笠再有才能,也是外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一章 谋划 下午,寒山上,凉亭处,李笠正与张铤交谈,因为话题有些敏感,所以随从都在亭外较远处候着。 加上山脚下寒山堰排水口处的轰鸣声干扰,旁人根本就听不到亭内两人说的是什么。 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齐军接连吃败仗,接下来一两年,极大可能不会入寇,那么,徐州刺史李笠会何去何从? “再过得一两年,徐州局势稳定,君侯在任上也有三四年,必然会转任别处,离开徐州,徐州刺史一职,由某位皇子接任。” 这是张铤的看法,也是必然会出现的事情:自刘宋以来,皇子、宗室出镇要地已成惯例。 虽然有例外,但既然是例外,说明只是极低概率发生的事情。 李笠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可不想轻易离开徐州,毕竟,这是他拼了命才挣来的地盘,没道理拱手让人。 但基于皇权角度来看,任谁做皇帝,都不可能让徐州如此要地长期由一个外臣镇守。 除非,让皇帝认定这个人在徐州任上,即能胜任,又无不轨之心及行迹。 所以张铤极力主张李笠尽早做安排,趁着这一两年时间,想办法获得皇帝的持续信任,让陛下确信李笠是徐州刺史最好的人选,且无力造反。 让皇帝认为,以州长史、州司马分管民政和军务,适当分权、掣肘,就能让李笠丧失收买豪强的能力。 要做到这一点,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因为徐州的位置太重要了,很容易出现一个地域武装集团。 “君侯可知,齐高帝是如何成事的?”张铤开始讲‘古’。 李笠洗耳恭听:“说来听听。” “君侯,齐高帝当年坐镇淮阴,得青徐豪强投效,便有了后来成事之资。” 张铤不清楚李笠是否知道齐高帝萧道成当年的事迹,所以仔细介绍一遍,以便引出自己的观点。 刘宋后期,内有皇帝倒行逆施,外有魏国咄咄逼人,因为徐州刺史薛安都北附魏国,于是刘宋相继丢失了青、徐之地。 淮北大部分地区沦陷,大量青、徐豪族南下,在淮南寓居。 坐镇淮阴的萧道成,吸纳这些青、徐豪族武装,抗击魏国的南侵。 萧道成之前历练多年,无论是治兵还是治民,都很有才干,为外戚(兰陵萧氏)出身,又有文采,所以颇有号召力,很快收拢这些青、徐豪族的人心。 这些青、徐豪族中的代表人物,随萧道成南征北战,为其取代刘宋建立萧齐立下汗马功劳。 所以,萧道成能够成事,靠的是青徐豪族的支持。 结果过了二十多年,兰陵萧氏又有一人,走上了萧道成类似的道路,那就是先帝萧衍。 萧齐末年,魏国南侵,攻占沔北地区。 汉水以北沦为敌境,汉水以南的雍州成了前线,萧衍任雍州刺史,得荆襄地区雍州豪族的支持。 这其中,也包括寓居雍州的外地士族,譬如柳庆远(河东柳氏)、韦睿(京兆韦氏)。 以及因为沔北沦陷而南下的沔北豪族,譬如南阳蔡道福、新野曹景宗、广平冯道根等人。 后来,萧衍乘着皇帝倒行逆施、众叛亲离,在雍州襄阳起兵,浩浩荡荡杀向建康,随后改朝换代。 这个过程之中,雍州豪族们出力甚多。 可以说,萧衍能够成事,靠的是雍州豪族的支持。 有鉴于此,梁国建立后,雍州刺史一职,除了一开始由柳庆远、韦睿等声望极高的雍州豪族代表人物担任,此外,均由宗室任职。 宋齐、齐梁换代,其经验教训,必为后人铭记。 如今皇帝肯定会提防有人借助徐州刺史一职,结交当地豪强武装,进而构成一个武装集团。 这个人目前指的就是李笠,不是说他有这个心,而是有这个可能。 所以,要想让陛下放心,认为李笠无心且没有能力成为第二个萧道成,首先得避免有任何被皇帝怀疑的举动,至少面上不能被看出来。 其次,需要花心思结交宫中人脉,时常在天子耳边吹风,给李笠说好话。 然而,外臣结交朝臣、内侍乃大忌,稍有不慎,会弄巧成拙。 且李笠出身微寒,根本就没有什么官场人脉可以借助,想要拉拢官员,恐怕也拉拢不了什么有分量的人。 既然无法‘请人’在皇帝耳边给自己说好话,张铤认为,不如把水搅浑。 挑动皇子们争夺徐州刺史一职,只有先把水搅浑,李笠才有机会。 张铤先问:“若陛下要派人出镇徐州,那么该派谁来?” “派藩王?鄱阳王?湘东王?就不怕出个萧鸾第二?” 萧鸾为齐高帝萧道成之侄、齐武帝萧赜堂弟,年幼丧父,为萧道成抚养长大。 齐武帝临终托孤,拜萧鸾为尚书令,辅佐皇太孙萧昭业,结果萧鸾夺了皇位,将萧道成子孙屠戮一空。 皇帝提防外臣借助徐州刺史一职坐大,同样会提防藩王借此坐大。 所以,只能派皇子来做徐州刺史,能力强不强无所谓,反正有佐官辅佐,稳住局面还是可以的。 且一旦徐州局势危急,还可以派李笠率军救急不是? 问题随之而来:让哪位皇子就任徐州刺史? 皇子之间,如今可是在暗暗较劲。 皇帝当年是兄终弟及当了储君,所以,如今的皇子们,谁不想碰碰运气? 尽力表现,让父亲觉得自己有才干,一旦皇太子意外去世、其子年幼,那么兄终弟及不是不可能。 二皇子、寻阳王萧大心,是兄终弟及的第一受益人,说对储君之位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位也就三十出头,而三皇子、江夏王萧大款,有收复湘州、荆州、襄州乃至沔北的辉煌战绩。 同理,威望也不小的四皇子、南海王萧大临,难道不会有想法? 这位可是有收复淮北州郡以及徐州的战绩。 当然,两位皇子的战绩水分很大,但挂名主帅占便宜是理所当然。 张铤分析,徐州刺史一职十分重要,若二皇子上任,权威必然愈重,还可能会拉拢豪族为爪牙。 陛下有意扶持皇子掣肘皇太子,但不会真让皇子威胁皇太子的地位。 所以之前让三皇子挂帅收复荆州、襄州,四皇子挂帅出征淮北,也有制衡二皇子之意。 皇帝总是要适当扶持其他皇子掣肘皇太子,又要让皇子之间相互掣肘,这种权力平衡涉及的人一多,反倒会很麻烦。 而四皇子、南海王萧大临既然是收复徐州的挂名主帅,任徐州刺史理所当然,那前两位皇子甘心么? 其他皇子,甘心么? 皇子之间是这样,宗室之中,同样有人会起心思。 围绕徐州刺史一职,诸位皇子之间、宗室之间必然会较劲,张铤认为己方可以暗地里派人煽风点火,浑水摸鱼。 现在就营造出两三年后,徐州必须由皇子出镇的声势。 如此一来,各位皇子连同其后的支持者们,现在就会蠢蠢欲动,开始做各种铺垫,排挤可能的竞争者。 随着时间流逝,围绕徐州刺史一职的较劲会愈发激烈。 而李笠则在徐州任上“老老实实”做事,一副兢兢业业当官、等着任满交接的样子。 皇帝任命的州长史、州司马,会把徐州的实情上报,皇帝仔细观察一两年,看不出李笠有任何不轨企图。 另一边,皇子们及其支持者为了徐州刺史一职争破头,搞得鸡飞狗跳,那么... 皇帝权衡利弊,会更倾向于让李笠留任,并继续以州长史、州司马分李笠的权责,进行监视。 如此安排,好过让动机不明的某位皇子来徐州,平添烦恼。 张铤说着说着,笑起来:“只要比较下来,君侯成为最合适的徐州刺史人选,就有极大概率如愿多在徐州呆上几年。” 李笠认为这浑水摸鱼的办法不错,但实施起来却不容易。 因为他们在建康没有什么像样的官场人脉,很难煽动皇子们为了争夺徐州刺史一职,搞出两败俱伤的局面。 李笠觉得为难:“找人煽风点火,这可不好找,你有把握么?” 张铤表态:“下官在建康,总是有些朋友,所以,定能为君侯分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二章 刀 午后,阳光明媚,御花园里,皇帝萧纲正在舞刀,身形变换间,手中寒光闪烁。 旁边,乐人弹奏着钢琴,琴声悦耳,仿佛潺潺溪水在山涧流转。 “啪”的一声,萧纲将一卷草席砍断,随后停下动作,看着手中刀。 自古以来,常用之刀均为环首刀,而环首刀都是直刃,刀匠制刀时刀条淬火容易弯曲,还得专门打直。 而这柄刀,刀身前端三分之一处微微上翘,为弧形,并且刀尖到刀背之间约两寸长度开刃。 此刃名为“反刃”。 且该刀有椭圆形的大刀镡,刀身两侧开有血槽,和环首刀有明显不同。 整把刀看上去,和刀身笔直的环首刀有区别,形状宛若雁翎,故而称为“雁翎刀”。 因为刀尖开着反刃,所以使用时可以有“挑”的技巧,但因为大部分刀背未开刃,所以能如环首刀那样,使出左手推刀背的“推刀”技艺。 制刀时,以水力机械开刃、开血槽,所以雁翎刀的制作成本不比单面开刃的环首刀高多少。 萧纲仔细端详着这把雁翎刀,越看越觉得顺眼。 从鞘中拔刀时,因为刀身有弧度,所以拔刀的感觉十分顺滑,这和环首刀拔刀的“直来直去”明显不同。 但是,骑兵弯刀拔刀时,给人的感觉更加流畅。 萧纲收刀入鞘,交给宦者,又从另一名宦者手中拿起一把弯刀,拔刀后对着一根卷好的草席,用力横斩。 因为刀身弯曲,所以砍在草席卷上后,刀刃还有拖曳般的切割,能轻松割开草席,传递到手中的冲力,比环首刀要小些。 萧纲看着草席卷上整齐的切口,再看看手中弯刀,若有所思。 弯刀的“弯”,弧度其实不大,不至于弯得如同圆月。 一如新平公李笠所说,弯刀的进攻特性是“拖割”,和直刃环首刀的特性“劈砍”有所不同。 这区别,一如庖厨处理肉食的两种刀法那样:菜刀直上直下剁肉,菜刀前后来回割肉,给手的感觉截然不同。 前者更累,震手,而后者轻松。 体现在直刀和弯刀上,劈砍物体时就是类似的手感。 对于骑兵而言,这种区别尤其明显,因为骑兵砍杀步兵时,只需将刀一横对准目标,不用挥舞手臂,便能凭借马力将敌人身体切开。 这种时候,“拖、割”的弯刀更加顺手,且不容易卡在人体上,亦或是因为劈砍物体震手过度,导致刀脱手。 对于骑兵来说,佩刀挥砍时不容易脱手十分很重要,所以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列举了大量‘实战数据’,建言官军骑兵要配弯刀而不是直刀。 至于步兵用刀,弯刀还是直刀更合适? 按照李笠的分析,环首刀具备刺、砍的能力,这在实战中很重要。 因为军队交战,环首刀面对的敌人很多都披甲,那么要破甲,或者戳眼、刺腋下这些破绽,刀的刺击能力一定要强。 刺击,就如同钉钉子,自古以来钉子只有直的,没有弯的,所以弯刀的刺击能力要比直刀弱。 当然,破重甲就只能靠钝器,譬如锤子,面对重甲,无论弯刀、直刀都无能为力。 而阵战时,兵卒列队,左右都是人,刀盾兵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手中刀只能有两个动作,那就是前后往复的“刺”,以及上下挥舞的“砍”。 弯刀的砍(横砍)威力大,但左右挥舞才能施展出来,而阵战时左右挥刀容易伤到同袍。 且步兵没有马匹借力,弯刀“拖、割”省力的优点,体现得不是很明显。 而同样重量的刀,弯刀的刀刃“投影长度”,比直刀刀刃“投影长度”短,这就意味着攻击距离缩短。 种种利弊,新平公李笠在奏表中分析得清清楚楚,所以李笠极力鼓吹步兵装备新式刀具“雁翎刀”。 首先,这刀的前三分之一带轻微弧度,砍人时有切割效果。 其次,刀尖带反刃,刺杀时能刺得更流畅,且刺不中、砍不中时,持刀手腕直接一挑,靠反刃也能伤人。 这种用法,和剑类似。 再有,因为有刀镡,可以保护持刀的手,譬如刺击时刺中硬物,刀身前刺受阻,那么持刀的手容易向前滑。 若无刀镡挡着,前滑的手就会“握”在刀刃上,被刀割伤。 许多使用无刀镡环首刀的新手,就经常出现这种意外。 而常见的环首刀,要么无刀镡,要么是小刀镡,一旦交战时和对方“架刀”,对方的刀沿着刀身划来,便能削断持刀手的手指甚至手腕。 若有了大刀镡,持刀手便有了保护,且雁翎刀的刀柄可以长一些,方便双手握持,若有刀镡挡着,持刀者就不容易握住刀刃。 关于直刀、弯刀的特点,李笠在奏表里写了许多,但所言并不是空洞无物。 而是将上半年与齐军交战时,直刀、弯刀的表现,以及杀伤效果一一列举,有理有据,让萧纲看后,创作《刀谱》的意愿越来越强烈。 他虽然喜文,但也向往“文武双全”,虽然舞不得马槊,尚在潜邸时却做《马槊谱序》,对马槊的制作、使用技巧进行了极其详细的介绍。 那么,如今李笠将直刀、弯刀的实战表现汇总后上呈御览,其中还包括结合了直刀、弯刀优点的雁翎刀,那么他可得用心琢磨一番。 写《雁翎刀谱》,记录刀制、刀法、刀诀。 革新军备,让沿用了数百年的环首刀得以改良,大梁官军骑兵装备弯刀(骑兵刀),步兵装备雁翎刀,气象为之一新。 如此一来,也可从侧面张显本朝武功,后世史书说到他在位期间的成就,多了与众不同的特点。 改革刀制,自秦汉以来沿用数百年的环首刀,为新刀所取代。 若雁翎刀确实好用,取代环首刀,成为大梁官军的正式佩刀,并为后世沿用的刀制,那就会成为他在位期间武功的一个象征物。 哪个皇帝,不想自己的文治武功留名青史? 哪个儿子,不想自己的表现,比父亲要更为出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到这里,萧纲心情有些激动。 看着被砍断的草席卷,又想想李笠汇总的直刀、弯刀使用情况,以及雁翎刀的形制,很快下定决心。 他要召集刀匠,以及武臣,对直刀、弯刀以及雁翎刀的优缺点进行评定,一旦确定,那么骑兵弯刀、步兵雁翎刀,就会成为官军正式装备。 那么《雁翎刀谱》、《弯刀谱》的编写,也得提上日程了。 左右见天子对新平公上呈的雁翎刀十分满意,识趣的称赞起李笠来。 虽然他们和李笠没什么关系,但陛下喜欢给兵器做《谱》,新平公献弯刀、雁翎刀,正好引得陛下兴致勃勃,他们趁机奉承几句,合情合理。 萧纲见自己用人得当,想着李笠在徐州这一年多以来的表现,愈发满意。 现在已入秋,看来徐州局势今年不会有什么变故。 少府寺在徐州办产业,经营煤、铁制品,收入颇丰,而萧纲在徐州的耳目,所见所闻,暂未发现李笠有什么不轨之举。 这一点很重要,徐州为兵家必争之地,战事不断,一旦徐州刺史有图谋,收买豪族人心,拉拢地方武装,天长日久,就会尾大不掉。 萧纲可不想出现第二个萧道成,所以打算过得一两年,等徐州局势稳定,就让皇子出镇徐州,把李笠调回来。 若齐国再次南犯,徐州危急,让李笠率军去救即可。 徐州刺史一职,确实太重要了,长远来看,还是得皇子坐镇才让人放心。 但现在看来,或许李笠多在徐州待几年会比较合适? 萧纲思索着,李笠此次献刀,确实激起了他的兴致,而李笠在徐州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妥之处。 譬如军备,之前李笠就改进铠甲,制布面甲,此次还把布面甲的使用情况一并汇总、上呈。 这是很正常的表现,李笠凭借军功起家,关心军备无可厚非,对方如此用心改良军备,可见心思用在正道上了。 若李笠一门心思在建康钻营关系,‘用心不正’,萧纲认为这才是值得警惕的行为。 可以看得出,李笠在徐州刺史任上,尽职尽责,萧纲觉得若留李笠在徐州多做几年刺史,极大可能把徐州经营得更好。 这可能是其他人做不到的。 萧纲已经看过李笠最近上呈的“经营徐州之新方略”,其上所列措施,看起来前景都很不错,若给李笠时间加以实施,或许... 等过得一两年再说。 人是会变的,年纪轻轻的李笠,骁勇善战,若在徐州刺史任上待久了,真的很危险。 也许人不会有那个想法,但只要具备那种实力,就是隐患。 萧纲就担心将来,将来一旦朝中出事,长期镇守徐州、骁勇善战的李笠,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萧道成。 但萧纲又觉得,出身微寒的李笠,并无宗族可以仰仗,与出身兰陵萧氏的萧道成不一样。 李笠在朝中,根本就没什么人脉,结交不了士族,也不可能被士族接纳。 李笠除了赫赫军功,没有任何依仗,唯一能依仗的,就只能是皇帝的信任。 这样的人,若长期远离中枢,无法结交朝臣,无法引朝中重臣为奥援,就只能给皇帝做鹰犬。 其荣辱兴衰,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或者,李笠留在徐州更合适? 作为一把刀,外可抵御强敌,内可震慑淮南,一旦淮南牧守之中有谁敢对建康有所企图,恐怕也只能想想而已,不敢付诸实施。 因为李三郎在徐州看着他。 想到这里,萧纲又拔出那把雁翎刀,仔细端详。 好刀,若只是收着做摆设,太浪费了。 不如,过得两三年,看看再说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三章 刀(续) 台城一隅,制局,前来领兵仗的新任竟陵郡守陈蒨,在制局典事的带领下,与随从来到库房外。 典事和几个看管库房的吏员聊起天,不知何故,一直磨磨蹭蹭不干正事。 仿佛来这里就是来聊天的。 跟着兄长一起来的陈顼,见状心中不快,不过陈蒨赶在弟弟发话前,示意随从把“意思意思”塞给那典事。 典事拿了“意思意思”,却没有“意思意思”,随从见陈蒨又使了眼色,也给另外几个吏员塞了“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到了位,诸位吏员觉得这位新任郡守很懂事,赶紧打开库房,按照公文上的内容,给对方发放兵仗。 粗活当然有随从来办,包括搬运兵器、铠甲,陈蒨亲自走这一趟,还硬拉着弟弟来,当然是为了让弟弟也见识见识什么是“规矩”。 陈顼虽然知道这种官场龌龊,但亲身经历的感觉和道听途说完全不同。 将士为朝廷效命,领兵仗还得贿赂库吏,如此‘规矩’,让他深恶痛绝。 “就是这样的,你经历多了,自然见怪不怪。”陈蒨低声说着,和弟弟一起走进库房。 他要让弟弟多见识见识,知道一些“规矩”,也省得日后办事考虑不周,被人下绊子而不自知。 譬如这次,陈蒨要到汉水畔的竟陵州上任,带着营兵和服役白直出行,得到掌管兵器兵役的制局领兵器。 按照规矩,得使钱,只有如此,领出来的才是兵器、铠甲,而不是锈铁片和发霉的烂甲。 这个规矩,谁来了都得遵守,哪怕他兄弟二人是新任领军将军陈霸先的侄子,来到制局,也得遵守这规矩。 没有“意思意思”,那就是“不够意思”,就别想领到好兵器、铠甲。 而有了“意思意思”,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原本板着脸的典事,明显热情了许多,让人拿出来的刀、盾、铠甲,制作十分精良。 陈顼仔细看了看,问:“可有布面甲?” “布面甲?”典事闻言想了想,回答:“有是有,只是数量少,因为没什么人用。” 得知陈顼只是想见识一下布面甲,典事便让人拿来一套布面甲,架在架上,然后介绍起来。 “这布面甲,是在布衣内侧铆上甲叶,制作简单,倒也坚固,只是捂得慌,夏天穿这种甲可是遭罪,比穿札甲热多了。” 陈顼仔细打量着布面甲,他之前听人说过这种铠甲,却没见过实物。 “听说,徐州军府装备这种铠甲?”陈顼摸着布面甲的内衬,疑问不断,典事回答: “嗯,这是徐州军府弄出来的铠甲,那里毕竟靠北,冬天更冷些,夏天,也没那么湿热。不过我听说,今年春夏,官军和齐军交战,这布面甲穿起来,还是热。” “那,这兜鍪...”陈顼将漏斗状的头盔拿下来,拿在手中端详:“怎么是如此形状?上面还有长杆?” 又摸摸头盔下的护面:“这是顿项?还可以遮面?” “哈哈,郎君所言甚是,至于形状...”典事介绍起来,“这漏斗盔呢,看起来有些怪对不对?不过这尖顶有好处。” 典事把头盔放在案上,拿起一个小锤,举起,对准头盔做击打状:“看看,骑兵以木棒、铁锤击打步兵戴着的这头盔,因为是尖顶,所以砸下去时...” 陈顼看得清楚,小锤自上往下砸,会沿着尖顶外滑,那么,戴着兜鍪(头盔)的人,脑袋就躲过一劫。 尖顶的目的是防砸。 “至于上面的长杆,其实就是旗杆,可以放小旗,彰显身份,譬如队主等,方便部下看清楚谁是头儿。” 陈顼又问:“可万一交战时,被人抓住这小旗杆,岂不是?” “郎君说笑了,若一对一格斗,我抓住这头盔上小旗杆,不等于...”典事抓住头盔顶的‘旗杆’,笑道:“岂不是把腋下露出来了?” “甲士的腋下,一般是破绽,露出来,被人用刀或者匕首一捅,至少重伤。” “若是几个围攻,头盔上旗杆会不会被人抓住,都无所谓了。” 原来如此,陈顼点点头,这下他算是明白了。 徐州军的装备,和其他官军有些不同,尤以铠甲为甚。 陈顼总是听说,徐州刺史、新平公骁勇善战,未能亲眼所见,现在见着布面甲,算是管中窥豹。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新平公对改良兵器、铠甲都那么上心,想来对打仗确实有心得。 其麾下徐州军,实力强劲。 当然实力强劲,今年年初,齐军入寇,新平公率军迎战,接连击败三路敌军,还攻下北徐州、南青州,战功赫赫。 据说新平公李笠今年二十七岁,小对方两岁的陈顼,觉得自己相比起来,差远了。 新平公二十五岁时,正在徐州与齐军鏖战,连克两支齐国劲旅,又守寒山,让御驾亲征的齐主无功而返,如此战绩,着实让人羡慕。 再往前,战功也不少,相比之下,陈顼觉得自己仍需努力。 他和兄长,是靠着叔叔陈霸先立下的功绩才得朝廷予以任用,如今兄长外任地方,开始牧守一方,他则在京为官,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所作为。 看着眼前这位笑眯眯的典事,以及方才的所见所闻,陈顼觉得,或许他们还是有机会大显身手的。 掌管兵仗的制局,其区区典事就敢对前来领兵器的朝廷命官索贿,人们对此却习以为常,可见吏治败坏到何种地步。 被侯景逆贼折腾过的建康,如今看上去,已经和侯景作乱前一样,繁花似锦。 可依旧在城里嚣张跋扈的宗室、甲族子弟,那些每日醉生梦死的富贵人家,各官署的陈规陋习,街头巷尾聚集的乞丐,说明了什么? 带着内人钱氏在建康定居的陈顼,看着建康城里的一幕幕,觉得国家很可能是... 很可能如同大病过后的病人满面红光那样,其实是回光返照。 肌肤上的伤口,脓肿,淤青,确实愈合了,可病灶不在肌肤上,而是在体内的五脏六腑里。 在外奋战的将士们,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将体内病灶消除,一如环首刀可以御敌,却无法剔除体内的病灶。 那么,能够消除病灶的人,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么? 正走神间,那典事让人拿来一把环首刀,拔刀出鞘后,只见刀刃寒光闪烁。 “这是水磨刀,以水磨开刃,看看,这刀尖后二寸刀背,也开了刃,名为反刃。” 典事仔细介绍着:“反刃的好处,是砍、刺之后可以挑,以反刃伤人。” “原本是雁翎刀的刀制,不过既然好用,开刃又方便,所以,环首刀也能有。” 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献雁翎刀,这件事陈顼有所耳闻,听说雁翎刀前端略微弯曲,不是直刀,所以来了兴致:“不知可有雁翎刀?” “还没有,毕竟这刀到底好不好,还有争议,环首刀自古以来都在用,用得趁手,何必折腾呢?” 典事说着说着,笑起来:“历年来,刀匠制刀,刀条淬火时若把握不好便容易弯曲,还得费力气弄直,这雁翎刀末梢带弧,做起来必然费事,何必改呢?” 陈顼看着手中开了反刃的环首刀,想着典事所说,有些走神。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又不是不能用(过日子),何必改呢?’ 真的是这样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四章 一切如故 上午,秦淮河畔,朱雀航旁,书市一如既往,热闹非凡。 书市边上,熙熙攘攘的街道旁,许多小贩摆开食摊,不时吆喝,招揽生意。 一身布衣的胡炜,此时坐在一处食摊旁,一边吃着小食“凉虾”,一边和摊主聊天。 摊主姓赵,家中排行第三,人称“赵三”,是个中年男子,瘸了左脚,走路时一瘸一拐,靠着摆食摊赚些收入,养家糊口。 “老赵,凉虾做得不错呀,生意还好么?”胡炜问,他也是做凉虾的好手,所以吃得出这凉虾用料不错。 “也就勉勉强强吧,如今买卖可不好做。”赵三说完,摇摇头:“和当年一样。” 胡炜明知故问:“我记着,你不是在东冶食堂有个摊位么?怎么,租金太高了?” “嗨,不止是高,还得先使钱打点打点,才有资格缴租金。”赵三缓缓说着,面色平静,仿佛是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自从李东冶高升...哎哟,如今是新平公了,唉,他定下的规矩,慢慢就被人改了,好好的食堂,也渐渐不像样了。” 胡炜一边吃,一边听赵三抱怨。 当年,李笠管着东冶,因为建康刚经历侯景之乱,民生凋零,于是李笠对外招工,让建康百姓有机会靠做工养家糊口。 与此同时,还办“食堂”,提供地方,让小贩们可以摆食摊,服务东冶工人的同时,自己也能养家糊口。 这食堂办得不错,无论是小商贩还是工人,以及附近百姓,都获得了实惠。 许多人正是靠着东冶食堂里便宜实惠的两餐,得以和家人渡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但随着李笠离任,人气兴旺的食堂成了胥吏们眼中的肥肉,越来越多的人向东冶食堂伸手。 先是提高摊位租金,然后增加各种检查,以此为由头对摊贩进行‘处罚’,渐渐地,开始有人向摊贩勒索,或者索要‘茶水钱’。 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租金继续提高,而想要租摊位的人,还得给主管的吏员‘意思意思’。 收“意思意思”的吏员,也越来越多。 这些人,未必能让摊贩租到摊位,却一定能让商贩租不到摊位,所以,不堪重负的小贩们,渐渐被迫离开食堂。 新入驻的摊贩,为了有个摊位,花了不少钱,这些花出去的钱,当然要在顾客身上找回来。 食物涨价,或者不涨价但偷工减料。 不仅如此,在东冶做工的人,经常被吏员找借口克扣工钱,甚至被迫误差加班,还被调去给人做私活却没有分文收入。 李笠任上制定的许多规定,譬如各种激励工人干活的制度也形同虚设,到东冶做工的百姓,形同苦工,一如以前那样。 所以这些百姓只能离开东冶,另谋生路,没了客源,失去“便宜、实惠”特色的东冶食堂,渐渐也没了人气。 于是,当年“李东冶”留下的惠民政绩——东冶食堂,办不下去了,最近关门,即将改做他用。 变成一座佛寺。 “如今朝廷可不缺铜,至少,不缺铸佛像的铜。” 赵三说着说着,面露愤愤之色:“在东冶食堂旧址新建的佛寺,据说要用十万斤铜铸佛像,气派着呢。” “和以前一样,又和以前一样了。” 赵三抱怨着,胡炜面色平静,却腹诽起来。 建佛寺有什么用?百姓到佛寺烧香拜佛,肚子就不饿了?冬天就不冷了? 好好的东冶食堂,让多少穷苦百姓受惠,结果不好好经营,建佛寺? 百姓到寺里烧香,买香的钱都靠省吃俭用省出来。 二十万斤铜铸佛像,拿来铸钱赈济百姓不好么? 胡炜腹诽着,不一会,放下碗,又放下几枚铜钱:“凉虾不错,下次我再来。” “哎哟胡老弟,多了,多了。”赵三将胡炜多给的三枚铜钱拿起,胡炜笑着摆摆手:“这就算我给侄子的零花钱,好一阵子没见了。” 赵三拿着钱,有些为难,胡炜又说:“你们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我还在老地方住。” 赵三不知该说什么,默默点点头。 见胡炜离去,赵三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早知道...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跟着李东冶去鄱阳... 当年,东冶令李笠安排不少东冶雇工、囚徒,以及跟着他一起和叛军作战的建康百姓,到鄱阳定居。 后来陆续有消息传回来,说在鄱阳定居的这些人,日子过得都不错。 当时,在东冶食堂有了摊位的赵三,因为收入不错,加上故土难离,便留在建康。 没想到,这些年来,日子越过越差,越活越回去了。 一切,又和以前一样,日子过得艰难。 。。。。。。 街道上,一辆牛车缓缓前进,旁边跟着十余随从。 车里,胡炜看着一篮子香药,有些心不在焉。 香药,是他买给萧氏(曾经的柳夫人)的,但心却在想着其他事。 按照他打听的‘物价’,如今建康城里,穷苦百姓自卖为奴的价格,和侯景之乱发生前的价格相比,差不多。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切如故。 侯景叛乱,叛军入建康城后,奴婢们蜂拥响应的情形,权贵们似乎都忘了。 想想也是,如今官军骁勇善战,权贵们哪里会担心有人作乱、攻入建康? 哪里会担心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又跟着什么人一起闹事? 胡炜为新平公李笠办事,因为新平公一家都在徐州,所以京城里的府邸虽然依旧在,却没了主人居住。 但有耳目在。 胡炜便是耳目之一,他为新平公打点京城这边的产业,又为其收集、打听消息,仔细看着、听着建康城里发生的事情。 根据他观察的结果,建康城里确实是一切如故。 富贵人家依旧醉生梦死,穷苦百姓依旧食不果腹,佛寺香火鼎盛。 毁于侯景之乱的许多佛寺,这些年逐渐重建,焕然一新,已然恢复当年盛况。 因为饶州乐安的铜产量逐年增加,所以,朝廷有铜来修缮建康佛寺的佛像。 当然,乐安每年上缴的铜,并不是都用来铸佛像,且一些佛寺铸佛像所需铜料,为檀越(施主)捐献,不是朝廷调拨。 但是,这些檀越都是富贵人家,平日里铺张浪费,花天酒地,钱多得很,慷慨捐给佛寺,佛寺拿来购置田产,不缴纳一文钱赋税。 富贵人家平日里大量食物宁可丢弃,也不施舍给饥肠辘辘的百姓。 一如新平公所感慨的那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同十一年,有一位名叫贺琛的大臣,上书先帝,指出时弊, 如今十年过去,胡炜仔细看过贺琛当年上书的内容,发现这些现象(弊病),如今依旧存在。 或者说,一切如故。 正思索间,牛车突然一停,停得颇为突然。 胡炜没有发问,因为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路,因为前方是丁字路口,有队伍横过街道,他们得停下。 果不其然,前方传来马蹄声,以及喝骂声,那是开路骑兵在清路。 不一会,前方又有马蹄声大作,听起来,是不少人策马疾驰而过。 建康城里,无论宗室贵胄、世家大族还是官宦人家子弟,出行都以牛车代步,以骑马代步为耻。 那么这帮人骑马在城里招摇过市,什么来历? 又过了一会,牛车继续前进。 胡炜拉开窗帘,示意随从近前,问:“方才是那家的队伍?” “郎主,方才是山阳王经过。” “山阳王?原来如此。”胡炜点点头,放下窗帘,坐好。 山阳王萧大成为皇子,和其他喜文的皇子不同,这位喜武,弓马娴熟,又能使槊,据说性情凶悍,一如当年先帝皇子庐陵王萧续那样。 也只有这位,才会着甲骑马在建康城里疾驰,一副武人风范,全然不顾清流议论。 想着想着,胡炜忽然想到自己听到的一些风声。 最近,有人私下里购买环锁铠,这可不寻常。 虽然东冶已经能大量制作环锁铠,所以环锁铠不再如当年那样,为有钱也买不到的铠甲,但因为这铠甲的“软甲”特性,所以朝廷管得很严。 所以胡炜很好奇:也不知,是哪个野心勃勃之辈起了心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五章 耳目 午后,建康城内一处寺庙,一间客房内,胡炜正与一名中年男子做交易。 交易的货物是消息,各条消息的价格,视重要程度而定。 “湘东王妃,如今有了新的相好。” 男子轻轻笑起来,拨弄着一串念珠:“此人貌胜妇人,长得比许多小娘子都漂亮,又未及弱冠,真是干柴烈火呀。” 这消息本不值钱,因为湘东王妃之前就有相好,且建康城里,大把多的年长贵妇有相好。 但消息很值钱,因为那“貌胜妇人”的年轻人,来头有点意思。 如果对这种破事不感兴趣的人,这消息不值钱,若想知道其“来头”,这消息可值不少钱。 “二十贯。”胡炜开价,这价钱可以买一匹代步马,中年人摇摇头:“二十五贯。” “二十一贯,万一只是...几个人想赚些钱财?”胡炜笑起来,“毕竟谁敢惹湘东王?” “二十三贯,我这消息,可不一般,整件事有些意思,值这个价。” “行。”胡炜点点头,中年人便放下念珠,以炭笔在一张纸条上写起来,写完后将纸条推到胡炜面前。 按说交易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过买卖双方是老熟人了,做过不少交易,彼此知根知底,所以能“先货后钱。” 胡炜将纸条内容看了一遍,两眼一凝,随即点点头,将纸条小心收好:“总共一百贯,是钱,还是瓷器?” “老规矩,当然是瓷器。”中年人笑道,胡炜抬手,和对方击掌:“老规矩。” 交易结束,中年人先离开,买了几条消息的胡炜不急着走,因为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太显眼了。 房外有随从守着,不怕有人突然闯入,胡炜再次把纸条拿出来,看了看,陷入沉思。 一如卖主所言,这消息有点意思。 建康城里富贵人家多如牛毛,而许多贵妇年老色衰,恩宠不再,寂寞难耐之际,总是会遇到‘贴心人’。 当年的柳夫人,就遇到他这个‘贴心人’,而指使他接近柳夫人的幕后主使‘燕郎君’,目标是当时的临贺王萧正德。 现在,湘东王妃有了新的相好,但这事情很隐秘,不像前几个相好那样,事情传到湘东王耳朵里。 湘东王妃和湘东王形同路人,湘东王妃甚至以半面妆讥讽独眼的湘东王,所以这对怨偶已经积怨几十年。 湘东王妃不断找新欢,恐怕就是故意刺激湘东王,但湘东王碍于王妃家世,又有家丑不可外扬的顾忌,所以选择充耳不闻。 也正是因为王妃家世,王妃终归不敢明目张胆与人私通,只能偷偷行事。 毕竟事情闹大了,也丢娘家的脸。 所以,湘东王妃先前与人私通一事,虽然为不是秘密的秘密,但也不落什么把柄,只有风言风语。 只是这次,那年轻的新欢来路有些微妙,更像是有专做这门买卖的人,给湘东王妃排解寂寞,以此挣些好处。 就像许多人家献女、给富贵人家做妾那样。 然而湘东王妃和湘东王积怨多年,王府产业被湘东王盯得很紧,她手头上可拿不出什么多余的好处,也不可能从娘家拿好处来犒劳‘贴心人’。 所以这帮人可能别有所图——图的是什么?感兴趣的话,花钱买消息。 不感兴趣的话,这消息不值钱。 这世上,有人喜欢女人,有人喜欢男人,而喜欢男人的人,不一定是女人。 所以,有人做一种勾当,专门调教“书童”,一如培养精通琴棋书画的小娘子那样,专门供应富贵人家,换取不菲的“谢礼”。 而容貌姣好、多才多艺的“书”,也受寂寞贵妇欢迎,于是,建康城里做这勾当的人不少。 调教“书童”的人,别称“班主”,方才那中年人,也做这门勾当,所以才能知道如此消息。 这个接近湘东王妃的“书童”,其“班主”在‘业内’也算是‘老面孔’,而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外来客。 湘东王妃本身并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捞,某位“班主”白白贴上一个精心调教的“书童”,还可能招来湘东王的怒火,算是赔本的买卖。 对方这么做,一定是有所图。 谋财?害命? 一个做了多年皮肉买卖的“班主”,让调教出来的“书童”去“害命”? 事发后很容易被查出来,这种砸饭碗、掉脑袋的事情,可不会有哪个“班主”做。 胡炜觉得有必要关注此事,或许有新发现也说不一定。 他给新平公做事,不仅经营产业,还打听消息,但他并没有什么人脉,只能想办法打听。 建康城里有许多“能人”,消息灵通,胡炜便从这些人手里买消息,然后加以整理,记录下来,将可能有用的消息上报给新平公。 这些消息,既有官职调动,人事调整,也有各家的破事,林林种种,不一定都是真的,有道听途说,也可能被传来传去传变样。 所以,消息值多少钱,得胡炜自己判断,而消息是真是假,他也得自己判断,或者以其他消息作为旁证。 帮新平公打听建康城里的各种消息,这个活没什么风险,但很琐碎,很费心,还容易招来怀疑: 买消息的开销可以在公府报账,但所报数额无法验证。 譬如,他花一千文买了一条消息,向公府报账,说花了三千文,公府那边如何确认到底花了多少钱? 或者,他花一千文买了一条消息,向公府如实报账,结果新平公觉得这条消息不值一千文,只值五百文,那就会怀疑他虚报。 所幸,新平公对他很信任,报账额度没有限制,甚至每月预拨不少资金,不需要他自掏腰包买消息。 新平公越是信任,胡炜越是觉得自己肩头责任很重。 胡炜和一些消息灵通人士接触,因为种种原因,不能隐瞒身份,那么,他买来的消息,也有可能是别人故意让他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算是新平公在明面上的耳目,若有人想误导新平公,就会先误导他这个耳目,故意传一些亦真亦假的消息。 所以,胡炜还得接触其他消息灵通人士,并且组织人手四下打听,以增加消息的来源,用各消息之间的相互印证,来尽量核实消息的准确性。 他知道新平公暗地里一定有别的耳目在建康活动,但既然新平公信任他、委以重任,他就要把这件事做好。 不一会,胡炜离开客房,走在回廊里,却见前方有一群人在僧人的引导下,向一处院子走去。 那群人都是女子,似乎是一群侍女簇拥着一名贵妇。 看样子,是某家女眷来佛寺礼佛,又听法师讲经。 这是很正常的行为,不过也有贵妇借此机会与情郎私通,至于眼前这位,既然随行侍女颇多,想来是堂堂正正行事。 胡炜想到当年,当年柳夫人到寺里与他私会,随行人员可是能少则少。 他走到前院,见香客如潮,庙里香火缭绕,不由驻足观看。 如今即将入冬,天气转凉,而建康城里各佛寺都是香火鼎盛,热气腾腾。 许多穷苦百姓连一家人过冬的寒衣都凑不齐,也一定要凑钱买香在寺庙里烧,以示虔诚之心。 胡炜看着眼前情景,只觉唏嘘:烧香拜佛,能丰衣足食么? 可除了来这里烧香拜佛许愿,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觉得,新平公的办法就不错。 东冶食堂和东冶食堂故地修起来的佛寺,哪一个能让百姓有机会养家糊口? 当然是前一个。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六章 造像 寒山,正在修建的佛寺内,已经完成的大殿里,工匠们登上脚手架,开始“拼装”佛像。 旁边,头戴藤编安全盔的李笠,和张铤等人,看着佛像施工。 李笠对佛寺不感兴趣,本不打算在寒山建佛寺,理由是公廨没有闲钱。 奈何官民需要佛寺,也有不少官吏上书、请愿,请求公廨允许民间自行筹款建造佛寺。 眼见着官民一心向佛,李笠索性来个顺水推舟,由州廨出面,调动人力物力修建一座官寺,以此主导徐州地区佛寺的发展。 而且,由他亲自来设计佛寺的布局。 佛寺的核心,是大殿以及大殿里的佛像,这佛像必须高大,看起来才庄严,所以尺寸小不了。 按照建康那些大寺的做法,佛像得用铜铸,动辄耗铜十万斤以上。 李笠绝不会这么浪费铜,他亲自设计的佛像,既要做到‘高大威猛’,造价却又不高,且易于建造、维护,不易损坏。 所以,建造过程和用料十分特别。 张铤看着施工示意图,再看看眼前正在“搭建”的佛像,只觉得啼笑皆非:这是造佛像,还是修烟囱? “李氏造像法”,第一步:搭建骨架。 首先,在立像位置挖坑,然后用砖块修砌“基座”,基座低于地面,为方形,中间留一个深深的方洞。 其次,在基座中心立一根铸铁棍,高度与佛像的高度一样,其底部深深插入基座中心预留的方洞。 之所以称为“铁棍”,是因为又细又高,不能称之为柱。 其三,以铁棍为中心,用砖块修砌“烟囱”。 “烟囱”为圆柱体,下粗上细,如同砖场的排烟烟囱。这“烟囱”的高度比佛像(铁棍)高度略低。 “烟囱”各部分直径,比佛像“直径”略细些。 “烟囱”修建过程中,适当几个高度要增加与中心铁棍的连接,以作支撑,尤其佛像“肩部”位置。 这就是佛像的‘骨架’。 第二步:‘贴肉’。 首先,在“烟囱”外围不同高度打上一圈圈铁箍,铁箍外有许多凸起,如同挂钩。 其次,将大量预制的木结构部件“拼装”在这“烟囱”上,形成佛像身体部分的“肌肉”和“服饰”。 单个木结构部件不大,拼起来后,构成的肌肉以及服饰线条,因为是木雕,所以十分细腻和生动。 其三,给佛像接上“双臂”,其肩部固定在“烟囱”相对位置,和“烟囱”中心的铁棍相连。 “双臂”为木制,向前抬起、做各种手势,由烟囱和铁棍分担重量。 第三步:接头。 以模具制作佛像的面部及头部(正面),如同铁面,然后安装在佛像顶部,后脑用木制构件拼接而成。 所以“佛头”其实为中空,其下部由“烟囱”口驮着,“佛头”内部与“烟囱”中心铁棍固定。 佛像头部后面的“圆圈”,即“头光”,由木雕拼成,固定在“烟囱”顶部,也与铁棍连接。 第四步:刷漆、上色。 这一步比较简单,就是给佛像的“木壳”刷漆以防水、防裂、防蛀,然后上色。 整个造像过程不是很复杂,施工方便,因为各木制部件都是提前按着“标准佛像”制作,有了各种纹路,所以现场只需要拼装然后略微修整即可。 做出来的佛像,经过上色后,和寻常佛像并无区别,但施工简单(相对)、造价不高,维护起来也方便。 一旦不小心失火,佛像被点燃,损坏的只是木制“贴件”,只需更换新的木制部件即可。 如此造出来的佛像,张铤认为应该耐用,且易于维护,只是如此造像,感觉怪怪的。 “佛像,意思到了就行,不一定要用铜铸。”李笠缓缓说着,“大伙到庙里来,拜的是佛像,至于这佛像为泥塑、木雕、石刻、铜铸或者贴金,有关系么?” “泥塑的佛像,造价最便宜,但动作不够生动,细节不明显,木雕的佛像容易失火,还不如试一下新的造像法。” “如果合适,那就可以推广,不”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张铤等人也只能赔笑。 毕竟是州廨出钱建造的佛寺,李使君又亲自设计,别人总不好扫兴不是? 李笠转身离去,看着忙碌的施工现场,只觉有些无奈:这个时代,社会各阶层普遍信佛,所以,寒山城(南北城)必须有佛寺,不然人心不安。 毕竟,对于许多人来说,佛寺还是精神寄托的一个地方。 人分贵贱,所以佛寺不能只有一个,李笠觉得既然堵不住,那就加以引导、管理,制定一系列管理办法,对寒山城内必然陆续出现的佛寺进行严格管理。 不接受信徒舍宅为寺的做法,哪怕这做法如今在富贵人家中很流行,此举可以控制小寺庙的爆发性增长。 佛寺里的僧人有员额限制,必须登记入册,并由公廨发放“度牒”,定期对僧人进行考核,避免有人鱼目混珠。 各佛寺剃度出家的员额也得先向公廨申请,没有剃度员额寺庙就不得给人剃度,信徒只能做在家居士。 佛寺可以有雇工,但不许有奴婢,公廨不承认佛寺和奴婢之间的主仆关系。 佛寺可以有田地,但要在公廨登记,按僧人员额可以有对应的免税田,算是寺庙自给自足的保障,超出限额的田地,必须缴税。 佛寺规模有限制,除去必要的场地和宿舍,多出来的房屋和建筑要缴纳房产税。 佛寺不许经营邸店、质库,若得专营许可,可以放债。 但利率必须在公廨规定数额下,超出利率的借契,公廨不予以承认,也不允许佛寺以此借契进行讨债。 佛寺可以开办作场,制作、销售各类佛教用具,以及开设食肆,向信徒提供斋饭。 佛寺可以收养孤儿,公廨按照收养人数,适当定期拨钱粮,这算是让佛寺承担社会福利机构的职责。 总而言之,李笠选择的是加强管理,限制寺庙、僧人的数量及规模,不许寺庙有特权,譬如寺田不交田租,寺户不服劳役,经营寺产不交税等。 没有了这些特权,运营成本足以压制佛寺“癌细胞式扩散发展”。 佛寺,就只做佛寺自己该做的事,不能和官府抢夺人口、劳动力,所以僧人必须“持证上岗”(度牒),不得随意剃度百姓出家。 佛寺可以有一定的自给自足能力,但未经许可不能放债,更不能放高利贷,不能有特权,不能和官府抢夺税源、挖国家墙角。 李笠认为,若能做到这两点并长期坚持下去,这个时代的佛寺就会和后世佛寺那样,变成世俗化的一个社会机构,而不是国家的毒瘤。 然而这只是治标,治本,是要改善百姓的生活,让百姓在今生就能有尊严的活着,那么谁还会把希望寄托在修来世? 这一点很难做到,所以对于统治者来说,不如大规模崇佛来得划算。 麻痹百姓,让百姓承受今生的盘剥、压榨,把希望寄托于来世,这不好么? 然而这种做法只是自欺欺人,活不下去的百姓,可不会坐以待毙。 李笠走出佛寺,回头看看正在成形的佛寺,心中颇有感触,只觉一言难尽。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可如今建康城里的大小佛寺,就已经不止四百八十座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七章 震撼 雪后初晴,寒山城内外一片银白。 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不过行人都走在道路两旁,路中间十分通畅,往来车马可从容通行。 车水马龙之中,一辆牛车缓缓西行,车前有人开路,车后有人跟随,看样子乘客颇有来头。 车中,驸马都尉王?,与溧阳公主萧妙淽交谈着,谈话内容,是夫妇俩一会要去的寒山寺。 王?弄好一个铜怀炉,递给公主,并说:“听说新建成的寒山寺,布局精妙,虽然还未正式开放,但去过的人都说,足以令人震撼非常。” “你觉得,这是不是夸得太过了?” 萧妙淽接过铜怀炉,笑道:“妾以为,他们是没去过同泰寺,所以才有此一说。” “同泰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呵呵。”王?看着貌美如花的公主,想着徐州州廨吏员夸赞的寒山寺,心中不以为然。 区区寒山,新建的佛寺能有什么“布局精妙”、“令人震撼非常”? 无非是一群井底之蛙的浅薄见识罢了,还故作神秘,不说细节。 “不过,这徐州官邸的热炕,倒是妙得很,暖和,晚上好睡觉。”王?握着公主的手,“这几日,你可睡得沉,怀炉也不用了。” “那建康家中也装火炕么?”萧妙淽问,王?摇摇头:“火炕烧的是石炭,也就寒山石炭价贱,烧得起,建康不一样,不一样。” 萧妙淽见状欲言又止,她其实想说可以让少府供石炭,毕竟东冶炼铁也用上了石炭,只要她向父亲开口,这事情一定能成。 她怕冷,冬天夜里睡觉很容易睡不好,到了徐州,住处有火炕这种新式取暖用具,温热合适,她能一夜睡到天亮。 所以萧妙淽想在建康家中装火炕,却生怕王?不高兴,便没有说,毕竟夫君的自尊心很强,极度反感别人说“靠的是公主”。 王?出身琅邪王氏,尚溧阳公主,拜驸马都尉,得了个清贵官职,不需要处理什么实务,成日里悠哉悠哉。 其父王冲,为先帝外甥、当今天子表兄,历任要职。 所以王?和萧妙淽是远房表兄妹。 表亲成婚十分寻常,而皇族公主必然要嫁高门甲族子弟,所以嫁给琅琊王氏子弟王?的萧妙淽,对自己的婚事很满意。 王?也很满意,因为他仪表堂堂,满腹经纶,出身琅琊王氏,配得上公主,两人婚后感情不错。 前不久,王冲到徐州就任徐州长史,王?携妻随行,一来照顾父亲,二来,带着公主出远门散散心。 毕竟公主自幼长在建康,除了祭扫帝陵时出过远门,平日里就只在皇宫里待着,偶尔在建康近郊走动。 出嫁后,出行范围也没太大变化,如今夫妇俩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王?随父亲到徐州上任,溧阳公主自然也要同行。 夫妇俩正聊着,牛车缓缓停下,随从禀报,说寒山寺到了。 王?亲自给公主披上披风,准备先下车,再扶公主下车。 结果下车后没了动静。 萧妙淽觉得奇怪,因为王?平日里行为举止很有条理,不会这么失态,思来想去,觉得夫君莫不是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忘乎所以? 她抬手掀开门帘,正要下车,却被眼前一幕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前方是一座大门,门旁立着护法金刚像,护法金刚高大威猛,面貌雄伟,满脸忿怒之相。 头戴宝冠,光着膀子,手执金刚杆,一副即将搏击的姿态,似乎要击杀靠近的魑魅魍魉。 而且,护法金刚两眼圆瞪,瞪着她。 仿佛手中金刚杵即将落下,将她这试图潜入佛寺的‘妖怪’打得魂飞魄散。 “呀!” 萧妙淽惊呼一声,真是被吓了一跳,而被护法金刚像吸引注意力的王?,见公主受惊,赶紧搀着: “莫怕,只是护法金刚像而已。” “这可真是栩栩如生呀。”萧妙淽稳了稳思绪,下车,与夫君一起,向大门走去。 门上牌匾写着“寒山寺”,看来就是寺门了。 门很高大,以至于门旁立着的护法金刚像都显得有些矮,但在萧妙淽看来,这护法金刚像其实已经不算小了。 夫妇俩走到金刚像前,萧妙淽觉得这金刚的眼睛一直都没从自己身上挪开过,仿佛眼珠子会动一般。 心中觉得有些害怕,又觉得颇有意思。 “这金刚像仿佛是铁铸?但又像是石雕...”王?对护法金刚像起了兴致,真想去摸一下,但终究是没付诸行动。 在门前扫雪的僧人见有客到,排场不一般,赶紧迎上来。 得知是公主及驸马来了,赶紧前方引路。 王?夫妇跟着走进大门,却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这高大的正门,让人忽略了门后建筑:却是左右两堵高墙,墙面灰黑,夹着中间一条通道。 从门外看去,两堵墙如门阙,结果谁曾想到居然是两堵高墙的侧面? 人走在其间,左右阴暗,只有前方和头顶有一道光亮,十分压抑,仿佛两堵高墙随时都会倾覆,将他们死死压住。 再不得见天日。 走着走着,又感觉两边的墙正缓缓对进移动、使得道路越来越窄,最后合拢,把行人夹扁。 因为通道是南北走向,所以北风迎面吹来,风声凄厉,又夹杂着呢喃声,仿佛有无数人在耳边念经,超度他们这些走在黄泉路的亡魂。 萧妙淽被这狭窄通道吓得浑身不自在,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呼吸都觉得困难,紧紧抓着夫君的手,真想掉头离开。 王?紧紧抓着公主的手,心中有些不快:这算什么?吓人么?门口放凶神恶煞的护法金刚像,一进门,就弄这条狭长阴暗通道! 还有,这诵经声是怎么回事?装神弄鬼吓唬人? 他真想掉头就走,但如此一来,就显得自己胆小,再说公主跟着,决不能显得自己懦弱。 引路僧人听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知道这不是鬼怪呼啸,因为左右的两堵高墙,其实是两栋砖砌楼房的侧墙。 楼房均有诵经室,内有僧人诵经,所以才有这声音。 王?板着脸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忽然豁然开朗:他们走出了通道,进入了一片空地。 极度的压抑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视野开阔、光芒万丈。 那一瞬间,夫妇俩的心似乎消失不见。 先前,他们的心仿佛许多受惊的鸟雀聚集在一起,畏畏缩缩。 如今猛地身处空旷之处,鸟雀欢呼着飞向天空,那种压抑之后的忽然释放,让人只觉身子都轻了许多。 好一会,他们才回过神来:这里是一处方形的庭院,四周有廊庑,因为无论是廊柱、地板、墙面、瓦顶都是浅色,所以显得分外空旷、明亮。 “那、那、那里...”萧妙淽指着庭院中间,话都说不利索了,王?定睛一看,愣住了。 那里,有一汪水池,水池中有一块地露出水面,其上有两棵树,一东一西,左右并列。 树干很高,树冠狭长,看上去仿佛两只鹅毛插在地面。 其中一棵树树叶茂盛,另一棵树却无树叶,只剩光秃秃、密密麻麻的树枝。 树下,有一人正在打坐,其人双目紧闭,面容和蔼,似乎已经..已经入定? “双树...一枯一荣...”萧妙淽捂着嘴喃喃,两眼满是震惊,王?也瞪大眼睛,只觉呼吸急促,不由自主喃喃: “双树,一枯一荣..佛祖圆寂之地?” 经历了豁然开朗的王?,本来心已经化作鸟雀飞上天空,现在见了佛祖圆寂的双树,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几乎站不稳。 这也太,太..太震撼了! 任谁,刚从狭长的通道出来,当头就撞见佛祖圆寂场景,怎能不震撼? 夫妇俩相互搀扶,加上随从帮忙,好歹没有跪下,而随从们其实也震惊不已。 引路的僧人对访客的表现很“满意”,赶紧介绍:“二位檀越,这是雕像,莫要误会。” “雕像?”王?喃喃着,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雕像,而且那两棵树也是..也是雕像? 树下的人,其实还有一个,看上去,是一名老僧(雕像)和一名小沙弥(雕像)坐禅,不是佛祖圆寂的场景。 只不过老僧面向通道出口,小沙弥在旁边、背对通道出口,不是很起眼,所以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但即便如此,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回首看去,自己走过的通道,其实长度也没多长,也并不窄,只是因为两侧高墙遮光,以及灰黑墙面的影响,让人觉得又窄又长。 再看看眼前这双树,王?只觉震撼:这寒山寺给人的感觉,比同泰寺可强多了! 随后看清楚这庭院情形:除了中心位置的水池及池中双树,东、西各有一座佛塔,倒是常见的佛寺布局。 王?听人说过,在天竺,佛寺是以佛塔为中心。 不过佛教入了中原后,因为许多富贵人家舍宅为寺,正厅为殿、后院为堂,所以中原的佛寺便以中原庭院样式,渐渐变成以佛殿为中心,佛塔旁移。 “不知,佛殿在何处?”萧妙淽发问,这寒山寺给她的感觉,确实是“令人震惊”,以至于她居然没看到佛殿在哪里。 按道理,应该在中庭北侧,可... 僧人向北一指:“檀越请看。” 夫妇俩定睛一看,却见庭院正北台阶上有一建筑,可不就是佛殿? 但明明就在眼前,怎么方才他们没看到?仿佛这大殿是突然出现一样。 “两位檀越,方才一定是只注意了这双树,所以才没注意大殿...” “有理,有道理!”王?不由得叫绝。 他们方才走在通道里,眼前只有一道光亮,正对着双树(假的树)。 但双树雕像也不知是何物雕成,颜色很浅,所以在通道里看不清楚。 等到一出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这双树上,自然就忽略了双树后面、正北那高大的大殿。 寒山寺果然布局精妙,名不虚传! 夫妇俩不约而同冒出这个念头,对于大殿愈发期盼起来:也不知,殿里又是何种景象?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八章 震撼(续) 王?夫妇怀着期待的心情,跟着僧人绕过水池,向前走去,眼前是道台阶,台阶上是大殿。 他们定睛一看,却见殿内一片模糊,并无佛像,不由得心中疑惑,也不好问,便继续走。 转到台阶前,抬头看去,却见阶上大殿里忽然出现一尊佛像,露出半身。 两人只觉难以置信:这是怎么回事?佛祖显灵了? 明明方才远远看去,殿里什么也没有啊? 引路僧人介绍:“两位檀越,这是中门,大殿在后。” 王?和萧妙淽面面相觑:“啊?中、中门?不是大殿?” “此为中门,只是看上去,像是大殿。”僧人说着说着,几乎要笑起来,心中得意:这里,可是有一个了不得的障眼法! “这、这到底是?”王?激动不已,想知道中门为何会有一尊佛像,而刚才他明明没看见。 “檀越请拾阶而上,上去了,自然就明白了。” “好,好!” 王?真想三两步就跳上去,奈何要保持风度,便牵着公主的手,慢慢拾阶而上。 走着走着,却见那中门里的佛像渐渐变得‘扭曲’,轮廓开始消散,而且下半截是..是空的? 等两人走上台阶顶,发现中门内上半截悬挂着一片片木板,木板倾斜,相互间有间隔,其上有图案。 佛像,已经不在了。 “两位檀越,这中门上,悬着一副板画,但这板画其实是由许多小木板上的图案构成。” “木板倾斜,只有在台阶下,抬头看,才能刚好看清板画的图案,即是一尊佛像的上半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点点头,回头一看,却见那双树雕像如同竖起的屏风,正好挡住出通道之人的视线。 所以,在双树前,人们不会注意到其后北面台阶上中门的玄机。 绕过双树后,因为位置不对,抬头看去,误以为台阶之上中门是大殿,而大殿里模糊一片,没有佛像。 走到台阶下,抬头,正对中门板画,于是才有“佛像突然出现”的惊叹。 走上台阶,却发现这是中门,而大殿... 大殿就在前方不远处,倒是颇为高大,不过方才在台阶下时,因为中门的遮挡,所以人看不见大殿全貌。 过了中门,大殿才出现在眼前。 但这大殿有些特别,为纵向的矩形(在中门方向看去),正常的大殿(佛殿)应该和寻常府邸正厅一样,为横向的矩形。 那么,门口和殿内佛像,应该就是分列大殿前、后,距离颇远。 如此一来,殿内光照会很差,佛像被一片昏暗笼罩,哪怕殿顶开有窗方便采光,但那点光漏下来,也就只能照亮佛像头部。 也就是说,进了殿,只见满目昏暗中,一颗发亮的佛头‘悬’在空中,如此情形,难道不诡异么? 然而想到方才的一连串“震撼”,王?好奇起来,想看看里面又有什么“震撼”,便和公主一起走进大殿。 刚一入殿,果然眼前猛地一暗,但很快,夫妇俩便被殿内情景所震撼。 殿内,确实两侧有些昏暗,但两侧墙体上部开着窗,光线斜着洒下。 所以殿中线道路有光影映照,如同一条发光的路。 这条“光路”如刀般切开殿内一片昏暗,一直向前。 前方,是一处明亮的大型空间,其内站着释迦佛,左右各有一位肋侍菩萨。 佛像和菩萨像头部都有头光,三像之后又有背屏,其上火焰纹,在周围亮光之下活灵活现。 身处光芒之中的三像,全身上下几乎都没有一丝昏暗,仿佛黑夜中的明灯,为迷途的旅人指引着方向。 又如同寒夜里温暖的篝火,让冻得手脚冰凉的旅人感到丝丝温暖,使其不由自主靠近,以驱散严寒。 王?和公主不由自主向前走,走在“光路”上,向前方佛像靠近,走着走着,渐渐看清了佛像细节。 中间为释迦像,造型和建康佛寺佛像别无二致,但不知何故,更显得栩栩如生。 其右手结无畏印:屈臂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 这一手印表示佛为救济众生的大慈心愿,据说能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惧,所以称无畏印。 佛像的左手结与愿印:以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 表示佛菩萨能给与众生愿望满足,使众生所祈求之愿都能实现之意。 此印相具有慈悲之意,所以往往和施无畏印配合。 左右肋侍菩萨,同样显得栩栩如生,无论是发髻、面部表情、手部动作,还是衣褶、莲台以及背屏上的火焰纹和飞天诸像,都给人一种“会动”的感觉。 萧妙淽看着精美的佛像,好一会才回过神,发现这三像所在位置,更像是一个三面有落地窗的“亭子”。 因为三面的采光很好,且上方也有采光,所以三像以及背屏都有充足的光照,显得光芒万丈。 而从殿门进来时,因为两边昏暗,只有中间道路有光,所以显得殿内黑暗狭长。 而压抑的昏暗之下,前方佛像所在处那毫无保留的光明,强烈的明、暗反差之下,使得入殿之人对对佛像有一种“光满万丈”的感觉。 加上佛像栩栩如生,可让人有一种跪拜面前、焚香祷告的冲动,对心里的震撼不可谓不强烈。 王?回首望去,仔细看了看,发现殿内两侧是一排排坐垫,看来是给信徒入座之用。 他闭上眼睛,假想自己坐在其中,被一片昏暗包围,眼前却是明亮的佛像。 佛祖似笑非笑,看着身处昏暗(浊世)的自己,那种即将被佛祖拯救的感觉,足以让坐在这里祈祷的信徒热泪盈眶。 这布局... 果然精妙! 夫妇俩再次于心中称赞,引路僧人见两位檀越震惊的模样,心中自豪。 寒山寺并未正式对外开放,但没一个初来寒山寺的人,都如这两位一般,被寺内简单却不简陋的布局震撼得目瞪口呆。 这佛寺布局精妙,为李使君亲自设计,可称得上鬼斧神工,硬是把建康城里同泰寺等大寺比下去了。 最关键的是,相对而言,建寺费用不高。 这是最让人惊叹之处,整座寒山寺,建起来很快,全部费用还比不上建康大寺里一座十万斤铜佛像。 按照寒山寺的占地规模,比起同样占地许多佛寺,造价明显便宜许多。 后续的维护费用也不高,因为建筑多为砖瓦建筑,所以不容易失火。 又多有楼房,所以房间很多,能容纳更多的居士、信徒到寺里诵经、听讲。 所以,寒山寺真的很不错,不比建康城里的大寺差。 僧人正自豪间,忽然听得王?问:“听闻寒山城里新建许仙祠,同样布局精妙,令人见了,只觉震撼非常?” 。。。。。。 许仙祠,前来游览的王?夫妇,站在一副巨大的画壁前一动不动,正仔细端详画壁中的绘画内容。 其上为群像图,画的是许仙许真君率领弟子降伏妖怪的故事。 图底为白色,勾勒人物、妖怪的线条为黑色,整幅画主要为黑白双色,虽然没有多少色彩,但依旧把水妖和人物勾勒得栩栩如生,让人看得入神。 就像水墨山水画一般。 引路道童见两位贵客看得入神,赶紧干咳几声,带着贵客往右走去,要绕过画壁,继续往里走。 走着走着,萧妙淽眼光一凝,因为她发现这画壁居然开始“支离破碎”,被一道道竖线劈开。 走到画壁侧面,惊觉画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插在地面的...细长板条? 王?也被这一‘机关’所吸引,仔细一想,几乎要抚掌叫好:“果然精妙,原来是以板条拼成一副画壁。” 这些板条,分成许多排,左右交错并立。 人拾阶而上,迎面看见的画壁,就是这些板条呈现在正面所构成的一副“完整”墙壁。 等到人转到旁边,从侧面看去,这画壁自然就消失不见,而板条的侧面如同窗棂,可以直接看到对面情形,如同透明一般。 走到后边再看,却见板条后面居然有符文,仿佛一道道符箓排开,要震慑妖魔鬼怪。 如此设置,确实精妙,比起方才经过的“剑冢”,少了肃杀之气,多了一份缥缈仙气。 萧妙淽回想方才经过的“剑冢”,想起密密麻麻插在地面的宝剑,以及中间那同样斜插在地上、如同立柱般宏伟的诛妖剑,只觉后背发凉。 她可从没见过如此布景的道家场地,所以印象深刻,对于建康佛寺、道观的记忆,居然变得模糊起来。 剑冢,,指代惨烈的战场,显得悲凉,却又让人觉得慷慨激昂。 毕竟公廨建许仙祠,是为了保一方平安,镇守寒山堰,不让河妖兴风作浪,那么既然是要诛妖,自然需要诛妖宝剑‘布阵’。 她被剑冢渲染出来的莫名情绪,随后被这颇有仙气的画壁一‘洗’,只觉心旷神怡,来到前方中门,有些期盼: 后面是何情景? 一行人入了中门,迎面看见大殿屋檐下,一名仙风道骨的道长执剑而立,左右跟着手持法器的道童。 这位道长及道童们,一副临战架势,雕像制作精细,看上去栩栩如生。 此情此景,仿佛是在殿内修行的道长,得知有妖怪来袭,立刻带着道童出殿迎战,眼见着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王?仔细看着雕像,只觉有些莫名其妙: 看架势,莫非是把进门的人,当做妖怪? 他看向公主,正要说些什么,却看清旁边有什么玩意,那一瞬间只觉汗毛倒竖。 萧妙淽也发现左右有问题,吓得惊呼一声,随即双腿发软,就要瘫倒在地,被驸马扶住。 原来,中门后、围墙内侧,布满张牙舞爪的妖怪(雕像),一个个手持奇形怪状的兵器,亦或是张牙舞爪,向着前方大殿扑去。 而门口上方,还盘着一条巨蟒,对着殿前道长雕像吐着长信。 此情此景,果然是道长迎战群妖,而进了门的人,仿佛群妖之中的一员,难怪那道长怒目而视。 不,不是,是被巨蟒卷着的百姓,见着道长提剑来救,只觉热泪盈眶,就要不由自主向前跑,跑到道长身后。 王?夫妇花了好一会,才从给人以强烈震撼的场景里恢复过来,来到道长雕像前看了又看。 眼前“这位”应该是许真君,观其样貌,仿佛是一个仪表堂堂、面容和蔼的中年大叔。 许真君目光坚毅,手提诛妖宝剑,似乎就要施展法术,将来犯群妖悉数斩杀。 转头看着张牙舞爪的群妖雕像,只觉站在道长雕像前,有一种得到妥善保护的感觉,安全感油然而生。 “许仙祠,镇河妖、保寒山,妙,妙!” 王?赞叹起来,这许仙祠的“立意”是“除妖”、“保平安”,所以祠里的场景,无一不贴合“立意”。 正是因为如此,人们行走其间,强烈感受到许真君的法力无边,以及巨大的安全感。 想来正式对外开放后,必然引来香客如潮,其声势必然不下寒山寺。 可想而知,每日会有多少香客在这雕像前焚香许愿,求得符咒,请求许真君保自己和家人平安。 “真是,真是让人过目难忘,果然,果然布局精妙。”王?不住赞叹,萧妙淽也默默点头。 寒山的佛、道两处丛林,给她的感觉是“震撼”,先前的不以为然,如今就只有... 只有“震撼”。 一旁的道童,见来客果然被许仙祠的布局震慑,颇为自豪:“这祠布局为李使君精心设计,当然与众不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九章 构思 上午,许仙祠,前来游览的公廨人员,站在“许真君斗群妖”雕像前,赞叹不已。 新任徐州州府功曹参军、兼州学博士颜之推,仔细盯着一尊龟妖雕像,喃喃自语:“真是栩栩如生....” 一名同僚笑道:“我第一次见时,真是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确有妖物在此作祟。” “但见一身正气的许真君仗剑而立,便没那么担心了。” 其他几个也附和,这里的‘场景’,以群妖的张牙舞爪,凸显了许真君的威武以及法力无边,所以让人印象深刻。 不由自主要焚香祷告,祈求许真君保佑自己和家人平平安安。 许真君像前,上任中途路过寒山的颜之仪,仔细打量着雕像,问旁人:“这像做得栩栩如生,为新式造像工艺?” 陪同的吏员回答:“正是,新工艺造像,省时省力、造价也不高,公廨正打算推广。” “推广?”颜之仪注意到这个词,吏员回答:“对,推广,这种造像工艺实际上是拼接,先做出一个标准雕像,然后将各部分分解,按比例缩放...” “作场里分工,将各分解部分制作出来,然后分别装箱,运到目的地再拼装起来,所以能做到物美价廉...” “原来如此。”颜之仪点点头,他来寒山时,已经听人提起过徐州正在酝酿的“造像产业”。 也听说了许仙祠,今日和弟弟颜之推是第一次来,结果刚一进门,就被“剑冢”震撼。 “剑冢,剑冢...李使君的构思真是精妙,不过,诸位有没有看出什么门道?”颜之仪问,又补充:“就是许仙祠的布局。” 众人思考起来,颜之推想了想,说:“莫非是叙事?” “叙事?”同僚们来了兴致,这许仙祠为徐州刺史李笠设计,颜氏兄弟才思敏捷,说不定看出了李使君布局构思后面的含义。 颜之推见兄长和同僚们看着自己,便说:“许仙祠的立意,是许真君斩妖除魔,保一方平安。” “那么,许仙祠的布局,不能是寻常道观的清静,这不合适。” “既然是斩妖除魔,那就要有斗法,也就是搏杀,所以叙事应该是搏杀的开始、过程,以及结果。” “要有临战前的剑拔弩张,正、邪决战在即的势不两立,要有搏杀的激烈过程,以及决战结局的一片肃杀和悲凉。” “所以,祠内三个场景,一一对应。” “而这三个对应的场景,顺序却不同寻常。”颜之推说到这里,笑起来:“用的是倒叙手法。” 众人惊讶:“倒叙?” “对,倒叙。”颜之仪肯定的说着,颜之推见兄长赞同自己的意见,便继续说下去。 “剑冢应对的是肃杀、悲凉,那么多残破的宝剑,歪歪斜斜插在地上,彰显着诛妖之战的惨烈以及结局的一个缩影。” “叙事的正常循序,这结局的一部分应该放在后面,却被放在首位。” “来客刚进来就看见这一幕,不由觉得好奇,自然会想:结局呢?这么惨烈的决战,结局如何?谁胜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走到那板条构成的画壁前,看到的是许真君率领弟子斩妖除魔、消除水患的情景,便知道了决战的结果,是许真君胜了” “对,对!”一名官员点点头,“再往里走,画壁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符箓...” “那是镇妖的符箓,列阵在前,如同即将赶赴战场的将士,这就是临战前的准备...于是,最令人牵挂的,就是决战的过程!” 颜之仪发问:“那么,你们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众人再次回想起方才刚进来、看清四周后的震撼。 迎面看到许真君及其左右(雕像),向着自己怒目而视。 结果又发现自己左右都是妖怪,还被一条巨蟒卷着。 我是人?是妖? 随后再看许真君,那一瞬间,只觉得热泪盈眶:许真君来救我了! 如此的震撼,足以让入内的人们对许真君产生极大的好感以及信赖感。 而结局、开始、过程的顺序调整,更是强化了人们对于许真君法力无边的印象。 众人想清楚这“倒叙”给人带来的震撼,不由得看向颜之推,满是钦佩:还是你厉害呀,看出李使君的构思及用意了。 颜之推点点头:“没错,这就是倒叙,调整了叙事顺序,就能激发人们的好奇心,然后他们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把自己代入...” “一开始,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走近许仙祠,结果看到了剑冢,自发想象起惨烈的诛妖大战。” “然后看到了结果,那就是邪不胜正,还看到了变化的符箓,即正道的浩然之气,这时,他们已经在想,许真君到底是如何降伏妖怪的?” “等过了中门,被群像所震撼,就会突然发现,许真君以少敌多,为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 “一连串的暗示,到此完成点睛之笔,你们有没有一种...在许真君像前焚香祷告的冲动?” 颜之推发问,众人频频点头。 颜之仪抚掌大笑:“哈哈,寒山有这许仙祠,以及寒山寺,必然引得客似云来,诸位可得趁着如今名气未显、游人较少之际,赶紧带亲友来游览一番。” “对对对,得抓紧时间。” 众人说笑间,继续打量着群像。 颜之仪路过寒山,接下来要转往东北方向,到北徐州治所上任。 本来他在下邳可以直接走沂水去北徐州治所,却特地绕了个弯来寒山,一是来探望弟弟,二是得友人强烈推荐,要来寒山看看寒山寺和许仙祠。 昨日去了寒山寺,今日来了许仙祠,只叹不虚此行。 得知这两处的布局,都出自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的构思,颜之仪惊讶之余,不由愈发佩服新平公。 不说打仗,就说钢琴,如此复杂、精妙的乐器,能是一个粗鄙武人构思出来的? 再看看寒山寺、许仙祠的布局,可见新平公此人,真的不是粗鄙武人。 颜之推在徐州任职,为新平公下属,颜之仪趁着左右无人,便问弟弟:“李使君为人如何?” “呃...一言难尽。”颜之推回答,颜之仪好奇:“如何是一言难尽。” “毕竟我只是刚到任不久,如何能弄明白李使君到底是武人,还是文人,亦或是文武双全。” 这不是颜之推故弄玄虚,他到任时间较短,和李笠打交道较少。 而且以年纪来说,李笠只比他大三岁。 出身琅琊颜氏的颜之推,且不说学识,以仕途成就而言(不算武功),已经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但比起年龄相仿的李笠来,天差地远。 他觉得要‘看清’这个人,只能靠多观察,即听其言、观其行,才能得出较为准确的结论。 颜之仪也就是随口一问,他即将前往北徐州,也不知何时能与弟弟再见。 琅琊颜氏的郡望为琅琊郡,故地就在北徐州境内,所以天子才任命他为北徐州主簿,回“家乡”上任。 为的是收拢人心。 而新任徐州长史王冲,为琅琊王氏出身,来徐州上任,也是为了给朝廷收拢人心,以琅琊王氏的名号,吸引淮北士族、豪族来投效朝廷。 然而光王冲一人忙不过来,所以,又有一些士族子弟来徐州帮忙。 这些人,要么有个一官半职,譬如他弟弟颜之推,处理公务之余,协助王冲接待士族、豪族子弟。 要么如驸马王?一样,以闲职身份来徐州,平日里与士族子弟交游,如有需要,给王冲跑跑腿。 陛下如此安排,别有深意,毕竟徐州刺史一职,随着徐州局势的稳定,变得愈发敏感起来。 弟弟在徐州任职,颜之仪当然会关注徐州情况,不过现在身处许仙祠,颜之仪看得出来,李使君很用心,是个聪明人。 既然是聪明人,就不会做糊涂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章 构思(续) 府邸,去了寒山寺一趟的黄姈,被震撼得失魂落魄,回来后一定要李笠给个说法。 全程陪同夫人的段玉英,也很好奇寒山寺的奇妙构思,想知道李笠到底是如何想出如此主意来。 之前她跟着夫人去许仙祠,也被许仙祠的布局震撼,李笠给出的说法是“倒叙”,那寒山寺呢? “这就叫专业设计...”李笠如是说,抬手去拿茶杯,站在一旁的段玉英赶紧为李笠斟茶。 李笠喝了杯茶,用一张纸和一支炭笔,画起草图,向黄姈和段玉英介绍起什么是“专业的宗教建筑设计”。 其实这也是当年的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宗教建筑就像一个容器,将信徒或者潜在信徒置入其特定的氛围里,不知不觉中影响其思绪,从而达到吸引其崇信之目的。 最简单的做法,就是修建规模庞大的建筑物,内有大量雕像、绘制群像,让身处其中的人觉得自己渺小如同蝼蚁。 然后被巨大且宏伟的建筑、雕像、图案所震撼,从而产生皈依、崇拜的念头。 但这做法耗时耗力耗钱财,毕竟修建巨大的建筑群、造巨像、绘制精美图案需要的时间极长,且耗资不菲。 巨大的建筑群,规模恐怕和宫殿群类似,消耗的财力不会少。 若以木质建筑为主,很容易毁于走水、雷击引发的火灾,最好以砖石建筑为主。 建设时间,恐怕会超过一位君王正常在位的时间(二十年左右),需要至少两代君王的坚持以及持续的财政投入。 所以这是不可能付诸实施的。 那么,就得从别的方面想办法,花小钱,办大事。 那就是用视觉错位、空间变化、光影交替,影响进入建筑群之人的情绪。 如果做不到,而是一味的堆砌建筑,那就是浪费财力。 “寒山寺的布局,类似‘晶’。”李笠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晶”。 “下边两个日,实际上是两个砖楼围成的廊庑,分前后院,这两个廊庑相互间构成一道狭长、昏暗的直道,就是入寺后的那条直道。” “你们走在期间,是不是觉得有一种...”李笠做了个挤压的手势,“有一种受挤压的感觉?” 黄姈和段玉英点点头,李笠又问:“走在昏暗、狭窄的通道里,两边是高墙,是不是莫名觉得拘束、不安、压抑?” 见妻妾又点头,李笠接着说:“好,出了通道,眼前豁然开朗、明亮宽阔,那一瞬间,有没有一种..” “一种久处狭窄地道,忽然钻出地面,重见天日的喜悦?或者极度压抑之后的释放?” “这时,还发现眼前居然是佛祖圆寂的双树,那震撼可想而知。” “即便不知道典故,看着这一枯一荣的双树,看着树下入定的一老一小,对心灵的触动,难道不大么?” 黄姈不住点头,段玉英同样如此。 “这是光影交替和空间变化营造的氛围,可以极大地影响人的情绪,对其心灵构成冲击。” “或许你刚进门时,对寒山寺的看法是不屑、不以为然,但经历这一冲击,就如同铁器进了打铁炉,被炉火烧软了。” “接下来,就任由铁锤锻打成各种形状。” 黄姈激动起来:“原来如此,那双树正好又是屏障,挡住台阶上的假大殿、真中门,而中门上又有障眼法,进一步冲击来客的心灵。” “经过两次酝酿,进入大殿后,一片昏暗之中,前方是明亮的佛像,至此,完成第三次冲击,人都快要拜倒在佛像面前了。” 李笠点点头:“没错,花小钱、办大事,如今寒山这里,砖瓦很便宜,灰浆也不贵,又用了新的造像工艺,所以整座寒山寺的造价可不高呀。” “嗯,还有许仙祠,你是如何想到这...剑冢的?”黄姈说着说着,愈发兴奋起来。 她知道夫君有才华,没想到夫君居然还会设计佛寺、道观,这种喜悦让她发自内心的激动,以及崇拜。 “这就叫立意,你想想,我们修这许仙祠,立意是什么?” 沉浸在讨论氛围的段玉英,脱口而出:“是镇河妖,保一方平安。” 李笠此刻是和正室交谈,段玉英作为妾突然插嘴,此举极其无礼,不过黄姈并不在意,李笠点点头:“没错,是斩妖除魔。” “既然是斩妖除魔,场景布局就得突出这个立意,你们说,效果不错吧?” “嗯!”黄姈和段玉英用力点头。 “哈哈,如此一来,寒山寺、许仙祠这两处宝地,前来上香的信徒必然络绎不绝,而过往商旅也会慕名前来,届时两家必然人气爆棚。” “人气意味着什么?商机啊!”李笠说着说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黄姈和段玉英看着如此市侩模样,忍俊不禁。 “门票是不能收的,太煞风景了,进出寒山寺、许仙祠都是免费,但临街及周边邸店那就发大了。” “出售各种佛、道用品,提供各种合适的餐饮,还提供住宿,方便香客、居士们暂住,人气,有了人气,就有了商机。” “徐州为南北冲要,过客云集,我们可以把寒山寺及许仙祠发展为旅游景点,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招商引资,实现...咳咳..” 李笠说着说着差点说岔,赶紧纠正:“这两处的临街及周围路段,人气必然旺盛,尤其门前那条大街,可谓寸土寸金。” “所以,地段产权归属公廨,只租不卖。” “临街店铺租金,一部分归公廨,一部分拨给寒山寺和许仙祠做维护资金。” “邸店营业所得,归承租人,当然,该交税得交税,可以经营食肆、逆旅,邸店,不能有风月场,还得有吏员、白直维持治安。” “公廨一定要维持好寒山寺、许仙祠附近的治安,严厉打击各种盗窃、欺诈、拐卖人口的犯罪行为,而且不允许商家以次充好、碰瓷、敲诈勒索。” “要把寒山寺和许仙祠,做成新徐州的名帖,让两个地方,成为摇钱树、聚宝盆。” “不仅不会挖官府的墙角、造成税收和劳力的流失,反倒能吸引更多的百姓前来定居,增加官府的收入。” “如此一来,州廨拨钱建这寒山寺和许仙祠,才是物有所值。” 这就是他的构思,把佛、道两处建筑,变成带动经济发展的人文景观,一切,为发展经济、带动就业为目的。 “以后,还可以搞新年活动,譬如除夕之夜,寒山寺敲钟祈福,大年十五,许仙祠门口街道办平安灯会等等...” 李笠絮絮叨叨说着,黄姈看着对方,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这是是她选的良人,很有本事,很有才华,天底下,谁也比不上! 段玉英看着李笠,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这个男人很有才华,不止会打仗,还会经营,不仅是骁勇善战的武人,还是个很会哄人的男人。 不仅会哼出许多好听的歌曲,学钢琴学得也很快。 每次和李笠一起弹钢琴,一起编写新的钢琴曲,段玉英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每天不见李笠,心就觉得空荡荡的,只要李笠在身边,她就觉得心很定。 所以,渐渐盼着能为李笠生儿育女。 想到这里,段玉英面颊发烫,却听李笠说:“我觉得,不如在寒山上立几个大字,如同牌匾,招呼往来客人。” “立什么牌匾?写什么字”黄姈和段玉英来了兴致。 “嗯,譬如...”李笠沉吟着,缓缓说道:“譬如,徐州笑迎八方客。” 黄姈笑道:“这不能吧,寒山又不是逆旅,王长史会吹胡子瞪眼的。” “嗨,我就是这么一说,牌匾是不能立的,有损朝廷威严。”李笠笑着摆摆手,“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新任徐州长史王冲,此次上任还特地带着许多士族出身的闲散官员,这些闲散官员到了徐州可不是吃闲饭的,要接待客人。 就如同一个“豪华接待团队”。 那么,问心无愧的“李使君”,就得想办法招揽客人来寒山,以便王长史的“团队”大显身手。 徐州笑迎八方客,陛下才会更加高兴、放心。 至于各地豪族,其实关心的是利益能否得到保障,接人待物、谈玄聊天的表面功夫让“接待团队”去做,何乐而不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一章 值不值? 午后,寒山(南)城东北角,兼做城楼的梧桐阁内,传出悠扬的风笛声。 侧间,“休息室”内,正躺在榻上回神的王?,聆听着这美妙的旋律,不由得以手击榻,打着节拍。 今日,他和一众官员在梧桐阁与到访客人聚会,主宾谈诗论赋,欣赏四周风光,又有歌舞作伴,美酒佳肴,好不惬意。 一个多时辰过去,但筵席依旧继续,不胜酒力的王?只能起身更衣,在“休息室”回回神。 他不是主客,所以离场时间久些也无妨,现在独坐静室聆听风笛旋律,同样惬意至极。 不知不觉,来徐州寒山已有数月,并且过了个年,但王?总觉得自己仿佛刚到寒山,寒山各处对他而言,都很新奇。 譬如寒山寺、许仙祠,去几次都不觉得腻。 毕竟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宾客前往,看着这些宾客那被精妙布局震撼得目瞪口呆,王?就觉得高兴。 而寒山南北二城,又有许多‘景点’,极其适合主人招待客人,一起游山玩水。 最特别的几处‘景点’,可是别处没有的。 譬如狭长、高耸的高架水渠,上有“观光步道”,平日里除了检修工,只有在官吏陪同下,宾客才能进入。 行走其中,战战兢兢,却又十分刺激。 扶着栏杆,探出头去,看着脚下街道、房屋,看着街道上往来车马人群,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别处能有? 建康都没有! 而宏伟壮观的寒山堰,其中宛若有万马奔腾的排水闸口,站在其上,看着西面波光粼粼的辽阔水面,看看东面奔流而去的泗水,如此感觉,别处能有? 这是日景,到了晚上,同样站在堰坝上,看着西边湖面上的点点渔火,仿佛天上星辰倒映水中。 看向东边,堰坝两侧鳞次栉比的水力作场点起璀璨灯火,也是如同天上繁星倒映人间。 缓缓走在璀璨灯火间,这样的感觉,别处能有? 而在寒山堰下游,南北二城东面,又有横跨泗水的长长石桥,平日里车水马龙,行人往来南北。 桥为石桥,桥墩也是石砌,高于寒山堰泄洪水位,所以看上去十分雄壮。 其桥面如同廊道,为屋檐覆盖,往来车马行走其间,不怕风吹雨打,故而称为“风雨桥”。 走在风雨桥上,不仅可以随时凭栏远眺,还可以坐在“长凳”上休息,虽然当众垂足而坐有些失礼,但看着两侧美景,谁也不会计较这些。 因为“风雨桥”的西侧,是宛若瀑布的寒山堰排水渠口,飞流直下的壮观情景,足以让人忘怀。 在桥上往东看去,是向东奔流的泗水,以及泗水两岸的南北码头,两边都是桅杆如林,靠泊着大量船只。 下雨、下雪时,坐在风雨桥上长凳,凭栏远眺,看着外面的雨景、雪景,别有一番风情。 若得公廨许可,三两好友登上风雨桥中阁楼,不受往来车马影响,温一壶好酒,一边弹琴一边品酒,再看四周风景,同样惬意至极。 以上,是别处没有的风景,而南北二城之中,又有不少亭台楼阁,营造出不一样的景色,譬如这梧桐阁,就很特别。 此处风景甚好,既可以看到宏伟的寒山堰、泗水河景,俯瞰造型别致的风雨桥以及泗水两岸码头。 又能看到南北辽阔旷野,以及规模宏大的南北二城,还有那别致的高架水渠。 身处其间,听着美妙音乐,吃着美酒佳肴,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想着想着,王?琢磨起这梧桐阁来。 梧桐阁为砖瓦建筑,上下共七层,因为建在城墙马面上,加上自身高度,所以离地很高。 与周围建筑相比,有鹤立鸡群之感。 为了避雷,据说阁楼顶部有“避雷针”,以防雷击失火。 且听公廨吏员介绍,梧桐阁结构特别,即便关窗,各楼层也能保持“内部通风”。 所以在雨雪天气、外窗紧闭之时,主宾于楼中各层厅堂聚会,也不会觉得憋闷。 王?现在就觉得这里所言非虚,似乎楼中确实有通风设施,只是左看右看,都看不出端倪。 这梧桐阁,到底有何机关? 。。。。。。 “机关?哪来的机关,梧桐阁通风的秘诀,就和砖场烟囱的排气原理一样。” “烟囱排气原理?” “就是高低压力差,导致烟囱内部自然形成上升气流,所以烟囱越高、排气效果就越明显。” “哦.....” 军营,校场边上,前来巡视的李笠,正和武祥闲聊。 说到‘公款消费高档场所’梧桐阁,李笠道出其通风原理,简而言之,梧桐阁的‘本体’不是楼阁,是一个高高的烟囱。 然后外面‘贴’上各层建筑,隐去了烟囱的模样,变成了飞檐走壁的楼阁。 其厨房位于一楼,灶台烟气排入烟囱,烟气温度较高,涌入烟囱后加速气流上升,加强了烟囱的抽风效果。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梧桐阁的室内通风(抽风)效果很好,夏天就不说了,冬天楼层各厅堂即便关窗点着火盆烧炭,也不怕造成一氧化碳中毒。 加上风景不错,所以公廨的公款吃喝安排在这里,十分合适。 基本上是日日都有酒宴以及歌舞表演。 武祥见左右无人,问:“寸鲩,这帮人接待各地豪族子弟,成日里游山玩水、吃吃喝喝,得花费多少钱粮?” “怎么关心起这个了?”李笠反问。 “这不是...大伙辛辛苦苦打开的局面,怎么养了一帮人成日吃喝啊?” 李笠笑道:“应酬是免不了的,哪怕是传舍、驿馆的日常招待,毕竟要拉拢地头蛇嘛。” “各地豪族子弟来治所一趟,请一餐饭还舍不得?看看歌舞表演、听听美妙音乐又如何?” “州廨若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那谁还信朝廷的用人之心?”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武祥觉得心疼,首先公廨招待花的钱,归根结底都是李笠辛辛苦苦赚回来的。 而‘公款吃喝’拉拢的人,又和李笠无关,仿佛李笠掏钱请客,但坐在主位和宾客谈笑风生的却不是李笠。 他知道这是必然的安排,任谁当皇帝,都会制衡方镇大员,所以此事并不是皇帝单单针对李笠。 但总是觉得不值。 李笠不以为意,指着眼前正在列队的兵卒,音调高了几分:“我们又没闲着,练兵备战,忙得很。” 武祥低声说:“可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属徐州军府,若日后调任,又带不走。” “不,我们能带走骨干,现在是在练兵,其实也是在练骨干,不是么?”李笠笑起来“再说,我未必会被调走。” “我认为军队就像一艘船,普通兵卒,如同一块块船板,若兵卒太弱,就如同船板腐朽、漏水,这是不行的。” “可这艘船要往如何航行,才能避开险滩暗礁,平安抵达目的地,靠的是船老大指挥,船老大等于将领。” “但船老大的命令,得由船员执行,要么操帆,要么划桨,要么操舵,而这些船员的技艺娴熟与否,决定了船只灵活与否。” 武祥很快就明白李笠的比喻了。 把徐州军府比作一艘船,普通营兵就是组成船身的一块块木板,而负责练兵、带兵的‘队将’们,就是船员。 这些人被李笠称为“军士”,都是李笠的部曲,以精锐老兵的身份参与徐州军的组建和操练。 军士一词,古来有之,不过是统称,李笠将其作为实际职务的名称。 军士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将,是身份特别的兵,作为徐州军中最基层的管理者,把兵卒们组织起来,形成战斗力。 日常操练、起居,战时行军、布阵、打仗,这些军士都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如同人的骨架一般。 皇帝许李笠在徐州“便宜行事”,加上徐州军府为草创,所以李笠可以实行自己认为合适的制度。 其中,就有不同于其他官军的管理方式:各级军士负责对兵卒进行管理,军府诸将无权插手。 即便兵卒违反军纪,执行军法的也是各级军士。 这些军士作为李笠的部曲,自己独立构成一套完整的上下级体系,按照“以老带新”的建军方略管兵。 军士们牢牢管着兵卒,将领下达的命令,须由军士安排兵卒执行,把兵卒和各级将领隔开。 军府诸将无权处置军士,即便军士犯了军法,也得李笠的部曲督、部曲将来对军士们进行处罚。 由此,李笠借助“军士团队”,对徐州军的每一个兵卒进行直接管理,而徐州军府各级将领的职责,就是战时指挥打仗以及进行各部之间的协调。 若李笠离任,会带走所有的军士,徐州军的骨架瞬间抽空,一如船没了船员。 但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因为部曲就是将领的私产,跟着郎主走理所当然,且主官离任未带走军府营兵,此举无可指摘。 而李笠依靠这支‘军士团队’,随时可以招募新兵,按照已经成熟的练兵、建军制度,短时间内重建一支有基本战斗力的军队。 李笠早已有应对之策,所以处变不惊:“练兵,就是造船;打仗,就是在驾船搏击风浪。” “战斗会有伤亡,需要补充新兵,这就是在补船,所以我的船员一直在锻炼,至于船的归属,其实无所谓。” “强军难练,一如造好船费劲,但更难练的是船员技艺,我们现在借着朝廷的板材造船、驾船、补船,多好的机会,怎么能说我们大亏特亏?” “明明是超值嘛!” “朝廷拉拢士族、豪族,是为了让其控制的武装力量,能够为朝廷所用,而对于我来说,我只需要锻炼自己的军士团队。” “这样的军士团队,还不止一个,所以我的军队,有断臂再生的能力,不怕打大规模消耗战,况且...” 李笠声音变小:“紧要关头,不是还有火炮么,我们还会怕谁?” 这话说得有道理,武祥忽然觉得,李笠没参加“公款吃喝”其实也没什么,若去了纯属浪费时间。 号角声起,引得李笠和武祥看向场内,只见一群骑兵列队完毕,开始加速,向着同样列队完毕的兵卒们接近。 然后冲锋。 步兵训练科目——抗骑兵冲击,正式开始,兵卒们列队站着,任由骑兵从自己身边冲过。 李笠不允许自己的军中,有会被骑兵冲锋吓得站都站不稳的步兵。 但人的本能,会对迎面冲来的物体产生恐惧,下意识要躲避。 为了克服这种本能,就只能靠练,不断地练,人渐渐就麻木了。 “我们的军队,一定会是最强的。”李笠如是说,武祥点点头。 他对李笠常说的话印象深刻。 你手里有粮食,有土地,而我手里有强军。 好,现在开战,那么,谁手里有粮食、土地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二章 军士 傍晚,行军的队伍在野地里扎营,但许多兵卒却各自聚集在一起,守着辎重车,没见有搭帐篷的动静。 不一会,中军方向过来许多人,各个左臂上戴着袖标,彰显着特别的身份。 戴着袖标,意味着这人是“军士”,军士们如同工头,回到各自队伍之后,立刻让“小工”们动起来。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整个营地喧嚣不已,军士们带领各自管辖的兵卒,按照中军会议时定下的营地布局,开始分工扎营。 又有队伍负责樵采、打水、运水,或者在四周布置警戒哨,近五千兵力的军队忙起来,忙而不乱。 主将东方白额,站在中军所在空地,和几名将领看着眼前一片繁忙景象,只觉一言难尽。 他是徐州军府将领,如今在刺史李笠麾下效命,此次奉命出击,要搅乱周边齐国州郡的春耕。 麾下除了军府营兵外,他带着五百余部曲,本来像扎营这种麻烦事,得让部曲们去督导,可如今,根本就不用。 因为各级军士会带着兵卒扎营,他只需对营地做出几个要求,这帮军士自然会照办。 自出击以来,每日扎营,都不用他操心,更不用特别提醒扎营的注意事项,譬如不要靠河太近,亦或者营地外围警戒哨的布置。 至于分工樵采、生火做饭、打水,以及明日一早生火准备朝食、拔营等琐碎事情,更不用他费心。 不仅是行军,平日里兵卒们操练,也不用他操心,军士们会按着训练计划,安排兵卒进行相应的练习。 所以,这种便利的感觉,反倒让他觉得不自在。 东方白额之前带过兵,打过一些仗,知道军队要有战斗力,得将知兵,且兵知道将。 即将、兵之间相互间熟悉,打仗时才会相会信任。 将知道兵能打,兵知道将不会丢下他们开溜。 可如今,徐州军府的兵制和别处有所不同,刺史李笠行“军士管兵”制度,以军士管理兵卒。 而将领下达的各种命令,必须经过各级军士来带领兵卒执行。 即将领无法直接指挥任何一个兵卒,下令后,由军士们逐级安排下去。 多了这个“军士”群体居中传达军令,东方白额总觉得有些不便,恐怕长此以往,兵卒们只知道各级军士,可能都不太清楚他这个将领长什么样子。 那么将和兵之间的信任,无法直接建立起来。 全靠军士居中‘撮合’,仿佛砌墙时需要灰浆来粘合砖块一般。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东方白额总觉得一旦打起仗来,无法相信麾下兵卒能执行他的命令。 而且,因为有了各级军士的‘代劳’,将领很容易被军士架空,一旦军士对军令阴奉阳违,他该怎么办? 按照李使君的规定,将领绕过军士直接指挥兵卒的行为如同乱命,兵卒可以不执行,事情闹大了,身为主帅的李使君,可以判定该将领意图不轨。 且将领无权处置军士,那么一旦碰到如同**般的军士,煽动兵卒架空将领,将领要如何应对? 虽然李使君做了相应规定,若下级军士无正当理由违抗主将军令,会有上级军士予以处置。 将领若认为某军士无故违令,可以让上级军士处置,但这种事情很容易形成扯皮。 譬如,他认为要发动夜袭,打某处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可军士们认为敌人必定有所防备,反对夜袭,这时该听谁的? 按规定,该听他的,可一旦军士说兵卒们疲惫,需要休息,若逼迫太甚,可能哗变。 如此一来,难道他还能强行下令实施夜袭么? 所以,这种扯皮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极易误事,且容易出大事。 基于种种担心,东方白额对“军士管兵”的制度不是很看好,他根本无法信任这些军士,哪怕这些军士,确实是技艺精湛的老兵。 因为打仗不是儿戏,关键时候部下靠不住,自己可是要把命给搭进去的。 但李使君战功赫赫,据说从未吃过败仗,而且接连击败许多强敌,这么安排,或许确实有道理? 东方白额对李使君的战功是非常佩服的,武人总是会崇拜强者,而像李使君这样可称“名将”的人,其治军一定有心得。 不仅如此,李使君对经营产业也颇有心得,所以徐州军府不缺钱粮(相对而言),舍得给将士吃好、穿好、住好。 所以,东方白额和许多将领一样,虽然对“军士管兵”的制度十分不适应以及不信任,但看在李使君赫赫威名的份上,还是将信将疑的执行。 执行起来,打仗的效果且不说,就说平日操练、以及行军,确实省心省力。 譬如行军时扎营,要布置营地警戒,他下令后,具体由哪几个小队去布设警戒哨、如何轮替,都由军士们安排,不用他操心。 安排好后,军士们会逐级上报,让他知道结果。 满意的话就继续执行,不满意,说出要求,军士们再去改。 甚至连扎营时的营地选址,军士们会根据哨骑的勘察结果,预先拟定出几个合适的扎营地点,由他选择。 至于军粮的运输、管理,军士们也会分工负责,与军吏处理相关事宜。 他不需要操太多的心,只需知道当前粮草有多少,一旦没了输送,存粮还能支撑多久。 换而言之,有了各级军士帮忙管兵、分管一些杂务,将领可以省去许多烦恼,把心思放在如何打仗上面。 否则,将领要驾驭一支军队,就必须靠各级部将,或靠着自己的部曲来帮忙管兵。 打仗时,得靠部曲督阵,又要靠部曲带头冲锋,一个将领若没了部曲,不要说指挥一只军队,甚至哪天在营中睡觉被人摸进来一刀捅死都有可能。 东方白额正若有所思,几名“上士”过来禀报:“节下,营地已经布置完毕,请节下巡营。” “好,前方带路,” “是,节下,不知要从哪边看起?” “东边。” “是,节下,这边请。” 东方白额带着几个部将,跟着这几名“上士”去巡营,看看营地扎得如何,看看有无不妥之处。 军中的军士,目前分四级,常见的是“上、中、下”三级,即上士、中士、下士,下士等同于队长(十人左右一队)。 若军队规模较大,还有再高一级的军士长,东方白额听李使君说过,如有必要,军士长也分三级,以适应大兵力军队的管理。 按照李使君的规划,徐州军府内部,军士管兵,将领管作战,分工协作,提升军队战斗力。 如此组合的实际效果如何,还有待观察。 东方白额一边想一边走,看着颇为整齐的营地,闻着已经弥漫开的米饭香味,再看看尚未消失的夕阳,还是很满意的。 有军士带着兵卒干活,至少扎营、做饭的速度很快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三章 军士(续) 第八十四章 短促、有力、持续 第八十五章 标记 第八十六章 成果 寒山城外,马场,今日公休的李笠,全身披挂,策马疾驰在演武场里,挥舞着一杆两刃槊(双头槊)左右突刺。 全身披挂的原因是达到实战状态,毕竟着甲时双肩承受的负担,与无甲状态下完全不同。 而李笠持槊突刺的目标是场地里一个个木架上放着的木球。 他手中两刃槊长二丈四尺,又长又重,寻常人端着都觉得费劲,舞起来更是容易脱手,更别说灵活的左右突刺。 但在李笠手中,二丈四尺的两刃槊如同细竹竿,舞起来轻盈、欢快,只见寒光闪烁之际,木桩上的木球一个个被刺落,而木桩毫无损伤。 一旁观看的张轱辘,对郎主的力量和使槊技巧佩服不已,毕竟两刃槊用起来,比单刃槊更难。 可一旦用好了,威力也很大,因为两刃槊的攻击范围如同一个圆,左右、前后的攻击动作转换很快,几乎不存在什么“死角”。 张轱辘觉得,若他们在战场上碰到如此猛人,恐怕近身不得,拦也拦不住。 除非舍得一命换一命,直接策马对撞过去,却也未必能撞中,因为很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被对方刺于马下。 看着眼前这盘槊回旋的身影,张轱辘忽然觉得有些迷糊,难以将眼前这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壮汉,和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子联想起来。 不知不觉,十三年过去了。 十三年前,张轱辘第一次见到李笠时,李笠的身材很普通,偏瘦弱,连马都不会骑。 十三年过去,李笠已是一位高个子、宽肩膀、四肢粗硕有力的壮汉,练出一身武艺。 能够做到身备三仗,左右驰射、双带两鞬。 张轱辘知道,这是李笠十余年如一日苦练的结果,不断的力量训练、骑术训练、技巧训练,累计下来的成果,就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武将出现了。 甚至连难度极高的夺槊技艺,李笠也熟练掌握,更别说躲槊的本事也很高,部曲们与之对练时,根本就没人能够刺中李笠。 张轱辘觉得郎主即便不作为主帅,而作为斗将率军冲阵,在战场上能正面与之抗衡的武人,恐怕也不会有多少。 但和那些只会横冲直撞的莽夫相比,郎主却是个很会动脑子的聪明人,譬如对马槊的运用,就以“杠杆原理”来进行分析。 马槊(或矛)的使用技法,譬如刺、拦、挑、盘、挡等,都能用“杠杆原理”进行解释,然后加以‘优化’。 而李笠不藏私,把自己的心得和众人分享,然后进行不断的模拟对抗,将理论和技法加以完善。 渐渐总结出一套有效的“李氏槊(矛)谱”,并让部曲们和兵卒们学习。 再加上各种行之有效的力量训练方式,正常人只要坚持下去,无论是步战、骑战,使槊(矛)的水准都会有明显的提升。 就连张轱辘自己,也按着李笠总结出来的训练方法,坚持进行力量训练、槊/矛技法训练,十余年下来,使槊/矛的技艺大幅提升。 想着想着,张轱辘看着郎主的眼神,就只有崇拜。 要知道,武艺是很多将门、豪强绝不外传的传家本领,甚至那些出身微寒的武人,功成名就之后,自己在战场上琢磨出来的技艺,也不会轻易传授于人。 但李笠却不同,与别人截然不同,愿意把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心得等成果,与别人分享、讨论,以求共同进步。 马槊训练结束,一圈下来,各木架上木球悉数落地,所需时间,比起之前略有缩短。 李笠渐渐放慢马速,最后扯住马,将两刃槊交给靠上来的部曲,随后下马,卸甲。 今日的运动量够了,没必要加练,李笠认为一力降十会,所以马槊用得好坏与否,基础在于力量和骑术。 单纯练习力量和骑术,在城内府邸里的健身房以及室内马场就能进行。 他今日出城,除了在这马场里大场地练槊热身,就是要看看骑兵们的训练情况,顺便看看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战马情况如何。 一行人往隔壁演武场走去,走路时,脚上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那是靴子后跟上马刺棘轮转动弄出的动静。 马刺是个好东西,方便骑者以双腿驾驭马匹。 当然,前提是马匹适应这种驾驭方式。 骑战时,因为骑兵双手要使用武器,无法拉扯缰绳,也无法使用马鞭,若有了马刺,骑兵能更好的依靠双腿驾驭马匹。 所以李家部曲的靴子(骑马时)都装上了马刺,连带着鄱阳诸将的部曲们都是如此。 与此同时,马刺也在徐州军骑兵中推广,所以一旦有人走路带着“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必然是“徐州骁骑”来了。 一阵“啪嗒、啪嗒”声中,李笠来到另一个演武场里,这是个室内场地,场地相对较小,主要用于骑兵技战术的演示教学。 此刻,骑兵教官“梁孝言”正在用训练矛,与‘助教’一起,向学员们演示骑战时长矛交战招式的原理。 两人带着护面,身着‘作训服’,一‘攻’一‘防’进行演练。 但不是骑马,而是相向快步走,模拟两骑对冲,‘两骑’交错的‘一瞬间’,手中训练矛的轨迹能让学员们看清楚。 这种教学方式,是为了展示骑战时兵器招数的攻击、格挡等原理,方便学员理解各种动作后面的真实意义。 经过多年实践,这种教学方式效果不错,毕竟骑兵交战时,交手时动作一闪而过,旁人根本就看不清楚。 讲解完毕,学员们依次上场,和助教对练,琢磨交战技巧。 化名梁孝言的段韶,见李笠来了,但对方摆摆手,意义是不想打断教学,他便点点头,站在旁边。 段韶已经渐渐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李笠对他的软禁外松内紧,加上妹妹在李笠手里,所以他很老实。 反正逃也逃不掉,就只能老实当教管官。 而李笠对于骑战技艺的各种奇谈怪论,即所谓“原理”,让段韶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担任教头期间不断和学员讨论“原理”,也让他不时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段韶征战几十年,虽然后来是以全军主帅的身份带兵打仗,不需要时刻冲锋在前,但是,多年实战练出来的技艺并未生疏。 不过,对于自己掌握的技艺,他其实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譬如马槊(矛),为何运用起来有那么多讲究? 按李笠所说,“是因为杠杆原理呀!” 好端端的直刃环首刀,为何要弄出个弧刃的“柳叶刀”? 按李笠所说,“因为对于骑兵而言,这样更合适划割,而不容易卡刀呀!” 明明有马鞭,何必要弄出个马刺? 按李笠所说,“方便双腿控马,不是么?” 段韶觉得,普天之下,没见有谁给弓把开槽制作什么“箭台”的,因为如此一来,开弓时弓把很容易折断。 结果李笠就搞出个“铁木弓”,解决了这个问题,使得射箭时的“心瞄”变成“直瞄”。 如此优点,能让初学射箭者很快上手,经过三四个月的练习后,在五六十步距离上,射箭的准头有模有样。 段韶年轻时,面对刀、槊矛、弓箭的练习,也曾经有无数疑问,但没人能够详细解答,都说“就是这般,想那么多作甚?” 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所以当儿子习武时问他,问他当年自己也曾产生过的疑问时,他也如别人那样,说道: “就是这般,想那么多作甚?” 而这些疑问,在李笠奇谈怪论的解释下,让段韶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他很好奇:你究竟是人是妖? 段韶更想知道,李笠用别出心裁的教学方式训练出来的骑兵,在战场上到底能具备多少威力? 或者,李笠到底想训练出什么样的骑兵? 李笠看着学员们研究骑兵技战术,很满意,这些学员都是他的部曲,已经有数年以上的骑兵作战经验,现在加强培训,是要作为教官,到军府任教。 顺便作为军士,带新手骑兵参加实战、尽快成长。 所以,教官的理论基础一定要扎实,面对必然有众多疑惑的学生,一定要能给出解释,把各种技战术动作后面的原理讲清楚。 李笠认为,无论学什么,只有做到“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才能学得快、学得好。 他不藏私,愿意把自己和部下多年心得编写成教材,并进行半公开的“职业技能培训”,培训“公家”的营兵,尽快形成战斗力。 这样的做法,在当前时代背景下会被人认为是“傻”,但李笠可不怕别人偷师,因为别人想学可未必学得来。 因为这是建立在高强度的训练基础下的教学,学员必须吃好,然而有多少人,舍得像他这样投入大量财力练兵? 见“梁孝言”很好的履行骑兵战术教官的职责,李笠很满意,虽然他不知道段韶心中所想,但能猜得出对方心中一定不爽。 因为段玉英怀孕了。 在李笠的妻妾纷纷怀孕、临盆坐月子的时间里,段玉英独自承担起了“重任”,让李笠的每一个夜晚都过得美妙无比。 才色双绝的美人,积极又主动,施展出来的魅力,让李笠欲罢不能,一番努力下,自然就有了成果。 李笠知道段韶心中对他这个便宜妹夫只有怒火,对自己和妹妹的遭遇只有愤怒。 毕竟妹妹好好的“大齐宠妃”做不成,成了敌国将领的小妾,如今又怀上“野种”,换谁做兄长,恐怕都高兴不起来。 然而李笠却很高兴,甚至有些恶意的想着: 将来,你妹妹还会为我生下许多儿女,你能耐我何?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七章 妖怪 上午,军营,宛若大棚的健身房里,一群壮汉正在进行日常力量训练。 此刻,房里满是“哗哗”的水声,许多人奋力划船,使得水声绵延不绝,宛若激流飞荡。 这里是岸上,当然不可能陆上行船,但健身器械“划船机”,却可以让锻炼者做到。 划船机,是一个如同单人小船的长木架,木架可以容纳一人坐上去,双腿前伸,膝盖弯曲,蹬着踏板。 木架两侧有如同船桨的摇杆,人可以用双手分别握着摇杆“摇桨”,如同摇动单人小船双桨一样。 两根摇杆底部和一根麻绳连接,麻绳末端,是一个位于水缸里的轮桨。 水缸有盖,位于“划船机”前端,里面装着水,轮桨旋转时被水阻挡,阻力通过麻绳传递到如同船桨的两根摇杆上。 坐在划船机上的人,必须使出力气去克服这个阻力。 所以,就如真正划船那样,需要调动双臂、背、腹、腰的力量,甚至因为双腿蹬着踏板,腿部力量也要使出来通过腰、背传递到双臂。 便到了锻炼的效果。 放置在健身房里的“划船机”,无论刮风下雨都能使用,可以模拟划船动作,让锻炼者陆上行船,锻炼双臂、背、腰、腹力量。 负责监督兵卒们锻炼的吴长竿,看着这划船机,以及奋力“划船”的人们,不由得想到了彭蠡湖。 想到自己当年在湖里划船的情景。 他本是湖里的一个水寇,经过一系列变故,在白石村李三郎手下做事。 一眨眼十来年过去,李三郎成了“新平公”,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而他也成了家,有了田产,如今作为新平公的‘军士’,督导营兵训练。 这划船机虽然是机器,但在其上“划船”,感觉和真正的划船差不多,且“阻力”可调,能够逐步提升锻炼强度,达到更好地锻炼效果。 前提是操作划船机的动作必须正确,否则容易扭伤,反倒不妙。 吴长竿和其他几名军士,是专门负责力量训练的“教头”,精通从引体向上、俯卧撑、千斤卷到甩大绳、卧推、划船机等锻炼项目的动作要领。 所以基本的工作就是在健身房监督、指导兵卒们锻炼,然后进行日常考核。 一系列训练考核制度,照办新平公部曲的训练考核训练制度,这套制度经过多年实践、完善,行之有效,现在用来训练营兵,同样效果出众。 “老队长。” 呼喊声把吴长竿从回忆里拉回来,他转头一看,却是带着人来进行考核的夏侯安。 夏侯安是吴长竿带过的新兵,如今凭借军功,晋升为队主,手下有将近五十个人,此次没有出征,而是留守军营,并进行日常训练。 吴长竿见夏侯安身后跟着的一大群人,笑道:“夏侯,此次考核,你的人行不行啊,可不能有一个人不及格。” 夏侯安信心满满:“男人怎么能说不行?肯定行的!” “那好,一会这一组人练完..再过一组人,你的人就开始吧,先热个身,舒展筋骨。” “好嘞!老队长放一百个心!” 夏侯安入伍时,在新兵营的队长就是吴长竿,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而短短一年多时间,夏侯安这批新兵,经过高强度的日常训练以及战场磨练,已经成长为老兵。 房外,巡视军营的李笠看着房内热火朝天的训练场景,很满意,力量是保证战斗力的必要条件,为此,占据大量训练时间是很有必要的。 冷兵器作战,着甲得有强健体魄和体力,挥舞兵器得有强健的腕力、臂力、腰力,所以兵卒的力量和体力,是打胜仗的保证。 李笠决定强化力量、体力训练,办法就是按照相对科学的锻炼方法,实行简单有效的持续锻炼。 练四肢,练背部肌肉,练腰部肌肉,再练体力、心肺。 虽然未必能把人练成大块头的肌肉男,但强健的体魄、有力的双臂、肩膀和腰,就是成为精兵的先决条件。 力量有了保证,再练习技巧,通过对练把力量和技巧结合起来,无论使用的是长矛、刀盾还是弓箭,都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但高强度训练后,兵卒们一定要吃好,否则练不起来。 因为高强度训练的前提,是有充分的伙食(包括肉食、盐)供应,若只有训练强度,没有饮食保障,兵卒们只会被练垮,而不是练成肌肉男。 。。。。。。 中午,食堂,排队打饭的人在各个橱窗面前排成长龙,准备大快朵颐。 他们都已经进行了力量、体力训练,洗了个澡,拎着小木桶就来打饭。 之所以说是用小木桶打饭,是因为食量很大。 二十来岁的小伙,本来就是好胃口的年纪,加上军营里每日的大强度训练,消耗很大,胃口当然更大。 来到橱窗前,把桶一放,瞪大眼睛,看着掌勺大娘用专用饭勺往桶里倒饭,目不转睛,生怕有米粒掉出去。 还得照例在饭上倒一勺美味汤汁,然后再看着掌勺大娘往桶里倒鱼丸。 鱼丸制作时有盐,所以是咸的,一共十个,一个都不能少,也不能有破损。 接着是一个鸡蛋,然后是两块鱼鲊,以及腌制的腌菜一勺。 如此,小木桶装满,转到一旁矩形“餐桌”边,坐在高脚坐具“木凳”上,就可以开动了。 当然,吃惯面食、吃不惯米的人,可以选择一个个硕大的“馒头”,或者各类面食。 角落,一个四人餐桌处,身着戎服的李笠默默坐着,毫不起眼。 他看着眼前的小木桶,又看看四周就坐的小伙,觉得有些尴尬:我又没锻炼、消耗,整一木桶饭菜,可不得吃撑? 浪费粮食可耻,这是军营里的口号,还是李笠亲自拟定的口号,所以他还是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食堂的大厅很大,如同大棚,所以一起用餐的人很多,李笠时不时张望,见用餐的兵卒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愈发觉得自己要是剩饭菜就是作孽。 当然,照着兵卒们这种胃口,军营的伙食开销可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足以把一般的州军府给吃垮。 也就只有善于经营产业的李笠,能给徐州军府凑够伙食费,让将士们在保持高强度训练的同时,能够吃饱喝足。 将士们每日训练之余,可以快速恢复体力,确保摄入足够的蛋白质,长肉。 力量训练,其实就是“增肌”,要“增肌”就得确保蛋白质的充分摄入,也就是要吃奶、肉、蛋(动物蛋白),或者豆类、豆制品(植物蛋白)。 这在后世实现起来不算难,但在这时代,很难。 有时候,花钱都买不到充足的肉,甚至连食用油都不好买,不过这难不倒李笠,因为他已经组织人手养鱼、捕鱼。 寒山南北城周边有许多鱼塘,大量养殖草鱼,‘彭城湖’及泗水又能捕鱼,所以鱼肉供应勉强算丰富。 再利用水力机械制作鱼糜,将鱼糜制作成鱼丸等肉制品,供应军营,以此满足高强度训练下兵卒们对肉类的需求。 所以,别人可以学他的练兵方式,学习制作他的锻炼器械,却很难实现练兵效果。 因为伙食学不来,这得真金白银的投入,对于大部人来说,有这些钱,拿去购置田产、养数十侍妾、上千僮仆不好么? 李笠认为,若是太平时节,这么做当然好,然而时值乱世,没有武力做保障,田产、美人,不过是他人的战利品。 他正思索间,忽然食堂里安静下来,仿佛树林里叽叽喳喳的小鸟、小兽突然沉默,原因,当然是有猛兽进来了。 李笠抬头一看,却见进来的是一群‘妖怪’。 一个个高矮不一的壮汉,全都是力量训练、体力训练练出来的‘健身达人’,脖子和脑袋等粗,虎背熊腰,胸膛几乎要撑破衣服,胳膊比许多人的腿还粗。 许多人拿着都觉得沉重的马槊,在其手中如同细竹竿,站直了像一块门板,和正常人一比,不是妖怪是什么? 本来身材已经算结实的兵卒,在这些‘妖怪’面前就是小孩,体格上的明显差距,直接导致弱小一方气势上矮了一大截。 武人本能的崇敬、敬畏强者,体格上异于常人的‘妖怪’,自然会获得敬畏。 而‘妖怪’们手里,提着的木桶也比其他人大了一圈。 李笠看着这帮‘妖怪’,看着‘妖怪’手里拎着的木桶,受到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只觉后背发凉: 老子辛辛苦苦筹措的伙食费,就是被你们这群饭桶吃了许多! 这帮人的胃口大如牛,一顿能吃两三个人的量,说是饭桶不为过,寻常军队可养不起这样的妖怪。 却很值,因为披上铁甲、手持战斧、斩马刀等重型兵器,就是一个个铁甲妖怪。 这样的妖怪,拿来列阵、扛战列线太浪费了,必须承担冲锋陷阵的重任,也就是担任步兵冲锋阵型(锥形阵)的突击核心。 有这样的妖怪打头阵,对于周围兵卒能起到巨大的鼓舞作用。 李笠看着‘妖怪’们用餐,思绪发散:如此身体素质的人,必然是许多将领们拉拢的对象,因为他们的部曲私兵,就需要这样的壮汉。 然而,李笠可不怕人挖墙脚,因为这种‘妖怪’,是靠着一整套训练体系练出来的,补充起来不算困难。 这套体系,不仅有力量、体力训练,还有反应和技战术训练,不敢说无人能及,但能保证训练效果十分出色。 训练周期是两年,不过哪怕只练一年,普通人也能练得身强体壮,并维持下去,前提是有这一整套训练体系的支撑。 成体系的锻炼才是根本,却也离不开钱。 没有钱,或者不舍得投钱到这套体系里,妖怪都会被打回原形。 想到“打回原形”,李笠便想到了“百保鲜卑”。 他从许多齐国俘虏口中,得知齐国有精锐禁卫军“百保鲜卑”,据说这都是精选的鲜卑勇士,能够以一当百。 选拔过程也很血腥,如同养蛊,入选的人,无论身体素质还是技战术水准,都称得上百里挑一。 所以李笠很想知道,这齐国的“百保鲜卑”,和他的“量产型妖怪(精锐)”比起来,哪边更厉害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八章 百保、九九六 “百保鲜卑?百保鲜卑是甲骑具装,平日里宿卫皇宫,为天子禁卫。” 段韶如是说,此刻他在河畔“战马健身馆”,面对李笠的询问,做出简要回答。 李笠若有所思:“具装骑兵?原来如此。” 段韶见李笠问起百保鲜卑,决定震慑一下对方,便大概介绍起百保鲜卑的情况,李笠仔细倾听。 听着听着,若有所思。 在后世,说到古代战争,说到骑兵的“兵种”,有“轻骑兵”和“重骑兵”之分。 但是,他发现这个时代,并没有“轻骑兵”和“重骑兵”的说法,对应重骑兵的骑兵,名为“具装甲骑”或“甲骑具装”。 对应轻骑兵的骑兵,描述用的是“游骑”、“轻骑”等词汇。 要划分骑兵种类,以‘功能’来定标准可能更合适:具装甲骑主要用于冲击敌阵,而“游骑”、“轻骑”主要是奔袭、迂回、侦查、袭扰。 若硬是要区分轻骑兵、重骑兵,会面对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一个骑兵,披坚执锐,骑的马无甲,是否就定义为轻骑兵? 那好,他忽然换马,骑上一匹披着全具装的战马,那就是重骑兵? 这个骑兵作战时,因为种种原因下马步战,那他是骑兵还是步兵? 下马步战,依旧着甲,是重步兵?若脱了铠甲,是轻步兵? 他持槊骑马战斗,是槊骑?持弓骑射,就变成弓骑?抽刀劈砍,是马刀骑兵? 这个时代的精锐骑兵,讲究“全能”,远程兵器(弓)、长竿兵器(矛槊)、短兵器(刀、锤、锏)都要会用。 即所谓“身备三仗”,能骑射左右开弓的话,又有形容词“左右驰射”。 所以,精锐的骑兵,是全能型精锐战士,骑马能骑战、冲阵,下马则能步战、突袭。 无论步战、骑战,矛槊、弓、刀盾都能玩得顺溜。 百保鲜卑,就是这种全能型精锐战士,而且技战术以及作战经验丰富,若以后世的一个名词来形容,那就是: 兵王。 所以,不能简单的说百保鲜卑是步兵还是骑兵,是轻骑兵(步兵)还是重骑兵(步兵),对方什么兵种角色都能担当,具体视需要而定。 但是,按照段韶的说法,百保鲜卑一旦加入作战,基本上就是作为具装甲骑使用,其承担的任务,是跟随大将冲锋陷阵。 换而言之,百保鲜卑在战场上扮演的角色,就是冲击(破阵)骑兵,冲击力强、爆发力大,对手一旦应对不当,很容易... 很容被其一发入魂。 李笠想着想着,又想到一个名词“玄甲军”。 这是唐太宗李世民手中的一支强力骑兵,据说兵力在三千左右,看上去不算多,可突击能力极强。 在唐朝统一天下的战争中,李世民率领玄甲军驰骋沙场,将其作为发动致命一击的突袭力量。 交战之际,李世民亲自率领玄甲军在战场移动,察觉或者诱导敌阵出现破绽后猛然发难,率先敲开敌阵,大军随后涌入。 最出名的一仗是虎牢关之战,李世民率玄甲军突击夏王窦建德的大军中军,以类似斩首战术,直接俘虏了窦建德及其文武官员。 直接导致十余万夏国大军瞬间“脑死亡”。 现在,按照段韶的介绍,李笠认为齐国的百保鲜卑,恐怕就是初唐玄甲军那一类型的突击骑兵。 将来和齐军主力野战交锋时,可得千万当心被一支骑兵给斩首.... 想到这里,李笠看着不远处的寒山,又想起两年前的寒山之战。 当时,齐国皇帝高洋御驾亲征,兵临寒山城,李笠所率梁军据守营寨不出,没有和齐军野战交锋。 高洋既然来了,百保鲜卑一定跟着抵达寒山城外,只是梁军没出来交战,所以百保鲜卑就没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说白了,李笠这几年和齐军主力交锋,其实并不是正面对杠。 打的三场硬仗,第一次是夜袭高岳,第二次是水淹段韶,第三次是防御战打得高洋气急败坏却无计可施。 至于之后的多次作战,他的对手,是齐国的州郡兵和普通军队,甚至唯一一次正面交战、以少敌多,还率先使用了火炮。 这不代表他能够小瞧齐军实力,否则哪天交战时被一支骑兵从侧翼突击、斩首,后悔都没有用了。 段韶见李笠若有所思,不再多说,毕竟百保鲜卑再厉害,也改变不了他沦为阶下囚,妹妹被掳的事实。 “走,去看看我的...”李笠指着隔壁,笑道:“看看我的,九九六战马。” 李笠带着随从往隔壁走,段韶跟着,他只知道“九九六战马”后两个字的意思,至于“九九六”有何用意,实在不明白。 隔壁,一台台新式水力驱动装置正在运转,李笠看着这些名为“遛马机”的装置。看着正在装置里溜圈的马匹,很满意。 一如血汗工厂大老板,看见三班倒流水生产线上忙碌的工人干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李笠之前,已经给“马匹健身馆”装上了跑步机,又称“跑马机”,加强马的锻炼。 现在,又安装了“遛马机”,这是以水力驱动的装置,替代人力在小小场地内遛马,确保马有充分的锻炼。 “遛马机”,结构就是个大转盘:一个围栏围起来的圆圈,内有另一个围栏围起来的内圈。 两个圆圈,构成一个环道,而圆心处有立轴,其上有十字形悬臂,以水力驱动、旋转。 十字悬臂挂着木板,将环道分为四份,即四个“隔间”,可以容纳四匹马。 当悬臂旋转时,身处“隔间”里的马即便不用缰绳将其拴在悬臂上,也只能跟着走,于是走了一圈又一圈,不停地走下去。 为了降低木板对马匹形成的压迫感,李笠还很‘马性化’的将隔板上半截打了许多洞眼,如同筛子,确保马匹‘视线开阔’。 目前版本的“遛马机”尺寸较小,将来改进后的“遛马机”,能做到同时容纳六匹马同时运动,遛马效率大幅提升,却不占用太多场地。 李笠想尽办法,要在马场不够宽阔的限制下,让马匹尽可能有大强度的运动量,然后保证饮食,多喂精饲料,使得战马能够茁壮成长。 如同“九九六上班”锻炼的兵卒那样,战马也来个“九九六上班”锻炼,练成马中“肌肉男”。 他看着“遛马机”,不无恶意的畅想着:你有百保鲜卑,我有“九九六精英”! 一旁,段韶看着眼前的“遛马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从没听说过,天下间还有如此养马之法。 看着“遛马机”里绕圈的马,他仿佛看到一匹匹拉磨的驴,只觉难以置信:遛马机溜出来的马,还能骑着打仗么? 这哪里是训练马,这是在折磨马!只会绕圈的马上了战场,如何冲锋,如何追击? 他又看向李笠,真想大喝一声:什么“跑马机”、“遛马机”,这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你,你到底是人是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九章 混乱 府邸马厩,李笠正带着儿女喂马,赵孟娘在一旁陪着,小家伙们面对庞然大物,有些胆战心惊,不是很敢靠近。 李安宁倒是认得其中一马,此马毛色为黄,便问道:“阿姨,这是跟着我们从鄱阳来寒山的小黄吧?” 庶出子女称呼生母为“阿姨”,因为要称嫡母为“娘”,赵孟娘点点头:“对,就是小黄。” 李安宁又看看这黄马,有些疑惑:“他变壮了,之前不是这模样的。” “小黄天天锻炼,吃得又多,自然就长壮了。”赵孟娘笑道,摸着女儿的头:“你们也要多锻炼,多吃饭,就能长得更快。” 李安宁忽然冒出来一句:“那,那我们长得更快,阿耶、阿姨不是老得更快了?” 赵孟娘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李笠,却见李笠哈哈一笑:“哎哟,人都是会老的嘛,等阿耶老了,安宁来照顾耶娘,好不好?” “不好,我不要阿耶、阿姨老!”李安宁摇摇头,李平安和弟弟妹妹也紧张起来:“不要耶娘老!” 李笠摆摆手:“人都是会老的,不要紧,到时候,你们都长大了,耶娘也有了依靠,是你们照顾耶娘了...” “你们,愿不愿意照顾耶娘么?” “嗯!”小家伙们点点头,李安宁壮着胆子,抓了一把干草,伸向“小黄”。 黄马探头,慢慢吃这干草,很温顺,其他人见状胆子也大起来,纷纷抓起干草喂马。 赵孟娘见李笠和儿女们笑眯眯的喂马,松了口气,她担心女儿说话没轻重,让李笠不开心。 去年一年,李笠添了四个儿子,其中一个是她生的,也就是说,去年李府诞生的四个小家伙,都是男孩。 而段娘子也有了身孕,往后,李笠的子女还会越来越多。 赵孟娘为李笠生了两女两子,且不说往后还生不生,光这四个子女的前途,就让赵孟娘开始操心。 她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希望儿子能有出息,娶一个好女郎,毕竟庶出子女总是比不上嫡出子女,只能寄希望于嫁得好、娶得好。 但想要嫁得好、娶得好,得阿耶上心才行。 赵孟娘当然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得李笠上心,所以,子女们平日里可不能惹阿耶生气。 即便李笠对子女们都很好,但阿耶只有一个,子女那么多,均分下来,每个人能获得的关爱,自然就少了。 她虽然帮着李笠管着作场,但始终是个妾,李家产业,终究是夫人来掌管,所以,她自己未必能给儿女什么像样的家底。 还是得靠李笠上心。 赵孟娘在想事情,李笠也在想事情,看着眼前这黄马,想到了一个伦理问题。 将近十年前,侯景作乱,叛军即将抵达建康,他浑水摸鱼,把乘黄厩的数百御马给弄走了。 这些御马都是高头大马,成了李笠自办马场的起家本钱,其中一匹黄色的公马“黄十九郎”,正是眼前这匹黄马“小黄三十郎”的父亲。 而“小黄三十郎”的母亲,其实是“黄十九郎”的女儿。 所以,眼前这黄马既是“黄九郎”的儿子,也是“黄九郎”的外孙。 与此同时,已经成年的“小黄三十郎”,还和‘母亲’有了后代。 如此繁殖方式,关系有些混乱,称为“回交”,即是如今养马业的常见育种做法,可以精选出品质优良的马匹,让后代越来越优秀。 可若是换成人类社会,这就是令人发指的行为。 所幸,没有人以此做法指责养马人,至于以后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就不知道了。 李笠很关心养马事业,为此耗费巨资,持续投入多年,若不是他有各种摇钱树,还真是撑不下去。 眼前这匹黄马,其‘子’确实不错,年龄满一年,体检的结果,比起‘父亲’一岁时的状态明显好很多。 然后进入“九九六”马场,接受各种训练,茁壮成长后,继续繁殖下一代。 鄱阳的马场也在持续不断的育种、养殖,虽然暂时没养出什么“神骏”,但后代马匹比起最初的父辈御马,丝毫不差。 比起鄱阳马场,徐州马场的育种进展更快,因为在徐州能弄到更多的好马,所以繁殖、育种的选择面更广。 马很重要,哪怕建康城里的贵人们以骑马出行为耻,但马对于军队的重要性依旧不变。 朝廷之前其实也不算太缺马,只是相对北国的骑兵规模,梁军骑兵显得单薄了些。 梁国原本就据有部分淮北之地,能够弄到不错的马,而两淮豪族,自己也有不少私马,如今徐州军府马场办得不错,李笠可不会独占好处。 所以,太府寺在徐州也开始养马,并多方联系马贩,购买好马。 而李笠自掏腰包养出来的好马,适当选出了一些,作为礼物献给天子。 这是当官必然要懂得的手段,无论舍不舍得,他都得献马,不然会招灾。 因为,建康那边,觊觎徐州这块肥肉、并付诸实施的皇子,可是越来越多了,各自背后,又有各方势力推波助澜。 。。。。。。 下午,公廨里,李笠与张铤交谈,因为谈的事情有些敏感,所以外边有人守着。 “随着徐州局势日渐稳定,以及下官的一番鼓动,诸位皇子对于徐州刺史一职的争夺,事态已经浮出水面。” 张铤轻声说着,李笠侧耳倾听。 “当然,皇子们目前还没有实际动作,都是身边人开始营造声势,所以这把火还不够大,下官打算继续鼓风、添柴加煤,请君侯放心。” 这是张铤的工作汇报,他主动请缨,为李笠排忧解难,在建康煽风点火,鼓动皇子们争夺徐州刺史一职。 以期‘候选人’同归于尽,李笠坐享其成。 至于张铤能否实现这一目的,李笠决定静观事态发展。 他既然把事情交给对方去办,就不会质疑对方的能力,若事态发展不如人意,他倒是有别的办法破局。 只是这办法见不得光,能不用,尽量不用。 “截止目前,任徐州刺史呼声最大的皇子是谁呢?”李笠问,他忽然想起了清朝有名的‘九子夺嫡’事件。 张铤回答:“目前,是二皇子、寻阳王萧大心。” “二皇子?这是别人把他架在火上烤吧?” “确实,二皇子不可能出任徐州刺史,目前呼声却最高,明显是有人想要让二皇子成为众矢之的。” 李笠笑起来:“有意思,真想知道,这真正的参赛选手到底有几位。” “下官以为,八皇子、桂阳王萧大成倒是有可能是参赛选手之一。” “萧大成?”李笠思索起来。 桂阳王萧大成,之前任郢州刺史,后来调回建康。 萧大成年纪和李笠相仿,在‘擅文’的诸皇子当中是个异类,因为此人喜武,性格凶悍,便弓马。 而且不顾议论,经常着甲骑马出行,在地方任上喜外出游猎,又募集壮士以作爪牙(人数在许可范围内)。 据说做派类似于当年的庐陵王、天子已故亲弟萧续。 不过萧大成行事总是有所收敛,不至于像已故皇叔当年那样肆无忌惮,无非是武人特征强了些,和兄弟们形成强烈反差,所以显得特别另类。 作为目前唯一以武闻名的皇子,萧大成做徐州刺史,镇守淮北要地,率淮北劲旅直面齐国兵锋,似乎颇为合适。 不过现在,萧大成似乎未掺和“出镇徐州”一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张铤笑道,“就算桂阳王没想法,别人也会把他架在火上烤,以便让其他皇子脱颖而出。” “话说,真能鼓动皇子们斗得头破血流?”李笠有些不确定的问,在他看来,诸位皇子之间,关系似乎没恶劣到当年几位皇叔不共戴天那地步。 张铤依旧胸有成竹:“事在人为,这潭水,下官一定要搅浑,请君侯静候佳音。” 这是张铤的真心话,他不希望李笠离开徐州,因为徐州是李笠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还打开了局面,是不能放弃的重要‘资产’。 有了徐州这块宝地,将来风雨飘摇之际,才能大有所为。 按照他的观察,朝廷这辆马车,虽然看起来坚固非常,但车身其实已经腐朽,依旧如当年先帝在时那样,摇摇晃晃走在悬崖边上,迟早要出事。 李笠的实力今非昔比,若再把马车从坠崖边缘救回来,迟早会有一个后果:功高不赏。 臣子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就只有死路一条。 见李笠说起徐州各产业的快速发展现状,张铤暗暗下了决心。 你总是回避,好,我来帮你下决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章 意图 健身房,热身完毕的李笠身着“背心”、短裤,穿上护膝,扎上宽宽的‘运动腰带’,来到杠铃架前。 几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围在他身后以及两侧,个个表情凝重,注意力高度集中。 而在一旁的黄姈,也目不转睛的看着李笠。 李笠站好,两脚分开与肩同宽,随后,四名部曲一起合作,将一个杠铃从杠铃架上抬起,缓缓放到李笠脖子后面。 李笠用颈后部位‘挑’着杠铃,双手向上,握着杠铃杆,身体挺直,两眼平视前方。 深呼吸片刻后,慢慢屈膝下蹲,至大腿稍低于膝盖,保持姿势。 黄姈紧张的看着李笠,看着那绷紧的护膝,绷紧的腰带,以及全身绷紧的肌肉。 她就怕李笠在锻炼时出意外,一如书上所说,秦王嬴荡举鼎而亡那样。 这一锻炼项目名为“负重深蹲”,很危险,因为李笠此刻‘挑’着的杠铃很重,重量正好是李笠自己体重的两倍。 一旦出意外,不仅腰很容易受伤,甚至双臂或双腿都会折断,即便不死,也会瘫痪或者残疾。 却见李笠不慌不忙,深呼吸后,蹬腿、伸膝,缓缓站起来,恢复一开始的站姿。 整个过程,部曲们都伸出手,虚接杠铃,且手臂随着杠铃下、上,以免李笠因为撑不住导致失手,他们能立刻接住杠铃,避免意外发生。 片刻,李笠又缓缓下蹲。 往复做了几次,站直后,站在侧面的一名部曲见李笠点点头,赶紧说了声“卸杠铃!” 其他几个部曲便一起抬着杠铃,李笠随后松手、向前走,部曲们将杠铃放到杠铃架上。 负重深蹲结束,出了一身汗的李笠,见黄姈为自己擦汗,笑道:“莫要这么紧张,我们的锻炼很正规,防护到位。” “可也不能、不能挑战两倍体重啊...”黄姈抱怨着,一边给李笠擦汗,又递水。 “这不是挑战,是极限练习,放心,不是天天练的重量,日常锻炼重量没那么高。” 李笠笑起来,坐在胡床上,“另外两项,卧推、硬拉,都是两倍体重,如此,身体才能维持在最佳状态。” “真的没关系么?”黄姈看着李笠,李笠点点头:“我有分寸的,而且,他们日常训练总结出来的动作要领,确实有效,又不是我拍脑袋想出来的。” 现代的健身运动,力量训练有三大项目最为实用,即深蹲、卧推、硬拉,器械为杠铃。 卧推可以锻炼上半身力量,硬拉锻炼全身力量,深蹲号称健身动作之王,也能锻炼全身力量。 这“健身三大项”,练好了,就是名副其实的肌肉男。 但锻炼时必须有人在旁边守着,避免出意外。 李笠知道“健身三大项”的名号,也看见过别人进行这三项的锻炼,却不知道具体动作要领。 所以,他的部曲慢慢摸索这三个项目的锻炼方式,摸索多年,总结出较为安全、有效的动作,并且予以实践。 实践有效后,李笠才进行练习,从轻到重,慢慢增加杠铃重量。 经过不断努力,达到了最终目标:杠铃重量为二倍体重。 深蹲、卧推、硬拉,各自的杠铃重量达到二倍体重,是健身狂人的标准,即自己体重若为一百五十斤,所用杠铃重量要有三百斤。 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武人来说,能达到这个标准,意味着力量极强,加上娴熟的武艺,可以跻身猛将行列。 但不代表能够稳稳力压其他武将,因为这个时代的武人,也有自己的力量锻炼方式。 这些锻炼方式或许比不上三大项那么‘高大上’,却一样能练出惊人的力气。 李笠说起自己及部下琢磨出来的训练体系,十分自豪:“不过,我们的训练体系更科学,效率更高。” “不仅锻炼力量,还有许多项目来锻炼心肺功能、反应、柔韧、协调、平衡等等。” “最关键的是,运动损伤率相对较低,这就意味着,不仅仅是几个或者十几个人能练出神力,数百、上千人,也能练出来。” “你是知道的,战场交锋,几个人的匹夫之勇对于取胜没有太多用处,战阵之中,勇者不能进、怯者不能退,要打胜仗靠的是集体的力量。” “上千个力量达到三大项‘二倍体重’的精锐,骑上强壮的战马,在适当的时机发动突击,才是取胜的依仗。” 黄姈见李笠说得眉飞色舞,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在以身作则,可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确定都知道?”李笠眉毛一挑,“我把腰练得棒棒的,你们也舒服,不是么?” 黄姈闻言只觉面颊微烫,亏得旁边无人,不然她真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持续的锻炼下,李笠很强壮,各种意义上的强壮,如同一头强壮的公牛,耕起地来不知疲倦。 所以,她总是会被李笠弄得欲仙欲死,对于女人来说,这确实幸福。 “力量和体力,是冷兵器战斗获胜的保障,当然,必要的武艺以及作战经验,同样不可少。” 李笠言归正传:“比起百保鲜卑,我们的精锐,身体素质不会差,甚至会更强,武艺或许差些,但不会差太多,只是作战经验这一块有所欠缺。” “毕竟,这种经验是在尸山血海浸泡出来的,不是在训练场上训练出来的。” 黄姈忽然打断:“我们不是有热兵器么?热兵器,可以直接无视人的体格和作战经验。” 热兵器是相对于冷兵器而言,但这两个词,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黄姈能说出这个词,当然是李笠教的。 “我们能公开用么?不能的话,这兵器就等于不存在。”李笠笑起来,反正身边无人,可以和黄姈说起秘密。 “不能用,三郎制作出来,又是何故呢?” 黄姈缓缓说着,火炮这种秘密兵器,她已经知道了,但话锋一转,“所以,三郎莫要总是琢磨那百保鲜卑。” “他们再厉害也是人,若真的所向披靡,怎么没见他们把魏国给灭了?不是说两国不死不休么?” 热兵器一事,黄玲只是点到即止,李笠心知肚明,顺水推舟:“料敌从宽,我们可以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但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不然,骄兵必败。” 黄姈点点头:“嗯,三郎这么说,妾便放心了。” 李笠说的是真心话,他可不想落到侯景、杨忠、高岳、段韶的下场。 侯景、杨忠、高岳、段韶,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带兵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结果无一例外败在他手下,当然,杨忠纯属被偷袭。 问题出在,他一个无名之辈,得不到这几位的重视,结果这几位阴沟翻船。 同理,他若也有如此心态,总有一天,打仗时也会阴沟翻船。 李笠时刻不忘提醒自己这一点:无论对手实力有多弱,交战时,在战术上一定要重视对方。 齐国的百保鲜卑,其实是一只突击骑兵,李笠对其念念不忘,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和齐军作战时,一定要提防对方的骑兵突击战术。 同理,和齐国旗鼓相当的魏国,将来与其交手时,也要提防骑兵突击战术。 毕竟,这可是演化出隋唐的势力集团,李渊、李世民父子,本身就是这个集团的后代。 李世民那大名鼎鼎的玄甲军,其‘师承’,恐怕就是魏国乃至北朝数百年来不断精炼的骑兵战术。 李笠关注的其实并不是百保鲜卑这个团体,而是以其为代表符号的骑兵战术。 在机枪没有出现之前,骑兵在战场上威力巨大,甚至能够决定战争的胜负。 所以骑兵的地位,不是火炮可以替代的。 他也想拥有这样的突击骑兵,想要有一支“玄甲军”,那就得立个具体的假想敌,鼓舞将士们为之努力。 李笠借助徐州的地利,开始把跟在身边的作战部曲全都转变为骑兵,又选拔表现出色的兵卒,强化骑兵训练。 训练精锐骑兵,需要付出极高的成本,但李笠认为很划算,因为两三千精锐骑兵若用得好,足以摧毁数万大军。 这样的骑兵,他一定要有。 而要用好,还得带兵的将领精通骑兵战术,带着精锐在战场四处移动上寻觅战机,这也是这个时代骑兵将领的普遍做法。 只有亲临战场一线,骑兵主将才能直接观察敌军动态,一旦发现战机,立刻率领随行精锐直接发动致命一击。 若是靠游骑在前方观察,再向后方传递消息,坐镇中军的主将得知后下令,命令一级一级传达,兵马付诸实施,恐怕已经过去不少时间,战机早就消失了。 没有无线电的时代,要抓住战机破敌,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将身处一线指挥,虽然危险,但收益也很大。 李笠手头上没什么精通骑兵战术的将领,他自己就和同伴一起,学着如何使用骑兵打仗,所以,他也得成为一名出色的骑兵。 必要的骑术、骑战武艺以及身体素质,一定不能落下。 黄姈在一旁,见李笠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心中也在想着事情。 李笠的实力渐长,但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所以,张铤时常有意无意的向她提起一些事。 提起晋、宋、齐三代许多武人出身大臣的结局。 黄姈当然知道对方的意图:希望她对李笠施加影响,让李笠面对现实。 她知道李笠的路,走到一定程度之后,极大概率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因为功勋卓越的武人,必然会成为皇帝倚重的鹰犬,然后不可避免卷入各种权力斗争旋涡。 然后,迟早会因为各种权力斗争,沦为祭坛上的牺牲。 这样的事情,在百余年间重演无数次,虽然也有个别例外,但李笠如何有把握成为那个例外? 那么,无论李笠之前有多么的战功卓越,多么的劳苦功高,行事多么的问心无愧,多么的忠心耿耿,最后的结局,就只能是身死、家灭。 男丁被杀光,女眷没为奴婢。 黄姈不希望这样的结局出现,因为李笠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换来一切。 凭什么,我们一大家子人,就要走向绝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一章 心情 清晨,旭日即将东升,无风,寒山堰西,广袤湖面如镜,倒映着漫天朝霞。 恍惚间,仿佛天地融为一体,也不知哪里是分界线。 这就是有名的寒山美景:彭城鉴(鉴即镜子),在无风的清晨就会出现,人们站在寒山上,便能将这美景尽收眼底。 之所以要在清晨,是因为此时靠泊在港区的船只并未出动,所以湖面平静。 而在寒山之北、寒山北城以北,又有另一个别样美景,与“彭城鉴”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就是“鱼鳞鉴”。 寒山北城外,有大量的鱼塘,此时,鱼塘水面如同湖面一般,同样倒映着漫天朝霞,只不过这由无数鱼塘构成的镜子却有大量“裂纹”。 那是鱼塘之间的塘埂,四通八达,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镜子上的裂纹,或者让大量鱼塘看上去像是一片片鱼鳞,洒落在辽阔大地上。 左右两块“镜子”,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一个是完整,一个是破碎,但都美轮美奂,让人看了只觉心情愉悦。 寒山之上,观景台上阁楼各层几乎人满为患,昨晚便在附近馆舍住下的客人们,如愿看到了秀丽美景。 心旷神怡之际,自然是诗兴大发,亦或是要泼墨挥毫,将美景留在纸上。 陪同客人观景的公廨官吏,同样一饱眼福,其中便包括功曹参军颜之推及其铜料。 阁楼四面开窗,所以寒山周围景色尽收眼底,别人都聚集在北窗、西窗处看风景,颜之推拎着一壶酒,靠在东窗围栏上,看日出。 泗水自西向东流淌,而前方是一片原野,天野苍茫之际,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 朝阳初现,阳光并不夺目,打着酒嗝的颜之推,看着如同鸡蛋黄的朝阳,以及一览无余的广袤大地,只觉心旷神怡。 寒山上观景台,属于一个建筑群中的高台建筑,这片建筑群隶属于州廨,算是官私兼顾的‘公共场所’。 其中,既有对内“公务接待”的馆舍,也有对外经营的“客栈”。 即便是平民,只要舍得花钱,晚上在这里过夜也是没问题的。 亦或是早些起来,赶在天亮前上山到这里,也一样可以观赏美景。 阁楼下,‘公众观景处’,就聚集着大量百姓,在各处围栏后不断走动,欣赏着美景。 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同处一地,却自得其乐,互不影响。 颜之推很喜欢这种感觉,认为蕴含着“人情味”。 以寒山这座山为例,上面有不少亭台楼阁,据说最初是箭楼、瞭望台之类的军用建筑,后来纷纷改为民用。 作为景点对外开放,且不收费。 无论贵贱,都可以登山,游人们上了山,沿着一条条铺设好的道路,到各处亭台楼阁游览。 其中一些地方,允许小商贩摆摊(公廨收摊位费),兜售食物、饮料,并有公廨吏员、白直值守,并有兵卒沿着道路巡视,以维持治安。 各‘景点’还专门开辟宽阔空地,为适当收费的“野炊区”,以便游客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野炊,游宴。 所以,寒山上每日都有不少游人,鸟语花香连同欢声笑语,让寒山显得“生机勃勃”。 在徐州做官的颜之推,闲暇之余,喜欢带着家人亦或是友人,到寒山上游览、野炊。 因为寒山城是围绕寒山建设起来的城池,所以城中居民上寒山很方便,不需要出城,就有个登高望远、尽情游览的地方,和建康不同。 譬如去年重阳,百姓们涌上寒山以登高望远,但因为各处‘景点’做好了接待准备,以及公廨临时搭建了许多高台,所以许多人都尽兴而归。 按照徐州刺史“李使君”的说法,寒山应该是个“公园”,即对外开放的园林。 哪怕这个园林有“闲杂人等止步”的特别区域,但公廨应该让每一个寒山城的居民,闲暇时不出城都有个好去处。 颜之推对于这样的规划,是一百个赞同,他认为地方官施政,就该有人情味。 所谓的“人情味”,指的是多考虑实情,多考虑百姓的需求,而不是像那些成日里高谈阔论的士族子弟那样,只知道清谈,不会处理实务。 或许,正是因为李使君出身微寒,所以才会对寻常百姓的生活感同身受,施政时,才会比许多地方官多了一丝人情味。 如今即将入秋,想来重阳节那日,寒山上必然是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远处,另一座楼阁,携女眷在此过夜的李笠,倚着窗户,看着北面远处那大片鱼塘。 看着这一大片波光粼粼,他忽然想到了一首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这首诗是唐诗,诗句描写的是敌军兵临城下的紧张气氛,不过“金鳞开”倒是很符合眼下的风景。 鱼塘里,是无数的鱼儿在游动,阳光照耀下,鱼鳞闪烁着光芒,那不就是“金鳞开”么? 而这些鱼的“金鳞”,确实值钱,让李笠能养得起兵。 李笠的兵,因为训练强度大,需要摄入大量肉食,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鱼肉能够满足需求。 于是李笠发挥‘专长’,组织人手挖鱼塘养鱼,养的是鲩鱼(草鱼),养殖规模很大,鱼塘累计有上百顷。 加上“彭城湖”里的渔业捕捞,养殖、捕捞所得渔获不仅能供应军营,还能供应南北两城,让城里居民吃上便宜的草鱼。 而“重操旧业”的李笠,自然不会忘了人工孵化鱼苗这一‘金手指’。 去年、今年的夏天,他用数顷鱼塘繁殖鲩鱼苗,所得鱼苗,既用于本地鱼塘的养殖,又外销到两淮各地,抢占了江州江捕鱼苗的原有“市场份额”。 因为他是徐州刺史,销售鱼苗的鱼主们,无需对鱼苗的来历进行解释,加上价格公道,所以鱼苗很好卖。 而李笠独占(暗中)两淮的鱼苗销售,收入只能“暴利”来形容。 再加上水力作场、煤铁产业的收入,他才养得起那么多“饭桶”、战马,也只有通过办“实业”获取巨额利润,才能实现他厉兵秣马的目标。 若只是靠土地产出,养数千部曲私兵已经很吃力了,更别说养战马。 然而,光有钱,缺了一些东西,也未必能养那么多战马。 身后传来说话声,李笠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薛氏姊妹在聊天。 姊妹俩昨晚陪着李笠过夜,此刻已经起来,梳洗完毕,倚着南面窗户,用千里镜观赏寒山城南郊外景色。 而其中一处比较特别的景色,引起两人的注意。 那是一片点缀在绿色中的紫色,范围不小,所以看上去很壮观。 李笠走过去,见薛月娥正在看架着的千里镜,便坐在薛月嫦身边,搂着美人说: “那是紫花苜蓿,如今花期将过,但花还在,所以是大片紫色。” 薛月嫦顺势靠在李笠怀中,问:“紫花苜蓿?是牧草吧?” 李笠点点头:“没错,是牧草,如今能大规模种植的最好牧草。” “妾可以去看看么?” “可以呀,改日我带你们去看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二章 心情(续) 寒山城南,远郊,大片苜蓿田里,李笠带着薛氏姊妹漫步其间。 薛氏姊妹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苜蓿田,仿佛身处紫色的花海之中,姊姊薛月嫦高兴得翩翩起舞,仿佛在花从中飞舞的蝴蝶。 妹妹薛月娥则吹起笛子,为姊姊伴奏。 姊妹俩从小接受歌舞训练,基本功扎实,两人产后身材恢复得不错,所以薛月嫦舞姿依旧优美迷人。 薛月娥吹着笛子,并不是呆呆站着,同样随着旋律轻轻起舞,让李笠看着看着,只觉心情大好。 再看看眼前一片紫色,渐渐入了神。 马吃草,这是常识,但牧草也分种类,其营养含量高低,决定了马匹的生长速度。 草原上的马,走到哪吃到哪,有草就能活,但要承担“重任”,还得喂精饲料。 被人役使的马,无论是战马、驮马、骑乘马,因为负担大幅增加,所以随便吃草只能确保“饿不死”,却不能保证“有力气”。 道理和人一样,一个人若每日喝稀饭也能活,却干不了重体力活。 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扛大包,重体力劳动者的饮食总是要尽可能的好。 战马也是如此,毕竟要托着两三百斤的负重(人和人身上穿着的铠甲)在战场上疾驰,亦或是大范围迂回,本身必须强壮有力,且有耐力。 那么,战马吃的牧草(饲料),搭配精饲料,必须富含营养才能长得膘肥体壮。 所谓的营养,其中就包括蛋白质,如此方能长肉。 蛋白质指的是植物蛋白,而苜蓿的蛋白质含量在牧草之中属于较高水准,紫花苜蓿则是苜蓿之中蛋白质含量最高的少数品种。 这是李笠那一世从闲谈中知道的知识。 同样吃一斤草料,马从苜蓿里摄入的蛋白质,要比寻常野草高得多,正如人同样吃一碗饭,吃稀饭和吃干饭的效果完全是两码事。 如果马吃的是野草,即便整天都在吃,摄入的营养也很少,虽然不至于饿死,却很难长得高大健壮。 但马若全用精饲料喂养,成本过高,大规模养殖根本养不起,所以折中的办法,就是大量种植优质牧草——苜蓿,确保马吃得好。 据说在汉时,苜蓿自大宛传入中原,有黄花苜蓿、紫花苜蓿等种类,数百年过去,苜蓿作为牧草在中原地区广泛种植。 所以李笠组织人力物力,开辟荒地,引种紫花苜蓿,作为战马的主要口粮。 富含植物蛋白的大豆(菽),同样也在种植,作为精饲料使用。 李笠这么费尽心思种植牧草,为的就是确保战马能有充分的蛋白质摄入,经过锻炼,能够明显长肉,力量自然就会随之增加。 又喂粟米,让战马摄入更多的碳水化合物,能够快速长膘(脂肪),耐力自然就会增加,关键时刻熬得住持续作战。 这需要投入大量资金,光靠种田是办不到的,而繁殖鱼苗获取的暴利,在养马的巨大开支面前,也显得黯然失色。 想着想着,李笠觉得有些烦躁。 本来这该是朝廷马政该解决的事情,如今他一个徐州刺史,‘自筹资金’种牧草而不是种粮食,这叫什么事? 朝中衮衮诸公,对马政根本就不上心。 这也怪不得朝堂“大佬”不上心,毕竟马政是朝廷的事,是皇帝的事。 而皇帝...皇帝倒还算正常,继位以来的所作所为,李笠认为总体上还是不错的。。 既没有沉迷酒色、荒废朝政,也没有屠戮大臣、士大夫,更没有什么倒行逆施,很少大兴土木、滥用民力。 即位后,接连平定叛乱、收复失地,虽然没能收回益、梁,却新得沔北及淮北徐州。 虽然连年用兵,但不算是穷兵黩武,大体上来说,也不怎么折腾百姓。 当今天子从先帝手中接过的风雨飘摇的江山,如今六年过去,算得上‘风波平’。 按照传统眼光来看,当今天子称得上守成之君。 可问题是,这位守成之君接过的是个烂摊子,烂得要散架的那种。 光靠守,可守不住,得改革,剔除腐肉、剐掉烂疮,国家才会恢复生机。 之所以如今表面光鲜,全靠这几年一连串的军事胜利来续命,但当年先帝遗留下来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性解决,迟早还会发作。 这不是李笠胡思乱想,他仔细观察过如今时局,发现侯景之乱爆发前梁国存在的问题,现在大多数依旧如故,并没有得到解决。 就和开车一样,一个年逾八旬的老头,开着一辆故障重重、随时都会失控的汽车,行驶在险峻的山路上。 驾驶员突然脑溢血,前方是连续几个急转弯,稍有不慎就会坠落山崖。 其子坐在驾驶座,握着方向盘,都不知该怎么办。 多亏突然冒出来个“金牌代驾”帮忙开车,勉强躲过一连串“夺命弯道”,进入一段相对平直的路段。 虽然看上去这辆车开得很稳,能一直开下去,可车上的毛病依旧存在,总有一天会出事。 所以,得赶紧下车修车,而不是凑合着开下去。 现在,皇帝就如同裱糊匠,拼命裱糊着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以至于摊子看上去光鲜,其实依旧破烂。 难道皇帝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么? 李笠觉得饿自己能看出来的问题,皇帝肯定能看出来,但这几年的施政表现说明,皇帝却无力改变什么。 先帝当年开国时正直壮年,当时都感慨“朽索驭六马”,选择糊弄了事,那么儿子即位后,除了继续糊弄了事,还能做什么? 所以子承父业,继续大力崇佛,能糊弄一天是一天。 有铜铸佛像,没铜铸钱练兵。 李笠越想越烦躁,他明明知道鄱阳乐安有一个超级大铜矿,很容易开采,且已经探明矿脉,并为大规模开采提前做了多年准备,却迟迟不能付诸实施。 原因是朝廷不靠谱,皇帝一心一意做裱糊匠。 皇帝真要有了这个大铜矿,产出的铜只会变成各种补丁,去裱糊已经破破烂烂的摊子。 譬如变成以万斤为单位的佛像,或变成富贵人家醉生梦死的金银珠宝,却未必能成为国家财政支柱,引发一连串变革。 想到这里,李笠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若超级大铜矿开采了,哪怕只是初期的年开采量,也必然大得惊人,用来制钱,可以建立国家货币信用。 办法他都想好了,用水力机械来‘压制’铜钱,即铜钱是压制成型而不是铸造成型。 如此,制币成本就能明显降低。 这种压制铜钱,同样是五铢钱,但含铜量要适当降低,确保大规模水力制币时,每一枚铜钱的制币成本低于其面值(一文),从而改变千百年来的两个现象: 其一,朝廷铸钱,铸得越多,亏得越多。 其二,好钱的面值(譬如一千文),比这些钱熔化后作为铜料出售时的售价低(高于一千文)。 问题就在于制币成本,李笠觉得自己有办法让铸币变成赚钱的行为,至少不会亏。 然后通过一系列措施,确保新铜钱的信用为百姓接受,尽可能减少“劣币驱逐良币”的情况发生。 财政理顺了,干什么事都轻松起来。 简而言之,朝廷有了超级大铜矿这棵摇钱树,财政收入必然大涨,接下来可以做很多事。 然而,这需要一个锐意进取、有决心进行改革的皇帝,用雷霆手段横扫一切拦路虎。 还需要一个祭品,即牺牲。 因为改革必然触动既得利益者们的利益,而这些人非富即贵,且不会少了宗室。 众怒难犯,最后,皇帝或者继任新君必然把“改革先锋”扔出去,作为牺牲,平息众怒。 李笠不想变成牺牲,所以,除了装聋作哑,还能如何? 皇帝只能做个裱糊匠,那么超级大铜矿给国家带来的不是脱胎换骨,而是苟延残喘。 笑声将李笠拉回现实,他看着欢呼雀跃的薛氏姊妹,看看四周一片苜蓿,揉了揉太阳穴。 多好的超级大铜矿,难道就这么埋没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三章 心情(再续) 傍晚,书房,李笠看着一份资料,越看越恼火。 赵孟娘在一旁整理书架,却有些心神不宁,不时瞥一眼李笠。 她听得外面说话声起,如同久旱之地的农民听见打雷声,几乎要喜极而泣。 却是黄姈得赵孟娘派人‘求援’,赶到了。 “怎么了这是?”黄姈一进门,就见李笠一脸不爽,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赵孟娘见黄姈使了个眼色,便识相告退。 李笠见黄姈坐在身边,低声骂道:“雁过拔毛,雁过拔毛,一个两个不养雁,就想着拔毛!” “再拔下去,大雁的毛都被扒光了,还怎么飞!” 黄姈为他斟茶,然后说:“莫不是看了他们计的数额?这已经是不错了。” “真是欲壑难填,层层...这就是盘剥。”李笠说完把资料拍在案上。 黄姈赶紧把资料放好:“行情嘛,二十抽一,毕竟人家看在你李三郎的面子上,对鄱阳的一些商贾高抬贵手,其他人,就没这好事了。” “然后呢?蛀虫,一群蛀虫!” 李笠只是骂,他恼火是因为看了一个统计资料,从中得知建康关津的贪官污吏盘剥商贾,其中就有来自鄱阳的普通行商。 饶州鄱阳的商贾把货物运到建康,关津税吏来个二十抽一,当然,有李笠等人做靠山的大贾不在其列。 所以,关津税吏吸的不是他李三郎的血,但李笠还是很恼火,因为这二十抽一,并不入国库,而是进了私人的腰包。 简而言之,世道还是没变,先帝去世、新君即位,未见太多新朝气象,依旧是换汤不换药。 一如侯景之乱爆发前那样,魑魅魍魉盘剥着百姓、商贾,而被其吮吸的血肉,又供养着形形色色的人上人,及其亲眷、走狗。 食利阶层,比起之前更加肥硕,好不容易繁荣起来的‘经济’,被这帮蛀虫啃得千疮百孔。 以往来建康、鄱阳的行商为例,去年下半年的开支中,被贪官污吏以各种名目收取的费用,比起去年上半年,增加了三成。 今年上半年的统计结果还没出来,想来必定‘增幅喜人’。 李笠费尽心思经营鄱阳,把‘经济’这株幼苗栽培成大树,结果被一群蛀虫趴在树干上尽情,如何能让他不恼火? 一叶知秋,从这个鄱阳行商在建康关津缴纳的“意思意思”可以看出,各地行商被盘剥的程度有多大。 而这样的负担,最后会转嫁到寻常百姓身上。 但李笠最不爽的还是“规矩”,又和先帝在时差不多,也不知这是恢复‘正常水平’,还是国家在持续腐烂中。 “烂就烂吧,被蛀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房子,救不了的。”黄姈轻声说,“就算换了房梁,还是会被蛀虫慢慢啃坏。” 李笠看着黄姈,摇摇头:“这话不对,晋、宋、齐三代,皇帝换了姓,可那又如何?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依旧需要高门甲族装点门面,用清贵的职位把他们供起来,皇族还得不断和他们通婚,以衬托自己的高贵。” “门面就是脸面,而骨架呢?各级官僚,依旧是士族出身子弟为多,士族把持着晋升渠道,几乎占完了像样的流内官职。” “寒人就只能做个流外官,更多的人只能做吏,偶尔几个走佞幸道路,成了佞臣,为所欲为。” “开国勋贵们上位,挤掉旧朝勋贵;宗室换了一拨人,依旧是醉生梦死。” “整个国家的结构并未改变,那些被蛀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房梁,依旧原样不动,所谓的改朝换代,不过是把墙面重新粉刷,又换了一层瓦。” 李笠喝完茶,把茶杯放下,笑起来:“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不过是房屋换了一家人来住,房屋,还是那个摇摇欲坠的房屋。” “那怎么办?”黄姈发问,李笠耸耸肩:“怎么办?凉拌。” 黄姈眉头一皱:“别一说到这个就敷衍啊...” 李笠再次看向黄姈:“你有很多很危险的想法,四娘,今晚我们详谈。” “让她们俩个来详谈!”黄姈回了一句,李笠把眼一瞪:“你在教我做事啊?” 这句话直接把黄姈的小脾气戳破:“妾不是这个意思。” 李笠握着对方的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是关心则乱,所以才沉不住气。” “你现在的心境,不适合钓鱼呀。” “怎么又说到钓鱼了?”黄姈实在是跟不上李笠的思路转换。 “因为水里有大鱼喔。”李笠笑起来,“重阳节就要到了,会很热闹的。” 重阳节的习俗之一,是登高望远,黄姈看着李笠,摸不着头脑:“热闹?说的是寒山么?” 随后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三郎,莫非...” “想知道?看你表现哟。” 李笠说完,忽然笑得很怪,伸手去捏黄姈的下巴,黄姈佯怒,打开李笠的手。 故意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对方。 如此冷傲的眼神,仿佛冰山女神在看垃圾,瞬间让李笠全身‘着火’,伸手去抓,黄姈躲开,起身就跑。 以她的身手,明明可以跑出书房,却不往门口跑,而是在房里绕圈,很快被李笠抓住。 房外,侍女听得里面风雨起,有些尴尬,只能轻轻关上门。 。。。。。。 建康,某院落外,在院门望风的侍女,听得院内房间传来若有若无的风雨声,只觉有些尴尬,走又不能走,只能候着。 她是湘东王妃的心腹侍女,必须在这里守着,而王妃,此刻当然是在房内和情郎私会。 自去年王妃有了这个新欢,便时不时找机会相聚,不过时间不会太长,毕竟这事情终究见不得光。 只是那容胜过妇人的情郎实在是了得,很会讨王妃欢心,所以渐渐地,两人私会时的时间越来越长。 然而,从没有像今日这样,从清晨到现在一直折腾不休,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侍女看看天色,有些焦虑,按说王妃该回去了,毕竟一会还要到乐游苑赴宴,误了时辰可不好。 今日是九月九日重阳节,天子在建康北、玄武湖畔的乐游苑大宴群臣,然后登山望远。 在京的内外命妇也要赴宴,所以,时间真的不能耽搁。 听得里面风雨声又起,侍女无奈至极:怎么都不累的?一直都没停啊! 她听‘过来人’说,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的田,然而世间果真有持续耕地都累不坏的牛么? 看那人的身板,也不是强壮如牛的样子,莫非真有什么“房中秘术”,能让牛累不坏? 侍女在外百思不得其解,房内,湘东王妃徐昭佩则惊恐万分。 她瘫在床上,几乎无力动弹,看着里几个人,瑟瑟发抖,如同砧板上的肉。 徐昭佩今日和情郎私会,结果等着她的不止一个人,随后发生的事情,让她悲痛欲绝。 世上没有耕坏的田,可也耐不住被几头强壮的牛轮流深耕,她已经精疲力尽,可牛似乎不打算休息。 “姊姊哪里不舒服,小弟为姊姊揉揉。”一个年轻人凑过来,笑眯眯的说,徐昭佩蜷缩着,想躲,躲不掉,只能哀求: “求求你,放过我,我、我给你们金子!” “不,我只要姊姊,不要金子。”年轻人欣赏着自己的猎物,和同伴一起,笑得‘意味深长’。 虽然年纪大了些,不过风韵犹存,还是尊贵的王妃,如此猎物,可是很难碰到的。 “放过我,放过我..我什么、什么都答、答应你们...”徐昭佩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又不敢大声呼救。 她没想到自己作为尊贵的王妃,居然会被人给... 徐昭佩不断与人偷情,就是要报复萧绎,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伺候’她。 只是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的情郎,居然是一条毒蛇。 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她就再无脸见人。 因为这几个不仅对她做了那些事,还在她身上刺字,这是终身的羞辱,一旦传出去,真的无地自容。 “姊姊莫怕,我们兄弟,会好好疼爱姊姊的。”年轻人说完招招手,一位壮汉上前,徐昭佩眼见着这些牛又要耕田,吓得面若白纸,只能哀求: “不,不!你们要什么,我都答应,放过我,放过我!” 那壮汉笑起来:“好呀,劳烦王妃给个机会,带兄弟几个,到乐游苑,见识见识大场面,如何?”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四章 准备 某私第,制局监吴启躺在床上,搂着怀中小娘子,再看看一旁,坐在窗前对镜梳妆的另一个女子,只觉意味未尽。 左拥右抱,母女服侍,这种感觉,真爽。 也不枉我费尽心思,谋得制局监一职。 想到这里,吴启心中忽然有些恼怒,想到。 为了得到制局监这个职位,他付出不小的代价,该疏通的得疏通,该有的孝敬不能少。 而当时新收的小妾,也被人看中,没办法,他只能割爱。 自己宠爱的女人,成了别人的新欢,这种滋味可不好受,但如愿当上制局监后,回报还是不错的。 制局典兵器、兵力,制局监作为武官,领器杖兵役,位低权不低,可以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调兵须得制局发文,但这件事赚不得钱,而掌兵役一事,才是摇钱树。 所以吴启忍痛割爱后,后续的‘回报’源源不断,心里的伤口,很快就愈合,只不过偶尔会隐隐作痛。 但有托他办事的人,送了一对母女在身边伺候,吴启左拥右抱之际,心中些许隐隐作痛,也算不得什么了。 时候不早,得回家了,他夜不归宿,家里婆娘脸色一定很难看,今日是重阳节,还是得收敛些。 吴启要起床,小娘子却依依不舍,。 他看着怀中娇羞的小娘子,欲望死灰复燃,再度翻身上马,驰骋起来。 要赶在回家之前,再好好疼爱一下小美人。 若不是今日重阳节要和亲友聚会,他真想一整天都待在这里,让母女俩好好伺候自己。 坐在窗前的女子,见吴启意犹未尽,不动声色离开。 转到前院,见侧房屋檐下,吴启的几个随从正在吃朝食,她点点头,转到正门。 见守门的老头对自己摇了摇头,她心中焦虑,开了门,倚门而立。 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愈发焦急。 从昨晚到现在,她已经尽力伺候吴启,让其只想着云雨之欢。 一早起来,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可一会吴启就要走了,届时东西回不来,麻烦就大了。 不一会,有人匆匆而来,拎着个食盒一路小跑,跑得气喘吁吁。 女子迎上前去,从对方手中接过提篮,随后转回去,关上大门。 打开食盒,却见里面有几个裹蒸,轻轻一拨,下面却是一个小布包。 将布包打开,内有一枚印鉴。 她将印鉴收好,然后往后院走,拎着食盒,从吴启那几个随从面前经过。 来到房间外,却听得里面有说话声,语气不善:“找找,再找找!” 女子面色一变,赶紧将印鉴袖在手中,提着食盒往里走,到了寝室,却见吴启正在翻找着什么。 小娘子一脸惊慌,见她来了,并且还点点头,惨白的面颊好歹恢复了血色。 “怎么了这是?” 女子问道,向前走去,把食盒放在一旁,吴启见她来了,有些焦虑的说:“我的印鉴呢?你们昨晚放衣物时,放哪里去了?” “印鉴?” 女子佯装懵懂,帮着找了找,指着边上角落一物:“是这个么?” 吴启见了,几乎是要扑上去,捡起一看,见果然是印鉴,瞬间如释重负:“总算是找着了。” 这印鉴事关重大,万一弄丢了,搞出事来,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吴郎,这印鉴如此贵重,可得收好了,随身带着容易丢,不如好好锁着。” 女子笑道,吴启点点头,又摇摇头:“可不行,一定得随身带着。” 见那小娘子一脸惊魂不定,眼眶发红,吴启觉得有些愧疚。 方才完事后起身穿衣,他发现印鉴不见了,急得口不择言,骂了几句,吓到小美人了。 赶紧搂着小娘子安慰:“莫怕,方才我不是生你气。” “呜呜呜呜..”小娘子委屈得哭起来,吴启赶紧哄,哄了一会才哄住。 见女子把裹蒸剥开,盛在食碟,他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嚼着,又拿一个,往外走:“我先走了。” 女子送出去:“吴郎,何日再来?” “后日,后日午后,我来。” “好,妾等着。” 送走了吴启,女子转回房间,却见小娘子正在收拾包裹。 “赶紧的,把值钱之物都带走,其他不管了。”女子吩咐,小娘子怯怯的问:“娘,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你跟着我走就行,一会,他们就来接了。” “喔...” 小娘子应了一声,继续收拾包裹。 她们并不是真正的母女,却形同母女,因为她是干娘收养的孤女之一。 干娘不知得了何人安排,带着她演了这出戏,为了讨那吴启欢心,扮作母女,曲意讨好。 如今演出结束,该走了。 不然,按干娘的说法,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 乐游苑,覆舟山一隅,乐工们正在做演出前的最后检查,一会,天子和群臣要在这里宴饮,还要听钢琴演奏,所以不能出任何意外。 尤其钢琴,有两百余根琴弦,均为“钢弦”,必须检查好,否则一旦演奏时崩断、松弛,扫了天子的兴,那可不得了。 虽然天子从不滥杀,但把演奏搞砸了的乐工,少不得被乐官处罚,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要用于演奏的钢琴,以及备用琴,乐工自己检查一遍,乐官检查一遍,侍卫再检查一遍。 前两拨人检查钢琴,是确定钢琴能否正常弹奏,侍卫也来检查,是为了防止钢琴里被人放入不该有的物品。 譬如利器。 钢琴的尺寸很大,足以放下长剑、长刀或者弓箭,所以不能不查。 虽然钢琴声音不小,但听众不能离得太远,尤其在这空旷之处,风声不小,所以一会演奏时,天子和群臣距离钢琴不远。 若是有人在钢琴里放了利器,待得演奏时以利器暴起发难,那可不得了。 所以侍卫们检查起来十分用心,但顾忌暴力检查会导致钢琴出故障,影响演奏,所以检查动作也不敢太大,更多的是看。 乐器要检查,人也要检查,譬如搜身,核对身份。 不过因为乐工为匠户,代代聚居在一起,彼此间都是熟人,平日里就是左邻右舍,练习时又是搭档,所以不可能有什么陌生人混进来。 加上乐工一家老小都捏在官府手里,不可能有胆大妄为之徒,所以检查也只是例行公事。 毕竟乐工们三天两头在宫里奏乐、表演,若每次演奏前都查个半天,哪怕是侍卫都觉得麻烦。 检查很快结束,乐工们抓紧时间处理一些事情,该出恭的出恭,该吃饭喝水的赶紧解决,否则一会演出开始,再饿再渴再难受,也得忍着。 这时有叫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几头大象来到山下。 那是豢养在乐游苑的大象,经过训练,可与其他驯兽一起做表演,即“兽戏”。 现在,大象们同样在做准备,要参与重阳节宴饮的表演。 今日天气晴朗,微风轻徐,乐游苑中人声鼎沸、旌旗招展,可见即将开始的一系列活动,会十分热闹、精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五章 有刺客! 阳光明媚,乐游苑里人声鼎沸,梁国君臣于此宴饮,共度重阳佳节。 到处一片欢声笑语,但身处人群之中的杨忠有些烦躁,他在梁国已经待了数年,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长安。 江南饮食和关中不同,气候也不一样,不过对于杨忠来说,毕竟曾经在此待过,倒不至于水土不服。 二十多年前,杨忠就曾在建康住过几年,也曾在乐游苑。 如今重阳佳节,他独自一人在建康,妻儿在长安,也不知过得如何。 杨忠四年前被俘时,家中已有三子,长男杨坚,如今有十五岁,到了从军、上战场的年纪。 可杨忠作为家中顶梁柱,兵败被俘、身处异国他乡,家里妻儿没了他护着,也不知境遇如何。 不过,他的老上级独孤信,平日里对他颇为关照,想来如今会庇护杨家,不至于让人欺上门来。 想到这里,杨忠只能无奈叹气,他身边僚佐如影随形,所以很难出逃,即便跑出建康,也很难跑回魏国。 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人,是同病相怜的贺若敦,贺若敦和杨忠一样,被梁军俘虏,滞留建康。 两人虽然是阶下囚,却又是梁主座上客,得了闲职,在建康做个‘摆设’。 一开始,杨忠和贺若敦这两个“老乡”,还期盼朝廷和梁国交换俘虏,用被俘的梁国宗室,换他们回去。 结果左等右等,就是没见动静,朝廷似乎没有和梁国媾和的意思,梁国也没主动要求交换俘虏。 所以,他们只能在建康继续当摆设, 同样待遇的还有一个,那就是齐国的清河王高岳,高岳被俘之后,因为是齐国宗室藩王,所以待遇要比杨忠、贺若敦高。 但依旧是被软禁的“摆设”。 如今重阳佳节,高岳也在乐游苑,自然想到远在邺城的家眷,听着周围的“吴语”,又看看那两个西贼大将,不由得想到可恶的李笠。 高岳被俘后,慢慢知道自己是怎么倒霉的,虽然俘虏他的梁将不是李笠,但梁军夜袭的主意,就是李笠提出来的。 不仅如此,后来段韶率军来攻,又中了李笠的奸计,兵败身亡。 而高洋御驾亲征,在寒山吃了大亏,只能灰溜溜回师。 西贼大将杨忠、贺若敦,也是遭了李笠算计,才沦为阶下囚,高岳在痛恨李笠之际,也不得不承认,李笠是个强劲的对手。 难怪侯景会栽在此人手上,实在是... 高岳如是想,耳边传来叫声,他循声望去,却见几头庞然大物缓缓走来。 那庞然大物名为大象,据说是南海番邦所献驯象,不过中原也有大象,高岳就记得将近二十年前,淮北砀郡发现野象,朝廷为之改元“元象”。 高岳到了建康后,见过几次这些驯象,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巨兽,因为据说大象身躯大但胆子很小,所以容易受惊。 受惊的战马发起疯来,人都不敢轻易靠近,遑论身躯庞大的大象。 他在建康无所事事,曾听人提起过,说二十多年前,梁帝萧衍在同泰寺讲佛经时,用作仪仗的大象发狂,当时可是闹出不小的风波。 不过自那以后,对于大象的管理加强,再没出现过大象受惊、发狂的事情。 眼见着这几头大象缓缓走来,高岳忽然充满恶意的想着:一会大象发狂,横冲直撞,直接踩死梁主及其太子,以及一些藩王、重臣,那就有意思了。 。。。。。。 宴饮正在进行,湘东王世子萧方等却离场,往西席而去。 布障围起来的西席,为内外命妇聚集、宴饮之处,他的夫人也在其中,不过萧方等不是找夫人,而是要找娘。 方才入乐游苑,命妇们独自站‘班次’,并未和文武官员混杂在一起,萧方等远远看见娘似乎有些不对劲,却不好上前问候。 便托人告诉夫人多用点心,宴饮时尽可能多侍奉姑婆(婆婆)。 结果方才夫人派人来报,说王妃不怎么搭理她,且沉默不语,似乎有什么事。 所以萧方等赶紧去西席,亲自问候娘亲。 他觉得若娘真的身体不适,就不能硬撑,得提早告退,回府休息。 来到布障外,却见夫人等候多时,他仔细问了娘的情况,愈发觉得不安,便入了场,直接来到王妃身边问候。 却见徐昭佩的脸色有些怪,敷粉很厚,以至于五官都有些扭曲,乍一看上去,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娘,是否身体不适?不如,先回府吧?” 徐昭佩看着儿子,忽然低声说:“快去告诉陛下,有、有刺客混进来了!” 声音有些低沉,但内容让萧方等大惊:“什么!” 。。。。。。 御帐内,皇帝萧纲坐在榻上,看着泣不成声的弟妹徐昭佩,以及一脸悲愤的侄子萧方等,觉得很欣慰。 今日,可能有刺客作为湘东王妃的随行人员,进入乐游苑,欲行不轨之事。 这一“可能”,他昨天就知道了。 有意思的是,这消息为匿名之人密告,所以并不知其人身份如何,或者受何人派遣。 但即便没有人密告,萧纲今日也会加强提防,因为他有自己的耳目,遍布建康城内外,早就探知建康城里暗流涌动。 似乎有人暗地里囤积兵仗、蓄养死士,欲行不轨。 这人是谁?不清楚,但毫无疑问,有人蠢蠢欲动,为的就是御座。 所以,今日萧纲外松内紧,做了许多布置,结果真有人混在湘东王妃的随从中,进入乐游苑。 而这几个人,在他抵达乐游苑前,已经被侍卫们找出来、拿下。 虽然应了预测,但萧纲还是觉得恼火,因为他不确定这刺客和湘东王府的关系。 到底是借助湘东王妃为掩护,混进乐游苑,还是湘东王府自己安排的刺客? 如果是后者,那就意味着暗地里囤积兵仗、蓄养死士的人,是他的弟弟、湘东王萧绎。 现在,弟媳主动出首,说明这刺客和湘东王府无关。 至于这些刺客为何能扮做湘东王妃的随从入乐游苑... 萧纲知道弟妹常年与人私通,就是为了报复萧绎,也知道徐昭佩最近有了新欢,所以...怕不是中计了。 被人要挟,不得不按其要求行事。 萧纲看着哭泣的弟妹,恨铁不成钢: 唉,你和七官都老夫老妻了,就不能消停么?七官也许真对不起你,可你这么胡来,实相怎么办? 哪有这般做娘的?丢人啊! 腹诽归腹诽,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萧纲看向弟媳,示意侄子把人扶到一旁坐好。 “朕已有安排,布下天罗地网,将逆贼一网打尽,弟妹莫要担心。” “逆贼欲行大逆不道之事,却被你揭发,必然怀恨在心,审问时,免不了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弟妹放心,朕,绝不让这污言秽语,污了任何人的耳朵。” 这是承诺保住徐昭佩的名誉(至少明面上是),徐昭佩闻言激动不已,赶紧起身拜谢。 然后探手入怀,掏出一物,要上呈:“陛下,这是...” 萧纲见状好奇起来,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萧方等见状,上前一步,要居中传递,也免得今日身体有恙的娘受累。 却见那物体是一把匕首,双刃散发夹杂着绿色的寒光。 萧方等瞳孔一缩吗,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行、行刺? 眼见娘握着匕首向二伯冲去,萧方等下意识挡在面前。 却被徐昭佩扎中胸膛。 萧方等只觉胸口一疼,下意识捂着胸口,两眼满是震惊,看着娘。 随后被徐昭佩一推,后仰倒地。 这一推力量很大,大得惊人,仿佛是一个壮汉的力量。 萧纲看着弟妹忽然向自己扑来,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还把萧方等扎了、推开,他一下回不过神。 怎、怎么回事? 而身边侍立的宦者也没反应过来,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湘东王妃突然发难。 “嗤”的一声,寒光划过萧纲的喉咙,随后喷溅的鲜血,将徐昭佩那敷着厚厚白粉的脸染红。 为了提防刺客,萧纲内穿环锁铠,然而喉咙不在环锁铠保护范围内。 他下意识伸手捂着喉咙,只觉喉咙里有液体涌出,顺着手指缝流出去。 又见脸上溅血的弟妹盯着他,反手再扎,正好扎中自己面门。 剧痛传来,萧纲想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两眼一黑,意识快速消失。 怎么会、怎么会... 萧纲心中最后闪过这个疑问,身体一歪,侧着倒在榻上,两眼圆瞪,死不瞑目。 宦者反应过来,喊着“有刺客!”,并挥拳去打徐昭佩,却被徐昭佩左手掐着嘴,右手握着匕首往脖子一抹。 对方力气很大,宦者阻挡不得,被其抹了脖子。 右手抓着对方掐自己嘴的左手,又探出左手抓向对方的脸。 胡乱一抹,抹去血腥和白白的敷粉,随后身子一软,捂着喉咙下滑。 他失去意识前,听到脚步声响起。 侍卫们冲入大帐,看清楚帐内情形后大惊:皇帝倒在榻上,手捂脖子,却是一片猩红,而且两眼圆瞪。 旁边倒着湘东王世子,以及一名宦者。 而湘东王妃手握匕首,脸上、身上都是血迹。 侍卫们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喊着:“刺客,有刺客!!!” 随即向湘东王妃冲去,要活捉刺客。 然而湘东王妃毫不犹豫,将匕首往脖子一抹,当场自尽。 倒在地上抽搐的萧方等,只觉身上好冷,胸口的刺疼感渐渐消失,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已经被人抽走。 娘倒在面前,脸正好对着他。 萧方等看着娘,看着被抹去敷粉的部分面容,忽然惊觉那里本该有的痣不见了。 只觉难以置信:你不是、你不是我娘! “陛下,陛下!!!!” 耳边传来呼喊声,萧方等的意识渐渐消散,看着这个扮做娘的刺客,带着满是不甘,沉入黑暗的深渊之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六章 惊变 覆舟山下,重头戏“重阳登高”即将开始,但皇帝方才离席休息后,迟迟未见露脸。 不一会,皇太子离席,又有几位重臣相继离席,这让文武官员不由疑惑起来。 怎么回事? 莫非,陛下病了? 许多人都这么想,但也只能心里想,可不能说出来。 只是本该开始的登山,迟迟未见进行,皇帝、皇太子及几位重臣又不在,大伙只能继续欣赏歌舞、喝酒吃菜。 大帐处,悲愤欲绝的皇太子萧大器,抱着父亲的遗体,全身颤抖,嘴巴大开,却又不能放声大哭,以免走漏消息。 旁边,摆着湘东王妃、湘东王世子及一名宦者的遗体。 在场的大臣们,都是一脸震惊,听侍卫们讲述方才发生的事情。 就在方才,湘东王妃及世子,有要事面君,于是,天子在大帐接见。 当时,帐内除了天子之外只有三人,一为宦者,另两个,就是湘东王妃母子。 守在帐外的侍卫,听到里面有动静,并且听到宦者高呼“有刺客”,赶紧冲进去。 “我一进来,就看见,看见陛下倒在榻上,湘东王妃一脸血污,握着匕首站在榻前。” 一名侍卫缓缓说着,讲述事发经过。 “湘东王世子还有....他,都倒在地上,湘东王妃随后自刎,未做抵抗。” 其他侍卫默默点头,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已经身亡的湘东王妃徐昭佩那里。 毫无疑问,徐昭佩是刺杀皇帝的刺客,那么... 这是怎么回事? 徐昭佩为何要刺杀皇帝?那世子呢?徐昭佩再恨别人,也不至于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一旁,领军将军陈霸先看着眼前四具尸体,脑袋嗡嗡作响。 皇帝遇刺身亡,这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他作为统领禁军的领军将军,对皇帝遇刺一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皇帝遇刺,幕后主使接下来必有动作,可以肯定目标必然是篡夺皇位。 那么,保护好皇太子就是当务之急。 而幕后主使是谁呢? 刺客为湘东王妃徐昭佩,那么,湘东王萧绎就有了极大地嫌疑。 然而徐昭佩和萧绎多年不和,关系势同水火,此事广为人知,所以萧绎未必就是幕后主使。 况且,世子萧方等也遇害身亡,说不定,其中别有内情。 再说,徐昭佩行刺皇帝做什么?能有什么好处? 不可能是为了萧绎,即便是为了萧绎,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若是为了娘家人,那也太扯谈了。 陈霸先不知道该怎办,只能尽忠职守,提防任何人危害皇太子的安全,至于这无妄之灾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厄运,无暇多想。 事发突然,为了不惊动群臣,所以只有皇太子及几位重臣在此,其他皇子、宗室及藩王,还不知情。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必须赶紧应对。 可要如何应对? 陈霸先认为噩耗不能传出去,至少现在不能传出去,以免造成恐慌和混乱,为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皇太子要立刻掌握禁军,至少要控制住台城,做出相应布置。 然后,追查逆贼同党,将其幕后主使揪出来。 陈霸先正思索着,检查遗体的御医忽然低呼:“这,这不是湘东王妃,他是个男的!” 众人闻言赶紧看过去,却见御医拍了拍遗体的裆部:“是男的,是男的。” 再用沾水的布将“徐昭佩”的脸擦干净,擦去敷粉,萧大器仔细看了,发现此人面貌只是与湘东王妃有些相似。 因为脸上敷粉,所以能够以假乱真。 所以,并不是湘东王妃刺杀皇帝,而是刺客扮做湘东王妃,以举报刺客为由,来到御前,然后暴起发难。 因为刺客骗过了天子、世子,所以没人提防,以至于让刺客得手。 那么,如今在外面的文武官员之中,是否有逆贼同党?亦或是乐游苑中,还有多少逆贼党羽? 吏部尚书、萧大器表兄王褒赶紧出主意:“殿下!如今须得当机立断,请诸位皇子、藩王入见,宣布噩耗!” 其他几人闻言有些犹豫:向皇子、宗室宣布噩耗,即向在外宴饮的文武百官宣布噩耗。 那么,等同于皇太子临危即位,立刻定下君臣名分。 只是今日这么多文武官员在,消息一传出去,必然引起震动,虽然皇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但掌握大局需要时间。 按说应该封锁消息,说天子有恙,宴饮取消,御驾返回皇宫,文武官员各自散去。 然后,关闭建康诸门,再调集东宫卫士入宫,接管宫禁,并且召见宿卫诸将、掌握禁军。 把这几步做好,再传公卿、在京的诸位皇子、宗室入宫,宣布噩耗,并追查逆贼同党。 但是,行刺的主谋极大可能为外边宗室、文武官员中的某人,或者有同党在其中,所以,未必会给时间让皇太子从容掌握局面。 而刺客孤身行刺,得手了却也当场自刎,所以皇帝遇刺身亡的消息,可能主谋此刻未必知道。 对方无法确认皇帝是否还活着,或许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皇帝不露面、宣布身体有恙起驾回宫,那么... 对方铤而走险也不是不可能。 考虑到逆贼极大概率有后手,刺杀皇帝的主谋不是皇子就是宗室,待会一旦忽然发难,若皇太子早定君臣名分,应对起来反倒会更加从容些。 如今文武百官就在外面,皇太子又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只要噩耗一出,皇位毫无疑问该由皇太子来座。 两种处置,都各有道理,具体该怎么办,不好说,毕竟事发突然,大臣们都蒙了。 眼睛哭得红肿的萧大器,看着死不瞑目的父亲,缓缓说:“让有司传令,陛下身体有恙,起驾回宫,宴饮取消。” 王褒也不坚持主张:“是,殿下。” 刚说完,有宦者来报,说有几位皇子在外候见,想要面见陛下。 这下,帐内几位大臣犯了难:儿子关心父亲,特来问安,如何挡得住? 若挡,以什么理由挡? 当然,硬是要挡,说“陛下欠安,不能打扰”,倒也说得过去,可如此一来,幕后主使怕不是就明白了。 萧大器看着表兄,见其点点头,又看看其他几位,见没有反对意见,刚要传令,又有人入内。 带来一个消息:建康城内有几支兵马异常行动,意图不明。 所谓“异常”,指的是不同寻常,因为今日皇帝和大臣们在乐游苑宴饮,对于城中各部兵马的管束很严,不允许随意出动。 且兵马调动须得制局的命令,但制局未得皇帝允许,是不会下令调兵的。 今日城内能出动的兵马,都是禁军,那几支忽然出动的兵马,并不在其列。 王褒心急如焚:“殿下!既然逆贼开始动手,却不能让噩耗传出去,以免人心惶惶!” 其他几位大臣也意识到情况紧急,赶紧说:“殿下,还请下令,命诸军护卫乐游苑,文武官员未经许可,不得离开!” “再让诸皇子、宗室候在帐外,不得与外官接触。” 话还没说完,外面吵起来:“我要见陛下,谁敢阻拦!” 听声音,却是皇子萧大成在嚷嚷。 萧大器担心弟弟乱嚷嚷坏事,便让王褒出去制止。 王褒出了大帐,见萧大成及几位皇子被侍卫们拦着,缓缓走向前,强作镇定:“陛下身体欠安,诸位殿下请勿高声喧哗。” “王公!陛下情况如何?” 萧大成问,其他几个皇子看着王褒,同样是一脸担心的表情。 “陛下正在休息,请诸位殿下稍安勿躁。”王褒缓缓说着,极力压制心中不安:“陛下有令,诸位殿下及...” 话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王褒看着萧大成身后一个方向,目光呆滞,左右亦是如此。 萧大成见状觉得奇怪,回头看去,没发现什么异常。 再看王褒,只见这位面色发白,他又顺着王褒的视线看过去,愣住了。 却见不远处一棵树,树干上居然形成了四个黑色的大字: 元凶弑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七章 元凶 元凶弑逆,这四个字有特指,指的是刘宋时的一件大事。 元凶,即“元凶劭”,为宋文帝之太子刘劭,元嘉末年,刘劭发动宫变,弑父(弑君),后来众叛亲离,兵败身亡,被称为“元凶劭”或“元凶”。 元凶弑逆,指的就是刘劭弑父,或者指代太子弑君。 在许多树上出现的这四个字,明显是意有所指,不仅天子御帐附近树木出现字迹,就连群臣聚集处附近,也有零星树木上出现“元凶弑逆”。 目睹这一异状的文武官员,想到天子迟迟不露面,而皇太子及几位重臣亦离席而去,不由得浮想联翩。 但没过多久,许多鸟雀飞来,把树干上的字迹啄得残缺不全,在侍卫们的检查下,发现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字,为蚂蚁聚拢而成。 蚂蚁聚拢成字,莫非是天意? 并不是,仔细检查,这出现字迹的树干上,树皮有些许甜味,所以,是有人用糖水在树上写字。 仅用糖水写字,此时字迹不显,待得蚂蚁被糖水吸引而来,大量聚集,字才‘浮现’出来。 这一检查结果很快公布,文武官员信还是不信,不得而知。 对于皇太子萧大器而言,到处冒出来的“元凶弑逆”字迹,明显是对他泼污水,肯定为逆贼的布局。 所以,他不能再托词“陛下有恙”,以便让御驾火速回宫,再进行应有的布置。 若如此,等于间接坐实“元凶弑逆”,届时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而且,城内有兵马异动,看来是幕后主谋开始动作,他若急着回宫,恐怕半路上会被伏击。 只能如表兄王褒所言,趁着事发不久,诸皇子、宗室(在京者)以及文武百官俱在,赶紧把事情挑开了说。 却不能一下子公布噩耗,萧大器命人先把诸位皇子、宗室召集起来,在大帐外候着。 然后由王褒等人简要说明情况。 文武官员则依旧留在原处,不得擅自走动。 并且调集禁军,守住乐游苑各门,然后分派兵马去弹压那几支突然出动的军队,其他诸军则对建康实施戒严。 很快,皇子和宗室们聚集在帐前,得知噩耗后,皇子们入帐,看着父亲遗体,扑到身边,哭得昏天黑地。 不远处一座小帐,同样有哭声传出,那是湘东王萧绎见了死去的世子萧方等,哭喊起来。 今日同在乐游苑的湘东王诸子,此时也在帐内哭泣。 一边是子哭父,一边是父哭子、弟哭兄,现场气氛一片悲凉。 各部公卿随后亦到,得了噩耗后,惊得面面相觑。 皇帝遇刺身亡,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刺客虽然已死,但其主谋恐怕会有下一步动作,但谁也不知道这下一步,何时会开始。 城内有某些兵马异常调动的事情,萧大器并未公布,所以在大帐外候着的人们,关心的只是一个问题: 主谋是谁? 不外乎某位皇子或某位宗室藩王,至于是谁,不得而知。 这种时候,谁也不敢多嘴,或者有什么小动作,只能老老实实候在帐外,听候安排。 原本晴朗的天空,云朵渐多,遮住太阳,仿佛预兆着即将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游苑与台城之间,同泰寺附近,街道上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在徘徊。 他们从街头慢慢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也不知想干什么。 作为其中一员的王七,当然知道自己和同伴要做什么。 只是头领一直在等消息,也就是动手的消息,然而迟迟没见人来通知。 他们就只能在这里兜圈子,如同一般行人那样,尽可能不引人注意。 却不能离开这里,因为他们要在这个路段,做一番大事。 今日是重阳节,许多人都和家人在一起欢度佳节,而他们在街上徘徊,为的就是做大事,博个荣华富贵。 至少要对得起沉甸甸的买命钱。 他们收人好处,自然就要给人卖命,虽然不知效命的真正雇主是谁,但王七大概能猜出来,雇主应该是某位皇子或宗室。 因为王七和同伴个个内穿环锁铠,这可是铠甲,乃违禁之物。 靠在路边的几辆推车里,藏着刀、棍、弓箭等武器,如有必要,可以马上拿出来使用。 所以雇主雇他们做的事情非同小可,若败了,身首异处。 若成了,就是吃香喝辣。 忽然有许多人往这边过来,王七定睛一看,却是一大队兵马正在前进,兵卒们披坚执锐,还打出旗帜鲜明的旗号,仿佛即将开赴战场一般。 王七见状只觉后背发凉:如此大张旗鼓出动,看样子,这兵马并非‘同谋’,而是前来弹压的? 想到这里,王七的豪情万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中,和同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是穿着环锁铠不假,但这软甲不防箭,更谈不上防弩,且他们没有盾牌,也没有长矛,要真是和正经的兵打起来,那是要吃大亏的。 正惶惶然之际,头领暗中做了手势,示意手下们各自散去,‘老地方碰头’。 于是众人如鸟兽散,王七和同伴正对着这群兵,若掉头就走,太过显眼,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 双方交错而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待得走远之后,王七暗暗松了口气,回头看去,却见这群兵在街口停下,既没有设卡,也没有检查过往行人。 反倒是一个个东张西望,似乎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 王七见状,不由得疑惑:奇怪了,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他顾不得那么多,只管和同伴埋头赶路,向东走着走着,眼见着前方就是青溪,又见街口处聚集着不少兵卒。 这些兵卒既未设卡,也没拦截路人进行检查,就这么站着,一个个东张西望,好像都不知该做什么。 王七和同伴身上内着环锁铠,经不得搜身,为防万一,赶紧拐了个弯,沿着街道转向南走。 走着走着,又近青溪,前方是一座过溪木桥,却见桥边也有兵卒在聚集。 这些兵虽然披坚执锐,却也不设卡、不搜查过往行人,就这么聚集着,无所事事。 兵卒们东张西望,一脸迷茫的表情。 王七见了,愈发迷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可以肯定,正是因为这些忽然出现在各街口的队伍,导致他们的雇主放弃了可能的行动。 。。。。。。 傍晚,某府邸,书房内,一主一仆正在对话。 “今日突然冒出来的几支兵马,到底怎么回事?”主人问,语气带着愠怒。 “郎主,小的听到风声,是制局忽然发的调兵令,把他们调出来,在几处街口待命。” 仆人回答,又补充:“后来,禁军赶来,押着这几支兵马回营,将领被严加看管,查了一番,似乎...似乎那调令没问题。” “没问题?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没动用制局那里的人。” “郎主,这是...这是...”仆人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说出想法:“小的以为,怕不是有人黄雀在后。” “你是说...”主人的语气瞬间变软,还带着惊恐。 “小人以为,有人暗中做了布置,所以才故意坏事,伪造制局调令,使得这几支兵马莫名其妙出动,在乐游苑附近街道候命。” “这些兵就只是在街口候着,如此一来,郎主就、就功败垂成了。” “唉!” 主人用力一拍书案,满是不甘和愤恨。 他费尽心思,花了不少时间、精力及财力布局,今日发动,如愿将皇帝刺死,接下来,就该实施第二步。 可谁曾想,乐游苑里许多树木冒出来的“元凶弑逆”字迹,使得皇太子被迫选择当场公布噩耗,而不是托词“天子有恙”,先行起驾回宫。 与此同时,得了制局调兵令(似乎是有人伪造的)忽然出动的几支兵马,聚集在乐游苑和台城之间、附近街道。 导致他在回宫必经之路布置的死士不敢聚集,只能撤退。 如此一来,半路截杀御驾的计划落空,后续一连串动作都无法付诸实施。 眼见着弄死了皇帝,却功败垂成。 这让他不安,因为有人如同黄雀,躲在暗处盯着他,在他动手、即将成功之际,忽然出手,坏了他的好事。 虽然这人暂时没弄清楚他的身份,但从此以后,他行事得愈发小心。 “郎主,那几个混入乐游苑的死士,轻易被侍卫识破、抓捕,小的以为,恐怕也和这黄雀脱不了干系。” “你的意思?” “郎主,他们一定注意到郎主的布局,只是尚未弄清郎主身份。” “为今之计,郎主只能屏气息声,不可再有动作,以免为黄雀窥破,若如此,可就不妙了。” “好,收尾的事情,你去办,必要的话,可以灭口。” “小的明白。” 不一会,仆人告退,主人呆坐房内,良久,骂道:“是谁,敢坏我好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八章 黑影 夜,皇宫一片缟素,一处侧殿,被侍卫和禁军兵卒围了一层又一层。 殿中停着梓宫,四周点着香炉、蜡烛,一身孝服的皇太子萧大器,及几位皇子,守在一旁。 兄弟几个已经哭得眼睛红肿、喉咙沙哑,此刻陪着亡父,依旧心中悲伤,默默坐着,不发一言。 旁边,宫女和宦者同样身着孝服,垂手而立。 他们都是新面孔,为东宫侍从,因为今日天子遇刺身亡,素来孝顺的皇太子要在皇宫守灵,并主持大局,所以他们随行,以防不测。 皇太子所用器具、衣物,均从东宫带来,皇太子所用饮食,由这些东宫侍从一一试过,确定无毒,再上呈皇太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提防刺客,因为天子遇刺后,若皇太子再出意外,可就真的全乱了。 此时,几乎精疲力尽的萧大器,用过些许饮食后,恢复一些精神,极力抑制悲伤,想着事情。 父亲遇刺身亡,让萧大器悲痛欲绝,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错愕不已。 那几支异动的兵马,居然是‘奉命’在几个街口驻扎,然后‘待命’。 但进一步的命令并未到来,所以,这些军队就傻傻的在街口处待着,什么事也没做。 待得禁军将其围起来,将领拿出的调令经过检查,是真的。 但到制局确认,却发现制局并未发布这些调令。 所以,有人伪造调令,把这几支军队调到街头‘待命’后,便没了下文。 萧大器的心腹们一番琢磨,发现整件事透露着一丝诡异,认为今日动手的人,不止一拨。 一拨人,当然是刺客及其同党,受主谋指使谋逆。 这些人为了刺杀皇帝,甚至提前一年布局。 湘东王妃如今生死不明,但萧大器得人禀报,说去年是湘东王妃有了个新欢,恐怕这新欢,就是逆贼放出来的饵。 去年就开始酝酿阴谋,可见主谋所图非小。 而今日动手的另一拨人,更像是专门来搞乱,不让这些逆贼得逞。 甚至前几日就已经行动起来。 事发后,萧大器通过询问,得知父亲早几日就得人密告,说今日有逆贼要混入乐游苑,欲行不轨。 而且明说这些逆贼极有可能混在湘东王妃的随从中进来。 于是皇帝做了相应的布置,侍卫们还真就抓住了几个男扮女装的可疑人物,只是谁也没想到,就连湘东王妃都是刺客扮的。 那些忽然异动的兵马,很可能就是得了这些人伪造的调令,来到乐游苑与台城之间的街道上聚集,直接就吓退了逆贼可能安排的伏兵。 所以,今日动手的至少有两拨人,一‘正’,一‘邪’。 经过心腹们的分析,萧大器觉得这判断很有道理,那么,谋逆的主谋,会是谁? 暗中破坏这逆贼行事的人,又会是谁? 他因为悲痛过度,无法静下心想这些事,心腹们各有看法。 不过较为统一的看法,就是坏逆贼好事的那拨人,没有料到刺客会假扮湘东王妃,直接刺杀皇帝。 现在,逆贼可能不会善罢甘休,还想铤而走险。 而出手相助的那些人,肯定会继续阻止这些逆贼行事。 想到这里,萧大器忽然心里觉得好受了些:天下果然不乏忠义之士。 然而,父亲遇刺身亡,他仓促间挑起大梁,要做的事情数不胜数。 追缉逆贼为首要之务,还得提防逆贼有下一步举动,而要稳住局势,得花不少精力和时间。 所以,现在他必须小心谨慎,尤其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因为主谋,很可能就是他弟弟之中的一个,或者,某位宗室。 想着想着,萧大器陷入沉思。 他今年已有三十三岁,有东宫班底,可以立刻挑起大梁,不会出现所谓的“主少国疑”局面,所以处理国事、稳住大局当无大碍。 却一定要把逆贼揪出来,否则,国家永无宁日。 。。。。。。 宫殿之间,不时有光亮游动,那是禁军兵卒提着灯笼巡逻。 一处宫殿旁,宦者刘华躲在黑暗之中,待得巡逻队伍离开,他并没有急着出来,而是左顾右盼。 确定无人,便如同一只猫那样,弯腰快速跑到对面,向停着梓宫的偏殿靠近。 走了一段距离,看着前方为火光围绕的偏殿,他知道自己就只能到此为止。 因为再接近的话,很容易被值守的禁军发现,他并无正当理由夜行,可经不住盘问。 刘华躲在角落,看看左右,确定没有旁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瓶塞打开那瞬间,香气扑鼻而来,刘华将瓶中一粒香丸倒在手心,然后塞上瓶塞。 然后将香丸放到墙角。 香丸的香气,和偏殿里用的香药气味一样,他一路过来,已经放了几颗,这里放完,就完事了。 此处角落比较偏僻,晚上漆黑一片,不会有人经过,所以,香气不会被人闻到,进而导致香丸被发现、拿走。 刘华小心的将瓷瓶收好,准备离开,因为他是找了个借口溜出宿舍,不能离开太久。 无意间抬头看向夜空,看着漫天繁星,忽然走了神。 今天是重阳节,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但他却孤身一人在宫里,不能和弟弟相见。 不过无所谓,弟弟一家好好过日子即可。 他已是身体残缺之人,刘家的香火,只能靠弟弟延续下去。 然而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当个阉人? 想着想着,刘华有些难过。 他是建康人,出身吏家,家中父母双全,有一个弟弟。 十五六岁时,刘华就在尚书台做事,成为尚书台数百个令史中的一员。 将近十年前侯逆作乱,祸害建康,他一家倒了大霉,被逆贼抓去当苦力,叛军攻打台城时,父亲和弟弟被赶去填壕,再也没回来。 后来侯逆被打跑,刘华和年迈的娘亲相依为命,但家已经化为废墟,娘俩身无分文,形如乞丐。 因为之前家里就欠下不少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刘华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净身入宫抵债,再换得些许收入,以便娘亲能够活下去。 在宫里做事很累、很苦,但刘华咬牙撑着,结果娘没过多久,因为重病不治,撒手人寰。 刘华彻底没了亲人,又成了残缺之人,准备自尽。 弟弟却回来了。 原来弟弟没有死,在战场上的死人堆里装死,逃过一劫。 又遇得恩公,有了好前程。 让弟弟过得好,成了支撑刘华活下去的唯一力量,所以,当那恩公要求他保守秘密(不让别人知道他弟弟还活着),他当然照办。 现在,弟弟的恩公需要他帮个“小忙”,他当然不会推辞。 刘华收回思绪,准备离开,却见眼前地面、黑暗之中,有几双眼睛盯着他。 那眼睛如同鬼火,幽幽散发着光芒,眼睛的主人,是一个个如同矮子一般的黑影。 却散发着淡淡屎臭味。 仿佛是从粪坑里爬出来的恶鬼,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那一瞬间,刘华吓得双腿发软,正要喊“有鬼!”,却记起恩公手下的嘱托。 “刘兄,九九重阳那日,若皇帝出了意外,你便放这香丸,如引路一般,引一些东西去停放梓宫的宫殿。” “放心,这些东西虽然长得可怕,却不会为难你,若见到了,莫要喊,慢慢离开便是。” “切记,莫要喊,若喊了,它们一旦受惊,容易发狂乱抓乱咬的。” 刘华战战兢兢地挪动脚步,见这几个黑影没有跟过来,而是捡起香丸,“叽叽叽叽”低声叫着。 听声音,是猴子?可怎么会有如此身材魁梧的猴子? 刘华如是想,不过这里黑,看不清这些玩意的样子,他也不敢看,强忍着恐惧,不敢回头,往来路而去。 走了一段,他实在忍不住,还是回头张望,却隐隐约约看见,几个黑影跳上墙头,沿着墙壁向偏殿而去。 不一会,偏殿方向传来呼喊声,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很多人在呼喊。 夜风吹来,带来了呼喊声。 “刺客,有...有妖怪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九章 伤势 殿内一片狼藉,烛台倒地,火光闪烁,又有许多人影晃动。 匆匆而来的王褒,刚进殿,就看见侍卫们在灭火,往燃烧的一些帷幕上泼水。 左右张望,见皇太子萧大器被侍卫们簇拥着,站在殿内角落。 他赶紧走上前去,见表弟站着,虽然发髻散落,有些披头散发,但看上去并没有缺胳膊少腿。 王褒的心稍稍稳了些:你可不能有事。 此时,一名太医正在给萧大器处理伤口,王褒打量着表弟的伤势。 萧大器内穿环锁铠,所以伤口不在身上,在脖子和手背上,都是皮肉伤,而且伤口不是很深,如同被人挠破那样。 太医仔细对伤口进行处理,再用药,说基本上不会留下疤痕,王褒放下心来。 却觉得这伤口有些奇怪:不是说有刺客么?刺客不用凶器伤人,莫非用手挠? 他四处张望,看到几位守夜的皇子,也被侍卫们护着,站在角落。 数了数,一个不少,说明刺客不是皇子,且其他皇子安然无恙。 王褒又放了些心,却看见殿中地上一具具尸体。 确切的说,是刺客的尸体,只是远远看上去似乎未穿衣物,且周身毛茸茸的。 几名侍卫提着带血的刀,站在这些尸体旁,王褒远远看着,见满目血腥,觉得胃不舒服。 但事情发生了,总得问个清楚,王褒不想打扰正在接受疗伤的萧大器,强忍着不适,上前询问侍卫,要了解事情详细过程。 却见地上已经被击杀的刺客,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毛茸茸的猴子? 王褒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猴子,个头比常见的猴子要大一圈,毛色类似,但让人觉得惊悚的是,这猴子面无毛,却是红彤彤的。 猴子脸红,但这种猴子脸更红,且无毛,就像一个涂了红色涂料的人脸那样。 加上一对小眼睛,以及一嘴獠牙,光是看,就觉得渗人。 其中一只‘红面猴’的手上,攥着一个香囊,侍卫将香囊拿起,王褒闻到一股麝香的味道。 再看模样,很眼熟,他认出这是皇太子萧大器随身佩带的香囊,被猴子从皇太子身上拽下。 香囊内有麝香,王褒知道皇萧大器平日里常佩戴麝香香囊,因为麝香可以开窍醒神,读书、讲经时正好提神醒脑。 不过据说这麝香似乎会让妇人不孕,所以皇太子和妃嫔相处时是不戴这种香囊的。 王褒看着‘红面猴’的尸体,听侍卫说事情经过。 方才这些猴子忽然翻墙跑过来,接近宫殿,因为动作很快,伸手又敏捷,所以很快穿过警戒的禁军及侍卫,跑到殿内。 这些猴子入殿后,不知何故变得很兴奋,上蹿下跳。 殿内之人,被这些不速之客吓得不轻,只当是妖怪来了。 担心这些妖怪要来破坏梓宫,便有人上前驱赶,而猴子也到处乱串,还率先往皇太子这里扑,于是乎现场乱成一团。 惊慌失措间,许多人被抓伤、咬伤。 侍卫们与这些猴子搏斗,撞倒了一些烛台,所以引发火灾,不过火势不大,现在渐渐被扑灭。 所幸梓宫并无大碍,而这些入殿的猴子也被砍杀,只是一片混乱之中,侍卫们之间误伤造成的伤口,比猴子咬伤、抓伤的伤口要多得多。 还不包括仓储躲避间,摔伤、撞伤、砸伤等。 但没死一个人。 王褒点点头,吩咐侍卫们尽快清理现场,并且加强戒备,提防再有不速之客‘打扰’。 但他闻到一股臭味,感觉像是屎臭,琢磨着莫非有人被这‘红面猴’吓得控制不住。 却听侍卫说,臭味是从猴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侍卫们检查后发现,这些猴子爪子和牙齿很臭,或许,是从某些沟渠钻入台城,所以爪子臭烘烘的。 王褒觉得怪猴身上肮脏很正常,不关心这种小事,又交代几句,再往萧大器那边走去。 太医已经为萧大器处理好伤口,而萧大器还要继续守灵,王褒赶紧劝道: “殿下安危,关系江山社稷安危,请殿下转到别殿养伤,莫要勉强。” “可是...” “殿下,请以社稷为重。” 萧大器向来孝顺,不忍心让父亲就这么躺在冰冷的棺椁里,而自己却跑到别处呼呼大睡。 但王褒劝得有道理,这些怪猴一定是有人放进来的,说明逆贼不死心,一定要置他于死地,所以,决不能让对方得逞。 见几个弟弟表态要继续为父亲守夜,萧大器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离去。 王褒看着留守的几位皇子,思索起来。 刺杀天子,还意图祸害储君,这逆贼胆大妄为,究竟是谁? 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人身上。 那人为二皇子、寻阳王萧大心。 皇帝驾崩,皇太子即位,此为父死子继。 若皇太子出了意外,那接下来.... 皇太子有子嗣,但最年长的嫡长子年幼,恐怕当不得大任,于是,兄终弟及成了较为稳妥的选择。 所以,一旦皇太子出意外,二皇子萧大心,就是兄终弟及的最佳人选? 那就有理由猜测,二皇子萧大心为幕后主使? 然而二皇子萧大心是庶长子,萧大器有同母弟、嫡出的皇子萧大连,为南郡王,排行第五。 正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即便萧大器出了意外,皇位兄终弟及,也该轮到南郡王萧大连继承大宝。 由此也可以猜测,萧大连或许是幕后主使? 萧大连如今外任荆州刺史,若指使手下行悖逆之事,很容易洗刷自己的嫌疑,甚至还能嫁祸给二皇子萧大心。 然而这可能么? 诸位皇子平日里的表现都不错,即便不出色,也是中规中矩,并无胆大妄为之言行。 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谁敢断言,某位皇子有谋逆的嫌疑? 更别说,意图染指皇位的人,也可能是几位宗室藩王之中一个。 不排除某个藩王挑动皇子内讧,然后来个渔翁得利。 想着想着,王褒觉得头疼欲裂,如今萧大器的安危,关系重大,所以绝不容出纰漏。 他见太医姚僧垣欲言又止,心中一动,便与其转到一旁:“姚公,殿下伤势到底如何?” “王公,三日内,殿下只要不出现高烧不退,便能安然无恙。” 姚僧垣回答,太医说的每一句话都干系重大,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否则会误事,误大事。 “三日?姚公,莫非...”王褒紧张起来,姚僧垣面色凝重:“这些猴子,爪、牙为人故意涂抹了粪便,所以伤口极易红肿化脓。” “我已尽力清理伤口,并用乐最好的疮药,然而,未有十全把握,保得殿下平安。” 王褒眉头紧锁:“也就是说,三日内,即便发烧,但只要不是高烧不退,就安然无恙了?” “是,这几日,我会守在殿下身旁。” 姚僧垣年近六旬,行医多年,医术精湛,经验丰富,多次治愈疑难杂症,深受权贵们信任。 当年,先帝身体不适,不听姚僧垣的劝谏,自行用药导致病危,差点就驾崩,还是姚僧垣施展医术,让先帝转危为安。 所以王褒信任姚僧垣的医术,现在姚僧垣专门对他交底,说明情况不容乐观,王褒担心起来,却也无能为力。 给猴子的爪、牙涂粪,这种事情也亏那些逆贼想得出来,可见幕后主使有多么的丧心病狂。 但他不通医术,只能心中默默祈祷:这三日,千万别发烧,就算发烧,也别高烧不退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章 升温 榻上,烧得迷迷糊糊的萧大器,咿咿呀呀说着话,然而服侍一旁的太子妃,根本就听不清萧大器说的是什么。 见萧大器从昨夜开始高烧持续不退,迄今没有说一句利索的话,太子妃心中焦虑,却不知该怎么办。 如今是九月十二日,重阳节当晚,萧大器被几只怪猴抓伤,次日就开始发烧,然后额头越来越烫。 到了昨日晚上,渐渐昏迷不醒,其原因,按太医正姚僧垣所说,是那日被猴子抓破的伤口红肿化脓引发“毒气攻心”。 这三日,姚僧垣一直守在萧大器身边,想了许多办法来处理伤口、退烧,都无济于事。 此刻的萧大器,满脸通红,额头发烫,太子妃见着都觉得心里难受。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时刻都会流出来。 儿子年幼,一旦萧大器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坐不得那位置。 即便坐上去了,主少国疑,风险很大。 年幼的皇帝,谁服?诸位年轻力壮的皇叔服么?诸位年长的藩王服么? 太子妃不敢想下去,只盼着萧大器能够退烧,能够痊愈。 萧大器平安无事,一切都好说,若出意外,真是会出大事的。 殿外,匆匆而来的几位大臣,见姚僧垣在殿门发呆,赶紧上前询问,并将左右支开。 “殿下高烧不退,下官医术不精,无能为力了。” 姚僧垣一脸凝重,他不轻易认输,但皇太子的病情加剧,能想的办法都用上了,真是无能为力了。 王褒等几人听得姚僧垣这么一说,只觉后背发凉:无能为力了?这可如何是好! 姚僧垣医术精湛,说“无能为力”,那就意味着... 王褒低声问道:“姚公,不知,不知殿下还能清醒否?” 姚僧垣摇着头:“难说,殿下高烧不退,滴水不能进,难,难...” “姚公!还请一定让殿下醒来,事关江山社稷,如今全在姚公手中针砭!” “下官一定尽力,只是...”姚僧垣看着几位重臣,“只是殿下恐怕已经时日无多,还请诸位,早做安排。” 神医都这么说了,想来,真是... 王褒等人面面相觑,很快意识到,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因为有人出首,说九月九日那晚,建康城内的南郡王府有异动:王府有猴子出没。 出首的人不止一个,言之凿凿,有司随即暗中查访附近居民,得知那晚王府附近确实有黑影出没,身手敏捷。 看样子不可能是人,更像是猴。 而皇太子萧大器,正是因为被突然冒出来的怪猴抓伤,导致高烧不退。 若皇太子出了意外,因为嫡长子年幼,所以皇位极有可能兄终弟及,那么受益人,自然就是皇太子同母弟、南郡王萧大连。 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南郡王府和怪猴有一点联系,那么,即便萧大连如今远在荆州,也免不了嫌疑。 若朝野内外认为萧大连有弑父、害兄的嫌疑,是大逆不道的元凶,那么即便兄终弟及,也轮不到萧大连来“及”。 然而,“南郡王府夜间有猴子出没”只是口说,没有物证。 也可能是别人栽赃陷害呢? 萧大连若因此无法兄终弟及,那么接下来,兄终弟及的就是庶长子、二皇子萧大心了! 可想而知,无论是南郡王萧大连,还是寻阳王萧大心,以及其他皇子,围绕皇位归属,必将爆发激烈交锋。 到时候,那些宗室恐怕也不会袖手旁观,该站边的站边,或者煽风点火,或者浑水摸鱼。 一旦事态失控,那怎么办? 。。。。。。 夜,寒山,官邸,寝室,李旿躺在床上,两眼紧闭,额头敷着冰袋,衣襟敞开。 李笠坐在床边,不停给儿子擦拭颈部、腋窝。 给发烧的孩子物理降温,擦拭身子是不错的降温手段,但不能用冷水,更不能用冰水,而是要用温水。 这是他所知道的知识,然而,仅对于不超过三十八度五的体温。 一旦体温超过三十八度五,就得服用退烧药,否则持续高烧的后果很严重,即便不死,脑子也会烧出问题。 对于儿童来说,高烧不退的后果就是死。 然而这个时代不可能有退烧药,也没有抗生素,汤药的疗效不怎么样,一旦生病发烧,主要靠病人硬扛。 一旁,满脸焦急的赵孟娘看着儿子,心中忐忑不安,虽然有医师在旁边,但现在,她潜意识里认为能依靠的就只有李笠。 儿子因为着凉发烧,从昨晚开始,额头越来越烫。 李笠一直守在旁边,不停给李旿擦拭身子,擦到现在,已是凌晨。 “出汗了,出汗了。”医师低声提醒,赵孟娘和李笠仔细一看,果然李旿身上开始出汗。 出汗,意味着病情好转,因为正常情况下,发烧的人出汗后会渐渐退烧。 李旿出汗越来越多,赵孟娘想替下李笠,自己来为儿子擦汗、更换衣物,但李笠坚持自己来。 汗巾换了几条,衣服也换了两身,李旿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楚面前之人,喊了一声:“阿耶。” “阿耶在,莫怕。”李笠轻声说着,笑起来:“如何,二郎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李旿点点头:“嗯!只是记不得梦到了什么。” 李笠示意赵孟娘拿一碗水来,扶着儿子坐起来:“先喝水,多喝水,病才好得快。” 他亲自给儿子喂水,等儿子喝完了,才让赵孟娘“换岗”。 李旿已经退烧,接下来交给医师即可,李笠坐在一旁,看着儿子恢复精神,看着赵孟娘那如释重负的样子,却百感交集。 儿子退烧了,这是好事,但是,皇太子呢? 李笠看着摇曳的烛光,陷入沉思。 截止昨晚,他收到的消息有两个: 第一,九九重阳节当日,皇帝遇刺身亡。 第二,重阳节当晚,皇太子守夜时,有刺客来袭,皇太子受了轻微伤,后来发烧,第三日起高烧不退。 这是他在明面上收到的消息,实际上是数日前建康的‘旧闻’,此时此刻皇太子情况如何,消息要过数日才能传到徐州。 而徐州这边,因为皇帝驾崩,公廨一片缟素,李笠也按照规矩,着孝服,与同样打扮的文武官员一起,遥拜建康。 该走的流程,都已经走了,李笠停了府邸的音乐、歌舞,且自己不近女色,出入头戴白帽,且一身素白。 如此做派,既是做给别人看的,也是处于本心:皇帝当政期间并无大错,结果遇刺身亡,身为臣子的他,默哀就得有默哀的样子。 毕竟,他和皇帝遇刺一事毫无关系。 而皇太子生病、高烧不退,一旦发生不测,后果很严重。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来,对于皇位由谁来坐一事,接下来有得折腾了。 李笠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竟然是这样。 先前,他在建康城里的耳目,打听到了一些风吹草动,并通过多方努力,发现有暗流涌动。 譬如,有人暗中购买环锁铠,意图不轨。 譬如,湘东王妃的新欢可能有问题。 仔细观察了大半年,结合手头上收集的消息,李笠判断今年重阳节会出事:有人要刺杀皇帝,行大逆不道之事。 于是,李笠有两个选择:其一,基于利益来个袖手旁观,等皇帝驾崩,新君即位之后,至少短期之内不会让他离开徐州刺史任上。 其二,基于良心,阻止刺杀发生,或者让刺杀失败。 李笠觉得自己心不够黑,所以让身处建康的手下于重阳节前密告,提醒皇帝做好防范。 由此,把逆贼揪出来,届时皇帝来个大清洗,收拾那些乌烟瘴气的宗室,正是李笠想要看到的结果。 所以,他才会对黄姈说,重阳节会很热闹。 结果,皇帝倒是防范了,还抓获了混入乐游苑的几个刺客,只是谁也没想到,竟然有刺客扮做湘东王妃,成功实施了刺杀。 皇帝遇刺身亡,李笠收到消息后,和其他人一样,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而皇太子当晚负伤,后来发烧、高烧不退,在这没有退烧药、抗生素的时代,熬不熬得过去完全看天意。 负伤、发烧,李笠判断这可能是伤口感染,打仗时常见,所以皇太子极大概率不久于人世。 其嫡子年幼,即位的话必然“主少国疑”,也压不住一帮成年皇叔、宗室藩王。 而按着兄终弟及的‘替代方案’,萧大器的同母弟、南郡王萧大连该即位,但这位却有派刺客刺杀嫡兄的嫌疑。 如此一来,围绕皇位,诸皇子、宗室以及各方势力会斗得头破血流,建康的政治环境会“升温”。 围绕最高权力的斗争,自古以来都很残酷、血腥,一旦争斗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搞不好,这大梁要完。 这是李笠的判断,按说水越混就越好浑水摸鱼,但他不觉得自己有把握摸到大鱼,因为搞不好摸上来的是一条剧毒水蛇。 他在建康有耳目,耳目将重阳节当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整理成资料,送来徐州,李笠仔细琢磨了几天,发现当日建康城里发生的事情有些诡异。 他认为,当天动手的‘参赛队伍’,除了行刺逆贼团伙、严加提防的皇帝一方,以及他这种‘打辅助’的小角色,还有一支‘队伍’,参与了当日的交锋。 之所以有如此判断,依据之一,就是那日被伪造调令调动的几支兵马。 这几支兵马,不可能是逆贼调动的,也不是皇帝调动的,李笠的人,也没本事伪造调令调动兵马。 所以,是另一股势力做的手脚。 这股势力要坏逆贼的好事,至于此举目的是为了皇帝,还是为了他们的别有用心,不得而知。 但李笠最关心的不是这股势力的动机,而是其能力。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哪天他被这帮人视作眼中钉,会不会某天被刺客行刺,当场身亡? 他想着想着,忽然冒出个念头:伪造调令,这套路感觉有些熟悉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一章 光影 寒山寺,梁淼夫妇正在参观,并陪着张铤给上香。 梁淼是梁森的弟弟,年初娶了张铤的外甥女,所以成了张铤的外甥女婿,算是一家人了。 夏末,梁淼带着内人前往徐州,赶在重阳节前抵达沛县,与兄长梁森一家团聚。 重阳节后,于前几日返回寒山。 而张铤因为最近事情比较多,所以直到今日,才有时间带着外甥女及女婿在寒山走走、看看。 ‘著名景点’寒山寺,当然是必来之处。 梁淼夫妇在鄱阳时,就听说了寒山的许多事情,自然也知道寒山寺和许仙祠的大名,今日来寒山寺,果然进门就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此时,一行人已经出了大殿,回到双树前,看着这一枯一荣,以及树下的一老一小雕像,感慨万千。 张铤见外甥女的注意力全在双树上,便向梁淼说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回到鄱阳,定要多做准备,以防有变。” “一旦时局纷乱,切记,莫要受人蛊惑,譬如组织义兵去平乱,此为人火中取栗,白白担风险。” “鄱阳不能乱,李家不能出事,只要稳住鄱阳,君侯这边就从容许多。” “建康那边一旦乱起来,肯定会有人打鄱阳的主意,毕竟鄱阳今非昔比,你们要多听、多看、少说话,轻易不要被人赚了。” “具体怎么应对,君侯自有安排,你只需要帮着李昕守住产业,就是大功一件。” “莫要急着立功、做大事,来日方长,只要君侯这边稳住了,你们往后多得是立功的机会。” 梁淼已经二十出头,不再是小孩子,知道了许多事情,也知道鄱阳的安危很重要,所以对于张铤的嘱托,用心记着。 张铤见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再复述,毕竟听者若听得进去,说一遍就行,若听不进去,就是成日里说也没有用。 今日阳光明媚,张铤抬头看着眼前双树,看着地上的树影,不发一言。 钟声回荡在耳边,耳边泛起回音,那是李笠之前与他闲聊时说的一些话,零零碎碎,却记忆犹新。 “历朝历代,铸币是亏的,铸币的成本比所得钱币面值高,所以铸得越多,亏得越多。” “且好钱会被人拿去熔了当做铜料卖,所以铸多少钱币都不够用。” “但若用水力机械压制铜钱,且将铜的含量适当调低,确保大规模压制的铜钱能有效降低成本,即成本低于面值,那么死结就化解了。” “在这前提下,朝廷铸币、让铜钱流通是赚钱的,可以如同收税那般获利,此为铸币税,可以如同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形成正循环。” “朝廷有了钱,就可以做很多事,譬如办实业、组织青壮开荒,但首要之务是募兵,组建一支强大的中军,即直属中枢的常备军。” “有了军队,首先在三吴清查田亩,清查隐户,无爵位、无军功者,名下田产必须足额缴纳田租,青壮必须服劳役,谁敢造反,族诛。” “有了充裕的税收和田租,中枢的力量才能增强,三吴富庶之地,才能真正为朝廷的粮仓,而不是摆设。” “这么做,能拉拢寒族武人,以及有爵位的士族、武德充沛的寒族,却必然得罪大量高门甲族、各地强宗著姓。” “无所谓,反正这帮人对朝廷的忠心高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愿臣服,就不要占着地方不交租了。” “让新军将士在富庶的三吴之地杀豪族,分田地,他们会犹豫吗?他们的忠心,才是朝廷稳固的保障!” “朝廷的根基在军队,有了军队,有了产出粮食的土地,还有能赚钱的产业,这帮士族、地头蛇算什么?!” “他们不出来做官,不要紧,朝廷以考试选拔人才,考四书五经,而不是什么玄学,让同样有才学的寒族子弟有机会当官,当流内官!” “什么名士风范,什么装点门面,朝廷的脸面,是兵强马壮的军队,是面无菜色的百姓,是充裕的国库,士族的风流要来有何用!!” 振聋发聩的声音,在张铤耳边回荡,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不是换汤不换药的朝代更替。 没错,自晋以来,刘宋、萧齐、萧梁,朝代更替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如同一座房屋换了主人,住在房屋里的人变了,但房屋还是那个房屋,正在渐渐腐朽,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以张铤所见,朝廷正在腐烂,国家依旧隐患重重,侯景之乱前的种种乱象,现在依旧存在,再这么下去,只会越来越乱。 若改朝换代,也只是皇族换了一拨人而已。 可“他”不一样。 “他”有神兵利器,所以军队绝对能打胜仗,稳住局势。 “他”有抱负,有能力,待得大铜矿正式开采,又大权在握,那么,不一样的新时代,或许,或许就会出现了! 却因为,却因为.... 张铤呼吸有些急促,将思绪收回。 有一群人从身后走来,看样子是要入大殿烧香拜佛,张铤转头一看,看到其中一人是黄?。 黄?是李笠的妻兄,曾经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养猴子。 张铤和黄?目光相交,相互间点点头,黄?带着其他人,绕过双树,要拾阶而上,往大殿走去。 张铤知道,只要皇帝在一日,李笠就只能做一条忠犬,然而李笠的出身,决定了李笠无法实现真正的抱负。 那么... 他知道,李笠是黄家的指望,李笠地位越高,黄家地位也就跟着升高。 所以,为了那个可能,面对他的建议,黄?可是毫不犹豫,尽力配合。 黄?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张铤的思绪,回到之前。 李笠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张铤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他决定不再犹豫,一定要让李笠无法逃避,必须作出决定。 所以进行了一番布置。 之前,他知道重阳之日,建康城北乐游苑会很热闹,而事态的发展,有两个可能。 其一,皇帝遇刺,但无恙。 其二,皇帝遇刺,身亡。 所以,他的布置总会有收获,无非收获是大是小而已。 重阳节当日,让人提前用糖水在树上写“元凶弑逆”,会引来蚂蚁聚集,于是,这四个字就显现出来。 又伪造制局的调令,调动几支兵马在城内晃荡,既可以扰乱谋逆主谋的后手,也可以造成混乱。 若皇帝无恙,见了“元凶弑逆”,又得知有军队异动,必然对皇太子或者皇子、宗室们有猜忌。 要么认为皇太子急着即位,要么认为某位皇子或宗室在酝酿阴谋并付诸实施。 如此一来,徐州刺史一职的更替事宜,皇帝近几年内都不会考虑。 这是张铤想要的最低限度收获,可事情的发展,让他的收获不止于此。 因为皇帝遇刺身亡了。 那么,素来孝顺的皇太子必然守夜,所以,他提前安排的人,便于当夜某个时辰放出红面猴入台城。 这些受过训练的猴子,会循着香味前进,而昔年的尚书台令史、如今的宦者刘华,会提前布设好‘道路’,引这些猴子接近梓宫停放的宫殿。 猴子入殿,会寻找麝香气味的来源,那么,平日里经常佩戴麝香香囊的皇太子,就会成为猴子的首选目标。 但是,猴子不会武功,不会用匕首,如何行刺? 打仗时,有弓箭手将箭镞用尿或者粪便浸泡,如此一来,射中人之后,‘粪毒’就会入体,伤口会很快化脓、溃烂,人也发起高烧。 高烧不退,最后一命呜呼,哪怕是扁鹊再世也就不回来。 所以,可将这些‘红面猴’的爪子、牙齿提前涂抹粪便,以期靠着抓、咬,让皇太子受伤。 然后因为‘粪毒’通过伤口入体,导致皇太子高烧不退,若太医医治无效,就会一命呜呼。 与此同时,他安排的人在南郡王府邸附近放出猴子,让巡夜以及附近住户看到,使得皇位‘兄终弟及’出问题。 于是,水变得更加浑浊,如此一来,才好浑水摸鱼。 这就是他的计划,实施起来不敢说百分百成功,但把握还是很大的。 若不成,也不要紧。 现在,距离成功为时不远,从建康传来的消息称,皇太子卧病在床,无法视事。 而南郡王萧大连虽然不在建康,但其府邸当晚有猴子出没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 那么,一旦皇太子去世,围绕皇位的争夺,皇子及宗室间的较劲会渐渐激烈,直至爆发混战。 甚至还会引来外敌趁火打劫,届时内忧外患之下,烽烟四起,乱世再临。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平定乱世的大英雄站出来.... 几只鸟落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打断了张铤的思绪。 他看着眼前的一枯一荣,以及树影,再次坚定了决心。 哪怕在灿烂阳光下,依旧有阴暗角落。 那么,你做沐浴着阳光、平定乱世的大英雄。 我,就做潜伏于阴暗角落处的毒蛇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二章 为王前驱 上午,公廨厅事,暂时无事的李笠,听张铤讲历史人物的事迹,主角为晋末北府名将刘牢之。 北府,指的是大名鼎鼎的北府军(北府兵),刘牢之作为北府将领,于淝水之战出名。 他和后来的宋武帝刘裕一样,都是彭城刘氏出身。 当时,宗室藩王司马道子执掌朝政,行事引起众怒,镇守京口的重臣王恭对此愤愤不平。 王恭曾经找借口起兵逼近建康,迫使司马道子把心腹王国宝杀掉、以平息众怒。 但王恭并未善罢甘休,依旧酝酿第二次起兵,诛杀司马道子父子,于是司马道子之子司马元显出了个主意:收买王恭的部将刘牢之。 刘牢之时为北府将领,在王恭帐前效命,自认为劳苦功高,却被出身太原王氏的王恭当做粗鄙武夫来用,所以心怀不满。 司马元显派人收买刘牢之,封官许愿,承诺干掉王恭之后,王恭之官位归刘牢之。 即由刘牢之掌控北府军。 这一私下联系走漏风声,但王恭不信刘牢之会倒戈,还设酒宴款待刘牢之,当众拜其为兄,并将手下精兵都交给刘牢之,以其为前锋。 结果,刘牢之还是倒戈了,王恭走投无路,出逃时被俘,押送建康斩首。 刘牢之取代王恭,率军镇守京口,如愿掌控北府军。 过得几年,占据长江上游(荆州)的权臣桓玄拥兵作乱,朝廷派刘牢之率军讨伐,司马元显对刘牢之寄予厚望。 但刘牢之见桓玄势大,又怕自己平定桓玄之乱后功高不赏,司马元显会来个‘狡兔死、走狗烹’,所以行事犹豫。 桓玄见状,便派人暗中联系刘牢之,封官许愿,并离间其与司马元显的关系。 刘牢之不愿屈居司马元显之下,面对桓玄的“善意”有些意动,但其外甥何无忌,以及部将刘裕(后来的宋武帝),劝刘牢之莫要上当。 刘牢之不听,临阵倒戈,于是桓玄攻入建康,抓捕司马元显,控制朝政。 然后立刻将刘牢之调任会稽太守,离开京口。 京口是北府军的大本营,此举就是调虎离山,刘牢之悔之不及,后悔自己临阵倒戈,被桓玄给耍了。 于是谋划反击桓玄,北上江北,挟江北之地来对抗桓玄。 但是,刘牢之一而再、再而三的倒戈,反复行径让前来议事的诸将鄙视不已,当场离去。 刘牢之执掌北府军多年,有赫赫威名,却落得众叛亲离的结果,关键时刻,居然连老部下都指挥不动。 加上误以为自己儿子从建康出逃失败、身亡,绝望的刘牢之走投无路,自缢身亡。 刘牢之的经历,说明了在朝廷动荡不安的时候,武将一旦站错队,后果有多严重。 张铤仔细剖析:“刘牢之一叛王恭,投靠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算是投靠朝廷,因为这父子俩执掌朝政,有大义名分。” “二叛司马元显,投向桓玄,他身为平叛主帅,却倒向叛贼,此举就是背叛朝廷。” “结果倒向桓玄不久,桓玄入建康把持朝政,他又想着反叛桓玄,如此反复小人,当然得了众叛亲离的结局。” 李笠问:“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吧,且不说人品,我认为,他是被人耍了,耍了还不止一次。” 张铤明知故问:“请君侯细说。” 李笠有些不确定的说,“那王恭,出身太原王氏,想来当时是一流士族?” “算是吧。”张铤点点头。 既然是探讨历史,李笠便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当时,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把持朝政,也就是说,大权被皇族拿去了,可那是什么时代?‘王与马,共天下’的时代。” “士族和皇族分享权力,结果司马道子父子把权力收走了,士族不会甘心,所谓众怒,想来是士族之怒。” “于是,就有王恭屡次兵逼司马道子的事件发生。” “王恭第一次兴兵问罪,刘牢之为其前驱,而王恭第二次兴兵问罪,刘牢之倒戈,我看,他是选择了皇族势力,抛弃了士族势力。” 李笠缓缓说着,整理着思路:“王恭出身太原王氏,恐怕看不起刘牢之的出身,虽然要倚重他打仗,却以粗鄙武人待之。” “所以,王恭可以和刘牢之结拜为兄弟,还把精兵交给刘牢之,却只是把他当做走狗,而不是当做平起平坐的自己人。” “简而言之,就是士族们看不起这些出身微寒的武人,哪怕要靠着这些武人打仗,也不屑于把对方当人,而是当做狗。” “等到事成之后,司马道子父子履行承诺,让刘牢之取代王恭,坐镇京口,掌控北府兵,刘牢之选择皇族,实现了地位跃升。” “而桓玄起兵,刘牢之面临新的选择,他若选择为皇族卖命,那就是功高不赏,结局凄凉。” “不如来个借刀杀人,自己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不妙哉?” “而那些等着看司马道子父子倒霉的士族,也巴不得刘牢之临阵倒戈,以便出身士族的桓玄攻入建康,给坏了规矩的皇族一个教训。” “于是乎,这帮人的口舌,在刘牢之耳边吹迷魂风。” “这一次,刘牢之背叛了皇族势力,投向了士族势力。” “结果桓玄入了建康,把持大局,刘牢之想要当黄雀,却发现自己没了盟友,也无人相助。” “因为士族根本就看不起他,只是把他个工具人,而皇族..皇族势力被他祸害了,自身难保。” “不仅如此,他反复横跳,部下也看不起他,于是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之下,自缢身亡。” 李笠说着说着,下了结论:“刘牢之看上去像是反复小人,其实是卷入了权力斗争的旋涡,被各方势力耍了一次又一次。” “他以为自己能够给自己的命运做主,殊不知,在各方势力眼中,他不过是个工具人,用完了就可以扔。” 张铤见李笠‘中计’,心中一喜:他故意提起刘牢之的事情,就是借古喻今。 现在,李笠自己就想明白了,他再趁热打铁,可就事半功倍。 于是劝道:“君侯,刘牢之前车之鉴,君侯不可引以为戒。” 方才,李笠一听张铤要说刘牢之,就知道对方的意图,问:“你的意思,是建康一旦乱起来,我不要傻傻的被人利用,变成工具人?” “对,君侯切记,莫要重蹈刘牢之的覆辙。” 张铤继续劝谏,他认为,皇帝、皇太子出事后,诸位皇子之中,无论是谁上位,都不会把李笠当做可信任的自己人。 同理,宗室诸王侯也是如此。 又因为李笠的出身寒微,士族们也不会看得起他这个吏家子、粗鄙武人身份。 所以,无论是谁来拉拢李笠,其本意就是把李笠当做个工具人,用完了就扔。 那么,李笠若傻乎乎的给人办事,到头来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即便侥幸避过各种腥风血雨,也只会落得靠边站的结局。 因为,无论是皇子、宗室还是士族,都不会把他当做自己人。 “有了刘牢之的前车之鉴,宋武帝可就聪明多了。” 张铤缓缓说着,两眼盯着李笠。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李笠没有回避,迎着对方的目光:“时无桓玄,何来宋武?” “会有的,会有的。”张铤笑起来,李笠虽然没有表态,但没有回避,说明时局变化让李笠再也无法装聋作哑。 李笠问:“那,我们是以不变,应万变?” 张铤回答:“君侯所言甚是,如今之计,就是以静制动,静观时局发展,若时机合适,君侯可当机立断...” “当机立断?怕不是为王前驱?” “不可能,以君侯的能力及麾下兵马之战力,为王前驱的只能是别人。” 李笠看着胸有成竹状的张铤,真想问一句:建康搞出那么多大新闻,你是不是幕后主使? 没错,他怀疑张铤在建康搞风搞雨,和皇帝、皇太子遇刺事件脱不了干系,一如黄姈刚开始怀疑他是主谋那样。 但李笠通过对事件的分析,成功洗去了黄姈对自己的怀疑,而他对张铤的怀疑,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只是猜测,问不出口。 也没有必要问。 如果张铤是主谋,哪里会承认?如果不是,他一问,就是不相信对方。 基于良心,李笠不希望皇帝、皇太子出事,但事实是这对父子真的出事了。 皇宫里的消息似乎已经被封锁,所以这几日来,都不知道皇太子病情如何,远在寒山的李笠只能早做打算。 他觉得,如果暴风雨真的即将来临,可得做好万全准备。 否则就真成了刘牢之第二,亦或是变成为王前驱的笑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四章 备战(续) 午后,军营,李笠正在巡营,冬天将至,齐国可能进犯,而梁国国内可能发生动荡,爆发战争的可能性较大,所以将士们在备战。 李笠在军营里走了一圈,见兵卒们状态不错,很满意。 转到禁闭室所在地区,看着眼前一排整齐的平房,以及挂上牌子的紧闭房门,李笠觉得有些无奈:“又满员了?” 陪同巡视的军士回答:“君侯,还空着两间。” “不错,比上个月好。”李笠都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上个月,我记得是临时调了十几间房来当做禁闭室?” “君侯说的是...”几名军士讷讷,“这帮家伙精力过剩,成日里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打架...” “无妨,按军法来,不过你们说精力过剩,怎么,对抗训练练得不够?” 李笠说着说着就觉得纳闷了,他明明安排了许多团体对抗项目来消耗兵卒们过于旺盛的精力。 “哪里够哟...”一名军士回答,“这帮小子,练得四肢有力,吃得满面红光,如同一个火炉子,满身火气哪里是那么好散掉的?” “那..”李笠的声音小了些,“有没有组织小娘子来救火?” “有,可总不能经常救火,毕竟这是军府出钱,干娘们心疼小娘子,收费可不便宜...” 李笠想了想,交代:“那你们有什么好想法,写报告交上来给我看。” “是!” 李笠看着眼前几近“客满”的禁闭室,干咳一声,继续巡营。 军营是很特别的地方,聚集大量青壮,而这些青壮年轻气盛,聚集在一起,很容易出事。 譬如后世最经典的场景对话:“你瞅啥?” “瞅你咋的!” “你再瞅瞅试试!” “试试就试试!” 然后就开打了,先是单挑,然后各自同袍加入,变成群殴。 军人要有血气,但平日里血气过旺的后果就是各种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屡屡发生,要怎么管,是个学问。 徐州军府的兵为募兵,兵源复杂,有无地农民、无业游民,有市井无赖,有身份不明的青壮。 其中也必然免不了有绿林好汉,或者曾经的山贼、流寇、水寇等等。 形形色色的兵,要融合在一起,难度很大,管理起来也很麻烦,其中必然有许多刺头。 刺头们日里训练偷奸耍滑,打仗时心怀鬼胎,容易带坏风气。 所以,李笠想出的办法,就是在新兵营阶段,用枯燥乏味的队列训练,严格的纪律以及‘绝对服从’的要求来筛人。 那些散漫惯了、不服管、想要拉帮结派的新兵,受不了如此管束,甚至熬不过新兵营,就选择离开。 所以经过新兵营的筛选,成为正式营兵的兵卒,纪律性、服从性达到基本水准,军士们管起来相对轻松些。 但如何管理,依旧有讲究。 首先,军营里军法森严,必须要用严格的纪律来管束军人,把性格各异的兵,倒入军队这个大熔炉,铸成一体。 其次,管理时要讲人性,毕竟兵卒是人,不是畜生。 如何把握尺度?这学问可没人教,李笠只能自己慢慢琢磨。 他推行军士管兵制度,军士都是老兵,所以能够理解兵卒的想法,奖励和惩罚,都通过军士们实施。 这制度实行一段时间以来,效果不错。 但长期效果如何,还有待观察。 李笠不是天才,也没人教该怎么带兵,但他觉得,要想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对兵卒给予最基本尊重是必须的。 什么是最根本的尊重?就是把对方当人,而不是畜生。 其中一点,就是不实行侮辱性的惩罚,譬如扒光了游营,譬如当众鞭挞、吊打等。 这种惩罚,既是对单个兵卒的惩罚,也是对其他兵卒的恐吓,对于许多将领来说,是常用的处罚措施,但李笠不认同。 因为这会摧毁军人的尊严、荣誉感,以及对集体的认同感。 荣誉感、对集体的认同感,李笠认为十分重要,这两种心理如同粘合剂,能把一个个的兵,粘合成一个“混凝土块”。 可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很可笑,因为将领只会稍微看重自己的部曲,不会把普通兵卒当一回事。 所以,军中侮辱性的惩罚手段五花八门,其后果,李笠认为很严重。 任谁被当众扒光游行、鞭挞、虐待,都不会好受,心态为之巨变。 而心态巨变的结果,要么是变成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要么心理变态。 而恐吓出来的兵卒,不会对所属军队这个集体有任何认同,他们只是将领的奴工,牲口,没有人的尊严,打仗时,又如何会卖命? 将领不把他们当人,他们自然就只顾保命、心怀鬼胎。 兵卒越心怀鬼胎,将领就越依赖自己的部曲来带兵打仗,愈发不把兵卒当人,于是恶性循环。 加上权贵们把兵户当做奴隶来用,所以世兵制崩溃,募兵(部曲)制成了梁国军队的主流。 军队的战斗力,来自将领自带的部曲,那些州郡兵、征召兵,全都是战斗力极低的炮灰。 如此情形,类似于明末,卫所兵沦为奴隶,能打的都是募兵,以及将领们的家丁。 这种情况下,明军在数千人规模的战斗中通常表现都不错,可一旦遇到数万兵力交战的集团作战,面对强敌,基本上都要抓瞎。 因为家丁都是各将领的私兵,是将领的私产、保命的本钱,所以各部将领无法做到协同作战,一个个只想着保全实力。 面对强劲的敌人,谁也不想打硬仗,战事稍有不妙就率先开溜,让队友挡住追兵,即卖队友。 如今,梁军的情况类似,李笠觉得,自己想要脱颖而出,就得按把兵卒当人,给对方基本的尊重。 然而兵不严加管束也不行,军法如山可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李笠用适当体罚(罚跑步、做俯卧撑、引体向上等),以及关禁闭(时间有长有短)的办法,替代各种当众侮辱性质的惩罚手段。 关禁闭,就是把人关进单间小屋,提供正常饮食,也不折磨,就这么关着,与外界没有任何交流。 听上去,这措施没有什么震慑力,可实行起来的效果极好,不管什么兵进了禁闭室,待上几天,都会老实得不行。 关禁闭的威慑力,远胜于当众鞭挞、扒光游营,管兵的军士只要嚷嚷“谁不老实就关他禁闭”,基本上兵卒们都会瞬间老实下来。 但处罚也得按照军法来,李笠用军士管兵,所有处罚都得有理有据。 犯了什么错,就按对应的处罚措施来实施处罚,不能随意‘玩花样’。 用军士管兵,也避免普通兵卒被将领随意虐待、虐杀,避免他们沦为将领的奴隶。 但根本措施,还是确保兵卒们的待遇,军饷按时足额发放,在军营里的吃住有保障,与此同时,安排家属在作场做事,有一份稳定的收入。 让兵卒无后顾之忧。 考虑到人总是会遇到急事需要借钱,李笠规定军中放贷事宜实行‘特许经营’,由指定的商号向兵卒们提供“低息贷款”。 以此避免兵卒被将领以高利贷盘剥,不会沦为对方的奴隶。 如此种种,是李笠为了保证军队战斗力做出的努力,效果如何,有待时间检验。 李笠再次转回营区,听着一座座营房内的唱歌声,感受着生机勃勃。 这是军士们带领手下,和其他队比赛唱歌,而队和队之间比赛唱歌,是团体赛的一种形式。 目的是培养集体意识,效果如何,同样需要实践检验。 李笠看着眼前热闹的军营,回想起这些年自己付出的努力,不由得期盼起来。 别人有了钱就花天酒地,买田地、置办房产,养数十侍妾、数百僮仆,夜夜笙歌。 我赚的钱却用来练兵、养兵。 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其战斗力如何,需要找人来试试。 如今国内时局动荡,也不知那个倒霉鬼,会撞到我的刀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六章 决心(续) 新亭西,江上蔡洲,南郡王萧大连的船队靠泊于此。 之所以不是靠泊岸边,是因为他们不受欢迎,靠泊岸边很容易被袭击。 座舰上,萧大连一脸铁青,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岸,以及东北方向,不发一言。 建康在蔡洲东北方向约二十余里,可谓近在咫尺,但他却在建康的南大门附近止步,因为城里没多少人欢迎他。 他提前派人到建康“活动”,联系文武官员,且将他来到建康城外的事实,在建康城内传开。 萧大连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因为皇太子一旦去世,其子年幼难当大任,所以按着兄终弟及的规矩,身为嫡出弟弟的他就该即位。 那么,必然有平日里不得志,或者想要再进一步的文武官员,选择“下注”,支持他进京,主持大局。 结果.. 结果他暗地里联系的文武官员,许多人不表明态度,反正一个个都精得很,虚与委蛇,不愿和他‘奋力一搏’。 即便是表兄、吏部尚书王褒,也劝他返回荆镇,莫要授人以柄。 这简直是笑话,萧大连知道自己未得诏令离开江陵、前往建康,事后追究起来,他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还什么“莫要授人以柄”? 嫡兄、皇太子萧大器的消息,已经中断多日,不知生死。 萧大连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判断,之前高烧不退的萧大器,现在恐怕已经病逝。 按说该嫡子继位,然而一个小孩子坐上皇位,担得了什么事? 主少国疑的后果,朝堂诸公不可能不知道,国有长君,才是社稷之福,他作为皇太子的嫡亲弟弟,理所当然兄终弟及,结果... 以毫无实据的“皇太子为怪猴所伤当晚,南郡王府有猴子出没”谣言,就把他挡在建康之外,用意再明显不过。 这帮人要立幼帝,然后分权,把持朝政! 两朝重臣留恋权位,东宫佐官舍不得即将到手的权力,所以选择立幼帝,他们就能理所当然辅政。 皇子们看热闹,乐得少不经事的侄儿即位,他们好为所欲为。 宗室们大概也是这个心态。 至于文武百官,大概觉得他南郡王兄终弟及的希望渺茫,所以也不打算下注。 于是,他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虽然抵达建康郊外,却入不得城,因为城中没有任何掌兵将领明确表示支持他。 他若带兵硬闯,恐怕还是会被挡在城外,因为已经有官军兵马聚集新亭,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明摆着是让他知难而退。 怎么办? 萧大连心中除了愤怒,还有后怕。 他未经许可擅离方镇,本来就是授人以柄,如果回去,新君即位后,那帮掌权的有了现成的借口,能轻易收拾他。 即便保全性命,恐怕也会被剪去羽翼,软禁在建康,再无出头之日。 若不回江陵,待在这里,进不去建康城,又没有粮食供应,随行这么多人能待多久? 要么强闯建康,然而他在建康没有内应,就算突破外篱,也进不得台城。 出发前,萧大连信心满满,觉得建康城内,一定会有不少有分量的文武官员愿意孤注一掷,支持他即位。 现在看来,是他太乐观了。 或者,在他离开江陵、抵达建康的时间里,建康城中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皇位归属一事再无疑问,所以,没人愿意冒险支持他。 难道兄长熬过来了? 萧大连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若兄长熬过来,就不是表兄劝他尽早返回江陵,而是兄长手书一封,命他入宫。 所以你们一个个都想着拥立幼帝,好占便宜! 父亲是如何对待你们的?兄长是如何对待你们的?关键时刻,就想着占便宜,一点担当都没有! 他越想越气,却无计可施,进退两难的处境,实在是想不出办法破局。 但走是绝对不能走的,留下来,再坚持一阵子,说不定会有人做出选择。 忽然有人来报,说有客求见。 不速之客,来自建康。 并带来书信一封。 萧大连先看了信,随后大喜:这是有人暗中联系他。 因为在场之人均为心腹,萧大连便问:“来人何在?寡人要见他。” 左右闻言赶紧劝:“殿下!如今时局微妙,可得提防刺客。” “无妨,寡人自有分寸。”萧大连笑道,好不容易有人主动联系他,他如何能将来者拒之门外? 再说他内穿环锁铠,可防刺客。 对方派使者来见,自己若连使者的面都不见,对方恐怕就断了心思。 机会难得,稍纵即逝,萧大连下定决心,要抓住这次机会。 若有此人做帮手,问题迎刃而解。 “快,请使者进来!” 。。。。。。 白雪皑皑,北风呼啸,徐州公廨,徐州刺史李笠、长史王冲,以及徐州的主要文武官员,迎来了台使,以及最新的消息。 皇帝驾崩,皇太子病逝,皇太孙即位。 新君年幼,自然需要大臣来辅佐,而辅政大臣的名单也确定下来。 其中有两朝重臣、东宫佐官,也有宗室藩王。 湘东王作为宗室领袖、幼帝亲叔祖,赫然在列。 至于擅离职守、赴京奔丧的南郡王萧大连,其罪当诛但其情可悯,因为萧大连身着丧服孤身入城、哭拜父兄梓宫之后,率部返回江陵。 一场刺杀引发的风云激荡,眼见着就要变成狂风暴雨,结果突然风消云散,这让李笠听到消息后觉得有些茫然。 这种感觉,就像偷偷下载了“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不得不说的故事”文件,满怀期待打开一看,发现是水浒传时那一瞬间的心情。 我都准备好了,你给我看这个? 预期中的诸皇子夺位、血流成河呢? 预期中的血腥宫变、诸王内讧呢? 李笠收回思绪,看着和蔼可亲的长史王冲,看着一脸淡定的台使,看着一脸轻松的文武官员,忽然有电影即将开始前抓紧时间上厕所的冲动。 风消云散?不可能的,现在还只是热身,好戏还在后头。 第一,幼帝登基,必然出现主少国疑的局面,这一点,朝堂诸公不是不知道,却促成了这一事实出现,说明什么? 说明各方势力想趁机捞好处,立一个小孩子当皇帝,最方便不过。 于是先把成年的皇位‘热门人选’南郡王排除在外,来个父死子继,而不是兄终弟及。这“排排坐、分果果”的夺权游戏才能继续玩下去。 接下来,围绕幼帝的控制权,辅政大臣之间必然较劲,只是事发突然,各方需要时间积蓄力量。 所以,暂时达成妥协,选择最大公约数:立幼帝。 第二,自古以来,辅政大臣们内讧再正常不过,胜出的人,就能完全控制幼帝,接下来,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戏上演。 胜利者清除异己之后,就会篡位,也必然篡位。 第三,擅自离任带兵前往建康的南郡王萧大连,止步于建康城外,忽然放下军队不管,孤身入城奔丧,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的冒险没有获得权贵们有力支持,进退两难之际,建康城里有实力派和他达成共识。 保他孤身入城能够平安抽身,保他平安返回荆州,不会被秋后算账。 萧大连冒险失败,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但他敢这么做,说明偷偷与他合作的实力派,一定承诺了什么。 那么,承诺了什么呢? 李笠想着想着,觉得心情有些低落。 对于国家来说,当前局势下,皇位来个兄终弟及、又嫡出皇子萧大连即位最合适,因为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这一点,权贵们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对于权贵们来说,立幼儿为帝,皇权旁落,才是他们大肆抓权、捞好处的最佳选择。 所以,事情必然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决定王朝命运的关键时刻,那些皇亲国戚、两朝重臣、东宫佐官们,集体选择了一条有利于自己却会毁灭王朝的绝路。 李笠抬头看天,看着满天白云,忽然觉得萧衍、萧纲父子真是可怜。 萧衍因为刘宋、萧齐两代血腥残杀宗室导致大权旁落的教训,选择善待甚至宠溺宗室,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萧纲秉承父亲的执政思路,也善待宗室,可自己不幸遇刺身亡、儿子也不治去世后,这些宗室们,到底在干什么? 让平日里表现、品行还不错的萧大连即位,明明是最优解,却立一个小孩子做皇帝。 李笠在建康城里有耳目,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按照他听到的风声来判断,一连串大戏就要上演了。 所以,这帮权贵的选择,极大概率应了一句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七章 人之常情 利国,铁冶里一座座炼铁炉冒着浓烟,火光闪烁、热浪滚滚,将严寒驱散。 自东西、南北两条运渎开通以来,利国地区聚集了更多的矿工、炉工,无论是铁矿还是铁冶,生产规模都在快速增加。 大量的焦炭经由运渎运抵利国,又有大量铁制品经由运渎运往外地,所以铁冶附近的运渎旁,漕船几乎阻塞河面。 码头处,前来公干的张铤,与镇守利国的黄?闲谈。 黄?满心期盼等着建康城出大事、权贵们争权夺利打得血流成河,得知新君继位、局势平静后,有些沉不住气。 他和张铤密谋的事情,妹妹可不知道,所以秘密憋在心里,无他人可说。 趁着‘主谋’就在眼前,赶紧问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张铤一脸淡定的看着黄?,“等着看热闹即可。” “可新君继位,又有大臣辅政,那不得缓上几年?” “缓上几年?”张铤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黄?:“你可看了《齐书》?” 黄?点点头:“看了。” “那,可记得‘作事不可在人后’这句?” 黄?想了想,又点点头:“记得,这是、这是....齐高宗说的。” “既如此,且拭目以待。”张铤笑道。 齐高帝,指的是萧齐皇帝萧鸾,萧鸾自幼丧父,为叔父萧道成抚养长大。 萧道成受禅称帝,建立齐国,传位皇太子萧赜,即齐武帝。 萧赜的皇太子萧长懋早逝,萧赜临终前,以堂弟萧鸾为侍中、尚书令,辅佐皇太孙萧昭业登基。 结果,萧鸾先后废了萧昭业、萧昭文兄弟,最后自己篡位做了皇帝。 得位不正的萧鸾,自然做贼心虚,对萧道成、萧赜子孙十分提防。 后来因为生病,萧鸾担心自己死后儿子坐不稳皇位,便对萧道成、萧赜子孙大开杀戒,连婴儿也不放过。 临终前,萧鸾对皇太子萧宝卷传授心得:作事不可在人后。 也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意思。 萧宝卷登基后,谨记父亲传授的心得,滥杀大臣,不仅顾命大臣,就连许多宰辅都躲不过屠刀。 接连逼反宗室、方镇大将,但都被官军平定,萧宝卷愈发得意,行事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派人毒杀平叛有功的远支宗室萧懿。 萧懿之弟、雍州刺史萧衍,闻讯于雍州起兵,挥师东进,攻入建康。 萧宝卷退守台城之际,还试图屠杀文武官员以‘稳定人心’,结果自然是众叛亲离,萧衍攻入台城,废其为东昏侯。 萧衍就是亲历了萧齐屠戮宗室的惨剧,甚至自己也为萧鸾篡位出力颇多,所以做了皇帝之后,引以为戒,善待、甚至放纵宗室。 “但这样做的结果,换来的是什么?侯景做乱时,那些宗室的表现,如何?” 张铤反问黄?,经历了侯景之乱的黄?若有所思,张铤继续说: “皇位,谁不想坐?奈何老翁在,没法撕破脸,所以,等着老翁死了就好。” “他们不会记得,这老翁平日是如何宠溺、放纵他们,却只想着老翁快点死,然后自己先下手为强,干掉其他竞争者,皇位就是自己的了。” 张铤说着说着笑起来,满是不屑:“皇帝(萧纲)一如其父,也善待宗室,可这有用么?他一死,皇太子也伤重不治,宗室们就开始打皇位的主意。” “明知道皇太孙年幼,还要立幼帝,萧昭业的例子,他们难道不懂?” “昭明太子当年去世,先帝(萧衍)将储君之位来了个兄终弟及,就是怕重蹈覆辙,好,现在,立幼帝,好得很。” “一个个,都想着争权,想着‘作事不可在人后’,呵呵。” 黄?听到这里,又充满期待:“那,湘东王为辅政大臣之一,莫非?” 张铤摇摇头:“未必,或许是有人把他架在火上烤,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谁都有自己的想法,谁都怕被人先下手为强,那么,这些人能沉得住气么?缓个几年?谁敢缓个几年?” 张铤回望南方,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事态发展、幼帝登基,早在他预料之中。 没有多少大臣愿意成年人登基,小孩子做皇帝,大伙才好浑水摸鱼,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南郡王萧大连傻乎乎的跑到建康,以为靠着封官许愿,自己能得拥戴,争得皇位,却落得个黯然返回荆州的结局。 因为他的封官许愿,比起立幼帝的好处,还是差了些。 皇帝(萧纲)的心腹们希望立幼帝,如此一来,自己又能把持权久一些;太子一系人马,自然希望立皇太孙,如此自己才有机会掌握权力。 宗室们希望立幼帝,那么宗室就有机会掌权,甚至更进一步。 皇子们呢?心态不一,但有了萧昭业的前车之鉴,他们也怕万一有人夺权篡位,自己就如萧道成、萧赜子孙那样,被篡位者屠戮一空。 他们一定会提防有人篡权,进而对自己挥舞屠刀,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绷紧心里的那根弦。 所以,萧大连失去继位可能、返回荆州之后,围绕小皇帝的控制权,建康城内必然暗流涌动。 这都在张铤计划之中,只是他无法确定,辅政大臣之中,谁笑到最后。 毕竟派出刺客刺杀皇帝的幕后主谋,其身份犹未可知,或许对方也在等着渔翁得利。 皇帝死了,皇太子死了,宰辅们、宗室们若为大局着想,不理会查无实据的“南郡王府有猴子出没”,应该拥戴南郡王萧大连登基。 但并不是,所以,从幼帝登基那天起,这个朝廷,已经没有救了,迟早要被权臣篡位。 黄?见张铤胸有成竹样子,渐渐放下心来,毕竟,水已经变浑了,还会越来越浑,所以浑水摸鱼的机会肯定有。 他们远离建康,远离中枢,所以可以避开围绕皇位爆发的权利争斗,但却无法直接获益。 所以只能等。 等到机会出现,然后抓住。 然而张铤的种种安排,其实是瞒着李笠的,黄?配合张铤的行动,也瞒着李笠和妹妹。 在十年以前,黄?可不会有过多的想法,他能想到的美好生活,就是李笠这个妹夫能混个刺史当当,黄家跟着沾光。 然而当他得张铤一番分析后发现,若时机合适,妹夫可能会坐到某个位置,心就不由得剧烈跳动。 若真如张铤所说,抓住机会的话,那可不是白日做梦。 虽然不清楚妹夫到底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妹妹支不支持,但黄?一想到这可能成真,就彻夜睡不着觉。 所以,为此搏一把,也不是不行。 。。。。。。 彭城水寨边上,充作水榭的大舫处,武祥正在钓鱼,不过因为来客的缘故,心不在鱼钩上。 来客为张铤,张铤从利国返回寒山,路过彭城,来看望老友。 顺便谈谈时局。 “建康城里的权贵,个个都顾着自己,唯独不顾上大局,让一个小孩子当皇帝,谁服?” 武祥缓缓说着,他和李笠一样出身贫寒,不过在李笠的带领下,经过十余年磨练,见识和阅历已经极大丰富,遇事喜欢动脑子,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张铤问:“那,依你所见,那些宰辅,会如何对待李郎?” 武祥笑了笑:“还能怎么对待?他们根本就看不起李郎,无非是把李郎当做鹰犬,需要时就用。” “用完了,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至于我们,也差不多。” 张铤又问:“如果有一天,李郎被调离徐州,譬如去平叛,然后新任徐州刺史来寒山,如之奈何?” 武祥闻言看向张铤,笑道:“张兄,有话直说,自己人,没必要弯弯绕绕。” 张铤挑明了说:“陛下驾崩,皇太子病逝,皇太孙即位,小孩子做皇帝,这朝廷迟早要变天。” 武祥耸耸肩:“变就变,他们自寻死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李郎怎么想,才是关键,你不好提,我和梁郎、彭郎,也不好提。” 张铤又说:“我们不需要提,时局发展,总是会到那一步。” 武祥直接了当:“有些事情,李郎不好做,也不好明言,让我们去做,无妨,该扛的,我来扛。” 态度明确,张铤是摸清楚了。 这就好,他专门过来敲边鼓,就是要看看武祥的态度如何。 此次密谋,他的同党是黄?,出于慎重考虑,没让武祥、梁森或者彭均参与进来,更不敢让新平公夫人知道。 毕竟这是绕开李笠偷偷行事,一旦事泄,他和黄?可以硬扛李笠可能的怒火,其他人就不好办了。 黄?作为妻兄,想着李笠‘更进一步’,让黄家跟着水涨船高,这是人之常情,反正看在夫人和世子面上,李笠也不可能把黄?怎么样。 而张铤自己,算是李笠的谋士,擅自行事,举措‘过激’,说来说去也是为了李笠。 但梁森、武祥和彭均,作为李笠的亲朋好友,若是绕过李笠偷偷行事,性质完全不一样。 夫人就更是不行了,毕竟枕边人,容易招猜忌。 所以,张铤没让这几位掺和,也没必要让这几位掺和,只需要旁敲侧击,探一探口风,提前提个醒即可。 谁不想荣华富贵、做人上人? 这是人之常情,但凡有机会,就一定要抓住。 张铤知道,出身微寒的这些鄱阳人,唯一的指望,就是李笠能够有所作为,只有如此,方能水涨船高。 如果李笠完了,其鄱阳同乡没了依靠,就只能随波逐流,漂到哪里是哪里。 所以必然紧跟在李笠身后,为李笠分忧。 那么,必要的‘分工协作’,迟早要出现。 将来一旦有事,李笠率军出击,且不管出击方向是哪里,徐州,是绝对不能拱手让人的。 对外作战,有梁森、彭均,可对内施展“尔虞我诈”,张铤觉得自己一个人还不行。 武祥经常给李笠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张铤觉得这位就是留守徐州的不错人选,毕竟对付起内部威胁,靠的是心计而不是武功。 尤其是对付长史王冲这见多识广的老滑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八章 机制钱 阳光下,崭新的铜钱亮闪闪,堆积在钱箱里,看起来十分养眼。 李笠伸手捞起一把铜钱,抬起,然后倒入钱箱中,铜钱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一旁,武祥拿起一枚铜钱,仔细端详着,啧啧称奇:“这和真钱没什么两样啊。” “那是必须的,这就叫专业。”李笠说完,也拿起一枚铜钱,放在手中仔细端详,只见上面“常平五铢”四个字清晰可见。 这里是彭城水寨,四周水面辽阔,所以风大,李笠眼睛微眯,看着这机制“常平五铢”钱,很满意。 常平五铢,为齐国天保四年起发行的铜钱,此钱并未以年号“天保”命名,而是取了“常平”这个名字。 常平,源自粮库“常平仓”之名,常平仓丰年购进粮食储存,以免谷贱伤农,欠收年卖出所储粮食以稳定粮价。 所以常平仓有稳定粮价的作用,齐帝高洋为新钱取名“常平”,想来是寄希望于新钱能够稳定物价。 新的王朝,新的钱币,所以“常平五铢”用料十足,制作精美。 按照这年头的惯例,做工精良的好钱,必然被人大规模窖藏,或者融了铸造铜器,亦或是融了铸造大量劣币。 所以,齐国的“常平五铢”,无论朝廷铸造、流通多少,都不够用。 那么,热心肠的李三郎,决定帮邻居高二郎一把。 利用寒山堰的丰富水力资源,以‘压制法’用机器制做“常平五铢”,然后大规模投放到齐国国内。 缓解齐国用钱紧张的局面。 也就是制作假币谋利。 技术来自于‘机制铜镜’,无非是压制产品由巴掌大的铜镜,变成小小的铜钱。 李笠手中的“常平五铢”,就是最新出场的机制铜钱,以水力驱动机器压制铜带而成。 含铜量为七成,三成是铅,加上新式制币工艺,所以制币成本比其面值(一文)要低。 虽然颜色比起真钱有些偏“青”,但制作精良,文字清晰可见,和真钱差不多,可以以假乱真。 “如今的制币工艺为铸造,或称连铸,就是批量铸造的意思,得要制模范,再熔铜灌入,成型、冷却,砸模,修理外形。” “生产速度慢,效率低,成本高,其制币成本,高于所制钱币的面值,所以铸得越多,亏得越多。” 李笠作为制假售假的黑心商人,向‘销售主管’武祥介绍起‘行业内幕’来。 “机制钱就不同了,因为机器压制,所以不需要制模范,也不需要消耗大量燃料来熔铜,省大量人工。” “调好比例的铜铅合金,熔成铜锭,然后被机器轧制成长条铜带,喂入制币机,机器直接在铜带上压出一枚枚铜钱。” “圆形,方孔,两面都有精美文字,厚度和真钱一样,机器制钱产量高、成本低,低于其面值。” 李笠将手中铜钱用拇指弹起来,待其落下再接住:“也就是说,这钱制作得越多,用出去越多,我们就赚得越多。” 武祥问:“可万一,他们拿了这么好的钱,全都融了铸铜,怎办?” “我们把这钱花出去的瞬间,就已经赚到利润了,至于这钱他们拿来做什么,对我们来说,无所谓。” 李笠说完,捏着铜钱,在武祥面前晃了晃:“你不要把它当做钱,要把它当做产品。” “制一千(文)钱,花出去,我们等于赚了二百文,或者等价的实物,利润是二成,这年头做正经买卖,利润不也是这个数?” “制一亿钱,花出去,我们立马赚了二千万钱,或者等价的实物。” “我们把各种渠道获得的各种铜钱、劣币,分别熔了,加以配比,制作成不同品质的‘常平五铢’,利润有多又少,反正都是赚。” “用钱来制钱,花出去后,换回更多的钱,再用钱制更多的钱,等同于左手倒右手,又从右手倒回左手。” 李笠把铜钱在左右手之间往复扔来扔去:“倒来倒去,流通的机制假钱越来越多,我们兜里的利润累加,而齐国...” 他把铜钱扔进钱箱,笑道:“我们的假钱在齐国大规模流通,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武祥陷入沉思,李笠也不催促,看着不远处,一箱箱正在分别装船的机制“常平五铢”,只觉心旷神怡。 大规模制造敌国货币(假币),然后投放到敌国国内流通,以破坏其国内经济,这种金融战的手段,超出当前时代大部人的认知。 要想实行,也不容易。 因为这个时代各国发行的钱币不是纸币,而是铜钱,其信用不是来自朝廷,而是来自含铜量。 后世以假钱摧毁的对象,为各国政府所发行货币的信用,以此造成纸币大规模贬值,这一招用在这时代,水土不服。 且这个时代的经济结构和后世不同,以自给自足的庄园制经济为主,主要交易方式之一,有以物易物。 虽然也会用到通货,但通货既有钱,也有布帛。 钱只是通货之一,想通过发行假钱(铜钱)来打击敌国经济,成本上很难做到,效果也不好。 那么,即使有了机制假钱,大规模在齐国国内流通,也不可能导致齐国经济出现严重问题。 “我明白了!”武祥忽然说话,看向李笠:“既然用八百文机制假钱,可换对方手中价值一千文的货物。” “若这机制假币在齐国境内大范围流通,等于...等于我们从齐国那里,白拿物资!” “如果,我们在齐国花出去一亿文机制假钱,等于我们从他们那里,拿回二千万好钱,或等价物资。” 李笠点点头,但这不是正确答案,虽然很相近。 武祥越想思路越清晰:“不,这样的行为,更像是....更像是收税!” “我们没有占据齐国一寸土地,没有置一个税吏,也没有一兵一卒,却可以靠着这种手段,稳稳从齐国收税!” “收上来的税,有好钱,有粟麦、布帛、丝麻、毛毡,以及各种物资。” “这些税,在钱花出去那一瞬间,就到了我们手上。”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寒山堰用熔炉熔铜、铅,或熔化各种劣钱,然后配比为合适铜合金,成锭后压制为铜带。” “然后用机器制作假钱,再在边境直接和齐国奸商做交易,用这些制作精美的假钱,换取对方从国内收购来的物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些假钱,自然会被奸商带到齐国国内,花出去,流通到黄河以北。” “这就等同于,我们变相向齐国收无形的税,对方却察觉不出来,这,这是软刀子割肉不见血呀!” 李笠鼓掌,对武祥的结论表示认可:“我们制假售假,目的不是扰乱齐国币制,而是靠着这制作精良的假钱,从齐国收税。” “同理,朝廷其实也可以用这种套路,在国内收税,却不会像直接加税那样,加重百姓负担。” 武祥瞪大眼睛,看着李笠,满是震惊:“这样也行?” “如何不行?无非是收多收少的问题。” 李笠笑起来,“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朝廷铸钱,要想得民间认可,就得铸好钱,而铸好钱是亏本的。” “所以,好钱铸得越多,朝廷就亏得越多,但是好钱一进入流通,就必然会因为各种原因,退出流通。” “朝廷只能不断铸好钱,以满足民间对钱的需求,天长日久,财政可吃不消。” “我们换个思路,用新工艺制钱,使得铸好钱的成本,比其面值低,那么制钱对于朝廷而言,就是赚钱,就是收税!” “好钱的面值,与其成色(主要是含铜量)有直接联系,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辨别钱的好坏与否,一看材质,二看外观。” “所谓材质,就是不能一掰就断、一摔就碎,所谓外观,就是外观完好,没有被剪边,铜钱字迹清晰等。” “那么,我们的这种机制钱,虽然含铜量不是十分而是七分,三分为铅,但材质尚可,只要隐瞒含铜量,足以蒙混过关,让人误以为是九分铜的好钱。” “加上外观精美,至少看上去养眼,不像是伪劣产品,那么民间的接受程度就高。” “一旦朝廷大规模发行这种机制钱,财政收入肯定增加,因为朝廷在无形之中,通过这机制钱的流通,已经向民间收税了。” “机制钱发行得越多,收的税就越多,配上一个超级大铜矿,啧啧,这就是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呀...” 李笠说着说着,眼睛又眯起来,武祥听了,却有些默然:“可是,如今的朝廷,不配有这样的铁杆庄稼。” “他们就像蛀虫,啃食着树干,树长得约茁壮,他们吃的越肥。” 李笠回答:“没错,这样的朝廷,不配有如此铁杆庄稼,权贵们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即便财政有大量盈余,又能有多少用在百姓身上?” “更别说如今是幼帝临朝,大权被权贵们瓜分,发行机制钱所得盈利,又能有多少能够用到正处?” 武祥见李笠说到了朝政,想起张铤的话,直接了当问:“如果,朝廷要把你调走,你再当不成徐州刺史,怎么办?” 李笠看着武祥,笑起来:“徐州是朝廷的徐州,你这话,仿佛是说徐州为我们的私产一般。” 武祥一字一句说:“徐州是你,带着我们,打下来的。” 李笠看向辽阔的水面:“没错,是我们打下来的,所以,徐州的所有权归朝廷,使用权归我们。” “那朝廷若是要收回使用权呢?”武祥继续追问。 李笠冒出一句话:“钓鱼要有耐心,你心浮气躁,如何能钓大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九章 心里话 砀县,远郊,野地里一片喧嚣,人的呼喊声、狗叫声响成一片,沸沸扬扬如同滚水一般,几乎要将严寒驱散。 然而一声呼啸,瞬间让所有声音黯然失色。 草丛之中,一头老虎倒在地上,身上插着许多箭,鲜血淋漓。 手持猎叉、长矛的兵卒围上来,老虎挣扎着要反抗,被蜂拥而来的长矛捅了个透心凉。 后边,骑马赶来的彭均,见老虎被捅得千疮百孔,有些懊恼,不过也没喝骂这些兵卒。 毕竟比起虎皮完整与否,兵的命更重要。 同时骑马赶到的李笠,见老虎被乱矛捅死,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他想起一个场景。 碰见老虎怎么办? 不要慌,握紧手中小刀,等老虎扑过来,猛地弯腰,然后一个滑铲,从老虎肚子底下滑过去。 与此同时,举刀过头,用刀划破老虎肚子,让它内脏掉一地。 这就是滑铲杀虎,一招致命! 没有刀,有棍子也行。 等老虎扑过来,只需要后仰,与此同时把棍子一头顶住地面、一头对准老虎,噗嗤一声,落下来的老虎就被直接戳死了! 这种理论上的杀虎神技,李笠想着想着真想笑,见兵卒们已经把死老虎捆起来,再用几根长矛一抬,便和彭均调转马头,往营地走去。 他来砀县巡视,顺便和坐镇砀县的彭均打猎,未曾料碰到一头老虎。 老虎一咆哮,坐骑吓得浑身发颤,李笠想骑马追老虎,哪里追得上,结果老虎被猎场外围兵卒给围杀了。 回头看着那被猎杀的老虎,李笠感慨:“这地方不错啊,居然有老虎。” 彭均笑道:“不止有老虎,据说还有野象。” 这说法,李笠相信,因为听说将近二十多年前,砀郡地界捕获野象,当时砀郡是魏国治下,野象送入都城后被视作祥瑞,便改元‘元象’。” 今日打猎所见,他对这个时代的淮北生态环境有些刮目相看。 在这个时代,淮北地区还有野象,虽然罕见,但确实是有。 不仅如此,老虎也很多。 由此说明,人类的活动区域不算大,还没把大型野兽逼到绝境,所以两淮地区,还有很多荒郊野外是没有人烟的。 而这时代,中原人口肯定没有明清时多,所以不存在人多地少的矛盾,无非是大片荒野、水泽尚未开垦为农田,所以人类的活动区域并未挤占野生动物的生活空间。 许多村庄,都有老虎出没的记录,不仅如此,各种走兽也很多。 下地干活的农民,极有可能遇到突然冒出来的野兽,至于这野兽是鹿还是狼,就看运气了。 所以,若天下太平,官府组织军人、百姓开荒,淮北还能开垦出大量农田,出现更多的村庄、城池。 毕竟这个时代的中原人口,远远没到明清之际那种人口爆发、人多地少的程度。 只是,这‘天下太平’能否在有生之年实现,未曾可知。 只要南北对峙的局势存在一天,两淮这南北分界线地带就不得消停,屯田的成果朝不保夕。 譬如现在的徐州,本地出产的粮食,根本就养不活徐州驻军。 驻军所需粮草,部分得靠淮南输送,部分得李笠的各种经营来解决。 “朝廷一旦乱起来,恐怕总有一天,我们也无法置身事外。”李笠和彭均聊着聊着,聊到当前时局。 “中枢的权力斗争一旦变得激烈,主角们开始拉帮结派后,坐镇要地的第三方不存在旁观的可能。” “因为不站队这一态度,本身就有‘不支持’的意味在里面,对于胜利者来说,是不能容忍的。” “哪怕旁观者的本意是明哲保身,但胜利者要犒劳自己的部下,也会优先把旁观者的职位腾出来,作为奖赏。” “所以,我迟早会因为各种原因,率军南下,如此一来,齐国必然趁虚而入。” “砀县首当其冲,到时候你应付起来,会很吃力,却一定要扛住。” 彭均知道时局发展的方向有些微妙,点点头:“放心,砀县防御已经加强,能扛得住。” 李笠也不是一味报忧:“放心,江南若是出事,传到邺城,齐帝再调兵遣将,恐怕半年就过去了,真要有什么事,我们完全来得及应对。” “你和部下依托坚城,以及充足的粮草、军需储备,守砀县守个一年半载,足够我转回来解围了。” 彭均见无旁人,问:“李郎,万一,万一朝廷里的权臣,对你不善,如何是好?” 李笠笑起来:“那就跟他决胜负呗,走投无路之下,我还能跪着乞活?”, “我这七八年,为朝廷四处征战,镇守徐州,所作所为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先帝。” 他的回答如此之直截了当,让彭均连接下来想说的一些担心都烟消云散了:痛快!决一胜负! “好,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 “当然要放心,但事情不至于到那个地步。”李笠依旧笑眯眯,他来砀县巡视,就是要给彭均交个底。 让对方知道,自己可不是愚忠的蠢货。 李笠认为自己七八年来四处征战的功劳,和回报相比,肯定不会出现负数,所以自己不欠朝廷什么。 他立下的功劳,对得起自己的待遇,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只是基于这个时代的君臣观,皇帝萧纲对他的知遇之恩,是他唯一的亏欠。 李笠说出心里话:“我奉先帝之命镇守徐州,就不会让徐州被北边夺了去,这是报答先帝知遇之恩。” “将来,朝廷要换人守徐州,可以,接任的人,至少要像样,若是无能之辈来占位置,免谈。” 彭均反问:“拒绝朝廷调令,道理上说不过去吧?” 李笠回答:“说得过去,要是让无能之辈来徐州当刺史,我当然服从调令,带着部曲、僮仆离开,步骑数万人,到新地方上任。” 战功赫赫的李三郎带着步骑数万人南下,这等同于直接恐吓,彭均明白李笠的意思,心中大定。 李笠态度强硬,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寒山是他们的根本,他们几个养精锐部曲,靠的就是寒山各种产业挣来的钱粮撑着,不然光靠鄱阳的产业,彭均可养不起部曲之中的数百骑兵。 要知道,养一匹战马的消耗,抵得上五户人家。 一人双马的配置,耗费翻倍。 该说的说了,李笠不忘交代:“你抓紧时间囤积粮草,说不定,江南若是乱起来,给徐州的供给会骤减,到时候,我们必须有库存粮。” “你自己也要提防细作、刺客,毕竟齐国来明的行不通,极有可能来阴的。” 李笠不厌其烦的交代着,不是他不放心彭均的办事能力,是为了让彭均重视起来,及早为渡过‘寒冬’做准备。 建康城里的权力斗争,他没能力掺和,守住徐州、挡住齐国南下之路,为第一要务。 若建康城里的权力斗争引发内战,徐州就只能独自抵御卷土重来的齐国大军。 但徐州决不能丢,因为守住徐州,是对国家负责,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自己的‘团队’负责。 毕竟寒山城里,有许多人大量的产业,不容有失。 若朝中围绕权力的争夺,决出了胜利者,按时代的惯例,这个胜利者迟早会走向那一步。 那么他发兵干掉篡位者,或者干掉屠戮先帝子孙的权臣,也算是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十一章 守户之犬 傍晚,雪下个不停,私第,书房里,王冲、王?父子正在交谈。 皇帝遇刺身亡,皇太子去世,局势骤然紧张起来。 如今皇太孙登基,重臣辅政,先前的乌云密布,如今已风消云散。 远在徐州的王冲,人脉深厚、消息灵通,知道如今建康城里暗流涌动,狂风暴雨随时可能再临。 但对于琅琊王氏子弟而言,这狂风暴雨,和他们没有太大关系,只要自己不主动去趟浑水,就不会有事。 朝代变迁,变的是皇帝和皇族,不变的是琅琊王氏的地位。 王冲知道,无论建康城里谁当皇帝,都需要高门甲族来充门面,所以,只要他们不牵扯进权力的争斗,就不用担心。 “依你看,新平公,接下来何去何从?”王冲发问,王?知道这是父亲在考校自己,认真思索后,回答: “大概是随波逐流吧。” “哦?何以见得?” “因为他朝中无人,又不可能北逃,除了随波逐流,又能如何?” “仔细说说。” “是。” 王?年轻,但很有想法,在他看来,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因为根基浅,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处境会有些尴尬。 首先,李笠出身微寒,没有宗亲,姻亲也粗鄙不堪,在官场上根本就没有根基。 其次,李笠是靠着战功以及皇帝的赏识,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在朝中没有任何人脉,出了事,基本上没人会帮说好话。 所以李笠就是皇帝的一条狗。 现在皇帝驾崩,幼帝临朝,朝中没有任何人脉、根基的李笠,坐镇边疆,就是一条心神不宁的守户之犬。 守在大院的北门,听着外面的虎啸,惶惶然听着身后院子里的动静。 期盼新主人不要赶他走,期盼新主人对他好一些,至少能有一口饭吃。 这种情况下,李笠还能如何?幼帝不可能用他,皇子们和他没有任何交情、信任可言,至于宗室... 鄱阳王父子或许会拉拢李笠,可这又有什么用?李笠敢轻易倒向鄱阳王么? 一条守户之犬,只能靠讨好主人才能活下去。 主人年幼,家里由管家做主,可管家有好几个,这条守户之犬,敢得罪哪个? 简而言之,朝中无人的新平公李笠,在幼帝登基后,除了随波逐流,不可能有别的办法。 若是妄图投靠某个权贵、给其做马前卒来博取富贵,面临的风险是很大的。 因为他原本是皇帝的走狗,没给别人做过佐官,别人不了解他,凭什么相信他? 无非是把他当做工具,有需要就用,用完了就扔到角落。 王?作出总结:“孩儿认为,新平公不傻,知道自己只能做一条守户之犬,所以他除了随波逐流,又能如何?” 王冲说:“可他骁勇善战,如同猛虎,而不是守户之犬。” “他在徐州刺史任上,就是守户之犬。”王?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或许新平公真的很能打,可兵马能有多少?” “他要是南下,徐州怎么办?这里可有许多产业,他要是丢了徐州,就真的是丧家之犬了。” “若要守住徐州,哪来多余的兵力去掺和建康城里的风风雨雨?” “所以孩儿觉得,朝堂诸公不需要折腾,只要让他继续留任徐州,他自然就老老实实看着淮北门户,轻易不敢动弹。” “像他这种朝中没有根基的武将,镇守边疆就是最佳去处,至于久镇边疆会不会尾大不掉,那是另一个问题。” 王?说得很有道理,王冲很满意,虽然他的结论,与儿子的结论有不同,但儿子能想到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既如此,你认为,为父留在寒山任职,是凶是吉?” “吉,大吉!”王?很有信心的说,“新平公苦心经营寒山,哪里是那么轻易舍弃的?父亲在此为官,这几年内,安稳得很,至少比在建康好。” “新平公只能守着寒山,等候朝廷下一步安排,既不可能北附,也不能南下,有他在此镇守,寒山好得很。” 王冲点点头,不再多说。 他有很多儿子,不可能每个都循循教导,既然王?在身边,就看看王?眼光如何,如今看来,儿子眼光尚可。 日后,只要不掺和权力争斗,那就不会倒霉。 父子俩说了一会,王冲不忘吩咐:“溧阳为先帝守丧,心力憔悴,你要多陪陪她,说说话。” 溧阳公主为先帝守丧,要守一年,王?点点头:“孩儿知道。” 待得王?离开,王冲看着空空的坐垫,入了神。 他的结论,和儿子有些不同。 毫无疑问,李笠不是守户之犬,也不是猎犬,而是猛虎。 王冲知道,若表弟萧纲在一日,李笠就只能是守户之犬,萧纲走了,萧大器继位,李笠前途有保障,也会甘当看门狗。 然而,这对父子同时走了,幼帝登基,李笠的前途没了保障。 惶惶然的猛虎,能做出的事情,可比惶惶然的守户之犬多得多。 接下来,谁能保障李笠的前途,并让李笠相信这一点,那么这头猛虎,就要出山了。 对于王冲而言,李笠投靠谁,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父子待在寒山,说不上危险。 反正不管谁执掌大权,甚至更进一步,总是要高门甲族子弟来充场面的。 。。。。。。 合肥,刺史府邸,合州刺史、鄱阳王世子萧嗣,与心腹李朗交谈。 李朗作为合州州府的僚佐,未有正当理由,不得擅离职守,他偷偷前往徐州,又悄无声息回来,自然是要办一些隐秘的事情。 萧嗣急切想知道结果:“新平公怎么说?” “守户之犬,难舍草窝。” “是么...”萧嗣闻言放下心来,因为他听出了言外之意。 毫无疑问,李笠是一头猛虎,身强体壮,牙尖齿利,为朝廷镇守淮北徐州,变成了守户之犬。 如今户主新丧,守户之犬不知自己前途如何,不免多想。 那么,他就要让对方放心。 萧嗣让李朗私下接触李笠,是因为李朗即是他心腹,和李笠是鄱阳同乡,又曾经和李笠并肩作战,乘坐热气球飞入台城。 所以,李朗是最合适的说客,替萧嗣去徐州,给李笠分析利弊,给对方吃一颗定心丸。 因为不久之后,会有大事发生,萧嗣需要保证淮南稳定。 只要李笠安心守着徐州,镇住淮北,为淮南遮风挡雨,就等于帮了萧嗣一个大忙。 若李笠帮了大忙,待得事成之后,他父子二人必有重酬。 无论是永镇徐州,还是别的安排,都好说。 但萧嗣还是很关心一件事:“以你所见,新平公的实力如何?” 萧嗣在寒山有耳目,对李笠的实力有所了解,李朗此去寒山,也用心观察,听得萧嗣发问,他面色有些凝重的回答: “属下估计,新平公及其他几位,仅以部曲而言,在徐州,合计能有步兵不下一万五千,一人双马的骑兵不下三千。” 萧嗣听了只觉后背有些发凉:仅以部曲计,也就是说,还没算上徐州军。 李笠,还有梁森、武祥、彭均以及黄?,五个人的部曲私兵加起来,步骑将近二万人。 若说兵力,好像平平无奇,毕竟萧嗣自己,就能调动两万兵。 然而考虑到这二万人必然都是精锐,又有李笠这个骁勇善战的主帅统领,战斗力肯定会很强。 尤其一人双马的骑兵有不下三千,用得好的话,足以击破数万军队。 萧嗣当年得李笠献策,聚集各部将领骑兵累计五千,夜袭齐国清河王高岳,一战歼灭数万大军,所以对于骑兵突袭的威力记忆犹新。 李朗所估计的两万步骑,还是李笠等人在徐州的部曲兵力,鄱阳那边,李笠到底还能调集多少人,已经无法估算。 毫无疑问,李笠是一头猛虎,皇帝不在了,没人能有把握让这头猛虎乖乖听话。 不过还好,萧嗣和李笠算是有交情,且对方把徐州寒山当做虎穴经营,便有了后顾之忧,不可能把兵力都调走。 毕竟徐州随时都可能遭到齐国大军攻打,所以李笠为了应付北边,守住徐州,定然无力掺和南边的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嗣才有把握说服李笠,使其莫要受人拉拢,坏了他的好事。 并且通过李朗,把意思传给对方:徐州是你打下的,你想经营,那就给你经营,经营一辈子都可以。 萧嗣认为这不是养虎为患,徐州四战之地,既是李笠的地盘,也是囚禁李笠的牢笼,齐国的威胁日夜存在,李笠无法“出笼”。 对于齐国来说,李笠是吃人猛虎,对于朝廷来说,李笠是守户之犬,这样就不错。 萧嗣虽然对李笠的实力有些震惊,但总归是得了好消息,接下来,他就可以放开手脚行事了。 李朗知道萧嗣在谋划什么,颇为期待的问:“第下,何时行事?” “快了,快了。”萧嗣轻轻笑起来,一脸自信。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平安安过下去,结果谁曾想,皇帝遇刺身亡,皇太子伤重不治。 登基的皇太孙,不过是个懵懂幼童,这就意味着,他父子二人处境往后会越来越不妙。 辅政大权,迟早要集于一人之手,届时,他父子二人恐怕就会成为权臣的猎物。 一如齐明帝萧鸾所言,做事不可在人后,萧嗣觉得,与其等着别人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不如他们先动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灯会 元月十五日,上午,官邸,李笠和妻妾、子女们一起做花灯,为今晚的元宵节赏灯做准备。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这个时代已经流行赏灯,而建康城每年元宵的‘灯会’十分出名。 寒山这里,也会举办元宵灯会,今晚李笠会如前两年那样,先在家与家人赏灯,然后作为刺史,参加城内公共场合的灯会。 与家人一起做花灯,办自家小灯会,就是他每年元宵节必定要做的事情。 五颜六色的纸张,一把把细竹篾、一捆捆细绳,以及一罐罐江湖,加上大大小小十来号人,把房间占了大半。 中间位置的案上,摆着一个花灯模型,李笠和家人们,要按照这个‘微缩’模型,扎出真实大小的花灯——“鲤鱼灯”。 到了晚上,庭院里点起花灯,这鲤鱼灯就会放在中间位置,为群灯环绕,宛若众星拱月那样。 其构型,为“鲤鱼出水”,大致模样,为波涛之中,前后两尾大鲤鱼跃出水面,周围又有一些小鲤鱼环绕。 大小鲤鱼,本身就是灯笼,而层层波涛,同样是一盏盏灯笼。 大鲤鱼之中,位置较高那尾口吐明珠,即小灯笼,其下那尾头在望楼上看见台城内有火光闪烁。 好像是失火了,看火光情形,感觉火势不小。 萧大成闻言一愣:“失火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随后有些恼火:元宵灯会,那么多花灯,那么多游人,难免失火,但台城失火,就有些过分... 想着想着,萧大成心中一惊:莫非...莫非逆贼动手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就坐不住了,为了不惊扰儿女,吩咐王妃几句后,自己转到前院。 然后一边着甲,一边传令侍卫集结,以防万一。 然而哪怕今晚元宵节没有宵禁,台城也不是任人夜闯的。 如今幼帝登基,他作为皇叔,更不能在未获许可的情况下,率兵夜闯台城。 但一想到逆贼乘着元宵灯会发动宫变,恐怕已经提前做了不少准备,万一求援的人在半路被截杀,而他还傻傻在王府等... 怎么办? 着甲完毕的萧大成如坐针毡,手按佩刀,站在屋檐下,看着台城方向。 不一会,侍卫来报,说有宫中来人抵达王府外,据此所称,有逆贼侵入台城,攻打皇宫,特来求援。 “求援?果然是逆贼动手了!” 萧大成闻言精神一振,向左右下令:“传令,一部分人留守王府,其他人,随寡人入宫救驾,剿灭逆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囚 昏暗的囚室,一缕阳光如同光柱,透过窗户直插地面,武陵王萧圆正看着地上的阳光,再看看那小小的窗户,忽然想到一个字: 四壁成口,口中一人,即是囚。 环顾四周,小小囚室倒是干净整洁,若不是一排木栅栏横着,仿佛是一禅房,正好可以诵念佛经。 被捕入狱后,萧圆正只是上表自辩过一次,见没有效果,就懒得挣扎。 有人要他死,且他必须死,多说无益。 萧圆正觉得既然事已至此,且儿子似乎能保命,便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留在世间的时日无多,萧圆正除了思念妻儿,又想起了已故的父亲萧纪,以及远在长安的弟弟们。 他的父亲、武陵王萧纪,为高祖(萧衍)第八子,当年坐镇蜀地,后来率军东进,讨伐占据荆州叛乱的邵陵王萧纶。 结果魏国(西魏)趁机攻打益州,萧纪率兵回救,半路遇伏,兵败身亡。 魏军攻下蜀地,武陵王诸子沦为阶下囚,世子萧圆照也去世,当时,家中排行第二的萧圆正在司州任郡守,逃过一劫。 他成了武陵王留在梁国唯一的儿子,随后继承武陵王爵位,一直低调行事。 数年时间过去,萧圆正没想到自己还是难逃一死,有人试图兴大狱,诛杀异己,而他,就被主谋认作是异己。 萧圆正闭上眼睛,思索着谁可能是主谋。 不久前,元宵节当晚,台城失火,又有宗室带兵夜闯台城,似乎是要发动宫变,闹出很大动静。 事后追查起来,幕后主谋居然是豫章王萧栋。 对于这个结果,萧圆正是不信的,因为什么事也没做的他,被人告发,说与萧栋合谋。 所以,他和萧栋一样,都是被诬陷的。 萧圆正觉得自己和萧栋都是闲散藩王,没挡着谁的路,却被人诬陷欲置之死地,那么,幕后主谋到底想干什么? 毫无疑问,最终目的是皇位。 萧栋及其两个弟弟,是昭明太子的嫡孙,所以涉及皇位更替,是继位呼声很大的人选。 而萧圆正作为武陵王的儿子,虽然比不上萧栋,却也是高祖(萧衍)的孙子,为当今年幼皇帝的皇叔(堂叔)。 且他麾下部曲众多,加上效命的壮士,有近万人,若在建康任职,关键时刻,能坏人大事。 若在外任职,起兵勤王,也能尽一份力。 幕后主谋要谋皇位,就得把与幼帝关系最近的宗室剪除,先把昭明太子的孙子解决,再对付幼帝的皇叔们。 他这个堂叔被干掉,接下来,就轮到亲叔叔们了。 所以,要么接下来,辅政的湘东王会成为幕后主谋新的目标,要么,湘东王就是主谋。 因为当昭明太子、武陵王一系的成年宗室完蛋后,就属湘东王父子和幼帝关系最近。 当然,还有庐陵王萧应,关系也很近,然而此人为痴儿,愚不可及,能否保住家业尤未可知。 萧圆正睁开眼睛,看着地上的光斑,琢磨着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 重阳节那天,刺客扮做湘东王妃,拉着湘东王世子去见皇帝,然后刺杀皇帝,湘东王世子当场身亡。 湘东王应该不是主谋,因为虎毒不食子。 现在幼帝登基,诸皇子成了皇叔,那么多皇叔,总不能全都找借口杀了,且诸王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元宵节事变,主谋或许另有其人,既要借机铲除异己,又要让辅政的湘东王饱受怀疑,那主谋才好继续行事。 若如此,鄱阳王萧范就有很大嫌疑。 萧圆正记得,当年高祖还在时,就有人告发鄱阳王私蓄粮草、招募壮士,意图不轨。 而鄱阳王兄弟不少,门生故吏众多,其父子近十年来镇守淮南,麾下劲旅表现非凡,一旦建康有事,淮南兵马很快便能兵临城下。 萧圆正想着想着,忽然目光一凝。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战功赫赫的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 李笠如今坐镇淮北,此人及其得力部下,均为鄱阳人,和鄱阳王府总免不了关联,一旦鄱阳王得此人相助,问鼎不是没有可能。 萧圆正知道李笠是得了先帝赏识、提拔,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当先帝、皇太子先后去世,李笠在朝中无依无靠,如同丧家之犬,勉强能依靠的,就只有鄱阳王父子。 所以一旦李笠倒向鄱阳王,鄱阳王必然胆气大壮。 日后行废立之事,甚至都不用担心各地兵马进京讨逆,因为有李笠这头猛虎在,足以击败任何反对者。 那么,即便鄱阳王不是重阳节刺杀皇帝的幕后主谋,也极大可能是此次元宵节事件的幕后主谋。 先以阴谋诡计清除异己,然后对付湘东王,一旦鄱阳王父子如愿获取辅政大权,恐怕就.... 萧圆正想着想着,呼吸有些急促,但心情很快便缓和下来。 他能想到的事情,湘东王也一定能想到,诸位皇子..诸王也肯定能想到,即便想不到,也会有僚佐提醒。 满朝文武那么多聪明人,也会想到的。 萧圆正看着自己所处囚室,忽然觉得有些轻松:这里不会空置太久,住客会不停地换。 所以,他只是先走一步,到黄泉之下,和父兄团聚。 陆续,还会有人‘来’,热闹非常。 。。。。。。 清晨,长安,皇宫。 宫门,李义孙带领禁卫兵卒,分列两侧,宛若仪仗。 他作为禁军将领,职责是宿卫皇宫,如今把守宫门,仪容关系朝廷脸面,不敢懈怠。 上朝的文武官员,即将入宫,现场可不能出差错。 然而这如同仪仗队的职责,让李义孙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思念阙南的山山水水,思念策马疾驰、于敌阵之中冲杀的酣畅淋漓。 然而阙南沦陷了,李义孙及阙南诸将只能带领部下、亲属西入关中。 虽然朝廷依旧有任用,但每念及阙南尚在敌手,李义孙等人就怏怏不乐,总想着有朝一日打回去。 正是厉兵秣马之际,大冢宰(丞相)却忽然去世,政局激荡,朝廷随后忽然换了名号。 皇帝禅让帝位于大冢宰之子、周国公宇文觉,随后,宇文觉称天王,建国号为“周”。 所以,魏国国祚终结,从今年开始,他们是周国臣民。 时值朝代更替之际,凡事以稳为先,所以近几年,朝廷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是不会对外用兵的。 对于李义孙而言,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回阙南家乡。 想着想着,他想到了自己的结拜兄弟李笠。 一转眼,十四年过去,李笠已经今非昔比,李义孙和李笠常有书信往来,基本上能做到每年通信一次,所以知道李笠为梁国的徐州刺史、新平公。 李笠坐镇淮北,直面齐国,为方镇大将,战功赫赫。 屡败齐国大军,击杀齐国柱石段韶,又打退齐帝的御驾亲征。 在义弟的功绩面前,李义孙这十来年的表现就黯然失色,阙南沦陷,他们就像是寓居长安的丧家之犬。 文武官员列队入宫,李义孙看到前方一人,却是太傅、大冢宰、楚国公赵贵。 待得队伍经过宫门,李义孙看着赵贵的背影,思索起来。 去年,朝廷改制,行六官制,说是效仿周礼,如今魏周更替,官制延续。 六官及其长官,是为天官大冢宰、地官大司徒、春官大宗伯、夏官大司马、秋官大司寇,冬官大司空。 李义孙琢磨过新官制,知道春官大冢宰,若有总领百官之权,就等同于丞相。 大冢宰原为宇文泰担任,宇文泰去年去世,其嫡长子宇文觉继任。 现在,宇文觉受禅即位、称天王,大冢宰一职,由元勋赵贵担任。 但是,赵贵这个大冢宰,实际上有名无权,权力已经被新任大司马、晋国公宇文护牢牢握在手中。 大司马本身掌管兵权,又获取了大冢宰的实权,所以,当朝说一不二的,既不是天王宇文觉、大冢宰赵贵,而是辅政的大司马、晋国公宇文护。 宇文护为宇文觉堂兄,宇文泰临终前,让宇文护辅佐堂弟。 虽然相比诸位元勋,宇文护资历浅,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但有燕国公于谨以及赵国公李弼的支持,宇文护至少目前是镇住了局面。 但李义孙耳闻,楚国公赵贵、卫国公独孤信对于宇文护辅政一事,依旧多有不满。 赵贵当年是拥立宇文泰掌权的元勋之一,独孤信的女婿宇文毓,是宇文泰的庶长子。 赵贵如今当了个有名无实的大冢宰,而原本任大司马的独孤信被宇文护取而代之,没了兵权,成了位尊但无权的太保,两位对宇文护有不满,理所当然。 尤其赵贵,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也亏得有资历更老的于谨压着,否则事情早就闹大了。 李义孙可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他只须尽忠职守即可。 不一会,有队伍从宫内过来,李义孙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却是小司马尉迟纲来了。 小司马掌管中军(禁军),而尉迟纲为宇文泰外甥、宇文护表弟,必然是宇文护的人。 此刻突然带着兵过来,意味着... 各宫门一关,皇宫就如同一个“口”字,身处其中的某个人,自然就成了“囚”。 想到这里,李义孙悚然动容:不会吧,楚国公可是元勋,军中故将众多,真要动手么? 却听尉迟纲左右大声呼喊起来:“关闭宫门,马上关闭宫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报应 卫国公府,卫国公独孤信独坐书房,看着面前一杯酒,不发一言。 旁边站着数人,也不吭声,就看着独孤信,及其面前的这杯酒。 卫国公病了,晋国公特地送来一杯药酒,喝下去,病就好了。 独孤信当然知道这酒是毒酒,他征战一生,岂会怕这区区一杯毒酒,只是临别之际百感交集,有些唏嘘。 现在是三月初,数日前,即二月底,禅让后的魏帝‘暴毙’,现在,轮到他暴毙了。 所以独孤信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为何不与赵贵起事。 赵贵对宇文护执政不满,与他协商要取而代之,临近起事之事,独孤信觉得兵权在宇文护手中,恐怕把握不大,便决定放弃。 结果风声走漏,宇文护很快有了动作:二月初时,乘着上朝,将入宫的赵贵逮捕,并罢免独孤信的官职。 赵贵随后被处死,而独孤信被软禁了一段时间后,迎来了结局:宇文护给他面子,让他在家中自尽。 看着眼前这杯毒酒,独孤信想着自己被一个小辈如此欺侮,只觉气愤难平。 独孤信是武川人,所以和同为武川人的贺拔岳、贺拔胜兄弟,以及宇文泰、李虎相识。 后来,贺拔岳坐镇关中,贺拔胜坐镇荆州(魏国的荆州),独孤信为贺拔胜部下。 未曾料贺拔岳遇刺身亡,赵贵、侯莫陈崇等人推举贺拔岳心腹宇文泰为首领,同在贺拔岳麾下的李虎不服,连夜赶往荆州,请贺拔胜火速入关中,主持大局。 结果还是晚了,宇文泰得赵贵、侯莫陈崇的推举,率领贺拔岳的军队击杀凶手侯莫陈悦,为贺拔岳报仇,得了人心。 并将侯莫陈悦的残部收为己用,实力大增。 二十来年过去,宇文泰去世,其侄宇文护把持大权,开始清除异己。 贺拔岳一系的元勋,赵贵已经遭了毒手,侯莫陈崇若不识相,恐怕也会倒霉。 而独孤信作为贺拔胜一系的元勋,宇文泰庶长子的丈人,现在也难逃一死。 毫无疑问,靠着贺拔岳家底起家、吸收贺拔胜以及西迁魏臣一系实力做大的宇文氏,现在对曾经的战友、同袍动刀了。 明明是大伙一起打下、守住的江山,现在,你们宇文氏要据为己有,想要家天下。 独孤信伸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毫不拖泥带水。 监督他自尽的宫中来人,见状面露喜色。 腹中渐渐传来剧痛,独孤信依旧端坐,面色如常。 他的一个女儿,嫁给宇文泰的庶长子宇文毓,将来,有机会为他报仇。 因为宇文觉成年后必然亲政,一定会和把持大权的堂兄宇文护起争执,女婿作为宗室,或许可以为扳倒宇文护出力。 如果做不到,不要紧。 他的另一个女儿,嫁给李虎的儿子李昞,那么将来,连同外孙(如果有)有机会笼络贺拔岳一系的势力,对宇文氏复仇。 他还有个女儿,过得几年,也会嫁人,无论嫁给谁,女婿、外孙将来也有机会靠着‘独孤信女婿’的身份,获取贺拔胜一系故人的支持。 时机成熟,就对宇文氏复仇。 剧痛弥漫全身,让独孤信疼得额头冒汗,全身微颤,意思即将陷入黑暗之际,心中起誓:你们,你们会有报应的! 。。。。。。 建康,湘东王府,弥漫着草药味的寝室里,太医姚僧垣正在给患病的湘东王萧绎看病。 世子萧方诸及母亲王氏,站在一旁,面带焦虑。 前不久,萧绎忽然生病,随后发起烧来,卧床不起,且高烧不退。 医师诊断为风寒,熬了药喝,虽然额头不再烫得那么厉害,却依旧发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卧床不起,急得王府女眷六神无主。 太后得知后,把神医姚僧垣派来给湘东王看病,姚僧垣仔细诊断后,专门调配草药,命人熬制后给萧绎服下。 现在湘东王病情明显有所好转,但想要痊愈,尚需时日。 王氏听姚僧垣说了,湘东王一向身体健康,此次这病来得突然,且来势十分凶猛,如今能够稳住病情,已属不易,还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接下来至少一个月,都要小心调理,不可再操劳。 现在,姚僧垣再次诊断,确认湘东王的病情正在好转,对王氏及萧方诸据实相告。 王氏稍微放了心,见姚僧垣告辞,但儿子愣愣看着床上躺着的萧绎,赶紧提醒儿子:“快送送姚神医。” 萧方诸今年刚满二十岁,因为长兄萧方等遇害身亡,且萧方等并无嫡出弟弟,于是排行第二的萧方诸成了湘东王世子。 萧方诸自幼得父母宠溺,所以接人待物不太老练,现在得母亲提醒,赶紧送姚僧垣出房间。 房外,站着几名王府佐官,以及前来探病的鄱阳王萧范,还有王褒。 众人见姚僧垣出来,赶紧上前询问湘东王病情,得知病情稳定且正在好转,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得知湘东王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佐官们下意识瞥了一眼王褒,以及萧范。 王褒作为辅政大臣,真的关心萧绎病情,因为萧绎作为辅政藩王,一旦因病无法视事,那就意味着辅政大臣之间的平衡会出现问题。 而萧范是他妻兄,也是目前地位、资历不亚于湘东王的宗室长者,若萧绎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真的无法视事,辅政藩王这个位置,就得由鄱阳王暂时补上。 然而这个“暂时”会不会变成“永久”,不得而知。 自元宵节事件之后,建康城里暗流涌动,谣言四起,其中就有一个说法,暗指鄱阳王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中的渔翁。 此次湘东王得了急病病倒,鄱阳王若“暂时”成为辅政藩王,那么.... 萧方诸送姚僧垣到正门,却见前方道路上有十余骑疾驰而来。 在王府门前道路策马疾驰,此举为不敬,不过王府侍卫却未阻拦,因为来人身份不同。 却是萧方诸的舅舅、进京任职的王琳。 王琳从东梁州刺史任上返回建康,路程遥远,风尘仆仆,刚到采石,就得知姊夫湘东王病倒了,心中着急,带着随从策马入建康。 湘东王妃自重阳节那日失踪后,再也未见踪影,因为世子萧方等去世,萧方诸为世子,所以母凭子贵的王氏,和妹妹一起主持湘东王府后宅事宜。 现在湘东王病倒了,王家兄弟们都在外为官,王氏姊妹和儿子没有主心骨,刚好王琳赶到,哪里敢耽搁。 王琳近前,见是外甥及太医姚僧垣,赶紧跳下马,上前问候一声,打听起病情。 得知姊夫病情稳定并有所好转,王琳稍微放心,替外甥扶姚僧垣登车。 待得牛车离开,萧方诸仿佛溺水之人抓着了救命稻草般,用力抓着舅舅的胳膊:“舅舅回来就好了!” 王琳见外甥面色有些憔悴,拍拍对方肩膀,笑道:“莫慌,有舅舅在,不会有事的。” “嗯!” 萧方诸用力点头,他几个舅舅之中,因为幺舅王琳在王府里常住,所以是他和弟弟最信赖的舅舅。 幺舅认识很多朋友,麾下有不少能人,一定能保他们平安。 萧方诸带着舅舅往里走,王琳看着熟悉的王府,以及几乎是‘破涕为笑’的外甥,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建康城里有妖孽,去年重阳节作祟,害死了皇帝、皇太子,今年元宵节又作怪,掀起腥风血雨。 现在,我来会会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报应(续) 庐陵王府,前厅,庐陵王萧应,拿着一个漂亮的瓷笔筒仔细端详,爱不释手。 旁边,恭候着的胡炜,拿出一个个漂亮的陶瓷盘,放在檀香木盘架上,构成漂亮的摆件。 这些瓷盘其实就是一个个碟子,只是其上有漂亮的图案,譬如花鸟鱼虫,山水风景等。 胡炜向庐陵王行礼:“大王请看,这是饶州鄱阳新安最新烧制的陶瓷盘摆件,每一个,都是一副漂亮的画。” 萧应见了之后,眼睛一亮,把手中笔筒放下,踱到面前,仔细端详起来。 胡炜向萧应介绍新瓷器,巧舌如簧,把一个个瓷盘说得是天上有、地上无,萧应看着漂亮的瓷盘,高兴得频频点头: “好,好!” “这是草民献给大王的礼物,大王若喜欢,草民往后,会带更多的瓷盘摆件来。” 萧应问:“下次你拿来的瓷盘,要钱的么?” 这问题很尴尬,也很蠢,胡炜笑道:“大王,如此小事,无需大王操心,太妃自会安排的。” “好,好。”萧应笑眯眯的说,拿起一个瓷盘,小心摩挲着。 胡炜见其入了神,便没有打扰,又瞥见旁边一个中年人向他使了个眼色,便向萧应告了声罪,随那人走到外边。 那人是管家,问胡炜:“胡掌柜,今日带来的瓷器,果然是礼物?” 胡炜点点头:“小弟在大王面前,怎敢胡言乱语。” “好,你这买卖,王府接定了。” 胡炜很识相:“太妃那里,烦请吴兄美言几句,小弟必有重谢。” “好说,好说。” 两人笑起来,按说胡炜要给‘意思意思’,不过不方便在这里给,但胡炜是有名的守信,所以这‘合作’,没有问题。 胡炜看着厅内那行为和年纪明显不符的庐陵王,心中感慨:这就是报应吧? 庐陵王萧应,为庐陵威王萧续第二子,其嫡兄萧凭,当年因为犯了重罪被处斩,所以才轮到萧应当世子。 萧应之父萧续,于太清年去世后,谥“威”,世子萧应袭爵成了庐陵王。 萧应脑子有些问题,将近三十岁的人,言谈举止和七八岁幼童差不多,据说袭爵之后,看到王府库房里堆积成山的金铤时,还问左右“这能不能吃”。 左右回答“不能”,萧应便把手一挥:“那就都赏给你们了。” 若不是左右知道轻重,又有太妃管着,这些金铤当时就要散去大半。 也亏得太妃持家,管着王府产业以及收支,这几年来,庐陵威王搜刮来的无数财富,才得以保住。 即便如此,坐拥大量金银珠宝的庐陵王萧应,依旧成了豪商们追逐的猎物,想方设法用各种服玩器物,从这痴儿手上换取那金灿灿的金铤。 现在,王府还有太妃管着,等太妃走了,那做派奢侈的王妃夏侯氏当家做主,一定会把夫家的财富都给挥霍大半。 胡炜充满恶意的想着:若庐陵威王萧续泉下有知,见自己辛苦搜刮大半生的财富,被败家儿子这么花,大概会气得活过来吧。 他听人议论,说庐陵威王有这么个儿子来继承家业,纯属报应。 庐陵威王萧续,为高祖(萧衍)第五子,和昭明太子(萧统)、先帝(萧纲)是同母弟。 萧续善骑射,膂力过人,平日里贪财好色,聚敛财富,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 其嫡长子萧凭则更加厉害,因为有父亲庇护,行事肆无忌惮,以至于放犯下重罪,丢了性命。 萧凭具体犯了什么重罪,落得处斩的下场? 外人不得知,但考虑到高祖向来宽纵、宠溺宗室,极少真的严惩宗室子弟,想来萧凭所犯之事确实是天怒人怨。 估计是公布出来有损朝廷、宗室脸面,连有司也不敢明说。 或许是坏事做得太多,所以庐陵威王萧续虽然妻妾成群,金银珠宝堆积如山,但儿子没几个。 嫡次子是个痴儿,却继承了王爵,明显没能力守住家业,胡炜觉得这位投胎来给萧续做儿子,就是来散去不义之财的。 萧应端详着瓷盘,胡炜在一旁陪着,不一会,王妃夏侯氏回府,来到前厅。 胡炜冷眼旁观,果然从王妃看着庐陵王的眼神中,看到一丝鄙夷。 王妃出身谯郡夏侯氏,即开国勋臣夏侯详的那支夏侯氏,夏侯详的儿子夏侯夔、夏侯亶兄弟,常年坐镇淮南合肥、寿阳。 奈何,出身不俗、年轻漂亮的夏侯娘子,嫁给一个痴傻、不知风情的宗室子弟,换做谁,都高兴不起来。 相比之下,这位夏侯王妃的妹妹倒是嫁得不错,至少嫁给了一个正常人。 夏侯氏见萧应笑眯眯的看着一个个瓷盘,发现这些瓷盘颇为漂亮,也来了兴致,胡炜赶紧上前介绍。 夏侯氏认得胡炜这个最近常来王府的商贾,也知道胡炜是给新平公打点产业的掌柜,能从饶州鄱阳,弄到不错的名贵瓷器。 这些名贵瓷器既有碗、碟、壶、杯,也有各种摆件,在建康可是供不应求,夏侯氏也很喜欢鄱阳新平的瓷器,对胡炜的说话语气明显柔和许多。 胡炜见王妃感兴趣,赶紧把带来的其他‘样件’拿出来,向王妃介绍起鄱阳新平瓷器的新‘产品’。 毕竟贵贱有别,他不可能靠近王妃太多,但胡炜嗅觉很灵,依旧从对方身上散发的香气中,闻到一丝不同的香味。 即目标人物所佩香囊的香味。 出现这一情况,只能是两人缠绵、忘情相拥,又不沐浴清洗,才会沾染对方身上熏香的香气。 关注庐陵王妃夏侯氏的行踪,是胡炜目前要执行的特别任务,现在他无需回去问手下今日跟踪结果,心中便有了数: 果然,你今日外出,又是与那人私通! 真相越来越近,胡炜按住激动,继续介绍着瓷器。 。。。。。。 午后,寒山,私第,一脸铁青的王?,独自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把小刀。 小刀薄且锋利,作为裁刀,譬如裁纸,或者开信封,而刀刃散发的寒光,让王?的眼神倒映着凛冽。 自从先帝驾崩、皇太子去世,溧阳公主便为亡父守丧,为期一年,偶尔会去庙里上香,为父兄祈福。 方才,溧阳公主又出门,去寒山寺上香了。 本来没什么,合情合理,但最近一阵子,公主的行踪有些不正常,每次外出,似乎除了上香,还去做别的事情。 王?是听仆人偷偷汇报,才惊觉公主行踪有些不妥,但无实据,也不好说什么。 便让仆人暗中观察,一旦公主出行,就偷偷跟踪。 跟踪了几次,渐渐确定公主出行不是简单的到寒山寺上香、为父兄祈福,还在寺中逗留,似乎与什么人碰面。 这额外的碰面,偷偷瞒着王?。 王?仔细琢磨过,溧阳公主在寒山并无亲友,也没有什么值得往来的命妇或者贵妇。 城内身份较高的命妇,就是新平公李笠的夫人黄氏,不过李笠夫妇出身微寒,溧阳公主没有与其交往的必要。 那么,溧阳公主到底私下与什么人相见? 溧阳公主貌美如花,出身皇族,气质高雅,才艺出众,王?想到了一个可能:公主与人私通。 但不敢相信公主会这么做。 王?认为自己样貌英俊,风度翩翩,身体健康、文采飞扬,出身琅琊王氏,对公主又不错,公主为何要... 按理,公主不该做出那种事情,然而娇妻行踪有问题,不由得他不多想。 有仆人匆匆而来,等候消息的王?赶紧问:“是谁?有什么人先去了寒山寺后院?” 仆人奉命跟踪,此刻回来复命,但跑得气喘吁吁,话说不利索:“是、是...” “是谁?” “小的,小的、没有十、十足把、把握,公主、公主还没到寒山寺,但,但李使、使君,就是新平公,已经身着便服,进后院了。” 王?闻言,几乎是从坐榻跳起来:“什么!!” 公主要去寒山寺,新平公李笠藏头露尾,先去寺庙后院了? 那就是说.... 王?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李笠出身微寒,没有什么文采,虽然确实身材魁梧,但样貌一般,肤色黝黑,哪里比得上我! 如此粗鄙武夫,你居然和他私通!! 还是在为父服丧期间! 王?觉得难以置信,若不是仆人确定李笠已经微服出行、先抵达寒山寺后院,他真想把这消息当做笑话。 公主凭什么看上李笠?凭什么! 但他转念一想,想起一件事。 新平公李笠曾献钢琴,似乎擅长弹琴,新平公府有几首钢琴曲传出,溧阳公主听了,颇为喜欢。 并与新平公夫人联系,派了乐伎去学琴曲,学会之后回来再教她。 后来据说新平公陆续又有新作,溧阳公主又派乐伎去新平公府学习。 或许,就是因为钢琴曲,公主找到了所谓的知音? 王?只觉怒火中烧,自己的娇妻,居然假借服丧的名义与人私通,私通对象,是一个出身卑微的粗鄙武夫。 服丧一年,不与夫君行房,却偷偷与人私通! 好,好! 王?一脚踢翻书案,向外冲去:“快,召集人手,随我去寒山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仙人跳 寒山寺,大殿后,走廊里,一身素白的溧阳公主萧妙淽缓缓走着,一名女尼前方引路。 现在是三月,天气转暖,却依旧有些微凉,然而萧妙淽的心却十分炽热。 看着前方一处院子,她呼吸有些急促,手不由得紧握成拳,俊俏的面庞,隐约浮现出愤怒的火红。 两道细柳眉,仿佛凝结寒霜。 耳边,回荡着湘东王妃的哭诉:是李笠,是他派出刺客,刺杀陛下! 又指使手下,放出怪猴入皇宫! 萧妙淽想到遇刺身亡的父亲,以及被怪猴刺伤、伤重不治的兄长,悲愤之情溢满胸膛,眼眶发热。 她赶紧抬头看向上方,这样万一有眼泪,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前方院子,指使刺客杀害父亲和兄长的逆贼,就在那里! 萧妙淽不敢擦眼睛,担心被逆贼手下察觉,很快平视,稳住情绪,尽可能以正常步伐向前走。 不久前,她在寒山寺外,看见了湘东王妃徐昭佩。 徐昭佩当时身着便装,如普通民妇打扮,脸上抹灰,容貌模糊,若不是当面撞见,还真认不出。 萧妙淽之前得知,重阳节那天,刺客扮做湘东王妃行刺,湘东王世子萧方等遇害身亡,自那以后,湘东王妃再不见踪迹。 未曾料竟然在徐州寒山遇到了。 后来约了个时间碰面,她仔细问过,得徐昭佩这段时间的大概经历,以及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李笠,就是重阳节谋逆的幕后主使。 这是徐昭佩的哭诉,奈何手中没有人证物证,无法将李笠的罪行揭露。 虽然真相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偷偷来到寒山的徐昭佩,有充足理由向李笠发起复仇:萧方等为徐昭佩所出,娘为儿子报仇,合情合理。 所以,萧妙淽相信徐昭佩的话。 徐昭佩手无缚鸡之力,和湘东王关系极差,于是自己请了几位大侠帮忙复仇。 奈何此贼戒备森严,府邸不好潜入,且出行随从众多,几位大侠酝酿许久,无从下手。 只能在寒山寺等候,因为据说李笠有时会来。 得知事情真相的萧妙淽,想着遇害身亡的父兄,看着为了给儿子报仇的徐昭佩掩面大哭,复仇之火在心中燃烧。 她也要报仇,为刺杀李笠出一份力。 于是,有了今日的约见,而徐昭佩请来的大侠,会手刃逆贼。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院子,忽然有些害怕,不过想到两位大侠就跟在身边,心又定了一些。 此时,两位大侠扮做侍女,跟在萧妙淽身后。 两人子很高,身材一般,衣领竖起,以遮挡喉结。 无论男女,都有喉结,但从外观来看,男子喉结明显,女子喉结一般不显。 所以,扮做侍女的大侠,必须极可能遮掩这一特征,只要一会进了院子,看见李笠本人,暴起发难,就能一击致命。 但未必能轻易得手,因为李笠一定有随从护卫。 虽然他们还有同伴在外策应,可若要对付身材魁梧、随从众多的李笠,只能靠近距离刺杀。 那么,需要萧妙淽适当‘引诱’,赚得对方放松戒备,把随从打发走。 萧妙淽已经和徐昭佩商议好‘行动方案’,想到一会见了李笠,自己要曲意奉承,任由对方对自己动手动脚,以便诱惑此人把随从打发远些,萧妙淽就觉得恶心。 之前,她还觉得李笠是个精通钢琴的天才,颇有知音之感,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衣冠禽兽。 看着近在咫尺的院门,以及守在门口的两个男子,萧妙淽稳住心绪,心中默默念着: 父亲,兄长,我、我今日便要为你们报仇! 她在心中念着报仇,身后两人,打量着眼前小院,又看着前方迷人的背影,只觉斗志昂扬。 内着环锁铠,不怕刀砍;准备充分,足以一击致命。 刺杀骁勇善战的新平公,这可是了不起的成就,即便对方力大如牛,一个能打几个,但在他们的袖箭、暗器之下,又能撑多久? 身上就算内穿环锁铠,可我们专射你面门,你如何防得住? 更别说战阵武艺,和室内近距离搏杀武艺是两回事,靠着刺杀过活的他们,打起来可不一定比战场上的猛将差。 所以,新平公死定了,事后,他们会有丰富的酬劳,而酬劳之中,就包括眼前这位绝色公主。 溧阳公主长得这么漂亮,皮肤白皙,曼妙身材连披风也遮挡不住,果然是皇室娇生惯养养出来的尤物,让人期待不已。 那个年长色衰的湘东王妃,虽然样貌一般,但肤色着实不错,让人有风韵犹存之感,现在,这位绝色公主的滋味,真是让人嘴馋。 年纪轻轻,养起来,还能好好享受许久。 只是脑子不好使,活该你被抵做犒劳。 临近午时,阳光从云缝漏下,洒在院子里,将一行人照得明亮耀眼。 隔壁院子,小楼上,隐藏在窗户后的韩熙,见猎物进了陷阱,来了精神。 仔细看着院子里那一身素白的女子,韩熙心中有些纳闷:是不是女人越漂亮,脑子就越不好使? 可主母就很聪明啊,那么你就是单纯的蠢吧,和容貌无关... 。。。。。。 寒山寺中庭,双树水池旁,一行人快速前进。 王?紧握双拳,带着僮仆绕过水池,向台阶快步前进,他看着那台阶,看着台阶上的门,心中怒火熊熊燃烧。 和公主第一次来寒山寺、寒山寺精妙布局震撼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随后他时常和公主来这里,与友人流连忘返。 只是如今,公主居然恬不知耻与人私通,如此羞辱,让身为夫君的王?愤怒不已。 奸夫是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是个战功赫赫的武将,身材魁梧,若动起手来,他根本就打不过。 那又如何?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是个热血男儿就不能忍! 他可不会像当年的谢禧那样,娶了临川王女儿、长乐公主之后,明知道夫人与人私通甚至同居生子,自己却装作不知道。 同样出身一流门第,王?不会屈服于别人淫威之下,反正现在皇帝丈人已经死了,妻兄也死了,幼帝在位,有谁会给公主遮丑? 他把事情闹大了,又会怕谁? 至于李笠,就算此人恼羞成怒当场把他杀死,那又如何? 他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李笠这衣冠禽兽的真面目,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畜生在先帝驾崩之后,做的好事。 一个出身卑微的渔家子,得皇帝知遇之恩,拔于行伍之中,成了坐镇一方的牧守,结果此人是如何回报皇恩的? 竟然在先帝丧期,和为先帝服丧的公主私通! 王?越想越气,怒火不仅仅源自李笠,还有溧阳公主。 王?自从娶了溧阳公主,夫妇一直相敬如宾,几年来,溧阳公主未给他生下一儿半女,虽然王?心中有些不快,但也没有纳妾。 现在,公主要为先帝守丧一年,夫妇不同房,他也没意见,也没打算找侍女解决‘需求’。 王?认为自己婚后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公主,对得起王家门风,对得起皇家,结果公主给他的回报是什么? 王?越想越气愤,他已经豁出去了,哪怕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把这两人的真面目揭穿,让全城的人都知道。 他绝不会如同谢禧那样,明明知道自己夫人与人私通,甚至诈死与人同居生子,且事情已经传开,还装作不知! 王?登上台阶,绕过大殿,突破僧尼的劝阻,带着僮仆直往后院而去。 中途不忘揪住一名女尼,质问溧阳公主去了哪个小院,得知方位之后,两眼几乎冒火的王?,气得咬牙切齿,径直往那小院撞去。 附近角落有人隐藏在阴影里,见不速之客冲向院子,面露难色,最后还是没有出动。 门口有两名男子候着,王?不由分说,喝令僮仆们一拥而上,突破阻拦,直冲院内房间。 撞开门,却见李笠端坐室内,对坐一人,正是溧阳公主萧妙淽。 萧妙淽微微低着头,看到王?出现在门口,满脸惊恐。 王?见公主果然和李笠私通,只觉脑袋发胀、血气上涌,正要鱼死网破,瞳孔却猛然一缩: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那人,正是他的父亲王冲。 本来要冲进房间的王?,突然‘急停’门口,导致跟着冲来的僮仆们刹不住,接连撞中前面的人。 于是一起前扑、倒在门口。 本就一脸羞愧的萧妙淽,见状头更低了,双手抓着膝盖处裙摆,而王冲见着儿子如此冲进来,愈发尴尬起来。 李笠看着灰头土脸的王?爬起身,发冠歪斜,回想前一刻对方撞门而入、一脸愤怒的表情,不由得眼皮跳了跳。 不指望你们帮忙,可也不要添乱啊! 我为什么会有你们这种猪队友? 你夫妇俩这是在搞仙人跳? 真是一个比一个蠢! 眼见着萧妙淽抬手捂着嘴,眼眶发红,泪光闪烁,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已经快要崩溃,而王冲一张老脸没地方搁,王?一脸尴尬,李笠开口: “驸马都尉来的正好。” “公主协助本官及长史,破获一起谋逆大案,立下不小功劳,只是受了惊吓,还请驸马安慰一二。” 萧妙淽闻言抬头,一脸惊愕的看着李笠,王冲脸上的尴尬瞬间消失许多。 王?也看着李笠,尴尬变成惊讶:什、什么?谋逆大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杀死李笠 房间里,李笠弹着琵琶哼着歌,曲调激荡,让人听了之后觉得战意燃烧。 这乐曲的旋律很有名,源自电影《杀死比尔》,为反派大姐头带着喽啰们出场时的配乐,其出场场景让人印象深刻。 不怒自威的大姐头,眼神、动作桀骜不驯的各色喽啰,慢动作下行进的步伐,以及让人热血沸腾的配乐... 李笠闭着眼,弹着琵琶哼着歌,脑海里浮现出萧妙淽袖着利刃,带着几个女装刺客,缓缓走进院子的情景。 同样是一身素白,同样是面若寒霜,只是绝色美人萧妙淽手无缚鸡之力,杀气在身后数人那里激荡。 这场景,叫做《杀死李笠》倒是不错。 李笠脑海里浮现出溧阳公主的样貌,毫无疑问,这位公主确实是绝色美人,个子不矮,身材... 嗯,确实是尤物,但李笠对公主的感觉也仅限于此。 他的正室黄姈就是大美人,薛氏姊妹同样为绝色,才色双绝的段玉英更是不错,四人不逊溧阳公主。 相比之下,容貌姣好的赵孟娘就是‘路人’了,有四位顶级美人伺候着,李笠还能对外面的美女有什么感觉? 外面的美女,能对他有什么感觉? 黄姈和李笠是因为‘自由恋爱’而结合,情意相投,这份感情难能可贵。 薛氏姊妹和段玉英算是他的战利品,李笠知道自己样貌平平,也不是什么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对于美女的吸引力不行。 不可能吸引溧阳公主的注意力。 所以,当溧阳公主忽然约他私下碰面时,李笠只有震惊:你想干什么?仙人跳么?! 脚步声起,李笠停止弹唱,将琵琶放好。 王冲、王?父子进来,均是一脸凝重,坐在李笠下首左侧。 李笠看向王冲:“王公可认清楚了?” 王冲点点头:“看清楚了,确系湘东王妃。” 王?也默默点头,他认得湘东王妃。 逆贼被一网打尽,至少看起来是这样,而被逆贼控制的湘东王妃徐昭佩,也被解救出来,方才王冲父子就去问候王妃。 李笠拿起案上资料,说起案情:“据湘东王妃所述,她被逆贼控制,不得不听其指使..” 案情整理:去年重阳节,刺客扮做湘东王妃,刺杀皇帝,从那以后,湘东王妃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其是死是活。 结果,湘东王妃被逆贼控制,实行了第二个刺杀行动:杀死李笠。 因为溧阳公主随夫在寒山暂居,所以,逆贼指使王妃下套,假装意外撞见公主,自称逃脱贼人控制,要为子报仇。 以此解释了自己出现在寒山的原因,并骗取公主的信任。 让公主误以为徐州刺史李笠是弑君主谋,而王妃自称因为没有实证证明李笠是主谋,于是雇了江湖大侠,潜入寒山伺机刺杀李笠。 要为重阳节惨死的湘东王世子萧方等报仇。 公主急于为父兄报仇,于是数次与湘东王妃暗中碰面,筹划相关事宜,由此导致行踪有些可疑。 听到这里,王?有些尴尬:他正是因为如此,才怀疑公主借着到寒山寺上香的由头,与人私会。 李笠喝了杯茶润喉,继续说下去。 谋划妥当,溧阳公主怀着为父兄报仇的信念,约李笠与今日在寒山寺见面,含糊用意,说是有‘不情之请’。 然后,逆贼安排的刺客,有两人扮做公主侍女,随公主入寒山寺后院,其他人各有分工。 还好李笠多了个心眼,觉得公主的‘不情之请’有些蹊跷,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中作了一番布置,成功把刺客一网打尽。 并且请王冲同行,动手时还确保公主不受波及。 事毕,驸马都尉王?‘误闯’进来,这番动静,直接让李笠‘将计就计’的策划落空。 因为他本打算让王冲配合,演一出戏,他自己假装‘遇刺身亡’,以便误导幕后主谋。 王?听到这里,愈发尴尬起来:他是来捉奸,结果.... “驸马关心公主安危,此乃人之常情。”李笠放下资料,笑眯眯的说:“若换做是我,也会如此,驸马莫要放在心上。” 王?知道李笠一系列处置,都是为了保住公主的颜面,比如“公主协助本官破获谋逆大案”的说法。 而王?气势汹汹赶来,当然不是什么“捉奸”,毕竟王冲就在现场,而是带人来“协助捉拿逆贼”。 想到自己之前还咒骂李笠为衣冠禽兽,王?此刻羞愧难当,起身道谢。 王冲见儿子、儿妇保住脸面,李笠也没打算深究,松了口气的同时,想起方才见到湘东王妃徐昭佩后,徐昭佩痛哭流涕的模样,问李笠: “使君接下来有何打算,关于案情?” “毫无疑问,意图刺杀本官的人,和重阳节刺杀陛下的人,肯定是同一拨人。”李笠直接下了结论,王冲点头认同。 “那么,事不宜迟,要在幕后主谋得知事败、湘东王妃获救之前,当机立断,将其揪出来。” 王冲问:“那么,依使君之见,主谋如今身处何处?若他就在寒山,恐怕会远遁他方。” 李笠胸有成竹:“对于俘虏的拷问,很快就会有结果,不需要猜测。” 他对自己手下的拷问技术很有信心,既然抓了许多刺客,就一定有办法问出想要的情报。 “不过,我的判断,主谋不在寒山,更可能是在建康,因为他派人刺杀我,并不是为了夺寒山,而是...” “进一步制造混乱,让徐州混乱,朝廷焦头烂额,吸引朝堂诸公的注意力,他才好在建康浑水摸鱼。” 李笠的分析有道理,但他有一点没有说,王冲能想到,却也不点破。 那就是:李笠有可能倒向鄱阳王父子,那么主谋派刺客杀死李笠,鄱阳王父子等于少了一个强大的外援。 由此推断,莫非,主谋是....湘东王? 但若是湘东王策划了重阳节刺杀,扮做湘东王妃的刺客,也不该杀害湘东王世子。 且这只是猜测,或许幕后主谋的用意,就是进一步引发鄱阳王和湘东王之间的猜忌,来个鹬蚌相争,渔翁才好得利。 “既然引蛇出洞的计划行不通,无妨。”李笠下定决心,要将幕后主谋揪出来,以告慰皇帝的在天之灵。 “我会派人护送湘东王妃暗中回京,并且根据拷问刺客所得口供,协助有司,尽快将主谋及其同党,连根拔起!” 这处置不错,王冲赞同,听得李笠问自己,是否让王?陪同湘东王妃回京,并且协助由司缉拿逆贼,王冲有些迟疑。 他仕宦多年,当然知道此举利弊皆有,不过利大于弊,所以很快表示赞同。 如此一来,儿子、儿妇的脸面不仅保住,儿子还有了表现的机会! 李笠见王家父子没有意见,不再多说,他安排王?随湘东王妃回京,当然是卖一个天大人情给王?。 让王?有机会以当事人的身份,向建康‘上流交际圈’澄清此次刺杀事件中,溧阳公主和他各自行为的‘可疑之处’。 保住夫妇俩的脸面。 当然,这好处不是白给的,该担当的风险,也得担当。 一想到刺杀皇帝幕后主谋就要被揪出来,李笠颇为高兴,因为这也算是他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然而,重阳节当晚,皇太子在皇宫中遭到怪猴袭击一事,李笠判断可能是另有一群人所为。 那么,这一拨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 私第,王?坐在榻上,搂着萧妙淽,不住安慰:“是为夫不好,误会了公主,公主要打要罚,为夫都认了。” 萧妙淽今日经历了大起大落,差点被逆贼利用,心中羞愧不已,哪有心情纠结王?突然闯入的事情。 王?见萧妙淽不追究,愈发高兴:“你放心,等我护送湘东王妃到建康,一定要协助有司,把逆贼一网打尽,明正典刑,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萧妙淽听王?提起湘东王妃,赶紧问王妃现状如何。 虽然被王妃给骗了,但萧妙淽当时得李笠一番剖析,知道湘东王妃是被人所制,所以并未嫉恨堂婶。 “放心,湘东王妃获救,身体并无大碍,如今有侍女陪伴,衣食无忧,改日回京,不会有事的。” “那,驸马到了建康,一定要揪出幕后主谋!” “放心,为夫不会放过那些逆贼!” 王?豪气万千,看着公主那绝美的面容,泪汪汪的双眼,只觉口干舌燥,真想好好疼爱一番。 奈何公主守丧之意坚决,且今日受了惊吓,所以不合适。 “对了,今日那两个刺客,是如何被制服的?” 王?很关心这个问题,因为当他得知两名刺客扮做侍女,跟在萧妙淽身后进入小院、意图刺杀李笠后,即便知道萧妙淽无恙,也对当时的事件经过很好奇。 “他们...” 萧妙淽回想起当时事发情况,只觉得心惊肉跳。 当时,她满怀复仇之心,进入小院,来到房门前,两位‘侍女’自然是停在身后几步外。 一名仆人推开房门,她正好看见新平公李笠就在房内。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惨叫声,她转头一看,却被守门仆人挡住视线。 有几个人从旁边跳出来,扑向跟着她入院的‘侍女’,萧妙淽心中惊慌,正吓得双腿发软之际,竟然听到舅公(公公)喊她。 转头一看,却见房间里,舅公王冲站在李笠身边。 那一瞬间,她即便不明白怎么回事,至少不那么害怕了。 她进了房间,房门关上,外面很快归于平静,舅公让她莫要害怕,李笠随后询问起事情的缘由。 因为王冲在座,所以萧妙淽不至于害怕得话都说不利索,结果她还没说什么,李笠反倒把更多的事情说出来。 原来,她私下里约见李笠后,李笠慎重起见,便暗中做了布置,于是... “原来如此。”王?点点头,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感到后怕。 如果李笠真的和公主私通,他宁愿鱼死网破,然而一旦李笠并无过错,反倒被跟随公主而来的刺客刺杀身亡.. 届时李笠的部下一旦闹事、哗变,他全家都难逃一死。 即便李笠无事,却可以不依不饶,把他夫妇认定为逆贼同党,到时候他们即便浑身是口都说不清。 “亏得李使君处置得当,未让逆贼诡计得逞。”王?由衷夸赞,萧妙淽听了,心中再次觉得羞愧。 她阅历太浅,居然被湘东王妃骗了,当然,湘东王妃也是身不由己。 可自己实在是太傻了,若多一个心眼,也不会被人利用。 也不会差点酿成大错。 事后,若李笠起了坏心思,不依不饶,是可以把她一家整死的。 想着想着,萧妙淽又想到王?此次建康之行:这一去,逆贼就要被揪出来,父兄的仇,可以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凶 夜,书房,李笠因为不透露案情,被黄姈追打,便绕着书案跑。 实在躲不过,只能‘求饶’:“好,好!我说,我说!” “快说!把案情一一道来!”黄姈假意呵斥,整理书籍的薛月嫦在一旁见了,想笑不敢笑。 眼见着李笠把夫人按在书案上,开始动手动脚,薛月嫦不等吩咐,赶紧退出去,把门关上。 然后对候在门外的侍女说:“君侯和夫人有话说,未经许可,不许任何人打扰。” 侍女们应诺,房间里,李笠听得门外动静,起身,坐好,黄姈整理好衣裙,坐在一旁。 这一招可比直接让人出去要好,不会显得‘欲盖弥彰’。 隔墙无耳,李笠一脸严肃:“案情未必能有突破性进展,不过也只能这么处置了。” “为何这么说?”黄姈眉头微皱,她就怕有逆贼残党潜伏城中,意图对李笠不利。 “首先,我还是坚持之前的判断,即重阳节那日,刺杀皇帝的人,和纵猴袭击皇太子的人,不是一伙的。” 黄姈点点头,李笠继续说:“那么,真凶有两个,不过能先揪出其中一个,倒也不错,只是案情未必能如我们设想的那样发展。” “重阳节一案,可能会因为一个不稳定因素,导致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黄姈问:“你指的是,湘东王妃?” “没错,湘东王妃的表现,可能不会如我们想象的那样。” 李笠讲自己的看法仔细说起来。 按照溧阳公主所说,王妃私下和她碰见、哭诉时,已然说出世子萧方等遇害一事,也就是说,王妃已经知道那日,萧方等死于刺客手下。 萧方等是湘东王妃徐昭佩唯一的儿子,一个做娘的,如何会不记恨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 既然心中满怀仇恨,她为何还要给逆贼做事? 明明已经和溧阳公主碰面了,若她决绝一些,就此和逆贼决裂,不行么? 黄姈有不同的看法:“她能想到的,逆贼如何想不到?肯定留有后手,譬如她与溧阳公主碰面时,就有人在附近监视。” “王妃被逆贼囚禁数月,恐怕吃了不少苦,哪里敢反抗?” 李笠打了个响指:“问题就在这里,她吃了什么苦?” 这个问题,黄姈不用多想都知道答案,王妃虽然年长了些,但毕竟是贵妇,肤色不错,落到逆贼手中,囚禁数月,能落得好? 李笠说:“酷刑有很多种,花样也不少,但有的酷刑,未必把人折磨得断手断脚、皮开肉绽,却能摧残对方的精神。” “一个精神被摧残的人,即便重获自由,心理上的创伤也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 黄姈想了想,问:“类似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对,就是这个道理,我担心,湘东王妃会在精神不稳的情况下,胡乱攀咬。” 李笠有担心,源自湘东王妃的‘精神状态’。 湘东王妃被解救出来后,李笠当然去见过对方,说些场面话以作安慰,按他的观察,湘东王妃看上去精神还算正常。 不然也不可能与溧阳公主数次碰面、密谋“杀死李笠”。 但无法排除湘东王妃心理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湘东王妃能够从被人囚禁、虐待的噩梦中‘醒’来,那么对于‘破案’是很有帮助的。 然而,作为一个贵妇,被人囚禁数月,期间会发生什么,旁人大多都能想象出来。 面对风言风语,面对旁人那别有意味的眼神,湘东王妃能承受得住么? 更别说回到王府,和‘怨偶’湘东王碰面后,这两人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 李笠就怕湘东王妃精神状态不稳,甚至被弑君真凶想办法刺激,到时候乱说话,逮谁咬谁,可就麻烦了。 所以李笠使了个小心眼,让驸马都尉王?护送湘东王妃去建康。 此举有三个好处:首先,让王?能够参与‘破案’,有立功的机会,也有更多机会进行解释。 解释他和公主是如何‘将计就计’,协助新平公将逆贼一网打尽、解救湘东王妃。 此举等于李笠给王家行了个方便。 其次,湘东王妃回京后若胡乱攀咬,由此激起的风波,可就和李笠无关。 第三,湘东王妃重回湘东王府,湘东王一旦有怒火,怨恨有人把王妃救回来,那么‘拉仇恨’的重任,就由王?夫妇来扛了。 毕竟溧阳公主可是解救王妃的‘第一责任人’。 简而言之,王?这次就有几率成为‘背锅侠’。 李笠还对案情进展不是很乐观:“根据拷问的结果,来寒山的这拨人,其实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他们最多只知道发号施令的人,但根据拷问得来口供判断,这人不是幕后主使,或许,是其手下,也不知隔了几层。” “由此可见,这个幕后主谋心机了得,为了反侦察,用了许多手段。” “反侦察”一词,黄姈只从李笠口中听过,李笠这么一分析,她也对此次揪出弑君真凶的前景不那么乐观。 “若能确定湘东王妃在建康时被囚禁的地方,不也可以顺势查出幕后主使?” “这倒没错,但问题关键还是在于湘东王妃,她未必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被囚禁在何处。” “而被囚禁的经历,对她来说是噩梦,你让她回忆,她就会想起自己被囚禁期间,遭受的各种苦难。” “此举如同揭人伤疤,而且是快要愈合的伤疤,等于让伤口撕裂、回到最初的惨状...湘东王妃能否配合,能否回想起来,我看悬。” 李笠分析了一番,黄姈颇为担心:“这么说,此去建康,还未必能把真凶揪出来?” “万一湘东王妃胡乱攀咬,岂不是弄巧成拙,以至于真凶逍遥法外?” 李笠摇摇头:“不,我不认为真凶可以逍遥法外。” 说着说着,李笠眯起眼睛,他在建康城里的耳目,这几个月来并没有歇着,经过不断努力,已经掌握了许多线索。 这些线索处理起来十分费脑,不过成果还是不错的。 “真凶的轮廓,已经被我描出来了,现在又有了寒山这边问出的口供,以及获救的湘东王妃,那么,合在一起...” 李笠用双手做了个拍手掌的动作,然后说:“真凶躲不了多久了,定会如同一只蚊子般,被人拍死!” “而且,因为皇帝、皇太子相继去世,由此引发的涟漪,在许多有心人的助力下,已经变成波涛,只会越发汹涌澎湃。” 李笠收回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乱局已经开始,这是多年来各种矛盾的再次爆发,即便最初弑君的真凶被绳之以法...” “这场乱局,已经停不下来了,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梁国国内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矛盾,如同一个脓疮,九年前侯景作乱时,这脓疮本来就要发作,并要了梁国的命。 却因为李笠的拼命介入,缓过去了。 现在,因为皇帝、皇太子的突然去世,脓疮即将再次发作,谁都想趁机达到自己的目的。 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全凭本事。 对于李笠而言,至少,他要把杀死皇帝的真凶揪出来,还了自己欠下的人情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章 真凶(续) 建康,建安侯府正门,停着一列队伍,当中一辆牛车里下来一名妇人,入了侯府。 远处,一座民宅里阁楼,窗户旁,赵六郎收起千里镜,对旁边露台处的手下说道:“记一下时间。” “好嘞。”手下应了一声,提笔在纸上记下日冕上的刻度。 随后转入房间:“这一进去,怕不是要两个时辰才出来。” “管她何时出来,注意观察即可。”赵六郎说完,做出安排,“老规矩,我先盯一个时辰,你先去休息。” “行。”手下说完,躺在一旁榻上闭目养神。 赵六郎坐在窗前,面对远处侯府正门,开始例行监视。 他奉命观察建安侯府已经有一阵子了,鼓噪乏味的观察却收获不小,果然发现侯府的常客里,有人行踪可疑。 其中一个,是庐陵王妃夏侯氏。 庐陵王妃的妹妹,是建安侯萧贲的夫人,姊妹间相互走动,再正常不过。 但不正常的是,夏侯王妃常去建安侯府找妹妹,而妹妹很少到庐陵王府找姊姊。 庐陵王太妃为人和善,对儿妇不错,夏侯王妃在王府,也算是半个持家人,所以不存在其妹来王府不受欢迎的情况。 具体缘由,赵六郎根据种种迹象可以推断,夏侯王妃是借着探望妹妹的理由,和妹夫、建安侯萧贲私通。 这只是推测,即便胡掌柜已经有进一步的印证,终究没有实据。 所以,赵六郎花了二百贯,买通了建安侯府里一名仆人,从其口中得知,庐陵王妃夏侯氏每次来建安侯,确实是趁机与建安侯私通。 不仅如此,夏侯夫人还做掩护,瞒过府里绝大部分人。 也就是说,夏侯夫人知道建安侯和姊姊私通,并且提供方便。 如此秘闻,对于别人而言,不过是饭后闲谈之资,可对于赵六郎,以及‘上级’来说,这消息很值钱。 赵六郎把视线转到别处,看着眼前鳞次栉比的民宅,想起了从前。 九年前,他一家在建康过着平淡的生活,而赵六郎在东冶做事,用微薄收入养活家人。 可随着侯景作乱、叛军攻入建康,赵六郎一家的命运就发生了改变。 赵六郎在兵荒马乱之中活了下来,但全家只剩他一个,亲人被害的痛苦,赵六郎铭记于心。 和他有同样遭遇的建康人不少,于是,在东冶‘李监作’的组织下,他们团结协作,如同猎犬,搜索着逆贼残党。 其中,就包括他的仇人、附逆的夏侯氏子弟夏侯循。 开国勋臣夏侯详,其子夏侯亶、夏侯夔兄弟,多年坐镇淮南合肥、寿阳,于是谯郡夏侯氏子弟聚居寿阳,田产众多,甚至养马上千匹。 后来侯景占据豫州寿阳,夏侯夔之子夏侯譒时任豫州长史,竟然带着夏侯氏子弟为侯景马前卒。 叛军入建康后,为所欲为,夏侯氏子弟夏侯循,就是杀害赵六郎家人的凶手。 后来夏侯譒与‘李监作’交战,兵败身亡,不久之后,侯景也兵败身亡,逆贼被朝廷清算,但夏侯循等人却不知所踪。 赵六郎及许多家人被逆贼所杀的受害者,加入了‘李监作’组建的一个‘复仇组织’,暗中追查躲避起来的逆贼余党。 其他人陆续报了仇,但夏侯循迟迟未现踪迹。 ‘李监作’变成了新平侯、新平公,而赵六郎也终于发现了夏侯循的踪迹:此人似乎藏匿于建安侯府。 因为建安侯夫人,出身谯郡夏侯氏,为夏侯循族妹。 但夏侯循投奔建安侯,却不仅仅是这个远亲关系。 根据‘组织’多年追查侯景余党所获情报,发现当年叛军入建康时,建安侯萧贲,通过夫人的关系,暗中与夏侯譒勾结。 所以,萧贲自己,也是逆贼余党。 只是‘组织’收集不到直接证据,无法向官府告发,考虑到对方的宗室身份,即便告发,估计萧贲也不会受到实质性惩罚。 于是,新平公许可‘组织’对萧贲及其窝藏的夏侯循,还有附逆的夏侯氏余党,实施“制裁”。 但在谋划过程中,赵六郎发现萧贲暗中囤积兵仗,收买死士,总总迹象表明,此人图谋着什么。 就在他们继续暗中观察之际,去年重阳节,皇帝遇刺身亡。 赵六郎根据手头上掌握的情况判断,建安侯萧贲,有可能是此事主谋。 事关重大,必须掌握证据才能最后下结论,于是赵六郎及同伴继续暗中盯梢建安侯及侯府,要找到更多的证据。 为新平公打点产业的胡炜胡掌柜,也在帮忙,结果查下去,发现更多建安侯的秘密。 其与庐陵王妃私通的秘密,只是顺带查出来罢了。 进而发现,庐陵王妃用各种名义,把王府部分钱财‘转’到萧贲手中,所以萧贲才不缺收买死士、刺客的财力。 另外,赵六郎及同伴还发现,萧贲当年乘着侯景作乱,部分吸纳了临贺王府的钱财以及旧部。 当时的临贺王为萧正德,萧正德在侯景作乱前暴毙,而萧贲之父萧正立,为萧正德弟弟。 萧正德本就是居心叵测的藩王,在死前便暗中囤积兵仗、意图不轨。 后来侯景作乱,意图投敌的萧贲,不是不可能趁机拉拢临贺王的旧部,并借机获取临贺王府的钱财。 随着调查的深入,赵六郎越来越肯定,建安侯萧贲,就是弑君的幕后主谋。 这个人,九年前就心存不轨,只是没来得及作乱,就碰到侯景兵败身亡,于是吸纳了夏侯循等残党,潜伏下来。 却继续暗中酝酿阴谋,于是现在害死了皇帝,又要谋夺皇位。 赵六郎知道,当年,萧贲的祖父、临川王萧宏,就曾经策划宫变,意图夺位,高祖(萧衍)原谅了这个弟弟,不做深究。 萧宏的儿子、临贺王萧正德,因为当初高祖无子,所以曾经为高祖嗣子,但后来高祖有了儿子,萧正德便回归本宗,于是心怀怨恨。 叛逃北国,不受待见,回来后不知悔改,依旧为非作歹。 现在,轮到第三代、建安侯萧贲谋逆,赵六郎心中对此鄙夷不已:萧宏一系三代人,每代人都有逆贼意图不轨。 如此逆贼,刺杀的话太便宜对方,定要将其罪行昭告天下,让世人知道其丑恶嘴脸。 赵六郎和同伴经过长期准备,已经撒下大网,待得证据确凿之时,就要将萧贲及其爪牙夏侯循等人一网打尽,让其罪有应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怨偶 湘东王府,卧病在床的萧绎正闭目养神。 他已经退烧,病情好转,眼见着即将痊愈,却不打算这么快痊愈,而是要借机蛰伏,以退为进。 这是萧绎权衡利弊后的结果,为的是乱中取胜。 重阳节那天,他的世子遇害,而兄长遇刺身亡,事发突然,萧绎心情复杂,悲痛欲绝。 他因为讨厌王妃徐昭佩,所以对世子萧方等也厌恶起来,但平心而论,萧方等本人并无不妥之处。 所以那日他摸着儿子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确实是悲从心中来。 而兄长的忽然去世,以及侄儿的伤重不治,让萧绎悲痛之余,发现一个机会。 御座,自己不是没可能坐上去。 所以,幼帝登基,把桂阳王萧大连排除在外,这只是第一步。 同样动了心思的人,不止他一个,那么弑君逆贼,以及其他人,也蠢蠢欲动起来。 萧绎决定以退为进,元宵节有人实施阴谋,他坐观其变; 那些被杀被废的宗室,以及受牵连的文武官员,他知道其中必有冤枉,也不打算救。 这是借刀杀人,反正握刀的不是他,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过完这一轮,萧绎知道自己可迟早成为幕后主谋新的目标,所以,来了个以退为进。 他在小房间里烧几个火盆,然后裹着絮被端坐,闷得自己浑身大汗,然后立刻钻进盛满冷水及冰块的大盆中。 这忽冷忽热一下来,萧绎果然如愿病倒了,还发起高烧。 此举十分凶险,一旦高烧不退,就会弄假成真,一命呜呼。 但萧绎决定孤注一掷,为的就是险中求胜,再说,他还有底气,底气来自医术高超的姚僧垣。 有神医姚僧垣在,区区风寒应该能治好,而有了姚僧垣的诊断,他患上风寒一事,众人深信不疑。 于是,他顺理成章“无法视事”,辅政藩王的重任,暂时由鄱阳王来担任。 萧绎离开了权力中枢,那么真凶的下一步目标,就是顶他位置的鄱阳王。 或者,真凶就是鄱阳王自己。 想到这里,萧绎睁开眼睛。 他知道萧范这个堂兄以前就有些不老实,有小心思,所以重阳节皇帝遇刺身亡,萧范有可能是真凶。 若萧范想要夺位,挡在前面的人有很多,而萧绎作为高祖的儿子,是萧范必然除掉的障碍。 虽然萧绎没有证据证明萧范就是真凶,但时局发展,让他不得不先发制人。 但萧范父子势力不小,明着来的话,只会两败俱伤,让别人得利。 所以,萧绎才要来个以退为进,让萧范如愿辅政。 如此一来,要么萧范成为真凶的下一个目标,要么萧范这个真凶,就会凶相毕露。 待得萧范父子成为幼帝诸位皇叔的眼中钉,萧绎在适当时机出手... 这一天的到来,不会太久,因为萧范即将年满六十,面对近在咫尺的皇位,肯定坐不住的。 而萧绎比萧范小十岁,还有时间等。 要知道,汉高祖称帝时,已经五十四岁了。 萧绎又闭上眼睛。 萧方等死了,徐昭佩那个贱人生死不明,想来也死了,死得好。 他最喜欢的儿子萧方诸,如今是世子,他最宠爱的王氏姊妹,已经主持后宅事务,好得很。 等到萧范盛极而衰,就是... 脚步声起,有仆人在外间说话,似乎是有事来报,却不敢打扰,便和候在外间的王氏禀报。 萧绎睁开眼睛,问:“何事喧哗?” 片刻,一脸苍白的王氏过来禀报:“大王,有宫中来人到了,说..说...” “说什么?能有什么大事?” 萧绎很冷静,他心腹和耳目,暗中观察着城中局势,城里的风吹草动,萧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王氏喃喃着:“说、说...王妃找到了,已经回到建康,目前暂住皇宫...” “什么!!!” 萧绎猛地坐起来,一脸震惊,独眼圆瞪,先前的从容淡定、胸有成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那个贱人没死,回来了?! 。。。。。。 皇宫,别殿,湘东王妃徐昭佩,正与弟弟徐君蒨交谈。半年来,如同活在噩梦里的徐昭佩,到了现在,见了亲弟弟,才感觉自己真的是从噩梦里醒来,泣不成声。 一脸病容的徐君蒨,安慰着姊姊,说着说着,自己也黯然神伤。 长年的纵情酒色,踏空了徐君蒨的身子,昔日的潇洒郎君,如今是个病恹恹的中年人。 徐君蒨身体每况愈下,这几年来闭门谢客,在家静养,此次得知姊姊大难不死,返回建康,暂时在宫里小住,赶紧前来相见。 姊弟俩几乎是抱头痛哭,哭了一阵,徐昭佩情绪略微稳定,问起湘东王府的情况。 想知道自己失踪半年、萧方等死后,王府情况如何。 这一问,在徐君蒨意料之中,虽然在入宫的路上,徐君蒨就知道姊姊一定会有这一问,但无论如何回答,姊姊听过一定会生气。 甚至暴跳如雷。 因为姊姊视若仇寇的王氏姊妹,已经掌握了王府后宅,行使着主母的职责。 而姊姊视作眼中钉的萧方诸,如今是湘东王世子。 毕竟萧方等已经去世,又无嫡出弟弟,排行第二的庶长子萧方诸继任世子,理所当然。 徐君蒨简单说了一下王府情况,尽可能不刺激姊姊,原以为姊姊会一脸不悦,未曾料对方很平静。 想来也是,萧方等去世,萧方诸成为世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王妃失踪,后宅事务自然由大王宠爱的女人来操持,那么,这个人既然受宠,又是新任世子的母亲,所以落在萧方诸之母王氏身上,也是理所当然。 想来徐昭佩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所以现在徐君蒨一说,不过是印证答案而已。 “姊姊,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我是湘东王妃,既然死不成,当然是要回王府。” “呃...那谋逆一案?”徐君蒨更关心这件事,他知道姊姊是因为要协助破案,所以暗中回京后,先在皇宫暂住。 此举是避免为真凶察觉,所以即便太后派人去湘东王府报平安,也是暗中行事,外人只会以为太后派人去王府,为的是知道湘东王病情。 “我当然要等逆贼被抓获,再回王府,不然在王府出了什么事,也不知是逆贼做的,还是别的什么人投毒...” 徐昭佩缓缓说着,面无表情,徐君蒨有些担心,却不知该说什么。 没错,姊姊若要回王府,理所当然,谁也无法阻拦。 可回去后,又能如何? 萧方等已经死了,虽然有儿子,但湘东王更宠爱次子萧方诸,所以来了个兄终弟及。 虽然萧方诸也要称呼嫡母徐昭佩为娘,然而对方的心,只向着生母王氏。 王氏姊妹都给湘东王生下不止一个儿子,地位稳得很,徐昭佩回王府,除了继续和大王、王氏姊妹怄气,又能如何? 身为王妃,可以把后宅事务大权抢回来,但看见心中憎恶的萧方诸,看着王氏姊妹,看着湘东王,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徐君蒨又不是傻子,知道姊姊落入逆贼手中近半年,恐怕难保名节,那么别人也会想到这一点。 一旦风言风语冒出来,伤疤被揭的姊姊,能受得了么? 作为弟弟,他希望姊姊回到王府后,能够闭门谢客,不抓大权,不再和大王、王府女眷斗气,平日里吃斋念佛,安安稳稳过往后半生即可。 但按着姊姊的性子,恐怕不会,迟早又要和湘东王较劲。 姊姊有了被逆贼囚禁半年的污点,一旦和湘东王争吵起来,万一大王拿这经历说事... 徐君蒨只觉头疼,但不知该怎么劝,见姊姊有些累了,只能告退。 徐昭佩呆呆坐着,不远处,两名宫女垂手而立,无人说话,只有灯火在默默跳跃。 “小的听说,王氏出行,仪仗如同王妃,众人不以为意。” 说话声在徐昭佩耳边回荡,当然,这是她的回忆,而不是现在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大王对世子宠爱有加,每日跟在身边教导,可孙儿病了,都不闻不问。” 徐昭佩回忆着对话,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这话,是她在宫里住下后,听一个宦官说的,话听在心中,如同刀割。 因为按着宦官所说,如今的湘东王(生病前),日子可是过得有滋有味,而王氏姊妹如愿取而代之,成了王府后宅的主人。 至于她,她为萧绎生下的一儿一女,如今都已不在人世。 她与萧绎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所以,湘东王府里,只有儿妇和孙儿,盼着她回去。 萧方等有儿子,名为萧庄,徐昭佩想着想着,暗淡了半年的眼睛,闪烁着火光。 萧庄是她的亲孙子,是萧方等留在人世间的唯一血脉,是湘东王的唯一嫡孙! 徐昭佩忽然坚强起来:为了孙子,她不能认输。 这半年来的噩梦般经历,几乎令她崩溃,对方的淫威迫使她如同一条狗,听从一个个命令。 所以,才被迫去骗溧阳公主,甚至都不敢生出向公主求救的心思。 现在,她获救了,半年间被囚禁的细节不堪回首,然而那些逆贼被拷问后,供出来的事情即便不外泄,估计众人也会猜出她是残花败柳。 既然名声一塌糊涂,没有什么再可以失去的,但孙子萧庄,现在就成了她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半年时间过去,王府里一定变化不少,王氏姊妹把持后宅,恐怕忠心于她的仆人、侍女都被清算了。 回去后,她就是孤家寡人,搞不好哪天被人投毒、暴毙也不是不可能。 徐昭佩想着想着,脸上凝霜,她决定向娘家、也就是兄弟们要些仆人、侍女,回王府后贴身侍奉才行。 但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氏的儿子已经是世子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王府中的仆人们,为日后着想,必然不敢违抗王氏姊妹的意愿。 那么,要如何扭转局面呢? 徐昭佩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那个话多的宦官。 她需要知道这段时间里,建康城以及湘东王府的情况,那个话多的宦官,似乎懂得不少。 太后给了她一些珠宝钱财,以备在宫中小住时方便差遣宫人,让其尽心办事。 徐昭佩决定找那宦官来,赏些钱,让其多说一些事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好消息 连日的万里无云之后,建康迎来了乌云密布的一天,眼见着暴风雨即将降临,街上行人纷纷往目的地赶。 私第,建安侯萧贲的心情也如天气一般,乌云密布,他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旁边,一位容貌出众的女子,忐忑不安的候着,生怕稍有闪失,激怒萧贲。 这里是萧贲的别院,用来安置外室,这女子便是其一。 本来心情不错的萧贲,此刻一脸,是因为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方才他得知,寒山那边行动失败,徐州刺史李笠安然无恙,而他派去的人,基本上都被抓走。 所幸还有是有人逃过搜捕,并把消息带了回来,萧贲由此得知,湘东王妃徐昭佩也被官府吏员带走了。 所以,官府一定会追查幕后主谋。 幸亏他之前安排周密,通过心腹指挥那些亡命之徒,所以即便这些人被抓,也追查不到他这里。 至于湘东王妃徐昭佩,即便活着也没什么用。 首先,囚禁徐昭佩的那些人,并不知道幕后主谋是他,所以不存在说漏嘴被徐昭佩记住名字的隐患。 其次,这个女人被囚禁期间,变换过许多地方,即便事后回想,根本就不知道被囚禁的地方的具体位置及归属。 思来想去,刺杀李笠虽然失败,损失了一些‘枝叶’,但不会暴露‘树干’,更不会暴露‘树根’,没什么好担心的。 萧贲对自己的小心谨慎感到庆幸,寒山行动失败,对他而言,也只是损失一些雇来的亡命之徒而已。 想着想着,心情回复许多,不再那么恼火。 皇帝和皇太子死了,皇太孙一个小孩子登基称帝,御座必然坐不稳,所以诸王一定会争得头破血流。 他只需坐山观虎斗,瞅准机会来个渔翁得利即可。 旁边,美人见萧贲脸色‘多云转晴’,松了口气,赶紧上前伺候。 萧贲一把将对方揽在怀里,兴致勃勃:“今日就你一个?再让一位姊妹过来,具体是哪个,你来定。” 美人低声回答:“是...” 不一会,又有一位美人入内,萧贲左拥右抱,十分满意,决定今日要‘大显身手’。 这两位女子,以及并未过来的另外两位,均有绝色,原是贞阳侯萧渊明的宠妾。 太清元年,豫州刺史萧渊明挂帅出征,寒山之战兵败被俘,其妾从豫州寿阳返回建康,住在在萧渊明之前为其置下的别院。 侯景占据寿阳,曾经为萧渊明长史的夏侯譒,带着夏侯氏子弟追随侯景,攻入建康后,得了这四位美人。 后来夏侯譒兵败身亡,部下四散,四位美人被夏侯譒部下夏侯循带走。 之后朝廷搜捕附逆之人,夏侯循走投无路,便投靠萧贲,将这四位美人作为礼物送给萧贲。 虽然换过几次主人,又过了九年,但四位美人依旧容貌出众,萧贲宠爱有加。 专门买了宅院作为别院安置四人,时不时来寻欢作乐。 现在,萧贲兴致勃勃,正要和两位美人颠鸾倒凤,却被前来报信的随从坏了兴致。 他按耐住怒火,问:“何时如此急切?” 那人却不怕萧贲发火:“第下!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 随从看了看两位美人,萧贲摆摆手,两人识相告退。 待得房内只剩下他二人,随从低声说:“第下,那个老女人回到建康了。” “老女人”指的是湘东王妃,萧贲一脸不悦:“这算什么好消息!” 徐昭佩被救,必然是要回建康的,所以萧贲不觉得意外。 随从一脸兴奋:“第下!这被我们玩腻了的老女人,或许是脑子被玩坏了,居然指认...指认湘东王的便宜小舅子王家兄弟,是重阳节谋逆的主谋!” “什么?”萧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徐昭佩居然会咬湘东王的便宜小舅子。 但仔细一想,此举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湘东王妃徐昭佩,与湘东王不合已有几十年,极其怨恨为湘东王宠爱的王氏姊妹,此事不是秘密。 重阳节那日,湘东王妃被人囚禁,刺客扮做她,刺杀皇帝,并导致湘东王世子萧方等身亡。 萧方等是湘东王唯一的嫡子,这一死,王氏所出庶长子萧方诸,便继任世子,而湘东王妃下落不明,王氏姊妹自然顺势掌握王府后宅。 那么从“谁受益、谁嫌疑最大”的思路来推断嫌疑人... 果然王氏的兄弟、萧方诸的舅舅们,行事的可能性最大! 萧贲再次确认之后,喜出望外:“好,好!这下热闹了!” 徐昭佩这么一搅合,水突然变得更浑,更加方便他浑水摸鱼。 。。。。。。 雨后初晴,阳光灿烂,建安侯府里,在花园纳凉的萧贲,心情更加灿烂。 因为一件事已经在建康城里掀起惊涛骇浪:回到建康的湘东王妃徐昭佩,向太后哭诉自己被逆贼囚禁一事。 声称被囚禁期间,听贼人无意间说漏嘴,指向了幕后主谋,却是湘东王宠妾王氏姊妹的兄弟王珣。 这个消息不得了,王家兄弟之中,正好在建康的老幺王琳,独自到有司‘投案’,说是问心无愧,愿受审问。 王琳这几年在东梁州任刺史,按说即便真有这回事,也无法直接参与其中。 至于其兄王珣,在外地为官,得了消息之后,据说立刻让佐官捆了自己,押送建康,请有司审问。 而王氏姊妹吓得六神无主,随后让王府佐官将自己押送有司,也要接受审问。 还有,据说湘东王世子萧方诸,及王氏姊妹所出其他儿子,年纪大的哭喊着要跟随生母去坐牢。 年纪小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见娘不在身边,成日里嚎啕大哭。 而湘东王气得暴跳如雷,本来好了大半的病瞬间加重,又卧床不起。 至于湘东王生的是什么气,气的是谁,那就有说道了。 萧贲得了这意外之喜,喜不自禁,接连几日在别院,和四位美人尽兴,以至于有被掏空的感觉。 看来,湘东王妃徐昭佩是破罐子破摔,知道自己成了人人皆知的残花败柳,名誉扫地,索性把老对头王氏姊妹拉下水,来个同归于尽。 毕竟弑君之罪,足以抄家灭族,王家兄弟姊妹若是坐实这罪行,游街之后脔割是免不了的。 湘东王妃除掉眼中钉的同时,顺带着还给老冤家湘东王一记耳光。 她这样一搞,湘东王都要倒霉,辅政之位就别想了,一旦落实“王珣谋逆”,东王也落不得好。 如此一来,鄱阳王萧范便取而代之,成为辅政藩王,但这会让幼帝的诸多皇叔心中不满。 那么,鄱阳王会坐以待毙么? 萧贲认为肯定不会,当年就有风声说鄱阳王图谋不轨,暗中囤积粮草、豢养壮士。 如今得了辅政大权,肯定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 那么先下手把有威胁的诸王干掉,不是不可能。 鄱阳王和诸王迟早要决裂,斗得头破血流,而他萧贲,可以安安稳稳的在建康城里坐山观虎斗,然后渔翁得利。 自己还年轻,仔细经营实力,待得时机成熟,再奋力一搏。 萧贲越想越高兴,几乎要仰天长啸。 早知道徐昭佩能有如此“用法”,何必策划刺杀李笠?为了这次刺杀,可花了他不少钱财! 萧贲雇来的游侠,一个个血气旺盛,把年长色衰的徐昭佩当做发泄之物,尽情折腾了半年,果然这女人脑子都被折腾坏了。 正得意间,仆人来报,说庐陵王妃派来人问,后日,建安侯夫人是否在府里。 萧贲闻言一愣:这才隔了几日,你就想我了? 他因为连日和四位美人尽兴,觉得有些累,想缓几日,但不能让佳人扫兴而归。 便让仆人回复,说后日夫人在府里。 庐陵王妃面对那傻子一般的萧应,恐怕度日如年,寂寞难耐之际来找他‘消火’,也是理所当然。 人逢喜事精神爽,萧贲忽然有了期盼:不如努力一下,让你给那傻子庐陵王添个儿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诬告,这是诬告! 殿内,太后正召见建安侯萧贲,而宗正卿、长沙王萧慎亦在列。 除此之外,殿内再无外臣或宗室,而建安侯萧贲此刻,如同犯人般,接受萧慎的询问。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宗妇向太后哭诉,说建安侯对其非礼,若不是其拼命反抗,就要被萧贲染指了。 这个指控,萧贲听了之后愕然,下意识否认,但因为过于震惊,甚至忘了反问是何人指控他非礼。 萧慎听得萧贲否认,望向太后,见太后点点头,他看向萧贲:“建安侯,是庐陵王妃夏侯氏指控你非礼。” “庐陵王妃?” 萧贲听了之后更是愕然,他没想过居然会是庐陵王妃告他非礼。 我非礼你?你隔三差五自己上门宽衣解带,我非礼你? 萧慎见萧贲一脸愕然,便把详细内容说了一遍。 庐陵王妃和建安侯夫人是姊妹,庐陵王妃常到建安侯府探望妹妹。 久而久之,王妃便和妹夫萧贲熟稔,后来萧贲言谈间逐渐有挑逗之意,庐陵王妃虽然心中不悦,却碍于面子和妹妹的脸面,不好发作。 未曾料萧贲得寸进尺,前不久,庐陵王妃按事前约定,到建安侯府探望妹妹,结果妹妹不在,反被萧贲赚引入房内,欲行不轨。 挣扎间,衣裙被撕裂些许,亏得建安侯夫人赶到,庐陵王妃才得以脱险,仓皇离去。 恰逢庐陵王来侯府,建安侯便托词生病不见,想来是担心恶行暴露,庐陵王上门问罪。 庐陵王妃回王府后,抹不下面子,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却得知庐陵王也去了建安侯府,心中惶惶。 担心此事事发,妹妹受牵连,但又担心建安侯得寸进尺。 纠结数日,还是决定向太后陈情,指控建安侯的恶行。 萧贲听到这里,脑袋一片空白:你真要告状,也得是当年啊! 当年,庐陵王妃因为嫁了萧应这傻子后日子过得不如意,时常到他府邸找妹妹喝酒、诉苦,经常喝得半醉。 萧贲仔细观察后,觉得王妃心有不甘,便起了心思。 某次王妃喝得半醉之后,萧贲便趁机下手,事后王妃寻死觅活,却因米已成炊,又不能声张,于是顺水推舟。 两人这几年虽无夫妇之名,却有夫妇之实,现在,王妃一脸烈妇模样指控他意图非礼,萧贲想反驳,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萧慎问:“建安侯,你若不反驳,意思是默认确有此事?” “不,不,不!诬告,这是诬告!”萧贲总算回过神来,开始反驳:“王妃常来府邸确实不假,可...我、我夫人可以作证,那日绝无此事!” 王妃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来咬他,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夫人作证,这指控根本就不成立。 “建安侯,王妃的控诉,尊夫人已经承认了。” “什么?” 萧贲再一次错愕,他夫人承认了?承认什么? 承认她姊姊,早几年就已经和自己内人私通,而且这个做妹妹的还特地行方便,方便自己姊姊和自己内人私通? 这怎么可能?这对姊妹疯了么! 萧慎见萧贲一直都无法做出有力反驳,仿佛做贼心虚的模样,不由得怀疑夏侯姊妹的控诉确实是真的。 说实话,他不敢相信这件事,然而夏侯姊妹所说,以及萧贲现在的反应,说明此事并非诬告。 “不,不!她们两个疯了!受人指使!诬告,这是诬告!” 萧贲呼喊起来,嗓门之大,让太后吓了一跳,萧慎大喝一声“放肆!”,随后扬了扬手中的诉状: “建安侯,王妃的控诉,以及尊夫人的口供俱在,你说是诬告,证据呢?” “王妃诬告你,那尊夫人呢?王妃诬告你,或许有所图,尊夫人承认此事,她图什么?” 萧贲心乱如麻,只能继续抗争:“她们、她们..她们疯了,疯了!” 萧慎再次提醒:“建安侯,太后面前,不得无礼!” 萧贲赶紧向太后告罪:“是,太后恕罪,下官,下官是冤枉的,这是诬告,她们是诬告!” 太后看着萧贲,一脸震惊,萧慎继续喝问:“诬告?王妃和尊夫人的口供,你要如何辩驳?你若有人证,可以让其作证!” “我,我..”萧贲哑然,那日,他和王妃在寝室尽兴,夫人在外把风,哪来的第四个人证? 现在,王妃告他非礼,夫人作为证人指证,他还能如何辩驳? 或者告诉太后、长沙王,之前他就已经和王妃私通,夫人还大行方便? 现在说出来,谁信? 而且这姊妹俩怎么回事?如此诬告我,受了何人指使? 一想到可能是有人指使夏侯姊妹诬告自己,萧贲后背发凉:是谁要置我于死地? 太后看着萧贲支支吾吾,心中疑惑渐渐变成肯定:看来,真有此事。 今日端午节,命妇入宫赴宴,庐陵王妃特意求见,太后听了庐陵王妃的控诉后,十分震惊。 因为建安侯夫人也在宫中,太后便将其召来,仔细问过,建安侯夫人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承认此事。 除非夏侯姊妹联合勾弦建安侯,否则这件事就不会是无中生有。 萧贲对庐陵王妃夏侯氏非礼未遂,小夏侯氏作为建安侯夫人,明白此罪若落实,意味着什么,却依旧承认姊姊的控诉,那么... 萧贲急了眼:“太后,太后!下官愿与庐陵王妃、贱内当堂对...” 萧慎当场打断萧贲的话:“不必了!建安侯,你若有人证、物证,能反驳王妃的控诉,以及尊夫人的指认,大可拿出来。” “如果没有,你的话,留着对有司说吧!” “不,不!我...”萧贲紧张起来,向太后叩拜:“下官是冤枉的,下官,下官有办法证明!” 太后不说话,看向萧慎,萧慎问:“如何证明?” 萧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把心一横,决定豁出去:“庐陵王妃说,那日我欲行不轨,只是撕裂了些许衣裙?” 萧慎点点头:“正是。” “也就是说,我并未看到她的身体?” 萧慎方才仔细问过庐陵王妃,问过那日事件的细节,此刻心中一惊,迟疑片刻,点点头:“是。” “那好,她臀部右边,有三颗痣,成品字形,我若未脱她裙,是不可能...” “啪”的一声,太后将面前长案拍得乱颤:“建安侯!那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不要脸,王妃要脸!庐陵王也要脸!” 萧贲被这么一打断,见太后震怒,话都说不利索:“下官、下官...” “住口!!” 太后骂道,一脸怒色,是真的生气了,因为王妃今日真正的控诉中,是那日已经被萧贲强占了。 悲痛欲绝的夏侯氏,自言回到王府后本来想自尽,却不忍丢下庐陵王,然而苟活于世,又担心被萧贲要挟,被迫与其私通。 进退两难之际,只能乘着端午节入宫赴宴,面见太后,求太后主持公道。 但与此同时,庐陵王妃为了脸面,求太后莫要声张,把这件事按照‘非礼未遂’处置。 太后知道庐陵王萧应是个傻子,好不容易娶了个王妃,日子过得好好的。 若王妃被人玷污一事一旦传出去,庐陵王府声誉扫地,庐陵王这个可怜人,更会被人耻笑。 太后年纪还不到三十变成了寡妇,对于夏侯氏十分同情,甚至有些感同身受,因为萧大器忽然伤重去世,她伤心欲绝。 本来应该白头到老,结果却成了未亡人,拉扯着年幼的儿子,面对复杂的时局,心力憔悴。 这心中苦闷、悲凉,谁知道? 而庐陵王妃夏侯氏呢?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嫁给一个心智如同孩童的成年人,日子过得必然煎熬,然而夏侯氏守着庐陵王过小日子,与世无争,只求白头到老。 这点点希望,却被登徒子粉碎,夏侯氏被其非礼,欲哭无泪,想死,舍不得夫君,想活,却又怕被贼人要挟。 如此心情,太后感同身受。 所以,她打算以“非礼未遂”的罪名处置建安侯,好歹在给王妃一个公道的前提下,保住王妃的脸面。 结果建安侯恬不知耻,把得逞、看过王妃身体的事情拿出来说。 你这是想要挟王妃,迫使王妃忍气吞声? 当我一个妇人,所以看不起我,糊弄我? 太后面带寒霜,萧慎看得清楚、心里明白,既然萧贲无法辩驳,又企图把事情闹大、让庐陵王妃颜面扫地,也罢。 “来人,将建安侯押下去,严加看管!” 萧贲慌起来:“不,不!太后,太后!下官是冤枉..呜呜呜..” 他被人堵着嘴押下去,一脸怒色的太后看向萧慎:“长沙王,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就由长沙王连同都官尚书费心了。” “是,下官明白。” “庐陵王妃的名誉,必须得到维护,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是,下官明白。” 都官尚书,等同于后世刑部尚书,宗正卿,掌皇族外戚属籍,因为此案涉及宗室、宗妇,所以需要两个官署协同审案。 太后同情庐陵王妃的遭遇,所以决定妥善处理此事,吩咐几句后,正要离开,却得宦者来报,说鄱阳王有要事求见。 萧慎见状赶紧告退,走出殿门,却见鄱阳王萧范候在殿外。 两人视线相交,萧慎礼貌性点点头,向前走去。 萧范得宦者来传,整了整冠冕,向殿内走去。 因为心情过于激动,以至于跨过门槛时差点被绊倒,宦者眼疾手快,将其扶住。 萧范稳住心绪,强忍着激动之情,继续向前走,心中回荡着欢呼声: 李三郎啊李三郎,寡人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份大礼,寡人收下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罪行 上午,走廊里,数人正在前进,带着镣铐的萧贲走在中间,前后均为吏员。 端午节那日,他被关入牢狱,到现在,已在牢中待了三个晚上。 现在,他被带去‘过堂’,接受审问,以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对庐陵王妃意图不轨”。 庐陵王妃为何要控诉他?夫人为何要指认他? 萧贲想了三个晚上、两个白天,大概想出个原因,那就是夏侯氏姊妹二人被人要挟,不得不如此。 但他想不通的是,庐陵王妃,到底是怎么被要挟的。 他俩的奸情,按说不会留下把柄,而庐陵王妃除此之外,并未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至少以他所知,没有。 所以,王妃到底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而他夫人,又如何被人捏了把柄,以至于要附和姊姊的控诉? 萧贲实在想不明白。 毫无疑问,有人要对付他,但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端午节突然发难,导致他被关入牢狱,两日来,他一直担心饮食被人下毒,但好端端活着。 想到一会要过堂,萧贲决定把自己和庐陵王妃的奸情摊开来说,大不了,被流放岭表。 只要人还在,就有机会死灰复燃。 来到大堂,萧贲看清堂内情形之后,不由得一愣:现场人很多,宰辅重臣们赫然在列。 为我这案子,竟然惊动了辅政们? 庐陵王萧应这个傻子,有这么多人撑腰的么? 萧贲想着想着,忽然目光一凝,因为他看见湘东王萧绎也在旁听之列,一只独眼盯着自己,目露凶光。 仿佛有深仇大恨般。 萧贲知道湘东王因为妾兄被控谋逆一案,戴罪在家,等候朝廷发落,已经不担任任何职务,如今出现在这里,让他觉得困惑。 而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也不对劲,仿佛看着一个罪大恶极之人那样。 最多是我非礼庐陵王妃的罪名成立,你们用得着这么看我么? 却听上首响木一拍,都官尚书大喊一声:“逆贼,你可知罪!!” 萧贲闻言一愣:逆贼?我不过是和庐陵王妃私通,怎么就被说成是逆贼? 他还没回过神,就被左右狱吏抓住双臂向后扯,然后两腿膝盖弯被人一踢,跪在地上,口中被人塞入一物,似乎是要防止他咬舌自尽。 随后,主审开始宣布他的罪行。 罪行一,谋逆,去年重阳节,派刺客刺杀皇帝,弑君。 萧贲听完,脑袋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这罪行,确实没有冤枉,但怎么会... 他想辩驳,却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虽然强做镇静,但心中惊恐起来,萧贲无意瞥见鄱阳王萧范盯着自己,似笑非笑。 而独眼的湘东王萧绎瞪着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自己撕了。 不,不可能,你们没有证据,这是诬告,这是...这是想诓我! 萧贲安慰着自己,却局促不安的继续听着。 罪行二,囚禁湘东王妃,杀害湘东王世子。 罪行三,派刺客前往徐州,刺杀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未遂。 这两条罪,和第一条是一体的,萧贲低下头,避免自己的大惊失色被人瞧个正着。 鄱阳王萧范此时一脸平静,但心中却激动不已:谋逆元凶,被我揪出来了,如此大功,可不得了! 虽然这大功,其实是某人分的,不过萧范依旧很激动。 看着台阶下的萧贲,如同看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金人。 主审继续宣布萧贲的罪行:四,湘东王妃被囚期间,故意让手下泄露口风,误导湘东王妃,让其以为湘东王妃妾兄王珣为弑君主谋。 萧贲听到这里,有些懵:他可没有这么安排,当然,可能是手下自作主张。 但是,他心存侥幸:你们有证据么?想凭空污蔑我? 接下来,是罪行之五:意图非礼庐陵王妃未遂。 五项罪行,有司在这两日内经过搜查,已经获得大量人证物证,而“非礼庐陵王妃未遂”排在最末尾。 本就做贼心虚的萧贲,听得“两日搜查”、“大量人证物证”,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抬起头,见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心中惊恐万分,汗出如浆。 不,不可能,才两日,你们怎么可能做到“人证物证俱全”? 你们不是审问我“意图非礼王妃未遂”么?怎么这个罪名排在最后? 你们、你们没有证据,你们不可能有证据! 萧贲不住安慰自己,却不由自主发抖,这是源自于恐惧,源自于他的罪行被揭穿。 就在这时,声音又起,却是主审逐一将‘涉案人员’的名字念出来。 所念名字,都是他的手下。 藏在别院的夏侯循等人,以及他的手下,全都被有司捉拿,相关物证很多,贞阳侯的四位美人,同样‘归案’,说出了这些年的经历; 两日之内,有司已经问出案情,口供很多,最后都能证明,他就是弑君的主谋。 具体口供,就不在堂上一一念过,因为事关重大,有司已经将口供、物证汇总,向太后以及宰辅们禀报过了。 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全。 所以,今日的‘过堂’,并不是听他萧贲自辩,而是向他宣布罪行。 从如何谋划囚禁湘东王妃,到重阳节那日弑君,再到谋划刺杀徐州刺史李笠,以及如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都简要的说了一遍。 浑身湿透的萧贲,若不是双臂被人扯着,早已经瘫倒在地。 他这几日,想的是如何反驳庐陵王妃的诬告,没想到幕后主使的目的,并不是要诬告他非礼王妃,而是... 而是早就把他的谋划摸得清清楚楚,端午节那日忽然发难,目的是要将他关起来。 有司随后在两日内,按着‘名单’抓人,瞬间把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势力给连根拔起。 人证物证俱全,他根本就无法辩解。 想到这里,萧贲惊恐的看着堂上诸公,此时,他想自尽都没办法自尽,接下来,就要被拉去游街,然后一刀刀割去皮肉.. 他终于明白,为何庐陵王妃、自己夫人会如同疯了一般,诬告自己‘意图非礼庐陵王妃未遂’。 因为若不这么做,不和自己摘清关系,姊妹俩也会跟着完蛋。 但萧贲想不通,为何幕后主谋,会以庐陵王妃作为切入口,对他实施致命一击。 明明他和王妃私通时,都没留下人证物证,夏侯氏若是一口否认,谁能拿捏她? 王妃那里不松口,他夫人想来也不会松口。 “啪”的一声,响木声起,主审的都官尚书几乎是咆哮起来:“逆贼,你犯下滔天大罪,不处以极刑,不足以平天下万民之愤!” 。。。。。 上午,晴间多云,建康城内,呼声如潮,无数百姓聚集在朱雀御街两旁,手持泥块,向路中间缓缓行驶的囚车扔去。 囚车里,鼻青脸肿的萧贲,承受着无数泥块袭击,他嘴里塞着东西,无法嚼舌自尽,只能默默承受,慢慢走向末路。 这几日,他试图绝食,逃脱脔割极刑,但却被狱吏灌参汤吊命,活到现在。 今日被拉出来游街,一会,还要捱上千万刀。 脔割极刑,自国朝定鼎以来,只有逆贼侯景受过,当时侯景被关在囚车里游街,萧贲作为观众,亲眼目睹。 现在,他由观众变成‘主角’,心中惊恐,却无力改变什么。 萧贲是以站姿被关在囚笼里,哪怕双腿早已发软,依旧‘站着’,又因为双腋横着木棍将他架起,所以即便他想曲膝下垂自尽也做不到。 看着‘夹道欢迎’的百姓,想着自己即将被人一刀刀脔割,惊恐万分的萧贲,悔不当初。 侯景败亡,他安安分分做个闲散宗室多好? 不接纳夏侯循等逆贼残党,虽然没了四位美人,却依旧能和庐陵王妃私通,享受夏侯姊妹花的风情。 说不得在他‘帮助’下,夏侯王妃能给傻子萧应生下世子。 如此一来,他的儿子,就把庐陵王府的家业继承了,多好。 悔不当初的萧贲,忽然来了精神,拼命挣扎着,看向北面天空。 李笠,李笠!你这个满身鱼腥味的渔家子,坏我好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如果萧贲能说话,他真想咒骂李笠无数遍。 那日过堂,他最后知道了自己败给了谁。 端午节,他被关起来后,鄱阳王萧范面见太后,陈述他的罪行,并提供一份名单,其上还包括对应住址。 有司“按图索骥”,所以两日内,就把他的手下一网打尽,来了个人赃俱获。 这名单上汇总的名字,一人出力颇多,那就是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 按主审所述,自从皇帝遇刺身亡,深受皇恩的李笠,便暗中派人追查凶手,最近将这半年多的追查成果上呈。 加上鄱阳王收集的线索,化为一张名单。 这是萧贲被人从大堂带走前,听到的内容,所以,他终于知道自己是败在谁的手下。 先前的各种悔恨,此时化作一个怨念,萧贲只恨自己手下办事不利,之前在寒山,未能刺杀李笠成功。 如果当时李笠被干掉,就不会有今日他被游街,被脔割的下场。 千算万算,我居然算漏了你这个渔家子! 我咒你不得好死!! 萧贲心中呐喊,却无力改变什么。 路旁,人群中,重见天日的王琳,看着囚车缓缓过来,舒展手臂,将手中泥块扔去,正好砸中萧贲脑袋。 左右也向囚车扔去泥块,见逆贼萧贲得了如此待遇,感慨:“真是罪有应得!” 王琳点点头,却不说什么。 王家兄妹到牢里走了一番,安然无恙出来,多亏了一个人施以援手。 想到这里,王琳自嘲的笑笑。 他赶回建康时,想着要对付城里的魑魅魍魉,结果还没站稳脚跟,反倒被魑魅魍魉给算计进去,入了牢狱。 现在,冤屈得以洗脱,还是多亏了... 王琳看向北面天空,心中道谢:还是多亏了你啊,李郎! 半个时辰后,朱雀门外,萧贲被当众施以脔割之刑,围观的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朱雀门上,文武官员观刑,当然,这种血腥场景不是官员们感兴趣的关键,他们感兴趣的,是谋逆元凶被揭发的过程。 窃窃私语中,官员们议论着远在徐州的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 消息已经传开,此次有司抓捕谋逆元凶萧贲,立下首功的是鄱阳王萧范父子,其次,就是暗中追查凶手的李笠。 李笠受先帝知遇之恩,如今,为先帝报仇了。 官员们感慨“李三郎知恩图报”,“不负皇恩”,身处人群之中的鄱阳王世子萧嗣,听着议论,心中同样感慨。 这算是一次交易,交易双方各取所需。 李笠把首功让给他父子,对应的,他父子当然要有回报。 其中之一,若无确凿证据,就得还王氏兄妹一个清白,不能任由湘东王妃攀咬,当然,也得给湘东王妃一个台阶下。 萧嗣知道,李笠和王琳关系不错,当年,又得王妃之弟徐君蒨的提挈(虽然未成),所以,这算是报恩。 其二,就是.... 想到这里,萧嗣再次感慨。 为什么当初,没能把你招揽到王府中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原理 寒山,刺史官邸,琴房里传出悠扬的旋律。 房内,薛月嫦弹着七弦琴,十分投入,李笠在一旁听得也十分投入。 美人弹琴,本身就让人陶醉,而薛月嫦所弹七弦琴大有来历,看在李笠眼中,更是养眼。 前不久,有消息从建康传来,弑君元凶已经被揪出来,为建安侯萧贲。 萧贲被游街之后脔割,罪有应得,而将其揪出的“破案”过程中,李笠功不可没。 是李笠暗中布置,花了大半年时间,将逆贼的蛛丝马迹找出来,然后上报朝廷,加上鄱阳王说掌握的线索,最后才把萧贲这个罪大恶极之人揪出来。 消息传到寒山,荆州长史王冲,携儿子王?、儿妇萧妙淽,到府上向李笠当面道谢。 并再次对当初的误会致歉。 王冲是先帝的表兄,萧妙淽是先帝的女儿,王?是先帝的女婿,此为应有之意。 为表谢意,出身琅邪王氏的王冲,将家传的一件古琴作为谢礼,送给李笠。 这古琴,据说是书圣王羲之用过的琴(指的是琴身,琴弦不是),毕竟王羲之出身琅邪王氏,王冲手里有先人遗物说得过去。 书圣大名,南北皆知,所以李笠虽然不懂琴,收到这礼物,依旧激动不已。 王羲之一生用过的琴,肯定不止一个,但自己手上能有书圣遗物,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旁边,正在斟茶的薛月娥,见李笠兴致勃勃,便轻声说:“君侯,一会,妾也弹奏一曲吧。” “嗯...”李笠点点头,不过又摇摇头:“不,接下来,我来弹钢琴,你们帮我听听,还有哪些不足。” “好。” 薛月娥说完,坐在李笠身边,把头靠在对方肩膀,闭上眼睛,聆听琴音。 门外传来说话声,薛月娥听出那是侍女向夫人问好,赶紧坐正,不一会,夫人进来。 薛月嫦正好弹完一曲,见夫人来了,并使了眼色,赶紧和妹妹一起告退。 待得房内别无他人,黄姈坐在李笠面前,认真看着对方的脸。 李笠见状笑道:“怎么了,一脸凝重的表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姈问,李笠耸耸肩:“问题没头没尾,我如何回答?” 见黄姈就这么看着自己,李笠把手一摊:“如今朝野内外,都知道我李三郎暗中搜寻逆贼踪迹,为最后将其绳之以法,立下大功。” “得先帝拔于行伍之中的渔家子,揪出弑君元凶,报了先帝知遇之恩,这不好么?” “我问的不是这个。”黄姈摇摇头,“也不在乎,朝廷为此,会给你何种奖励。” “我想知道一些细节,譬如,你是如何拿捏庐陵王妃的?” 李笠闻言看着黄姈,黄姈也看着李笠,双眼对视。 事情经过,黄姈听李笠说了个大概,但不涉及具体细节。 黄姈很聪明,很快从李笠的含糊其辞里,听出了一些细节问题。 譬如,庐陵王妃,为何会老老实实听李笠的安排,状告奸夫萧贲‘非礼未遂’。 夫妇对视良久,李笠问:“好奇害死猫,你确定要知道?” “嗯。”黄姈点点头,李笠笑起来:“行,这是你自找的。” 不一会,李笠拿来一个木盒,放在案上,黄姈定睛一看,见这木盒方方正正,如同首饰盒。 但不同的是,木盒左侧有可以转动的曲柄,木盒顶部有一个硕大的铜喇叭。 铜喇叭内部为纸制,黄姈仔细看了看,认为这是纸张卷成的喇叭,外罩一个铜壳。 而喇叭末端在木盒里,似乎木盒里有东西能够吹响喇叭? 李笠坐在案前,在黄姈的注视下,伸手握住木盒的摇柄:“这是上发条的摇柄,发条上紧之后就不要再摇了。” 黄姈知道“发条”是一种装置,可以给机械提供一定的“动力”,点点头:“嗯。” “好,我启动这个装置,无论接下来有什么动静,你都要保持冷静。” 李笠交代完,见黄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再啰嗦,按下木盒顶部、喇叭边上一个按钮。 一阵声音,从喇叭里窜出来,仿佛木盒里有人在说话,却带着‘沙沙’声。 仿佛是对着纸喇叭说话,所以声音带着颤音。 黄姈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面颊发烫。 这是一阵呻吟声,应该是一对男女正在办事,且正好到了最紧要的时候。 声音是如此的逼真,让黄姈觉得身临其境,仿佛自己就蹲在床边,听着这对男女‘欢唱’。 不一会,动静戛然而止,然后是轻轻地喘息。 随后,谈话声响起,是这对男女交谈着,交谈内容极其露骨,黄姈听了都觉得害羞。 正尴尬间,声音消失,木盒没了动静。 男女交谈的寥寥几句,所用称呼,让黄姈能听得出男女双方的身份:男方是建安侯萧贲,女方,是庐陵王妃夏侯氏。 她是聪明人,所以知道这段声音,一定是萧贲和夏侯氏私通时的动静,却被妖术... 不,不是妖术,是某种装置把声音“留下”,成为两人私通的证据。 看来,夏侯氏被李笠拿捏,原因在此。 但黄姈难以相信,世间竟然有机器能把声音‘留下’。 “这叫留声机。”李笠轻声说着,用手抚摸着自己的杰作,随后补充:“确切的说,是蜡筒留声机。” “蜡筒,就是留下声音的容器,空心厚纸筒,外面裹蜡,可以留下划痕,即声轨。” “蜡筒留声机?”黄姈喃喃着,震惊之情溢于言表,李笠则介绍起来。 留声机,出现于十九世纪,问世时的形态,为“蜡筒留声机”,蜡筒,为声音存储媒介,这在当时,可谓“高科技设备”。 即便到了后世,不清楚原理的人们说起留声机的问世,依旧觉得高深莫测。 然而,留声机的原理再简单不过,甚至有中学老师用简单的材料展示过留声机原理。 一个纸杯,底部固定一根钢针,钢针垂直向下,针尖搭在一个塑料杯侧面。 塑料杯为一个电动小马达带动,可以缓缓旋转。 纸杯的作用,即是传声筒,也是喇叭。 人对着纸杯说话,声音导致纸杯震动,震动连带着纸杯底部钢针也微微颤动,于是在旋转的塑料杯上刻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这是“留声”(录音),若把该过程逆转,就有另外的效果: 塑料杯转动,其上痕迹导致钢针不断颤动,而颤动的钢针,同样会带动纸杯颤动,于是在杯中形成声音,从纸杯口传播出去... 这就是“放声”(播音)。 整个留声结构很简单,不过放出来的声音会有“杂音”,譬如纸杯振动时的“沙沙”声,这和原本的声音有差别,也就是“失真”。 要还原真实的声音,首先需要高质量的“话筒”来留声,播放时用高质量的“纸喇叭”等装置来“保真”。 因为原理极其简单,而黄姈平日里常听李笠讲各种“物理常识”,所以很快明白了“留声”原理。 进而理解“蜡筒留声机”的大概结构。 也明白了“记录声音”的蜡筒可以拆卸,装在其他“留声机”上,一样能把声音“放出来”。 但黄姈想不明白,李笠(手下)是用了何种手段,趁着萧贲与庐陵王妃私通,将过程发出的声音‘留下来’。 李笠讲解起取证过程:“留声机的蜡筒,尺寸有限,所以留声时间很短,得特制留声机,有六套蜡筒,对应六个喇叭。” “六套蜡筒相继运行,所以总的留声时间较长。” “但装置的尺寸不小,所以将其伪装成熏香炉,喇叭混杂在熏香炉周围的铜花朵之中。” 黄姈问:“可这装置要如何触发?” “简单,用延时触发装置,熏香炉点燃后,会触发这装置,就有一定概率,在特定时间段,记录当时的声音。。” “那要如何判断时间间隔?熏香炉点燃,那两人何时会办事?” “收买仆人,估算时间,毕竟提前熏香的时间是较为稳定的。” “如此做法,不是撞大运么?” “这是概率问题,萧贲和庐陵王妃私通已有数年,习惯成自然,行为模式有迹可循,所以成功的概率不低。” 黄姈还是有疑问:“可萧贲未必会把这熏香炉,放在床头,亦或是...呃,办事时,正好在熏香炉附近?” 李笠笑道:“这是心态问题,你得考虑奸夫的心态,小黄文里面...咳咳咳...” 黄姈闻言眼睛微眯:“小黄文?” 说漏嘴的李笠赶紧掩饰:“别岔开话题,肆无忌惮的萧贲,得了萧应送的熏香炉,他会怎么想?” “会下意识把熏香炉当做萧应的化身,特地放在床头,然后和王妃办事。” “这种心理,就如同当着良人的面,与其内人办事那样,刺激得很,而熏香炉一旦点着,触发定时机关,就有一定几率,录下一段重要对话。” “当然,留声机的留声时间有限,很短,这种做法,成功率终究不高,还必须买通其心腹仆人,不过值得一试,不过值得一试。” “为此可是花了不少钱,本来可以用别的办法将萧贲揪出来,但是,至少先试过这一招。” “六个蜡筒接力留声,时间长度足够涵盖这两位办事的过程了,精心制作的喇叭,至少能保证留下的声音,变调不那么严重,听得出是谁的声音。” “重金收买的仆人,将底座取出来,我的人再取出蜡筒,放在别的机器上一播,就能还原现场。” “然后在王妃面前播放,呵呵,当时人就傻了,坐都坐不稳,再逼她立刻做选择,她就只能屈服。” 这就是李笠拿捏庐陵王妃的手段,虽然有些麻烦,却很有效,让做贼心虚的庐陵王妃心理防线直接崩溃。 以其为突破口,再迫使其妹、建安侯夫人‘反正’,于端午节发难,直接把建安侯萧贲打懵。 然而黄姈不依不饶:“小黄文呢?什么是小黄文。” 李笠不吭声,把木盒打开,将存着重要声音的蜡筒取出,换上新蜡筒。 然后转动摇柄,上发条。 蜡筒留声机,因为运作时间短,所以并没有太多实用意义,李笠将其‘发明’出来,最初目的纯属打发时间。 但是,既然发明出来了,就肯定能在某些时候派上用场,譬如... 耳朵一阵痛,却是黄姈掐着他右耳耳垂,然后拖长语调在耳边说:“什么是小、黄、文~~~” 李笠继续转移话题:“你不是想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三郎要做什么?”黄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李笠回答:“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恸哭三军俱缟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恸哭三军俱缟素 黄姈很快反应过来,知道李笠是在转移话题,不上当,不依不饶,就是要对方回答什么是“小黄文”。 李笠见躲不过,用右手食指将黄姈的下巴轻轻一抬,笑起来:“来,一会到了紧要时候,按下按键,就能留声了。” 黄姈闻言一愣,瞬间明白了什么。 “等下是你按,还是我按?” 李笠不怀好意的发问,让黄姈面颊发烫,几乎要跳起来,却被李笠抓住:“想知道什么是小黄文?好,来,为夫教你!” “别,别!”黄姈挣扎着,羞得满脸通红,李笠要是认真起来,以她的力气根本就无法抗衡。 多年夫妇,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但一想到紧要关头有机器在旁边‘留声’,黄姈就觉得尴尬。 她急中生智:“这件事就这么结了?建康风平浪静,你厉兵秣马半年,就是在寒山蹲着?” “蹲着?怎么能蹲着。”李笠松开手,“建康那边,风波怎么可能消停。” 黄姈又问:“你报了先帝恩遇,有了个交代,然后呢?” “然后?”李笠喃喃,看向留声机。 随后,视线转移到窗外。 建康的权力争斗,他这种微寒出身的武人去掺和,极有可能落得“为王前驱”的下场,所以在“参赛选手”尚未精疲力尽钱,可不能掺和。 但他也不能因此浪费时间,如今是仲夏,天气炎热,眼见着就要到六月了。 李笠看着窗外景色,想起这大半年的准备,以及建康时局的变化。 还有,那一个交易。 “然后,当然是六月飞雪了。” 黄姈一脸疑惑:“六月飞雪?” 夏天是不可能下雪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六月飞雪的典故,那么李笠所言,必有所指。 黄姈想着想着,忽然想到建康那边传来消息之中,一个听起来不算很显眼的内容。 随后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李笠:“不、不会吧?” “什么叫不会?”李笠依旧看着窗外,“我站在这个舞台上,要表演什么节目,别人说了不算。” “建康城里的权力争夺大戏,绝不会消停,接下来还会更热闹。” “然而外镇兵马未获许可,不得入建康,谁敢贸然行动,那就是意图不轨,成为众矢之的,即便控制了建康局势,也会众叛亲离,走向末路。” “但我,不可能就这么旁观,白白浪费时间,所以,必须找些事做。” “这样会不会,会不会...”黄姈说着说着,说不下去,李笠收回视线,看着夫人:“不会有事的。” “我敢这么做,当然是有底气,通过交易,从鄱阳王手中换来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毕竟,时间一长就会失效。” 。。。。。。 人声鼎沸的校场外,徐州军府的军吏正在忙碌,而徐州主簿张铤也在其中,指挥着吏员办事。 听着校场里的动静,趁着空闲,想着当前时局。 建康那边风云激荡,虽然他已经很努力的参与,但事态的走向,依旧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走向不一样的方向。 谋逆的元凶,被揪出来了,但湘东王妃对湘东王的反击,也随着元凶的‘到案’,烟消云散。 对此,张铤觉得有些失望:他在宫中的‘眼线’,已经竭尽全力鼓动湘东王妃攀咬湘东王,却以失败告终。 但这不代表他失败,因为取而代之的鄱阳王萧范,靠着清查逆贼、‘破案’的首功,在辅政之位待得稳固。 那么被取而代之的湘东王,迟早会和鄱阳王发生冲突。 更别说幼帝的诸位皇叔,不会甘心就这么被排除于权力中枢之外,并非帝系的鄱阳王成了辅政藩王,那么鄱阳王接下来成为众矢之的,也不奇怪。 所以,建康还有得折腾。 只是张铤没想到,李笠在建康城里的人手能力如此之强,硬生生把谋逆元凶揪出来,且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人证物证俱全,且没有别人浑水摸鱼的余地,甚至还把湘东王妃对湘东王妾兄王珣的控诉给圆过去。 圆得天衣无缝,即让王氏兄妹逃过一劫,也给湘东王妃一个台阶下。 但首功,却让给鄱阳王父子。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既能让鄱阳王坐稳辅政藩王的位置,也能为李笠接下来的布局,换回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张铤心中期盼,这场交易,李笠事前跟他商量过,他对李笠的‘狂想’惊叹之余,也颇为认同。 张铤认为李笠当时说得对,与其把眼光局限于建康,局限于南面,还不如把眼光,投向北面。 那里,是辽阔、富饶的河南、河北,是国力强劲的齐国,是雄鹰要展翅高飞的天空, 雄鹰应该在高空与狂风暴雨搏击,而不是和一群野雉在草丛里争斗,这样的话,只会让翅膀变得羸弱。 忽然,山崩地裂般的呼喊声在校场里响起,如同巨石投入水中激起的巨大涟漪一般,向四周扩散出去。 站在校场边上的张铤,感受着这巨大的声浪,看着眼前一片缟素,只觉热血沸腾。 白色的旌旗,白色的披风,白色的兜鍪,白色的铠甲。 这,就是六月飞雪吧。 此刻,头扎白色布带的徐州刺史李笠,正在校场上对将士们讲话,声嘶力竭之下,带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不久前,建康传来消息,刺杀天子的逆贼已经被绳之以法,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因为在对逆贼的审问之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那就是逆贼萧贲与北虏勾结,要来个内外夹击,让江山易主。 萧贲谋逆,齐国趁机攻打淮北,以此牵制梁国边镇,吸引中枢的注意,方便萧贲接下来为所欲为。 事成之后,萧贲为帝,淮北就归齐国所有,至于淮南,能拿就拿,以做犒劳。 所以,先帝遇刺,齐国也参与其中,于是,受了先帝知遇之恩的徐州刺史、新平公李笠,决定挥师北伐,让齐国为恶行付出代价。 但兵力暂时仅有徐州一州之兵,至于目标... 并未明说,只说要为先帝报仇。 张铤看着眼前一片缟素,听着如潮的呼声,回想着李笠的谋划,只觉热血沸腾。 他最初的打算,是把建康的水搅浑,然后李笠才好浑水摸鱼。 但李笠的想法很独特,也很大胆,如同戏台上我行我素的伶人,不管旁边演的是什么戏,都坚定不移的要按着自己的意思,表演自己的戏。 不去掺和建康这潭浑水,而是把戏台,扩张到北面。 成为戏台上的主角。 “报仇!”一人高声呼喊,有些沙哑,那是李笠的声音。 “报仇!!!”无数人跟着喊,那是将士们的声音。 “报仇!”李笠再喊。 “报仇!!!”更多的声音汇聚起来。 如潮的呼声,仿佛鼓槌,敲打着张铤的耳朵,他回想着李笠疯狂地的作战方案,回想着李笠所说两句诗。 恸哭三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前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贼来了! 邺城西南郊,皇家苑圃——华林苑内,水榭里,齐帝高洋正与近臣饮酒,寻欢作乐。 因为天气炎热,所以喝得满面红光的高洋袒胸露背,弹起琵琶,引吭高歌。 不一会,一人匆匆而来,高洋瞥见,停止弹唱,大笑:“贼来了!!” 话音刚落,近臣们哄然大笑。 众目睽睽之下被称作“贼”,这可不是什么荣誉,然而来人却面不改色,径直来到御前,行礼告罪: “微臣来迟,请陛下责罚。” 其人样貌堂堂,个子较高,不胖不瘦,为值守中书省、待诏诰的祖珽。 高洋将手中琵琶直接砸向对方:“来,罚你弹琵琶!” 祖珽接住琵琶,却没弹,而是说:“请陛下罚酒,微臣有酒喝,才能弹好琵琶。” 高洋笑起来,指着一旁的酒坛:“喝!喝不完,朕鞭你一百!” “谢陛下罚酒。” 祖珽一手拿着琵琶,一手拎起酒坛,然后抬头,直接喝起来。 但更像是‘倒酒’,酒从嘴角溢出,流淌下来,将衣襟打湿。 “啪”的一声,酒坛落地,碎裂开来,祖珽一边弹琵琶,一边伴着乐曲跳起舞来。 琵琶动听,舞姿飘逸,高洋拍着案,为祖珽打着节拍。 在场众人见了,先前的轻视之心消失,只剩下佩服:果然是奇人! 祖珽字孝征,范阳狄道人,为人聪颖机警,才华出众,通晓四夷之语,又擅文章、琵琶,起家秘书郎。 后来为神武帝(高欢)赏识,为相府僚佐。 祖珽很有才华,办事能力极强,但个人品行却极差。 为人十分贪财,为官多次受贿、索贿,屡次因此被罚,却屡次再犯。 又好色,为邺下诸倡家熟客,经常骑着一匹老马四处晃荡、勾搭妇女。 甚至不避人言,与一六十老妪相好,当着别人的面,和老妪打情骂俏,只让人咋舌不已。 但比起贪财好色,祖珽最让人震惊的‘嗜好’是偷窃,与朋友交往时‘顺手拿’东西都不算事:这位敢在神武帝的酒宴上偷金叵罗(金酒杯)。 还屡次偷窃宫中财物,或者书籍,多次人赃并获,随后被贬、被罚、甚至罚去做苦役,但总是因为才华出众又获重新启用。 然后继续偷,可谓死性不改。 以至于高洋每次见祖珽时,总是笑骂:“贼来了”。 祖珽个人品行如此恶劣,但才华却极其出众,以至于神武帝(高欢)、文宣帝(高澄)和皇帝高洋,对祖珽是又讨厌又舍不得。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祖珽总是放荡不羁。 皇帝喝醉酒时,其他人都战战兢兢,但祖珽却总能从容应对。 这不,方才就敢在皇帝面前砸酒坛,却能用歌舞引得皇帝连声叫好。 这就是所谓的恃才傲物吧? 君臣正作乐间,有宦者匆匆入内,那宦者看着正在发酒疯的皇帝,愁得一脸惨白,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禀报: “陛下,贼来了,贼来了!” 正弹着琵琶跳舞的祖珽,听到‘贼来了’三个字,两眼闪过寒光,但寒光稍纵即逝,继续盘旋着。 高洋闻言大笑:“贼来了?贼不就在这里么?” “回陛下,奴婢说的是...是李贼....” “什么?李...李贼!!” 高洋的声音瞬间抬高,他听了‘李贼’二字,酒瞬间就醒了大半,随后看着宦者,面容变得有些扭曲: “你是说,李贼又北犯了?” “是...” “哈哈哈哈哈!”高洋笑起来,笑得气都快喘不过来:“好,好!” 祖珽停止舞蹈,看着宦者,不发一言。 高洋笑了一阵,问:“那李贼,流窜到何处了?” “回陛下,李贼兵马,已、已破兖州高平,前锋继续往北,过巨野泽了。” “嗯?巨野泽?”高洋收起笑容,若有所思:“他想干什么?” 齐国的兖州,在徐州北境,泗水穿州而过。 巨野泽,在兖州高平西北近百里处,梁军北犯,到了巨野泽附近后,往东,可攻入青州地区。 往西,可攻入西兖州濮阳郡地区,那里,有几处黄河津渡,可渡河抵达北岸。 。。。。。。 午后,黄河南岸濮阳津,南来北往的商旅们等着渡船靠岸。 因为阳光猛烈,晒得厉害,所以附近树荫都挤得满满当当,人们忍受着酷热的同时翘首以盼,盼着渡船早些过来。 现在是夏天,黄河水大,所以河面很宽,往来黄河南北两岸的渡船,走一个来回,耗时不短。 急着过河的人们,只能等,闲来无事,便聊天打发时间。 说着说着,自然就说到时局,说到“李贼来袭”。 “李贼前日破了兖州高平,又过巨野泽,我看,是要往濮阳津来。” 一名男子发表自己的看法,旁人听了,觉得不可思议:“李贼来濮阳津做什么?” “做什么?过河呗。” “过河?他过河做什么?” “哎哟老兄,他过河了,总不能是去北岸散布吧,想想,想想!到了北岸,距离邺都,还有多远?” 话音刚落,众人惊叹:“不会吧!北岸到邺都,驿使骑马疾驰不过一日路程!” “可不是,所以官军有了应对。”男子说着说着,指向河边:“把船只都收到北岸去,只留些许渡船往来南北。” “李贼兵马即便赶来濮阳津,没有船,又如何到北岸去?” 这话说得有道理,其他人默默点头。 所说“李贼”,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其名讳,却大概知道,这是盘踞在徐州的梁军将领,是梁国的徐州刺史。 前日,李贼兵马沿着泗水北犯,攻破兖州境内泗水边上高平,又继续北上。 若转向西来濮阳津,用不了多久。 不过正如这位老兄所说,南岸濮阳津没那么多渡船,李贼兵马即便来了,也过不了河。 即便有零星锐卒渡河,北岸津渡也有戍堡,戍卒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了。 正议论间,听得旁边戍堡响起号角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戍堡里烽燧冒起浓烟。 许多人还没回过神,却见男子指着东面,面露惊慌:“来了,贼来了!” 定睛一看,却见东面官道上尘土大作,看样子是有很多骑兵往这边过来。 远处,有一柱柱烟雾升起,看来是烽燧接力示警:敌军来袭。 “贼来了,贼来了!” 人们惊慌失措的喊起来,濮阳津处瞬间沸腾,商旅们四散奔逃,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一会,呼啸而来的梁军骑兵,如同潮水一般淹没濮阳津地界,不顾戍堡里释放的零星箭矢,开始做渡河准备。 津渡没有任何船只,但随着骑兵而来的一辆辆‘四轮船’,陆续抵达河边,兵卒们拆去轮子,将船推下河。 先登们鱼贯登船,划起带来的木桨,向北岸黎阳津而去。 策马来到岸边的李笠,看看不远处齐军戍堡里冒起的烟柱,又看看远处、黄河北岸冒起的烟柱,知道濮阳津军情,即将传到邺城。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所以他们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渡河。 赶在齐军主力反应过来前,抵达目的地。 李笠回头看,看着风尘仆仆的骑兵们下马,将拖曳来的轻炮解下,并将其中几门对准戍堡,准备炮击。 从徐州彭城到濮阳津,可以走泗水过巨野泽转西,路程近六百里。 在北岸去邺城,大概一百五六十里路,单纯陆路距离,不到八百里,骑兵突袭,不出五日便可抵达。 但因为有黄河的阻挡,从徐州出发的军骑兵,想要奇袭邺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只要有风吹草动,齐军把南岸濮阳津船只收往北岸,就能让奇袭失败。 而北岸津渡必然驻扎着军队,驻军对付些许渡河的零星死士不成问题,再过得两日,援军抵达,足以让占据濮阳津的梁军望河兴叹。 然而,这一套对李笠没用。 “用力..推!!” “用力...推!!!” 呼喊声中,兵卒们齐心协力,将一门门轻炮推上木船,李笠看着聚集在河边的将士们,看着已经陆续北渡的船只,信心满满。 初来河北,我该如何打招呼呢? 譬如... 大扎好,我系“李维京”,现在推荐‘李笠来袭’介过有戏。 介系李煤油挽过的船新版本,挤需体验三番钟,张备不发一婚钱,里造会杠我一样,爱象介款有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章 贼来了!(续) 黄昏,邺城东郊,城门外,临时竖起的营栅处聚集大量兵卒,当中一处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上,主将、上党王高涣,看着东面旷野,不发一言。 李贼袭来,已过黄河,击破援军,逼近邺城。 上午时,游骑已在城郊出现。 南军游骑抵近邺城,朝野震动,邺城各门立刻关闭,录尚书事的高涣,奉命率军出城,背靠东郭驻扎,直面袭来敌军。 与此同时,又有兵马各自驻扎城南、城北以及城西华林苑,不给敌军以可乘之机。 过得一两日,待得周边勤王兵马赶到,不速之客就只能退回河南。 在那之前,出城驻扎的兵马不可轻举妄动,避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想到这里,高涣面色凝重,他不是担心敌军今夜来攻,而是对如此局面感到震惊。 似乎,百余年来,从没有一支南军兵马渡河,逼近邺城? 高涣仔细想了又想,能想到的典故,就是晋时,大司马桓温率军北讨,过黄河,进攻时为慕容燕国国都的邺城。 结果晋军在黄河北岸枋头附近,被燕军击败,此为枋头之战。 自那以后,近两百年来,再没有南军兵马以进攻邺城为目标,大规模渡河北犯。 哪怕是将近三十年前,梁将陈庆之率军攻入魏都洛阳,战事也只是发生在河南地界,且当时魏国内乱不休,梁军为趁虚而入。 现在,梁军渡河北犯,直奔邺城而来,据说兵力数千,多为骑兵,虽然不可能攻破邺城,但这一事实,对朝廷来说就是羞辱。 齐国幅员辽阔、物产丰饶,山河秀丽、兵强马壮,西贼猖獗,可兵锋也仅仅止步于河南洛阳城郊。 蠕蠕(柔然)肆虐大漠,也被挡在并朔长城之外。 结果,羸弱的吴贼,居然有数千骑兵逼近至国都郊外,这让天下百姓,知道后有何感想? 满朝文武,会如何看? 晋阳武勋,又会如何讥讽? 想着想着,高涣只觉怒气充满胸膛,当然,他知道此时,二高洋的怒气恐怕已经变成火焰,熊熊燃烧。 毫无疑问,即便梁骑只是袭扰邺城郊区然后撤退,皇帝的怒火绝不会就此熄灭,堂堂国都,居然如同破房子,贼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算什么? 高涣作为皇弟,感同身受。 即便梁军只是在邺城郊外转一圈就走,但由此造成的影响很坏,仿佛随从簇拥下出行的权贵,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街边一个乞丐当众打了一记耳光。 别人,会如何看这个权贵呢? 夜幕降临,旷野里渐渐黑下来,高涣不敢懈怠,巡营检查防务,并敲打诸将莫要掉以轻心,一定要提防对方夜袭。 不一会,有中使抵达,高涣一开始还担心皇帝命他明日出击,却得知皇帝怕他出击,特地派人叮嘱: 一切以城防为重,派出骑兵驱赶敌军即可,不可轻易出击,以免中了诱敌之计。 高涣见二兄撑得住气,放下心来,再次看着夜幕下的旷野,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来而不往非礼也,待到秋后,朝廷必派大军,去徐州问候一番! 。。。。。。 清晨,邺城东,东市内及周边各条街道上,行人渐渐增多。 又有摊贩在路边摆起食摊,为过客提供朝食。 虽然邺城诸门已经关闭,但城内百姓已从最初的惊慌之中冷静下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因为大伙已经想明白了: 南军来袭,不过零星游骑在城郊出现而已,邺城城墙高大,又有大量驻军,来袭南军,也就只能在郊外远远看着,难不成还能破城? 院子外面来了几条野狗,远远地叫唤几声,院子里的人们,难道连饭都吃不下了? 这不是笑话嘛! 过往行人,面色如常,没有昨日的忧心忡忡,邺南城东部,东市一如既往的热闹。 一处酒肆后院,睡眼惺忪的祖珽出了房间,打着哈欠抬头看天。 蓝天白云,哪有要下雨的模样?可昨晚雷声不断,让祖珽未能睡得安安稳稳。 他出了门,坐上坐骑,回望倚在门口的胡姬,挥手道别,骑着马向前走,时不时打个哈欠。 这两日他不用当值,所以快活得很,昨日临时起意来东市闲逛,和当垆卖酒的胡姬看对了眼,索性留宿一晚。 却不知今夜,怀中搂的是谁家娘子呢? 祖珽如是想,就在这时,雷声再起,动静颇大,从东边传来。 祖珽回头看向东面,见旭日即将东升,天气不错,疑惑起来:怎么回事? 梁军来袭,兵马出城驻扎,护住东南西北,所以,些许敌骑根本就攻不得城,没什么好担心的。 骑马走了一段路,东面喧嚣声越来越大,隐约有人仰马翻的动静,似乎许多人在呼喊。 祖珽琢磨着,似乎是官军在欢呼胜利? 他侧耳倾听,没听出这是官军击败敌军后的欢呼声,反倒像.... 像大溃败后溃兵们的哀嚎。 他挠挠头,打了个哈欠,继续向前走。 败?这怎么可能! 祖珽为自己这冒出来的念头感到好笑,却听东面方向号角声起,声音急促。 祖珽只觉一个激灵,困意瞬间消失:这是示警,城门被攻破了! 他回过头,看向东面,诸门方向。 邺南城东面有四门,南为仁南门,往北第二门为中阳门,再北为上春门,最北边为昭德门。 上党王高涣率军出城,驻扎在中阳门、上春门之间。 祖珽难以想象,城门会被攻破,但凄厉的号角声说明,确实出事了。 这怎么可能?莫非南军会妖术么? 祖珽正惊疑不定,却见东市内大乱,无数人四处奔逃,呼喊着“贼来了!” 随后,东面远处有骑兵沿着街道冲过来,祖珽仔细一看,随后瞳孔一缩: 这些骑兵,头戴如同倒置漏斗般的兜鍪,身着罩衣,披着白袍。 无论是兜鍪还是服色,根本就不是官军样式。 再看那‘漏斗兜鍪’,祖珽想起了自己所知的一件事:梁国徐州兵马,据说和其他梁军不同,所戴兜鍪如同漏斗。 且身着怪甲,乍看上去仿佛罩衣,而不是寻常的札甲。 “梁军入、入城了?” 祖珽喃喃着,只觉得后背发凉,虽然心中震惊,却很快反应过来。 他本想策马向前跑,但骑兵来得很快,且路上都是乱跑的行人,于是他直接跳下马,往旁边巷子钻。 刚进巷子,身后传来大量马蹄声,他转头一看,却见许多头戴‘漏斗盔’的骑兵疾驰而过。 四周响起惨叫声、哭喊声、尖叫声,东市如同釜里的水,渐渐沸腾起来。 巷子里有不少躲进来的行人,祖珽随着人群向前跑,踉踉跄跄之中,只觉难以置信:敌军怎么就入城了? 邺都城防不是固若金汤么? 怎么就像纸糊的那样,让一群野狗跑进来撒野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目的 十字街口,南、西、北走向的街道上,大量齐兵正在前进,东门失守,他们奉命增援。 但突入城内的梁兵,据说已经穿过东市,向宫城前进,所以他们要在前方十字街口布防,挡住梁军前往宫城的必经之路。 然而街口处已经有人群聚集,那些人戴着如同漏斗的头盔,身着罩衣、白袍,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人。 “准备交战,抖起精神来!” “有一个杀一个,不需要留活口!” 督将呼喊着,说的是鲜卑语,因为部下均为六坊鲜卑军人。 他们不知别的街道上也有兵马在往街口赶,但有信心靠一己之力,将占据街口的梁军歼灭。 因为六坊军人是最骁勇善战强的。 他们不仅擅长骑战,下马步战也是好手,此刻虽然步行前进,却不怕与任何对手步战。 距离街口越来越近,冲在前面的兵卒只见街口处梁兵推来几辆双轮车,并排,对着他们。 他们持盾在前,护住身躯,提防梁兵放箭,但脚步不停,继续向前冲,要快速拉近距离,展开白刃战。 却见那双轮车上火光大作、喷射浓烟,与此同时雷鸣声起。 一道血痕,在人群之中出现,其出现的位置上,披坚执锐的鲜卑军人,瞬间血肉模糊。 然后雷鸣声再起,又一道血痕在人群之中出现。 原本密集的人群,瞬间变得稀松,残肢断臂四处散落,幸存者目瞪口呆。 雷鸣声再起,却见街口处火光闪烁,仿佛这火光是对着其他街道绽放。 诡异的攻击,让斗志昂扬的鲜卑军人瞬间崩溃,他们不怕与任何对手交战,却没有办法和会妖术的敌军交锋。 向着街口前进的三路齐兵,瞬间被梁兵的火炮击溃,督战的彭均,此时身处炮击时产生的烟雾之中,看着西面远处那巍峨的宫城,只觉遗憾。 兵马来得好快,果然,只能冲到这里了么? 此次作战,彭均知道完整计划,所以知道己方能突入邺城已经不易,想要突入宫城是不可能的。 因为兵力对比极其悬殊,城内齐军众多,他们不能恋战,进来‘转转’就必须撤。 按照细作之前的侦察,邺城内外驻扎的外军就不少,更别说拱卫宫城的中军(禁军)并不是摆设。 这里是齐国的国都,分南北两城,宫城在南城,他们能攻进南城,已经是奇迹了,齐军一旦反应过来,而他们不能及时撤退,就会永远留在这里。 三条街道上,已经遍地狼藉,残存齐兵溃败,炮兵们开始给轻炮装填火药和弹丸。 虽然有如此神兵利器,但面对兵力有绝对优势的敌人,撑不了多久。 身后东市响起大量马匹的嘶叫声,彭均知道那是友军在按计划,‘搜刮’东市内马市里的马匹。 彭均看看一旁的计时沙漏,面色有些着急:一定要把握时间啊! 远处,东街一个巷口,原本探头探脑的祖珽,趴在地上装死。 方才,他亲眼目睹了梁军双轮车发威,喷出火光、浓烟,并且伴随着雷声,随后,西面街道上的官军伤亡惨重。 这是妖术?还是兵器? 祖珽判断应该是兵器,只觉不可思议,要好好观察,以便事后向皇帝禀报。 他很聪明,所以很快注意到这种兵器似乎如同弩一般,需要花时间“上弦”。 为了更好地观察,索性装死,趴在巷口。 却听得身后脚步声起,十几个梁兵跑过来,进了巷子,然后用蹩脚的邺城话,问随行的一个百姓: “那店铺就在这里么?” 。。。。。。 邺南城一隅,私第,一脸憔悴的贞阳侯萧渊明躺在床上,他听着外面的喧嚣声,只觉心烦意乱。 年过五旬的萧渊明,身体大不如前,近日身体有恙,需要静养。 昨晚雷声不断,本就醒睡的萧渊明睡不好,想上午补觉,结果外面还不消停。 他睁开眼睛,将注意力从外面转到遥远的南方,再次回想着江南的山山水水。 自从十年前,寒山之战兵败被俘后,萧渊明便滞留北国,长居邺城。 虽然成了阶下囚,但萧渊明的日子过得不错,衣食无忧,又有侍妾陪伴,不至于寂寞难耐。 但他始终是梁国人,是梁国宗室,不属于这里。 随着时光流逝,萧渊明愈发想念家乡,也曾期盼梁、齐两国通好,交换俘虏,那么他就可以回去了。 但十年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首先是侯景作乱,然后叔父萧衍去世,后来,齐、梁两国交恶。 随着齐帝御驾亲征徐州无功而返,萧渊明知道自己恐怕回国无望,要客死他乡。 也不知儿女如何,也不知,四位美人如何了。 想着想着,萧渊明心中悲凉,若当初,他不做那主帅,就不会兵败被俘,就不会寓居北地。 忽然,外面吵闹起来,仿佛有人在打斗,亦或是冲撞,萧渊明坐起身,侍妾给他披上衣服,刚要起来,却听得院门被人撞开。 有人往这边跑来。 ‘是齐帝要拿我泄愤么?’ 萧渊明如是想,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双腿微颤,但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 有人撞门而入,萧渊明勉强站稳,却见来人之中,有一个熟人:吕升。 吕升是跟随他多年的故吏,按说不该出现在这里。 “君侯!!”吕升呼喊起来,一脸惊喜的看着萧渊明,“君侯别来无恙!” 萧渊明揉了揉眼睛:“你,你果真是吕升?” “正是下官!”吕升跑上前来,搀着萧渊明:“君侯,官军攻入邺城,来救君侯了!” “什、什么?”萧渊明脑袋一片空白。 官军攻入邺城?这是怎么回事? “君侯,事不宜迟,还请随下官一起走!若有家人,也一起走!” 吕升有些焦急的说,李使君千叮咛万嘱咐,官军入城时间有限,可不能拖拖拉拉。 事前,李使君已经打探清楚贞阳侯在邺城的住处,所以现在动作必须快。 萧渊明看着吕升,又看看门口那几位身着奇怪兜鍪的兵,先是疑惑,然后两眼圆瞪,最后几乎是喜极而泣。 回、回家!我能回家了! 。。。。。。 宫城东,身着铠甲、戴着兜鍪的高洋,站在城墙上举目远眺,看着东面远处街口的火光、浓烟大作,以及雷鸣声,眉头紧锁。 昨晚,雷声陆陆续续响了一夜,当时他以为是要下雨,可清晨时发现天气不错,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样子。 然后,东门被攻破了,敌军入城。 高洋得了急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邺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兵马在城门外驻扎。 即便驻防东门外的上党王兵马被击溃,梁军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攻破城门、入城? 但事实就是如此,所以高洋立刻调兵遣将,要将攻入城内的敌军歼灭,与此同时,宫城加强防御,以防万一。 现在,高洋看着远处街口不时闪烁的火光、浓烟,以及响起来的雷声,只觉十分诡异。 已经有兵马溃散回来,虽然因为宫门紧闭,高洋无法问这些溃兵前面发生了什么,但觉得兵马溃散很有可能和那火光、浓烟、雷鸣声有关。 这是梁军的妖术?还是..某种兵器? 高洋心中疑惑,不安起来。 如果一会,梁军攻打宫城,那该如何应对? 邺城东门都扛不住对方的进攻,宫门能撑多久、 万一被敌军攻进来.... 高洋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邺城驻军很多,禁军也很多,无论梁军有何种威力巨大的兵器,兵力始终有限。 如果己方在拥有大量城防军队的情况下,还被梁军攻入宫城,或许是天亡齐国,非人力可以挽回。 高洋想到这里,回望宫城内,黑压压一大片聚集的禁军,不安之情消散:这些禁军兵卒,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更有一人挡百的百保鲜卑。 如果梁军攻进来,他会率领禁军和对方决一死战,绝不会有丝毫畏惧,也一定会赢。 想着想着,高洋觉得疑惑:李笠派兵偷袭邺城,目的到底是什么? “陛下,陛下!快看那边!” 惊呼声起,高洋循声望去,却见南面一处地方冒起浓烟,那地方他记得好像是.. 太、太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目的(续) 邺南城,太庙处火光大作,前来纵火的李笠,见太庙大殿已经点燃,十分满意。 在太庙值守的官,以及“先帝”牌位,加上配享太庙的功臣牌位,已经被他手下‘打包’,接下来会送到建康,足以证明他进入齐都邺城,烧了太庙。 不仅如此,太庙外墙上还写了许多个拆...仇字,表明李笠烧太庙的缘由:李三郎来邺城为先帝报仇。 看着燃烧的太庙,以及殿前石雕上,自己亲自刻下的“李笠到此一游”字迹,李笠已经能想象齐帝高洋的表情。 太庙是皇帝宗庙,其内有‘先帝’牌位,等同于一个宗族的祠堂、祖宗牌位。 宗族祠堂、祖宗牌位被人砸了,那是对全宗族的侮辱,此仇仅次于挖祖坟,可谓不同戴天,是要用命来清算的,遑论一个国家。 于是,此仇不死不休,齐帝高洋即便不气得爆血管,接下来也会派出大军直扑徐州。 未必,齐军若来,恐怕会绕过徐州,直扑淮南,不把两淮化作焦土是不会走的。 毫无疑问,李笠此举会导致两淮面临空前危机,但在“为先帝报仇”的大义名分下,朝野内外,没人可以指责他。 更别说,辅政的鄱阳王萧范会给他撑腰,因为这就是‘交易’的部分。 部下赶来,向李笠汇报:“使君,檄文已经挂好了。” “不光要挂在这里,还得把传单散发出去。” 部下嘿嘿一笑:“带来的传单,进城之后已经散发完了,” 李笠点点头:“嗯,赶紧撤!” 兵马沿着来路返回,很快便回到彭均把守的路口。 李笠看着一脸狼藉的街道,看着四周响起的呼喊声,听着不绝于耳的号角声,以及西面远处那巍峨的宫城,觉得有些遗憾。 能够突入邺城,已经很不容易了,靠着这点兵力,想要攻破宫城,那是妄想。 而且不能久留,进城打完脸就得赶紧跑。 所以他此次突袭的首要目的,是入邺城烧太庙,名义上是给先帝报仇,但实际上是当众打脸,最大限度刺激齐帝高洋,挑起大规模战争。 这个目标很关键,一定要做到。 目的二,抢劫邺城周边马场饲养的军马,以及城内东市里大量马匹。 目的三,救贞阳侯萧渊明。 目的四,‘摸奖’,看看能不能抓到(击杀)齐国的高官显贵。 前两项已经达成,而昨夜炮击东门外齐军营栅并发动夜袭后,击杀率部抵抗的主将、上党王高涣,这位是齐帝高洋的七弟,也算摸到大奖了。 “人救出来了么?”李笠问,彭均回答:“救出来了,刚过路口不久,想来已经出城。” “好,准备撤!”李笠下令,彭均点点头:“我来断后,你先走!” “你仔细些,城门见!” 李笠说完策马向东前进,走了一段距离,在兵卒把守的一个巷口停下。 巷口内不远处,有一个店铺,挂着的招幌上,画着个炊饼和一头驴。 有几个兵从店里扛出一筐炊饼,李笠见了,颇为满意。 他听薛月嫦提起过,邺城东市‘细柳巷’口的“柳十郎驴肉炊饼”很好吃,所以既然“来都来了”,顺便买些回去,让将士们尝尝‘邺城名小吃’。 买,那就得给钱。 “你们给钱了么?”李笠问,那几个兵闻言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君侯,我们身上没带钱...” “是么?”李笠从腰带夹层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抛给一名兵卒:“有一两左右,抵千文没问题。” 他随身携带碎银,是为了以防万一,兵卒拿了碎银,转入店铺。 李笠相信自己的兵不会私吞碎银,正要策马前行,却注意到一个突发事件: 巷口有个死人,男性,面向下倒地,头向外,在巷口放哨的一名兵卒,方才走动时一脚踩在那死人手背,于是,死人身体抖了一下。 李笠仔细看着这个装死的男子,见其衣着明显比一般百姓要好,身上(后背)无明显伤口,也无血迹。 再看巷道,并不是‘断头路’,于是心中起疑: 你在哪里装死不行?偏在巷口装死,图什么?死里面些不行? 随后转头回看街口,看着正在后撤的轻炮,李笠瞬间明白了:靠,你在观察火炮! 立刻下令:“这老兄在装死啊,拎起来!” 兵卒闻言一愣,随即发觉君侯说的是身后‘死人’,弯腰去扯,果然“活了”。 李笠见这人被扯起来,决定不废话,干掉再说,火炮的细节,能瞒多久瞒多久。 反正一路攻过来杀了不知多少人,多杀一个‘目击者’也无所谓。 刚下令,这人却对自己大喊。 喊话居然用的是雅言(洛阳话):“请问将军是徐州李使君部下么?” 建康官话源自洛阳雅言,所以能说建康官话的李笠,觉得很惊奇:这年头能说雅言的,必然是官宦或士族子弟。 便以雅言问:“你是谁?” 祖珽听得这位梁将居然真懂雅言,还能说,心砰砰跳起来:粗鄙武人可不会说雅言。 方才所见梁军使用的诡异兵器,威力惊人,联想昨晚那雷声隆隆,祖珽意识到,“徐州李贼”的战功赫赫,恐怕不简单。 现在自己装死被识破,装惨蒙混过关或许能行,但万一... 或者,另一个选择会不错,因为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能就在眼前。 “在下范阳祖珽,在中书省执笔诏诰。”祖珽高声说着,表明身份,“想见一见大名鼎鼎的徐州李使君。” “你见他想做什么?”李笠觉得好笑,觉得这个‘执笔诏诰’自曝身份颇有意思,“莫非是要劝降么?” 祖珽决定豪赌一把,点点头:“正是!” 。。。。。。 下午,太庙,高洋看着已经化作残垣断壁的大殿,默不作声,就这么站着,面色平静。 旁边石雕上,硕大的“鄱阳李笠到此一游”刻字,十分刺眼。 虽然高洋面色平静,仿佛眼前太庙大殿废墟,以及石雕上刻字不存在,但左右只觉后背发凉,生怕一会天子暴怒,自己小命不保。 李贼兵马攻入邺城,纵火烧毁太庙,并抓走几名值守的官员。 按照幸存者所述,李贼来到太庙,向他们表明身份后,在石雕刻上这几个字。 神武皇帝、文襄皇帝的牌位,以及配享太庙的诸位功臣牌位,都被李贼带走了。 虽然牌位本身不算什么,但牌位代表的意义可不一样。 不仅如此,李贼入城后,沿街散发传单,其上内容极其可笑,说梁帝遇害,是齐国派出刺客所为,所以此次入邺,是要为梁帝报仇。 梁帝萧纲,去年重阳节遇刺身亡,随后,皇太子萧大器遇袭,没多久便伤重不治,年幼的皇太孙登基称帝,这消息是今年年初才传到邺城。 事情发生在建康,李贼却跑来邺城“报仇”,不过是个借口。 另一边,几名官员,正战战兢兢的向高洋禀报损失。 前晚,梁军夜袭东门外营栅,率军驻扎东门外的上党王高涣阵亡,部下伤亡惨重,因为城门不开,所以,溃兵无处可逃,应该是伤亡殆尽。 梁军于次日(昨日)清晨攻破东门之中阳门、上春门,入城。 击退闻讯赶来的拦截兵马,劫掠东市里大量马匹,又焚烧太庙,掳走太庙官员、先帝牌位,撤出城外。 又于傍晚,击败追兵。 今日上午,官军游骑探得明白,梁军已经渡河南下,溜之大吉,北岸再无梁军一兵一卒。 而城外多个马监遇袭,所养军马被劫掠大半。 自梁军兵临邺城郊外起,官军伤亡,大概在五千人左右,被掳走的马匹,官、民合计四千余匹。 邺城内的损失,主要是被烧毁的太庙,以及被部分破坏的东市。 方才又得有司禀报,说‘寓居’邺城的梁国宗室、贞阳侯萧渊明,被梁军带走了。 具体有多少邺城官、民在此次劫难中伤亡,还需要时间统计。 “所以,李贼来袭,目的之一是烧太庙,之二,是抢马,之三,是救萧渊明?” 高洋忽然开口说话,语气平静,官员们战战兢兢回答:“诚如陛下所言,目前看来,正是如此...” “所以,堂堂邺都,城防如同纸糊一般!”高洋质问,官员们哪敢回答。 高洋再次看着大殿废墟,看着石雕上的刻字,明白李笠此举,是在羞辱他,挑衅他。 国都被人轻易攻破,太庙被烧,皇帝的脸面,朝廷的脸面,荡然无存。 哪怕梁军入城只是逗留片刻,并未攻入宫城,也未烧杀抢掠、纵火焚城,但仅仅是“梁军入城”这个事实,就足以让天下震动。 天下百姓,如何看他这个皇帝? 朝野内外,如何看他这个皇帝? 晋阳霸府那帮武勋,如何看他这个皇帝? 高洋心中怒火燃烧:所以你突袭邺城的目的,就是要来羞辱朕!? 逼朕去攻徐州,你来个守株待兔? 妄想!朕要以倾国之兵,直攻淮南,把两淮烧做白地,你自己守着孤零零的寒山做狗窝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奇葩 黄昏,野地里,梁军将士正在露营,因为天气炎热、蚊虫较多,所以露营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然而,满载而归的人们,心中喜悦不已,看着大量马匹,回想着攻入邺城的丰功伟绩,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据说自晋末以来,历代朝廷兵马,都未攻入邺城! 我们却做到了!哪怕只是入城片刻就出来,但也是做到了! 一处处篝火边,兵卒们唱着歌,烤着猎物,仿佛一场规模不小的篝火晚会,现场气氛十分热烈。 当中一处篝火旁,李笠则在听‘唐僧’念经。 这是后世的梗,所谓‘唐僧’指代说话啰嗦之人,此人样貌端正,名为祖珽,正在为他‘权衡利弊’。 “君侯出身微寒,即便能征善战,却难免‘狡兔死、走狗烹’之结局。” “若不早做打算,待得穷途末路,悔之晚矣。” “南国素重家世、阀阅,君侯以为,立下再大军功,就能入中枢么?” 李笠觉得无数苍蝇在耳边“嗡嗡嗡”,有一种打苍蝇的冲动。 经过几日的交谈,他是看出来了,这个祖珽并不是傻之,不是傻兮兮来劝降,而是另有所图:推销自己。 名为‘劝降’,把齐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譬如典章礼仪、选举(选拔官吏)制度,律法编撰、均田制,等等。 其实就是“炫技”,以“劝降”为名,向他‘推销’自己的才学,以及见识、经历。 如此毛遂自荐,让李笠觉得很惊悚,因为对方的做法,让他想起各种“托”。 譬如医托,譬如假装约会、实则骗人高消费的酒托。 眼见这位的诡辩术登峰造极,靠三寸不烂大概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李笠惊叹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祖珽这个名字,他之前就听说过,往日和那些齐国被俘官员了解齐国风土人情、官场‘动态’时,得知了祖珽的“奇闻异事”。 祖珽在齐国的官职不算很高,不过却是天子近臣,因为要随时‘待诏诰’,也就是为天子拟定诏书,所以算是秘书一类的人物。 能给皇帝做秘书,文采必然了得,但北国人物众多,祖珽这么有名,主要是因为其人品行极其恶劣。 用八个字来形容,就是:坑蒙拐骗,贪财好色。 为官,贪污受贿,中饱私囊。 任仓曹时,蛊惑上司一起伪造公文,从粮仓里偷运粮食十车,倒卖赚钱,此为监守自盗。 事发后,当时的丞相高欢亲自审案,祖珽凭借诡辩之才,把责任全部推到了上司的身上,自己却全身而退。 不久,祖珽再次伪造公文,从粮仓运走了三千石粟米,要发一笔横财,却再度败露。 高欢暴怒,将祖珽打了二百鞭之后,贬去做苦役,因表现突出,后来得释放,成了丞相府的奴仆,替代苦役。 为人,偷窃成癖。 出席酒宴,经常偷贵重餐具,譬如某次于席间偷铜碟,被当场查出来,不以为耻,满不在乎。 甚至参加高欢举办的酒宴时,也要偷,偷金酒杯,被当场查出来,高欢爱才,不予追究。 祖珽因为医术高超,曾任尚药丞,管御药,结果偷窃贵重的胡桃油,再度被免官。 给高欢嫡长子高澄做佐官时,偷窃宫中藏书,按律当绞,高澄惜才,免罪。 结果祖珽死性不改,又继续偷书,其‘惯偷’恶名传播甚广,连齐帝高洋见了祖珽,也常说“贼来了”。 祖珽除了喜欢偷窃,还没良心,道德底线极低。 当年高澄准备受禅称帝,却被膳奴刺杀身亡,当时在场的心腹也伤亡殆尽。 被砍成重伤的陈元康,临死前拜托好友祖珽写遗书,把自己存在另一好友处的二十五锭金子取出来,交给家人。 祖珽答应了,事后凭遗书从其好友处拿金子,分两锭给对方,以作封口费,剩下二十三锭据为己有。 甚至还偷陈元康藏书数千卷。 为人好色,和‘同好’们纵情声色且不说,居然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私通,还当着其他人的面和老妪打情骂俏。 还以财物引诱官眷到府一起‘快活’,并与其他轻薄子弟“递寝”。 这“递寝”,就是“轮流睡”的意思。 简而言之,祖珽此人品行极其恶劣,劣迹斑斑,屡次被贬、罚、服苦役,却总是能‘死灰复燃’,得上位者任用。 原因就就是真的有才学,且能力极其出众。 所以,这是个优点和缺点都极其突出的人。 对于李笠而言,他觉得最惊悚的就是这位老兄居然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私通。 李笠觉得男人好色不算什么,但也不由得惊叹:一个老阿婆你都下得去手,简直是奇葩啊! 本来,“敌国皇帝身边秘书来投效”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李笠该高兴,但来投效的居然是“奇葩”,那就尴尬了。 李笠甚至有一种担心,担心这品行极差的人物进了自己的‘团队’,会不会极大拉低自己团队的道德水准及风评? 未必。 首先从时代背景看,高欢执政时期,魏国(东魏)的风气就是权贵大肆贪污受贿,而有司不管,也不敢管。 权贵子弟终日声色犬马,有奇葩言行的人多得是。 所以祖铤的品行虽然差,却不过是个随大流的‘俗人’,无非是道德底线更低一些。 手头紧,开销大,却无法大贪,就只能靠监守自盗、小偷小摸敛财。 若环境改变,对方未必会如此行事。 其次,从个人能力看,祖珽既然劣迹斑斑却依旧得高家父子三人任用,想来确实是有才学,甚至是脱颖而出的那种才学。 其三,让祖珽给自己效力,可以千金买马骨,这种品行极差的人,若在他手下都能量才而用,别人看了,只会愈发有投效之心。 最后,对于官员而言,个人品行和才能为两码事,不影响其担当重任,最典型的就是汉初功臣、“盗嫂受金”的陈平。 李笠觉得祖珽品行恶劣是事实,才华出众、能力强也是事实,居然来投奔他,或许是情急之下的变通,但也说得过去。 因为对方目睹了火炮的威力,所以可能意识到一点:有了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就有了绝对的武力,可以扫平一切。 所以,对方要投机,觉得他有可能成为第二个高欢,虽然出身微寒,却能依靠武力,击败对手,权倾朝野,然后... 届时,这位就是从龙之臣,起家元老,能获得最大程度的利益回报。 当然,这‘奇行种’能否真的为他所用,还是个未知数。 对方道德底线很低,脸皮厚,节操、良心估计是没有的,若觉得在他这里不顺心,说不定还会偷溜。 眼见着祖珽滔滔不绝说了不知多久,李笠递了杯温水过去,趁着对方喝水、不再说话,便开门见山: “我是不会投奔齐国的,也不会放你走,不如,就为我做事吧。” 祖珽却没直接表态:“不知君侯需要在下做什么?” 李笠也不直接回答:“先到寒山再说,那里到处都缺人。” “既如此,在下从命。” ‘求职者’和‘用人单位’达成了‘试用意向’。 李笠又问:“我烧了齐国太庙,齐军必然大举南侵,若对徐州只围不攻,却入淮南烧杀抢掠,如之奈何?” 祖珽笑起来:“君侯既然敢入邺城烧太庙,想来已有应对之策,在下何必多言?” 李笠懒得废话:“说来听听,闲着也是闲着。” 祖珽闻言挠了挠右眉眉尖:“想来,君侯的后手,就是兵锋直指青州吧,若官军..咳咳,齐军南下入淮,恐怕青州后院就着火了。” “这一点,陛下...邺城那边,迟早会想明白的,而西面关中,又不得不防,所以权衡利弊,恐怕最后,还是得直奔徐州而来。” “而君侯在徐州严阵以待....”祖珽看着篝火,轻轻笑起来:“说不定,又能有一场大捷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开府仪同三司 午后,寒山城(南城)一隅,一座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李笠正在巡视。 他因为“入邺”之功,进号镇北将军,并以本号开府(开幕府)仪同三司,这里,就是他幕府的办公地点。 整座建筑,布局中规中矩,和寒山城里许多官署一样,以砖墙替代夯土墙、夯土围墙,看上去‘瘦’了一些,却显得短小精干。 李笠来到自己‘办公室’前,看着一扇扇纱窗,觉得有些遗憾。 没有空调、电风扇的时代,夏天要给室内降温,就只能靠打开门窗通风,可如此一来,蚊虫袭扰,苦不堪言。 于是需要用上纱窗,可到了冬天,要御寒就得在保证适度通风的情况下关闭大部分门窗,那么室内的采光就没有保证。 所以,应该上玻璃窗。 但是,李笠的玻璃作场作不出大面积的平板玻璃,只能做出拳头大小的小片平玻璃,然后组成一扇扇玻璃窗。 可玻璃作场是李笠的摇钱树,他不想引人注意,所以无法公开使用玻璃窗,那么,无论是府邸还是办公场所,玻璃窗是不可能用上的。 走进房间,看着崭新的书案,以及坐榻,李笠同样觉得遗憾。 按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坐就是垂足而坐,所以这里应该摆着高脚的办公桌,以及高脚的椅子。 但不可能,所以只能是中规中矩的摆设。 李笠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室内陈设,依旧觉得遗憾。 没有空调,夏天难过;没有暖气,冬天也够呛。 但是,有自己的幕府,这种感觉,让人舒坦,毕竟权力的魅力,让人欲罢不能。 开府仪同三司,介于荣誉官职和实职之间的一种高级待遇,开府,指的是开幕府,自行辟僚属。 仪同三司,即设置的府邸和进出仪式、仪仗如同三司,无三司之实,却有三司之待遇和排场。 三司,最初指的是司马、司徒、司空,后来指代三公:太尉、司空、司徒。 开府,加上“仪同三司”,连称“开府仪同三司”,是朝廷用来嘉奖有功之臣的高级荣誉及待遇,为加官。 按梁国的官制,诸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官秩为十七班。 再往上,就是最高一级的十八班,为丞相、太宰、太傅、太保、大司马、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 可以说,现在的李笠,在官场上的成就,已经达到许多人一生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从班秩上来说,距离‘位极人臣’,差一个官阶。 但‘开府仪同三司’本身,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待遇。 梁国开国以来,获得‘开府仪同三司’待遇的人不说多,但也不能说少,其中有皇子、宗室,有文武官员,不仅武臣能有这待遇,文臣亦可。 但开府之权,对于李笠来说是最重要的,这意味着他可以光明正大拥有自己的‘私人幕僚团队’。 他在徐州刺史任上,有州府序列的幕僚团队,有军府序列的幕僚团队,但这和职务挂钩,并不会随着他的升迁而跟着走。 开府自辟的幕僚就不同了,府主去哪上任,幕僚们就跟着去哪。 这个‘幕僚团队’中的成员,有朝廷认可的‘正式编制’,是正经的‘大梁公务员’,其任职经历,是得到吏部承认的正式履历。 所以,李笠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梧桐树’,可以招来‘凤凰’落户。 幕府的幕僚长(长史),当然是张铤,但同时依旧兼任徐州主簿一职。 按说府长史得朝廷任命,不过这不是问题,毕竟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李笠把揪出刺杀皇帝的元凶之首功,让给鄱阳王萧范,萧范在办案过程中,给此案安上“齐国细作参与其中”的罪证。 于是,李笠就有了借口发动‘入邺行动’,即便因此导致齐国大规模报复也在所不惜。 因为打着“为先帝报仇”的旗号,朝中无人能对他‘入邺’后导致两淮有化为白地的风险,进行质疑和责难。 而凭此功劳,鄱阳王萧范让他如愿得“开府仪同三司”之待遇,这对于李笠往后的发展,十分重要。 梧桐树有了,凤凰呢? 按照主流的做法,开府后,应当让名士或者士族子弟为自己的幕僚,以此装点门面,抬高府主的名望。 而且名士和士族子弟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理,熟悉各类典章制度,个人文化素质以及经历,理论上可以很好完成幕僚的职责。 一如后世的人才招聘那样,名士和士族子弟等同于名牌大学的高学历毕业生(学历至少硕士研究生起),可以提升用人单位的‘逼格’。 这些人入职后,可以利用其亲友、师长、同学等各种人脉开展工作、拓展业务,对于用人单位而言,有事半功倍之效。 然而用人单位和名牌大学毕业生之间,是双向选择,出身微寒的鄱阳李三郎,开府后选用幕僚,这个“用人单位”的吸引力,对于名牌大学毕业生有多大呢? 大概,吸引力不为负而已。 也就是说,没什么吸引力,这个时代士族对武人的歧视、对出身的歧视,导致他这个府主对名士、士族子弟的吸引力很差。 按照这个时代“主流阶层”的视角,士族子弟给一个渔家子当幕僚,极其掉价。 即便其服务的府主,战功赫赫无人能及,但出身决定了所处阶层极其低下。 而朝廷的体制决定了,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及其家族的阶层,是很难靠军功来改变的。 所以梁国的军号制度,设置了一百多个军号,就是要断了寒人以军功改变阶层的念头。 现在,即便鄱阳李三郎成了军号三十二班的镇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但在士族眼中,他依旧是浑身鱼腥味的渔家子。 这就是时代的歧视,不会因个人意志而改变,李笠无所谓这种歧视,但自己幕府极大概率招揽不到名士,也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李笠决定务实,不问出身,任用实干人才,但即便如此,选拔也有讲究。 他自己本来就有一套私人幕僚班底,可以协助他处理各项事务,只是一直摆不上台面。 而现在开府后,若李笠全都用‘自己人’当幕府僚属,只会让人鄙夷他格局小。 一如后世,一个公司的要职若都是老板的亲戚担任,这就是家族企业,注定留不住人才,也不会有做大的可能。 若要职用的都是同乡,没有‘外地人’,这就是排他性很强的小团体,人才同样留不住。 想着想着,李笠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份名单,琢磨起来。 齐军会快就要大举南下,许多事不能耽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见闻 寒山堰旁作场,无数杀好的鱼被工人用机器处理,鱼腥味弥漫。 因为气味过于浓郁,以至于有些刺鼻,这让祖珽很不适应,但又不能离开。 他如同其他人一般,身着“工作服”,头戴藤编“安全帽”,站在一台水力驱动的机器旁,看机器‘取’鱼肉。 一尾尾去头、杀好的鱼,从机器的入口进去,从出口出来的却是鱼皮、鱼刺等残渣。 而鱼肉,则从另一个出口出来,落在桶中,慢慢变多。 一桶满了,换空桶,空桶变满,再换。 祖珽对这种神奇的机器很感兴趣,趁着一台机器‘检修’,特地观察了一会,发现原来是用空心筒状的刮刀,挤压、刮取鱼肉。 有了这种机器,‘取’鱼肉(鱼糜)的速度快了很多,且所得鱼肉很少含有鱼刺,可以直接拿来烹饪,或者进行下一步处理。 作场里,有不少这样的机器,每日都吞下大量杀好的鱼,获得一桶桶鱼肉(鱼糜)。 这些鱼肉,一部分供应给城内各食肆、酒肆,或者零售。 一部分则用来制作鱼肉制品——鱼松。 鱼松的制作,需要用到“炒”这种烹饪技艺,而‘炒菜’,在梁国的建康等大城已经流传开来,寒山也不例外。 炒菜需要用到名为‘铁锅’的炊具,祖珽在北方,从没见过‘炒菜’,因为‘铁锅’这种炊具很罕见。 但据说‘铁锅’这种炊具,已经在河南流行开来。 他来到寒山后,见识了炒菜的别样风味,也见识了许多新颖的食物,其中就有鱼松。 鱼松,是把鱼肉炒成金黄色、毛绒状干制品,因为炒制过程中加入盐、酱料,所以味道香、咸,既能为菜,也能作为调味制品,很下饭。 不怎么吃鱼的祖珽,很快便喜欢上这种食物,当然,各种“炒菜”也让他大快朵颐,毕竟炒出来的风味,可比脍、炙、煮、蒸更能勾起他的馋虫。 鱼松好吃,却也如同其他食物一样,炒制完成后,不能存放太久,一样会变质。 但若把鱼松封入陶罐中,制作成“鱼松罐头”,能存储许久。 密封在陶罐里的鱼松,据说可以存放超过半年也不变质,存放一年,吃了也不会吃坏肚子,所以很受欢迎。 祖珽转到隔壁,看工人们对陶罐进行‘高温杀菌’,这道工序很重要,因为陶罐‘杀菌’之后,放入其中的鱼松做好密封,就不容易变质。 所谓的“菌”,指的是眼睛看不见的“细菌”,据说食物腐烂就和细菌有关。 而高温杀菌后的陶罐内壁,没有了细菌,又与外界隔绝,那么存放其中的鱼松,自然就不容易变质。 陶罐的‘高温杀菌’,是在一个个宛如蒸笼的容器里进行,一个陶罐口向下放在圆盘架子上,然后每一个架子就一层层架在容器里。 容器底部是个大锅,里面盛水,水被烧开后,滚烫的蒸汽往上涌,把每个个陶罐内壁都烫上一定时间,细菌自然就被烫死了。 同时烧水的容器有许多个,祖珽注意到,架着大锅的灶台里,烧的不是柴禾,而是一块块碎石炭。 他对石炭并不陌生,邺城里就有人将石炭作为燃料出售。 在寒山,石炭被称为“煤”,又因为徐州地界有一个大型‘露天煤矿’,所以煤的开采量很大,如今已是城内所用主要燃料,眼下蒸煮陶罐烧的就是煤。 ‘蒸’过的陶罐,要在没有完全凉透的时候装入鱼松,所以鱼松的制作与陶罐的‘高温杀菌’是同步的。 祖珽循着鱼肉腥味,来到鱼松的制作‘车间’,却见一个个烧煤的鱼肉蒸煮器正在冒着热气。 带着口罩的工人们,按一定比例,将盐和鱼肉搅拌均匀,然后放入蒸煮器进行蒸煮,因为没有除腥,所以刚入车间,浓烈的鱼腥味扑鼻而来,祖珽只觉有些反胃。 他强忍着胃部不适,继续向前走,因为蒸煮好的鱼肉,会放入制松机里翻炒。 而这制松机,如同一个横卧的大铁桶,内有‘翻铲’,桶底部又燃着大火。 铁桶不停地滚动,鱼肉便在里面被‘翻铲’不停的翻炒,直至炒到发黄、蓬松。 炒制完成后,适当降温的鱼松,要趁热放入尚有余温的陶罐,然后立刻密封,如此一来,耐存储的‘鱼松罐头’就做好了。 鱼松炒制车间里,弥漫着香喷喷的鱼松香味,与蒸煮器散发的鱼腥味掺杂在一起,那气味有些怪,让祖珽只觉鼻子有些不适,仿佛嗅觉渐渐变得迟钝。 然而他不能走,和军中派来监督鱼松生产的军人一起,抽查鱼松质量。 一碟炒好的鱼松,放在面前,祖珽洗了洗手,捏了一撮鱼松,放在手心仔细观察。 鱼松还带着温热,可见已经炒得干、松,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味道香、咸,没有什么怪味。 结合刚才一路走来所见,没发现工人用死鱼、臭鱼为原料制作鱼松。 陶罐的‘高温蒸煮’时间也有保障,鱼松装罐过程,工人们都注意保持干净,并切实执行各项规章制度,保证‘鱼松罐头’的制作,“卫生”、干净,质量有保证。 仔细抽查了一些鱼松,祖珽认为抽查结果不错,其他几个军人亦是如此。 于是分别在‘抽检单’上用印,认可这一批次的‘鱼松罐头’合格。 但是,过得十五日,他们还要抽检这些存储于仓库里的‘罐头’,确定没有变质情况发生,才会第二次用印。 得了前后两张盖了‘合格’章的抽检单,作场生产的这批罐头,才能售卖给军府。 然后作为军需,运往各处营垒、堡寨。 祖珽一行人出了‘车间’,来到‘办公区’稍作休息,一会,他们还得抽检几次,确保‘鱼松罐头’的质量合格。 因为这是要供应给将士们的食物,不能出纰漏。 一旦将士们吃了有问题的鱼松,导致大规模腹泻、生病,会直接影响作战能力,后果很严重。 祖珽坐着喝茶,听几个军人聊天,有听着耳边传来的轰鸣声,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所见所闻,面色凝重。 这个‘鱼肉加工作场’,并不是给军府服务的官办作场,而是民营作场。 平日,大规模制作鱼糜、鱼松以及‘鱼松罐头’,对外销售 因为‘鱼松罐头’耐储存,价格相对低廉,所以销路很好,不愁卖,所以作场获利颇丰,商誉颇佳。 正在备战的徐州军府,便下了订单,花钱从各作场购买‘鱼松罐头’,作为军需,供应各处驻军,确保将士们的伙食。 作场的生产能力很强,所以‘鱼松罐头’的产量极高,祖珽大概估算了一下,发现一个惊人的可能: 徐州各地驻军,已经囤积了不少‘鱼松罐头’,所以伙食有保障,不怕被人长期围困。 伙食是一方面,军备物资的大量囤积是另一方面。 他去过寒山堰旁的军器作场,这大规模运用水力机械的作场里,无论是刀、盾、长矛、铠甲的产量都很惊人。 祖珽当年被罚到铠甲作场为奴工,所以对于铠甲制作有所了解,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对军器作场里那惊人的产量感到眩晕。 札甲的甲叶,居然是机器批量制作出来的,且十分精良。 军器作场全力‘运转’的话,一个月的铠甲产量,估计抵得上邺城所有铠甲作场一年的产量! 经过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使得祖珽明白李笠让他来做‘质检’的用意何在: 让他亲眼目睹寒山各作场惊人的生产能力,让他明白,物质充裕、训练有素的徐州梁军,要应对齐军的大规模进攻,能做到何种程度的游刃有余。 想着想着,祖珽又想到自己参观过的寒山地区‘防御体系’,不由觉得后背发凉。 如果,如果官军..齐军来攻,要填多少人命,才能抵达寒山城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膨胀 上午,刺史官邸,东堂,李笠夫妇正与幕府佐官们聚餐,一边用餐一边闲聊。 聚餐预计耗时一个上午,类似于后世南方的“吃早茶”。 早茶是一种社交饮食文化,今日,李笠忙里偷闲,和幕府‘团队成员’边吃边谈,算是‘团队建设’的一个形式。 李笠‘开府仪同三司’,所选拔幕僚,全都是寒人出身。 其中有跟着他多年的鄱阳同乡,或者当初的材官营‘老人’,也有徐州州府、军府表现出色的官吏,以及两淮子弟出身的军人。 此刻共聚一堂,交谈起来,口音混杂,十分热闹。 因为是闲谈,话题都是风土人情,以及各人的所见所闻,不过很快聚集在饮食上。 堂内一角,一名厨子正在处理“烤鸭”,用小刀将带皮的鸭肉削下,放到薄面片上,然后涂抹酱料,卷起来。 此为‘寒山烤鸭’的吃法,面片卷着鸭肉、酱料,吃在口中别有一番风味。 客人们品尝着美味的烤鸭,赞不绝口,这不是恭维府主,而是发自内心的称赞。 炙鸭是常见食物,但‘烤鸭’以及肉片卷面片的吃法,风味很独特。 李笠作为‘烤鸭’的‘研制者’,讲解起来:“烤鸭的做法,参考炙鸭,不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中,选用的鸭子有讲究...” “一定要肥厚多肉,但做出来的烤鸭却能肥而不腻,然而散养的鸭子,需要精选才能达标,如此一来,成本就高。” “所以,制作烤鸭的鸭子,要专门饲养,用的是‘填鸭法’。” “即养到三四斤后,开始强制喂食,仿佛给坑里填土那般,如此填喂两个月,喂出来的鸭就是肥厚多肉。” 李笠大概讲解了烤鸭的选材、制作过程,佐官们只觉颇为有趣,随后,李笠又介绍起另一种食物,那就是“包子”。 后世的包子,在这个时代是‘馒头’(有馅蒸饼),而后世的馒头,在这个时代属于无馅蒸饼。 “饼”这个字,在这个时代指代各类面食,蒸饼,即是各类蒸煮面食的统称。 后世所称“包子”,便是其一,而李笠府邸做的包子,花样很多,譬如:小笼包,灌汤包等。 今日供应的包子,就有以上两种。 小笼包薄皮大馅,灌汤包是‘包中有汤’,得用芦管来‘吸’汤,风味独特,客人们吃得津津有味。 蒸饼之后有汤饼,即是以汤水煮熟的面食,现在端上来的汤饼,有‘馄饨’和‘饺子’。 然而这个时代,馄饨和饺子归为一类,李笠则把‘馄饨’和‘水饺’区分开来: 区别有二,一为外形,饺子为半月形,包饺子的面皮为圆形。 而馄饨的外形...反正形状‘诡异’,不是半月形的‘混沌’玩意,就是馄饨,面皮为方形。 小碗装的馄饨、饺子,被客人们一扫而光,不过瘾的还可以再‘点菜’,就像后世下馆子那样。 但李笠特地提醒,让客人们‘留肚子’,因为后续还有美食。 依旧是面食,名为“烤面筋”,以及“凉皮”,尤其凉皮,这可是在两淮、江南从没出现过的食物。 之所以这什么说,是因为李笠没去过关中,所以不敢说关中没有类似‘凉皮’的食物。 但对于以面食为主的淮北人士而言,“烤面筋”以及“凉皮”真是美味。 徐州位于淮北地区,这里种植的主粮,以小麦为主,部分地区种植水稻,所以淮北地区以面食为主。 而淮水以南的淮南地区,种植的主粮以水稻为主,部分地区种植小麦,所以淮南地区以米为主,却也能接受面食。 对于江南地区的人们来说,主粮是米,面食吃得较少,但此刻端上来的各种面食,依旧让他们大快朵颐。 李笠见“烤面筋”、“凉皮”大受欢迎,很高兴,开始简要介绍: “凉皮要做得好吃,关键之一在面皮制作,一定要隔水蒸,如此蒸出来的面皮,筋道、透明、不开裂。” “然后还得调好佐料,佐料必须舍得用茱萸,也就是要辣,不辣就不好吃。” “因为面皮本身没有明显味道,缺了辣味,就如同画龙不点睛。” 客人们默默点头,用心记,因为凉皮确实好吃,尤其在大热天,吃着清爽可口的凉皮,感觉消暑又解乏,非常过瘾。 黄姈听着李笠的介绍,颇为惊奇:鄱阳乃至江州吃的多是米饭,所以你从哪里学会这种做面食的技艺? 尤其是随后端上来的一种食物,十分奇特,这食物如今在寒山大受欢迎,名为“油条”。 黄姈是真的想不明白,李笠到底是受了什么启发,居然能想出如此模样的油炸食物来。 油条是一种“油炸”面食,成品是一根金灿灿、油腻腻的松脆条状物,且‘成对’。 不过整根油条吃起来不雅,拿在手上又油腻腻的,所以端上来的油条,都已经剪成小段,方便客人们用筷子夹着,细细品尝。 吃得兴致勃勃的祖珽,看着碟子里的‘油条’,十分好奇,他很想弄清楚,这食物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油炸食物很常见,譬如在北方,就有名为“细环饼”的油炸食物,又称“寒具”。 但是,油条明显比细环饼要‘膨胀’、‘松脆’,吃起来口感不错,也不知用了何种秘方,能让原本细细的‘面条’膨胀成‘油条’。 而且,为何要两根面条并列成大根面条,单独一根不行么? 面对祖珽的提问,李笠笑道:“当然有秘诀,单纯把长条面团放到油里油炸,可做不出膨胀的油条。” “首先,和面的时候,必须放入明矾和食碱,这就是膨化剂,遇到高温会释放气体,像吹皮囊一般,把面团吹起来。” “其次,单根面团,即便有了膨化剂,油炸时膨胀的尺寸有限,可若是两根并在一起,却能相互‘拉扯’,于是,瘦子变成胖子。” 李笠的解释简单易懂,祖珽点点头,吃着油条,颇为感慨。 正所谓君子远庖厨,而李笠似乎很擅长厨艺,这大概是出身微寒,只能自己烹饪、做菜的缘故。 所以,更容易被士族看不起,以至于幕府佐官,基本招揽不到士族子弟,只能以寒人充数? 祖珽认为不是。 他如今也算是李笠的幕僚,但因为家人还在齐国,所以他改名,隐去身份,给李笠当佐官。 经过一段时间观察,祖珽发现李笠虽然位居高位,却很自身的处境很清楚,没有因为身居高位而心态“膨胀”。 以李笠这种出身,即便‘开府仪同三司’,但在士族眼中,依旧是粗鄙的武人、浑身鱼腥味的渔家子。 所以,李笠选择提拔有才干的寒人入幕府,而不是拉拢名士、士族子弟为幕僚来装点门面。 这一选择,说明李笠很清楚自己的根基是什么。 那就是武功,以及军队。 有了军队,就不需要去讨好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因为手中的刀,会为主人获得一切。 正如神武帝那样,一个出身镇兵的穷鬼,靠什么,成了架空皇帝,大权在握的权臣? 是靠能打胜仗的军队,是靠能办事的心腹、能带兵打胜仗的将领,而不是靠讨好世家高门。 李笠开幕府,选择出身微寒的实干人才为幕僚,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祖珽对此很期盼,此次李笠若能以较小代价击败来犯的齐国大军,届时,会有多少寒门人才如同过江之鲫那样,往寒山而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压榨 临近午时,院子里,凉棚下,李笠正在给儿女们烙煎饼。 用具为经典的“鏊子”,此物为铸铁所制,平面圆形,中心稍凸,有三个脚,底部生火以作加热。 李笠先在鏊子上刷菜籽油,然后摊上面糊,再用木制煎饼耙子将面糊摊平,一番操作下来,很快便烙好一个煎饼。 他的动作很快,烙好的煎饼越来越多,等温度降下来后,小家伙们开始用煎饼卷大葱。 年长的李平安、李安宁率先做示范。 过程很简单,煎饼一张,平摊,抹上酱料,放上大葱一根,卷起,开吃。 煎饼卷大葱,是经典的山东美食,但这个时代的“山东”,为一个广泛的地理范围名称,指的是“太行山以东地区”。 这个地理范围,囊括了河北地区,而后世的山东,为如今的青州地区(大概范围)。 李笠见儿女们吃煎饼卷大葱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卷了一个,吃起来。 旁边,段玉英也吃着煎饼卷大葱,吃得很香,却又诧异:这种吃法,李笠是怎么想出来的? 煎饼能卷的还有烤鸭(肉片),亦或是许多食物,反正把煎饼当做包裹之物,可以搭配出许多食物来。 她在邺城吃过无数美食,但煎饼卷大葱这种简单又美味的食物,倒是没见过。 按照李笠惯用的说法,是这种食物‘没有普及’。 李笠见她若有所思,笑起来:“食物的普及,关键在成本,如果平民百姓可以获取廉价的食用油,煎饼的花样就能丰富起来。” 段玉英常听李笠说厨艺,所以知道煎、炒、炸需要用油,尤其是油炸。 可是对于平民而言,油是稀罕物,使用成本高。 所以,炒、炸这种烹饪技术若要大范围推广,比较困难。 李笠指着鏊子说:“你方才也看到了,每烙一张煎饼,就得在上面刷油,油,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使用成本不低。” “所以平日的烹饪,要么是蒸、煮,以面食而言就是制作蒸饼、汤饼,或者是炙,也就是烤,这都不需要油,能省钱。” “每天省一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省下不少钱的,这对于家境拮据的人家而言,关系到活不活得下去。” 段玉英出身富贵之家,自幼锦衣玉食,无法理解贫民的艰苦生活,但她知道李笠出身微寒,所以对如何缩衣节食很有心得。 李笠吃完一口煎饼,又说:“所以,要想推广铁锅,推广‘炒菜’,不仅要把铁锅的制作成本降下来,还得把食用油的制作成本降下来,把产量升上去。” “食用油,分动物油、植物油,动物油是荤油,获取成本高,植物油是素油,获取成本也不低,你可知为何?” 段玉英好奇的问:“为何?” “因为原料,如今的食用油,主要是胡麻油,也就是芝麻油,可最初,胡麻油是用来做燃料的,或者做灯油。” 段玉英想了想,说:“妾记得有芸薹,芸薹籽可以榨油的。” 旁边,旁听的李平安、李安宁拼命举手,得阿耶同意后,李平安问:“阿耶!芸薹有两种,一种用来吃,一种是把菜籽用来榨油!” 鄱阳有榨油产业,李家涉及其中,李平安听娘说起过相关事宜也不足为奇,李笠点点头:“对,安宁有什么补充的?” 李安宁回答:“阿耶,菜籽榨油前,是要炒过的!” “对,说得对。”李笠笑起来,给段玉英说徐州如今的一个产业:种植油菜,然后以水力榨油。 芸薹,是这个时代对油菜的称呼,或者说,后世所称油菜,是此时芸薹中的一种。 芸薹一开始,是作为食用植物种植的,后来人们渐渐发现,有某些种类的芸薹,其菜籽含油很高,可以榨油。 于是,人们开始有目的的种植两类芸薹,一种用于食用,一种用于榨油,所得就是菜籽油。 不断地筛选下,专门用于榨油的芸薹,其种植范围渐渐增加,但各地的种植目的,基本上是自给自足。 李笠为了给徐州‘找财路’,决定在无法大面积种植粮食的徐州地区,大面积种植“油菜”(油用芸薹)。 然后利用水力优势,办起榨油作场,靠着大规模种植、收获的菜籽,压榨出菜籽油,部分自用,部分对外出售。 以此换取粮食、利润。 这个时代,菜籽可以榨出许多油的芸薹,不止一种,每年的二三月份种在旱地,只要勤浇水,到了五月就能收获菜籽。 种植周期短,抗天灾能力不错,也不怕齐军秋天来袭时颗粒无收。 而大规模种植油菜的结果,就是油菜成为经济作物,菜籽油成为“徐州特产”,物美价廉,大规模外销,换回粮食。 也正是因为有了相对廉价的食用油,诸如‘油条’这种油炸食品,才会在寒山风靡,并沿着泗水,向沿岸城池‘推广’。 段玉英听了之后,恍然大悟:原来食物上面,可以做这么多文章。 李笠继续说下去:“其实,徐州这里只是依葫芦画瓢,因为鄱阳那边,早几年就开始大规模种植油菜了,无论是菜农还是榨油作场主,都因此致富。” “所以,我们才能立刻弄来大量种子,在徐州种植油菜,并且有老练的菜农进行种植指导。” “等打完接下来的这场大战,我想,齐军短时间内不会再来,那么,油菜的种植面积会更大。” “届时,徐州菜籽油会销往更多地区,名号,一定会更响亮。” 听得李笠提到“大战”,段玉英忽然担心起来:“三郎,若率军出征,一定要小心。” “放心,我会注意的。”李笠笑道,握着段玉英的手,“我若出征,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段玉英应了一声,但心中担忧却依旧挥之不去。 今日有前方急报传到寒山,齐军分几路南下,兵锋不仅指向徐州,还指向淮南,梁、齐两国间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李笠作为徐州刺史,肯定是要率军出征的。 段玉英得知消息后,心情复杂,因为李笠之前率军奇袭邺城,烧了齐国太庙,所以,高洋的反击迟早会来,而且来得肯定很猛烈。 作为高洋曾经的昭仪,作为李笠现在的女人,段玉英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对李笠安全的担心。 若表现得‘太过’,怕李笠认为她虚情假意,若表现得‘冷淡’,又怕李笠认为她‘心系前夫’。 段玉英不希望李笠出事,无论是基于现实还是理性,但如何表达自己的担心,实在是拿捏不好尺度。 “莫要担心,我即便出征,也会平安回来的。” 李笠轻声说着,李平安和李安宁见阿耶说起‘正事’,赶紧把弟弟妹妹带到别处玩耍。 “我既然敢去邺城烧太庙,就知道事后必然引来齐军的大规模进攻,所以,该做的准备,早就已经做好了。” “说实话,我在寒山,都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不过怪不得他们,毕竟握拳出击前,是要收拳的,兵马大规模出击,得先调拨粮草。” 李笠说着说着,指向旁边案上放着的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菜籽油。 “知道菜籽要如何压榨,才能尽可能榨更多的油么?” 段玉英摇摇头,李笠接着说:“不能直接压榨,得先将其软化,热处理,也就是翻炒,让其内部结构碎裂,然后再用机器压榨,如此,出油率才高。” “我不去烧太庙,齐国就不会把精锐的主力调过来,那么,我的对手就是那些杂兵。” “无论官军打多少胜仗,也无法对人口稠密的齐国造成‘破防’,因为损失的杂兵,很快就能补充回来。” “要把菜籽的精华给压榨出来,得事先对菜籽进行热处理,而烧太庙,也可称作热处理。” 李笠说完,再次笑起来:“现在,菜籽自己上门,我也该干活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浸泡 黄昏,泗水畔,高平城头闪烁着些许火光。 那是守城梁军点起火把以作照明之用,在微风中仿佛野地里的零星萤火般飘忽不定。 而城郊,一座座齐军营寨里,火光闪烁宛若繁星,与城头零星火光形成鲜明对比。 前不久,齐军南下,围了高平,而数月前,高平还是齐国城池。 攻占高平的梁军,要将高平作为沛县的北面门户,以抵御齐军进攻,所以破城后立刻加固城防,现在终于迎来意料之中的围城。 兵临城下的齐军在泗水筑坝,回水灌高平,此刻,高平城内外已经化作泽国。 城内,为水浸泡的街道路面,如同镜子般倒映着漫天晚霞,几个兵卒拎着水罐走在栈桥上,仿佛走在五彩云朵之中。 他们不停在墙头、栈桥、高台、栈桥上周转,和迎面走来的人交错而过,很快转到城墙下。 城墙下是一排高脚木屋,为值夜军人的临时宿舍,许多兵候在门口,见着同伴打水归来,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打水归来的兵卒,在同袍簇拥下转到高脚木屋中一间房里,房内食案上摆满瓷碗,而一脸横肉的军士许大缸,则把几个陶罐拿了出来。 兵卒们把食案围得水泄不通,目光都集中在那几个陶罐上,看着军士把陶罐打开,拿出一块块金黄色的“面条饼”。 面条饼其实是许多弯曲的细面条缠绕而成,为方形饼状,放到碗里,似乎把碗填满。 一碗放一块,随后,许大缸打开一个陶罐,开盖的瞬间,香气扑鼻而来。 他用细长木勺从陶罐里舀酱料,给每个碗里放入一勺,随后让人向碗里倒入滚烫的开水,然后用碟子把碗盖上。 香气随着热气散发出来,勾动兵卒们的馋虫,但军士没发话,意味着‘火候’还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有人肚子咕咕叫起来,许大缸大喝一声:“行了!”,一群人便争先恐后拿开碟子。 却见碗里是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虽然面条弯弯曲曲如同一团乱麻,但依旧让人食欲大增。 赵大缸看着一帮人津津有味的吃着‘方便面’,不由得笑起来:“至于么,这玩意有那么好吃?” 众人不住点头:“好吃,好吃!” “这玩意吃多了腻,我一闻到气味,就没食欲。”赵大缸嘟囔着,却依旧吃起这名为‘方便面’的食物来。 旁人问:“头儿,我们哪能跟你比,嫂子不是在作场里做工么?想来家里常吃吧?” 赵大缸撇撇嘴,把弯曲的面条嘬入口中,抹了抹嘴:“常吃个头,方便面哪有现做的水引..面条好吃,又贵。” “可这面好吃,泡出来的汤有油。”一个兵说完,大口喝起碗里的面汤,一脸满足:“有油,这就比什么味道都值了。” “当然要有油,这面饼不油炸一遍,如能放久?”赵大缸已经吃完面,慢慢喝热面汤,问:“你们可知道,油炸用的是什么油?” “是菜籽油,我们都知道的。” “那你们知不知道,这面条...”赵大缸用手指凭空划波浪线,“这面条,如何做得弯弯曲曲?” 这个问题问得好,兵卒们并不清楚‘方便面’为何是弯弯曲曲的,一人试探着问:“莫不是用筷子卷的?” 赵大缸看向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应当是卷的,不然为何会弯曲成这般?” “我问你们,这一块面饼,每一根面条都是弯弯曲曲的,若靠人力来卷,从早卷到晚,可不得把手都累断了?” 一人接过话茬:“那....头儿,嫂子在作场做工,想来知道这方便面面条,是如何卷出来的?” “那当然。”赵大缸点点头,又问:“不过,面条弯曲不是卷的,是...你们猜猜。” “哎哟,我们没见识,如何知道怎么卷的?” “那我问你们,你们排成纵队,向前跑,跑着跑着,跑在最前面的人忽然放慢脚步,后果是什么?” 这个场景很好判断,兵卒们回答:“当然是后面的人撞上前面的人,然后队伍乱成一团。” “这不就结了?”赵大缸笑起来,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线,“面条本来是直的,沿着传送带前进,前头忽然受阻,自然就卷起来了...” 赵大缸的内人,以军人家属的身份,在食品作场做工,还是个‘技术员’,收入不错,对方便面的生产很了解。 方便面,是寒山出现的一种新式‘速食’食物,需要油炸,然后封在陶罐里,耐存储。 方便面既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热水浸泡,泡软了吃。 虽然口味比不上现做的面条(又称水引),但因为含油、含盐,加上吃起来‘方便’,所以销路不错。 毕竟往来寒山的商旅极多,有了这种‘方便面’,路上吃起来确实‘方便’。 对于方便面,赵大缸有自己的看法:“日常居家,吃方便面就不值得了,毕竟要比现做面条贵,寻常人家哪舍得经常吃。” “若出门在外,这方便面吃起来方便的优点,就是最受欢迎的优点,毕竟那么多道工序做出来的面条,就是为了‘方便’。” 赵大缸讲解起最近开始出现的“方便面”,其实也是炫耀自己的见识。 “作场里,先用面粉和水,放盐等佐料调味后,用机器反复碾压成合适的面皮,过另一个机器,切割成直面条,又立刻挤压成弯曲面条。” “这时的面条是生面条,入蒸箱蒸煮,变成熟面条,然后刷油,并时拉成长条,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 “接着这小面条块要油炸,唤作‘脱水硬化’,之后沥去多余的油,冷却,于是,硬邦邦的面条饼就做好了,封入陶罐,可以存储很长时间。” “因为方便面油炸过,是熟食,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滚水浸泡,泡软了吃。” 大伙得知方便面的制作这么复杂,却主要由机器来完成,不由得咋舌:“用了这么多道工序,还用油来油炸,难怪售价不便宜。” 赵大缸点点头:“所以我说了,平日里在家做饭,现做面条煮来吃最划算,也可以去买面条回来煮着吃,这方便面,得出门在外时吃,才划得来。” 赵大缸拿起碗,碗里的汤已经被他喝完,但意犹未尽的舔着碗面,因为上面沾着油星。 其他人,也多是如此,毕竟油很宝贵,一滴都不能浪费。 “方便面得油炸,所以带着油,我们若是吃大馒头,吃现煮的面条,不放油的话,哪来的油吃?” “我们如今在城里,还可以从容生火做饭,做馒头,做面条,或者煮饭,可在野地里露营,这得多费事?” “行军一天,累得不行,还得砍柴烧水,排队等着打饭,又饿又累。” “有了方便面,就不同了,这玩意的优点就是‘方便’,干吃都行,本身是咸的,又有油,吃下肚,没那么容易饿。” “若是在野地里轻装前进,带不得那么多锅碗瓢盆,有了方便面,填饱肚子可不方便许多?” 赵大缸吮着手指,要把手指上沾着的油也吮干净:“我们被围在城里,城里到处都被水浸泡,说不得一年都出不去。” “若人长时间吃不到油、盐,那是要全身浮肿、无力的,仗还怎么打?” “可是,隔几日就能吃一顿方便面,还会缺盐、馋油么?” “所以,你们别说这方便面做起来麻烦,耗油盐,售价不低,但制作时下的功夫,关键时刻,就能与人方便。” “尤其是在外行军打仗,这方便,可真是方便,等于能多带几日口粮,且明显缓解后勤负担,你们说,值不值?” 众人用力点头:“值!” “所以呀,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赵大缸又开始给手下鼓劲,这也是军士的职责之一。 “城里囤积了大量粮食、罐头,以及燃煤,甚至还有方便面,撑个一年,不是问题,冬天取暖,都有保障,足以和敌军对耗。” “不过,我觉得不用拖一年那么久。” “因为,君侯很快就会把他们全都给收拾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章 承诺 下午,晴空万里,砀县东北,砀山(又称芒砀山)脚,行军路过的兵马分散在树林里乘凉,顺便休息。 一棵树下,李笠就着水,干吃‘方便面’,对这种山寨版的方便面很满意。 方便面的优点是“方便”,‘山寨版’的方便面虽然品质差了些,但已经尽可能做到了方便。 只是因为原料以及技术水平的限制,品质尚有欠缺。 譬如没有塑料袋包装,或者无法制作成‘杯面’,且因为没有物美价廉的棕榈油,所以制作成本较高,日常生活食用不划算。 最关键的一点,因为没有味精及各种给力的佐料,所以方便面的精华“调料包”无法山寨,否则,世间就会出现一个独立的“菜系”。 李笠吃完方便面,看着周围休息的将士,想着战局。 预料中的齐军反扑已经到来,对方兵分几路南下,看起来声势浩大,并围了高平,且有南下入淮南之势。 但李笠知道,对方的真正目标不可能是淮南。 这是当前时局所决定的必然结果,因为天下三分,齐国要是全力来攻两淮,西边的周国就会趁火打劫。 周军出潼关,攻击洛阳,或者进攻河东地区,直扑高氏霸府所在地——晋阳。 不仅如此,若齐军主力以淮南为目标,梁国完全可以分兵去攻青州,让其东西不能相顾。 亦或是沔北驻军东出,攻击颍川,入河南地区,和徐州军一起对进,截断入淮齐军后路。 那么,齐军此次声势浩大的进攻,其真正的主攻方向,必然是徐州,无非是如何实现这一战略意图罢了 却也不排除对方出其不意,进攻沔北。 齐国以偏师佯攻徐州或者渡淮,就能迫使两淮梁军严阵以待,等着对方来撞防线。 但齐国却来个声东击西,主力直扑沔北,或许能有出其不意的战果。 李笠考虑过这个可能,朝廷也有了相应布置。 现在齐军来袭,李笠没有任何情报支撑‘齐军声东击西’这一判断,但按照战前定下的方案,他不会蹲在徐州堡垒群里空等,一定要出击,寻求决战。 想到这里,李笠有些默然,己方出击的各队斥候已经和敌军斥候展开激战,伤亡不小。 能担任斥候的骑兵,都是个人素质出众的精锐,死一个,少一个,空出的位置,要花上几年才能补回来。 这些精锐,可都是他辛辛苦苦‘攒’下的,如能不心疼?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战场不一样了。 徐州以西是辽阔的平原,而砀县东北这座砀山,是大平原东边的唯一一座像样高山。 所以,李笠的‘摄像头战术’在大平原里失效。 斥候们无法躲在各个山顶、用望远镜远距离观察敌情,无法暗中监视敌军行动并从容把消息传向后方。 斥候们只能抵近侦察,那就不可避免与敌军斥候发生交锋,伤亡当然不会小。 齐军的骑兵众多,导致梁军斥候的侦察范围被挤压、缩小。 后果就是,李笠身处徐州堡垒群中,仿佛站在夜幕下旷野里一堆篝火旁,因为火光昏暗,所以只能看清周边几步内的情形,再远一些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知道黑暗里有猛兽潜伏,却不知道对方的数量,以及可能何时发动进攻,也不知道对方会从哪个方向窜出来(东边、南边肯定不会)。 更不知道窜出来的是狼,还是虎豹。 这种‘睁眼瞎’的感觉,让李笠很不舒服,所以,必然要派出斥候刺探敌情。 但斥候的活动范围被齐军压缩,自保都艰难,遑论发现敌军主力的位置,于是李笠按照预案,率领骑兵主力出击,亲自实行战略侦察。 数千骑兵,各自分工,对徐州以东平原地区实行‘定向’侦察,数量优势足以驱散敌军游骑。 一旦发现敌军主力,或者摸各路齐军动向,便可视情况后撤,进行下一步应对。 或者,骑兵集结后发动进攻,展开决战。 这就是李笠的战术,他认为骑兵应该进攻,或者动起来,而不是缩在‘主基地’养膘。 但这样做也有风险,大量骑兵出击,动静必然不小,等同于黑暗中提着灯笼赶路,把自己的位置暴露给潜伏在黑暗之中的其他人。 或许,对方压制梁军斥候的目的,就是逼他派出大量骑兵,然后趁机歼灭。 徐州军失去了骑兵主力,就失去了主动出击的能力,等同于残疾,那么齐军便可从容施展新的战术,以偏师盯着徐州,主力去做其他事情。 李笠收回思绪,看着不远处的芒砀山。 打仗会死人,而胜败乃兵家常事,所以他率兵出击,风险自然是有的,还不小。 但风险大,收益也大,李笠权衡利弊,才做了决定。 他和鄱阳王父子做了交易,交易其实还在进行中,鄱阳王父子还对他许下承诺。 所以有一个可能,是李笠必须提前考虑的,那就是对方可能食言,若如此,怎么办? 这个问题,数百年前,西汉的梁王刘武,就遇到过。 梁王刘武,为汉文帝刘恒嫡次子,和太子刘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刘启即位后,自幼得母亲窦漪房宠爱的刘武,发现自己似乎有机会‘兄终弟及’,于是心思活络起来。 窦太后也为刘武‘兄终弟及’而不断努力,以至于某次宴席上,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的刘启,居然对弟弟刘武承诺: 千秋万岁后传于王。 也就是承诺皇位“兄终弟及”,虽然当场就有大臣站出来劝阻这一表态,但得了承诺的刘武喜出望外。 随后爆发的七国之乱,刘武拼尽全力,集结封国军队,死守国都睢阳(梁国国都),将叛军主力硬生生拖住,为朝廷调兵平叛争取了宝贵时间。 因为对他来说,保卫长安,保卫兄长,就是保卫自己将来的皇帝之位。 七国之乱,三个月便被平息,刘武功不可没,然而叛乱平息后,兄长丝毫没有履行承诺的意思。 后来,太子刘荣被废,刘武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满怀期待入长安,且窦太后也趁热打铁,让皇帝立梁王为皇储。 却被袁盎等大臣劝阻,不久,胶东王刘彻成为太子,即日后的汉武帝。 刘武大怒之下,派刺客入长安,刺杀袁盎,随后事泄,闹出一场风波:藩王刺杀朝中重臣,这可是捅破天的大案。 虽然刘武得窦太后庇护,逃过罪责,但‘兄终弟及’便彻底没了指望。 刘武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兄长给耍了。 兄长有求于他时,许下的承诺纯属戏言,等事后翻脸,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几年,刘武在封国郁郁而终,死后葬在芒砀山麓。 数百年后,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诸侯之一的曹操,为了解决军饷问题,目光投向了梁王刘武等历代王侯的陵墓。 三国志记载,曹操“率将校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略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 又署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堕突,无骸不露。 所以,芒砀山麓的梁王刘武陵墓,及其王后以及继任梁王的陵墓,都被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们挖开,陪葬的无数金银珠宝都被搜刮一空。 李笠此刻身处芒砀山附近,看着这汉高祖斩蛇起义、梁王刘武陵墓所在,唏嘘不已。 无数的血泪事实证明,傻乎乎相信别人的承诺,而不做任何反制措施,到头来吃亏的就只能是自己。 所以,李笠为了避免鄱阳王父子食言,得有应对。 让对方知道,食言、戏耍李三郎的后果会有多严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龙谯固 骏马疾驰在旷野里,仿佛朔风吹过草原,追逐着惊慌失措的羊群。 当然,这里没有羊,只有惊慌失措的梁军骑兵。 人员多来自并朔的齐军骑兵,一人双马,在旷野里与敌军缠斗一昼夜,终于将猎物围住。 此处,北距获水不到一里,齐军已将对方的退路截断。 三五成群的齐军骑兵,如同一股股狼群,撕咬着试图聚集的梁骑,不断有人坠马,不断有马倒地。 相比齐国,梁国马少,能凑够数千匹马,已经很不容易,然而一昼夜的连续作战,梁军骑兵已经熬不住了。 你们的马快垮了,我们的马却不会。 羽弗买如是想,带着部下,不远不近的缠着梁军骑兵,时不时弯弓搭箭,射对方的坐骑。 对方胯下可怜的马,跑起来有气无力,看样子快撑不住了,让羽弗买想起那些即将断气的老马。 眼见着梁军骑兵即将穷途末路,羽弗买觉得奇怪:骑战技艺如此之差,邺都怎么会被你们攻破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原以为自己的对手是骑术精湛的勇士,没想到,打起来弱许多,连部族里的女子都比不上。 再想想,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朔北的人们,出生时就和马在一起,譬如他,以及许多同伴。 他们还是婴儿时,就会被家家(母亲)用羊皮一包,绑在马背上,随着别人放牧。 到了三岁,他们能走路了,便开始骑马,当然,幼儿骑不稳,所以是用绳索把人捆在马背上。 然后手握缰绳、拿着马鞭,与其他人一起,策马驰骋。 到了五岁,开始射箭,用的是小弓和短箭,射各种飞禽走兽,有野兔、地鼠,也有各种鸟雀。 到了十岁时,他们都能做到骑马奔驰之际,在马背上踮起脚跟站立,不需要坐下。 射箭的速度,快得如同狂风,再灵活的猎物,也躲不过他们的箭。 无论骏马脾气多么暴虐,他们都能轻松驾驭,左右转弯,灵活得就像飞鸟一样。 到了十五岁,他们开始跟着部落大人狩猎、打仗,抢劫别的部落,或者抵御其他部落对己方发动的进攻、偷袭。 到了二十岁,他们被边地的腥风血雨,浇灌为骁勇善战的勇士,骑上马,就和马融为一体。 所以,你们这些南人骑兵,凭什么和我们比骑战? 你们到底是怎么攻入邺都的? 羽弗买想不通,他一直认为,邺城是天上人住的地方,所以,野兔是进不去的。 或许,这真的是一个意外,正如牧羊人再怎么提防,偶尔总是会被狼叼走一两只羊。 眼见着梁军骑兵愈发混乱,羽弗买愈发看不起对手,却听得后面响起号角声。 分散作战的齐军骑兵渐渐向外围退去,但包围圈只是变大,而不是消失。 不一会,各自聚集的齐军骑兵,开始对狼狈不堪的梁军发动进攻。 第一轮冲击,从梁军西侧发动,齐军以纵队向梁军快速接近,待得部分梁骑迎上前,他们忽然往旁边一拐,‘擦肩而过’。 第二拨骑兵随后冲到,引得更多梁骑迎战,但他们却不直接交锋,还是‘擦肩而过’。 接连几次冲击过后,原本聚集起来的梁军骑兵,再次变得松散起来,而齐军骑兵已经把包围圈缩小,随着一支鸣镝飞上天空,一齐发难。 四面八方同时进攻,瞬间撕碎梁军骑兵队形,旷野里人仰马翻,不知过了多久,残留的梁军骑兵奋力突破拦截,往南而去。 那里是一片荒芜的水泽,当中有大片怪石嶙峋,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里,显得分外扎眼。 落荒而逃的梁军骑兵,逃无可逃,来到水泽边,弃马,逃入水泽,逃向那片怪石嶙峋。 。。。。。。 太阳西斜,大量骑兵抵达获水南岸的一片水泽外围,齐军主帅、扶风王可朱混元,看着水泽之中那一片怪石嶙峋,问左右: “就是这里?” 一名部将回答:“大王,就是这里,梁军败退泽中,占据那片怪石,负隅顽抗。” 可朱混元点点头:“不需要强攻,在外围围住,他们插翅难飞。” “是!” “对了,这里就是龙谯固?” “回大王,此处正是龙谯固,又名栖龙岫,距离下游九里柞,大概有四十多里。” 说到这里,那名将领笑起来:“梁军骑兵,败退入龙谯固,丢了上千匹马,而梁军步兵,已被我军堵在九里柞,步、骑不能相顾,就要完蛋了。” 可朱混元摇摇头:“不用急,围住他们,待得三、四日,自然不战自溃。” “是!” 将领们去部署露营,白发苍苍的可朱混元,看着远处那片怪石,松了口气。 他奉命率军南伐,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徐州,及梁国的徐州刺史李笠。 但这人不好对付,必须小心再小心。 可朱混元根据之前刺探的敌情,判断徐州方面已经做好防御准备,所以他决会不会傻乎乎带着数万步骑撞过去。 李笠可以如同上一次般,靠着坚守,把官军耗走,但可朱混元认为李笠一定有小心思。 不会老老实实蹲在徐州,等着他们来攻。 所以可朱混元把主力集中在获水上游虞城,并派出骑兵,制止梁军斥候来刺探军情。 果不其然,梁军因为斥候无法深入,于是集中数千骑兵,沿着获水西进,试图查看上游周边情况。 与此同时,步兵也沿着获水西进,看样子,是打算等骑兵找到齐军主力后,和骑兵汇合,然后跟齐军决战。 可朱混元打了几十年的仗,见敌人果然如他所料,便集中己方骑兵,对这出击的数万步骑进行逐个击破。 首先是围追堵截,把数千梁军骑兵围在这里,一番激战后,残兵弃马逃入龙谯固。 对方没了马,逃是逃不掉的,只能在这片水泽里喂蚊子。 而己方骑兵立刻掉头,扑向获水下游、抵达九里柞的梁军步兵,断其归路,并且成功烧毁对方的辎重车队。 并将其驱离河岸,与辎重船队分开。 如今,梁军骑兵没了马,在龙谯固里苟延残喘;梁军步兵没了辎重,也没了骑兵策应,被围困在一片树林、水泽之中,进退不得。 接下来,他们只需围困对方步、骑数日,这些人没得吃、没得喝,必然不战自溃。 这支主动出击的梁军,步骑能有三万人左右,想来是精锐,结果就这么不战自溃,那李笠,再也狂不起来。 可朱混元想到这里,再次看向那片怪石。 数千骑兵,是不容小觑的劲旅,那么,李笠会在其中么? 此处方圆数十里,据说是前汉时,梁王刘武的园林,那片怪石,为堆积起来的山丘,只是数百年间荒废了,此处变成一片水泽。 若李笠就在其中,倒也合适,末路将军,在一处末路园林里被擒.... 不,李笠若真在里面,是绝对不会被生擒的。 可朱混元对于梁将李笠并不厌恶,相反,很佩服,认为此人很有本事。 毕竟这是捉了侯跛子、水淹段韶、让皇帝御驾亲征无功而返,又率骑兵突袭邺城得手的一个传奇人物。 据说还不到三十岁。 如果可以,可朱混元真想派人进去劝降,若李笠真在里面,他会保证对方的安全,劝对方为齐国效命。 但是,李笠烧了太庙,皇帝是不会放过他的,李笠一定知道这点,所以也绝不会投降,或者被人生擒。 夜幕即将降临,可朱混元往宿营地走去。 走着走着,眉头紧锁。 如果此战能把李笠击杀,战事就可以结束了,因为李笠的人头,定能平息皇帝的怒火,并且挽回朝廷的颜面。 战事早些结束,己方也能避免露出破绽,被西贼有机可趁。 可万一李笠不在军中呢? 他却还可以期盼一件事。 可朱混元听皇帝提起过,说梁军可能有一种威力巨大的兵器,类似于大弩,可以对密集人群造成巨大伤亡,所以此次南征,必须提防此种武器。 所以,可朱混元认为,此次出击的数万梁军,一定带着这种兵器。 既然骑兵这边未见使用,那么,困兽九里柞的梁军步兵,就可能有这种兵器。 可朱混元无法理解,这世上有什么兵器可以发出巨大声响,把密集人群打得血流成河,但他知道,人没东西吃,就一定会饿的头昏眼花。 这些被困在九里柞树林、水泽里的梁兵,丢了辎重,即便身上带着干粮,又能熬多久? 更别说上万人躲在树林、水泽里,蚊虫叮咬个三、四日,人心也就散了。 到时候,他真想看看,梁军有没有携带那威力巨大的兵器。 若有,再加上俘虏,一并送去邺城,说不定,兵器坊能制作出来,并知道如何使用。 真要是这样,不虚此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里柞 凌晨,秋风吹拂,天空无月,繁星闪烁,旷野里一片漆黑。 获水附近,绵延数里的大片树林里,同样是一片漆黑,其中隐约有人影晃动,向林外摸去。 这是一群身着铠甲的兵卒,慢慢来到树林边缘,停下脚步,对外眺望。 然而双眼无法穿透夜幕,看不出外面野草丛中有什么异常,不一会,他们猫着腰,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走出树林约百余步,确定周围无异常,他们便低声学了几声鸟叫。 片刻,树林里走出更多的人,和先出树林的‘前锋’一道,一前一后摸黑向北走。 走了一会,四周忽然响起呼喊声,却是埋伏在外围的齐兵,对这两拨不速之客放箭。 一片混乱之中,冒险突围的梁兵只能退回树林,因为到处黑漆漆一片,也不知伤亡如何。 齐兵没有追击,留在原地,对着草丛中隐隐约约的人影放箭,看着这些猎物原路逃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野草丛恢复了平静,除了风吹草木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响。 按说夜里树林会有某些鸟禽夜啼,然而眼前这一大片树林里却无丝毫鸣叫声,齐兵们知道,不是鸟睡着了,而是鸟都被吃光了。 溃逃入树林及旁边水泽里的梁兵,已经被他们围困了十日,所以即便梁兵身上带着干粮,现在也早就吃完了。 这片树林、水泽方圆十余里,躲进去的梁兵据说有上万人,除了捕捉鸟兽、游鱼,或者吃树皮、草根,根本就没什么食物来源。 前几日,树林里早晚还升起些许烟雾,想来是梁兵生起火来炙猎物,之后,树林里再无到动静。 想来是梁兵已经把能吃的都吃了,加上树林里到处都是人,飞鸟都不敢落入林中,夜里又哪来的夜啼? 东方隐约露白,天色渐渐变亮,蹲守一晚的齐兵,只觉如释重负。 这片树林、水泽之外,是一大片旷野,白天有骑兵轮流在外游弋,足以迫使梁兵缩在树林里,无法突围。 所以,白天他们可以休息,晚上反倒要熬夜蹲守,提防梁兵趁夜突围。 这十日来,梁兵一直都在试图突围,但都以失败告终。 东面,也有零星梁军试图接近,却都被齐军骑兵击退。 再过不久,自西边虞城而来的齐军步兵,即将赶到这个命名为“九里柞”的地方,届时,就是林中梁兵们的末日。 齐兵们对接下来的战斗有信心,梁兵虽然人数不少,但饿了几日,恐怕没多少力气打仗了。 南面,获水南岸,齐军骑兵宿营地,早起的可朱混元看着东方露白,又看看北面那绵延数里的大片树林,若有所思。 他年纪大了,醒得早,起来活动筋骨,顺便思索当前战局。 困在龙谯固的梁军骑兵,因为没了马,所以逃不了,可朱混元等步兵赶上来后,很快便拿下龙谯固,将梁军残兵一网打尽。 可惜,李笠不在其中。 通过对不同俘虏的审问,确定李笠确实并未领军前来。 于是他率骑兵赶来获水下游的九里柞,步兵随后跟来,待得步骑汇合,便要‘吃掉’九里柞的梁兵。 困在眼前大片树林、水泽里的梁兵有万余人,已成笼中鸟,饿了几日,应该没什么力气,要歼灭不困难。 但可朱混元提防对方可能拥有的厉害兵器,不打算强攻,而是要纵火。 如今已是秋天,草木开始枯黄,他们在上风向纵火,烟熏火燎的,能让下风向处、躲在树林和水泽里的梁兵欲仙欲死。 如此一来,近三万梁军步骑被他歼灭,对方肯定元气大伤。 若徐州方向还有援军过来,他顺便一起收拾了。 思来想去,可朱混元不觉得梁军还有什么反败为胜的机会,他派出去的斥候,即便是晚上,也在宿营地方圆数十里范围内活动,根本就不会给梁军以可乘之机。 但打了几十年仗的可朱混元,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不对劲呢? 说不出来,但这感觉让他有些坐立不安,可想了又想,真是想不出迄今为止的战局,有哪里不妥。 梁军近三万步骑,前出的骑兵被他歼灭,步兵丢了辎重,被困在树林、水泽里,饿了十日。 若这数万人有问题,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缴获的梁军战马,都是不错的好马,骑兵的装备也很精良。 被烧毁、缴获的辎重、粮草,货真价实,没有用泥沙冒充粮食,兵仗也制作精良。 击毙的梁军步卒,多着铠甲,虽然这种铠甲有些怪,是在布衣内侧缀上甲叶,但甲叶制作精良,不是那种用来充数的锈蚀铁片。 梁军步兵躲进树林、水泽之中,靠着身上所带些许干粮,根本就撑不了多久,如今已过十日,对方恐怕已经把树林里能吃的玩意都吃光了。 再过得几日,必然军心大乱。 总总迹象表明,这将近三万人的梁军,并非什么羸兵,装备也不错,如今即将走向末路,没什么好怀疑的。 天色渐亮,晨曦洒在大地上,可朱混元看着远处那似乎望不到头的树林,稳住心绪。 或许,人年纪大了就容易疑神疑鬼,以前,他可不是这样。 三十多年前,六镇大乱,可朱混元跟随叛军起事,攻城略地,立下不少战功,还封了王。 但好景不长,前来平乱的朝廷大军势如破竹,可朱混元兵败后,投奔了权臣尔朱荣。 数年后,随雍州刺史尔朱天光入关中,平定叛乱,随后任渭州刺史,在关中为官。 后来尔朱氏败亡,高欢成了把持朝政的权臣,占据关中的贺拔岳不服,却被秦州侯莫陈悦刺杀身亡,其心腹夏州刺史宇文泰得势,很快便占据关中。 可朱混元协助侯莫陈悦家属出逃,并占据秦州,击退宇文泰的进攻后,在关中待不下去,只能不远千里绕道河朔,向东投奔高欢。 从那以后,他就以魏将(东魏)的身份,与诸将四处征伐,战功赫赫,得封王爵,如今又擢任为太师。 三十年来,可朱混元打了无数的仗,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现在真是想不出,梁军还能如何翻盘。 。。。。。。 树林里,伐木为栅的梁兵们,各自分工,有人负责警戒外围,有人抓紧时间睡觉,有人则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聊天、吃方便面。 虽然没有生火,没有用滚烫的开水来浸泡这方便面,但干吃方便面,同样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方便面是油炸食物,所以不用煮都可以吃,且因为又咸又油,所以吃进肚子里,让人觉得分外满足。 以至于沾了油的手指,都得吮干净,不能浪费一滴油。 距离遇袭、辎重尽失已有十日,躲进树林里的梁兵,身上并未携带多少干粮,之所以在树林里、水泽中待了十日依旧生龙活虎,是因为每日三餐都没断过。 原因,自然是“早有准备”。 主将武祥,此刻一边干吃方便面,一边巡视林中简陋营地,看着将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十分满意。 看着手中黄灿灿的方便面,武祥真觉得这玩意不错,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但东西虽好,他却没什么隔空取物的神通,能从别处把大量方便面拿过来。 来到树林深处,武祥看着一个个空空的大坑,想起了初入树林当晚,大伙循着标记到此“挖宝”的情形。 提前埋在树林里的大量‘罐装方便面’,以及各种物资,使得‘溃败’到树林里的将士们信心大增。 正是因为有了充足的物资支撑,他们才能在树林里坚持到现在。 齐军大概是顾忌他们有什么威力巨大的兵器,所以不敢贸然入林,就在外围守着,看样子,是要等步兵赶来。 然后纵火,把树林付之一炬,或者把他们熏得受不了,自己跑出来。 想到这里,武祥抬头看着前方一颗大树的树冠,树冠顶部,已经设立‘观察哨’,高处树林。 哨兵在观察哨里,能够通过望远镜,观察树林外周边情形。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齐军步、骑汇合,纵火烧树林,他们可真的待不住。 但是,武祥知道自己和将士们的任务,就是要钉在九里柞,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武祥登上树顶,看着外面的旭日东升,想起李笠的话来: “论骑术,我们不如他们,可说到钓鱼,那可就不一样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南军夜斫营 夜,蒙城外,获水边,满载着粮草的船只,靠泊在灯火昏暗的码头处,密密麻麻,如同聚集在水泊里的鱼群。 漕运粮草的青壮在船上过夜,累了一日的他们入睡不久便打起鼾来,鼾声此起彼伏,与河岸边的虫鸣蛙叫交织在一起,动静不小。 岸上,大量粮仓如同小山丘一般,一个挨着一个,夜幕下,粮仓黑色的背影,看上去就如同连绵群山。 远处,漏夜而来的李笠,用望远镜看着那船只云集的码头,以及宛若群山的粮仓,忽然觉得心跳加速: 就要开始了,也不知顺利与否。 他带人跑来这里,当然不是来秋游的,而是要直接捅敌军命门,断掉获水粮道。 获水,源自梁郡蒙城,但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其上游河段,名为汳水,或称丹水。 其实就是汴水,“汴”音同“汳”(音“变”)。 汳水(汴水)源自浚仪(开封附近),向东南流淌,过了蒙城后,称为获水。 获水继续向东南流淌,过虞城、下邑、砀县、萧县,在彭城东北角汇入泗水。 因为汳水的“汳”字,是三点水加“反”,魏晋时期,被各地叛乱弄得焦头烂额的统治者,对此极其反感,于是改为同音字的“汴”。 但延续了千百年的地理名称,不是说改就改的,于是“汳水”、“汴水”并用,又过了数百年,“汴水”之称,渐渐取代“汳水”。 李笠回想着典故,和随行将士们一起,啃着方便面,做着战前准备,并让马匹适当休息一会。 他们连日昼伏夜出,为了躲避齐军斥候,不停在野地里绕来绕去,十分疲惫。 眼见着人和马都奔波得够呛,终于平安抵达目的地:梁郡蒙城,齐军的粮草中转地。 汴水横跨河南地区,自西北向东南流淌,所以,对于南下进攻徐州的齐军来说,用船运输粮草顺流而下,随着大军前进,省时省力。 河南各地(主要是中西部地区)的粮食,经由汴水集中在蒙城,再向东南运输,足以支持几支齐军对淮北徐州发动进攻,乃至渡淮入淮南烧杀抢掠。 那么,按照经典的兵法战术,要想击退敌军,断其粮道、烧掉其粮草囤积处,就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数万齐军没了粮草供应,士气瞬间就会大降,若随行携带的粮草不多,恐怕支撑不到撤回安全地区的那一天,军队就已经崩溃。 所以,在梁郡郡治睢阳北面不远处的蒙城,必然是齐军重兵把守之处,想要偷袭成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梁郡地势一片平坦,齐军游骑四处活动,警戒范围很大,正常情况下,梁军很难做到悄无声息靠近蒙城。 即便做到了,蒙城粮仓守军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奇袭队未必能纵火烧掉囤积此处的大量粮草。 若耽搁了时间,南面睢阳的驻军还会赶来增援,届时奇袭队不要说纵火,跑都未必跑得掉。 所以,“火烧蒙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李笠下血本来诱骗敌军注意力,以此创造机会。 他用三千刚合格的新手骑兵,以及二万新老结合的步兵做诱饵,沿获水西进,过下邑,分别在虞城和下邑之间龙谯固、九里柞地区,成功引来齐军主力围困。 尤其那三千骑兵,成功吸引了齐军骑兵的‘火力’,对方聚拢骑兵来围追堵截这支梁军,导致‘警戒网’有短时间的收缩,形成‘盲区’。 于是李笠率领精锐骑兵,穿过‘盲区’,顺利抵达蒙城外。 此刻,齐军步骑数万人,大概已经聚集在九里柞,准备把躲在树林、水泽里的梁兵一网打尽。 于是,不仅虞城,就连蒙城的齐军数量也明显减少,因为主力已经倾巢而出,沿着获水往九里柞而去了。 对于李笠而言,成年老虎们离开,虎穴里就剩下虎崽以及囤积的粮草,不点一把火,真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想到被自己‘献祭’在龙谯固的三千骑兵,想起那三千个刚‘毕业’的新手骑兵,以及三千匹好不容易凑起来的战马,李笠虽然心疼,却不后悔。 打仗就要死人,为了胜利,他可以不择手段。 新手骑兵没了,还可以再练,三千匹战马被对方缴获,事后还可以弄回来。 只要蒙城粮草付之一炬,以其为后勤支撑的几支齐军,距离崩溃已为时不远,在李笠眼中,这些齐军就如同瓮中之鳖,迟早要完。 用三千骑兵、若干辎重作为‘牺牲’,换来全歼数万敌军精锐的机会,这买卖很划得来。 将领们来报:“节下,我等已经休息完毕。” “好,很好!”李笠点点头,将望远镜收起,下令:“进攻!” 百年来,骑兵较弱的南军在和有骑兵优势的北军交战时,常使用“夜斫营”战术,即夜袭。 能够执行‘夜斫营’战术的兵,都是精兵,至少没有夜盲症,靠着夜幕掩护,能够以较大几率摸到敌营外,发动突然袭击。 袭击得手后,又以夜幕作为掩护进行撤退,敌骑不好追击。 而李笠的麾下将士,个个都是精锐,此时化身群狼,亮出獠牙,向目标扑去。 不一会,粮仓所在地喧嚣起来,火光大作,渐渐连成火海。 。。。。。。 午后,九里柞,树林外沿浓烟大作,齐兵不停纵火,想要点燃树林,将躲藏在林中的梁兵烧成‘人炭’。 树林外的芦苇荡边,也有齐兵在纵火,要把躲在水泽里的梁兵烧成“炙肉”。 然而梁兵使出各种手段防御,昨天和齐兵耗了一日,硬是没让火烧起来。 今日是开始纵火的第二日,本来准备就绪的齐兵,要继续往火堆里添加易燃之物,但获水上发生的异状,让齐军将士惴惴不安起来。 河面上,有残破的船板、零星浮尸顺流而下,让人见了只觉心中不安:上游发生了什么事? 河边,主帅可朱混元和部将们看着打捞起来的浮尸,眉头紧锁。 看样子,这些人已经死去至少一日,衣着各异,但可以看得出,其中既有军人,也有百姓。 那些残破的船板,多有焚烧的痕迹,自上游而来,说明... 上游虞城出事了。 或许是航行在获水上的粮船遇袭,被人纵火烧毁,残骸漂到下游九里柞。 但随后赶到的使者,给可朱混元带来了噩耗:获水上游蒙城被梁军袭击,囤积在岸边粮仓的无数粮草,已经被烧成灰。 可朱混元只觉难以置信,脱口而出:“梁军从何处冒出来的!!!” “东边,是东边!他们在凌晨,从东边攻过来,我们、我们猝不及防,没能挡住。” “贼兵四处纵火,到处杀人,火势一起,救也救不急。” “许多人四散奔逃,被贼兵冲撞、砍杀,伤亡惨重,死人到处都是,有的人跳水逃生,但人挤人,许多军、民落水溺亡...” “河里的粮船都被烧了,火光冲天,连南边的睢阳城守军,都能看见....” 使者诉说着当时情景,可朱混元听着听着只觉后背发凉:囤积在蒙城的粮草不计其数,供应者各支大军的军需。 现在全都没了,他们的攻势必须停止,且得赶紧回师,因为军中存储的粮草,顶不了多久。 若不及时后撤,赶在军中断粮前撤退到梁郡睢阳附近,必然军心大乱。 可以说,蒙城的粮草就是他们的要害,如今被人击中,再不情愿也必须收兵。 因为官军兵马众多,每日消耗的粮草不是一个小数目,靠就地搜刮,根本就不能自给自足,必须靠后方输送过来。 如今粮草供应不上,仗已经没法打下去了。 他看着眼前绵延数里的树林,再看看河面上漂浮的浮尸、船板,没有纠结太久,便下令撤军。 九里柞距离上游虞城,不过四五十里路,再到蒙城,也不算远。 事已至此,全身而退是最重要的,可朱混元不打算浪费时间。 一番布置之后,齐军停止纵火,收兵回营,开始准备撤退。 可朱混元忽然想到了什么,让人把几名梁军俘虏叫来。 他看着这些兵败被俘的骑兵,问:“你们骑马打仗,打了多少年?” 几个梁兵迟疑片刻,回答:“一年。” “一年!!!”可朱混元十分惊讶,“一年能把马骑好?” “就是一年,一边练习,一边打仗。” 可朱混元看看左右,见左右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他忽然想明白了。 这是诱饵,在龙谯固被围歼的三千梁军骑兵,都是诱敌的新兵,难怪骑战能力那么弱。 而九里柞的步兵,恐怕也是诱饵,明明饿了十来日,居然还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所以李笠居然用将近三万步骑作为诱饵,引诱他们全力出击。 可朱混元越想思路越清晰:为了围歼三千骑兵,他把大部分骑兵都调过来,于是,对于外围的侦察变得无力,或许,李笠就是趁机偷偷迂回,往蒙城而去。 齐军步骑聚集在九里柞,纵火烧树林,而李笠的精锐,偷袭蒙城,纵火烧粮草。 想通这一点的可朱混元,对李笠居然拿将近三万步骑做诱饵,感到震惊。 几乎要脱口而出:为了烧蒙城粮草,你可真是舍得下血本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南军夜斫营(续) 夜,旷野里的宿营地,一片寂静,除了零星的昏黄火光,到处一片漆黑。 枕戈待旦的齐兵们呼呼大睡,却不是睡在营帐里,而是睡在车墙边。 一辆辆辎重车环绕成墙,劳累一日的将士,如同羊羔一般,缩在这一个个宛若羊圈的车墙里,着甲而眠。 蒙城遇袭,堆积如山的粮草化为灰烬,官军即将断粮,只能撤军,从来路返回。 而一直躲躲藏藏的吴贼,忽然胆子大起来,如同村头游荡的癞皮狗般,总是跟在他们身后,怎么赶都赶不走。 官军缓缓后撤,既要应对癞皮狗的如影随形,又要提防半路有伏兵,所以行进速度极慢。 每日也就走个十来里路,将士们因为要随时作战,所以铠甲不离身,顶着烈日行军,数日下来,疲惫不堪。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有骑兵,平日里散在四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完全有充足时间戒备,所以行军时步兵不需要着甲。 但现在,吴贼骑兵似乎聚集起来,如同苍蝇一般在大军周边环绕,导致己方骑兵无法散出去,兵卒们就只能着甲行军,随时准备作战。 现在,大伙在野地里宿营,辎重车一围,啃完干粮,凑合熬过一晚,明日还得继续赶路。 就在营地里鼾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外围旷野里忽然想起凄厉的号角声,仿佛孤狼在嚎叫。 那是在外围放哨值夜的斥候,察觉有人靠近,吹响号角示警,营地里的将士听到动静,立刻挣扎着起身,准备防御夜袭。 但接连数日夜里都是如此,总是有惊无险,所以兵卒们轮流备战,一部分人守在辎重车后,瞪大眼睛看着外面,另一部分人则继续睡觉。 旷野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外围放哨的斥候虽然没了声音,但有经验的老兵靠着胡禄(一种筒状箭囊)听地面的震动,听出有大量骑兵摸过来了。 营地外围设有大量绊马索,以及临时竖起来的拒马,所以来犯之敌无法直接以骑兵冲击车阵。 但此时所有人都拿起武器,守在车辆边,迎接敌军夜袭。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的月光下,营地北面野草丛中陆续出现大量黑影,缓慢向南逼近。 齐兵拿起弓箭,等着不速之客接近弓箭射程,与此同时,营地南面也出现大量黑影,同样缓缓逼近。 人穿行在草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夜风传入齐兵耳中,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让许多人额头冒汗。 忽然,一声“放箭”划破营地的寂静,随后响起更多的“放箭”呼声,齐兵便将箭矢倾泻到野地里的黑影之中。 手持大盾的梁兵顶在前排,掩护身后大量同袍向齐军营地逼近,他们自北向南进攻,是主攻,而南面以草人推进的同伴,是佯攻。 步行前进的梁兵,盯着箭雨抵近到距离齐军车阵十余步外,准备就绪的投矛手,将一根根短矛抛投到阵中。 与此同时,身披两重甲的锐卒,弯弓搭箭,向近在咫尺的齐军车阵发动冲锋。 不避箭矢,硬是冲到几步距离,对准车厢内冒头的齐兵放箭,专门射脸。 如此近距离,人即便戴着铁面,铁面也挡不住近距离射出的重箭,射完一轮箭的梁军锐士,弃弓,拿出腰间挂着的铁爪,往车厢一抛。 铁爪抓住车厢,其后长绳,为大量梁兵抓着,奋力拖曳之下,车被拉得倾斜。 却因为各车之间首尾相连,未被拖倒。 而梁军锐士随后抡起短斧,奋力砍车轮,又有人拿出火油瓶,拉动‘拉发引信’点火,然后投入车阵之中。 火光绽放,点燃车辆以及活人,惨叫声中,更多的梁兵不畏伤亡,冲向车阵。 短暂而强劲的突击之下,陆续有车阵被撕开一个口,血腥的白刃战爆发,而闪烁的火光越来越多,将漆黑的旷野照亮。 旷野里是密密麻麻的梁兵,一个个身披铁甲,化作狼群,扑向一个个燃烧的车阵。 远处,率军‘夜斫营’的梁森,看着身边不断前进的兵卒,再看看前方火光之中,慌乱、无助的敌军车阵,不发一言。 敌军粮道被断,无奈之下只能撤军,共有三路兵马,相互之间距离不算远,却因为要提防袭击,每日行军速度很慢,短时间内难以相互支援。 所以,集结兵力的梁军,可以利用对方的谨慎,通过“夜斫营”的战术,将其逐个击破。 前日,他们击破了一路齐军,现在,眼前这一支也死定了! 。。。。。。 上午,一处土丘旁,遍地尸体和血腥,彰显着战斗的残酷,大量冒着烟的车辆,围绕在土丘旁,如同一个破损的栅栏。 一身血污、身上插着几支箭的李笠,坐在土丘上一块大石头处,看着几乎堆满尸体的土丘,再看看石头边自刎身亡的一名齐军将领,感慨起来。 兵败又无法突围,为了最后的尊严,对方选择自刎,然而遗体依旧会落入胜利者手中,所以依旧免不了枭首的结局。 或许将来哪一天,我打了败仗、突围无望,也只能挥刀自刎,然后首级被人砍下,传首京城。 李笠有如此感慨,是因为“将军难免阵上亡”,而身处血腥战场之上,自己还有心情感慨,是因为他成了胜利者。 这段时间以来,李笠马不停蹄,奔走于各处战场之间,体力消耗已经快要接近极限,终于,将三路齐军都予以歼灭。 自从他烧了蒙城粮草之后,齐军各部兵马就被迫后撤,而且因为后方被偷袭的缘故,要提防自己又被偷袭,不得不放慢后撤的速度。 所以,李笠集中兵马,对各路齐军逐个击破,要赶在其主力、在获水河岸行军的可朱混元部反应过来前,把其他几路齐军‘吃掉’。 现在,他完成了‘逐个击破’,而连日行军、发动‘夜斫营’的将士们,也疲惫不堪了。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正在打扫战场、或者就地休息的将士,李笠感受到大伙的疲惫。 但是,战斗还没结束。 南面旷野里,忽然冒起一柱浓烟,那是在南面十余里外警戒的斥候,以狼烟向他们发出预警:敌军来了。 这个时候,能冲过来的敌军必然是骑兵,而且,一定是可朱混元部的骑兵主力。 一身疲惫的李笠,啃完手中半截方便面,拿起满是汗臭味、血腥味的兜鍪,戴在头上。 刚休息没多久的梁军将士们,开始整理兵仗,抓紧时间啃方便面、喝水,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恶战。 南面旷野尘土大作,李笠借助望远镜,看到那边不仅有仓皇北返的己方斥候,其后还有如潮的敌军骑兵。 看来,打了几十年仗的宿将可朱混元,终于反应过来,抛下行动迟缓的步兵,派骑兵寻找梁军主力进行决战。 现在,对方找到猎物了。 李笠打了十来年的仗,已经练出估算兵力的能力,在他看来,来犯的骑兵,至少不下四千骑。 至于后续还有没有,不得而知。 而他们,总兵力有优势,但骑兵数量远不如对方,且连日大战,加上方才恶战,将士们的体力下降得很快。 阵型也不完整,一旦应对不当,很容易被对方打一个歼灭战。 李笠放下望远镜,看着紧急集合、列阵的步兵,以及血痕累累的骑兵及坐骑,走下土丘,骑上马,接过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马槊。 这是一杆两刃槊,长二丈四,槊杆已经被血染红,变成暗红色。 抬头看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决战的好天气。 如潮的敌骑,停在数里之外,渐渐扩散开来,如同气势汹汹的狼群,即将对猎物发动袭击。 李笠看着南面那数量众多的敌军骑兵,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电影场景。 指环王第三部,米那斯提力斯城外,列阵准备冲锋的洛汗骑兵。 如潮的骑兵冲锋起来,势不可挡,这一刻,仿佛他是反派,即将被骑兵洪流淹没。 勉强列阵完毕的梁军,准备迎接敌骑冲击,李笠听到敌军阵中响起嘹亮的号角声,明白对方开始发动进攻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几乎要遮盖地平线的敌骑涌来,握紧马槊。 来啊,用你们的血,染红我的前进之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决战 如潮的齐军骑兵扩散开来,宛若天罗地网,将梁军步骑环绕。 举目望去,四周尘土大作,到处都是骑兵,仿佛被铜墙铁壁所围困,此情此景,让李笠想到了自己看过小说里提到的一段话: 百骑环绕,可裹万众,千骑分张,可盈百里。 这话为成吉思汗所说,横扫欧陆的蒙古骑兵,很好的印证了这段话。 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而且冲锋起来威力惊人,数十骑的冲击力,媲美上千步卒的冲锋,而数千骑的军队,其战斗力超过万余步兵。 当然,前提是这些骑兵训练有素,而不是仅仅会骑马的骑马步兵。 现在,面对数千骑兵的包围,李笠可不敢大意。 他的兵马总兵力占优,但骑兵数量处于劣势,所以兵力优势无法转换为战斗力优势。 将士们连日征战,方才又刚打完一场大战,体力明显下降,双臂发酸,身体发沉,伤口隐隐作疼,且有大量俘虏。 所以俘虏是不稳定因素,即便要杀,也来不及了,不过李笠却不这么认为。 这些俘虏,原本三人一组,被铁链铐着手腕,这些铁链,是梁军为了抓俘虏,特地备下的。 因为齐军骑兵出现,这些俘虏被聚在一起,作为人墙,挡在梁军军阵左翼。 而上一场战斗遗留的辎重车,作为屏障,挡在梁军军阵右翼。 土丘,位于梁军军阵之后,上面又聚集不少兵卒,以尸体、各种物资作为障碍物,守住军阵后背。 土丘南面,可朱混元看着眼前梁军阵型,有些佩服: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能够排出这般阵势,也算是训练有素了。 但看着满地尸体,可朱混元的心情很快滑落。 他还是来晚了一步,这支官军被梁军歼灭,如此看来,另外两路官军,恐怕凶多吉少。 蒙城遇袭,粮草被烧,导致各路官军被迫撤退,又因为后方有敌骑在活动,行军变得谨慎起来,以至于被对方抓住机会,逐个击破。 即便要逐个击破,也得麾下将士骁勇善战才行,而梁军做到了,所以,这才是李笠真正的实力。 想到这里,可朱混元不由得后悔,当初他在九里柞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没想到,那李笠十分狡诈。 居然舍得把将近三万步骑当做诱饵,引他们露出破绽,然后抓住这个破绽,制造更大的破绽,并做到了逐个击破。 还好他当机立断,让步兵自行后撤(有部分骑兵随行),自己带着骑兵主力往北移动,搜索并找到了梁军主力。 若再晚一步赶到这里,对方可就全身而退了。 现在,趁着对方刚打完一场大战,体力下降,来不及修整,正好将其一举歼灭。 齐军很快做出应对,一边环绕敌阵、以骑射放箭,不时试探进攻,试图寻找破绽。 但梁军军阵严密,暂时无懈可击,不过... 其左翼,是被俘的溃兵,因为数量不少,所以梁兵看押不过来。 这是机会。 齐兵向俘虏们喊话,让他们等信号,一齐往外跑。 不一会,信号起,被三人一组铐在一起的俘虏们,呼啦啦向外跑,如同水银泻地。 站在后方的梁军弓箭手,无法射击跑在前面的俘虏,根本就无法阻挡俘虏们外逃,但很快,有不少梁军步兵跟在俘虏后面跑出去。 从一开始,梁军就没法打算把俘虏们“钉”在左翼,可朱混元也看出来了,已有准备的骑兵立刻扑向这些尾随而出的梁兵。 骑兵的目标,并不仅仅是这些出击的梁军步兵,还有必然会一同出击的梁军骑兵。 然而梁军骑兵并未出击,出击的步兵见齐军骑兵扑来,立刻往回跑,缩回阵中,以长矛列阵,护住侧翼。 军阵出现的破绽,很快消失,梁军背靠土丘,和齐军对峙,无论齐军骑兵如何袭扰,就是缩头不出,只管放箭,宛若刺猬。 可朱混元观察了一会,发现梁军箭矢似乎很足,所以要想快速分出胜负,己方就得强攻。 骑兵若强攻严阵以待的步兵军阵,即便最后能打赢,伤亡会很大,无非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齐军骑兵出击求战,马没有披甲,所以并无具装甲骑,冲击梁军军阵,伤亡更不会小。 可朱混元思索片刻,让人将逃回来的兵卒释放,以斧砍断铁链,再发放兵器,准备投入作战,如此,己方兵力就增加许多。 结果没过多久,一个消息传来:梁国的那个‘李贼’,就在眼前阵中。 齐军将士大多知道,天子对“李贼”恨之入骨,说活捉或斩首李笠者,封王。 许多被俘、逃回来的俘虏,都说梁军主帅表明身份,就是“李贼”,所以,所有人的眼睛都发亮了: 若能活捉或斩首李笠者,就能当大王了!! 将士们求战欲望高涨,而可朱混元得了这个消息,更是惊喜万分:他已经是王爵,所以更想要的是俘虏、击杀李笠此人。 那么,不如等获救溃兵都砍断铁链后,立刻集中兵力发动猛攻? 可朱混元思索起来。 李笠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即便此战过后,骑兵伤亡大半,但只要将李笠击杀,或者斩首送往邺城,再多将士的伤亡都值了。 但是,看着土丘边上猬集的梁兵,他知道这很难做到,因为对方有千余骑兵。 一旦李笠判断自己身处绝境,极有可能扔下步兵不管,率千骑强行突围,若如此,己方很难将其拦截。 道理很简单,官兵四面包围,每个方向都要安排骑兵,梁军若以千骑往某个方向突围,己方难以拦截。 然而李笠就在眼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一定要稳。 可朱混元强迫自己冷静,思索起来。 他不能让李笠跑掉,但对方确实有强行突围的能力,那么,要拖住对方的最好办法,就是围而不攻。 眼前梁军有兵力优势,或许就打算死守,等待援兵来救。 己方以骑兵将其‘笼住’,然后赶紧在外围某几个方向布置绊马索,减少对方突围的可选方向,准备完毕再发动强攻。 这可能要拖个半天,或许强攻开始时,已经入夜了。 对方有半天时间休息,体力能恢复不少,所以,是现在就强攻,还是拖个半天,做好准备再攻? 思来想去,可朱混元权衡利弊,决定求稳,继续围困,在外围布置绊马索,并给获救兵卒发放武器,准备好了,再强攻。 因为活捉或击杀李笠的机会就在眼前,这机会一旦错过,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可朱混元立刻做出布置,并吩咐左右:“仔细筛查这些获救兵卒,避免梁军细作混在其中。” 。。。。。。 黄昏,太阳即将没入地平线,天地间一片昏暗。 土丘上,刚睡醒的李笠,盘腿而坐,看着天上南飞大雁,两眼呆滞,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这段时间以来,他和将士们四处奔波,连续作战,确实很累,上午又经历一场大战,体力消耗很大。 还好,略施小计,得了半天时间休息,不仅恢复了体力,精神也恢复不少。 就像电量即将为零的手机,充了电,电量达到百分之八十,虽然没有满格,但也够用了。 “大伙都休息好了?”李笠问,一名部将回答:“君侯,大伙都轮流休息了,吃过干粮,力气也恢复不少。” “如此便好,总算是缓过来了。”李笠笑道,看着四周,如同苍蝇一般围着土丘的齐兵。 将士们需要休息以恢复体力,所以李笠使了个计策。 他故意让俘虏知道自己身份,故意让俘虏逃脱,于是,敌军主将知道了“李贼”就在这里。 而齐国皇帝可是对‘李贼’恨得咬牙切齿,据说谁能斩获他的人头,就能封王,所以.. 所以敌军主将为了防止他狗急跳墙,抛弃步兵不管,带着千余骑兵强行突围,便不得不围而不攻,拖延时间在外围布置陷阱,防止他开溜。 待得陷阱布置完毕,对方才会发动强攻,来割他首级。 于是,疲敝不堪的梁军将士,有了宝贵的半天时间休息,得以恢复体力。 当然,齐军也没闲着,想来一定在外围某几个方向大规模布置绊马索,拖到夜幕降临。 夜里即便他突围,也极大概率跑不掉,即便突破敌骑拦截,也极易因为地面坎坷,马失前蹄,坠马摔死,或者摔得半身不遂... 李笠走下土丘,巡视一圈,和将士们交谈,为即将开始的真正决战做战前动员。 “大伙的力气都回来了么?”李笠问,众人回答:“回来了!” “听不见,声音太小了!” “准备好了!!”众人的声音大了许多,许多人斗志昂扬,因为他们坚信,李三郎一定会带着大伙,走向胜利。 李笠很满意:“好,很有精神!” 天色昏暗,但视野还算颇远,他看着分散四周的敌军骑兵,在想敌军主将做了什么布置。 他不蠢,对方也不傻,然而... ‘当你们知道“李贼”就在军中,选择花半天时间布设陷阱,防止“李贼”突围时,就已经输了。’ 休息完毕的李笠,骑上马,率领斗志昂扬的部下,沐浴着落日余晖,携带大量铁丝网,对眼前齐军,发动进攻。 一圈圈的铁丝网,徐州寒山堰出产,价格便宜量又足,十分耐用。 针对野战时防御骑兵冲击需求所制作的“反骑兵铁丝网”,有带轮子的专用设备收纳,还有简易布设装置,可以在战场上快速布设。 虽然沉重,但李笠还是专门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派上用场了。 。。。。。。 号角声中,梁军骑兵以倒八字阵型,冲向南面的齐军阵地,其后似乎拖着什么,尘土大作。 其步兵随后而来,维持阵型,徒步前进。 一直在高度戒备的齐军,很快做出应对,大量骑兵动起来,从四面八方扑向出击的梁军。 梁军步、骑脱离,正是自寻死路。 南面齐军,为中军所在,前不久获救的兵卒,持矛列阵,宛若人形拒马,挡在中军前。 骑兵展开队形,如同展开双翅的雄鹰,扑向迎面而来的敌人。 然而梁军骑兵很快向左右转向,直接将后背留给齐军。 临战掉头必然导致马速骤减,又把后背露出来,等同于毫无反击能力,如此作死的行为,齐军骑兵可不会放过,快马加鞭,骤然提速。 双方距离快速缩短,齐军骑兵很快撞入梁骑激起的尘雾当中,随即人仰马翻。 自南向北、正面冲击的齐军骑兵很多,一波波向前冲锋,却毫无例外人仰马翻。 调转马头的梁军骑兵,一同转向西面,掠过己方步阵前沿,以‘鸳鸯剪’队形,扑向西面过来的齐军骑兵。 没了骑兵掩护的梁军步兵,行走在旷野里,成了东、北方向而来齐军的猎物。 齐军骑兵们面对徒步前进、阵型松散的梁军步兵,没有丝毫犹豫,奋力冲锋。 但自北而来的骑兵,冲着冲着忽然人仰马翻。 梁军步阵忽然停下,随后向西移动,队形愈发散乱,自东冲来的齐军骑兵,猛地加速,眼见着就要撞入步阵之中,却突然人仰马翻。 突入起来的变故,让位于南面督战的可朱混元,以及左右部将错愕不已,他们想不明白,己方骑兵到底遭遇了什么,居然会如此狼狈不堪。 看情形,是被绊马索或者拒马拦截,然而梁军步骑行进之中,哪来的时间布设这些障碍? 仔细一看,己方骑兵似乎是被地面一道若有若无的绳网给绊倒,但临时布设的绊马索、绳网,如能有这般威力? 西面,以‘鸳鸯剪’战法突进的梁军骑兵,很快便将西侧齐军兵马‘剪’得七零八碎,随后猛然掉头,往南而来。 横在中军前的齐军步兵,见梁军骑兵绕到左侧(西侧),得了中军号令,赶紧变阵,转向左侧。 但步兵们变阵还未完成,甚至还没来得及赶到侧翼,梁军骑兵便呼啸而来,撞得步兵溃散,随后径直往中军而去。 身处战场中部的梁军步兵,没有骑兵保护,但有铁丝网护住东、南、北三面,所以足够安全。 而梁军骑兵的任务,是击破齐军中军,率领他们前进的将军,是战无不胜的“李三郎”。 所有将士都坚信这一点:李三郎在哪里,胜利,就在那里。 所以,坚定不移的跟在李三郎身边,发动无畏冲锋。 齐军中军,可朱混元及身边骑兵已经动起来,不是跑,而是准备正面迎战,绝不能输了气势。 但是速度未起,队形松散。 梁军骑兵十分灵活,很快聚集、组成横阵,分为三排,每排前后相聚三十余步,第二排偏右、第三排偏左。 每一排的马与马之间靠得很近,密集如墙,缝隙仅能让一人经过。 每匹马的正面有马铠,其上梁兵手持马槊,维持队形,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阵型散乱的齐军骑兵。 个人技艺精湛的齐军骑兵,呼喊着迎战,却在如墙推进的梁军骑兵面前溃散。 他们可以躲过当面刺来马槊,却无法躲过侧面刺来马槊。 他们可以在马上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甚至可以镫里藏身,但面对如墙般前进的对手,根本就无力躲闪。 对方以密集横阵突进,打法简单粗暴,不讲究个人骑术技艺,而任何精湛骑术在这样的‘马墙’面前都没有用。 齐军骑兵散乱的阵型,无法形成合力,无法与结为一体的梁军骑兵横阵抗衡,如同鸡蛋一般,被对方压碎。 率部冲锋的可朱混元,看着以密集横阵冲来的对手,忽然觉得眼睛一花。 对方背对夕阳,自西向东发起冲锋,但夕阳并不刺眼,可朱混元觉得眼花,是因为有感而发。 他老了,真的老了。 如同一头年迈的头狼,虽然身经百战,但真的年老力衰、精力不济。 面对一头发起挑战的‘青年狼’,无论是体力、耐力还是计谋,老迈的头狼都落了下风。 李笠就在阵中,但对方故意暴露身份,导致己方人人激动起来,为了立大功,选择花时间布防,防止李笠突围。 结果,李笠根本就没打算突围,而是要决战,却略施小计,换来半天的休息时间,让将士恢复体力。 现在,悔之晚矣。 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老将,满怀不甘,率领跟随多年的部曲,化作波涛,拍向石墙。 在如墙进的梁军骑兵面前,局部数量不占优的齐军骑兵,很快如浪花般碎裂,粉身碎骨。 夕阳西下,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章 心得 白雪皑皑的小黄城,城头飘扬着梁国旗帜,这里本是齐国南兖州的治所,前不久被梁军攻占。 小黄东面二百里外,就是徐州彭城,梁军拿下小黄,及其西面数百里外的悬瓠,意味着淮北尽在控制之中。 相对完好的北面城墙上,路过小黄的李笠,和率军攻下小黄的王琳漫步城头,他们扶着墙垛,看着北面一片苍茫大地,说着时局。 “我率军过黄河时,听说,冬天黄河河面会结冰,骑兵可以踏冰过河,如履平地。” 李笠说着自己知道的,。 “齐国国力雄厚,所以输得起,折了数万兵马,依旧能再凑大军,如果齐军再次南下,对方的骑兵轻松渡河后,可以在数日之内,冲到淮水北岸。” “我军的淮北城池,届时就只能变成一个个孤岛。” “若无援军来救,就会被对方逐个击破,而他们可以围城打援,先把援军干掉,再攻城。” “所以,我军拿下淮北全境,并不是结束,只是新一轮挑战的开始。” 王琳点点头:“对,河南、淮北,易攻难守,刘宋时,几乎全据河南之地,可那又如何?” “元嘉年间,魏军骑兵渡河南下,直抵长江北岸,沿途村落十室九空,各地驻军自身难保,只能蜷缩在大城里,无能为力。” 李笠用力一挥右手:“所以,我认为最佳的选择,不是取淮北,而是攻青州,让右臂强壮起来,必要时,一个右勾拳,就能沿着黄河西进,横扫河南各地。” “青州东北、东南为海包围,西面又是群山阻挡,朝廷若取青州,要守住青州,只需守住西北角,付出的代价会少很多,只需数年经营,就能牢牢控制住。” “可淮北就难了,若齐军每年临近丰收时来犯,足以让淮北各地农田颗粒无收,那么,朝廷就得从淮南调集大量粮食,供养淮北各地驻军。” “至于再取河南,那简直是往火坑里跳,除非朝廷兵马,有了和齐军全面野战的能力,不然,河南州郡拿在手中,就是一个个无底洞,会把朝廷财政弄垮的。” “还好,朝廷只是想想罢了,毕竟粮草也撑不住对河南用兵。”王琳笑起来,看着身着布面甲的李笠,说: “你的提醒,我会放在心上,小黄的防御,绝不会出问题。” “真要被围,只要还有一兵一卒,我都会守下去。” “有战无不胜的李三郎在,大伙会有足够信心坚守城池,等到援军赶来。” 李笠笑着摇摇头:“你这么说,我只觉肩上的担子很重呀。”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不知不觉,从城墙东端走到西端。 李笠击败齐军主力后,徐州军很快拿下蒙城以及梁郡治所睢阳。 睢阳在小黄北面二百余里处,此举等同于断了小黄齐军的后路,而小黄则成了孤城。 驻扎在淮南钟离的王琳,奉命挥师渡淮北上,沿着涡水进攻,拿下涡阳城,又攻到小黄城外。 全军将士用命,昼夜攻城,终于拿下小黄,如此一来,徐州西面便有了屏障。 齐国南兖州治下包含梁郡,于是占据睢阳的徐州军,与北上友军交接后,撤回徐州,李笠却特地拐了个弯,到小黄来会会老友。 如无意外,湘东王的妾弟王琳,会作为新任刺史镇守小黄,如此一来,便和李笠成了‘邻居’。 李笠对时局发展,保持谨慎乐观,作为朋友,以及‘邻居’,他特地提醒王琳多加注意,并不是杞人忧天。 打下来的地盘,守不守得住,不在于城防有多坚固、守军有多意志坚定,在于能否野战取胜。 梁军若能确保在淮北野战不惧齐军,那么齐军自然不会轻易来犯,然而在大平原地区野战,骑兵数量很关键。 即便徐州军再能打,可要撑起整个淮北防线是不够的,这种时候要发挥集体的力量,而不是把野战决胜的希望,寄托在徐州军这支军队上。 毕竟,一句‘老话’说得好,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 李笠不是不相信王琳,而是信不过王琳麾下兵马。 王琳麾下兵马,除了王家部曲、破落兵户,多为江湖好汉,说白了,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其中多有山贼、水寇、打家劫舍的强盗。 战斗力有保障,但军纪败坏,纪律性、组织性很差。 想也知道,一群‘社会人’、车匪路霸组成的军队,纪律能好到哪里去? 管也不好管。 作为这样一支军队的主将,王琳更像是一个帮派大哥,各部将领就是自带马仔的堂口大哥,马仔们听各自堂口大哥的吩咐,只是名义上,为帮派大哥王琳的部下。 王琳无法用严格的军纪来管束部下,之所以部下听他指挥,一靠王琳个人魅力和与各位‘堂口大哥’的私交,二靠江湖义气,三靠适当放纵部下。 譬如攻打小黄时,王琳麾下许多部将就准备破城后屠城,烧杀抢掠,为所欲为。 虽然被王琳制止,大屠杀没有发生,但兵卒们依旧打家劫舍,搜刮钱财、抢夺民女。 不是王琳不想管,实在是力有未逮,‘兄弟们’为他卖命,刀头舔血,攻破城池后适当放纵一下都不行,下一次,谁还冲锋陷阵、奋勇先登? 李笠认为,这样的军队,有战斗力不假,却打不得硬仗,因为纪律性、组织性太差,作战主要靠个人勇武。 在破碎地形(水泽、丘陵、山地等),数千人规模的战斗,这种军队的胜率会很高。 可平原地区,万人级别的正规军决战,这种军队很容易崩。 别的不说,就说以步制骑,步兵必须结阵,靠着纪律和组织性来维持军阵的完整,以及对同袍的绝对信任,才能扛住骑兵的不断袭扰。 江湖好汉们,能做到么? 李笠认为不能,且这种构成的军队,会有一个很明显的弱点,就是极易中诈败之计。 侯景作乱,叛军经常用一个套路:正面交锋占不了便宜,于是诈败,诱使梁军追击。 梁军将士必然倾巢而出,奋力追击溃兵,结果追着追着阵型大乱,然后被伏兵一打,瞬间崩溃。 如此套路,用一次成功一次,说明什么? 说明许多梁军的通病,就是兵卒勇猛有余,‘智力不足’,组织、纪律不行。 顺风仗一打起来,个个脑袋充血,嗷嗷叫着提刀追砍,督将喊都喊不住。 一旦遇伏,惊慌失措之下,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防御,各自为战,瞬间伤亡惨重。 面对逆境,充血的脑袋瞬间缺氧、一片空白,扔下刀掉头就跑,督将挡也挡不住。 如此毛病,江湖好汉必然全有,这就是李笠对王琳麾下兵马的评价:勇则勇矣,却扛不住高强度的攻坚、防御重任。 在平原地区,一旦碰上强劲对手,极大概率完蛋。 “徐州军的骑兵,其实个人技艺不怎么样。”李笠提起自己的部下,王琳侧耳倾听。 “相比齐国,那些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兵,徐州军骑兵在个人能力上的差距太大了,但仗还是得打,怎么办?” 李笠自问自答,将自己的看家本领说出来:“就是列阵冲锋,用纪律和组织度,凝聚群体的力量,和敌人交锋。” “所列阵型,就是最简单的横阵,马和马之间,间隔仅容一人通过,各骑不躲不避,如墙一般,向敌人冲去,对方若队形松散,必然一触即溃。” 王琳问:“如此一来,难免出现较多伤亡?毕竟不能左右躲避。” “对,伤亡肯定有,但是,为了胜利,这样的伤亡是值得付出的。”李笠看着王琳,认真说道: “骑兵练习横队冲锋,对于骑兵的技艺要求不算高,训练时间也不长,但能尽快形成可观的作战能力,所以很不错的。” “当然,具体怎么用,得看具体情况,横队冲锋并不能一招鲜吃遍天。” “我认为,兵卒技艺不够,那就纪律来凑,用集体的力量,弥补个人技艺不足的缺点,效果很好,我打胜仗,就靠这个。” 王琳听得出来,这是李笠掏心窝子的话,郑重行礼:“这些话,王某谨记在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章 根 临近午时,乌云蔽日,北风呼啸,冰冷如刀,漫长的队伍穿梭在丘陵之间,缓缓向东行进。 数十骑离开队伍,往北面一处为旱田环绕的土丘而去,那座土丘边上有一处村庄,鸡鸣犬吠,洋溢着浓郁的田园气息。 而土丘顶上的烽燧,以及迎风招展的旗帜,却给村庄渲染出些许杀气。 村庄边上空地,系着数十匹马,村内,李笠正在巡视鸡舍。 这里的鸡舍布局,一如当年的白石村鸡舍那样,几乎是一模一样,人工饲养的蚯蚓,让公鸡、母鸡、小鸡茁壮成长。 专门培训的养鸡户,全家四口人打理着鸡舍,看着这些人忙碌的身影,李笠想起当年自家养鸡的情形。 小旗莫栏子,操着淮南方言,向到访的贵客介绍“栅”里的情况。 “栅”,是徐州军屯的一个聚落“单位”,即木栅围起来的营地,居住其中的屯兵、屯民,户数在四十户左右。 按一户五口计,“栅”的定居人数大概有二百人左右,其实是半军、半民的聚落。 “小旗”,是“栅”的主官,和佐吏一起,既要负责组织兵、民种田,又要组织兵、民进行基本的军事训练。 并且维持治安、抵御盗贼。 莫栏子简要介绍了“栅”里的情况,包括开垦的荒地面积、今年的收成、屯兵和屯民的情况。 以及通邮情况、周边地区的治安状况,还有继续开荒可能面临的一些困难。 莫栏子特地提起:“这地方有狼,三五成群,大伙下地干活,极易受到袭击,前个月,我们栅就有十个人遇袭,虽然保住命,但伤得不轻。” 李笠拿着鹅毛笔,在小本子上做记录,听到这里,问:“狼多?那意思是附近树林茂密,野物不少?” 莫栏子点点头:“嗯,周围树林、水泽多,当初,若不是军中派人来这里砍伐树林、立栅,光靠我们这二百来人,根本就没法在此安家落户。” “不光我这里,附近几个栅,都被狼骚扰,烦得很。” “我听说他们提起了,这是个问题。”李笠翻了翻小本子,说:“年后,我让人组织狩猎队,在这片地区专门打狼,让你们安心种田。” 莫栏子闻言松了一口气,又问:“君侯,我们能多种麦子么?种油菜,感觉心里不踏实,也没法多上缴粮食。” “你的担心没错,换做我,也觉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地,全都种上粮食,心里才踏实。” 李笠把本子收好,拍拍老兵的肩膀:“但是,眼光一定要放长远些,这片地区新开垦的地都是生地,种粮食产量低,收成连自己都养不活。” “公廨不靠你们开荒攒出的这点粮食,莫要担心。” “所以,先多种油菜,可以换粮食,放心,寒山那里粮食很多,运过来,扣去消耗,足够栅里二百来人的口粮。” “过得三五年,局面打开了,增加粮食种植面积,慢慢自给自足,再开垦更多农田,既要种麦子,也要种油菜。” “一定要记着,你们不是孤军奋战,那么多栅,撒在辽阔大地上,是要扎进土里的。” “我要在徐州,种出参天大树,你们就是树根,无数的根,必须克服困难,扎进土里,越深越好。” “你们不是自己养活自己,粮食不够,寒山那边一定会运来,你们的职责,就是开垦荒地,占地盘,牢牢控制这块地盘。” “无论是野兽,还是流寇、强盗,亦或是那些强宗著姓,都没法把你们从这块地盘上赶走,你们扎根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功劳。” “就像打仗,我让你们守住城门,你们就一定要守住城门。” 莫栏子跟随李笠打过仗,对‘李三郎’的本事佩服至极,现在听李笠这么嘱托,和其他几位同袍拍着胸膛保证: “君侯放心,我们驻扎在这里,什么野兽、强盗,再别想把地盘占了!” “好!”李笠笑起来,“如今战事告一段落,我会安排更多的将士、百姓屯田,你们这里,不会冷清了。” 。。。。。。 栅外,在这片地区‘驻点考察’的祖珽,看着眼前一片田地,又看看远处绵延不绝向东行军的兵马,感慨万千。 齐军四路兵马几近全军覆没,扶风王可朱混元阵亡,他没想到,战争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战争。 更没想到,李笠不是先守后攻,而是选择主动出击、野战决胜。 绝对的信心,绝对的实力,绝对的胜利。 祖珽心中感慨,他认为,从今往后,这就是各地消息灵通人士对李笠的印象。 一个骁勇善战、几近于不败的方镇大将,却因为出身微寒,不可能被士族子弟亲近,一旦求贤若渴,必然成为寒门子弟投奔的极佳目标。 祖珽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不仅是因为此战大捷,也因为这段时间,在军屯区的所见所闻。 军屯,古来有之,没什么稀奇的,但是,徐州实行的军屯,又有不同。 祖珽仔细研究了一段时间,理出了李笠军屯的思路。 以军人为骨干,带领百姓(无地流民为主)一起开荒、屯田,队伍是按照军队的编制来编成,为屯兵制。 但各级编制,有些奇特。 李笠的屯兵制,名为“卫所制”,各级军职及统领兵力如下: 卫指挥(管5个千户共5600人)>千户(管10个百户共1120人)>百户(管两个总旗共112人)>总旗(管5个小旗共55人)>小旗(管10人)。 这是屯兵(卫所兵)的序列,每个兵,拖家带口,等同于一户,然后每个屯兵户,管三个屯民户。 于是,屯兵(含屯民)的屯田聚落,为以下各级: 卫(主官卫指挥)>堡(主官千户)>塞(主官百户)>垒(主官总旗)>栅(主官小旗)。 每一级聚落,有固定的屯田户数。 卫(管五个堡,两万户)>堡(管十个塞,四千户)>塞(管两个垒,四百户)>垒(管五个栅,二百户)>栅(四十户)。 这个规模,已经明显不是单纯的种田需求,祖珽一开始以为,这是耕战结合的军制。 屯兵(含屯民)农忙种地,农闲操练,有需要时,这些屯兵会随军作战。 就像西贼(西魏,现在的周国)目前实行的府兵制那样。 然而,李笠在徐州试行的屯兵制(卫所制),屯兵(卫所兵)不参与作战,而是维持地方治安。 屯兵各级主官及其僚佐,在屯田地区,承担着各级官吏的职责,屯兵不是战兵,更像是维持治安的里吏及白直。 所以,这不是军事制度,是披着军屯‘皮’、以行政区为‘骨’的屯兵制(卫所制)。 卫、堡、塞、垒、栅,既是各级屯田聚落,也是各级地方行政区,或许可以对应郡、县、乡、里、村。 这是独立于现有州、郡、县(以及县之下的乡、里)的另类行政区,其目的,祖珽大概琢磨出来了: 军屯打开局面后,公廨有了稳定的税收和劳动力,以及对乡、里一级的绝对控制能力,下一步,就是对治下现有土地的所有者们开刀。 清点田亩,清查户口,对豪强大户、强宗著姓征田租、户调,征发劳役。 不缴者,后果自负。 这种话没人敢随便说,但李笠一定敢,因为李笠有绝对的武力,刚刚结束的大战,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祖珽知道李笠有绝对的底气,在徐州地界说这话,进一步推行屯兵制(卫所制)。 不仅如此,新‘收复’的一些地方,是李笠麾下将领镇守,那里,同样也会实行军屯。 李笠要以屯兵制‘扎根’地方,站稳脚跟后,和地头蛇们争夺土地、人口、资源。 屯兵制的兵,其实是‘维持治安’和守城的羸兵,野战决胜的战兵,通过募兵制来解决。 用募兵抵御外敌,如同大树的树冠一般,为树下百姓遮风挡雨。 用屯兵控制地方。如同大树的根,深入地下,汲取源源不断的养分,让大树茁壮成长。 而推行屯兵制,以军队组织流民屯田,既能让立功将士分得田地(待开垦的荒地),又安置无地流民,并且聚拢人口,一举多得。 祖珽这段时间‘蹲点’考察屯兵制,发现这制度实行得不错,且结构已经完善。 若能正常实行下去,不出数年.... 然而,在屯田打开局面前,必须持续投入足够多的钱粮,才能保证无数的‘根’,扎入土壤里,并活下来。 这么多钱粮,从哪里变出来? 祖珽想到这里,看向身后那如同村落的“栅”。 一个“栅”,四十户,二百余口人,靠着开垦的荒地,种不出多少粮食,得靠寒山那边供养。 供养一个“栅”,消耗可不低,无数个“栅”,要如何养活? 他不知道李笠要如何凑钱粮,却知道,徐州东北境,通航运渎两岸,最先屯田的地区里,无数的“栅”,已经活下来了。 经此一战,谁都看清楚徐州猛虎的爪牙有多锋利,想来,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敢撩拨这头猛虎。 那么....到底要如何变出这么多钱粮,来让无数的根,奋力扎进土里、活下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章 问题 夜,宿营地,帐篷里,李笠正听取祖珽的“工作汇报”。 祖珽奉命“驻点考察”徐州的军屯情况,恰逢大军回师寒山,便顺道回去,并且向李笠汇报自己的‘考察结果’。 卫所屯田已经实行,祖珽知道自己去‘考察’,是李笠在考验自己的能力,而不是想问他军屯可不可行。 所以开门见山,提出如今实行之军屯的几个问题。 第一,屯兵及屯民,迟早会变成给各级主官打杂的下人,无非是快或慢,由此,可能会出现诸如外逃、内讧等问题。 第二,屯田聚落的主官,都是行伍出身,许多人的民政能力不行,譬如管人,或者管事。 虽然配有佐吏,但只会砍人的主官,恐怕很容易被狡猾小吏给糊弄,屯田成果,未必理想。 第三,大规模屯田开支极大,且需要连续几年投入,一旦期间出了意外,必然前功尽弃。 祖珽认为,按着现行这种以‘占地’为主要目的之屯田方式,意味着许多屯田区的灌溉条件较差,屯田前期收获少,投入却很大。 各级屯田聚落的堡寨建设,需要投入大量钱粮和人力物力,而大量投入的结果,是各聚落仅仅具备防御强盗袭扰的基本自保能力。 一旦齐军大举进攻,各屯田聚落自身难保,所以需要野战兵马救援,那么,为了保卫各地屯田区,军府得花多少钱粮募兵扩军? 李笠对祖珽提出这三个问题,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这确实是绕不过的三座大山。 没有一个制度可以‘包治百病’,且推行一段时间后,必然出问题。 无论是隋唐的府兵制,还是明代的卫所制,都是如此。 以明代的卫所制来说,因为卫所兵为世袭,渐渐就会变成公私奴役,由耕战结合的兵,变成奴隶一样的农奴兵,战斗力快速下降。 祖珽提出问题,李笠做出回答,不是要征得对方的认可,而是要对方明白自己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先说屯兵、屯民极易为主官奴役的问题,你说的没错,可那又如何?” “即便不是军屯,随便哪个戍堡,小兵们不是被堡主当做杂役,呼来唤去做杂务?” “只要这个堡主,能够让戍堡发挥该有的作用,上头的将领,管他如何驱使堡内小兵?” “即便是聚族而居的宗族,内部也分尊卑,旁支、庶出子弟的地位和待遇,不也如同田客甚至奴婢一般?” “一个栅,四十户人,该缴纳的税,该服的劳役,都完成了,并确保地界无盗贼窝点,那么小旗是否在栅里作威作福,关我甚事?” “再说了,屯田的卫所兵,最终归宿是变成编户民,并不是世袭兵户,屯田聚落会变成村落。” “届时对于地方官府来说,田地有了,编户民有了,若没法保住税收、劳动力,是朝廷的问题,不是卫所制的问题。” 李笠点明了推行卫所制(改良版)的目的,对于祖珽提出的人员素质问题,他回答: “不会管人、管事,那就学,实在学不会,就换人来当主官,这么磨练几年后,磨练出的人才,不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至于钱粮开支大的问题,确实让人头痛,我来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祖珽真的想知道李笠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又不好问,只能听着。 “现有的好地,灌溉方便,但基本上都有主了,然而想对这些人收税的话,牵扯较多,比较麻烦,动的话不是不行,但不是现在。” “军屯,主要是开荒,等于是自己做饭吃,不从别人碗里抢食,所以不会招来激烈反抗,但先期投入大、收益小,无可奈何。” “然而另一个看上去虚无缥缈的收益,你算了么?那就是对军心和人心的影响。” 祖珽问:“君侯的意思,是只要坚持推行屯田,哪怕只是分荒地,也能让立功将士很快有了奖励,让其他将士,乃至百姓有了盼头?” “对,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加入徐州军,肯定能打胜仗,极大机会立功,而立了功,就有地分,哪怕一开始只是荒地。” “有一块自己的地,一家人守着土地过安稳日子,自给自足,这是多少无地百姓的梦想?” “到徐州来当兵,先做战兵,转为卫所兵,凭军功分更多的地,耕种几年后,带着土地转为编户民,而不是世代做兵户,亦或是当兵当到老,这选择不好么?” “哪怕只是做屯民,比屯兵多熬几年,少一些地,但始终也能有地,转为编户民。” “徐州有善战的军队保证安全,坚持屯田,开垦出来的荒地,就一定能变成熟地,变成自家田地。” “安全的徐州,大规模的屯田,屯田数年后便会转为编户民,这样的印象一旦形成,满怀希望涌向徐州的无地百姓,只会多不会少。” “要把大规模屯田的声势营造起来,就必须舍得投钱,如此,才能吸引百姓自行向徐州聚集,你就当这是花钱请人四处吆喝、招揽客人,划不划得来,一目了然。” 祖珽听出了李笠话外的意思,主动请缨:“屯田事务琐碎、烦杂却又干系重大,在下不才,愿为君侯分忧。” 祖珽有多年处理实务的经验,李笠本来就打算任用,点点头:“你是跑不掉的,必须给我分忧,具体安排,待我回寒山再说。” 张铤是他的幕府长史(幕僚长),需要协调、处理的事情太多,具体的分管事务,得让其他能力强的人来担当。 祖珽投奔李笠,但亲属还在齐国,为了亲属安全,祖珽改名换姓,不太好抛头露面,所以具体如何任用,李笠得深思熟虑。 交谈了一会,祖珽见李笠兴致勃勃,便问:“君侯,在下还是好奇,不知君侯打算如何筹措钱粮,推行卫所屯田?朝廷对此恐怕是无能为力” “钱粮不够花,要么是借,要么是抢。”李笠缓缓说着,本来还要说‘亦或是坑蒙拐骗’,不过考虑到对方脸面,没说出口。 “借钱得还,本金加利息,到期还不上,那就麻烦了;抢的话,一本万利,但又不是那么好抢,权衡利弊,还是得借。” “徐州的商贾多,公廨也不是没向商贾借过钱....” 说到这里,李笠反问:“以你之见,该如何借,才能借到这么多钱粮,推行卫所屯田,到期后又能还上?” “在下实在想不出。” “其实你是在纠结,如何在期限内,偿还本、息吧?”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屯田的收成,前期肯定不会高,所以把还债的希望寄托在新开垦的荒地上,人只会如坐针毡。” 祖珽听出李笠的意思,是要在别处赚钱来还债。 但既然能从别处赚钱,何不直接投入到卫所屯田,而是要多经一手,还得多付利息? 除非这“从别处赚钱”,也得花时间。 “具体怎么做,多说无益,拭目以待。”李笠留了个悬念,“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再说。” 忙了大半年,他总算是忙清楚了,齐军主力覆灭,他和鄱阳王的交易,也该完成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章 交易 夜,官邸,书房,李笠正与黄姈一起看账本,新年将至,李府今年一年的收支账目,也大概有了眉目。 简而言之,有盈余,收入虽高,开支却很大,可称花钱如流水,年底结算,能有盈余,难能可贵。 李笠看着那惊人的开支,挠挠头:“还得想办法多赚钱,譬如明年夏天,我再多孵化些鱼苗,感觉钱不够用啊...” “你是因为要养兵,养马,当然花钱如流水...”黄姈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做个富家翁,可就是富可敌国了。” “做个富家翁?曹爽也是这么想的,司马懿放过他了么?”李笠摇摇头,“若是虎豹强壮,倒是好事,可猪圈里的猪强壮了,就危险了。” 这道理黄姈明白,所以她纯属感慨,合上账簿,问李笠:“忙了大半年,你和鄱阳王的交易,算是完成了吧?” “嗯,好不容易完成了,可累得我哟...”李笠向后一躺,躺在榻上,翘起二郎腿。 黄姈凑过来,推了推肩膀,李笠便转个身,趴着,让黄姈给自己捶背。 大战结束,朝廷的封赏已经下来了。 梁森、彭均、武祥、黄?此次作战各有表现,凭借军功,升军号,或升官,或进爵、加食邑。 其他立了战功的徐州军将士,各有收获。 这就是李笠给部下创造的机会,连战皆捷,各人凭表现刷军功,升官升军号。 他本人,凭军功,进爵彭城郡公,加食邑,加班剑二十人。 班剑即“斑剑”,为漂亮斑纹装饰的佩剑,佩戴斑剑的武士,是彰显荣耀的仪仗随从。 但这都不是李笠最想要的,他这么拼命,当然是要和辅政的鄱阳王做一番交易,现在,交易完成。 第一,拜李笠为徐州牧,都督淮北诸军事。 第二,置淮北屯田都督府,以战功卓越(李笠推荐)的砀郡郡守彭均为屯田都督,于淮北行‘卫所军屯’,解决淮北各军军需。 第三,徐州军府营兵员额,增加一万,所需钱粮,徐州自筹。 第四,这有些隐晦,就是他的左臂右膀,至少有两个人能凭军功,在淮北做刺史。 现在,一个是梁森,一个是黄?。 这就是李笠要的交易,自己做徐州牧,心腹中的一位(按军功大小排位)做屯田都督,开始大规模种田。 鄱阳王也不亏,从年初的破获谋逆大案,到后面一系列对齐作战的大捷,都能给他这个辅政藩王刷‘领导有方’的功劳。 但李笠想要当州牧,很难,因为这是很特别的官职。 州牧在州刺史之上,主要为荣誉性质,且意义特殊。 梁国五十多年来,州牧一职极少出现,一次是追赠临川王萧宏为扬州牧。 一次是中大通年间,魏国内乱时,梁国封南附魏国宗室元悦为魏王,封魏国降将范遵为安北将军、司州牧,又派兵护送这两位北上。 还有一次,是太清年间,封魏国(东魏)叛将侯景为豫州牧。 除此之外,高祖(萧衍)当年即将受禅时,封梁国公,拜扬州牧。 所以,州牧一职很罕见,一旦授予,意义非凡。 李笠升为徐州牧,靠的是过硬军功,即将以州牧一职,都督淮北诸军事。 就是扛起整条淮北防线,率领淮北驻军,防御齐国。 李笠目标是做徐州牧,鄱阳王萧范要拉拢他,当然没意见,但前提是李笠立下足够的军功,足以平息一切质疑。 现在,李笠做到了,达到了‘交易条件’。 而徐州军的‘凶残’表现,也让鄱阳王生不起任何违背承诺的心思,于是交易顺利完成。 李笠这个微寒出身的武人,得了州牧一职,即便有再硬的军功,从此也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成为许多人眼红、诽谤的目标。 不过李笠不在乎,有了职务之便,就有了更多的发展空间。 黄姈高兴之余,却有些疑惑:“朝廷不怕...不怕你拥兵自重、尾大不掉么?” “我说过的,数学里,正负相加,正好抵消。”李笠笑道,“你看,扩大募兵员额,以及大规模屯田,意味着什么?” 黄姈仔细一想,瞪大眼睛:“莫不是,朝廷认为,你从此就成了守户之犬?” “哈哈,没错!”李笠点点头,分析起来。 大规模屯田,意味着开垦大量荒地,并要花数年时间耕作。 而要守卫这些土地,就得扩军,于是几年时间就过去了。 屯田兵分散在屯田区,最多打打小股盗贼,面对入侵的敌国大军,屯田兵自保都难,所以需要战兵来御敌。 那么,为了保护屯田成果,即便徐州军增加了一万,却依旧无法轻易离开徐州。 因为徐州为四战之地,必须留有足够的战兵,才能更好地保卫屯田成果。 徐州的坛坛罐罐越多,徐州军就越‘难舍家宅’。 如果某一天,徐州牧李笠要造反,挥师南下,必然导致徐州空虚,那么恨李笠入骨的齐国,必然会趁虚而入。 徐州地区无险可守,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田地,在齐军铁蹄下必然面目全非,那么,徐州军将士,能安心跟着李笠南下么? 不能。 所以有了“屯田”这个牵制,徐州牧李笠,就会被困在徐州,当个守护之犬。 即便坐拥雄兵数万,也只能守着淮北徐州,守着梁国的北大门。 李笠又说:“此其一,其二,朝廷新复淮北全境,为了收买民心,许诺十年不征税,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许多淮北州郡,驻军所需粮草,只能靠后方运来,或者在当地高价购买,这对于朝廷来说,是极大的负担。” “新复淮北州郡,城防要加固,要养兵,要备战,防御齐国的反扑,这得花掉去多少钱粮?” “所以,在淮北实行军屯,淮北州郡做到自给自足,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然而淮北、河南连在一起,都是平原地区,齐军于丰收季节前来犯,那么耕种了大半年的田地,恐怕会颗粒无收。” “这么耗下去,朝廷可耗不起,所以,必须有一位大将在淮北镇守,都督淮北诸军事,带着一支能打硬仗的军队,击退齐国的袭扰。” “那么,骁勇善战又会经营产业的李三郎,就当仁不让了,为了统率各州刺史,自然要高一级,为州牧。” “要保淮北平安,自然要适当扩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李笠这么一解释,黄姈很快想明白了:“那,我们继续在寒山待着?” “继续待着,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笠喝了一杯茶,笑了笑:“鄱阳王如今风头正盛,你觉得,诸位皇叔们,服气么?” 黄姈摇摇头:“肯定不服,鄱阳王不是高祖子孙,非帝系宗室,却成了辅政藩王,地位还愈发稳固了。” “这就如同旁支把持宗族大权,小皇帝的叔叔们,谁会服。” 李笠插话:“谋逆元凶被擒,这个大功,有一半是我送给鄱阳王的。” “鄱阳王大力支持我和齐军决战,我打了大胜仗,官军收复淮北全境,鄱阳王刷政绩刷得发光,在外人看来,我这个鄱阳人,是不是和鄱阳王勾搭上了?” “那么,在诸位皇叔看来,鄱阳李三郎,搞不好就是鄱阳王的爪牙,他们若要让鄱阳王靠边站,可不得提防我这个马前卒?” 黄姈叹了口气:“可你并不是鄱阳王的马前卒,不是他的爪牙。” 李笠耸耸肩:“谁信?一个外姓寒人武将,居然做到了州牧,且骁勇善战,一旦起异心,怕不是要翻天。” “现在,淮北屯田,开垦出来的田地,可以捆住徐州军将士的心思,一旦将士们放心不下土地、家人,就无心随我南下,掺和建康的权力斗争。” “且淮北和江南之间,隔着淮南,还有长江天堑,人们和猛虎隔着两道墙,心理上是觉得安全的。” “所以,我想要的,都要到了,坐镇淮北,守住北大门,和齐国死磕,朝堂诸公暂时放了心,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说的是皆大欢喜,黄姈却听出李笠语气中的无奈。 无论事实是什么,在许多人看来,李笠和鄱阳王父子,就是一伙的,一旦... 这种话题说多了败兴,李笠很快提起另一件事:“你三兄,如今凭军功,当上刺史了。” “消息传到鄱阳,你父亲,怕不是要笑得合不拢嘴。” 黄姈闻言笑了笑,没回答,不过心里确实高兴:父亲听到这好消息,怕不是要喜极而泣。 谁能想到,鄱阳城里开赌档(早已关门)的黄大车,居然有个儿子出息了,做了“使君”! 州刺史,根据州的级别,班秩各有不同,诸如江州、荆州刺史这样的大州刺史,和寻常州刺史,分量完全是不同的。 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使君(对刺史的称呼)就是大得顶天的官。 李笠想着黄三郎这昔日的“黑二代”,如今成了“使君”,不由得感慨:老丈人,我算是对得起你黄家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章 任务 新春伊始,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鄱阳城,私第,一身丧服的黄?,坐在屋檐下发呆。 一年之计在于春,对于黄?来说,升任刺史,本来正是大干一场的时候,但一个噩耗,打乱了安排。 黄大车去世了。 去年年底,黄?凭借军功当了刺史的消息传到鄱阳,黄大车高兴得不行,接下来数日都是乐呵呵的,甚至不时自饮自酌。 结果乐极生悲,一日午后,酒后午憩的黄大车,再也没有醒过来。 噩耗传到徐州,黄?兄妹仨自然悲痛欲绝,黄?携妻儿返回鄱阳,为父亲守丧。 按惯例,父母去世,儿子要守丧,官员则要立刻辞官,回家守丧,名为“丁忧”或“丁艰”。 官员丁忧,为守丧三年,亦或是二十七个月。 但也可能因为朝廷“需要”这个官员继续为国效命,而行“夺情”,让父母去世的官员继续留在任上。 这种例外不是没有,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有的。 所以,黄?的刺史仕途刚开始,就暂停了。 如今是天保二年,轰轰烈烈的徐州大屯田已经开始,而他,要在鄱阳家乡为父守丧。 对此,黄?有些无奈,父亲去世,他当然伤心,至于仕途受影响,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这样也好。 他在家乡为父守丧,合情合理,所以顺便待在鄱阳,做妹夫李笠在鄱阳的一个影子。 三年,李笠在徐州又会有一番作为,而他就在鄱阳待着,仕途什么的无所谓,反正妹夫有前途,黄家就有前途。 正发呆间,仆人来报,说客人已到。 黄?转到前厅,客人们已经等候多时,主宾都是熟人,寒暄的话不多说,很快切入正题。 今日到访的客人,都是鄱阳城里的大户子弟,即将前往徐州,有所作为,临行前,来听听黄?的交代。 所谓“有所作为”,指的是在公廨、军中效命,为自己的前途而拼搏。 虽然徐州是朝廷的徐州,不是鄱阳人的徐州,但鄱阳(饶州)人乃至江州人,多在徐州‘发展’。 这都是因为徐州的大官多为鄱阳人,提携同乡,尤其主官,是大名鼎鼎的“鄱阳李三郎”。 而黄?,是李三郎的妹夫,前往徐州的人们,当然要听听黄?的交代。 说着说着,黄?说起徐州的卫所屯田,这事情如今在饶州引起巨大关注,因为许多商号都已经或即将参与其中。 “屯田都督府治所为单父县,在徐州西北边上,也就是在边境,危险当然会有,但只有如此,才能给各地屯田军民以信心。” “然而光有信心,可顶不住齐军铁骑。” “所以,单父县周边屯田区,要挖许多鱼塘,亦或是蓄水成塘,要做到遍地湖泊、水塘,如密密麻麻的陷马坑,让敌军骑兵无法来去自如。” “挖塘所得土方,用于筑垒,屯田军民先养鱼,养鲩鱼,蓄水成的水塘,鲩鱼就能直接啃泡在水里的草。” “至于新挖的鱼塘,荒地里多得是野草,割来喂鲩鱼也很方便,过个一年,鱼就能捞了,野草也割得差不多了。” 黄?指着舆图,讲解徐州屯田的规划:“单父东北方向是兖州,如今是梁使君率军镇守,单父西南是梁郡,那是亳州的北面门户,也有亳州兵马驻扎。” “左右两翼,都有保障,你们去了单父,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我那妹夫彭都督,率领重兵驻扎,外边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作反应。” “记住,寒山虽好,但你们去徐州不是去享福的,真要享福,在鄱阳不更好?” “屯田都督府正是用人之际,你们虽然是鄱阳子弟,但也不会有特别优待,想要,就得靠本事。” “我们在徐州,和北虏玩命,靠得是胆气、武艺,将士们不分家乡是何处,都一起肩并肩杀敌,你们去了徐州,莫要觉得自己来自鄱阳,就高人一等。” “记住,官军屯田,头两年不求什么收成,只求生根,把地盘占了,把营垒立起来,屯兵、屯民安家落户,就是大功告成。” “你们在徐州,眼光也要放远些,要吃得苦,才能有回报,毕竟,那几位都是自己人,即便嘴上不说,看在眼里,总是会提拔的,但前提是...” “前提是你们有本事,表现出色,要知道,如今不知有多少寒门子弟在徐州军府、州府做事,憋着股劲往上爬。” 黄?缓缓说着,客人们不住点头,如今饶州地界开垦的农田越来越多,新平瓷器、乐安铜的产业越来越大,许多家族解决了温饱之后,自然就盼着子弟能够有出息。 所以,能征善战又肯提携乡亲的李三郎,是他们的希望。 如今徐州那边,大规模的卫所屯田已经开始,大量鄱阳子弟赶赴徐州,要为自己和家族的前途而努力。 。。。。。。 南北鄱水之间,阡陌纵横,历时多年的开垦,原本的大片荒地,如今已经变成良田。 坐落其中的李家庄园,大院里,东堂内,一身素白的黄姈,正与李笠嫂子林氏交谈。 旁边,奶娘抱着一个婴儿,这是林氏的孙子、李昕的儿子,咿咿呀呀的说着话,却没人听得懂小家伙说的是什么。 此刻,说起家事,林氏感慨万千,黄姈离开鄱阳已经数年,妯娌间许久没见面了。 这几年来,林氏操持着李家家务,不过儿子长大了,能为她分担许多,李笠和黄姈又留有人手,打理产业,倒也不那么累。 只是许久没见黄姈,林氏有许多话要说,仿佛总也说不完。 黄姈知道嫂子有许多话,平日不好和别人说,见了自己,滔滔不绝,也算是一种情绪发泄,所以她认真的听着,时不时说上几句。 黄大车去世,黄姈悲痛欲绝,随兄长黄?一起回鄱阳奔丧,时隔多年,回到家乡。 但她此次回鄱阳,不仅仅是奔丧,因为作为嫁出去的女儿,不需要如此,所以此次回来,还肩负不少“任务”。 其一,回来陪陪吴氏,也替李笠回来尽尽孝。 其二,处理鄱阳产业事宜,并做出一些安排。 其三,就是代表李笠,向林氏、李昕母子道谢,多谢母子俩这些年看家、侍奉吴氏的付出。 因为各种原因,李笠没有吴氏留在鄱阳,所以作为长孙的李昕,就要承担起侍奉祖母的全部责任,顺便守着李家在鄱阳的家业。 对此,李笠有补偿,把长子的爵位让给侄儿,也给林氏的娘家人,指点了不少财路。 但李昕如今已过二十,按说该跟在叔叔身边磨炼,以便为入仕做准备,但目前,依旧只能留在鄱阳。 虽然挂了个将军号(杂号将军),以及一个虚职,却也暂时无法踏入仕途。 这一切都事出有因,李笠多次写信,向吴氏以及林氏,说明原委,但有些话,得当面说,才显得有诚意。 所以黄姈此次回鄱阳,就是要好好和林氏说说话,感谢林氏这些年的付出。 并且让林氏放心,李笠这个做叔叔的,肯定会照应侄儿。 林氏知道李家的希望就在李笠身上,只要李笠的地位稳,儿子不愁没有前途,而娘家也搭上了顺风船,没什么好担心的。 面对黄姈的道谢,林氏笑道: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谢?我孝敬姑婆,大郎孝敬主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让三郎放心,鄱阳这边,一切都好。” “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黄姈此次回来,肩负李笠托付的许多任务,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很多,目前无法定下确切时间。 毕竟,李笠在鄱阳的产业,分明面上的,和见不得光的。 而且庄园事务需要认真理一理,毕竟这几年,她和李笠都不在鄱阳,是靠着管事们,管理诸多事务,是时候亲自来理一遍了。 “难得回来一次,可不能急着走,再说,我得多陪着娘说话,”黄姈笑道,“也替李笠,孝顺一下娘。” 一旁,小家伙忽然哭起来,奶娘赶紧哄,被这么一打断,黄姈顺势结束谈话。 转到自家院子,登上阁楼,看着外面的大片良田,以及这规模不小的庄园,她有些感慨。 白石村已经今非昔比,而这个庄园连同周边农田,算是李家在鄱阳的‘新家’,但从庄园建成那天起,到今年以前,她就没住过一日。 因为当时黄姈在建康居住,后来又去了寒山,李笠自己,也没在庄园住过多久。 鄱阳(饶州)经过七八年的发展,已经大变样了,但这里是李笠的根,所以需要精心维护。 因为李笠无法分身,所以黄姈接着回家奔丧的契机,回到鄱阳,为李笠分忧。 转回房间,黄姈看着案上的一块铜矿石,及其压着的一叠厚厚资料,陷入沉思。 南鄱水上游的乐安,因为可以大量提炼“水铜”,所以经过多年发展,已经变成一座常住人口过二万户的大城。 饶州经过多年屯田、开荒,粮食产量逐年递增,如今靠着州内粮食产出,就可以养活新平、乐安两地无数工、商。 定居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所以,无论是粮食供应、劳动力数量,已经比当初增加了许多倍。 那么,乐安附近一处巨大的宝藏,可以考虑‘开挖’了。 其所在地形,经过多年的勘探,已经被初步摸清楚了,只要时机成熟,就能立刻‘挖出来’。 却不知这“时机成熟”,还要等多久才会出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章 提醒 上午,庄园东郊,靶场,青壮们正在练习射箭,箭靶距离一百步,练习标准,和军中相同。 这是庄园里部曲、护院、僮仆们的日常训练,靶场几乎每天都很热闹。 旁边,有几名教头在现场督练,靶场大门处,有一群人往这边过来。 当中一名女子,身材高挑,衣着素白,容貌出众,气质非凡。 几名教头见状,赶紧上前行礼,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夫人来了。 那些练箭的青壮,也注意到来人与众不同,纷纷停下动作。 “让他们继续练,莫要耽搁了。”黄姈笑道,教头们赶紧让青壮们继续射箭。 一名四十岁年纪教头,瘸着右腿,站在旁边,黄姈问:“老薛,你家二郎,今年应该有三岁了吧。” 被称为“老薛”的薛田林,没想到夫人竟然记得自家的事,赶紧回答:“夫人说的是,家里二郎今年有三岁了。” “年前,君侯射死了一头野猪。” 黄姈说完,让仆人将提来的篮子拿上前,掀开盖子,众人一看,却见篮子里是一条粗硕的腌猪腿。 “君侯说,欠老薛你一条野猪腿,此次我回来,正好顺便带来。” 薛田林听得夫人这么说,看着那粗硕的腌猪腿,眼眶一热,赶紧行礼:“小的何德何能,竟得君侯、夫人挂念。” “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君侯如何不记得你?” “你腿受了伤,再不能上战场,那就帮忙训练这些小子,也是帮了君侯一个大忙。” 黄姈笑道,又看向其他几个教头:“你们都跟着君侯打过仗,如今可不能偷懒,得帮忙盯着他们操练。” 教头们见夫人说起自家情况,分毫不差,心中激动,不住点头。 旁边那些青壮,陆续得知这位美妇人就是彭城公夫人,见其与薛教头等人聊家常,不由得惊讶: 原来薛教头说的是真的! 薛教头平日闲聊,常说起自己当年,追随新平公(当时对李笠的称呼)作战的经历。 青壮们听薛教头绘声绘色说起各种惊险的战斗,听得入神之际,总觉得这是薛教头说大话。 不仅如此,其他许多教头,都会提起当年跟着新平公的经历,青壮们好奇的同时,也总是会有疑问: 新平公有那么多部下,哪里记得住你们几个伤残的? 他们有疑虑也很正常,因为鄱阳李家庄园里,负责训练护院的教头,许多人身上都有伤残。 所以青壮们看着这些缺胳膊短腿的人,根本就看不出这是曾经追随新平公左右、浴血奋战的壮士。 如今一看,夫人难得回来一趟,居然认得这几位教头,还拉起家常。 特别是薛教头,新平公...彭城公在徐州,打猎时还记着“欠老薛一条野猪腿”,特地让夫人捎来。 原来,这都是真的! 青壮们正感慨间,却见那美妇人走过来,似乎要做些什么。 许多青年正是气血方刚年纪,未近女色,见着如此一位宛若天仙的美貌女子站在面前,只觉面红耳赤,心砰砰跳。 又不敢盯着看,只能低着头,一个个手足无措,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教头们见状赶紧维持秩序,并向众人介绍来人的身份。 黄姈看着众人,缓缓说着:“君侯在徐州,事务繁忙,又要抵御北虏,冲锋陷阵,身边少不了骁勇之人。” 她接过薛田林捧来一张弓,轻轻拉了几下,试弓力,又拿起一支箭,捏了捏,试一试箭杆软硬。 “想要追随君侯身边效命,首要的技艺,就是射得准。” 她说完,不顾自己身着宽袖衣、长裙,弯弓搭箭,连发三箭。 百步外箭靶,第一箭上靶,后两箭均命中靶心。 青壮们见状,一个个目瞪口呆,忘了对方的容貌,只为其射术感到震惊。 “战场技艺,射箭不可或缺,步射只是其一,骑射,也很重要。” 黄姈把弓交给薛田林,看着眼前人们,大声问:“你们,都听说了徐州的情况么?” 许多人默默点头,因为庄园里定期会有部曲轮换,一部分人从徐州回来,一部分人离开鄱阳去徐州,所以他们多少都知道徐州的情况。 “君侯,去年率领官军,接连打了许多胜仗,许多将士立功,得了奖赏,得了军号,升了官。” “这些奖赏,靠给人帮佣、给人看家护院,是得不到的。” “如果你们不甘心只做个护院,想要做官,想要封妻荫子,就得立军功,军功从哪里来?战场上撕杀得来!” “想在战场上活下来,可不容易,想要在战场上立功,更不容易,你们想当君侯的兵,门槛可不低。” “君侯已经定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庄园里选拔一批人,到徐州,在军前效力,你们如果想去,可不能偷懒。” 这个消息,让青壮们眼睛一亮:彭城公可是常胜将军,军中立功机会多,很多鄱阳子弟从军后,都有了出息。 而他们,是彭城公的部曲,若能在身边效力,不愁没有前途。 黄姈见青壮们被这个消息鼓舞得跃跃欲试,继续说: “薛教头他们,就是你们面前的第一道门槛,若是连薛教头都不认可你们的实力,那么,到军前效力、战场立功的心思,就收起来吧。” “我一个女子,尚且能做到百步距离射中靶心,当然,这是练习多年的成绩,那么,你们难道连一个女子都不如么?” 小小的激将法,让青壮们斗志昂扬,黄姈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适可而止。 与薛田林等教头又说了几句,转到别处巡视。 激励部曲奋发向上,这不是她的职责,今日如此行事,一是消息从她嘴里说出来,才能让庄里的人相信,李笠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上升通道’。 其次,小小的提醒一下,让所有人都记起,这个庄园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对于黄姈来说,李笠就是她的一切,所以,家里有些事情李笠不好办,她却可以办。 林氏、李昕母子,在鄱阳守李家家业确实辛苦,确实有功劳,这是事实。 但偌大家业,是李笠创下的,没有李笠的努力,就没有李家的今天。 守业有功,不代表这家业是守业者的,这一点,不容混淆,哪怕并没有人故意混淆。 那么,要如何‘提醒’大伙呢? 好人,李笠来做;恶人,黄姈认为自己当仁不让。 庄园里部曲、僮仆、奴婢们的心态,必须及时得到‘调整’,她得提醒所有人,这个家,谁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这个一家之主,不能只存在于伤残部曲的回忆之中。 所有人都要弄清楚,赏与罚,到底是出自谁。 黄姈这么做,不是想过河拆桥,或者为人寡恩薄情,她认为该分清楚的事情,就必须分清楚。 亲兄弟都得明算账,更何况叔侄。 李笠和她,都不会亏待李昕母子,但不代表家里的账可以是糊涂账。 该分清楚的,就要分清楚。 这座庄园,还有周围的大片良田,她可以让,就当做对方的辛苦钱。 但是,数千部曲以及各作场里的技术工人,是李笠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宝贵财富,不可以有第二个主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章 天行有常 寒山,州廨听事,为案牍劳形的李笠,起身来回走动,舒展筋骨,走着走着,转到隔壁。 隔壁房间,几个工匠正在拆计时漏刻(水漏)。 漏刻是这个时代常用的计时工具,为三级平台,其上各放着一个“漏”(有孔的壶)。 加上地面放着的一个壶(受水壶),及其里面的“刻”(带着刻度的浮箭),构成漏刻。 最高一级平台,放着的“漏壶”为日天壶(日壶),其水漏入次一级“漏壶”,此漏壶名为夜天壶(夜壶)。 夜天壶的水漏入最低一级平台上的漏壶“平水壶”,平水壶里的水,漏入地面上的受水壶。 受水壶里有一块浮板,浮板上竖着一个带刻度的“箭尺”,即浮箭。 当受水壶里水位缓慢上涨,箭尺便跟着上浮,根据其刻度(以受水壶某个位置作为参照物)便可知道当前时间。 之所以要用三个漏壶,是为了确保水的均速流动,精心制作的漏刻,其计时精度还是不错的。 李笠在一旁看,看着看着,走了神,想到时局。 梁国已经和周国握手言和,两国承认国土现状,并交换俘虏。 当然,俘虏的身份都比较高,不是寻常人。 被俘的梁国人之中包括益、梁沦陷时被俘的梁国宗室,这之中只要还活着的人,都悉数返回梁国。 对应的是,周国俘虏的魏国(当时是魏国)俘虏(主要是官员、将领),也都送回周国。 对于交换俘虏一事,李笠觉得有些不值。 因为被他俘虏的杨忠和贺若敦,已经“获释回国”,如同放虎归山。 而周国接回来的富贵宗室,不过是一群‘绵羊’,带不得兵,镇不住场子。 但政治账算一算,倒是很划得来的:两国握手言和,接下来,各自都能集中精力,对付齐国。 天下三分,国力最强的齐国,和“老二”梁国、“老三”周国都处于敌对状态,看来,即将顾此失彼,距离亡国不远了? 李笠觉得未必,因为齐国国力远超梁、周两国。 齐国拥有河北地区,在这个时代,河北就是天下(中原视角)最富庶的地方,人口密集,沃野千里,等同于后世长三角地区。 又有河南这个传统的“中原地区”,人口和耕地同样很多。 所以齐国的税收和人力资源充沛,兵员和粮食多,‘血条厚’。 又有并朔之地,马匹多,有晋阳要地,可对关中形成居高临下之势,无论是军事实力还是战争潜力,齐国都是三国之中最强大的。 如果应对得当,齐国同时防御梁国、周国的进攻,不成问题。 而梁国和周国,不可能结成真正的同盟,如今握手言和,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相比齐国,梁国虽然幅员辽阔,光看国土面积(估算)甚至超过齐国,然而人口、耕地面积根本就不能和对方比。 又因为没有传统的产马地,骑兵数量处于下风,防御作战倒还行,进攻的话(进攻河南河北),底气不足。 加上连年征战,粮食储备不足,梁国能够有今天的局面,是靠着一次次堪称奇迹的战斗,这其中,还多亏了李笠的神奇表现。 但某个将领的神奇表现,也无法弥补两国之间明显的国力差距,如今梁国只能见好就收,先把两淮经营好,不能贪。 周国就是之前的西魏,虽然占据关中,但同样是守有余,攻不足,除非齐国自己内部出问题,所以,三足鼎立的态势,还会持续下去。 但是,不代表三国之间就会相安无事。 因为周国和梁国都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皇帝暗弱,大权旁落。 去年,周国代魏,结果到了秋天,皇位还没坐热的年轻皇帝宇文觉,就被辅政权臣、堂兄宇文护给废了,随后‘暴毙’。 新帝登基,依旧是个傀儡,大权依旧牢牢握在宇文护手中。 权臣架空皇帝,行废立,意味着周国的权力斗争会很激烈,皇族和各路权贵之间的矛盾,皇族内部的矛盾,一旦发作,那也是要命的。 周国是这样,梁国呢? 小皇帝没有亲政,也没法亲政,大权由几位辅政大臣暂时“代理”。 其中,鄱阳王萧范的地位愈发稳固,而且,抓权的力度越来越大。 千百年来的历史表明,辅政大臣之间迟早要相互倾轧,最后由一人独揽大权,然后... 然而,鄱阳王并非帝系宗室,他要掌握大权,诸位皇叔们不可能服。 所以,梁国本身也有隐患,一旦发作起来,搞不好就是诸王混战,届时不被齐国趁火打劫就不错了。 想到这里,李笠觉得有些无奈,现在的‘国际局势’表明,三国之间谁犯的错误最少,谁就更有可能笑到最后。 但最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周国的权臣居然在掌权不到一年就废立皇帝。 前年,西魏权臣宇文泰去世,其嫡子宇文觉才十五六岁,镇不住场子,于是宇文泰让侄儿宇文护辅佐。 宇文护虽然和宇文觉是堂兄弟,但据说宇文护年过四旬,和堂弟宇文觉的年龄差更像是父子。 后来,宇文护操办了魏帝禅让、周国建立等一系列活动,堂弟宇文觉成了天王,后来改称皇帝。 去年,是周国建立的元年,也是皇帝宇文觉登基元年,结果一年都不到,就被堂兄给废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出现如此情况? 李笠不了解周国的情况,零星听到的消息很少,所以他不清楚宇文护到底是怎么想的,亦或是面临何种局面,要如此行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宇文泰临终前让侄儿辅佐自己的儿子,是要兄弟同心,不太可能默认侄儿“看着办”,废掉自己的儿子,另外再立一个。 将心比心,李笠觉得自己若是现在不久于人世,而黄姈也去世了,他也只能让侄儿李昕辅佐自己嫡长子李昉,继承家业。 若李昕为了守住李家家业,对付外人无所不用其极,还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可若是李昕把李昉干掉,另外立庶长子李旿为新主,那就不对头了。 李笠思来想去,觉得大概是无上权力的诱惑太大,任何人哪怕只是握在手中一刻,就不想松手。 或许宇文护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刻铲除异己、保住了基业,让堂弟坐稳位置,还当了皇帝,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功劳、苦劳、疲劳都有。 现在,堂弟要过河拆桥,这算什么? 宇文护是这样,鄱阳王萧范呢? 想到这里,李笠眉头紧锁,南郡王萧大连已经回京,这位是小皇帝的嫡亲叔叔,当年皇位“兄终弟及”的第一候选人。 回了京,建康城里迟早会再起风波。 他正思索间,一名吏员来报:“使君,座钟已经装好了。” 李笠点点头,转回听事,却见自己座位右手边,已经放了一个一人高的座钟。 这是经典造型的座钟,已经制作出来了。 李笠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旁边的座钟,看着表盘上转动的时针、分针、秒针,很满意。 他习惯看时间,以确保自己的工作效率,然而这个时代没有钟表,常用计时工具是漏刻。 但漏刻的水滴(水流)声让他抓狂,不能放在身边,那么想看时间颇为麻烦。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的技术工人们做出了钟表。 机械钟表的结构核心是擒纵装置(擒纵器),擒纵装置可以实现齿轮的匀速旋转,这是确保钟表准时的基础。 擒纵装置的结构有很多种,经典(常见)结构的擒纵器和钟表结构,他拆小闹钟(机械式)时见过。 然而,知道原理和制作出实用的装置是两回事,所以经过无数人的十几年努力,他终于拥有了一个像样的计时装置:钟表。 钟表运行时也有声音,但“嘀嗒”声听在李笠耳中,比起漏刻的“嘀嗒”声悦耳了不知多少倍。 看着眼前大量公文,李笠抖起精神,继续批阅。 《荀子天论》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所以对于李笠而言,无论当权的是奸臣、忠臣,无论皇帝是昏君、明君、暴君,他都会按着自己的“节奏”行事。 就像钟表一样,嘀嗒、嘀嗒,均速运转,不受天气影响,不受外界干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章 量化 上午,寒山城外马场,一处场地里,正在进行骑兵战术练习。 五十名骑兵,分成五列纵队,在场地里行进,随着一声号响,他们开始在行进间变换队形:排成一个密集横队。 马与马之间距离很近,大概只容一匹马通过,骑兵们列队经过地面一道横线,随后开始冲锋,如同一堵墙,向前推进。 横线旁聚集着一群人,为‘技术小组’,对这五十名骑兵的队形变换以及列队冲锋进行记录,譬如计时。 横队经过横线时,他们按下秒表按钮,开始计时。 当横队跨过终点的横线那一瞬间,手持秒表的人再次按下按钮,停止计时。 不一会,第二队五十名骑兵进行横队冲锋,技术小组继续计时,记录五列纵队变成一行横队所需时间,以及完成冲锋的耗时。 小组之中,段韶脖子挂着个怀表,不过怀表被他用左手拿着,拇指虚按在按钮处,两眼盯着场地里的骑兵。 阳光正烈,所以人人带着个草帽,仿佛冒着烈日下地干活的农夫。 亦或是后世操场边,拿着秒表守终点,记录学生们跑圈成绩的体育老师。 不过他们实际要干的活,是观察骑兵横队战术的施展过程,记录各阶段的耗时,接连观察许多次,归纳出“平均耗时”等数据。 技术小组有不少,各自分工,通过观察骑兵们的训练,对常见的骑兵战术进行“量化”,以便为其“优化”提供详实的数据和改进意见。 最终目的,就是制定出‘教学大纲’,能更高效训练出大量合格(堪用)骑兵。 真的是这样么? 段韶最近经常这么问自己,他看着骑兵们演练横队冲锋,看着手中的秒表,思考起来。 所谓横队冲锋,为骑兵排成三排横队,每一队中,马与马之间以较窄间距排列,前后三排,排与排之间必须保持足够的距离。 这样的密集横队发动冲锋,如同一堵墙,可以‘碾碎’迎面冲来、阵型松散的敌骑。 这一结论,是经过实战检验的,但横队冲锋并不是万能的战术,适用范围有限,若生搬硬套,很容易吃败仗。 因为横队冲锋的强项是正面冲击厉害,弱点是侧翼无防护,与敌军骑兵交战时,一旦敌骑四散,不正面交锋,这一战术瞬间失效。 若对方以游骑袭击横队侧翼,横队很容易崩溃。 两军交战时,对手若第一次碰到密集横队冲锋,如果时间紧迫,可能下意识选择正面迎战,然后被打得落花流水。 对方吃了亏之后,肯定会很快找出破解之法,骑兵不正面交锋,而是四散围攻。 所以,发动横队冲锋时,一定要抓住战机,迫使对方骑兵不得不正面迎战。 这是临阵应变的用法,而横队本身的形成以及保持队形冲锋,也有讲究。 段韶所在‘技术小组’,就要琢磨横队冲锋到底有什么讲究和注意事项,这需要借助计时工具——秒表。 作为一个战术,横队冲锋需要“优化”,但想要优化,就得先“量化”,才能让学员们理解。 所谓量化,指的是对内容进行数量化描述,譬如,把粮食从甲处搬运到乙处,那么粮食有多少,甲、乙两地距离有多远,就是要量化的内容。 或者,若说一个人跑得很快,那么到底有多快? 三十步距离冲刺跑,要花多少时间?一里距离的耐力跑,又要花多少时间? 测出耗时,算出奔跑速度,这就是量化。 关于骑兵的战术,有不止一个技术小组来进行“量化”,譬如将横队冲锋战术从集结、列阵、准备冲锋的所需平均时间统计出来。 与此同时,对于战马的训练,也要通过名为“钟表”的计时工具进行“量化”,测量马的奔跑速度是多少。 所谓奔跑,包括短距离冲刺,以及长距离小跑。 通过“量化”,人们就可以很直观的知道一匹马的速度有多快,而不是靠词语来形容,譬如“疾如闪电”等。 与此同时,各种骑术动作,譬如绕桩、连续跨越障碍的完成有多灵活,因为有了更精密的计时工具,所以能够“量化”。 通过不断地“量化”,分析各类骑兵战术的细节,并进行优化,总结出技术要点,整理成册(教学内容),以便让骑兵们学习,并进行针对性训练。 这个“整理成册”,就是技术小组们的职责,之所以要如此折腾,就是要建立一个“骑兵训练体系”。 对从没有骑马经历的新兵进行至少三年训练(训练强度不能低),使其具备合格的骑兵作战能力。 能够靠着集体作战(战术配合),和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那些北地骑兵正面对抗,至少不落下风。 也就是以低成本、骑战技术水平及格的‘量产骑兵’,对抗那些骁勇善战的北地骑兵。 此为李笠的规划。 一开始,段韶对李笠的异想天开不以为然,可两三年过去,这种思路下训练出来的骑兵,至少以实战表现证明,行得通。 尤其是李笠以横队冲锋,击败可朱混元的骑兵,段韶得知消息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可朱混元是打了几十年仗的宿将,善用骑兵,不可能看不出横队冲锋的弱点。 却依旧败于横队冲锋之下,只能说当时可朱混元别无选择,即李笠选择了最有利的时机发动横队冲锋,让可朱混元被迫正面迎战。 这一战对段韶的触动很大,若说几年前他败给李笠,纯属李笠玩阴的用水攻。 现在,可朱混元败给李笠,是在野地浪战、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兵败身亡,李笠能力的增长,由此可见一斑。 更别说李笠一个渔家子,居然实现了骑兵突袭邺城得手的战果。 总总迹象表明,这个一开始打仗只会玩水攻的家伙,现在,已经是能指挥骑兵作战的出色将领了。 横队冲锋结束,段韶按下秒表,记下时间,看着四周热火朝天的训练场景,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从小就骑马,打了几十年的仗,其中多为骑兵作战。 所以对于骑兵作战的各种战术了若指掌,却从没想过,要把骑兵如何打仗进行“量化”。 将各种战术细化、优化,然后把实施过程、细节、注意事项,如同教书一般,教授给无数学生。 他在这里当了几年的阶下囚(软禁),眼看着李笠的‘骑兵学校’越办规模越大,不由得期盼起来。 以如此训练方式练出来的骑兵,能强到何种地步? 段韶不知道,他认为骑兵能不能打,首先看兵源,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边地青年,就是最好的骑兵种子。 只有兵源好,加上不缺马,才能拥有一支强大的骑兵,但李笠却有不同看法,一些奇谈怪论,此刻再次回荡在段韶耳边: “战场搏杀,是很专业的技术,而军人,是一种职业,无非是特殊些的特殊职业。” “既然是一种职业,那么,一个完善、高效的职业教育体系,一定能培训出合格的从业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章 模范 训练场,十名学员骑着独轮车,手提训练矛,在同样骑着独轮车的教官指挥下,演练编队战术,其他学员在围栏外观看。 李笠亦在其中,看着骑独轮车练习骑兵战术的学员,有一种出戏的感觉。 然而作为“骑独轮车练骑兵战术”这一训练(教学)方式的制定者,李笠是不可能吐槽自己的。 骑独轮车练骑射、练骑兵战术,这一训练方式,实行了十来年,效果不错,所以才一直坚持下来。 如此做的原因,其一是省钱:独轮车的造价和维护费用、使用成本,远比活马低得多,所以能够有效降低训练成本。 其二是效果尚可:骑兵战术是动态的,无论进攻还是防御都是如此,学员骑独轮车练习,可以培养相关战术意识。 训练出战术意识,这才是训练最终目的。 其三是安全、训练效率高:独轮车制作简单、便宜,只要有合适的场地,可以让数百人同时训练,而不会被马匹数量制约。 坠马和坠车的后果,也是截然不同的。 段韶在旁边看着,对这种极其搞笑的训练方式,不知该说什么。 他第一次见的时候,心中鄙夷不已,可经过数年下来,他发现这种办法还是可以的。 教官能以此演示骑战的各种基本动作和招式,也可以靠着这种训练方式,演示编队战术,并带着学员进行练习。 且受重伤风险低,毕竟对于新手而言,既要驾驭马匹,又要练习战术,容易顾此失彼,一旦坠马,很容易因伤残疾。 最主要的就是训练成本低、训练效率高,既可以练技术,也可以练战术(战术意识)。 “你去过作场么?”李笠问,往外走去,段韶跟在旁边,摇摇头:“没有。” 他是被软禁的囚徒,有人盯着,就怕他逃跑,所以活动区域很少。 李笠意识到这点,便说:“我认为,在作场做工,和在军队当兵,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某种职业的从业者。” 段韶没吭声,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所以,对工人进行上岗培训,和对兵卒进行作战训练,都是职业教育,那么,一个完善的职业培训体系,是批量培养合格从业者的必要条件。” “既然是教学、训练,就需要教学大纲,训练大纲,这需要完善,你们的职责,就是如此。” “说到教育,得分为几个阶段,循序渐进,一如教人读书那般,一开始是启蒙教育,即开蒙。” “用在骑兵上,开蒙就是先学骑马,做到骑马代步的水平,这是骑乘学习阶段。” “学会骑马,就开始学骑马作战,首先学习个人骑战技术,这是技术学习阶段,当然,学员可以是精通长短兵格斗的步兵,有基础,上手会很快。” “个人的骑战技术练好了,再学习集体配合作战,这是战术学习阶段。” “每个阶段为一年,加上新兵训练,训练基本的队列、体能和兵击基础,耗时一年,共计四年,毕业后,就是一个合格的骑兵。” “当然,骑术的练习,可以贯穿全年,还得学如何照顾坐骑。” “如何把这四年的教学安排好,以及这四年要怎么训练,就是教学、训练大纲的责任,需要将细节完善,你可得多提意见。” 李笠这么说,段韶只能点头,他一个阶下囚,闲着也是闲着,能够研究骑兵战术,也算是打发时间的不错选择。 说完了教学、训练,李笠开始说他理解下的骑兵编制。 战术需要人来实施,而军队作战,靠的是集体的力量,所以,战术其实依靠于各级编队施展,不同的编队,适用不同的战术。 李笠经过多年总结,把骑兵的编制进行改良,和官军的常见编制不同: 联队(三个大队,约一千六百人)>大队(三个中队,约五百余人)>中队(三个小队,约一百六十余人)>小队(五个什,共计五十余人)。 骑兵战术,依据这四个级别编制的兵力有所细分。 与此同时,对于骑兵,李笠根据训练难度,以及承担的作战任务,进行了分类: 入门骑兵:马刀骑兵,主战兵器为骑兵刀,执行巡逻、警戒、侦察等打杂任务,因为用的是刀,一般无法和敌骑交锋; 普通骑兵:矛骑兵,由马刀骑兵“升级”而来,能使用矛进行骑战,承担骑兵对战任务; 高级骑兵:槊骑兵,由矛骑兵“升级”而来,能把槊(长度超过一丈八尺的矛)用好,是全能骑兵,马披甲,就是具装甲骑; 无论哪种骑兵,都要练习骑射,所以合格的马刀骑兵,可以承担“弓骑兵”的角色。 训练时,第一年新兵期,新兵在练习队列、力量的同时,就得开始练习步射,打基础。 编制和兵种定下来,就可以进行针对性的训练和教学,定下“学时”,在规定年限内,保证伙食,把一个可能连马都没见过的普通农民,训练成堪用的骑兵。 然后根据不同的编制,具备不同的作战能力、执行任务能力。 各骑兵编制有其对应的战术,各编制有对应的执行作战能力,这也是将战斗力“量化”的一种表现形式。 临战,主将会根据敌情,投入不同编制的骑兵队伍,执行不同程度、难度的作战任务。 这就等同于,把将领带兵打仗的经验给“量化”,让更多资质平庸的将领,经过一定时间学习,具备指挥骑兵作战的合格能力。 骑兵是这样,步兵也是如此,进行针对性的军事训练,低成本、短时间(相对而言)训练出合格的兵卒。 也可以训练出合格的带兵将领(中下级军官)。 如此异想天开的训练、教学方式,段韶不认同,认为纯属外行人的臆想,不过他不会就此反驳,而是针对一个问题提问: “如此高强度的骑兵训练,会很耗钱粮,规模一大,其开支恐怕承担不起。” 这个提问直指要害,他作为齐国贵胄,带兵大将,当然知道养兵不易,养一支骑兵更是花钱如流水。 “不花钱就想有高战斗力,天下间哪有如此好事?”李笠耸耸肩,“钱粮可以想办法赚回来,若做不到,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段韶又问:“可实战时,总不能让主将下令前,还得仔细想这些骑兵会些什么。” 李笠回答:“所以编制队伍时就要标明这支骑兵的级别,使其能够承担的作战任务与级别联系起来。” 说完,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这三根手指:“甲级、乙级、丙级,三个等级。” “甲级骑兵编制,全功能骑兵,不过以冲击军阵、与敌骑交战为主,槊骑兵占比较大。” “乙级骑兵编制,以对付敌军骑兵为主,矛骑兵为主。” “丙级骑兵编制,马刀骑兵为主,承担打杂一样的作战任务,主要职责是外围警戒、侦察,追砍溃兵。” “这样的分级,一目了然,主将出征时,根据自己手头上的骑兵级别,就知道这些骑兵能承担何种作战任务。” 这种构思,段韶不认同,不过也不打算反驳,反正李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对于他来说,有事情做、能打发时间就行了。 不过李笠的构思,倒是很有意思,那就是先制定一个“教学(训练)大纲”,以此为“钱模”,做出“钱范”。 模和范,合称“模范” 有了“模范”,就能如同批量铸钱一般,批量训练出许多能力合格的兵。 这之中,既有步兵、骑兵,也有相应的基层将领,加上军士管兵制度,就能构成一支支作战能力合格,且水平稳定的军队。 或许这样的军队很平庸,没有突出优点,也没有明显缺点,比不上精兵,但如此类型的军队因为可以通过“模范”大规模“量产”。 有‘模范’在,钱粮充足,且不差兵源,那么损失的兵力,补充起来会很快(相对而言)。 国与国之间的交锋,有如此‘模范’的国家,只要军队的损失不大过“战损”,就耗得起。并能更好地维持军队的战斗力。 “模范的作用很重要,譬如,作场开分场,可以按着模范,在各地开一家又一家。” 李笠如是说,做了总结。 段韶瞥了一眼李笠,觉得有些奇怪:莫不是你经营作场久了,连军队,也想按着作场的样子来组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一章 运输 上午,寒山北城西侧、湖畔港口,二号货运码头边一道道向外延伸的栈桥旁,靠泊着一艘艘货船。 大量装卸工正在装卸货物,如同蚂蚁,输送着货物。 各栈桥均有货运轨道,为铁制,其上走着四轮货车,载货量大,以马拖曳,所以运输能力不低。 但巨大的货物装卸量,依旧让几个货运码头接近满负荷运转,前来视察港务的李笠,听着官员的汇报,不动声色。 寒山分南北二城,对应有南港、北港,且寒山堰边上(西侧)、下游泗水河段也有港口,每日货物的“吞吐量”都很大。 因为寒山居民越来越多,所以日常生活消耗的物资也越来越多,大多需要靠外地输送,无数物资在各港口装卸,运入城中。 其中占大头的是粮食、燃料、木材,粮食自淮南运来,在寒山堰下游、泗水港口装卸,而燃料(煤)、木材,则在寒山堰西侧港口装卸。 不过,部分煤又需要转运,从寒山堰西港口登岸,走陆路到寒山堰下游泗水港口后装船,运往下游地区。 粮食亦是如此,要越过寒山堰,运往利国等煤铁矿区。 不过随着勾连泗水、沂水的运渎通航,以及运渎沿岸屯田成果渐渐显现,再过几年,利国等煤铁矿区消耗粮食,可以在徐州地界自行解决一部分,粮食转运的量会下降。 但是,泗水上下游航运,依旧要面临货物跨寒山堰实行“水-陆-水”转运这个问题,该问题必须得到彻底解决。 因为‘蜂窝煤’的推广,泗水沿岸以及淮南地区,对于煤这种物美价廉的燃料,需求一直在大幅增加。 如果寒山这里,不解决煤炭水陆转运、绕过寒山堰这个问题,迟早会把寒山的货物转运能力给‘撑爆’。 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其中之一就是修铁路。 以碎石铺地作为路基,在其上等距离铺设木板,然后‘枕’上两条铁轨,如同车辙。 这成对的铁轨,就是铁路,早几年就在建康东冶使用,徐州地区,利国等煤铁矿区也已经铺设铁路,上面跑着马车,运输矿石。 寒山堰各港区,同样也铺设了短距离铁路。 铁路的特性,使得同样尺寸的马车,走在铁路上时其上车辆的载货量可以大幅增加。 所以,为了解决货物转运问题,寒山北城外,已经修建了一条数里长的铁路,为复线铁路:对向单通道。 一条走的是自西向东的货车,一条走的是自东向西的货车。 李笠转到港口东面、铁路货运站,看着大量从码头运来的货物,在此清点、装车。 装车完毕后,经由马拉着货车沿着铁路向东前进,绕过寒山北城,抵达寒山堰下游泗水港口。 这边是装货站,对面是卸货站,来自东面泗水港口的物资在那里卸车,运到港口装船,走水路运往利国或者泗水、获水上游地区。 李笠看着同样热闹的车站,看着忙碌的装卸工,听相关人员介绍情况,思索起来。 铁路应该配上火车,才能发挥最大威力,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不懂蒸汽机。 即便没有蒸汽机,铁路上走的是马拉货车,在特定地区(矿山、工场、码头)使用,运输能力依旧不错。 现在有了这条铁路,煤炭‘过境寒山’方便了许多,于是有人突发奇想:不如,把铁路向北延伸,直接延伸到煤矿区。 如此一来,矿区的煤就直接走铁路运往寒山,以及寒山堰下游泗水港口。 即煤炭的运输有了“专线”,这条“专线”全长约四十里,若建成复线,等同于八十里的单线。 有了如此专线,煤炭销往淮南的数量会大幅增加,‘煤老板’们暴富指日可待。 这一构想不错,让许多人激动不已,因为沿途地势平坦,些许河流,修桥即可横跨。 然而一算造价,足以让“男人沉默、女人流泪”。 铁轨为铁制,耗铁量巨大,所以铁路每一里的造价很贵,日常维护成本不低,且长距离的铁路运输,哪怕只是马拉货车,调度起来很麻烦。 所以,维持长距离铁路运输需要投入大量人手,这一成本,‘煤老板’不会直接承担,但一定会分摊在货运费用里。 一旦铁路货运成本过高,‘煤老板’们必然选水运,因为水运的优势就是成本极低,而铁路的修建初衷,就是避免水-陆-水转运,不增加转运时间和转运成本。 若真出现铁路运输成本高的情况,这铁路就不会有货运量,派不上用场,于是收不回成本。 ‘巨额基建投资’打水漂,这责任谁来扛? 天塌下来,当然是个子最高的那个(徐州牧)来扛啦! 李笠收回思绪,看着手中资料,问陪同官员:“运煤铁路筹建事宜,进展如何?按计划,也该开始动工了。” 。。。。。 夜,李笠做了个梦,梦到革命爆发了。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条铁路。 徐州寒山,与其北的利国及沿途煤铁矿区之间,要修建一条铁路,方便煤炭外运。 铁路全长百余里,一旦投入使用,巨大的煤炭货运量,可以给铁路运营方以及煤矿主带来丰厚收入。 该铁路为官营,因为官府财政状况差,便向民间招股,募集资金用来修建铁路。 铁路建成、通车后,每年的运营收入,会根据股份,向大小股东们分红。 消失传开,两淮官民踊跃认购铁路股份,无数人满怀希望,盼着铁路早日修成通车(马拉货车),自己就可以靠着股份分红了。 结果,一个消息泄露:徐州州廨将本来该用于修建铁路的资金,挪去填卫所屯田的巨大财政窟窿。 资金填进去了,却挽回不了屯田崩溃的局面。 卫所屯田不成了,而铁路,也修不成了,无限延期。 得知这一消息的人们,聚集到州廨请愿,要求官府如约修建铁路,或者归还资金,结果遭到镇压,闹出人命。 此举引发众怒,各地民变骤起,因为徐州军中多有将士入股铁路,于是朝廷调集外地兵马入徐州平乱。 这决定进一步激化矛盾,徐州军哗变,哗变军人冲击武库,夺取了火炮这一利器。 随后炮击州廨,击败平乱兵马,控制寒山城。 事已至此,徐州军民再无退路,推举新首领为两淮都护,发檄文,声称替天行道,要推翻帝制,建立共和。 这是梁国天保三年,己卯年(兔年),史称“己卯革命”,起因就是“保路运动”。 南北朝时期,居然会爆发推翻帝制的革命,如此一场荒诞的梦,李笠醒了之后只觉啼笑皆非。 翻了个身,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房间里有灯光,李笠定睛一看,却是赵孟娘在挑灯夜读。 好一会,李笠才想起自己是和赵孟娘尽兴后才入睡,披着衣服起身,来到赵孟娘旁边,轻声问:“不睡啊,看账簿?” “嗯。”赵孟娘点点头,见李笠过来,赶紧起身,要去倒水,被李笠扶着坐下:“不差这点时间,早些睡,明日再说。” “妾实在放心不下,想多看看。” 赵孟娘刚说完,见李笠伸手要扯账簿,赶紧收在怀中:“就看一会。” 李笠收回手:“有什么好看的哟...你还在担心,担心铁路的事情,是不是?” 赵孟娘看着李笠,一脸凝重:“三郎,万一,万一资金周转不过来呢?” “为了卫所屯田,州廨借了许多钱,可屯田至少要数年后才会有像样收益,所以凭着修建运煤铁路的由头,把路权给抵押出去,还说什么入股分红...” “可一旦铁路修不成,或者货运成本过高,那...” 面对赵孟娘的担心,李笠挠挠头,不以为意: “反正钱我是借到了,屯田也开始了,至于之后,呵呵,你没听说么,借钱之前我是孙子,借了钱之后,债主就是孙子了!” “三郎莫要说笑,铁路这件事,真的没问题么?” 赵孟娘问,她看的账簿,是运煤铁路运营后的收支估算,当然,既然是估算,那就一定会和现实出现偏差。 运煤铁路即将动工,这理论上铁路运营后的盈余,能否真正实现,犹未可知。 李笠见赵孟娘这担心模样,笑起来:“你莫要想那么多,我敢玩十坛九盖的把戏,自然是有把握,才敢如此。” “铁路的运营,花样很多,你可以放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二章 要想富,先修路 上午,辰时,寒山北城,北门外,车站,张铤及一众吏员正在车站官署前聚集。 连接利民矿区(煤矿)和寒山北城的铁路,耗时一个多月,前不久已经通车,张铤带着幕府佐官到此,是要亲眼看看轨道马车的运输速度。 他掏出怀表,却见时间“走到”七点四十分左右。 精密的计时工具怀表,是钟表的一种,因为体积小,可以放在怀里,故而得名。 按照钟表的计时‘单位’,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为二十四“小时”,即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 一小时,为六十“分钟”,一分钟为六十“秒”。 张铤很快习惯了这种计时工具,以及计时单位,怀表,成了他随身必带工具。 收起怀表,看着站前一条铁路,这铁路向北延伸,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头。 这条铁路全长近四十里,为“复线”,所以单线里程为八十里,耗铁量巨大,造价不低。 因为该工程‘备料充分’,事前经过仔细勘察,且轨道的铺设已经有了丰富经验,所以前期工作都已做足。 动工后,是各路段同时施工,平均每天铺设铁轨一里,故而建设速度较快,只是具体运输效果如何,需要实际运行后才知道。 现在,张铤就想看看,从利民矿区车站出发的马拉货车,能否在一个时辰内,按时抵达“寒山北站”。 按照计划,每天早上六点,第一个车队就会从利民车站、寒山北站对向出发,耗时一个时辰,抵达终点站。 也就是说,马拉货车的移动速度,是每小时走二十里,即时速二十里,大概是人步行速度的一倍。 比走在土路上的正常马车略快,但行走在铁路上的马车,因为‘路面平整’,所以可以保持匀速。 且因为用的是四轮车,且轨道上的‘摩擦力’很小,所以一匹马拉车时的载重可以明显增加。 这一点,已经在矿区、港区的轨道运输上得以印证。 而四十里距离,对于拉车的马来说,负担并不重。 时间到了七点五十分,铁路上出现了黑影,渐渐变大,却是一队车队缓缓过来。 看来,准时抵达没问题了。 张铤和吏员们饶有趣味的看着马拉货车车队‘进站’。 只见样式特殊的四轮车,行驶在轨道上,四个轮子大小一致,直径约四尺,车厢为铁架、木板制成,矩形、有盖,仿佛一个大箱子。 四轮车共有八辆,尺寸相同,头尾相连,宛若蜈蚣。 拉车的马共有六匹,两匹一排,前后成三排,驾驭马匹的两个马夫,坐在第一辆车的前沿,上面搭着个凉棚。 虽然四轮车多,载重看上去少不了,但六匹马拉着车走起来,动作轻盈,尚有余力。 车队的行进速度不慢,渐渐接近车站,位于车队最后一辆车上的两个人,听得前方马夫敲锣,便搬动车厢边上的长竿。 长竿是‘刹车系统’的机括,扳动之后,会让车轮转动不畅,移动速度变慢。 其中一人沿着车厢向前走,每到一个车厢,便搬动边上长竿,使得车队速度明显放慢,与此同时,马夫也让六匹马放慢速度 车队穿过一个门框形状的铁架,停下,使得这铁架正好位于车队中部。 张铤和吏员们上前,现场观看装卸工装卸货物。 铁架十分粗硕,名为“门形吊车”,‘门脚’各自立在一个轨道上,且装着轮子,所以能够前后移动。 其‘门梁’下有可移动的滑车,滑车带着六个吊钩,可以把一个车厢的四角和中部钩住。 四轮车的车架和车厢是可分离的,通过插销固定,只要撤去插销,那么凭借人力用门形吊车“起吊”,可以将车厢吊起数尺,然后平移到旁边平行轨道上停着的车架上。 待得车厢放到空车架上,四名身着裲裆“号衣”的青壮,直接推着车向前走。 后方,第二列来自利民车站的马拉货车抵达,前后相隔十分钟,进入旁边一个轨道,进行‘卸车’。 第一列车的八个车厢,逐一被吊走,六匹马拉着八个空空的车架向前走,经过“人”字形变向轨道,进入另一条轨道。 头变尾、尾变头,拉车的马被解开,原先车队的尾部、现在的头部,和新的一组共六匹马‘接上’。 另一组装卸工个门形吊车,往这八个空车架上吊装车厢,逐一吊装完毕后,把车架和车厢固定好。 休息好了的四名‘车夫’,驾驭六马,拉着车队,往北而去。 这一卸,一装,看上去简单,但实际上不简单,涉及多个流程。 不同的队伍,以分工合作制,确保货物装卸、收发、货物登记、车队换轨道变向、换马同时进行,目的就是为了增加车站的“吞吐量”。 不远处,张铤看了看手中怀表,对此次有轨马车的货物装卸十分满意。 当然,更满意的是“集装箱”的使用,确实极大提升了货物转运效率。 一个“集装箱”,由铁框、木板制作而成,尺寸统一,自重加货物,重量控制在三千斤左右,是李笠想出来的货运容器。 集装箱运输,对于提升物质转运效率确实有帮助,但若只是如此,还不够。 不远处,是喧嚣的泗水码头,刚到车站没多久的八个车厢(集装箱),被人推到卸货轨道停好。 装卸工打开侧板,其中煤炭倾泻而出,落在旁边滑道。 有人跳进堆积了煤炭的滑道里,抽检煤炭质量,并把抽检煤样装好。 抽检完毕,确定人员撤离滑道后,工作人员随后打开隔板,让煤炭滚入滑道另一头的漏斗状装置。 漏斗下方,是一艘靠泊在码头的船。 煤炭不同从漏斗里落下,落在船舱里。 等这一车煤炭都倾倒完毕,在漏斗附近的工作人员吹响哨子,并探出身子,向下方船只舞动手中小旗。 船边装卸工得了工头命令,拿着铲子跳下船舱,将堆积如小丘的煤炭平整。 平整完毕,他们离开船舱,漏斗装置上的人确定船舱无人,很快又放新一批煤炭‘落下’。 反复几次,船舱满载,船工便把篷布覆盖船舱,把船撑到另一个泊位,新一艘空船取而代之,敞开船舱,在漏斗下待货。 旁边,张铤看了看怀表,对装船速度很满意。 一系列措施下来,利民矿区的“煤炭直运泗水码头”项目,实施效果不错。 如今是仲夏,天气炎热,张铤和随员只是站着看,都热得一身汗,如今计时结束,转到一旁凉棚纳凉,喝茶解渴。 张铤问大伙有何感想,一名吏员操着钟离口音,说起来: “利民车站发车,六马八车的标准车队,近四十里路程,一个时辰抵达寒山北站,卸货过程,半个时辰,即一个小时。” 另一个吏员,操着淮阴口音,说: “一个集装箱,装煤二千四百斤,即二十斛(石),八个集装箱,装煤一百六十斛,一艘二百斛漕船,稳稳装下。” “装船将近一个小时,也就是说,这些在利民车站装好车的煤炭,两个时辰后,就已经在泗水码头上的一艘货船里了。” 又有一人,操着广陵口音,说:“利民车站,从早上六点起,每隔十分钟发车一列,每小时六列,截止下午六点,七十二..不,七十八列。” “那就是每日往南发煤炭...一千五百六十石,返程,北运粮食一千五百六十石。” 再一人笑道:“一千五百六十石,两艘千石货船就能装完,算成本,还是水运最便宜。” 他说话是建康口音,先前那位钟离人却说:“不,时间快,这就是差异,轨道运输,当天发货,当天到港,走水运,如今港区繁忙,不得排队等,等个一两日?” “就说煤炭,用船运到寒山西港区,卸货时得靠人力用铁铲铲出来,装车,运到东边泗水码头,装船。” “有时一忙起来,这转运都得耽搁不少时间,以至于煤炭在货场堆积如山,就等着转运。” “如今有了专线轨道运煤,煤车从矿区出发,直达寒山北城东南泗水码头,省事不少。” “这时间也是成本,可得算进去。” 张铤见大伙算得很清楚,点点头。 李笠的幕府僚佐来自各地,不问出身,必须有才干,基本上都是小吏出身。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幕府佐官们开始挑大梁。 方才众人所说,道理没错,而且,新通车的利民至寒山(北)的运煤铁路,货运能力不仅仅是“每日南运煤炭一千五百六十石,北运同样数量粮食。” 来自广陵的吏员说:“试运行结束,完善发车策略,两条铁路都用起来,以中途车站变道避让,如此,往南发车的车次可以增加五成。” “夜间同样发车,货运量又翻倍。”来自淮北的吏员补充。 “如此一来,一昼夜南运煤炭的发货量,最大运输能力接近五千石,利民矿区的待运煤炭不再会积压,煤矿的东主们,怕是睡觉都会笑醒。” 来自建康的吏员,心算了一下:“如此一来,发车量可以确保运煤专线可以赚出维护费用,可要收回建设成本,那就不容易了。” 张铤听到这里,说:“铁路本身的盈利,够维护费用就已经难能可贵。” 众人侧耳倾听,张铤继续说下去:“君侯说得对,要想富,先修路,铁路,就是路之一。” “运煤铁路,全长近四十里,建成通车,不是仅仅是为了运煤,也是为了造福沿路百姓。” 大伙依旧不明白:“可是,沿途都是屯田聚落,靠他们,要如何把建设铁路的钱赚回来?” “毕竟这钱都是借的,到期后,不仅得还本金,还得还利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三章 夜如白昼 夜,灯火通明的车站里,装卸工们正在卸货,到站的有轨马车运来煤炭,需要立刻卸下,然后运到码头,装船。 所以,不远处的泗水码头也是一片光亮,夜班工人们的忙碌,确保货物的昼夜不间断转运。 车站站台一角,夜巡的李笠,看着身边一盏立式煤气灯,看着那些围绕灯光盘绕、飞舞的蚊虫,有些恍惚。 夜间照明,在那个时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古代’,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夜间照明的成本对于寻常家庭而言太高了,所以,平民百姓并没有“夜生活”这种概念,天黑就睡觉。 而对于富贵人家而言,夜间照明的成本也不能说低廉。 因为没有石油工业的帮助,古代的蜡烛价格不菲,要把房间照得宛若白昼,得烧很多蜡烛,如同烧钱,寻常家境殷实人家,也不敢这么奢侈。 相比蜡烛,较为低廉的照明工具是油灯,而油灯光照不够,挑灯夜读容易损害视力。 再次一等,是点火盆,通过燃烧木材获取光明。 但这些照明工具的综合效能,都比不上煤气灯,前提是有充足的廉价煤炭供应。 所以,眼前这一盏盏煤气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就是夜间照明神器。 然而这不是李笠的发明,确切来说,是一场意外演变出来的产物。 最初,这是一场意外,一处炼焦窑炉的工人,发现炼焦烟囱冒出的废气可以点燃。 他们对窑炉做了改造,将炼焦废气经由特制烟道,引入灶台燃烧,于是,工人们就能时刻煮饭烧水,烘烤衣物。 这是不错的‘废物利用’,充分展示了工匠们的发明创造能力。 渐渐地,这种办法在其他各处炼焦窑炉推广,包括冶炼场(铁冶)的炼焦窑炉。 冶炼场用工成百上千,有专门的食堂服务工人,当食堂大娘发现有人用‘私灶’抢她们生意的时候,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谁家的钱都不是风刮来的,工人们要省钱养家,大娘们要赚钱养家,矛盾爆发。 工人们有力量上的优势,具备极高的“物理伤害”,而大娘们的脸皮厚、嗓门大,“声波攻击”可以造成严重的“精神伤害”。 一番波折之后,双方妥协,从炼焦炉里引出的废气,通过特意铺设的陶管管道,输送至搬到附近的食堂里,用作灶台燃料。 工人们不许用炼焦废气做饭,那么,获得了免费燃料的食堂,自然要将饭菜降价。 但新的问题出现:食堂并不是全天开灶,而炼焦炉或多个炼焦炉却有可能连续运转数日,产生废气源源不断,总不能白白浪费了吧? 于是这些废气被用来烧开水,食堂兼做开水房,向工人们提供低价的开水。 渐渐地,夜里有人坐在终日不灭的炉火旁,借着火光做活,譬如缝衣服,做些针线活等。 又有人借着炉火看书,利用这夜里难得的明亮‘灯光’。 皆大欢喜的局面,让“炼焦废气综合利用”正式进入‘上级主管部门’的视野,于是,这一成功经验开始推广。 然后,又一场意外发生了:某处炼焦炉,雨天运行时,因为窑体开裂,雨水沿着裂缝进入窑内。 工人发现,炼焦废气的气量增加,废气燃烧时火力变得更猛。 也就是说,特意往炼焦窑炉里喷水,产生的可燃废气会增加,‘燃烧威力’变大。 更多的炼焦废气,可以点燃更多的火焰,给夜里的人们,带来更多的光明。 夜里需要光明的人有很多,其中包括作场主。 当订单堆积如山时,作场主们痛并快乐着,他们希望自己的作场能够昼夜不间断运行,工人三班倒不间断生产。 然而夜间照明成了一个问题,点蜡烛是不可能的,点油灯成本也很高,只能点火把,但这样需要消耗大量柴禾,成本也不低。 但是,“焦炉废气照明”的出现,让较为低成本的夜间大规模照明,成为可能。 巨大的需求,产生技术改进的动力,工匠们开始有意识摸索如何更好地制造“炼焦废气”,经由管路外送,用作燃料,获得光明。 “炼焦废气”这个词太难听,于是人们根据产气来源,将这种气体,命名为“煤气”。 煤气有危险,因为人在较为密闭的空间闻多了煤气会昏厥、死亡。 煤气真的有危险,因为制造煤气的设备及其通气管道,有因为漏气、遇到明火而发生爆炸的可能。 但是,这种相对廉价的大规模照明方式,依旧让作场主们神往不已,夜间生产对夜间照明的强烈需求,支撑着工匠们不断完善这一照明技术。 当李笠率军在湘州、荆襄、沔北、淮北砍人时,这种新式照明技术,不断地改进。 当他在寒山扎根的时候,实用化的“煤气灯照明技术”,也具备了“工业照明”的能力。 所以,寒山堰旁的作场区,各作场的夜间照明,渐渐统一为煤气灯照明。 有一个专门的煤气作场,通过场内的各个“煤气制造器”(窑炉)制造煤气,然后通过统一铺设的管路,对各作场进行集中供气。 这样的集中供气、大规模照明方式,为各作场以及港区提供了廉价(相对)的夜间照明。 因为窑炉占地面积大,以及通气管道的布设颇为麻烦,所以煤气灯暂时无法用于家庭照明。 这就是由意外发展起来的煤气灯,不是李笠发明的技术,他只是在这一技术完善过程中,提出了自己的改进意见。 所以他看着煤气灯,总有一种“这是黑科技”的感觉。 夜晚,灯火聚蚊虫,站在灯下的李笠,被蚊子叮得烦不胜烦,掏出怀表看看时间,随后离去。 不远处,是一个灯火辉煌的‘街区’,那里是一处“坊”,坊内酒肆、食肆以及风月场林立。 因为附近有向车站、港区供气的煤气作场,所以坊内也有了煤气灯,是个‘不夜坊’。 名字,也叫“不夜坊”。 不夜坊前不久才开张,开张前就做足了宣传:因为毗邻车站和码头,所以坊内商家都有煤气灯照明,夜如白昼。 夜如白昼,这可是连州廨都没有的待遇,是寒山城里除了作场区、港区之外,第一个拥有夜间充足照明的地方。 李笠自己府邸,都没有这个待遇,无他,煤气灯照明系统太庞大、太危险了,不适合家用。 不夜坊开张当晚,就凭着“煤气灯照明、夜如白昼”的噱头,以及正经的、不正经的‘服务’,引得客人纷至沓来,当晚客满。 之后也是如此,晚晚客满。 今晚,李笠便带着军中各项竞技的前三名,到不夜坊探个究竟。 他和随从一身便服,经由不夜坊西门入坊,进去后,却见街道两旁的长廊下,点着一盏盏煤气灯。 灯下有高脚坐具长椅,都坐满了人,全都是身着布衣的男子,年纪有大有小。 一个个身边放着布囊,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书卷,廊下间断点着驱蚊艾草。 长廊有许多排,廊内有煤气灯,灯下同样坐满看书的人,以及出租书籍的小商贩。 还有‘公厕’,以及夜宵摊。 李笠目不转睛,继续向前走,这里是属于读书人的净土,是不夜坊提供的正经服务之一,他一个来花天酒地的俗人,得低调些。 穿过“西苑”,过了苑门,迎面扑来的,是欢声笑语,是花红酒绿,是莺莺燕燕。 煤气灯照亮了不夜坊,不夜坊里不但提供各种享受(收费),也提供夜间照明(免费),让无数莘莘学子,在漫长黑夜里找到了光明。 但李笠要的不仅仅是这个,他要让寒山,也成为不夜坊。 让无数寒人,在士庶天隔的黑夜里,在寒山这个不夜坊中,找到心中追寻的光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五章 错觉 上午,官邸箭堂,李笠监督儿子李昉练跳绳,进行体育锻炼。 李昕年近八岁,按照李笠的要求,平日多吃虾(虾壳补钙),多晒太阳(有助于钙质吸收)。 加上父母身材也高,先天优势加上后天增补,所以个子比同龄人平均身材明显高一些,也壮实些。 如今小家伙还未到发育的年龄,等到‘抽条’的时候,增高的速度会很明显。 李笠见儿子认真锻炼,很满意,虽然李昉已经开了蒙,若按主流的做法,该终日读书,争取洗去身上的武人(出身)气息,变得文绉绉起来。 但李笠认为这没什么用,不是说读书没用,是因为融入士族的努力完全无用,因为在士族看来,一个人的出身就决定其所处阶层。 出身微寒的李笠,即便位至徐州牧,爵位彭城郡公,但祖上是渔民、吏户,所以就属于卑贱之人。 儿子李昉在士族眼中,依旧是卑贱之人,想要挤进他们的圈子,简直是妄想。 更别说联姻,没有任何士族,愿意把女儿嫁给李笠的儿子李昉,因为在他们眼中,李昉没这个资格取高贵的士族女郎。 这不是李笠妄自菲薄,自东晋以来,无数事迹证明,士族对于其他阶层的歧视,是真实存在的,延续至今。 其中,还包括对武人的双重歧视。 所以,李笠不会因为自己当了州牧、爵位是郡公,就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和士族们平起平坐。 他不打算做“无用功”,不会试图和士族搞好关系,譬如联姻。 李笠不认为自己和儿子在所谓高门甲族面前低人一等,儿子将来,不会低声下气去娶任何一个士族女郎。 纳妾时,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李笠认为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一群皮毛华丽的绵羊,有什么资格歧视浑身伤疤的强壮猛虎? 做人不能忘本,他能有今天,靠的是军功,跟随在身边的人,也都是微寒武人,他不会背叛自己的出身,不会背叛自己的追随者。 忘了立身之本,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既得不到士族的接纳,也得不到武人们的追随。 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也不能忘本,不能是无脑莽夫,也不能成为文弱书生。 所以一定要博学多识、弓马娴熟,妥妥的武德充沛。 然而,真的能做到么? 这可是连皇帝都要把皇族融入士族圈的时代啊... 李笠若有所思,见儿子跳完一组,便递去汗巾:“不错,有进步,休息一下,不能原地站立,慢走。” “嗯。”李昉得了阿耶夸赞,心中高兴,来回走动,缓缓气。 “明日,阿耶带你们去摆摊,换一身布衣,如小贩一般,不会让人认出来的,你想摆什么摊?” 李昉闻言大喜:“摆食摊,卖凉虾!” 随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你们高兴就行嘛,有阿耶在,莫要担心。”李笠笑起来,李昉见有阿耶做主,用力点头:“嗯!” 堂堂徐州牧、彭城郡公,居然带着儿女们去摆摊,这事情传出去,怕不是成为“梁国之耻”,把朝廷的脸都给丢尽了。 但李笠不在乎,只要儿女们高兴,知道民间疾苦,就行。 他读史书时,发现很多昏君喜欢玩“角色扮演游戏”,譬如摆摊,所以他琢磨着莫非这些皇帝小时候的天性被压制太久,以至于无人管束之后就放飞自我? 说来也是,哪怕到了后世,小孩子们邺很喜欢玩“过家家”游戏。 而他发现儿子李昉、李旿对于摆摊这种“角色扮演游戏”很感兴趣,所以决定“堵不如疏”,让儿子过过瘾,顺便了解一下民间疾苦。 这想法刚和黄姈说,黄姈就气得眼眶发红,如今趁着黄姈不在,李笠便决定让儿子如愿。 他当然知道黄姈的担心,也知道黄姈对自家(包括黄家)的出身很自卑,所以希望儿子们将来能够挤入士族圈子,李家实现阶层的飞跃。 做父母的,当然希望儿女更上一层楼,少吃苦,此为人之常情。 哪怕是后世,多少父母给儿女报大量兴趣班,学钢琴,学小提琴,又拼命买学区房,让儿女读名校,不就是为了“阶层跨越”? 但在这个时代的梁国,绝大部分跨越阶层的努力是没有用的,李笠不会白费力气。 他认为一个腐朽的圈子,没有挤进去的必要。 毕竟,南朝的士族若给力,哪轮得到隋国灭陈国、统一中原? 。。。。。。 下午,官邸,西堂,李笠听张铤分析时局,说着说着,张铤偏题,说起百余年来,建康城里的一个必然趋势。 趋势是什么? 张铤先说一个前提:因为士族们聚居建康、扬州,任官高选多出于此,而士族子弟又不愿意离开扬州到外地为官,于是形成了一个以建康、扬州为范围的“士族京畿圈”。 圈子,是张铤受李笠影响,学会的一个词。 无论是谁,都想融入这个“士族京畿圈”,希望自己的家族成为其中的一员。 而趋势:其一,无论谁当皇帝,都要附庸风雅,腆着脸让皇族蜕变为士族,融入“京畿圈”中。 萧道成建齐时的兰陵萧氏,还算是武力大族,但很快便转化为文学士族,此为一例。 其二,开国勋贵们,基本上都要褪去身上那层武夫的皮,让世人渐渐忘记自己和子孙的武人出身,争取融入融入“京畿圈”,即融入士族。 武勋子弟,听得别人问自己能开几石弓,总会说“开不得弓”,生怕被人讥笑自己尚武,出门不骑马代步,以免惹来嘲笑,被人排挤。 如果做不到“弃武从文”,就无法得到士族的认可,后代远离京畿权力圈,极大概率默默无闻。 其三,开国皇帝的劲旅,均为外郡武力,作为禁军常驻京畿之后,会渐渐“京畿化”,禁军兵员为三吴子弟取代。 譬如萧齐引为依仗的两淮豪强武装,国朝高祖的雍镇兵马。 其四,皇帝任用寒人掌机要(幸臣),从宋明帝开始,这些寒人多来自会稽。 简而言之,就是朝廷“京畿化”,无论是首领(开国皇帝),还是左臂右膀(开国勋贵),以及禁军(中枢直属军队)构成,都是如此。 这样的后果,就是朝廷的权力集中在建康、扬州这个“京畿圈”,士族们的庄园,也聚集在这里。 而朝廷控制能力最强的扬州、三吴地区,民力因为兵役、力役的反复征调,渐渐疲敝。 导致禁军战斗能力差,编户减少,中枢控制的资源(人力、税收)下降,对地方的压制能力变弱。 而外地豪族无法挤入京畿权力圈,失去了上升渠道,于是倾向于用非正常手段来“进入中枢”。 那就是鼓动地方大员造反,自己也好做个从龙之臣。 而自刘宋以来,宗室出镇的惯例,也让地方豪族能轻易获取造反的名分和代表,加上中枢羸弱,所以地方叛乱的隐患一直存在。 当初侯景作乱,为何淮南豪强踊跃附逆? 原因之一,就是想着浑水摸鱼,既然他们在朝廷现有制度下无力高升,那还不如做个开国勋臣。 “徐州可没有宗室坐镇呐!不适用这说法。”李笠明知故问,张铤例行煽风点火:“不是有君侯坐镇么?” “我很好奇,依你所说...”李笠例行岔开话题,“任谁,做了皇帝,到了建康,都得重蹈覆辙,进入死循环。” “自己家族京畿化,将领京畿化,军队京畿化,找绍兴师...会稽寒人掌机要,靠着从三吴征上来些许微薄税收维持禁军。” “派族人出镇地方,瞪大眼睛,防着地方上哪个野心勃勃之辈冒出来,沿着自己当年走过的路杀向建康...” “这一遍又一遍的循环,不就是画地为牢的死循环么?” 张铤的声音变小:“但是有了鄱阳的铜矿...还有徐州的坛坛罐罐,这就不是问题了嘛。” 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李笠看着张铤,笑起来:“怎么,你认为,我该做出选择了?” “不,不是现在。”张铤回答,李笠觉得意外:“那?” 张铤笑起来:“世人对朝廷,尚有错觉,毕竟如今局面一片大好,眼见着中兴在即,谁要是跳出来,岂不是犯了众怒?” “幼帝临朝,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兴之气吧。”李笠苦笑着摇摇头。 数百年来,有哪个幼帝能坐稳位置? 围绕御座的争夺,必然掀起腥风血雨,甚至山河变色。 “君侯所言甚是,这件事,但凡脑子清醒的人,都能看出来。” “那么?” “建康风云变幻,君侯尽管冷眼旁观。” 一语双关,张铤居然让他“莫要多管闲事”,也就是建康城里的耳目,莫要‘乱动’。 这让李笠觉得不安:“你想做什么?” 张铤摇摇头:“下官并未打算做什么,只是希望,该发生的发生罢了。” “高祖用了将近五十年,都没能保住的危房,这危房该倒,就让他倒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六章 不是吧! 午后,寒山南城,热闹的东市一隅,一个小店后院,寻常民女打扮的段玉英,正在灶台边忙碌着。 她头扎布巾,身着布衣、布裙,挽着袖子,忙得额头渗出汗珠。 脸蛋红扑扑的,面颊泛起迷人的红润,让本就出众的容貌显得更加娇艳欲滴。 类似打扮的李平安、李安宁,作为帮手,给“段姨”帮忙,一起熬麦芽糖。 麦芽糖是常见糖类,段玉英从小就常吃,但她并不知道这麦芽糖是如何制作的,直到不久前,才学会其制作方法。 李平安、李安宁也是如此,自从阿耶弄了个店面,带着她们卖糖棒,她们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制作麦芽糖是如此辛苦,如此好玩。 麦芽糖的制作过程不算复杂,首先是育芽:选粒大饱满的麦子,洗净,放在木桶或水缸里,用水浸泡一昼夜。 时间到,将麦子捞起来,放在箩筐中,每日浇水三次,确保麦粒湿润,持续三到四日,麦子便会发芽至二寸左右。 然后将其切碎,越碎越好。 其次是蒸煮:将稻米或糯米洗净,在水中浸泡二到三个时辰,待吸水膨胀后,捞起沥干。 置于蒸笼内,以水蒸至米无硬心时,取出铺摊于竹席上,晾凉至温热。 第三为发酵:将晾凉的米,拌入已切碎的麦芽,发酵三个时辰左右,再装入布袋内,扎牢袋口。 第四,榨汁:将袋子放到压榨工具里榨(挤压),便能榨出一些汁液。 第五,熬糖:将榨出来的汁以容器(譬如铁锅)装好,再用大火熬,目的是熬出多余的水分,并不停地搅拌,以免熬胡。 于是,黏黏的、黄色麦芽糖就这么熬制出来了。 现在,段玉英和两个小帮手就在熬糖,既要不停地搅拌,还要注意火候,并保证灶里的火不断,三人忙得不可开交。 熬糖熬出经验的段玉英,见火候到了,赶紧喊一声“行了”,便将铁锅提起,放到一旁。 旁边,围观多时的李安云、李旿兄妹,见着香喷喷的糖熬好了,靠上来。 但糖又冒着热气,必然烫嘴,所以急得不行,想吃又不敢伸手。 跟在身后的两名侍女,紧张的看着二位,生怕两个馋虫伸手去摸热乎乎的糖,以至于手被烫。 李平安熟练地拿来两根筷子,各自搅了一小坨糖,交给妹妹和弟弟。 两个小家伙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转到旁边,一边吹糖棒,一边舔。 李安宁则帮助段玉英,把熬好的糖舀到罐子,然后提到前面。 前面就是小店店面,此时,穿着一身补丁衣裤的李昉,坐在角落的胡床上,背对墙角却没挨着,手搭在膝盖上,仰着头,张着嘴,呼呼大睡。 正忙着制作“糖画”的李笠,此时也身着布衣,一副平民模样,操作台边放着蜂窝煤炉,做加热麦芽糖用。 见女儿把熬好的糖提来,李笠接过,放好,又用汗巾帮女儿擦擦额头,笑道:“安宁真能干。” 得了阿耶夸奖的李安宁很高兴,不过想起正在打盹的弟弟,眉头一皱,小声的说:“阿耶,弟弟在偷懒!” “他不是偷懒,因为没客人,所以阿耶让他打个盹...去,到后面,跟你段姨说一声,糖够了,让大伙休息一下。” “嗯!” 李安宁转到后面去了,李笠见儿子还在睡,笑了笑,继续画糖画。 然而他手艺一般,而麦芽糖的“热加工性”不比后世做糖画用糖,所以制作的糖画更像是棒棒糖。 李笠瞥见儿子居然是以坐姿入睡,不由得佩服:果然是我的儿子,与众不同啊! 年近八岁的李昉,如今扮做伙计(店小二),和阿耶“经营”一家小店,卖糖(麦芽糖),确切地说,是卖糖棒。 如同常见的家庭店那样,父母主事,儿女跑腿,跑腿的李昉从早忙到晚,累得不行,加上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午后生意稍微冷清时,就容易犯困。 特别困的时候,坐着都能睡着。 李昉这段时间一直很努力,今天上午也忙个不停,所以李笠决定让儿子休息一下。 正在忙碌间,街道上过来一对父子,其中的小家伙明显是被一根根糖棒吸引,拉着大人往这边过来。 虽然为了防蝇虫,制作好的糖棒都罩在纱布盖子里,却依旧逃不过小家伙那犀利的双眼。 眼见着客人就要上门,李笠喊了一声:“大郎!起来干活了!” 正在打盹的李昉猛地一抖,立刻醒来,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如此“工作方式”,所以很快回过神,揉揉眼睛,快步上前: “本店有大中小号糖棒,请问要哪种?” 来人之中的成年人问儿子:“大郎,你要哪...” 说话声戛然而止,拉着儿子小手的颜之推,双目圆瞪,看着眼前正在卖糖棒的李笠,及其世子李昉,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不是吧,不是吧! 彭城公父子在此卖糖棒!为何彭城公父子会在此卖糖棒? 我为何要带着儿子走这条街啊!!! 颜之推心中悲愤的呐喊着,李笠见是自己州廨佐官来了,心中无奈,却也只能继续演戏:“客人要哪种糖?小号一文,中号二文...” “我要那个!” 颜之推的儿子“小颜”,指着最大的糖棒,一脸激动的看着阿耶:“我就要这个!” 本来颜之推不打算给儿子吃那么多糖,免得儿子吃饭时食欲不振,可如今心神大乱,见着上司就在面前卖糖,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朝廷的脸面啊,今日可都丢尽了... 他心中大喊,浑浑噩噩拿出三文钱,交到彭城公世子手中,浑浑噩噩接过大号糖棒,交给儿子。 浑浑噩噩要转身离去,却听彭城公世子说:“小店有座位,不如歇息歇息再走,小店还有凉饮,譬如凉虾,很好吃的...” 听得“店小二”这么说,“小颜”动了心:“阿耶,我们坐一坐嘛!” 颜之推心乱如麻,又不好拒绝,只能带着儿子进店、坐下,要了一碗凉虾。 见彭城公世子娴熟的舀了一碗凉虾端过来,颜之推都不知该怎么说话。 颜之推当然见过李昉,不过李昉毕竟年纪小,不太记得许多人,不知道眼前这位认得他。 所以并未意识到自己和阿耶的身份已经被识破。 见自己成功“推销”出一份凉虾,心中欢呼不已。 这段时间,阿耶带着他和姊姊、弟弟妹妹一起开店,李昉真是过足了瘾,不过累真是累。 又有客人来买糖棒,李笠父子忙碌起来,颜之推如同朽木般坐着,后背发凉,但“小颜”倒是兴致勃勃,吃着糖棒,喝着凉虾。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笠这边闲了下来,颜之推纠结再三,还是下了决心。 让儿子好好坐着,他起身转到李笠身边,低声劝:“使君为何如此?一旦被人撞见,这可...” “放心,我自有分寸。”李笠笑道,不以为意。 “可是,使君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为世子着想啊...” 颜之推不知该怎么劝,但不劝又不行,只能以世子为由头来劝,希望李笠为世子着想,不要行如此荒唐之事。 “你的忧虑,我知道,只是...”李笠看着颜之推,认真的说:“不如此,他就不知民间疾苦,不知百姓生活不易。” 颜之推闻言一愣,很快,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一时间百感交集。 是呀,百姓生活不易,可满朝文武,又有多少人,把百姓放在心上? 他想说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只能回答:“既然使君也有所安排,属下...属下知道了。” 颜之推缓缓走回座位,却见儿子和“伙计”在交谈。 “粮食可不能浪费呀,种出来不容易的,粒粒皆辛苦。”李昉如是说,见小客人剩下些许凉虾不吃,他觉得不对。 “你是肚子不舒服么?如果是肚子不舒服,那就不要勉强了,如果肚子没事,我觉得还是不要浪费。” 颜之推静静看着,他平日教导儿子尽可能要珍惜粮食。 却见儿子迟疑了一下,端起碗,把剩下一丁点凉虾喝完。 “做得对。”颜之推坐下,小小夸奖了一下儿子,见彭城公世子收拾碗筷,忽然心中一动,问:“你们开店,打算开多久。” “不久,差不多要搬走了。” 李昉回答,这段时间接触的人多了,说话都像个小大人,他知道这店不会开太久,所以如实相告。 颜之推又问:“那么,这‘粒粒皆辛苦’,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阿耶教的,是一首诗。”李昕回答,满是自豪。 “诗?”颜之推来了兴致,见李笠正忙着做糖棒,便问:“你还记得这首诗怎么念么?” 李昉点点头,念起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颜之推听完,愣住,心中某些地方,又被触动。 他喃喃着诗句,下意识问:“好诗,诗的名字?” 李昉回答:“悯农。” “悯农...悯农....”颜之推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看看一身补丁布衣的彭城公世子,又看看正忙着做糖棒的彭城公。 有传言,李笠并不是粗鄙武夫,其文采,其实很不得了,因为有几段诗句,从其口中而出。 但李笠本人一直否认这点。 这个传言,颜之推半信半疑,之所以“半信”,是因为那句“更吹落,星如雨。” 现在,他确定了一件事。 且不说彭城公文采到底如何,但肯定知道农夫劳作辛苦,乃至明白百姓疾苦,这是肯定的。 而且不忘教导儿女,果然是个奇人,与众不同的奇人。 颜之推如是想,感慨不已,对李笠的看法,由佩服,更上一层。 但很快回过神,赶紧带着儿子离开。 此时已是下午,李笠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和儿女们一起收摊、关门。 忙了一圈,转到后院,见略有疲惫的段玉英正在收拾灶台,李笠笑道:“辛苦了,让你陪着我们,在这里受累。” “哪的话...”段玉英笑道,这阵子虽然累,但也让她体验了不一样的生活。 恍惚间,她仿佛和李笠成为一对开着小店的夫妇,带着儿女,一家人辛勤劳作,虽然辛苦,却其乐融融。 若就这样,和李笠长相守,多好? ‘闲杂人等’已经离开,李笠从后面搂着段玉英,低声问:“如何,还累不累?” 话里有话,段玉英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心如鹿撞,身体发软。 前两天,李笠就在这里把她给办了。 当时外面可是还有许多人,所以动静必须小,又不能停,且没有躺的地方。 极度的压抑,极度的刺激,获得的是极度的愉悦,让她又惊又怕的同时,欲罢不能,直到精疲力尽。 想着即将再来一次,段玉英只觉全身发热,心中期盼不已。 李笠却不急,手不老实,嘴上却问:“说啊,糖分几类,你可知道?” 段玉英已经快无法保持冷静,双眼迷离:“妾、妾不知道...” “一定要知道哟,还得明白分辨方法...”李笠轻声说着,思绪却忽然飞到建康。 “如果不弄清楚,可是要出人命的...全家死光的那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七章 是你? 策试正在进行中,李笠在场外听人聊天,因为大伙说话都带着口音,所以他勉强听得懂一些,却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又不好问,生怕穿帮,如此一来,他和旁人就没有交流,所谓的“奇遇”自然不可能发生。 索性就这么旁听,然后琢磨事情。 策试,又名射策,经学策试取官的制度,据说汉时就有了,但那时的策试门槛很高,考试资格很难获得,所以并不算是科举的雏形。 不过这样的形式一直延续下来,只是魏晋时期,九品中正制大行其道,做官靠投胎,策试取官这种靠考试当官的制度愈发边缘化。 当今天子受禅建梁后,设立经学生策试入仕制度,算是把被九品中正制牢牢把持的入仕途径,撬开了些许小口。 让寒族子弟有机会靠着读书、考试入仕,哪怕这机会依旧渺茫。 当然,寒族指的是小地主,一般的平民,是没资格称为寒族的。 之所以说机会依旧渺茫,是因为读来就不容易,首先要能买到书,然后有能力去官学、私学读书,一读就得读个数年、十余年。 寻常人家哪有如此财力,供一个男丁长期脱产读书? 所以,寒族子弟才有这个时间和资金读书,但是,能入国子学读书的人依旧是少数。 寒族学子,只能靠着在郡学、州学读书时多结交人脉,然后尽可能参加州郡县长官举办的游宴,多在官宦露脸,争取展示才华,得伯乐赏识。 亦或是游走于公卿门下,期望哪一天得贵人看中,加以任用,然后入仕。 眼前这些学子,就是在借助各种机会交际,尽可能结识更多的朋友,为自己将来入仕增加微弱的希望。 而李笠,想着想着思路扩散,又开始想如何发财:书和纸张,也有商机。 其一,印刷术:制作水力印刷机,用活字印刷术大批量印刷书籍,用作弊一样的出版能力,压垮天下所有书商。 其二,造纸术:改进造纸工艺,降低成本、提升产量,那么卖纸都能赚大钱。 造纸术已经不断改进,让这个时代的纸价,比起汉魏时低了不少,所以从晋宋之际起,公文的材质,纸张渐渐全面取代竹简。 但纸还是贵,所以若能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降低造纸成本、提升造纸产量,做出来的纸必然供不应求。 纸张的种类可以很多,不仅是书籍、画画用纸,上坟烧的纸钱,窗户纸,装饰剪纸,甚至还有擦手、擦汗的纸巾,以及厕纸。 要知道,这年头上厕所用的都是厕筹来“清洁”,奢侈的做法是用布帛,很少有人用纸,因为一般的纸擦不干净。 而各级官府,对于公文用纸的需求很大,少府寺就有纸署,负责造纸以供应宫中所需。 所以,造纸术和印刷术,真的很重要。 这念头让李笠有些小激动,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 造纸是一门技术,他没从业经历,所以无法“改良”造纸术。 印刷业倒是听人聊过,似乎墨水很关键:墨水性能不好的话,无论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印刷,印刷效果都会很差。 平日里写字、画画的墨水,适用于毛笔,未必适用于木雕、泥雕、金属活字。 因为一般的墨水在金属上的附着性不好,所以金属活字沾上墨水后印于纸上,印出的字体可能会“残缺不全”。 甚至印出来的不是字,而是一团乌黑。 所以,活字印刷用的墨水必须是油墨而不是水墨。 他没有从业经历,所以不知道活字印刷所需墨水的调制技术,所谓的商机,也就是理论可行,实际上做不到。 就在李笠想入非非的时候,考试已经结束,考生们离开考场。 李笠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考生,想要看看其中是否有替考,毕竟,传言中的替考应该是存在的。 替考做贼心虚,神情必然和旁人不同,而且因为与其他同学不认识,肯定不会有什么交流。 国子学的学生,大多出身高贵,气势与常人不同,而替考肯定是出身卑微,言谈举止肯定有差异。 这样的差异,平日里人少时看不出来,但一群“贵n代”考生之中,气质的差别很容易看出来。 李笠仔细看着从眼前经过的考生,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名堂。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熟人:那个佣书的年轻人,今日在门外食摊卖裹蒸的伙计。 年轻人二十多岁,和其他多为十五六岁年纪的考生,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极不合群,和旁边考生根本就没有任何交流。 走路却是昂着头,傲气满满的模样,但衣着和旁边那些贵气十足的考生相比,有些寒酸。 李笠注意到,其人此时衣着,和方才在路边摆摊时衣着不同,肩上挎着的布囊,正是那日在书肆背着的磨损布囊。 你是家境拮据、所以勤工俭学的贫穷学子? 李笠如是想,看向那年轻人的目光,充满了敬意:努力奋斗的人,无论出身如何,都值得尊重。 对方很快注意到旁边人群有人看着他,随后看过去,发现是有两面之缘的“熟人”,点点头,缓缓离去。 其背影,在一群富贵学子之中,显得单薄,却又孤傲。 。。。。。。 翌日上午,台城内,少府寺官署,前来述职的李笠,在直属上级和同僚面前混了个眼熟,交接了珍珠,准备去办一些手续。 按后世的说法,那就是办理入职人员档案相关事宜。 李笠作为临时提拔起来的少府寺尚方署监作,是在鄱阳接受任命并且履职,相关“入职手续”其实是不完善的,所以既然人在建康,就得把手续补齐。 管理官吏档案的机构,隶属尚书省,其官署距离少府寺不远,尚方署特地派了个吏员,带着李笠去办事。 本来以他的身份,没资格享受如此待遇,不过因为大伙知道李笠是少府丞的人,所以很客气,才有此安排。 他后世常跑机关大院,所以知道在政府机构办事很郁闷,若无熟人帮忙,容易被办事人员当做皮球踢来踢去,甚至故意为难。 如今有人领路去办事,“意思意思”当然要给,对方拿了“意思意思”,态度瞬间变得热情起来。 李笠对于中枢各省的设置、职能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为何自己一个少府寺尚方署官吏,要到尚书省来办理“人员档案”相关事宜,只想结交朋友。 便打听城里哪处酒肆比较“好玩”,哪天有空,他请客,请尚方署的诸位同僚喝酒,相互间认识认识。 李笠如此会做人,那吏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走路带着风、打着旋,把李笠“卷”到尚书省里去。 尚台,地位重要,负责政令执行。 政令执行,涉及大量档案文书,这些档案文书的处理、保存,是很繁杂的工作,所以负责相关工作的文吏“令史”数量也越来越多。 一会,李笠要找的办事人员,就是令史,而尚书省的令史,据说有七百余人。 李笠听得这个数字,只觉难以置信:“尚书省需要这么多办事...令史?” “当然了,文书堆积如山,人手不够的话,那可不行。”吏员侃侃而谈,“不过令史和令史有区别,有的是官,有的是吏。” 吏员带着李笠穿梭在走廊间,时不时和过路的小吏们打招呼。 甚至还带着李笠插队,绕过一群等着办事的人,直接就走侧门进了办事的官舍。 来到一处房间,李笠发现接待自己的令史,居然是个熟人。 那令史看见李笠,愣了一下。 两人之前见过三次面,一次在书肆,一次在国子学外食摊,一次在国子学考场外。 李笠只觉错愕:是你?原来你是替考的枪手啊! 但对方并无半分惊慌神色,仿佛之前从没见过面,李笠也不想多事,因为这种黑色产业链牵扯极广,他活腻了才去举报。 两人不动声色,带路来办事的吏员自然认得那令史,便介绍起来:“这位是尚方署李监作,江州鄱阳人,监作鄱阳采珠事宜,如今来补办手续。” “这位是张令史,负责档案办理事宜。” 李笠如同初次见面,一脸笑容:“幸会,幸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八章 是你! 策试正在进行中,李笠在场外听人聊天,因为大伙说话都带着口音,所以他勉强听得懂一些,却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又不好问,生怕穿帮,如此一来,他和旁人就没有交流,所谓的“奇遇”自然不可能发生。 索性就这么旁听,然后琢磨事情。 策试,又名射策,经学策试取官的制度,据说汉时就有了,但那时的策试门槛很高,考试资格很难获得,所以并不算是科举的雏形。 不过这样的形式一直延续下来,只是魏晋时期,九品中正制大行其道,做官靠投胎,策试取官这种靠考试当官的制度愈发边缘化。 当今天子受禅建梁后,设立经学生策试入仕制度,算是把被九品中正制牢牢把持的入仕途径,撬开了些许小口。 让寒族子弟有机会靠着读书、考试入仕,哪怕这机会依旧渺茫。 当然,寒族指的是小地主,一般的平民,是没资格称为寒族的。 之所以说机会依旧渺茫,是因为读来就不容易,首先要能买到书,然后有能力去官学、私学读书,一读就得读个数年、十余年。 寻常人家哪有如此财力,供一个男丁长期脱产读书? 所以,寒族子弟才有这个时间和资金读书,但是,能入国子学读书的人依旧是少数。 寒族学子,只能靠着在郡学、州学读书时多结交人脉,然后尽可能参加州郡县长官举办的游宴,多在官宦露脸,争取展示才华,得伯乐赏识。 亦或是游走于公卿门下,期望哪一天得贵人看中,加以任用,然后入仕。 眼前这些学子,就是在借助各种机会交际,尽可能结识更多的朋友,为自己将来入仕增加微弱的希望。 而李笠,想着想着思路扩散,又开始想如何发财:书和纸张,也有商机。 其一,印刷术:制作水力印刷机,用活字印刷术大批量印刷书籍,用作弊一样的出版能力,压垮天下所有书商。 其二,造纸术:改进造纸工艺,降低成本、提升产量,那么卖纸都能赚大钱。 造纸术已经不断改进,让这个时代的纸价,比起汉魏时低了不少,所以从晋宋之际起,公文的材质,纸张渐渐全面取代竹简。 但纸还是贵,所以若能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降低造纸成本、提升造纸产量,做出来的纸必然供不应求。 纸张的种类可以很多,不仅是书籍、画画用纸,上坟烧的纸钱,窗户纸,装饰剪纸,甚至还有擦手、擦汗的纸巾,以及厕纸。 要知道,这年头上厕所用的都是厕筹来“清洁”,奢侈的做法是用布帛,很少有人用纸,因为一般的纸擦不干净。 而各级官府,对于公文用纸的需求很大,少府寺就有纸署,负责造纸以供应宫中所需。 所以,造纸术和印刷术,真的很重要。 这念头让李笠有些小激动,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 造纸是一门技术,他没从业经历,所以无法“改良”造纸术。 印刷业倒是听人聊过,似乎墨水很关键:墨水性能不好的话,无论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印刷,印刷效果都会很差。 平日里写字、画画的墨水,适用于毛笔,未必适用于木雕、泥雕、金属活字。 因为一般的墨水在金属上的附着性不好,所以金属活字沾上墨水后印于纸上,印出的字体可能会“残缺不全”。 甚至印出来的不是字,而是一团乌黑。 所以,活字印刷用的墨水必须是油墨而不是水墨。 他没有从业经历,所以不知道活字印刷所需墨水的调制技术,所谓的商机,也就是理论可行,实际上做不到。 就在李笠想入非非的时候,考试已经结束,考生们离开考场。 李笠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考生,想要看看其中是否有替考,毕竟,传言中的替考应该是存在的。 替考做贼心虚,神情必然和旁人不同,而且因为与其他同学不认识,肯定不会有什么交流。 国子学的学生,大多出身高贵,气势与常人不同,而替考肯定是出身卑微,言谈举止肯定有差异。 这样的差异,平日里人少时看不出来,但一群“贵n代”考生之中,气质的差别很容易看出来。 李笠仔细看着从眼前经过的考生,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名堂。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熟人:那个佣书的年轻人,今日在门外食摊卖裹蒸的伙计。 年轻人二十多岁,和其他多为十五六岁年纪的考生,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极不合群,和旁边考生根本就没有任何交流。 走路却是昂着头,傲气满满的模样,但衣着和旁边那些贵气十足的考生相比,有些寒酸。 李笠注意到,其人此时衣着,和方才在路边摆摊时衣着不同,肩上挎着的布囊,正是那日在书肆背着的磨损布囊。 你是家境拮据、所以勤工俭学的贫穷学子? 李笠如是想,看向那年轻人的目光,充满了敬意:努力奋斗的人,无论出身如何,都值得尊重。 对方很快注意到旁边人群有人看着他,随后看过去,发现是有两面之缘的“熟人”,点点头,缓缓离去。 其背影,在一群富贵学子之中,显得单薄,却又孤傲。 。。。。。。 翌日上午,台城内,少府寺官署,前来述职的李笠,在直属上级和同僚面前混了个眼熟,交接了珍珠,准备去办一些手续。 按后世的说法,那就是办理入职人员档案相关事宜。 李笠作为临时提拔起来的少府寺尚方署监作,是在鄱阳接受任命并且履职,相关“入职手续”其实是不完善的,所以既然人在建康,就得把手续补齐。 管理官吏档案的机构,隶属尚书省,其官署距离少府寺不远,尚方署特地派了个吏员,带着李笠去办事。 本来以他的身份,没资格享受如此待遇,不过因为大伙知道李笠是少府丞的人,所以很客气,才有此安排。 他后世常跑机关大院,所以知道在政府机构办事很郁闷,若无熟人帮忙,容易被办事人员当做皮球踢来踢去,甚至故意为难。 如今有人领路去办事,“意思意思”当然要给,对方拿了“意思意思”,态度瞬间变得热情起来。 李笠对于中枢各省的设置、职能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为何自己一个少府寺尚方署官吏,要到尚书省来办理“人员档案”相关事宜,只想结交朋友。 便打听城里哪处酒肆比较“好玩”,哪天有空,他请客,请尚方署的诸位同僚喝酒,相互间认识认识。 李笠如此会做人,那吏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走路带着风、打着旋,把李笠“卷”到尚书省里去。 尚台,地位重要,负责政令执行。 政令执行,涉及大量档案文书,这些档案文书的处理、保存,是很繁杂的工作,所以负责相关工作的文吏“令史”数量也越来越多。 一会,李笠要找的办事人员,就是令史,而尚书省的令史,据说有七百余人。 李笠听得这个数字,只觉难以置信:“尚书省需要这么多办事...令史?” “当然了,文书堆积如山,人手不够的话,那可不行。”吏员侃侃而谈,“不过令史和令史有区别,有的是官,有的是吏。” 吏员带着李笠穿梭在走廊间,时不时和过路的小吏们打招呼。 甚至还带着李笠插队,绕过一群等着办事的人,直接就走侧门进了办事的官舍。 来到一处房间,李笠发现接待自己的令史,居然是个熟人。 那令史看见李笠,愣了一下。 两人之前见过三次面,一次在书肆,一次在国子学外食摊,一次在国子学考场外。 李笠只觉错愕:是你?原来你是替考的枪手啊! 但对方并无半分惊慌神色,仿佛之前从没见过面,李笠也不想多事,因为这种黑色产业链牵扯极广,他活腻了才去举报。 两人不动声色,带路来办事的吏员自然认得那令史,便介绍起来:“这位是尚方署李监作,江州鄱阳人,监作鄱阳采珠事宜,如今来补办手续。” “这位是张令史,负责档案办理事宜。” 李笠如同初次见面,一脸笑容:“幸会,幸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九章 秘密 下午,阳光明媚,私第后院,萧勤看着儿子骑着竹马追逐玩伴,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相同的行为。 那时的他没有烦恼,每日里就想着玩。 不过,烦恼还是有的,就是要如何让父亲高兴,或者,要琢磨该怎么做,才能得父亲夸奖。 他有很多个兄弟,所以一个月都难得见父亲一会,每次见到父亲时,都想尽可能表现自己,想尽可能讨父亲欢心。 可惜,每次都是事与愿违。 所以,父亲对他总是不耐烦,总是板着个脸,年幼的萧勤不知道该怎么办,阿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萧勤便如同黑夜里迷路的人,找不到方向,自己摸索着东奔西走,撞得头破血流。 直到有一天,有人在黑夜里点起火把,为他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从那以后,萧勤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再被兄弟们的故意撩拨弄得心烦意乱,知道如何‘战胜’对方。 当他成了亲,有了儿女,才终于明白,身为父亲的各种烦恼。 他有正室,有侍妾,子女有了嫡庶之分。 子女有几个,可他只一人,一份父爱,要如何均分给儿女? 每当萧勤为家事觉得烦恼,觉得陪伴儿女疲惫时,总会想起当年,那个眼巴巴盼着父亲出现的小孩子。 见儿子玩得高兴,萧勤没有打扰,看着案上两碗糖水,若有所思。 一碗糖水为蜂蜜所制,一碗糖水为蔗糖所制,甜味差不多,因为加了别的佐料,所以蜂蜜的气味被遮盖。 光凭甜味,如何分辨出哪个是蜂蜜、哪个是蔗糖? 味觉灵敏的人,或许能分辨出来,萧勤做不到,但他在徐州寒山、李笠府邸做客时,对方展示了一个法术。 用一种蓝色的液体,取适当的量,倒入糖水之中,如此一来,糖水会变成浅蓝色。 若这蓝色一直维持下去,意味着糖水是蔗糖所制;若蓝色变为暗红色,意味着糖水为蜂蜜或者饴糖所制。 所以,用这种蓝色液体,可以分辨糖水是否为蔗糖所制。 李笠之所以弄这一出,原因也很简单:一如当年那样,变个小戏法,博众人一笑。 亲友聚会,适当展露一下,也算是多个话题。 萧勤当时就觉得有趣,打算给儿女们也表演一下,李笠就说出这蓝色液体的秘密:由甲液和乙液配成。 甲液为蓝色,正如鄱阳乐安水铜所处“蓝水”的蓝色一般,其实是同一种液体。 乙液,配制起来有些麻烦。 首先,将石碱和熟石灰水混合,搅拌后,滤掉沉淀,留下水。 将这些水放在加盖的盖子里,于阳光下暴晒,使其水量变少,也就是“浓缩”。 经过多次‘浓缩’后的水,略有一些黏滑,是为“碱水”。 再把一些石碱,和一定量的葡萄酒(越酸越好)混合,所得溶液以一定量加入碱水之中,便能配制成乙液。 甲液和乙液,以一定比例混合,所得蓝色液体,能让非蔗糖糖水显红色。 这种显色药水制作相对简单,还可以用于分辨真假蜂蜜。 譬如,奸商用二斤蜂蜜掺入八斤蔗糖,按十斤纯蜂蜜来销售,如果靠品尝味道,不一定能分辨出来。 但这种掺了大量蔗糖的蜂蜜,用了显色药水,即使能变成红色,其颜色也会很浅。 不过,若奸商用饴糖替代蔗糖来掺假,就很难分辨了。 但饴糖的甜味没有蔗糖那么高,经验丰富的人,或许能够通过品尝,分辨真假蜂蜜。 这个有趣的知识,萧勤记住了,还得李笠送了一些,带回建康。 自己做了实验,发现效果不错。 又按着李笠提供的配方,自己配了一些显色药水,毕竟鄱阳乐安的‘蓝水’,还是很容易弄到的。 如此‘法术’,萧勤让儿子练习,练好之后,找了个机会向祖父展示了一番,效果不错。 萧勤见父亲对这法术很感兴趣,便把自己知道的‘秘密’,一一说出,并把自己配制的显色药水,装了几罐后,送给父亲。 过了一阵子,父亲把他叫了去,让他再配制一些碱水,备用。 萧勤不清楚父亲为何需要这么多碱水,但这碱水配制简单,于是又做了一些。 后来得知,父亲让人从鄱阳,带了好几缸蓝水回来。 看来,父亲对这种显色药水真的很感兴趣,或许,是为了防止有人用掺假蜂蜜来骗他,所以,才要备下这么多原料。 未曾料,这种显色药水竟然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救了父亲一命,也救了鄱阳王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性命。 想到这里,萧勤有些走神,思绪万千。 前不久,他父亲被人指控,说是指使内侍在御膳投毒,图谋不轨。 这指控,是那投毒内侍所说,亏得父亲急中生智,想出了用显色药水自证清白的办法,成功洗脱罪名,并且.... 诬告的内侍王利,已经当场撞石阶而死,随后,有投毒嫌疑的南郡王萧大连被捕。 此案非同小可,经过十余日审讯后,案情大白:南郡王萧大连,对辅政的鄱阳王心怀不满,并怀疑去年元宵灯会事变,是鄱阳王搞的鬼,于是指使王利,构陷鄱阳王。 虽然王利已经自尽,但有司根据搜索到的一些零星物证,还是能判断出南郡王指使王利行事的蛛丝马迹。 所以,结果出来了:今日,南郡王被赐自尽,其子废为庶人。 此案牵连宗室、文武官员若干,另有惩处。 得了消息的萧勤,却百感交集,一种不安,涌上心头。 父亲因为刚好知道如何用显色法来分辨糖水,扭转了危局,这是巧合,还是.... 还是说,父亲早有准备,知道南郡王要搞事,所以... 之前,萧勤就听到一些风声,听说南郡王对他父亲辅政多有不满,所以一直在找借口发难。萧勤不敢深想,不敢想象万一他的猜测是真的,意味着什么。 也不敢想象,万一南郡王的怀疑(元宵灯会事变)是真的,意味着什么。 他并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执念,只想自己和家人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想到这里,萧勤按下不安,喝起糖水,然而喝着喝着,那念头又冒出来。 王府所食用的蜂蜜,部分来自名下庄园的蓄蜂(养蜂)自酿,部分是外购,但供货方不可能掺假,所以,父亲并无必要去提防假蜂蜜。 不,一定是我想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章 因果 上午,寒山,徐州州廨听事,李笠看着公文,却心不在焉。 今日一早,他收到了建康传来的消息:南郡王萧大连构陷辅政大臣、鄱阳王萧范,证据确凿。 萧大连又收买内侍、窥探禁中,指使小人投毒构陷藩王的同时,也危及天子性命。 太后念其为皇帝亲叔,于是赐死狱中(自尽)。 小老虎被老狐狸玩死了,这是两个结局之中的一个,李笠没有猜错。 想起先帝在天之灵,他只有一声叹息。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南郡王萧大连年轻气盛,对鄱阳王辅政极为不满,就差把“我要对付鄱阳王”七个大字写在脸上。 如此沉不住气,被“戏精”鄱阳王萧范玩死,不是理所当然? 李笠听人说过,当年,萧范任卫尉卿,在宫中值夜,经常对值夜禁卫找茬,动辄鞭挞,把动静搞得很大。 目的,就是让皇帝叔叔听到禁卫们的哀嚎声,由此知道侄儿尽忠职守。 年轻时就是个戏精的鄱阳王,如今年过六旬,已经修炼成老狐狸,可不好对付。 萧大连这种没经历过风雨的“权斗傻白甜”,见着老狐狸有破绽就兴冲冲去踩,结果踩中地雷、被炸得粉身碎骨,有什么奇怪的? 李笠放下公文,喝茶,闭目养神。 事前,他就发现不对了。 因为他的耳目已经发现,鄱阳王府从鄱阳乐安弄“蓝水”。 鄱阳王府大老远从鄱阳运“蓝水”入京,肯定不是用来洗澡,明摆着是在配显色药水。 这玩意最好现用现配,配好了放得十来天也能用,但时间一久就会出现沉淀,其正常用途只有两个: 一,亲朋聚会时变戏法,搞活一下气氛。 二,粗略的辨别真假蜂蜜。 这个时代,制作掺‘糖’蜂蜜的奸商不是没有,然而,鄱阳王这样的权贵,自有稳定的蜂蜜供货来源,没人敢骗他。 鄱阳王也没必要去表演戏法、取悦观众,所以,鄱阳王弄“蓝水”,动机不良。 李笠对此保持沉默,等的就是小老虎和老狐狸对决,而张铤通过别的渠道,也听到了“决战台城”的风声。 如今胜负已分,鄱阳王拿下一局,帝系诸王的力量进一步衰弱,双方接近平衡。 而决定胜负的关键之一:显色药水,当然是李笠‘发明’的。 这种试剂,在后世名为“斐林试剂”,成分是氢氧化钠(加入些许酒石酸钾钠)和硫酸铜溶液。 斐林试剂可分辨麦芽糖和蔗糖,因为麦芽糖和蜂蜜遇到斐林试剂会变成红色,蔗糖却不会。 在日常生活里,斐林试剂可用来粗略辨别蜂蜜是否造假,因为‘低等级奸商’常给蜂蜜掺售价便宜的白糖(蔗糖)。 李笠当年学了这招,却发现没什么用,因为熟练的奸商会给蜂蜜掺麦芽糖,骗过斐林试剂。 现在,他自己琢磨出来土法制备的斐林试剂,主要还是用作小戏法,给儿子们高兴高兴。 年初,萧勤来访,李笠将这‘法术’的秘密告诉对方,本意只是分享一个“生活小技巧”。 只是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南郡王萧大连就这么被老狐狸玩死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萧大连之死,袖手旁观的李笠算是帮凶,看着小老虎踩陷阱不提醒。 但这件事,怪不得别人。 因为萧大连不知道隐忍,不知道或者不愿意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没有多杀人真心支持他这个成年人当皇帝。 幼帝临朝,符合许多权贵的利益。 这个道理,前年秋末萧大连被挡在建康城之外时,就该想到了。 可却不吸取教训,此次回京,依旧冲锋在前,试图把鄱阳王从辅政宗王的位置赶走,自己好有所作为。 朝堂诸公,哪个不是权斗的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出萧大连想干什么? 诸位皇叔,当然不爽鄱阳王辅政,可他们难道就喜欢萧大连取而代之? 万一哪天小皇帝出意外,最合适的继位人选,可就是萧大连,所以旁人怎么可能积极配合萧大连对鄱阳王发难。 萧大连和萧范‘斗法’,权贵们最多旁观,不会轻易帮任何一方。 所以萧大连蠢就蠢在自己冲锋在前,直接发起进攻,和鄱阳王形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自己连个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而给他底气、导致他冲锋在前的人,却安居幕后。 这个人,一定是前年劝萧大连收兵回荆州、并做出某些承诺的人,会是谁呢? 李笠陷入沉思。 萧大连死了,但建康台城里的权力斗争,只会愈发激烈、愈发血腥,数百年来发生过许多次的场景,肯定会重演。 这一切,从年幼的皇太孙被扶上御座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那些权贵,明明知道“主少国疑”的隐患,明明知道数百年来,没有一个幼帝能够坐稳御座,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李笠认为,作为成年人,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而承担所造成的后果。 对于他而言,当初选择开发乐安“水铜”,这棵种下的树,如今收获的大量果实之中,可不止铜。 他继续看公文,有吏员送来资料,同行的还有王?。 驸马都尉王?是长史王冲之子,时常给王冲跑腿,所以常来听事送公文,李笠见其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便问: “都尉似乎心中有惑?不妨说来听听。” 王?确实有疑问,想请教李笠,因为这疑问只能找李笠解答,听李笠表态,便说:“使君,如今公廨使用的墨水,可真是神奇呀。” 李笠点点头,示意王?入座,等对方座下,说:“都尉用过这墨水了?感觉如何?” “确实利于公文书写,这墨水太神奇了,字迹颜色居然会变。” 王?感慨着,把公廨如今强制使用的新墨水,说了一通。 这种墨水,现用现制,用的是三种原料,以及磨墨必备的胶,但是,原料之中却没有墨黑(炭黑),甚至连黑色的原料都没有。 却有蓝色的原料。 三种原料各自用水融了,掺在一起,居然会变成淡蓝色,加入适量胶并搅拌后,写在纸上,字迹是淡淡的蓝黑色。 时间一长,这字迹颜色会由蓝黑色,变成黑色。 所以,若纸上的字,书写时间相距过长(以日计),字迹颜色差异分明。 那么,若有人篡改文书、档案,在已经完成的内容上加入几个字,其新字和‘旧字’字迹颜色明显不同,能轻易看出来。 “这墨水,适合文书、档案书写,就是因为其变色特性,可以做到简单有效的分辨文字内容是否被篡改过。” 王?如是说,对原料产自鄱阳的这种神奇墨水赞叹不已。 正是因为这种墨水有随着时间变色的特性,所以被当做公文、档案书写墨水,大量用于各地公廨。 从去年开始,饶州每年缴纳的‘特产’之中,就有该墨水的配制原料,而别处是没有的。 各部官署的公文书写,大部分都已经用上新墨水。 王?很想知道,这种不用墨黑(炭黑)的墨水,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但可能事关机密,他又不好问。 李笠笑起来:“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在鄱阳,许多人都知道的,因为制墨原料,只有鄱阳乐安才管够。” 起身,从旁边小柜子拿出一个瓷瓶,他种下的因,如今收获了果,果实饱满,味道不错。 “这种墨水,名为蓝黑墨水,价格便宜,销路不错,其原料的制备,成了饶州一大产业,现在,就为都尉揭晓其秘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一章 因果(续) 李笠对前来寻求解惑的王?,介绍起鄱阳新特产——蓝黑墨水的配方。 不过配方颇为简单,并不是外人所想象那样极其复杂,也无保密的必要。 “之所以对配方不保密,一是因为配方极其简单,二是因为墨水所写字迹随时间变长而变色这一特点,根本无法模仿。” 李笠说完,拿来一杯茶,先让王?看看,茶水是淡黄色。 然后,他从瓷瓶里倒出些许粉末在纸上,这粉末为绿色,王?见了,脱口而出:“配制墨水的原料,其中一个就是绿色粉末,莫非...” “没错,都尉请看。”李笠说完,把绿色粉末倒入茶杯,王?定睛一看,发现茶杯里的茶水略微变黑。 王?惊讶道:“这,这是...” 李笠回答:“这是化学反应...所谓化学,都尉可将其当做炼丹术的别称。” “使君原来精通炼丹术?”王?说完,惊觉口误,正尴尬间,李笠笑道:“哈哈,我又不修仙,学这炼丹术有何用?” 王?干笑着,回到座位,李笠继续讲解:“都尉必然知道,饶州鄱阳乐安有水铜,其水,为蓝色。” 王?点点头,李笠接着说:“工匠以胆铜法从水中取铜,办法很简单,就是把铁片浸入蓝水之中,渐渐地,铜便会聚集其上。” 这个神奇的胆铜法,王?有所耳闻,又听李笠说:“胆铜法取铜,铜为产品,其伴生物,则为副产品。” “这种副产品为绿色,即绿矾。” “如今,乐安水铜产量,每年已过二百万斤,这是正产品,而副产品,也就是这绿矾,产量也很高。” 王?问:“属下听闻,绿矾也是炼丹常用之药?” “对,不过,这么多绿矾拿来炼丹,真是暴殄天物了。”李笠示意仆人过来,将变色茶水倒掉,他又拿起小瓷瓶。 “如都尉所见,绿矾和茶水掺在一起,会和茶叶里的某种成分起变化,呈现黑色,这一原理,就是制墨原理。” “茶水这种成分,目前称做‘鞣酸’。” “当然,真正的制墨原料,一个是绿矾,另一个却不是茶叶末,而是鞣酸粉末,所以才能做出来真正的墨汁。” “但颜色较淡,所以需要适当加入蓝色颜料。” “那,鞣酸如何做出来?熬茶叶么?”王?真的很好奇。 “这是个办法,但是不划算。”李笠摇摇头,“鞣酸可以鞣制皮革,可没见有谁用茶叶来鞣制皮革,因为茶叶里鞣酸含量少。” “鄱阳的工匠,琢磨胆铜法所获绿矾的用途,通过不断地试验,发现用某些植物的汁液,与绿矾也能产生类似于茶叶和绿矾产生的变化。” “譬如常见的药物五倍子,在江州,五倍子又称为红盐果,或者用山茱萸,这是山地常见的植物,长着一粒粒的小红果。” “用这两种植物,通过一些工艺处理,便能制备鞣酸,和绿矾粉末融合,就能变成蓝色的墨水。” “这种墨水中的鞣酸成分,接触空气后,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质,变成黑色。” “原来如此。”王?点点头,欣喜不已:这下,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李笠将瓷瓶放好,笑道:“乐安提炼水铜,有大量绿矾产生,如今,蓝黑墨水物美价廉,广受欢迎,乐安又多了一个赚钱的特产,真是皆大欢喜。” “江州各地,多有山茱萸、五倍子,如此一来,采摘原料,也能让许多百姓有了收入来源。” 王?感慨:“使君,这种蓝黑墨水,成墨的原...原理和常用墨水截然不同,制备方便,原料也方便携带。” 李笠点点头:“对,这就是化学的魅力,无穷无尽。” “使君为何将炼丹术称为化学?” “个人爱好,都尉切莫见怪。” 王?经过几年的接触,觉得李笠这个人确实与众不同,本来还想问一些事,但不好打扰太久,很快告退。 李笠看着一堆公文,看着公文里那蓝黑色的字迹,颇有感触。 绿矾成分就是硫酸亚铁,硫酸亚铁用处很多,譬如当做花肥来种花,确保盆栽叶子不发黄。 曾经,钢笔还是大、中、小学生通用写字文具时,其配套的蓝黑墨水,是无数人的学生时代记忆。 蓝黑墨水,又称鞣酸铁墨水,原理是硫酸亚铁遇到鞣酸,形成化合物鞣酸亚铁。 密封在瓶子里的鞣酸亚铁,因为不与氧气接触,所以不会起变化。 写在纸上后,与空气中的氧接触,被氧化成为鞣酸铁,于是,字迹会变成黑色。 便有了蓝黑墨水所写字迹随着时间变化而变色的特性。 所以,蓝黑墨水成为纸质档案时代,档案书写时常用墨水。 蓝黑墨水(鞣酸铁墨水)历史悠久,据说中世纪时,欧洲就开始使用这种墨水,其色偏淡,后来人们加入蓝色染料,给其“增蓝”。 当钢笔被水性笔替代,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后,蓝黑墨水,也变得‘罕见’起来。 但是,高级钢笔的‘逼格’一直在,所以,对于那些“钢笔玩家”而言,自己精心收藏的高级钢笔,必须配有上好的蓝黑墨水。 相关知识,他是与人闲谈得知。 在现代基本没什么用的小知识,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鄱阳乐安大量出产“水铜”,其副产品绿矾,产量同样很大,但一开始并没什么太大用处,等同于废物。 随着蓝黑墨水销路大开,绿矾瞬间由鸡肋变成鸡翅。 为何不是变成鸡腿呢? 因为绿矾的另一些重要用途,才是让其由鸡肋变鸡腿的关键。 譬如,隔绝空气闷烧绿矾,其气体带着腐蚀性,能损坏布帛,溶于水,得“绿矾油”,也有腐蚀性。 这一点,炼丹术士早已经发现,所以绿矾是常用的炼丹原料。 那么,绿矾油是什么化合物呢?李笠觉得很有必要搞清楚。 绿矾高温加热生成的气体,有腐蚀性,溶于水后的溶液,要么是强酸,要么是强碱。 李笠记住的化学知识不太多,思来想去,根据绿矾的成分为硫酸亚铁这一已知条件,进而推导出绿矾热分解产生的气体,应该是二氧化硫和三氧化硫。 溶于水,就是浓度较低的硫酸。 所以,“绿矾油”就是稀硫酸。 那么,大量的绿矾高温闷烧,可以产生浓度相对较高的二氧化硫和三氧化硫气体,溶于水,就能变成浓度相对较高的硫酸。 有了硫酸,哪怕这并不算是浓硫酸,但依旧让许多问题迎刃而解。 于是,饶州鄱阳乐安以胆铜法提炼水铜的副产物——绿矾,由鸡肋变鸡腿的最大原因,是可以大规模制取硫酸。 有了硫酸(不是浓硫酸),许多化学试验就能以较强的目的性来进行。 技术员们能够以科学而不是炼丹术的思维,通过土法制硫酸、土法制氢氧化钠酸等酸、碱,尝试生成更多的化合物。 尝试以化学的办法来改良各种工艺。 这是无数人努力的结果,让李笠感受到集体的力量。 这力量,鼓舞人心。 建康城里那阴暗的权力斗争,给李笠的感觉就是乌云蔽日、狂风暴雨肆虐的雨天。 而鄱阳那百业兴旺的勃勃生机,就是阳光明媚的晴天。 许多年前,他种下了许多希望的种子,和越来越多的人一起,不断努力的浇水,现在,种子长成树,终于开始结果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二章 渣滓 上午,阳光明媚,寒山远郊某处小城,一群囚犯正在穿戴铠甲、兜鍪。 他们是死囚,本来罪无可赦,不过现在官府给了个机会,让他们来到这里,穿戴铠甲,卸下脚镣,拿着木制兵器和兵卒比武。 赢了比武的囚犯,便能免去一死,从军为官府效力,可以如其他兵卒一般,有机会杀敌立功,往上爬。 囚徒们之中,许七已经好铠甲,整理着腰带,看上去老老实实,其实心里琢磨着要如何逃走。 他有一身本事,所以不认为待会的比武会输,前提是对手不能过于强悍。 虽然比武赢了要从军,有机会杀敌立功往上爬,但许七可不愿给人当狗,从军后当了兵,一定要找机会逃跑。 一年多以前,他抱着投军立功发迹的心思来到寒山,入了军府的新兵营。 但徐州军的军纪极其严苛,人在其中,被管得严严实实,和坐牢没太大差别,许七受不了:新兵营都这样,成了战兵可不是会被管得更难受? 且徐州军的编制和别处军队不一样,许七仔细琢磨之后发现,在徐州军中,没有他拉小队伍的机会。 因为徐州军实行军士管兵制度,各级军士一级一级管着兵,寻常人根本就没有办法拉拢乡党、同伴,结成团伙。 所以即便军营伙食好,他还是借故离开了新兵营,断了从军的念头。 随后落草,和一群志气相投的好汉干起了无本生意,拦路抢劫、杀人越货,逍遥自在,快活得很。 很快,许七通过各种手段,成了团伙的大当家,带着手下四处流窜,袭击商旅,为所欲为。 不到一年时间,就靠着这无本生意,获取了大量钱财,玩过不少女人,可比当兵卖命强多了。 只是好景不长,在徐州官府鹰犬的围剿下,他的团伙接连遭受重创,穷途末路之下,许七成了阶下囚。 他手上有很条人命,所以只有一死,在狱中也曾想过出逃,却找不到破绽。 现在,就有个机会,他赢了比武、当了兵,就有机会开溜。 继续拉起一支队伍,杀人越货,只不过这次,要离徐州远远地。 不一会,三十五名囚徒们都穿戴上了兜鍪、铠甲,拿着短木棍或木刀、盾牌,脚镣也被解开,沿着两道栏杆之间的通道向前走。 经过一个院门,来到一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四周都有高墙,进来的门一关,就再无出路。 有狱吏站在前面(北面)高墙上,指挥囚徒站在地上划着的一条横线上,成一列横队。 然后指着自己脚下这堵墙上搭着的一些梯子,高声说:“第一项比试,攀爬,爬上这里!” “最后上来的五个人淘汰,其他人进入下一轮比试!” “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囚徒们便冲上前,冲到墙下,争前恐后攀爬梯子,而墙上那狱卒已经不见了踪影。 随后一声哨响,城头忽然伸出几个物体,如常见圆桶般模样。 没等囚徒们回过神,却见这些圆桶状物体的一端对着下方,然后如花朵绽放,大量火焰如同雨滴一般,扑头盖脸落下来。 猝不及防的囚徒们被火雨笼罩,那些火焰落在身上铠甲,不知何故,竟然粘着不动,继续燃烧。 人拼命拍打着这火焰,但手掌接触之后,竟然被火焰黏上,在手上燃烧。 越扑腾,火就‘分’得越多,将囚徒们点成一个个火人,嚎叫着从长梯上坠落地面,在地上哀嚎着打滚。 许七未能幸免,他身上多处着火,脸上也被粘稠的玩意沾上,冒着火苗。 滚烫的刺疼感觉传来,许七痛苦的捂着脸,满地打滚。 这不是比武,你们是要虐杀我们! 许七心中绝望的喊着,但周身的疼痛,让他无暇诅咒官府,全身的皮仿佛都被人扒掉,剧烈的疼痛,让他脑袋空白,只知道挣扎。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肉烧焦的气味开始弥漫,让人闻了反胃。 城头,贾成看着地上的惨剧,无动于衷。 现在是武器试验,他要做的,是看试验武器“火油桶”的杀伤效果,至于用活人做实验... 抱歉,你们这群渣滓,没资格称作人。 贾成知道,眼前这群死囚,都不是一般的“杀人犯”,对方都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喜欢虐杀受害者。 令人发指行为有抓住孕妇后,打赌猜腹中婴儿性别,然后活剖,或者活剥人皮。 又逼迫亲人相杀,甚至逼迫父女、母子当众交合,然后虐杀。 这群渣滓,已经不是单纯的为了钱财杀人,而是为了变态的刺激,虐杀受害者来取乐,一个个都是没人性的恶鬼。 所以,没有资格痛快死去,只配作为各种试验武器的试验对象,烧得只剩下渣滓,才是最好的归宿。 旁边有几个人,拿着怀表计时,手里还拿着记录本,对实验情况做记录,贾成交代:“等火苗消了,收拾一下。” “检查伤口,记录伤势,看看不同程度烧伤者,能撑几日。” 众人应诺,贾成把目光又投回“试验场”内。 已经有过半的“人”停止了挣扎,看样子是直接被烧死了,剩下那些还在抽搐的,也不知能撑多久。 毫无疑问,用了新式燃料“煤膏油”的“火焰桶”,杀伤效果不错。 贾成低下头,看着手中拿着的一个玻璃瓶,瓶子里是黑乎乎的粘稠液体,名为“煤膏油”。 煤膏油是提炼过的煤膏,而煤膏,是煤炭炼焦后的产物。 煤膏为带着些许粘性的黑色液体,可以点燃,所以能作为纵火的燃料。 徐州产煤、铁,煤炼成焦炭后,是炼铁的极好燃料,所以徐州铁冶、煤矿区每年都会产生大量的炼焦副产品——煤膏。 贾成带着技术人员,对煤膏进行研究,发现精炼煤膏所得煤膏油,同样易燃,却极其粘稠,如同浆糊一般,黏上了根本就甩不掉。 烧起来的煤膏油无法用水扑灭,会一直燃烧殆尽,越是扑打,越是黏得到处都是。 所以煤膏油是极佳的纵火燃料,制作成各种特殊的的纵火武器,可以成为防守利器。 因为焦炭的产量极大,所以煤膏、煤膏油管够,即可以作为一般的燃料,也可以制作为防御武器。 大量的防御武器分发到屯田聚落,协助屯田军民应对敌人围攻。 贾成跟随李笠十几年,一直为患难之交主持产业事宜,现在管着寒山的官办作场。 他虽然没有上阵杀敌,却以另外一种方式,为李笠分忧解难。 哀嚎声消失,看来,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 新式火焰桶,定向喷火,大量裹着粘稠煤膏油的木炭颗粒,燃烧着喷溅出去,如同火雨般溅射到敌群之中,其威力出乎意料的好。 实验结束,即将打扫现场,贾成不忘交代:“等火都灭了,再收拾现场,注意有人诈死。” 。。。。。。 新耕种的麦田,已经收割完毕,看上去空荡而平整,和周围旷野融为一体,现在不断被战马踩踏。 数十骑兵涌向为麦田环绕的一座堡垒,垒上飘扬着梁国旗帜,又有男女老少拿着武器,守在墙头。 他们看着垒外敌骑,个个面色发白,却强做镇静。 与此同时,齐军骑兵看着这个堡垒,一脸凝重。 此为梁国的一个屯田聚落,据说是“栅”,但立的不是木栅,而更像是... 像是一座夯土堡垒,大体上是方形,不过四角又有角楼外凸,仿佛敌台,弓箭手在其上,可攻击攀墙之人。 这堡垒很高,高度不下三丈,看上去至少有三层楼高,第一、第二层无窗,顶部有屋檐,宛若战棚。 男男女女就在棚下窗口向外张望,不过窗口不大。 堡垒四边十来步外均有水塘,水塘宽约二十余步,如同护垒壕沟 南北两面有开小门,门前有桥可过水塘,可桥板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桥墩。 呼啸而来的齐军骑兵,围着这堡垒转圈,左看右看,无从下手。 对方开垦的麦田,早已收割完毕,也没遗留什么农具、牲畜,人全都躲到堡垒里,齐兵们想做些什么,也做不到。 却见堡垒里冒起烽烟,向远处聚落示警。 这一路过来,梁国的屯田聚落都差不多一个模样,都是方方正正的高墙堡垒,内有烽燧,外有水塘环绕。 聚落成群,密密麻麻,相互间以烽烟示警,仿佛村里的狗一般,一只狗叫起来,很快,所有狗都叫起来。 如今是秋天,齐军南下,袭扰徐州西北方向的大片屯田区。 齐军骑兵绕过单父城周围密集水塘群,如同饥肠辘辘的狼群,扑向其东南面一个个屯田聚落,却发现难以下手。 出击时,齐兵们听说这片地区的聚落都是肥肉,出击后,惊觉这些聚落一个个都是硬骨头,难啃得很,连一点肉渣都没有。 看着一座座高耸的堡垒,他们觉得奇怪:这堡垒一座座的到处都是,建起来怕是耗费不少财力吧? 梁国哪来这么多财力,大半年时间就建起这么多屯田堡垒来? “走,继续往南走!”有人呼喊着,招呼同伴继续向前进,“把他们搅得鸡犬不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三章 此面向敌 清晨,丙辰栅内升起袅袅炊烟,栅内军民守在墙头,看着栅外密密麻麻的敌兵。 丙辰栅的防御建筑如同堡垒,但人基本都是屯田民,主官小旗潘全,手下只有十个战兵。 其他人,要么是军属眷,要么是普通百姓,共四十户,两百余人,一旦被敌军攻入堡垒,就只有死。 看着外面那么多敌兵,而手下基本上没什么作战能力,潘全强作镇静,打开库房、分发武器,安排军民依照演练,各司其职,抵御敌军进攻。 所有人都要拿起武器作战,其中也包括他那半大不大的儿子。 外面,连日袭扰徒劳无功的齐军骑兵,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在丙辰栅外已经聚集两千余人,其中大半为骑马随行的杂兵,并非精锐骑兵。 他们用附近砍伐的树木、竹子,打造了简单的攻城器械,做好相应准备,对眼前这座屯田聚落发动进攻。 之前,齐国细作探得明白,梁国的屯田聚落分成不同级别,最小的“栅”,军民一般为四十户,即两百人左右。 现在,他们有两千余人,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攻打这两百余人的小寨子,还能攻不下来? 未必,因为眼前这个“栅”,其建筑如同堡垒,墙很高,若不是只有一面是水塘,其余三面为陆地,齐军才不会以其为进攻目标。 三面进攻,每边投入至少六百人,守军就得每边分至少七十人。 六百对七十,至少八倍兵力优势,仅仅是弓箭手对射,齐军认为己方就能压制对方,使得先登能够从容攀墙,所以值得一试。 攀墙长梯已经制作完成,数量很多,齐兵们吃完朝食,做好准备,三面同时攻垒。 先扛着如同门板一般的大盾,接近堡垒,架在距离营垒四十步距离,以此作为弓箭手的掩体。 弓箭手躲在大盾后,和垒上弓箭手对射,垒上射出的箭矢稀稀拉拉,齐军的攻势如行云流水般展开。 一群身着铠甲的兵,在同袍举盾掩护下,抬着粗硕的树干,即将向堡垒唯一的门——南门冲去。 但将领觉得对方可能已备好滚木礌石,或者熬了金汁或滚水,甚至堵住了门,所以临时取消撞门。 直接实行蚁附攻垒。 不一会,三面同时进攻的齐兵都实现了长梯靠墙,更多的弓箭手聚集在堡垒外,压制垒上。 有先登口衔尖刀登梯,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向上爬。 他们时不时被垒墙上小窗里射出的弩箭命中、坠梯,但更多的先登蚁附而上。 守军射出的箭矢实在是稀疏,很快,有先登攀上垒顶,却发现垒顶并不是平台,更像是屋顶。 却没有瓦,而是结实的整块屋顶,仿佛平板一般,且向内倾斜,整体看上去,四面内倾的片板屋顶,仿佛围成一个漏斗。 “漏斗口”较小,他们看不到“漏斗口”下面的情况,而“屋顶”滑腻腻的,他们骑坐在狭长的“屋脊”上,进退不得,无遮无挡。 四角箭楼上,有弓箭手不断向他们射箭,一不留神,整个人就沿着屋顶向内滑下去。 伸手乱抓,想要抓住什么物体,不让自己下滑,可四周平坦,没有丝毫凸起之物。 心忽然一空,人滑落屋檐、坠地,正好落在猬集的尖头竹子上,“噗嗤”数声过后,摔得半死不活、口吐鲜血,喊都喊不出来。 旁边,是几个一脸惊恐的妇女,手中握着短矛,抖抖索索的看着坠地齐兵。 有妇女两眼一翻,瘫倒在地,有人瞪着眼睛,持矛向前刺,将扎在竹子上的齐兵刺死。 随后被血腥吓得矛都拿不稳,捂嘴跪地,呕吐起来。 越来越多的齐军先登上了垒顶,然后无一例外都滑了下来,死于非命。 却陆续有惊叫声响起,那是底下‘守株待兔’的妇女,见着大活人接二连三掉下来变成“肉串”,实在受不了血腥,吓得失声尖叫。 男人们赶紧让这些助战的妇女去帮忙给弩上弦,或者搬运物资,自己端起短矛,“守株待兔”。 外头,磨刀霍霍的齐兵见同袍已经翻过垒墙入内,听得里面哭喊声不断,只道是同袍得了手,攻入垒中,正在疯狂砍人。 于是一个个呼哧呼哧喘着气,奋力登梯。 南面垒墙小窗后,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戴着铁面,端着弩,颤抖着对准小窗外的身影放箭。 督战至此的小旗潘全,看着自己儿子大郎一边颤抖一边射箭,后背都湿了,有些不忍心,却不得不让儿子参战。 要不是丙辰栅墙高、垒厚,各种防御设施齐备,他才不会带着家人到此屯田。 但军府投入大量钱财,在周围屯田聚落也大量筑垒,丙辰栅不是孤零零一个,他才有信心带着手下守住这里,保住屯田成果。 如今外面虽然敌人多,但既然不长眼,敢来攻丙辰栅,他就不介意让栅内军民体会一下杀人的感觉。 “啊!” 惨叫声起,潘大郎后仰倒地,捂着脸喊叫着,旁边另一个小窗处,一对配合着用弩射箭的父子见状,呆若木鸡。 “愣着做什么,继续射!”潘全咆哮着,赶紧上前,却见儿子脸上插着一支箭。 潘全只觉心跳都停了:这么小的窗口,敌兵居然能把箭射进来! 潘大郎一把扯下那羽箭,潘全定睛一看,却见儿子戴着的铁面上,额头位置有些破损。 “没事吧大郎!” “没、没事!” 小潘惊魂未定的说,一骨碌爬起来,又去捡掉在地上的弩,铁面处露出的两只眼睛,满是惊恐,以及亢奋。 杀人,这就是杀人! 大活人就在面前被我一个个射中,鲜血四溅,比射兔子刺激多了! “没事就继续射!”潘全笑起来,儿子没事就好,“外面怎么喊都别管,咱们这丙辰栅,就是个陷阱,等着他们来送死。” “咱们的营寨,屋顶专门修得如同漏斗,抹了煤膏泥油,滑得很,他们爬多少个进来,就得死多少个!” 潘全笑着笑着已经是狞笑,守着另一个窗口的那对父子,本已经被战斗的血腥震慑,此时却被潘全的笑声“震醒”些许,并为不断地射杀敌人而亢奋: 没错,来多少个,死多少个! 战斗继续,围攻堡垒的齐兵渐渐觉得不对劲:怎么爬进去那么多人,都没见开门的? 但己方先登陆续翻墙入内是事实,或许,门后面堵死了,急切间打不过开吧。 许多人如是想,继续攀梯,不过登上垒顶的人,奋力喊着“带绳索上来”,聚集在墙下的人纷纷拿来带着铁爪的长绳。 转到西墙的潘全通过窥孔观察敌情,觉得时机已到,对守墙的人们下令: “赶紧的,上火油桶!” 旁边,一个身形消瘦中年人,和一个瘸腿的老头,一起推着小车过来,车上装着个圆木桶。 圆木桶一端涂着白色,上面写着四个黑色大字:此面向敌。 他俩是平民百姓,没打过仗,更没杀过人,勉强将木桶抬上“发射台”的架子,放上去,却怎么都放不平。 潘全仔细一看,吓得脸都白了。 又不敢大喊怕吓得这两个脱手,赶紧扑上来扶着桶:“反了,反了。” 原来木桶那“此面向敌”的一端,对着室内,也亏得木桶尾部有“防装反装置”,即有多个凸起,所以无法放平在架上。 潘全和这两位一起,把木桶掉了个头,装在架子上,也就是让“此面向敌”的一端,对着装置外侧。 潘全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见通过窥孔看敌情的手下喊着“可以了!”,便操作装置,打开‘投放口’,然后扳动装置的“扳机”。 圆桶滑了出去,数息后,一声“咆哮”响起。 一团火光在攻垒齐兵头上绽放,无数火焰如雨般落下,落在齐兵的头上、肩上、身上。 火焰黏在他们身上,挥之不去,也扑不灭, 人群被火焰点燃,很快四散开来,无数人带着火焰在地上翻滚,嚎叫着。 其他两面垒墙,也陆续绽放火花,指挥攻垒的齐将,见状大惊:怎么感觉这看上去没什么反击能力的堡垒,这么难啃的? 莫不是上当了? 正惊疑不定间,南面远处,响起凄厉的号角声,那是在四周警戒的游骑,向他示警:梁军骑兵来了。 号角声,也传到了梁军骑兵们的耳中。 率军来救丙辰栅的彭大竹,从出击时起,就直奔丙辰栅而来,因为按照安排,入寇的齐军骑兵,必然会围攻某几个聚落,丙辰栅便是其一。 因为这几个聚落就是故意示弱的诱饵,引入寇的敌骑围攻。 根据全局布置,为了对付齐军骑兵袭扰,堵是不行的,必须“疏”,屯田都督彭均定下计策,要以蟹簖捕蟹之法,诱导“螃蟹”们入网。 广阔的屯田区,当中一个个水塘,一个个坚固的聚落,加上树林、水泽等地形,构成了如同蟹簖一样的陷阱。 让“螃蟹”们只能沿着某些地区前进、活动。 而没有水塘环绕的丙辰栅(故意的),就是看上去就像蟹簖之中的破口那样,很容易突破。 却是无数螃蟹落入大网的入口。 彭大竹是彭禹之子,跟随族亲彭均驰骋沙场多年,如今奉命来蟹簖“出口”捞“螃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围上去!把他们打成半身不遂!” 彭大竹呼喊着,率领麾下近千骑兵,如狼似虎般,扑向丙辰栅外敌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四章 踪迹 午后,一处小河河段,大群骑兵正在过河,马蹄搅动河底泥泞,让原本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起来。 百余步外,上游河段,已经先行过河的骑兵,一部分继续骑马警戒,一部分下马后饮马,人也顺便休息休息。 远处是一座堡垒,那是一处屯田聚落,四周已经初步开垦出一些田地,却依旧被水泽、树林所环绕。 带兵出击的梁森,看着远处那堡垒,想到了彭蠡湖畔的渔村。 在水边定居,潮湿,天热时蚊虫又多,成日里被叮得身上发痒,那滋味可不好受。 不过,若是水里有鱼,蚊子会少些,又会引来不少青蛙“定居”,每到晚上,水边蛙叫此起彼伏,可热闹了。 青蛙多的地方,会招来蛇,所以水边的村落附近经常可以看见蛇,走路时可得小心。 他从小在白石村长大,所以对于水边生活再熟悉不过,而每当冬天来临,就是彭蠡湖上最忙碌的捕鱼季节。 冬天水冷,但深水处较浅水处要暖和些,所以鱼群聚集在湖里深水区过冬,最适合用大网捕捞。 每到冬天,渔民们聚集起来,划着船,组成船队,在烟波浩渺的彭蠡湖上撒网捕鱼。 捕鱼得先找到鱼群所在位置,而为了将鱼群聚集起来,渔民们会分工协作,船队各有任务。 负责包抄鱼群的船队,其上渔民们敲锣打鼓,或者用船桨等物体敲击船帮,制造巨大声响,目的是惊吓鱼群。 使受惊的鱼群往某个方向逃跑,而那个方向,大量渔船已经备好渔网,就等着鱼儿一头撞入渔网阵中。 梁森收回思绪,看着远处聚落堡垒,思考起战局。 敌军来袭,目的就是袭扰徐州西北境的屯田区,对方均为骑兵,或者骑马代步的步兵,所以移动速度很快。 屯田都督府,已经在屯田区建立起大体完整的警戒体系,所以各地屯田聚落都能及时获得示警,各聚落军民能依托堡垒闭门据守。 来袭的齐军,没有携带大型攻城器械,所以即便临时打造一些长梯,对坚固的屯田聚落堡垒根本就无法造成实质性威胁。 但是,对方以骑兵大范围活动,对屯田区进行肆无忌惮的袭扰,这会极大打击屯田军民的信心。 头一两年,因为是开荒,所以开垦出来的田地,不可能有什么收成,那么即便敌人来袭,屯田的损失也不会太大。 但是,再过得几年,当开垦出来的田地,种植的麦子产量渐增。 辛苦劳作大半年的屯田军民期盼着收成时,却被来袭敌军搅黄了,这样的失落,对于人们信心的打击很严重。 屯田至少要做到自给自足,才能把局面维持下去,因为官府不可能一直出钱粮来养没有多少收成的屯田聚落。 齐国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从徐州大规模屯田的第一年开始,就派骑兵袭扰。 如果官军应对不当,让屯田区成了对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公厕”,那么对于屯田区里的军民而言,开辟新家园的期望恐怕就只能是水中月影。 所以,屯田都督府以及徐州军府制定了一系列作战计划,在屯田开始的头一两年,先把聚落和警戒体系建起来,至于各聚落能开垦多少农田,无所谓。 一个个坚固的聚落堡垒,距离都在十余里左右,相互间构成一个大型堡垒群,这就是骨架。 而聚落堡垒上高耸的望楼,都配有大型千里镜,以及简易灯火/旗号‘通讯机’,如同耳目。 这些望楼上的哨兵,可以通过千里镜观察周围数里的动静,并且在不动声色间,将自己所“看倒”、“听到”的动静,通过‘通讯机’传递出去。 所以,现在这一大片广袤的屯田区,对于官军来说是“透明”的,这片地区上的动静,都逃不过一个个聚落堡垒的观察。 来袭的齐军骑兵,进入屯田区后,就像进入猎场的猎物一般,在无遮无挡的平地里流窜。 迎接他们的,是准备就绪的狩猎队。 梁森镇守兖州,却不是死守兖州,要配合屯田都督府,将前来袭扰的敌骑一网打尽。 据地办法,和彭蠡湖里渔民捕鱼差不多,找到猎物所处的大概位置,然后左右包抄,把对方往某个方向赶。 赶到某个区域,将其歼灭。 但他们的对手,是移动速度很快的骑兵,所以作战时必须做到随机应变,且得多个心眼,毕竟来袭之敌,一定不缺经验丰富的精锐骑兵。 稍有不慎,打狗不成反被咬。 狗叫声陆续响起,此起彼伏,那是一只只猎犬在咆哮。 猎犬待在专门的马驮犬笼,跟着骑兵们行动,现在出来、下了地,解了笼头,喝水、进食,顺便活动一下四肢。 敌骑狡猾,行踪飘忽不定,为了追击这些身上可能有羊肉膻味的“猎物”,带上猎犬或许会有奇效。 然而猎犬无法跟着骑兵长途跋涉,于是让马驮着专用犬笼,带着大量猎犬随军行动。 临战,放出猎犬,如同打猎一般,对猎物实行围剿。 骑兵带着猎犬(军犬)出击,这是徐州军试行的一种战术,效果如何,现在就能检验一下。 几名骑兵小队长,根据从旁边聚落获得的消息,结合之前已经获取的敌情,向梁森进行汇报。 并给出草拟的作战方案。 “敌军极大可能在这里,屯五区南端,那里丘陵多,树林多。”一名小队长指着舆图,向梁森进行汇报。 舆图上画着网格,代表着一个个“地块”,而“屯五区”,在此处东南方向大概三十里外。 而梁森所部骑兵,是从东面而来。 梁森看着舆图,眉头紧锁:“也就是说,他们偷偷掉了个头,主动往我们这边靠过来,想来个灯下黑?” “有这可能,而且...”这个年轻的小队长看看同伴,确定眼神之后,向梁森讲出众人讨论后达成的看法: “他们并不是在躲,也不是在逃,而是要找机会,吃掉追击的官军。” “何以见得?”梁森问。 “使君,各处聚落堡垒,如今见了敌人踪迹之后,并未以烽烟示警,而是以千里镜、灯火通信机传递消息,为的就是装聋作哑,不惊动敌骑。” “对方即便不知我军有如此手段,但既然敢来,就不是废物,更不会是蠢物,极有可能凭借经验,判断出我军想做什么。” “他们四处流窜,未有丝毫收获,就该早点收兵,抽身而去,免得被我军断了退路。” “却逗留不去,在屯田区腹地来回转悠,这不是饿得走不动的癞皮狗,这是故意使诈,等着肉送上门的狼,他们在引诱我军追击。” “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设好埋伏了!” 梁森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猎物的踪迹有些诡异,要逃不逃,要躲不躲,要战也不战,明显有问题。 不过,基于锻炼人才的原因,他需要这几位骑兵小队长多动动脑子。 骑兵和骑兵交战,是“以动对动”,相互间攻防转换的速度很快,而短时间能就会决出胜负。 这需要基层带兵将领有随机应变的作战能力,不能事事向主将请示、得了命令才行动。 所以,徐州军的骑兵基层编制——小队,其小队长的作战意识一定要强,但这种意识没多少人能教,就只能靠实战磨炼。 以及临战多开谈论会,集思广益。 现在,敌人的踪迹已经被他们初步找到了,那么,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梁森做出了安排,决定今晚就对敌军实施突击,将士们吃起干粮,照顾坐骑、整理兵甲,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准备。 不一会,梁森用鹅毛笔在两张小纸条上写了相同的内容,将其卷好,各放入两个芦管里。 然后,从随行马匹驮着的鸽笼里拿出一只鸽子,把一根芦管绑在其右脚上,然后放飞。 灰黑色的鸽子振翅高飞,向东南而去。 梁森又把另一个放有纸条的芦管,绑在另一只鸽子腿上,然后放飞。 他听李笠说,鸽子有归巢的习性,哪怕离巢数百上千里,也依旧能够飞回去,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的家。 那么,使用鸽子的归巢习性,提前在某处蓄养鸽子,那么当鸽子成年、认家之后,就能实现“定点通信”。 李笠养了许多鸽子,寒山也有鸽舍,其中饲养的“信鸽”,经过锻炼,确实具备数百里外回巢的能力。 许多信鸽,被提前运到徐州各地,梁森手上就有不少,可以随时放飞这个鸽子,让它们把简单的消息捎回寒山。 袭扰屯田区的敌军骑兵,其中一支主力,踪迹已经被他发现,为防万一,他在战前要把消息发出去。 如果他打了败仗,得知敌人踪迹的李笠,还有机会调兵遣将,把对方“留在”徐州。 无论如何,都要将来犯之敌“留下”,或者至少歼灭大半。 用实打实的战绩,让屯田的军民们相信,在徐州军的羽翼下,来犯之敌有来无回。 让他们相信,自己辛辛苦苦开辟出来的田地、建起来的房舍,一定会成为“鸡犬相闻、阡陌连天”的美好新家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五章 野蜂飞舞 凌晨,小河北面一里,旷野中有些许昏暗火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那是临近熄灭的篝火,在天将亮前,绽放着最后的火焰。 在旷野里露营的齐兵,一人至少能有双马,所以行军速度很快,且在旷野里露营时,各自分得很散,所以警戒范围很大。 许多人头枕空胡禄(圆筒形皮箭囊),渐渐地,有人听到了胡禄中传来的嗡嗡声。 虽然声音微弱,但经验丰富的老兵还是能听出来,这是马蹄踩在地面所引起的震动,在胡禄引发的“共鸣”。 所以,有许多人骑马过来了。 露营的齐兵们着甲入睡,个个枕戈待旦,发现“客人”来了,立刻爬起来,准备作战。 这里是一处小河附近,齐兵分为两股,各自休息。 一股于河北岸一里处草丛里露营,点起篝火,生怕不显眼。 另一股在其西面的树林中,不动声色,漆黑的树林里,没有半点亮光。 梁军骑兵似乎在西北边,对方若摸黑过来,正常来说必然先过树林。 然而夜袭队伍肯定提防树林里有暗哨,所以,会远远绕开树林。 那么,当对方从树林经过,就是林中伏兵冲出来的时候...么? 非也,大部分齐兵点着篝火露营,自己即是诱饵,也是猎人。 而树林里只有少部分人,作为暗哨,提防来客先摸进树林,然后东出施行夜袭。 齐兵们做好准备,牵着衔枚的坐骑,缓缓向南走,把满是打了草结的北面辽阔野草丛,让给来客。 野草茂盛,将两股长草末端绑在一起,如拱门般,只要草束够粗,可以将人绊倒。 虽然未必绊得住马蹄,但加上适当布置的许多绊马索,足以让疾驰的骑兵来个人仰马翻。 撤到河岸附近的齐兵,已近做好了上马的准备,就等着冲来敌军被“草结阵”弄得队形大乱,他们好一举将其冲散。 骑马混战,哪怕是在夜里,他们也不怕骑术低劣的南军骑兵,对方在夜里混战中的表现,必然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来客有可能在河的南面过来,不过聚集在河边的齐兵,也能做出有效应对。 然而就在“猎人们”屏气息声守株待兔时,猎犬们忽然咆哮起来。 “猎人们”并未携带猎犬出行,所以猎犬是被人的。 大量犬吠来自树林西侧,这沸腾的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让齐兵们有些错愕: 仿佛他们才是夜袭者,摸黑袭击一处村落,结果村中守户之犬纷纷叫起来,十分热闹。 树林中传来惨叫声、呼喊声,看样子是树林里的同伴被狗袭击,咬得很惨。 可这些狗是怎么来的?怎么之前都没听到狗叫? 疑惑刚冒出来,河边忽然绽放出火光,呼喊声随后响起。 却是顺流而下的一些梁兵,将一同漂下来的小竹排点燃,使其沿着河水漂过来。 竹排的竹子,其竹节似乎装有易燃之物,所以烧起来火势很猛,虽然不能对人构成伤害,但闪烁的火光,将河岸附近照亮。 南岸旷野里,冒出来一群黑影,缓缓靠近河边,就着火光,在暗处对身处明处的齐兵放箭。 释放“火竹排”的梁兵上了南岸,往同伴这边跑来,齐兵不知虚实,没有过河追击,缓缓后退,退到火光照亮区域外。 准备上马往东撤。 守株待兔打成这样,让齐军将士有些郁闷,但也只能随机应变,给来犯之敌以痛击。 在黑灯瞎火的旷野里,骑兵冲打不起来,即便是骑马摸黑赶路也不容易,他们要防梁兵徒步夜袭,方法就是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南岸忽然火光大作、尖锐哨声起,大量光点喷涌而出,向北岸而去。 夜幕下,漆黑的旷野里,仿佛有一大群野蜂飞舞,舞动着燃烧的翅膀,疯狂的冲向前方。 撞中人或马,或者掉落地面,依旧冒着火光,不过哨声会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火光和尖锐哨声,吓得齐兵的坐骑们骚动起来,很快,齐兵们发现飞来的“火蜂”,是一支支羽箭。 羽箭下绑着长纸筒,长筒末端喷射火焰,撞在人身上,箭镞冲力不怎么样,反倒是火焰会灼伤皮肤。 长筒前端有哨子,看来这才是发声的原因。 他们的战马不怕锣鼓声、号角声等战场动静,却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的声、光恐吓,无论背上有没有骑着人、缰绳是否被人拽着,很快便四散奔逃。 火光照亮了慌乱的人影、马影,南岸那些准备就绪的梁兵们,等名为“一窝蜂”的火器释放完毕,呼喊起来。 步行冲向河边,看样子是要过河,与齐兵交锋。 齐兵马匹失控,至少一时半会聚集不起来,这些骁勇善战的骑兵暂时没了坐骑,变成步兵,逃是不可能逃的,便准备迎战。 双方距离很快拉近,隔着一条河,借着闪烁的火光对射。 不一会,梁兵再度释放“一窝蜂”,这种武器外观为圆桶的武器不算重,一个人都能轻松扛着,所以便于携带,数量很多。 其样式,为寻常羽箭箭杆上绑着纸筒,点燃纸筒尾部后会喷火,带着羽箭向前飞。 又因为厚皮纸筒前端有竹哨,所以飞行时会发出尖锐的哨声,施放时产生的噪音,能对没见识过如此情景的马匹,造成极强的惊吓效果。 这些羽箭,装在如同蜂巢的圆桶形厚皮纸箱(外壳为竹编)里,不是很重,便于携带。 架在地上,一字排开,东西足有上百步长度,“桶口”对着北岸,喷射着火光。 一轮轮的释放过后,野地里遍布星火,齐兵被这种火器袭击,倒是没遭受太多伤亡,但是,马都被吓得跑光了。 而梁兵就是不过河。 东方露白,天蒙蒙亮,齐军将士视线扩展,看看四周,发现战马多已跑到远处,甚至没了踪影,这才惊觉不妙:中计了! 敌人的袭击目标不是人,是马。 对方要把马赶走,留下人。 骑兵没了马,就变成了步兵,四条腿变成两条腿,困在这旷野里,跑都跑不掉。 马蹄声起,不少梁军骑兵出现在南岸,然后向下游跑去,在下游数里外过河。 一部分人去追逐零星齐军骑兵,并且收拢四散的战马。 一部分人阻断河边无马齐兵往东的去路。 率领骑兵抄敌军退路的梁森,看着旷野里敌军“人马分离”,很满意。 打仗要动脑子,不能蛮干,这是李笠时常念叨的话,梁森也经常提醒自己,不能变成只会带兵狼奔豕突的莽夫。 骑兵对骑兵,在兵力不占优势、马匹数量也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一方想要全歼另一方,可不容易。 因为骑兵打不过可以跑,而硬碰硬的正面交锋,己方的损失也少不了。 梁森麾下有近千骑兵,对方兵力也差不多,但备马更多,在平原地区交手,想要包围、全歼对方,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想了个办法。 因为黑夜束缚了骑兵的‘活力’,他想出的办法就是夜袭,用猎犬寻踪,并进行佯攻,然后主力从侧翼摸过去。 用试验武器“一窝蜂”,制造出声、光等惊吓效果,靠着“野蜂飞舞”般的“法术”,把对方的战马吓跑。 现在,敌军战马果然被吓跑,那么接下来的仗就好打多了。 梁森看看左右,下令:“先把马都牵走,这些没马的兵,慢慢收拾!”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六章 偃月 睢阳东北,获水畔,两支军队激战正酣。 亳州梁军在此拦截西窜的齐军,因为这是对方逃窜的唯一方向,所以梁军准备充分。 但低估了一点:齐军的备马极多,所以即便是长途跋涉,接战之后换了备马,丝毫没有疲态。 对方移动速度很快,能够大范围迂回,各部聚散离合如同行云流水。 对于梁军而言,己方准备充分的一击,仿佛砍中一汪水,明明已经砍中了,对方也四分五裂,但只受了皮肉之伤,很快就恢复如初。 随即张牙舞爪扑来。 打“虎”未能一击致命的“猎人”们,渐渐陷入苦战。 幸亏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又有来自徐州的“铁丝网”这种防御利器,所以步兵得以聚集成数个圆阵,抵御敌骑袭扰。 梁军骑兵则穿梭在各阵之间,驱赶逼近的敌骑。 但因为数量上处于劣势,梁军骑兵时不时得躲到阵中,避开敌骑追击。 然而,恼羞成怒的齐军并未打算轻易放过“拦路狗”,他们袭扰徐州屯田区,没讨着一点好,窝了一肚子火,如今就要发泄出来。 齐军不断以骑射袭扰梁军步阵,又在马尾巴上绑着树枝,于上风向来回驰骋,扬起大量尘土。 导致下风向的梁军将士被尘土弄得灰头土脸,不少人眼睛进尘土,难受得很。 阵中,亳州刺史王琳观察着敌情,看着敌骑如同狼群般在周围窥伺,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样的敌人,很难对付啊! 他是第一次面对全员骑兵的敌人,而且是在大平原上与对方交手。 对方的骑兵极其骁勇,加上备马多,所以己方伏击不成、对方动起来的时候,步骑混杂的梁军很难跟得上。 梁军骑兵数量处于劣势,不能擅自追击,且一旦丢下步兵,那些没了骑兵掩护的步兵,很容易被绕回来的敌骑给歼灭。 所以现在伏击不成的王琳及部下,就如同动作迟缓、只能横着走的螃蟹,试图去夹不断移动的老鼠。 现在,螃蟹夹不夹得到老鼠另说,不被老鼠寻个破绽一口咬死就已经不错了。 将士们面对如狼似虎的敌骑,虽然不至于害怕得双腿发抖,却也知道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所以一个个聚精会神,严阵以待。 他们有一层层铁丝网护着,不怕敌骑直接冲进来,就这么对峙,敌人迟早撤退,所以只要军阵不乱,就不会有事。 但如此一来,他们就无法拦截对方,对方想什么时候走,就能什么时候走。 真要是这样,战前的构想就落空了:拦住这支齐军,也好给齐国一个教训。 但是,王琳和部下有信心把对方留下来,因为他们还有后手。 不一会,西北方向尘土大作,却是一支骑兵快速靠近,很快排开阵势,如潮水般向围攻梁军的齐国骑兵扑来。 王琳用千里镜看得明白,冲来骑兵个个头戴漏斗盔,明显是徐州军的装扮,于是按照事前约定,下令己方骑兵出击。 他本人并不擅长骑马冲锋,所以留在阵中指挥,麾下骑兵很快出阵,合成一股,攻击对方南侧兵马。 而北面,留给徐州骑兵。 攻防转换瞬间开始,齐军骑兵分两股迎战两支梁军骑兵,旷野里很快乱成一团,风土飞扬间,骑兵之间爆发混战。 王琳和步阵里的将士,看得见四周的混战有多么激烈,很快发现,许多手舞长柄刀的徐州骑兵和手持矛槊的齐军骑兵缠斗。 古来骑兵所用长兵就是矛槊为主,怎么徐州骑兵用起长柄刀了? 或者说是很少见的步兵所用斩马刀? 一寸长一寸强,长兵的特点就是长,矛的长度一般不低于一丈四尺,超过一丈八的矛又叫槊。 而徐州军的长柄刀,长度似乎也就一丈出头,比对手的长兵短了至少三四尺,这怎么打? 王琳并不擅长骑战,但大概知道骑战长兵的用法,却见徐州骑兵手中长柄刀,用法极其特别。 矛槊技法,有直来直去的刺,画弧线的挑、扫,以及旋转绕的缠、拨、盘,还有大开大合的荡。 而长柄刀呢? 多了砍、划、劈。 长柄刀刀头肯定不轻,但杆短一些,舞动起来灵活程度似乎比矛差太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使刀的徐州骑兵力气大。 两骑交锋,矛刺过来,长柄刀一拨,拨开矛头,随后刀刃沿着矛杆向前滑,这时候持矛之人如果反应不够快,手都被砍断。 若松了手,矛就掉了,而刀势不减,往人身上划过来,躲闪不及,人身上就要被砍得少了什么。 王琳甚至看到有徐州骑兵以长柄刀拨开刺来的矛后,直接把对方坐骑的脖子给抹了。 又见一种用法,却是拖刀:两骑交错而过,手中长兵撞击,各自攻击落空。 长柄刀顺势一‘拖’,赶在对方以长矛回头背刺之前,砍中敌人身躯或者坐骑身躯,胜负顿分。 又有很阴险的用法:隔开对方刺来长矛后,长柄刀下探,刀锋划(砍)人腿,甚至马腿。 甚至还有很凶残的用法:凭借蛮力直接劈砍,一刀下去,借助马的冲力,把仓促间横矛格挡的敌人,连矛杆带人(头部、肩部等)都劈成两半。 亦或是凭借坐骑冲力,直接劈砍马头,虽然未必一刀两断,却能把马头砍掉一块,致其立刻扑倒,场面极其血腥。 亳州梁军将士,目睹混杂使用矛槊和长柄刀的徐州骑兵,把先前气势汹汹的齐军骑兵打得伤亡过半,很快溃散,不由得愕然。 然后是欢呼,因为友军实在是太强悍了。 王琳的部下,大多是江湖豪杰出身,平日里好勇斗狠,最佩服的就是能打的“狠人”,如今见着徐州骑兵如此善战,当然由衷欢呼。 齐军溃散,留下大量尸体和无主战马,部分徐州骑兵追击,部分留守。 王琳让步兵们打扫战场,看着渐渐近前的徐州骑兵,心中感慨:这就是李笠练出来的骑兵么? 真是厉害啊,难怪能突击邺城。 他仔细看去,这些骑兵的坐骑都是“半具装”,即只戴上了面帘、鸡颈(护颈)、当胸(护胸),马匹只有正面防御。 不过许多坐骑的鸡颈、当胸上插着箭,看来这披上的防具,还是起到了重要作用,在正面交锋时,护住了坐骑。 有数骑过来,当中一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人身材魁梧,戴着铁面,看不清样貌,头上漏斗盔顶部小旗有三面,一红二黄,三面并杆,分外显眼,彰显着与众不同的身份。 手提一根两刃槊,长度很长,王琳粗略估计,能有两丈二以上。 胯下坐骑,为一匹雄健的青白杂色战马,人和马都沾上不少鲜血,而那根两刃槊,两个槊头都被鲜血染红。 两刃槊,光看武器,就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驰骋沙场无敌手的猛将。 那人将两刃槊交给随行骑兵,拿下铁面,下了马,对王琳笑道:“王使君别来无恙?” 却是屯田都督彭均,王琳的老熟人、此次协同作战的友军主将。 王琳几名部下,也认得这来自鄱阳的“大鲶彭”,笑吟吟上前,攀谈起来。 熟人见面,一番寒暄,切入正题,但在那之前,王琳很想弄清楚一件事:徐州骑兵所用长柄刀,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正式装备的长兵,还是彭均部曲自己用的武器。 “这长柄刀,是徐州军府正在试用的长兵,分骑战、步战,有相应的使用技法。” 彭均说完,让部下拿来几柄长柄刀,让王琳及左右观看。 “优点和缺点,都有,具体好不好用,得由实战来做检验。” 原来如此,王琳拿着长柄刀,仔细端详起来: 这长柄刀,其刀身比环首刀略宽,刀背加厚,并不是简单的把环首刀接上长杆而成。 刀前端为弧形,刀尖上挑,更注重劈砍,但也能直可刺。 刀背“开裂”,裂出小叉,也不知如此制作有何用意,王琳觉得或许如戟的小枝那般用处。 刀柄(杆)截面为水滴形,一头圆一头略尖,尖的一端对应刀刃。 如此刀柄,可以让人在不看刀头的情况下,根据刀柄握感,就能知道刀刃的方向。 王琳掂了掂分量,发现长柄刀没有想象中的沉重,看样子,刀头的重量,不比环首刀重多少。 又试着舞了一下,刺、挑、砍,以他力量尚可的双臂来舞动,觉得这刀舞起来比想象中要灵活,刀头很好控制。 当然,再灵活也比不上矛,毕竟‘头部’的重量差别在那里,王琳知道对于长兵来说,前端分量越轻就越省力、越灵活。 整体而言,长柄刀分量比矛重,灵活也不及矛,但用法特别,可以实战矛、槊无法施展的技艺。 或许经过练习,真的“好用”。 他点点头:“有点意思,此兵器形制从未见过,有名字么?斩马刀?长柄刀?” 彭均回答:“名字到是有,诸位看这刀型,像什么?” 王琳和左右仔细看了看,觉得这刀身前端为弧形,看上去,像眉毛,也像...像一轮弯月。 “刀如偃月,所以取名偃月刀。”彭均公布答案,王琳好奇:“为何会想到用长柄刀做武器?” 彭均笑道:“目的就是破甲,破重甲,步战交锋,作为劈砍类破甲长兵来用,而这长柄刀的用途,比长柄斧多一些。” “骑兵交战,长柄刀的技法丰富些,可以劈砍,混战时,或许能有帮助。” “方才说的,是试用的兵器?”王琳副将陆纳问,他对这种兵器很感兴趣。 “对,试用,好不好用,得看实战。” 陆纳又有疑问:“为何要如此折腾呢?矛槊就不错,都督用的可是两刃槊。” “嗨,这是李郎...彭城公琢磨的...”彭均笑起来,露出森森白牙,道出其中秘辛。 “彭城公认为,军队作战,如同工场开工,工人们要用合适的工具来高效率完成工作,武人嘛,当然要用合适的工具,来提高杀人效率。” 提高杀人效率? 这话听在王琳及一众部下耳中,让他们对李笠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话说李笠成日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七章 底气 南济水畔,北岸,左城,大量青壮正在外廓处施工,修筑高墙,使得外廓的防御设施由木栅变成城墙。 自彭城而来的船只靠泊河边临时码头,卸下大量物资以及建筑材料,临时铺设的细长小铁轨上,来回走动着大量人力推车。 旁边,卸完货的船只被人拖上岸拆解,拆下的船板和铁钉作为建筑材料,用于各类建筑施工。 自单父而来的李笠,策马走在过河浮桥上,看着前方热闹的建筑工地,颇为满意。 正所谓“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既然他借了巨额钱粮搞屯田,无所谓顺便多借一些来囤积物资以“改造”左城。 左城易主,对于齐国必然是个不小的刺激,对方肯定要反扑,所以左城就是一个绞肉机,替代单父,承接“鲜活原料”。 李笠骑马过了河,往城内走去,随行人员之中,有骑着小马驹的世子李昉及其伴当。 李昉跟着阿耶出来长见识,出发以来,去过不少地方,让他只觉大开眼界,看着眼前这座城,以及旁边的施工工地,好奇不已,却没敢问。 方才听人说,这座齐国城池,支撑了不到两日,就被梁军攻破。 阿耶正在单父附近慰问屯田军民,顺便过来看看。 李笠入了城,看着街道两侧破败的建筑,不以为意:这些危房,迟早都要拆掉。 按照去年定下的计划,一旦齐军入寇、袭扰屯田区,己方要尽可能将其歼灭。 光这样不行,随后要“防守反击”,拿下单父西北一百多里外的左城。 左城,为齐国西兖州州治,夹在北济水、南济水之间,位于南济水北岸,其南济水下游支流荷水,向东注入泗水。 所以左城和寒山通水路,船队在丰水期可以自泗水逆流而上人济水,向左城运送大量物资。 如今虽然即将入冬,但河水水位尚可,航道通畅。 根据这一地理特点,李笠做出的战略要求,就是拿下左城后,立刻将其要塞化,驻扎军队,使其成为单父的外围屏障。 左城与其南面的亳州睢阳、东面的兖州高平,距离不到两百里,相互间可以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加上位于这个三角形“底线中点”的单父,就如同一张大伞,挡住徐州的西北边境。 现在徐州军正在赶工,将左城要塞化,而齐国军队的反扑,恐怕不用多久就会到来,届时,驻守左城的官军,会过一个很“热闹”的新年。 李笠来到公廨,新任左城守将严超达,正在布置左城防务,见李笠来了,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转入正题。 “城破之前,齐军往城中所有水井都投入粪便、死去的牲畜,这些井暂时用不了,不过末将已派人进行处理,并投入生石灰进行消毒。” “城内一片污秽,为防爆发瘟疫,我军将士及筑墙青壮都驻扎在城外军营。” “根据防御方案,左城新垒才是防御中坚,故城,就按计划改造...” 李笠见严超达说得条理清晰,加上方才入城所见,各处行动确实井井有条,放了心:“你们挡在前面,后方百姓才能安心过日子,辛苦了。” 严超达笑道:“此乃末将职责所在,哪来的辛苦?” “接下来,北虏要袭扰屯田区,就得先把左城拿下,可左城这块硬骨头,会让他们把牙齿都咬崩!” 李笠点点头:“你有这个决心,我就放心了,物资会源源不断运来,不会误了进度,但是,一定要提防敌军偷袭。” “是,末将明白!” “即便新堡垒未能完工就被敌军围了,你也莫要担心,援军回来的,我,也会带兵来的。” 严超达几乎要拍胸膛;“君侯放心,末将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徐州军诸将,都有绝对的底气击败齐军,这底气,来自于将士的刻苦操练,来自于兵仗精良,来自于彭城公李笠的“不败”战绩。 只要有李笠在,所有人都相信,李笠能带着他们走向胜利。 这就是他们和齐军交锋时有必胜信心的最大底气。 事实也是如此,而李笠用人不问出身,无论是文是武,只要有才干就会予以任用,或者先历练一番再委以任用。 徐州军的组建、扩大是这样,州郡公廨的用人是这样,屯田都督府组织卫所屯田,同样如此。 无数出身微寒的人,在徐州看到了希望,从文从武,都有实实在在的出路。 像严超达这样本身就是小豪强出身的将领,加入徐州军,和子弟、族人一起,在李笠的指挥下,浴血奋战,不断打胜仗、立军功,凭借军功向上爬。 又有许多两淮子弟,在徐州找到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大伙的前途一片光明,做起事来自然干劲十足。 李笠能打胜仗,不停的打胜仗,接连击败齐军主力,甚至率军奇袭邺城得手,这让本就尚武的两淮豪杰纷纷投效。 李笠极会经营产业,让两淮许多大户都在寒山找到自己的摇钱树。 李笠又很会“铺摊子”,无论文武,官府铺开的摊子越来越大,需要设置的官署越来越多。 那么多的文武官职空缺,对于寒族子弟而言,就是入仕、晋升的一个个绝佳台阶,又有了相对公平的机会,去踩这一级级台阶。 严超达知道,徐州如今是寒族子弟向往的地方,所以,一旦有了任用的机会,谁会不尽心尽力做事? 正说话间,他瞥见外面院子里,有几个少年候着,但却东张西望,仿佛对进进出出的军吏很好奇。 这几个少年是跟着李笠过来的,但衣着寻常,不像是锦衣玉食的富贵郎君,严超达觉得奇怪:这几个什么来路? 李笠见严超达注意到外面那几个小家伙,笑道:“我家大郎,跟着出来长见识,几个伴当跟着。” “原来是世子。”严超达说完,心中惊讶:衣着普通,不说还真看不出来世子也在里面。 “这一路鞍马劳顿,必然十分辛苦,不如,末将为君侯及世子,安排一下。” “没那么多讲究,他是出来长见识的,又不是来游宴。”李笠摆摆手,“你事情多,我就不打扰了。” 严超达送李笠出去,站在公廨门口,看着李笠父子骑马而去的身影,觉得疑惑。 彭城世子好像七八岁年纪,骑马就有模有样了,其他几个伴当亦是如此。 虽然这几个少年骑的是马驹,人小马也小,和正常的马走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但由此可知,平日里少不了练骑马。 严超达见识过李笠惊人的武艺和力气,所以觉得李笠既然让儿子骑马,或许也少不了打熬力气、练习骑射。 而据说在建康城里,骑马出行的官员,会引来非议甚至被弹劾,且士族们多以会骑马为耻,出行只坐牛车,绝不会骑马,更不会学骑马。 风气如此,以至于许多开国勋臣子弟,纷纷弃武从文,讳谈自己能开强弓、骑马,转为文士做派,成日里抚琴谈玄,而不再策马骑射。 手中拿的是笔、棋子、拂尘,不再是强弓、刀矛。 看样子,彭城公根本就没打算让儿子学那士族子弟做派? 严超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勋贵们及其子弟大多附庸风雅,忌讳别人说自家子弟是“将门之后”,独独彭城公不在乎。 想想也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高门甲族,根本就看不起任何寒族子弟,更别说以武上进的武人。 无论这些人如何的附庸风雅,都不可能得到士族们的认可,联姻更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何必低身下气的去讨好对方呢? 想着想着,严超达忽然觉得心里有了些底:一个亲近寒人、尚武的武勋,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么? 彭城公儿子多,世子从小就带在身边培养,看来后继有人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八章 劈砍 下午,获水畔,东归的队伍在野地里露营,兵卒们到附近树林樵采,将采集的木柴运回营地。 又有人负责劈柴,李笠便趁着这个机会,教儿子如何劈柴。 劈柴用的是斧,斧是很常见的生活工具,也是常见的战场兵器,有各种使用技法。 用斧劈柴也有技巧,不懂技巧的人,用斧头劈柴会很累。 现在,李昉劈了几下,就觉得手腕、手臂和腰背酸痛,其他几个伴当也是如此。 他用的是长柄工具斧,重量二斤,这是很普通的重量,常见的单手刀、锤、锏等兵器,都是二到三斤的重量。 虽然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少年来说,这斧不轻,但李笠看得出来,因为李昉没有掌握斧的使用技巧,所以抡了几下就不行了。 而“当年”,七八岁的李笠,和梁森等小伙伴砍柴时,用的也是二斤左右的斧头,表现却强得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富家子不干农活,不会劈柴没什么奇怪的。 李笠向儿子讲解:“你不会滑把,所以为了让斧头的劈砍威力最大,双手握的是斧柄末端。” “按照杠杆原理,这确实能实现最大的劈砍力量,可是你每抡一次,手臂和腰承受的作用力也最大。” “那么,正确的握法,是右手握着斧柄的前端。” 李笠拿着长柄工具斧,给儿子做示范:左手握着长柄的末端,右手握着斧柄前端,虎口靠着斧头。 李昉觉得奇怪:握着斧头附近,那可就使不上力,也“甩”不起来了。 “看着,现在开始起手,也就是甩。”李笠慢慢将斧头举起,李昉瞪大眼睛,却见阿耶手中的斧头竟然在滑动。 确切地说,是“甩”(举起)斧的过程中,右手虚握,当斧柄垂直地面时,握着斧柄末端的左手,“推着”斧柄向“上”动。 当斧头“甩”过头顶时,阿耶握斧头的手势变了:左手依旧握着斧柄末端,右手却已“滑”到斧柄末端,几乎和左手靠在一起。 然后用力劈下,将木块劈成两半。 李昉见状若有所思:这么一来,起手时的“力矩”,和劈砍时的“力矩”有所不同... 李笠讲解:“双手持斧,一般而言,右手在前,于是成了杠杆支点,左手在后,是杠杠发力端,斧的头部,自然就是杠杆的阻力端。” 他双手握着长柄工具斧,向儿子讲解要领,几位伴当旁听。 “起手时,右手握着斧头部的柄,这时杠杆的支点和阻力端最近,那么对于使用者而言,这杠杆就是力矩最大的省力杠杆。” “起手后,滑把,当斧头甩起来,过头的垂线后,变成了费力杠杆,但这时,因为斧子在人的上方,所以维持起来并不用额外费力。” “下劈时,不需要用手来撬动这个费力杠杆,直接让斧头的重量转过去,也就是下劈,自然就省力了。” 说到这里,李笠将长柄工具斧交给儿子:“起手省力,下劈也省力,劈起柴来,自然就不容易累。” “而你刚才,起手时就就没省力,下劈时,恐怕是双手用力,而不是让斧头自然下劈,肯定费力,劈个几次,就累得手发酸。” “而且,这种握着末端的握法,很容易伤手腕,腰也吃不住。” 李昉用力点头:“嗯!阿耶我知道了!” 李笠又说:“但是,滑把攻击...劈砍的时候,有一个问题,就是劈砍距离忽然增加,所以,你得把握好距离,适当缩手。” “不然劈下来,斧头劈不中木块,就是白费力气。” 李昕用力点头,按照阿耶教的要领,比划了几下,再次劈柴,果然感觉不一样了。 其他几个伴当,也陆续掌握了这一要领,李笠见儿子高兴,也很高兴:“记住,用长杆兵器时,滑把,是很有用的技巧。” “譬如用矛,无论是直刺还是横扫,用了滑把技巧,就能瞬间增加数尺的攻击距离,对方若是没有提防,很容易被击中。” “同理,你对付手持长兵的敌人时,也得提防对方使出这一招,而滑把是长杆兵器极其有效的攻击方式,一定要谨记在心。” 李昉好奇起来:“阿耶,长柄战斧和长柄刀,也是如此用法么?” 李笠点点头:“对,长杆兵器都是杠杆,灵活变距,即变换力矩,就是把这个杠杆用好的诀窍。” “但是,长柄战斧和长柄刀,和矛槊不同,他们的重心在前端,使用起来,更费力气,起势和收势不容易,这时候的动作迟缓,很容易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所以,军中所用长柄战斧,以及偃月刀,其全长也就一丈左右,重量大概五六斤,而一杆一丈二的矛,重量也就三、四斤。” “看起来长度差不多,但用法不一样,不过呢,长柄战斧、偃月刀的基本用法,就和劈柴差不多,要活用滑把,改变力矩。” “用这种长杆兵器作战,其招式必须尽可能省力,不然在战场上挥舞几下就会双臂发麻,那可就不妙了。” 李昕又问:“那,用斧头当兵器,起手和收手很慢,别人不可能傻傻站着吧?” 李笠见儿子开始动脑筋想问题,笑道:“当然不会,所以战斧、偃月刀主要用来对付重甲敌人,至于斧头一劈不中,己方出现破绽,确实很危险,不过...” “战斧当头一劈不中,还有一个技法,可以反制敌人。” 。。。。。。 左城,齐军来袭,兵马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不久前,齐国探知梁军正在加固左城城防,于是立刻发兵来攻,要赶在梁军立足不稳之际,收复左城。 于是,左城东北角一段尚未完工的城墙,成了齐军突击的目标。 大量身着重甲的步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手持刀盾、长矛、大斧等武器,向这段城墙发动进攻。 梁军仓促间竖起木栅,挡住城墙缺口,并以大量兵卒守卫木栅,低挡齐军进攻。 双方距离快速缩短,不断地对射之中,许多人倒地,齐军先锋顶着箭雨逼近木栅,将火把以及各种易燃之物投到木栅后,然后直接以大斧劈砍木栅。 又投掷出绑着绳索的铁爪,扒着木栅,然后向外扯。 木栅后冒起烟,似乎投掷过去的火把以及易燃之物已近被弄灭,随后木栅突然向前倾倒,其后大量准备就绪的重甲梁兵,端着长矛径直冲了出来。 齐兵毫不畏惧,端着长矛迎来。 无数人挤在这相对狭窄的缺口处以长矛对捅,长矛之间相互搅在一起,矛头捅在对面人身上,无法透过厚重铠甲,只是不断地“顶”。 当突刺的“捅”,变成了互“顶”,战线开始胶着,老练的兵,此时开始改变策略,将手中长矛对准对方的面部或者腿部,实施进攻。 亦或是用矛杆别来别去,把对面捅过来的长矛别开。 正在僵持间,齐军很快拿来许多马槊。 三人一组,两个人端着马槊,槊头对敌,又有一人站在后面,手持大木槌,如同打钉子般,把马槊向前“钉”。 情况危急,梁兵忽然投掷出大量冒火的陶罐,陶罐落在齐兵人群中。 陶罐破裂之际,有大量黑色液体溢出,然后被火点燃。 燃烧的液体十分粘稠,粘在人身上就无法抹去,又难以扑灭,虽然烧起来火势不大,却能把人点燃。 着火的齐兵挣扎起来,身上粘着的燃烧液体,又粘到别人身上,随即将此人也点着。 突如其来的火攻,让严密的齐兵队形瞬间碎裂。 正在互捅的长矛阵线出现松动,梁军斧兵得了机会,从后排前出,竖起长柄斧,当头劈砍对面齐兵。 有齐兵躲开这致命一击,斧头劈中地面,随后斧刃一横,向后一拉,斧头下端如同钩子一般,把人的腿勾住,然后将其扯倒。 倒地的齐兵,即便身着重甲,却已罩门大开,梁军斧兵接着一斧,直接把挡在胸前的手臂,连同胸膛一起劈开。 鲜血四溅,嚎叫声不断,专破重甲的斧兵,将齐军甲兵砍得落花流水,长矛兵们得了空档,端着长矛并排前进,将战线向外推。 进退失据的齐兵,挡不住自城内而出的平推长矛阵,不断向后退,变成溃败。 梁军长矛兵列阵前出,追着捅了数十步距离,捅翻不少人。 在后方督战的梁军主将严超达,见齐军那边已经有骑兵集结,要从侧翼迂回,于是赶紧鸣金收兵。 再把木栅立起来,然后在木栅之后,拉起几道铁丝网。 铁丝网可是防御利器,不怕火烧,用刀和斧头砍的话,急切间也砍不断,用来堵口,再合适不过。 严超达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齐军,知道这个年,自己和将士们会过得很“热闹”。 但是,他们可不怕,因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李笠下达的命令,可是要让他们孤军守城一年,严超达和部下有信心做到,不过,应该不需要那么久。 因为援军会来的,左城驻军,不是孤军奋战!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九章 玩火 凌晨,北风吹拂,左城东、西、北三面城墙外,无数火光闪烁,照亮夜空。 无数人影在火光中晃动,那是大量青壮正在负土堆山。 齐军围城,经过数日努力,三座土山已经高过城墙,而梁军在城内搭建高高的箭楼,比土山要高,以作压制。 随后,齐军一方,组织青壮们将土运上山顶,向城墙一侧倾泻。 期间,守城梁军不断放箭,虽然造成齐军这边一些伤亡,但依旧无法阻止土山靠过来。 到了东方露白之时,三座土山各自和城头连在一起。 齐军主帅、武卫将军綦连猛,登上城东土山,居高临下眺望城内,却见城里守军不慌不忙,似乎对土山靠城并不担心。 再仔细观察,却见左城东南、梁军新筑堡垒,其上兵卒同样十分淡定。 綦连猛打了许多年的仗,虽然攻城仗打得不多,但基本的攻城打法还是明白的。 现在,他见梁军似乎胸有成竹,心中惊疑,觉得对方一定有什么守城妙招。 会是什么招数呢? 綦连猛听说梁国的徐州刺史李笠极其擅长守城,想来对方任命的左城守将,一定通晓不少防御手段。 他觉得事有蹊跷,但左右将领纷纷请战,而己方辛辛苦苦堆了三座土山,终于堆到城头,不打是不行的。 只有尽快收复左城,才能避免河南形势恶化。 左城位于南北济水之间,距离濮阳不算远,去年李笠率军从濮阳地界渡过黄河袭击邺城,小股梁军入城,烧了太庙。 这件事决不能再次发生,所以,朝廷无论如何都要收复左城,现在,没有理由“等等再说”。 否则皇帝那边没法交代,綦连猛很快下了决心,下令进攻。 已经饱食的齐兵,沐浴着晨曦,如同蚁群一般登上土山,从三个方向,同时对左城发动进攻。 綦连猛看着己方将士涌上城头,正翘首以盼时,攻势戛然而止:将士们在城头附近停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拦住了。 他举目远眺,发现似乎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荆棘墙,挡在城头,己方将士用刀、斧头奋力劈砍,收效甚微。 綦连猛暂时不知道对方布设了什么障碍,而准备就绪的梁兵,发动反击。 用临时布设的铁丝网挡住敌兵上城头,随后毫不犹豫使用防御武器——火油桶。 他们将一个个火油桶架在发射装置上,让“此面向敌”的一端,对准如潮的敌军,拉动机括。 咆哮声中,火油桶前端喷射出大量火焰,隔着一道道铁丝网,在数步距离上,将当面之人点燃。 无数变成火人的齐兵嚎叫着,挣扎着,想要往前冲,却被铁丝网阻拦。 向后退,又把同伴点燃。 梁兵又用特制的抛洒器,将大量黑乎乎、粘稠的煤膏油抛洒到人群之中,射出火矢纵火,将人群点燃。 看起来不可阻挡的攻势,很快就被大火给粉碎,左城城头弥漫着刺鼻的糊味,惨叫声不绝于耳。 梁兵不断抛洒煤膏油,三座土山和城墙连接处燃起大火,火越烧越旺,“火人”越来越多。 渐渐地,连山头都烧起来了。 督战的綦连猛,不得不和将领们下山避火,回头看去,见着己方堆起来的土山变成了火焰山,无数将士在大火中奔走呼号。 如此惨烈的场景,惊得将帅们面色惨白。 綦连猛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宿将,胆子没那么小,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舍得用火油,直接把三座土山都给点了。 而被三座“火焰山”包围的左城,看上去就像一座火焰城般,让人只觉触目惊心。 如此火攻,让齐军将领们意识到事情不妙:三面围攻瞬间失败,也不知被烧死多少人,而对方“出手阔绰”,搞不好城中囤积着大量火油。 綦连猛明白若这么强攻下去,填多少人命都不够,立刻下令收拢败兵,重整队形,再攻。 左右闻言大惊:“节下!对方肆意纵火,我们填多少人进去都不够啊!” 綦连猛回答:“是佯攻,和他们对射,把他们的兵力引上城头,那么,走地道攻城的将士,就有机会了!” 他这么一说,将领们才回过神:堆土山时,己方也在土山后对着城墙挖掘地道,挖出来的土,正好用于堆土山,不露痕迹。 这是做了两手准备,不过三条地道都是还差一点才穿过城墙,所以得等到明日才有机会入城。 但为了吸引对方注意,确实得佯攻城头。 或许到了明日,地道攻城能成功也说不一定! 。。。。。。 傍晚,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终于停了。 白雪皑皑的寒山城里,州牧官邸,李笠看着大腹便便的薛月嫦吃脆皮烤鸭,只觉后背发凉:这是第五只了! 现在的吃法,可不是削下肉片卷在面饼里吃,而是直接吃肉,李笠被薛月嫦的好胃口所震惊。 不过考虑到孕妇本来就会胃口大增,李笠很快理解了小妾的胃口,并很高兴:且吃得多,肚子里的胎儿,营养就有保证。 “不要急,慢慢吃,还有。”李笠说完,啃着一只烤鸭腿。 见薛月嫦吃得津津有味,他问:“如何,这煤气烤炉烤的烤鸭,比起炭火烤的烤鸭,味道有何优劣?” 薛月嫦放下筷子,用餐纸擦了擦嘴,回答:“没有果木香味,不过没关系,还是很好吃。” 李笠点点头:“你喜欢吃就好,不过饮食要均衡,不能喜欢吃的就拼命吃,不喜欢吃的,碰都不碰。” “放心,不是不让你吃,虽然府里只能做炭火烤鸭,这煤气烤鸭得点外卖,但管够...” 薛月嫦打听起来:“三郎,不夜坊里的煤气烤炉,烤出来的烤鸭,果然每日供不应求么?” “对,煤气烤炉烧的是煤气,温度相对可控,所以批量烤出来的食物,品质都很稳定。”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品质稳定,百店一味,这才是工业化制作食品的标准。” “出售的食品,其品质有保证,然后开展‘外卖’服务,刺激潜在客户的消费欲望,才能拓宽销路。” “但一切的前提是相对便宜,毕竟大多数人,对于价格还是很敏感的,若食品能做到便宜又好吃,产量大,那就不愁赚不了大钱。” 李笠说着说着,来了精神,毕竟煤气烤炉这种烹饪工具,还是他提出的“创意”。 “烘烤食物,掌握火候是关键,用固体燃料烘烤,把握火候要看经验,这得老师傅把关,所以产量上不来。” “但气体燃料就不同,因为可以通过控制气阀,调整燃料供应量来控制火力,这就是变相控温。” “煤气烤炉还有一个优点,就是通过结构布局,可以很方便做到炉内热量分布均匀。” “譬如圆筒内壁的烤炉,能确保放在炉内的每一个鸭子,每一块饼,都能接受同样热量的烘烤。” “如此一来,每一炉的成品,其品质都能和其他批次的成品大概保持一致,能让食客们对于这家店的‘手艺’有信心,变成回头客。” 薛月嫦一边听,一边吃烤鸭。 她知道如今不夜坊的许多商家,用上了煤气烤炉,能够大批量制作许多风味独特的“烘焙食物”,譬如各种新式糕点,以及“烤鸭”等常见食物。 因为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所以如今各家店的生意都不错,不断开发出各种物美价廉的烘焙食物,勾起食客们的馋虫。 旺盛的需求,使得煤气供应也能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各方的成本进一步降低。 而新的“不夜坊”陆续开张,能够进一步分摊煤气的使用成本,先前建设煤气发生装置、铺设煤气输送管路的费用,看来能很快赚回来。 她没想到,煤气这种燃料,能让李笠玩出那么多花样来。 “火带来了光明,也带来了热量,让人类能够享用熟食。”李笠缓缓说着,仿佛化身记录片的“旁白”。 “如何玩火,很有讲究,不仅要有创意,也要有技术支持,新技术,就能带来新的烹饪方式。” “你想想,一个个煤气烤炉里,挂满了涂好配料的鸭子,其肤色在高温烘烤下,渐渐变得焦黄,阵阵香气洋溢,那场景多带劲?” 这场景确实很诱人,薛月嫦能想象出来那场景有多壮观,李笠又说:“若是把鸭子换成人...” 薛月嫦听了李笠这惊悚的比喻,脑海里浮现出烤炉里的鸭子变成人之后的情景,瞬间脸色变得惨白,捂着嘴干呕起来。 李笠赶紧上前安慰:“是我说话错话了,莫在意、莫在意...” 薛月嫦哭笑不得,烤鸭是吃不下了,李笠赶紧斟茶,让对方解解腻。 他纯粹是说漏嘴,而不是为了让薛月嫦少吃烤鸭,才这么说。 原因,当然是“日有所思”,才会脱口而出。 之前,齐军围了左城,来势汹汹,大有不夺左城誓不罢休之势。 然而围城只持续了一个月,对方就撤军了。 原因,是齐军攻城时遭受了两次重大损失,都和火有关。 第一次是在地面,齐军从东、西、北三面堆土山攻城,结果被守军以煤膏油纵火,把土山烧成火焰山,大量兵卒葬身火海。 第二次,是齐军次日发动的“地道战”,齐军堆土山时,在山下挖地道攻城,结果地道另一头被守军灌入大量煤膏油,然后一点火.... 烤炉里的鸭子,有人管着火候,不至于烤成炭,而地道里的人就... 那场景,光是想就觉得渗人。 齐军吃了两次惨败,意识到左城梁军有充足的纵火燃料,可以尽情玩火。 而他们没有那么多人命来填,继续围困下去不过是徒耗钱粮,只能及时止损,那就是撤军。 这就是李笠认为左城一定能守住的原因:易燃液体——煤焦油很充足。 徐州产煤,又有铁矿,焦炭冶炼对焦炭的巨大需求,催生了炼焦副产物——煤焦油的大量出现。 煤焦油可燃,其粗略提取物虽然可燃性比不上石油的提取物,但总归是可燃的液体燃料,所以,徐州军有充足的底气“玩火”。 左城守军放的两场大火,烧退了齐军,徐州百姓,可以过一个安安稳稳的好年了。 想到这里,李笠颇为高兴,但忧虑随后涌上心头。 他在徐州打开的局面,渐渐稳定下来,军队无论是攻还是守,能力都很出色。 但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粮食产量不足。 徐州聚集着大量脱产(脱离农业生产)的工商业者,又要供养脱产的军队和大量战马,本地根本就无法做到粮食自给自足,需要从外地运来。 只要时局稍微动荡一些、粮食供应减少,徐州就会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所以,他才要组织军队屯田,但屯田成果出来需要时间,那么,他就得绞尽脑汁,加强边境防御,争取将敌人挡在徐州之外。 因为敌军只要在春耕、秋收季节入侵,就能把徐州的农业搞得一团糟。 而徐州四周一片空旷,尤其屯田区,四周更是一马平川,想要把骑兵众多的敌军挡在门外,谈何容易。 单纯的防,或者防守反击肯定不行,即便把进家的“贼”赶走,家里的坛坛罐罐烂了,损失还是能让人肉疼。 若派骑兵出击,和齐军对攻,要来个“御敌于国门之外”,就算能赢,战马的损耗也是个问题。 这还是打赢了的苦恼,要是打输了,损失就会更多,连带着的负面影响也会很多。 没有人可以打包票,说逢战必赢,李笠虽然没吃过败仗,却也不敢有这种“老子打仗绝不会输”的念头。 他家底薄,只要输一次,就很容易把攒起来的家底输个精光。 在徐州“种田”,如同玩火,玩好了,可以烧得对手欲仙欲死,玩脱了,自己被烧得痛不欲生。 因为容错率低,要考虑的方方面面很多,所以决策的压力很大。 李笠不觉得齐国会就此罢手,坐视自己在徐州“种田”、蚕食河南地区。 对方下次再派兵马来,也不知会用何种战术。 他想着想着,陷入沉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章 玩火(续) 临近午时,军营里,食堂厨房内,炊事员们忙着煮饭做菜,人人都忙碌不已。 灶台上架着好几口大铁锅,各有一名炊事员站在这些铁锅前,握着如同铁铲一般的炒菜铲,奋力搅拌着锅里的青菜。 突击检查食堂的李笠,在厨房里走了几圈,对烹饪用料很满意。 他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是用来养兵的,不是用来养硕鼠的。 花十文钱做伙食费,必须得有八文钱吃进兵的肚子里,至于剩下那两文,一文是经手人的工资,一文是算是食材损耗。 自古以来,后勤就是腐败的高发区,譬如伙食这一块,只要心够黑,就可以不动声色发大财。 而这个时代里,喝兵血最常见的套路,就包括克扣伙食。 对于李笠而言,这种行为不可接受。 他的军队,日常训练的训练强度很高,将士们的伙食必须有保障,才能坚持下去,才能巩固训练成果。 谁敢克扣伙食,就是挖李笠的根,他就要对方死。 徐州军的战斗力强,是因为主帅把大头兵当人来用,而不是当成榨汁原料来榨。 李笠离开热腾腾的厨房,来到附近的地埋式沼气池旁,看着这个对食堂厨房灶台供气的“气源”,听管理员讲解沼气池的运行情况。 当头第一个问题,就是问:“沼气池的导气管还容易堵么?” “不堵了,如今,大伙都有经验了。”管理员笑起来,一脸尴尬。 李笠也笑起来:“你们的经验可不能捂着,得带徒弟,让更多的地方用上沼气池。” 尴尬在众人的笑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这尴尬由何而来,当然是有不好明说的原因。 当初在鄱阳,开始使用沼气池的时候,大伙都缺乏经验,包括李笠。 他只知道沼气池的概念,具体怎么弄,不清楚,慢慢摸索了几年,技术员们才初步清楚该怎么管理沼气池。 在寒山,军营里修起沼气池,同样问题多多,要么沼气池不出气,要么其导气管(排气管)总是堵。 管路堵了,那就要疏通,没有经验的人去疏通管道,经常被管道里喷出来的玩意糊脸。 沼气池里,装的都是全军营的排泄物,可想而知被这些玩意喷到脸上,那场景有多么尴尬。 但比起沼气池爆炸,被池子里的玩意糊脸都是小事一桩:沼气池爆炸可是会出人命的。 即便是在后世,也偶有新闻:住宅小区/路边化粪池,因为熊孩子作死扔炮仗进去(一般是井盖的孔眼),导致井盖被炸飞。 “我们在军营修沼气池,用沼气灶,目的就是为了省钱,哪怕寒山的煤价不高。” 李笠说得很坦然,“而沼气池里沤熟的..可卖做肥料,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但是,一切的前提是保证安全。” “一次次地安全事故,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变成了一条条规章制度和操作规程,这都必须严格遵守。” “用沼气做燃料生火,就如同在玩火,玩火很危险,不小心的话,命就会没了。” 李笠说了一通,至于管理人员听没听进去,那就天晓得了。 不过他对这些人管好沼气池有信心,因为沼气池沤出来的肥料,销售所得,管理人员是有“提成”的。 也允许炊事班晚上开小灶,煮夜宵,卖给手里有几个闲钱的兵卒们。 这是最简单的利用人性:有好处,才会有动力。 甘于奉献、不求回报的人不是没有,但太少了,李笠自己都做不到无私奉献,就不去强求他人。 芸芸众生,总是免不了趋利避害,所以与其用繁杂制度来束缚管理者,还不如给点甜头。 让这些人成为制度的受益者,自然就会认真维持制度的运转。 忙了一圈,已到饭点,李笠走进食堂,与兵卒们一起用餐。 顺便和大伙聊聊伙食问题,听听大伙对食堂有何意见。 当然,他也要听听炊事员们的说法,看看有什么难处。 军队里的食堂,由“炊事班”负责,其成员为炊事员,即伙头兵。 食堂和用餐者,相互间容易产生矛盾,这很正常,因为大食堂做的是“大锅饭”、“大锅菜”,而人的口味多有不同。 正所谓“众口难调”,军队食堂要做到伙食“人人满意”是不可能的,免不了有人抱怨饭菜不好吃。 也不乏抱怨“同一盆菜,咸淡不均”等等。 双方有了矛盾,但都没错,所以需要有“和事佬”来协调,否则矛盾积累起来,就会有怨气。 以李笠的身份,不可能天天蹲“基层”当和事佬,对此他做了对应的安排,有人监督食堂伙食问题。 今日有此举动,说白了就是走个形式。 彰显他体恤下情,让兵卒们对他有亲近感。 当官,总免不了‘表演’一下亲民,走个形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因为真正有些“昧着良心”的事,李笠都已经做了。 临近年底,李笠此时变成“散财童子”,给将士们带来一个好消息: “今年,大伙打了许多仗,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军府准备了许多兑换券,分发给大伙。” “这兑换券为纸制,可以在城里那些指定的商家处,根据其上所写内容,兑换各种商品,大伙就把这些商品,当做年货吧!” 这确实是好消息,在场兵卒们喜上眉梢。 李笠又说:“我今日是提前说一声,具体事宜,后续自会安排,就在这几日间。” “兑换券为纸制,为防伪造,有一些防伪措施,具体是哪些措施,军府发放兑换券时,会告诉你们的。” “不过世间总是有一些能人异士,精通各种技艺,可以伪造许多物件,所以这兑换券是有期限的。” “请大伙务必在截止日期前,把兑换券用出去,逾期可就作废了。” 听着听着,有人疑惑起来:直接发物品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搞什么兑换券? 李笠当然知道将士们会有疑惑,却打算装聋作哑。 因为他的行为,类似于玩火。 玩得好,事半功倍,玩脱了,那就是一地鸡毛。 不过,人缺钱的时候,哪来那么多讲究。 他认为自己只要把套路玩好了,成功几率还是很大的。 。。。。。。 数日后,军营东门,大量不明身份的男子聚集在门口,手里拿着纸牌,上面写着“收兑换券”。 只要有人从里面出来,这些男子就会喊起来:“高价收兑换券,价钱好说!” 兑换券,指的是军府发放给将士们的一种纸制凭证,用这种凭证,可以在城里一些指定的大商家,兑换一些紧俏的商品。 这种兑换行为,是立刻生效的,不存在“本店暂时无货”的情况。 正是因为兑换是立刻生效,不需要排队待货,所以“高价收购兑换券”有利可图。 按说军营重地,不允许闲杂人等聚集门口,却不知何故,守门卫兵对这些人视而不见,任由对方“骚扰”进出军营的人员。 军营门口处热闹非凡,军营里,营区各营房内,兵卒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一个个面色凝重,窃窃私语。 正常情况下,这意味着兵卒们即将哗变。 不过军士们却视而不见,甚至本身也参与其中。 军士马长兴,此时就给几个手下分析利弊,拿着几张兑换券,缓缓说道: “我觉得,这兑换券到底是兑换菜籽油、精面、海产干货,还是直接卖给二道贩子,得看你们过年时,打算拎着什么回家。” “我就省事了,家人都在鄱阳,自己光棍一个在寒山过年,换那食油、精面没用,不如卖给二道贩子,得了钱,到不夜坊逍遥快活。” “你们呢?要想清楚,如今临近年底,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城里许多商家都卖断货了,要买得等几日。” “尤其海产干货,紧俏得很,从海州那边走运渎运回来的干货,到城里瞬间就被抢购一空,拿钱去买,要等。” “手里有兑换券,直接就能兑换,不会误了日子。” “你们家在两淮,不远不近,跟着军府的后勤队顺道回家,得提前出发,等不起。” “要是卖了兑换券,得了钱去买海产干货,差价是赚了,可你们能及时买到么?” “海产干货很稀罕,带回去,在左邻右舍面前多长脸?现在买,都不一定能及时买到。” “当然,若你们需要用钱去买一些兑换券上没有的东西,那么把兑换券卖了,倒也不错,却一定要快,因为你们等不起。” 马长兴这么一分析,几个兵都明白了。 也明白这兑换券的好处在哪里:让他们多了一个选择。 可以直接用兑换券来兑换畅销的商品,也可以卖给二道贩子换钱,用钱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但一定要快,因为返乡过年需要提前出发,军府的后勤队,会前往各地输送物资,返乡军人可以同行,但队伍不等人。 纠结之际,人人都觉得自己手中那几张轻飘飘的兑换券,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稀罕之物。 但毫无疑问,这玩意真的值钱呐! 兑换券,巴掌大的一张纸,矩形,上面正反两面画着漂亮的彩色花纹和图案,写着“中等菜籽油十斤”等内容。 为了防止伪造,兑换券有一些“防伪措施”,其中最直观的一处,是把纸条对光看时,其上有更透光的缝隙,构成明亮纹路。 这纹路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不得而知。 相同的疑问,在许多人心中冒出来,祖珽也不例外。 此时,他在寒山自己的家中,琢磨着两张“兑换券”。 祖珽如今在屯田都督府任职,临近年底,奉命到寒山转运一些物资,将其运回单父,于是得知了“兑换券”热销的消息。 弄来一张,仔细一琢磨,不由技痒:他最喜欢伪造文玩,糊弄别人。 至于当年伪造公文倒卖粮草,一来是为了牟利,二来是找刺激。 祖珽很喜欢找刺激,于是一番准备之后,以这一张“兑换券”为摹本,精心伪造了一张假的。 现在,两张“兑换券”放在一起,乍看上去,真假难辨。 甚至连真品上的“水印”,他都做出来了。 办法很简单,用特制的小刀刮。 祖珽涉猎广泛,会很多技巧,雕工和刀工不错,所以用小刀在纸张上刮,刮薄,硬是刮出了“透光水印”的效果。 当然,真正的水印,应该不是一刀刀刮出来的。 他的绘画水平也不低,用笔墨精心临摹,画出足以乱真的花纹和图案。 问题是相同材质的纸张不好找,因为兑换券的纸张很特别,吸水性极差,泡水不烂(相对其他纸)。 兑换券用的墨也有蹊跷,兑换券被水浸泡,其上墨水不那么容易模糊。 绘制兑换券上图案的红、蓝、黄三种颜色墨水,色泽有些诡异,不太像是正常颜料的颜色。 所以种种防伪措施颇为有效,在高手眼中,很容易分辨真伪出来。 那些聚集在军营门口收购兑换券的小贩,肯定具备辨伪能力,加上有时间限制,所以,这假的兑换券,恐怕用不出去。 祖珽拿着假兑换券,陷入沉思。 为何军府不直接发放物资给将士,而是画蛇添足,弄出个兑换券来,多一番周折? 肯定是别有目的。 祖珽知道兑换券的门道:军府发行兑换券,将士们(或者其他持有者)凭借兑换券,到特定商家那里兑换商品,这些商家再凭兑换券,到军府换得等价铜钱。 兑现价格已经定好,而兑换券的发行原则是军府手中有多少钱,才能发行等价的兑换券。 看上去很正常,但这个过程一旦形成“习惯”,商家得了兑换券后,不急着去军府兑换等价铜钱,意味着... 意味着发行兑换券的军府,有机会上下其手。 祖珽干过贪污受贿、坑蒙拐骗,所以思路异于常人,所以他认为,彭城公李笠的心思,就是在这“上下其手”之中。 但前提是人们对于兑换券的使用形成习惯,并认可其价值。 所以,祖珽认为,聚集在军营门口“高价收购兑换券”的小贩中,肯定少不了彭城公安排的人。 之所以聚集在军营门口,向进出人员呼喊“高价收购兑换券”,就是要向将士们和过往行人营造出“兑换券真值钱”的氛围。 军府可以将发放兑换券给将士的行为变成惯例,且每次发放兑换券后,都有小贩守门口喊着“高价收购兑换券”。 多搞几次,“兑换券很值钱”这念头就会在人们心中扎根。 当兑换券没了期限限制,或者期限较长,人们的心态会变。 若兑换券能做到持有者在商家那里随时兑换商品,商家能在军府那里随时兑现铜钱,人们会渐渐倾向于将其作为某种有信用的凭证,不急着兑现。 军府没了必须随时兑现铜钱的负担,就可以“适当增加”兑换券的发行数量。 譬如军府能拿出一万贯铜钱来应付兑现,却发行价值一万五千贯铜钱的兑换券。 如此就是凭空多出一笔钱,将其当做奖赏,分发给将士。 祖珽认为,这就是李笠的打算,以自己的信誉做担保,变相骗钱。 却比发行“当十钱”、“当百钱”、“当千钱”来骗钱厉害得多。 历代朝廷发行大面值铜钱,目的就是搜刮民脂民膏,此举太过明显,任谁都知道是在骗钱,人人咒骂。 而李笠的做法,其实也是骗,可使用者被骗了还喜滋滋的。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哈哈...” 祖珽轻声笑起来,将精心伪造的兑换券撕碎。 他造假,不过图的是小利,而李笠这路数,若他没猜错,其目的可不简单。 对方敛财的手段,让祖珽叹为观止,而行事的胆量,让他更是佩服: 如此玩火,一旦搞砸了,全军哗变都不是不可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二章 击鼓传花 下午,当座钟响起“当当当”的声音时,早已收拾完毕的吏员们,纷纷化作一阵风,卷了出去。 冲出各自所在官署,冲出公廨,冲向街道另一头。 那里,有一家规模不小的杂货店,从今日起,开始出售“特供”商品,其特供类别为酒,是一种很烈的酒。 所谓“特供”,就是“特别供应”的意思。 特供商品,都是市面上极其紧俏的商品,其中就有烈酒以及各类海产干货,寻常商家经常卖断货。 要买“特供”商品,得用特制的货币,那就是公廨发放的“兑换券”,没有兑换券,别想买。 这种兑换券,和军府发的兑换券有所不同,公廨发的兑换券只写着面值,不写兑换物品名称。 其面值为“伍什”、“壹陌”、“伍陌”三种。 陌,即一百文,有了这种兑换券,就能到几个指定的商家,购买烈酒、海产干货等“特供”商品。 售价比市面均价略低,且一定能买到市面上卖断货的商品。 并且从下个月开始,接受预定。 各指定商家专门出售特定类别的特供商品,据说有家店专门出售海外香药,只是距离略远,所以从公廨冲出来的吏员们,先去抢购烈酒。 拔腿狂奔的吏员们,冲到杂货店,很快便在柜台前排起长队,人人手中攥着兑换券,伸长脖子向店内张望。 位于队伍中段的刘暨,估算着前方人数,心中有些紧张,不住祈祷佛祖保佑,保佑他至少能买到两坛烈酒。 有了这两坛烈酒,今年过年,他能昂首挺胸面对老丈人。 老丈人喜欢喝酒,而寒山城里卖断货的烈酒,据说可以直接用火点燃,可见酒性极烈。 接下来,可以去另一家店卖海鲜干货——瑶柱,据说瑶柱的提鲜效果极其明显,虽然贵,但很值得。 宴请亲朋时,菜肴用瑶柱提鲜,那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如今寒山城里像样的酒肆、食肆,没几个用瑶柱提鲜的招牌菜,都不好意思开门揽客。 除此之外,那家店还有不少海鲜干货出售,都是在别处商家需要排日子购买的紧俏货。 自从运渎沟通了徐州和海州,大量海产运抵寒山,但瑶柱这种抢手货,真的是供不应求,所以刘暨也想买一些。 他们不是官,是吏,所以没有直接获取各类好东西的待遇,但好歹有资格选择“是否用兑换券替代俸禄”,获得购买特供商品的特权。 这种特权,即便在“官”那里不算什么,但对于“吏”而言,也能彰显自己和凡夫俗子的不同之处。 这一点很重要,非常重要,由此带来的优越感,让人只觉骨头都轻了几分。 队伍的前进速度很快,因为来买特供商品的吏员,全都有备而来,直接跟伙计说要买什么、买多少,不需要考虑,也不需要犹豫。 特供商品的价格,该店早已经张榜公布,所以吏员们前几日就已经想好要买什么,算好要花多少兑换券。 很快,刘暨如愿买到了两坛烈酒,刚到手没多久的兑换券也用掉大半。 有收购兑换券的男子围上来,要高价收购,刘暨摇摇头,挤开人群,往外走去,准备买瑶柱。 按照规定(试行),公廨每月会定期发放兑换券,官吏们可以选择将自己的俸禄中一部分,以兑换券的方式发放。 但不同级别的官吏,每月所得兑换券是有数额限制的。 所以,刘暨决定每月换一些,每月买两坛烈酒,如有剩余兑换券便攒起来。 攒够买一坛酒的钱,就立刻买。 他已经听说了,一坛烈酒,能勾兑至少四坛淡酒,这四坛淡酒卖出去所得,可比直接买一坛烈酒要高。 刘暨认为自己只要多花点心思,这兑换券和“特供商品”,可以玩出很多花样来。 得趁着彭城公失去耐心前,多赚点钱,不然等彭城公觉得兑换券没前途、取消后,这样的好处可就没了。 他提着两坛酒,边走边哼小曲,心情不错,对于兑换券后面的弯弯绕绕,不以为然。 傻子都看得出来,彭城公想干什么。 兑换券若被人追捧,被大伙都认为值钱,那么,就可以在里面做手脚。 本来按规定,准备了多少铜钱,就印多少面值的兑换券,这券转到商家手中,商家就能从官府这里兑换等值的铜钱。 若大伙都认为兑换券值钱,觉得随时都能兑换铜钱,或许会不急着兑换,而是把兑换券变成等价物,用于各种交易。 只要赶在期限到来之前,兑换铜钱即可。 如此,兑换券的兑换时间变长,那么,官府就可以偷偷多印制兑换券,而不需要准备对应数额的铜钱。 譬如,备好一万贯铜钱兑换,却印一万五千贯面值的兑换券,平白多了五千贯。 这就是变相的骗钱。 刘暨为吏多年,惯会算计,也知道很多事情,所以窥破彭城公的小心思:这就类似“当十钱”、“当百钱”、“当千钱”的路数。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朝廷用过,以此搜刮民间财富。 他认为,不止自己,许多人其实也看出来了,只是不吭声。 彭城公想把纸当钱来用,这种想法太可笑了,不过至少目前兑换券确实是“真金白银”,能买到等价商品。 但是,这是鱼饵,谁会真的一口咬下去? 听说彭城公当年是鱼梁吏出身,惯会钓鱼,刘暨觉得,彭城公如今想用兑换券钓鱼,还使出“特供”商品的伎俩,怕是要美梦落空。 我们就是吃饵不咬钩,你又能如何? 。。。。。。 府邸,大腹便便的赵孟娘,拿着一张兑换券,向李笠阐述自己心中的忧虑:她不看好兑换券的前景,而李笠关于兑换券的意图,许多人应该可以看出来。 既然意图被看出来,那么所谓的“等信用建立后,适当多印兑换券”就不可能实现。 因为一旦多印,消息不胫而走,兑换券的信用必然暴跌,迅速贬值,然后不名一文。 “你的想法没错,但是,忽略了人性。”李笠笑道,自己也拿起一张兑换券。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够对抗人性,正如没有人可以只靠着闭嘴不呼吸,自己把自己闷死。” “所谓的人性,可以有很多表现形式,最常见的,就是贪欲。” 李笠晃着兑换券,笑道:“有人好名,有人贪财,有人恋权,有人好女色,有人想儿孙满堂,有人想长生不老,有人想和伴侣厮守一生。” “林林总总,不外一个贪字,这是个中性词,不褒不贬,其中,无论贵贱,都免不了逐利。” “有一种游戏,叫做击鼓传花,几个人围坐一圈,一人手中拿着一捧花。” “当鼓声响起来时,他要把花传给下一个人,譬如传给右边,那个人要把花向右传去。” “当鼓声停下时,花在谁手里,谁就要受罚,譬如唱一首歌。” 赵孟娘认真听着,李笠发问:“如果游戏的奖惩,是鼓声停下时,谁拿着花谁就要断一指,其他人则得十两金子,这游戏,有人玩么?” 赵孟娘仔细一想,迟疑的点头:“想来,会有人玩。” “你在迟疑。”李笠笑起来,又说:“那么,参加游戏的人数,由十个人,变成一百个人。” “鼓声持续时间延长,惩罚和奖励不变,你觉得呢?” “妾以为,不会有人犹豫了。” “为何?” “因为受罚的概率变小了,由十分之一,变成百分之一,而获奖的概率增加了,由百分之九十,增加为百分之九十九。” “对,这就是逐利的本性,人对利的追逐,会压制理性。” 赵孟娘似乎听懂了:“所以,这兑换券对上了特供商品,就是....” 李笠点点头:“道理和击鼓传花是一样的。” “谁都知道,兑换券可以买紧俏的特供商品,也知道,兑换券总有一天会因为我试图多印,导致信用尽毁,于是维持不下去。” “那么,只要在我昏了头要多印兑换券之前,他们把兑换券花出去,那就是赚,稳赚。” “这就是击鼓传花,从中获利的,不止持有兑换券的人,参与‘特供’的商家,同样能够获利,因为他们获得了额外的稳定销售收入。” “逐利的人性,会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这游戏之中,谁都满怀信心,认为自己一定会在鼓声停下来之前,把手中的花传出去,获取奖励。” “获奖的数额越大,参与的人越多,他们就越疯狂,把所有理性都抛到脑后,奋力传递着花,期待着鼓声停止那一瞬间,自己两手空空。” 赵孟娘有疑问:“可是,可是你不能把花变多,因为所有人都盯着花,一旦花变多,从一捧变成两捧,他们便知道,鼓声即将停了。” “你呀,算算概率,人数就按十人和一万人对比,花增加一些。”李笠笑起来,赵孟娘心算了一下,面色一凝。 十个人参加击鼓传花的游戏,传一捧花,鼓声停下时,参与者手上无花、得奖的概率是90%。 一万人参加游戏,传一捧花,鼓声停下时,手上无花的概率是99.99%。 人数不变,传一百捧花,手上无花的概率是99%。 人数不变,传一千捧花,手上无花的概率是90%,和十个人传一捧花的概率相同。 但游戏中传递的花,数量翻了许多倍。 而且这么多的参与游戏人数,会极大影响旁观者的心态:一万人参加游戏,没道理我就那么倒霉,鼓声停时拿到花! 于是,参与游戏的人会更多,而能传递的花,自然就... “原来如此!”赵孟娘想通了,李笠收起笑容,开始讲课,而赵孟娘,是他教了十几年的学生。 “货币只有流通起来,才能产生价值,这是它的职能之一,不然和路边的石头无异。” “流通的货币,又称通货,被窖藏的铜钱,退出了流通,不是货币,而是铜片,当它被拿出来使用时,进入了流通,才重新成为货币。” “击鼓传花游戏中的花,随着参与游戏的人增多,花的流通就越快,如此一来,花开始具备货币的流通特性。” “我们,再赋予它等价物的特性,对应充足的特供商品,于是,货币特性就出现了。” “当它的货币特性越发明显之际,趋利的人性,就会战胜人的理性,将其‘暂时’作为货币来用。” “写着‘面值一贯’的轻飘飘一张纸,可比十几斤重的一贯铜钱便于携带,这种便利性,同样让越来越多的人,‘暂时’将兑换券当做货币来用。” “玩击鼓传花的人们,‘暂时’把花挪作他用,那么传递的花就少了。” “我适当补充几捧游戏用花,是合情合理的,大伙也都能理解,并继续开开心心玩游戏,不是么?” “人们接受了兑换券的货币特性,而我,又能确保兑换券的相对及时兑换,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 “这就是人性,所以,当鼓声响起,人们开始传花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上钩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三章 十五从军征 午后,乌云蔽日,细雪纷飞。 南昌城西,赣水上,船只如梭,新年在即,许多人纷纷往家乡赶,所以本就热闹的赣水航道,愈发热闹起来。 商船聚集的津口附近,有船家歌伎弹唱歌曲,歌声委婉盘旋,回荡在赣水畔。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赣水西岸,军营靠河一侧,随鄱阳世子南征岭表的冠军将军侯瑱,被隐隐约约传来的歌声,勾起了思乡之情。 此为乐府诗,后有横吹曲,流传甚广,尤其那两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让侯瑱唏嘘不已。 他是蜀地巴西人,世为当地豪族,父亲侯弘远为益州军府将佐,奉益州刺史萧范之命,讨伐叛乱豪强张文萼,不幸战死。 年轻的侯瑱要为父报仇,主动请战,讨伐张文萼。 他每战冲锋在前,最后击败叛军,手刃杀父仇人。 因为表现神勇,侯瑱为萧范赏识,屡次带兵出征,平定各地夷、獠叛乱,得以侍奉萧范左右。 后来萧范转任,离开益州,侯瑱率家人、部曲跟随,成为鄱阳王的心腹大将,自那以后再没回过家乡。 当年,那个十五岁便从军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是年近五旬的中年人,若回到家乡,家乡...家乡还好么? 老宅还在么?乡亲们还认得我么? 侯瑱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惆怅:蜀地已经被侵占,此时已是别国治下,他现在即便想回家乡看看,也回不去了。 数十年来,他随着鄱阳王在各地镇守,辗转多地。 如今随着鄱阳世子南征岭表萧勃,行走在山山水水之间,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年纪大了,精力渐渐不如从前,虽然身体尚可,但要入岭表那烟瘴之地作战,说实话,有些发怵。 自古以来,岭表是出了名的烟瘴之地,侯瑱觉得自己要是受不住瘴气死在岭表,真是... 也亏得如今是冬天,所以不用担心“瘴毒”,若能赶在明年夏天、烟瘴再起之前结束战事,那就行了。 急促的鼓声响起,来自中军大帐,那是主帅传召将领议事。 侯瑱转到大帐,将领们陆续赶来,主帅、鄱阳世子萧嗣就接下来的军务进行了一番布置。 军队走陆路去岭表(岭南),必然横贯江州南北,而南昌为必经之地。 从南昌往南,沿着赣水河岸一直走,翻越五岭之一的大庾岭,就进入岭表地界。 大庾岭南麓,为衡州始兴郡地界,衡州是岭表门户,其治所曲江在浈水畔。 浈水自北向南流淌,最后在番禺附近入海,军队在曲江登船,可顺流而下直达广州治所番禺。 所以,若萧勃要负隅顽抗,而官军要尽快抵达番禺,衡州曲江就是双方必争之地。 曲江的得失,决定了战争的持续时间长短。 衡州刺史欧阳頠,似乎并未投向萧勃,所以曲江此时未必为萧勃所控制。 萧嗣朗声说道:“大军行进,快不起来,所以我军之前军必须轻装前进,翻越大庾岭,直奔曲江而去。” “若曲江已为逆贼所占,那么前军至少要堵住对方,守住大庾岭南麓,让大军能够从容过岭,抵达曲江。” 前军就是开路前锋,职责十分重要,此次大军南征,一旦被萧勃的兵马堵在大庾岭附近,那么即便官军兵力再多,挤在狭长的山道上也施展不开。 对方可以拖下去,拖到明年夏天瘴气起,那就麻烦了。 谁为前军都督带兵先行,萧嗣出发前已有布置,毕竟这种事不可能现在才想起来,原计划就是到了南昌后,前军轻装先行。 只是现在发生了一些事情,前军都督人选,乃至承担前军重任的队伍,有所变更。 萧嗣宣布了一个消息:“有饶州义勇,来军前投效,愿为前军。” 诸将闻言愕然:义勇?义勇能打硬仗么?让他们做前军,不怕误事? 不过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义勇”前面的词:饶州。 不是别处的义勇,而是饶州义勇。 饶州,原为江州鄱阳郡,也是鄱阳王名义上的封国所在,如今一提起饶州,其实意思指的就是鄱阳。 而说起鄱阳,人们更容易联想到另一个人。 侯瑱很快回过神,看着萧嗣,心中惊讶:不、不会吧,莫非是那位... 萧嗣很快公布答案,两名布衣青年得令,入帐。 诸将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两人身材魁梧,身高不下八尺,壮如牛。 一双手臂,粗得好像人的双腿。 两人并肩站着,仿佛两扇门板合拢,把门关得严严实实,门外照进来的光,都被挡住。 二十出头年纪,样貌端正,皮肤黝黑,以其身形,称得上壮士。 却见两人躬身行礼,说:“在下鄱阳李昕/鄱阳梁淼,见过节下!” 。。。。。。 暂做演武场的空地上,萧嗣和诸将冒着风雪,观看一人展示武艺。 全身披挂的李昕,骑着一匹紫骝马,手提二丈双刃槊,在场内驰骋,不断以槊刺击沿途左右两侧木桩上放着的竹筒。 确切地说,是刺击竹筒上放着的鸡蛋。 李昕手中双刃槊,宛若双头蛇,回转腾挪、左右撕咬,将一枚枚鸡蛋击碎,却不碰竹筒分豪。 马速不减,回转绕了一圈下来,三十根木桩上的鸡蛋悉数消失,竹筒却都好端端立在木桩上。 使槊快且准,如此高超的使槊技法,让在场将士看了无不惊叹。 李昕转到众人面前,拉住坐骑,横槊马背,骑在马上向萧嗣抱拳行礼,萧嗣点点头。 马蹄声起,又有一骑入场,从李昕旁边经过。 却是全身披挂、骑着匹黑马的梁淼,双带鞬箙(鞬为受弓容器,箙为纳箭容器),左右驰射,如行云流水。 李昕见伙伴表现出色,心中高兴,而想着自己终于能够上阵杀敌,更是斗志昂扬。 前不久,叔叔忽然派人赶到鄱阳,给他以及娘、祖母各带来一封信。 叔叔在信中说,鄱阳世子率军南征岭表,大军会路过南昌。 若李昕想要为国效命,上阵杀敌,叔叔就会提前和鄱阳世子打招呼,待大军经过南昌,李昕便可带着义勇到军前效命。 梁淼也收到了兄长梁森的来信,问他愿不愿意从军。 两人当然愿意从军,毕竟苦练多年骑射、武艺,为的就是杀敌立功。 但李昕还得听娘和祖母的意见。 吴氏舍不得长孙去打仗,林氏也有些舍不得儿子上战场,不过李笠在信中说得明白:李昕已经成家,有了儿子,就差立业了。 李昕年过二十,不能总待在鄱阳哪里也不去,莫非就挂着个爵位和虚职,靠在叔叔这个大树下,混吃混喝过完一生? 李昕若想从军,上阵杀敌立功,李笠这个做叔叔的必然会大力支持,调精锐部曲随行。 无论是行军扎营、临战谋划还是破阵杀敌,这些部曲都能辅佐李昕,并护其周全。 而李昕自己也有不少伙伴,同样盼着跟随李昕上阵,建功立业。 当然,战场上流矢横飞,随时可能出意外,这风险是无法避免的,李笠特意提醒。 林氏虽然舍不得儿子上战场,但却知道儿子早就盼着如叔叔一般,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儿子数年如一日,苦练骑术、射术以及各种武艺,不就是为了有一番作为?她无法拒绝。 于是,李昕和梁淼做好了准备,等南征官军船队进入彭蠡湖,便候在赣口附近,求见鄱阳世子。 因为有叔叔打招呼,事情进展当然顺利,但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他们要带着义勇担当前军(前锋),光靠主帅一句话,将士们必然口服心不服。 所以,他们得展示自己的武艺,当众证明自己不是草包。 李昕正思索间,梁淼已绕场一圈,将三十根木桩上放着的竹筒一一射落。 连射三十箭,箭箭上靶,不仅有左右开弓侧射,亦有左右后射,可见骑射之娴熟,以及膂力之强劲。 虽然用的是骑弓,弓力要比步弓小,才能短时间内连射这么多箭,且骑射的射距也不远。 但连射三十箭而准头不失、射速极快,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梁淼收好弓,转到众人面前,拉住坐骑,向萧嗣抱拳行礼,萧嗣点点头。 这两人的武艺之高超,超乎萧嗣的想象,如此一来,任命为前军都督,足以服众。 他看向左右,问:“如何,前军都督人选,诸位还有何异议?” 无人反对,也不会有人反对。 因为在场诸将,已经弄清楚这两个人的身份了。 李昕,为徐州牧李笠的侄儿,李笠坐镇淮北徐州,其威名,文武官员无人不晓。 梁淼,为李笠心腹大将、兖州刺史梁森的弟弟,梁森也是屡立战功。 李昕、梁淼带着的“义勇”,其中必然少不了跟随李笠、梁森作战多年的精锐部曲。 除此之外的其他义勇,恐怕也不是刚放下锄头、渔网的农夫、渔夫。 所以这些义勇的作战能力,恐怕已经达到“精兵”的水准。 李昕、梁淼此番率领“义勇”投军,不可能贸然行事,事前一定打过招呼,那么向鄱阳世子打招呼的,自然是李昕的叔叔。 而鄱阳王父子,似乎一直在拉拢李笠,如今做个顺水人情,再合适不过。 这种时候,谁会不识相地反对? 更别说李昕、梁淼膂力惊人,武艺出众,说不服的,难不成要和对方过两手? 能把双刃槊使得呼呼转、连续骑射三十箭均上靶的猛人,谁有把握打得过? 萧嗣看向已经下马的李昕、梁淼,下令:“既如此,寡人便任命你二人为前军左右都督,为大军前导,直取衡州曲江!” 梁淼和李昕闻言大喜,行礼:“末将得令!” 两人心中激动不已,人家是“十五从军征”,他们熬到二十多岁,眼见着都“老了”,才有机会上阵打仗。 磨刀磨了许多年,终于可以出鞘了! 侯瑱看着这两人,又看看喜上眉梢的鄱阳世子,心中一动:莫非,李笠决定大张旗鼓的站在鄱阳王这边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五章 选择(续) 午后,天色昏暗,风雪大作,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房间里却颇为温暖,寒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却被一阵轻声细语所掩盖。 “天气冷,晚上起来要注意披衣服,莫要着凉。” “妾在鄱阳安好,娘也安好,家中一切都好,莫要担心。” 留声机传出来的声音戛然而止,李笠换上新的蜡盘,继续摇留声机的曲柄。 声音再度响起:“大郎有没有偷吃饴糖?要管管,不然牙很容易蛀坏。” “他的功课不能耽搁,字也得练,不能光练骑马...” 过了一会,声音又停了,李笠取下蜡筒,想换上新蜡盘,却发现已经“听”完一遍了。 看着旁边被褥上放着的一排蜡盘,李笠只觉意犹未尽。 他“发明”的留声机,最初以蜡筒为存储声音的媒介,留声时间有限,可重复使用次数有限。 改进后,圆筒变成圆盘,存储容量和可重复‘播放’次数大幅增加,但也只是稍微能多录几段话而已。 所以,黄姈想对李笠说的千言万语,都只能写在信上。 从饶州鄱阳到徐州寒山,路程数千里,信使跑一趟,也得花上一个月时间。 家书李笠已经反复看过不知多少遍,但是,能听到夫人的声音,让李笠感到莫大的安慰,因为他愈发想念黄姈了。 黄姈回鄱阳,已经快要一年,即是奔丧并为父守丧,也是为了打理鄱阳产业事宜,并且替他孝顺娘亲。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年不见,感觉过了一个世纪。 李笠小心将一个个蜡盘放到贴有标签的专用容器里,然后锁进铁箱,再把铁箱放好。 坐回案前,看着一卷小纸条。 四日前,李昕和梁淼抵达衡州曲江城外,击破猝不及防的广州兵马,立下首功。 这个消息,被随军的部曲用飞鸽传书传回鄱阳,黄姈看过后,再用飞鸽传书,把消息传到寒山。 数千里外的消息,四日就传到李笠这里,如此速度,在当前时代可不得了。 其代价,就是需要不断有人携带信鸽往返于寒山和鄱阳、鄱阳和前线之间,维持着“飞鸽通信线路”。 其维护成本很高,但很值得,因为关键时刻的信息快速传达,能决定成败。 眼下即将过年,李笠从飞鸽传书中,获得的都是好消息,欣慰的同时,却有些许失落,因为他在等着某些大事发生。 大事会发生么? 之前会,现在,概率降低了:他这个‘意外因素’加入游戏。 李笠收好纸条,思考起来。 按照张铤的分析,鄱阳世子率军南征岭表,此事有些蹊跷。 以阴谋论的角度看这件事,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有人调虎离山,要么鄱阳王父子来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若确实有阴谋,无论是调虎离山成功、某势力成功把鄱阳王父子干掉。 还是鄱阳王父子成功引蛇出洞,把对方干掉,按说和远在徐州的李笠都没关系。 但他不想当观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作为一个战功赫赫的将领,有自己挣钱粮养兵的能力,如今又暂时有了块小地盘,无论谁当皇帝,都会提防他。 幼帝是坐不稳御座的,迟早要被人赶下来,那么新君即位后,迟早要对他进行处置。 待到那时,对方有很多办法来整他,无论他怎么应对,最后都免不了被迫造反的结局。 真到那一步,李笠不在乎打仗,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处境就会十分被动。 他不想自己的命运完全由别人来决定,所以要“抢戏”,那就是表明立场:我站鄱阳王这边。 权力斗争,从来都不是某个人和某个人单挑,而是一个群体派系和另一个群体派系之间的全面战争。 小到帮派内讧,大到中枢夺权,都是如此。 他让侄儿到鄱阳世子军前效命,等同于送人质、表明态度,加入“鄱阳王战团”。 消息传开后,在其他人眼里,他就是鄱阳王父子这边的人, 鄱阳王父子的对手们,就得调整策略,要想办法拉拢更多的实力派来对付他。 于是,轮回开始了:幼帝即位,辅政大臣内讧,各自引地方大员为外援,内战爆发,权位更替。 如果真是这样,也好。 不是李笠没人性,这十来年的所见所闻,让他明白梁国的国内矛盾迟早是要爆发的,谁也挡不住。 侯景之乱不过是导火索,他把这导火索掐灭了,但火药桶依旧在,那就是梁国国内尖锐的各种矛盾。 李笠觉得,与其成日里寝食不安的提防,提防又冒出个火星把火药桶引爆,还不如主动把火药桶慢慢掏空。 更别说现在,导火索早冒出来了:幼帝。 幼帝即位,必然坐不稳位置,那么围绕幼帝的控制权所产生的争斗,迟早要引爆内战。 。。。。。。 数日后,戒备森严的某处营地里,来给将士拜早年的李笠,结束了活动,转到一座库房前。 陪同巡视的武祥,让卫兵打开库门。 库门为铁制滑轨门,十分沉重,缓缓打开后,库房内部情形展现在李笠面前。 库房里,是一排排铁制货架,货架上码着一个个木箱。 库房墙壁上端,开着一排小铁窗,作为通风用,但光照很差,库内光线昏暗。 武森却不让人点火把。 因为这里是火药库,一旦出意外,平地都要炸出大坑来。 李笠就这么走进去,走在货架之中,不发一言,武祥也不吭声,默默跟着。 随从识相,没有跟来,两人渐渐走到库房深处。 “大口径野战炮,威力如何?”李笠忽然问,武祥点点头:“很强,发射的实心弹,装沙袋的加厚盾车都扛不住。” “散弹的杀伤效果如何?” “人马俱碎。” “炮兵的操练要加紧,不要怕消耗火药。”李笠看着满货架的火药箱,缓缓说着:“炮兵是烧钱烧出来的,舍不得钱,就没有战斗力。” “明白。” “近来,说彭城湖上雷声大作的人,越来越多,你们注意一下影响,调整一下训练时段。” “是。”武祥说完,问:“用炮船水战,会不会是杀鸡用牛刀?” “唯有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李笠说完,继续走。 火药库里,别无第三者,武祥又问:“寸鲩,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何苦给人做鹰犬!” “不,你看事情的角度错了。”李笠知道武祥指的是什么,他停下来,看着发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是我们有火炮,谁都打不过我们!” “武力可以夺天下,却不能治天下,一味依靠武力,到头来,只会落得众叛亲离的结局呀。” 李笠说着说着,轻轻笑起来:“我打个比方。” “你把国家当做一个店铺,维持店铺运转的关键,是收支。” “只要收大于支,那么这个店铺就能运转下去,但具体如何维持运转,得靠掌柜和伙计们。” “收大于支,东主有盈余,掌柜和伙计有工资和分红,干劲十足,店铺越做越大。” “收小于支,店铺亏钱,东主不停填钱,心急如焚,掌柜和伙计人心浮动。” “收小于支,可能是行情不好,那么大伙咬牙坚持下去,等到行情好转,那也还行。” “若是东主经营无方,加上掌柜、伙计吃里扒外,导致本来可以盈利的店铺,硬生生被蛀虫弄得亏本,那无论行情如何,店铺是开不久的。” “如果一个店铺,掌柜、伙计都烂透了,换又换不得,那么无论换几个东主,这个店铺都是没有救的,东主投入多少本金,都会亏得干干净净。” “最后,只能来个旺铺转租,等新的傻子来接盘。” 武祥明白李笠的意思了:治理国家得靠官僚集团,然而一旦官僚们腐烂了,换谁当皇帝,都改变不了什么。 却觉得‘工作量’太大,再问:“可这得等多久?”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想要有收获,就得努力干活,若想着走捷径,那是没用的,迟早要付出代价。” “要想让店铺起死回生,得把掌柜和伙计都换了,但前提是,你得有替换的人选,且能把事情做好,不然,就等着被坑死吧。” 李笠轻声说着:“宋武帝接盘司马氏的店铺,店铺的东主换了,可里面的掌柜和伙计没换,维持了五十几年,穷途末路。” “店掌柜之一,齐高帝捡便宜,接盘店铺,结果经营不下去,二十来年就不行了。” “又一个店掌柜,高祖捡便宜,接盘店铺,撑了快五十年,差点就撑不下去。” “好,我李寸鲩财大气粗,接盘店铺,掌柜还是那些掌柜,伙计还是那些伙计,换又换不得...” “你觉得,我能经营多久?我或许能镇住这帮人,可我儿子呢?孙子呢?”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一个豪族的女郎,虽然钱多、貌美如花,却人尽可夫,一心嫁入豪门,却被人随意玩弄。” “临了临了,大着肚子跑来找我,说我才是真爱,让我当接盘侠,凭什么?” “所以,我选择一个品行好的良家女子,哪怕她也是微寒出身,没几个钱。” 武祥觉得这个比喻有些奇怪,尤其那“接盘侠”一词,但话糙理不糙,他很快想清楚:“寸鲩,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该做的准备,就要扎扎实实做好,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六章 选择(再续) 府邸箭堂,此时暂做演武场,李笠站在兵器架前,看着五花八门的长柄兵器,听军士讲解兵器使用心得。 兵器分两类,一种是长柄刀、斧,一种是镋、钗(叉),长度都在一丈左右。 这些都是用于作战的杀人兵器,不是装样子的仪仗兵器,所以必须要有实战价值。 然后根据实战表现进行选择,看哪些兵器能制式化。 但到底有没有实战价值,得经历实战才能确定,现在,几名军士就在逐一讲解这些兵器在实战中的优缺点。 长柄刀,有自古便有的斩马刀,也有新式的偃月刀、形如棹(船桨)的棹刀,以及棹刀演变出来的三尖两刃刀。 将士们的使用心得,以及这些实战武器的作战表现,已经形成了报告。 简而言之,骑兵用长柄刀较为合适,步兵用长柄刀格斗,还不如用短矛。 原因有几个,其一是速度。 用长柄刀格斗时,化解对方攻势、砍乱对方节奏后,需要步伐配合,贴近或对方者左右移动,以实现下一步的进攻。 这对于步兵来说,要求高(手脚协同),对体力消耗也大。 但对于有马代步的骑兵来说,不是问题。 而且战场之上,结阵作战时,哪来的左右空间给长柄刀兵摆动? 若是混战,长柄刀抡起来容易误伤同袍,不如用矛,或者刀盾。 若说破重甲,长柄刀破甲能力不如长柄斧,所以,以目前“实战数据”而言,长柄刀如要装备军中,配给骑兵比较合适。 李笠对此有疑问:“长柄刀阵战破甲不如长柄斧?长柄斧刺击不行吧?” “君侯,斧矛就没这缺点了。”一名军士回答,将兵器架上的斧矛拿下来。 “斧矛,就是在长柄斧顶端装矛头,所以它也能如矛一般前刺,如此,阵战时斧矛用起来,反倒比偃月刀等长柄刀趁手。” “那么砍马呢?”李笠拿起一杆棹刀,舞了一下:“就当斩马刀那样用,列阵劈砍,人马俱碎。” “君侯,步、骑混战时,斧矛更好用,不需要劈砍,只需用斧刃下端来钩,钩骑兵,把他钩下来,再劈,完事。” “这样啊...”李笠沉吟着,他还想着“复刻”大名鼎鼎的陌刀,以陌刀阵对抗骑兵或者重装步兵。 陌刀的形制是什么,因为没有出土实物,所以无人知晓,但可以确定是长柄刀,甚至双开刃。 既然将士们觉得步战时,斧矛比长柄刀好用,那么他就听大伙的意见,适当增加斧矛兵在步阵中的比例,承担对付重甲兵的职责。 不过有将士经过摸索,认为斧矛在长矛掩护下,可以在敌我双方长矛阵对捅时,施展正面破阵战术。 就是直接劈砍,前出、劈翻当面长矛兵(在己方长矛兵掩护下)。 如果因为各种原因,没劈中人,可以用斧刃钩对方的腿,将其勾倒。 亦或是以矛头突刺,刺对方,以达到扰乱阵型的目的。 而斧矛的最大优势就是劈砍,奋力一劈,就能把身着重甲的长矛兵劈翻,这种强大的破甲能力,对于正面突破敌军长矛阵是很有帮助的。 根据之前小规模作战的表现来看,这战术还是有可行性的,不过需要进一步摸索。 至于镋和钗(叉),比较适合小队在破碎地形作战,譬如以鸳鸯阵在丘陵、水网地区作战。 镋和钗,形状类似,基本上都是“山”字形,有格、架对方兵器、并且抵住敌人躯干的能力。 但是,用在大战阵上时,这种兵器就是鸡肋,长不及长矛、步槊,破甲威力一般,不如长柄斧、长柄刀。 李笠仔细听了汇报,很满意,将兵器放好,最后拿起一杆三尖两刃刀,舞起来。 三尖两刃刀在后世颇为有名,因为这是二郎神杨戬的兵器,可实战时,三尖两刃刀的表现并不出众。 军中长兵,最实用的还是矛,耗铁量少,制作成本低,上手难度低,对于力量的要求也低 价格便宜又好用,可谓“入门级兵器”。 即便是杂兵,用长矛当武器,也能在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 而长柄刀、长柄斧,属于“进阶级兵器”,对于使用者的力量、身体素质有较高要求,不适合杂兵使用。 至于“凤翅镏金镋”,以及三尖两刃刀,恐怕就是存在于神话传说以及演义故事里的神兵利器了。 李笠看着眼前造型各异的长柄兵器,渐渐收起“装备徐州军特色武器”的心思。 打仗就是杀人,如何高效率杀人,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长兵矛槊,短兵为刀以及破甲用的锤、锏,远程兵器是弓、弩。 其他“特色兵器”,因为各种局限,入不了“首发阵容”。 徐州军不需要什么“特色兵器”来彰显自己的不同,不过这仅限于冷兵器。 至于同样颇具特色的布面甲、漏斗盔,实战证明确实防御力高,那就可以大规模装备。 李笠想着自己麾下兵马,一天比一天壮大,心中百味杂陈:一天天壮大,然后呢? 若只是镇守边疆,当前徐州军的实力就足够了。 若说北伐、统一天下,实力还不够,但是,北伐一词,在这个时代是很敏感的。 自东晋以来,北伐渐渐成了权臣刷声望、功绩的行为,而率军北伐的权臣,首要目标不在收复中原,而是集权。 于是,即便历代朝廷派兵北伐,也对北伐主帅人选多有考虑,若非宗室,就必须是皇帝极其信赖之人。 往后,梁国真要有北伐,恐怕主帅也轮不到李笠来做,因为这是一个政治问题,不是看谁最能打,而是看谁最忠诚、可靠。 考虑到梁国历次宗室挂帅的北伐,结局都不是很妙,李笠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练强军,真是吃力不讨好。 而作为外姓寒人武将,毫无根基的他,凭借军功做到徐州牧这个位置,已经到了实职官位的极限。 在地方,州牧官位已经到顶,但又不能入中枢,成为宰辅。 因为按照当前的政治游戏规则,出身卑微、以武功晋升的他,不配入中枢。 了不起,如上一个飞黄腾达的鱼梁吏、晋时名臣陶侃那样,一辈子待在地方。 众人散去,李笠独自站在堂中,看着兵器架上的兵器,喃喃:“凭什么?” 他不认同当前的政治游戏规矩,已经做出了选择,要助鄱阳王一臂之力, 所以,一份大礼已经送出去了。 鄱阳王是忠臣?是奸臣?无所谓。 他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自己的路,要自己走出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七章 宏图伟业 大年初十日,建康,鄱阳王府,鄱阳王萧范看着一封信,喜上眉梢。 这封信,共有几页纸,写了许多字,另外又附有一张草图,上面绘着饶州乐安附近某处形势,并用朱笔描出了一个范围。 李笠称,在这个范围里,浅浅的地下,静静躺着一片巨大的铜矿脉。 这铜矿脉开采起来十分容易,且外运方便,因为矿区距离南鄱水不算远,地势起伏也不大,开路搭桥不会太难。 乐安经过近十年的发展,冶炼水铜的规模越来越大,城里及附近地区定居了大量的青壮及其家属,当地就有充足的人力物力去开采那个巨大铜矿。 南鄱水航运的规模也不小,冶炼出来的铜,可以很方便的水运至鄱阳,再运往建康。 简而言之,一旦朝廷下决定,乐安那个巨大的铜矿马上就能开采,只要在头一年打好基础,次年的开采量,乐观估计能达到水铜产量的一半。 若能按计划扩大开采规模,第三年,铜矿年产量就能达到水铜的产量,之后,产量逐年递增,数年内,能达到年产铜料千万斤。 这是李笠在信中给出的估算结果,若一切顺利,十年内就能达到数千万斤铜的年产量。 因为矿脉巨大,所以只要确保开采规模逐年递增,铜产量依旧会逐年增加,最后年产过亿斤没问题。 而乐安水铜目前的年产量,是二百余万斤。 铜的年产量上亿斤,这是个令人眩晕的数字,因为铜就等于钱,每年有了千万斤乃至上亿斤铜的收入,意味着朝廷手中有钱,意味着... 意味着国家富强、兵强马壮指日可待,意味着,统一天下不是梦想! 想到这里,萧范的呼吸急促起来,虽然这封信他看了许多遍,但每一次看时,都难掩激动。 所以,这几日来他彻夜难眠,亢奋不已。 满脑子都在想开采铜矿、朝廷不再缺钱后,要如何整顿吏治、编练新军、压制各地豪强、励精图治。 国家的弊病,他很清楚,一艘千疮百孔的大船,必须修补好,才能乘风破浪。 奈何,萧范已经年过六旬,或许活不到北伐的哪一天,但是,他还有世子萧嗣。 即便他等不到北伐、统一天下,但可以先花数年时间来肃清弊政,之后,由世子萧嗣来完成这数百年来,无数人想完成却无法做到的伟业。 萧范将信放下,再次端详着草图,脑海里却浮现出李笠的容貌。 毫无疑问,李笠是栋梁之才,无论是打仗、治理地方,亦或是经营产业,都是罕见的人才。 所以萧范丝毫不怀疑李笠送来的这一份大礼,不怀疑信中所说那个储量惊人的巨大铜矿是否存在。 李笠是一匹千里马,奈何出身微寒,若无伯乐赏识,就只能当一头拉车的马,吃都吃不饱,遑论驰骋千里。 赏识他的伯乐,没等到这千里马真正驰骋来,就不在人世了。 本来,这份大礼,千里马是要上呈伯乐的。 按李笠在信中所说,十余年前,乐安发现水铜,朝廷随后以胆铜法提炼水铜,产量逐年增加,成为重要的财源。 李笠判断,乐安地区之所以有富含“水铜”的“蓝水”,一定是附近地区有丰富的铜矿,矿石被水溶了些许,才会有水铜出现。 水铜含量这么多,可想而知真正的铜矿石多到何种地步。 于是,李笠派出队伍,在乐安地区不断勘探,希望能够找到真正的矿脉。 这一找,将近十年。 当勘探队摸清楚矿脉的时候,先帝遇刺身亡,皇太子随后也伤重去世。 如此一来,李笠好不容易备下的大礼,不知该如何处置。 朝廷财政捉襟见肘,如能开发这个巨大铜矿,可谓久旱逢甘霖,可李笠耗时近十年才备下的大礼,送出去,好歹要有像样的回报。 列位辅政大臣之中,唯有“录尚书事”的鄱阳王萧范,和李笠关系较近,之前也有过“合作”,所以,这份大礼,送到了萧范手中。 作为对应的回报,李笠希望自己能安心在徐州厉兵秣马,扩编军队,为将来的北伐做准备。 当那一天来临,李笠希望自己能作为实际上的北伐军主帅,率虎狼之师,统一天下,青史留名。 至于挂名主帅,当然由朝廷来定,统一天下的第一大功,当然属于挂名主帅。 言外之意,就是李笠表明态度,若日后萧范或萧嗣作为主帅北伐,他愿为马前卒。 很划算的交易,萧范没有理由不答应,没有理由怀疑什么。 李笠出身微寒,在朝中毫无根基,不得士族、官宦人心,除了他父子,不会有宗室重用李笠。 而李笠在地方任上,想要有一番作为,须得朝中宰辅鼎力支持。 能给予真正支持的宰辅,除了他,还有谁? 李笠所受先帝之恩,已经还了,所以... 所以当他父子迈出那一步时,对于李笠而言,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否则,也不会把这件大礼送来。 幼帝是坐不住位置的,大权迟早要被人抢走,而手握大权者,必然会清除异己。 萧范知道如果自己成不了手握大权者,就会成为被清除的异己,所以,无论一开始有没有想过,最后,也必然只有一个选择。 而现在,朝中还有谁能与我抗衡? 萧范越想越激动,现在,他距离那个位置近在咫尺,可越是这样,越不能急。 真要坐上去,还得想办法解决这一团糟的局面,想办法除去隐患,想办法控制地方。 而有了那个巨大的铜矿,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有了钱,有了粮食,他可以编练军队,对内压制任何意图不轨之徒,对外开疆扩土。 “真是一份大礼,不得了的大礼。”萧范自言自语,将信收好,然后锁进铁匣,仔细放好。 这个消息,现在得保密,因为涉及“占位”:饶州刺史一职得变更。 既然要开采铜矿,那么饶州刺史一职,必须得“自己人”来做,然后做好铺垫。 在那之前,乐安铜矿的消息不能泄露。 萧范收好了信,坐回案前,构思着自己的宏图伟业。 如果,他能像伯父(萧衍)那样,活到八十多岁,那么接下来,至少还有二十年时间有所作为。 二十年,统一中原,君临天下,还于旧都洛阳。 焕然一新的皇宫里,太极殿上,他着衮冕,坐北朝南,俯视阶下文武百官,看着周、齐二国亡国之君,以及列国使者。 旭日东升,光照大地,大梁天子的威名,传播四方。 千百年后,人们依旧能通过史书知道,是他结束了数百年乱世,再造神州! 无上的荣耀,让萧范激动地呼吸急促,慢慢喝了一杯茶,稳住思绪。 不一会有随从来报,说宫中来使,已到王府。 “中使来了?他可透露有何事宜?”萧范问,如今是新年,各种应酬数不胜数。 随从回答:“大王,属下听中使说,元宵前一日,建平王要为陛下讲佛经,太后请大王列席。” “讲佛经?”萧范想了想,笑笑:“知道了,你们好好招待中使,寡人稍后就过去。” 随从告退,萧范思索起来。 建平王萧大球痴迷佛法,对佛经颇有研究,他来给侄儿(幼帝)讲经,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若有人要动手,想来也不会等太久了,只是不知会选在何时。 世子萧嗣率军讨伐广州萧勃,战事顺利,年前就已经进入岭表,在衡州刺史欧阳頠的协助下,兵马乘船顺流而下,直扑广州番禺。 或许,萧勃现在已经拿下番禺,再过不久,便班师回朝。 萧范知道肯定有人在调虎离山后搞事,所以他来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现在,留给对方动手的的时间不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八章 叔侄 元月十四日,上午,皇宫,一处殿内,建平王萧大球正在给幼帝和太后讲佛家故事,鄱阳王萧范、绥建王萧大挚列席。 皇帝年纪小,其实是听不懂佛经的,但若是听佛教故事,却正合适:就当一般故事来听。 太后也乐得有人讲故事给儿子听,解解闷。 而萧大球、萧大挚未满二十岁,在幼帝看来两位皇叔没那么“老”,所以心理上更亲近一些。 至于萧范,纯属来凑个人数,萧大球所说故事,他早已烂熟于心。 因为收到了李笠的大礼,这几日他晚上都没睡好,如今倦意上涌,却不敢打哈欠,坐姿端正,以免君前失仪,被人说成对幼帝无礼。 萧大球说着说着,说到了地藏菩萨。 地藏菩萨是诸菩萨之一,汉译佛典里,最早提到地藏菩萨的是《罗摩伽经》,《罗摩伽经》大概是曹魏时译成。 萧大球先解释“地藏”一词,说其含义有三:其一指地中所藏宝藏;其二指佛性。 其三,特指地藏菩萨。 《罗摩伽经》中,提到地藏菩萨的地方有两处,其一,与佛同在舍卫国衹树园给独孤园的菩萨中,有持地藏菩萨之名。 其二,比丘尼为诸菩萨说普依止清净地藏法门。 萧大球引经据典,小皇帝哪里听得懂,所以他只是提了一下,让侄儿明白这地藏菩萨译名,在几百年前就有了。 最近才开始为人所知的《大方广十轮经》,宣扬地藏菩萨信仰,萧大球仔细研究后,对于地藏菩萨有所了解。 如今,地藏菩萨信仰并不普遍,在许多信徒看来,地藏菩萨不过是众多菩萨中的一个而已,对其事迹不是很清楚。 但是,地藏菩萨涉及的一些故事,萧大球觉得可以讲给侄儿听。 他把自己从各种佛经里汇总的地藏菩萨事迹,整理成几个小故事,当然,这些佛经提及的地藏菩萨事迹,真伪待辨,但作为故事素材是没问题的。 因为这些故事中,有的强调“孝”。 故事之一,有一世,地藏菩萨为一富家女,其母修习邪道,死后堕入地狱受苦。 此女卖掉家宅财产,广求香华,于佛塔寺大兴供养。 以至诚恭敬,摒息杂念,一心称念佛号。 其母承女孝顺,为作功德,离狱生天。 故事之二,曾有一世,地藏菩萨是名孝女,其母生前喜食鱼子,犯下极大的杀生罪。 孝女知母死后必堕恶道,请阿罗汉入定观察,果然发现母亲在地狱中受受尽苦难、折磨。 孝女一心念佛,恭敬供养,以诚孝感动佛祖,救母亲脱离地狱之苦。 这两个故事,说的是地藏菩萨有“大孝”。 历代君王,都要讲一个“孝”字,萧大球给侄儿讲这两个故事,当然很合适,不过在萧范听来,故事就太简单了。 考虑到皇帝年幼,也只能听这种简单的故事,说复杂了,反倒听不懂。 太后觉得这故事不错,十分信佛的皇叔劝侄儿孝顺母亲,对得不能再对。 故事之三,又有一世,地藏菩萨曾是一名小国王子。 当时有佛到访,王子见佛相庄严,心生恭敬,便请问佛是作了怎样的行愿,而得这样的庄严相。 佛回答说,要得如此庄严相,应当济度一切苦恼众生。 于是王子立下大愿,要在今日到未来劫,度脱一切苦恼众生脱离苦海,然后自己才成就佛果。 故事之四,再有一世,几个相邻国家的国王,相约行善,饶益众生。 其中一位国王发愿:早成佛道,普度群生,成了“一切智成就如来”。 又有一位国王发愿:若不先度一切众生,脱离苦恼,令其实乐,得至菩提,自己绝不成佛。 这位国王,就是地藏菩萨。 萧大球说后面这两个故事,是要告诉侄儿,地藏菩萨是个什么样的菩萨,和其他菩萨有何不同。 也就是说,地藏菩萨之所以未成佛,不是因为修行不够或者懈怠修行,而是以大悲愿力度化众生。 所以功德虽然与佛齐等,却不现佛身,始终以菩萨身度脱罪苦众生。 小皇帝半懂不懂,若有所思,而旁听的萧大挚却有些走神,心中想起了别的故事。 刘宋,开国皇帝、宋武帝刘裕有七子,长子刘义符被辅政大臣废杀,次子刘义真被废为庶人后杀害。 第三子、宋文帝刘义隆,被太子弑杀。 第四子刘义康,被兄长宋文帝赐死,第五子刘义恭被前废帝、侄儿刘子业所杀。 第六子刘义宣因谋反被杀,第七子刘义季郁郁而终。 宋武帝七子,六个惨死,一个郁郁而终。 文帝刘义隆有十九子,三子刘骏和十一子刘彧即位为帝,二人善终,一人逃魏,三人早夭,其他人不得好死。 孝武帝刘骏有二十八子,其中十二人早夭,十六人被杀,其中刘骏之帝刘彧杀得最多。 宋明帝刘彧无亲生子,收养十二子,俱为萧道成所杀。 萧道成篡位,对于刘宋宗室是“无少长皆幽死”。 而齐高帝萧道成及其子齐武帝萧赜,两人子孙,又被萧道成之侄齐明帝萧鸾几乎杀绝。 萧鸾是以辅政藩王的身份连废二帝然后篡位,自然不会放过帝系子孙。 刘宋、萧齐两代,宗室屠戮一空,其中杀得最起劲的,就是叔杀侄。 萧大挚看过史料,得知宋孝武帝刘骏第八子刘子鸾,十岁时被皇帝兄长刘子业赐死,临死前悲愤万分的说: “愿身不复生王家”。 所以,祖父(萧衍)即位后,鉴于前代教训,善待宗室,善待侄儿,并希望宗室子弟和睦相处。 然而,叔杀侄的惨剧,还是发生了。 萧大球讲解完毕,皇帝和太后离开。 随后,鄱阳王萧范为长辈,先走,还未到殿门,萧大球上前,和堂叔交谈。 叔侄停下脚步,在殿门前站着。 萧大挚缓缓上前。 他看着叔叔的背影,两眼闪烁着不安,心跳骤然加速,呼吸急促。 两年前,元宵灯会,台城出事,赶往台城救援的桂阳王萧大成、浏阳王萧大雅,意外身亡。 去年夏天,南郡王萧大连意图谋害鄱阳王未遂,赐死。 萧大球和萧大挚,是最近才得人拿出证据,证明三位当今天子皇叔的死,死于一个人的处心积虑谋害。 那个人,他们兄弟称为“叔叔”(堂叔)。 但零星证据无法直接定罪,而“叔叔”势大,根本就没机会将其明正典刑。 若“徐图之”,可对方却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 刘宋、萧齐发生过的宗室之间叔杀侄,现在已经再次发生了,凶手不杀光侄儿,是不会住手的。 他们要么等死,要么,奋力一搏。 ‘为何,你为何要杀害侄儿啊!!’ 萧大挚心中悲呼,手中多了一把小铁锤,他颤抖着举起铁锤,在左右宫女、内侍错愕的目光中,向堂叔萧范的后脑勺砸去。 “嘭”的一声闷响过后,萧范脑后一疼,随后两眼发黑,他下意识捂着后脑勺,转头一看。 却见侄儿萧大挚手中拿着个一个小铁锤,锤头沾着血迹。 他摸向后脑勺的手,感觉湿漉漉的,刚想抽到面前看看为何手会湿,却被另一个侄儿萧大球死死抱住。 萧大球死死抱着堂叔,抱着这个杀害他三个兄弟的幕后主谋,心中充满愤怒和悲伤。 他和弟弟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 如果我错了,所有的过错,由我承担。 如果我没错,所有的仇恨,也由我来承担。 萧范只觉眼睛渐渐失明,力气快速流失,渐渐黑暗的视野里,看见侄儿萧大挚又举起铁锤,当面向他脑门砸下。 “嘭”的一声闷响过后,脑门传来剧痛,萧范的视线碎了,眼前光芒大作。 二十年励精图治,统一中原,君临天下,还于旧都洛阳。 焕然一新的皇宫里,太极殿上,他着衮冕,坐北朝南,俯视阶下文武百官,看着周、齐二国亡国之君,以及四方列国使者。 旭日东升,光照大地,大梁天子的... 大梁天子的身影,在被万丈阳光肢解成无数片,光明稍纵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九章 兄弟 突然发生的凶杀,让殿内宫女和内侍惊呆了。 他们看着鲜血四溅的现场地面,看着头部血肉模糊倒地的鄱阳王,以及行凶的两名年轻藩王,吓得尖叫起来: “啊!!” 许多人瘫倒在地,也有人捂着眼睛,又有人吓得四散奔逃。 殿外,值守的侍卫们听到殿内动静,转头探望,很快看见殿门内情形,惊得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 怎、怎么回事? 鄱阳王摔倒了? 怎么脑袋一片鲜血? 这是摔倒后磕着脑袋了? 绥建王怎么脸上都是血?手里还拿着..拿着个一个锤子? 锤子上还有...有血?! 绥建王把鄱阳王杀了?! 萧大挚惊恐的看着倒地的鄱阳王,对方死状恐怖,双目微睁,仿佛在盯着他,这让他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他平日里连鸡都没杀过,遑论杀人,现在看着萧范被自己击杀,勉强稳住心绪,扔掉沾血的铁锤,抹了抹脸,向着周围的人喊起来: “大伙莫要惊慌!!” 萧大挚忍受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振臂高呼: “寡人诛杀逆贼,为国家除害!” “速去禀报太后,就说逆贼鄱阳王,已为寡人与建平王击杀,寡人与建平王,别无他意,听凭太后发落!” 刚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听得萧大挚这么喊,面面相觑:逆贼?你说辅政的鄱阳王是逆贼? 我看你才像是逆贼吧,竟然在皇宫行凶! 萧大球爬起身,虽然惊魂未定,但还是高声呼喊,向众人说明自己和弟弟此举是为诛杀逆贼。 然而侍卫们哪里敢信,冲上来,将两人围住。 孰是孰非,可不是他们说了算,鄱阳王惨死,他们至少要先把两个行凶的藩王控制起来,等候上头发落。 萧大球和萧大挚,看着环绕自己的侍卫,心中不安,却又满怀希望,不做任何反抗,任由侍卫将自己带到一旁看管起来。 鄱阳王耳目众多,萧大连就是因为行事不秘,被对方算计。 今日行事,就是他兄弟俩自己谋划,并无任何后续接应,防的就是参与的人、调动的人太多,走漏风声。 但是,鄱阳王目前未能完全控制宫中禁卫,有不少禁军将领是东宫故人,听命于太后,所以他们不怕被人带走,另行关押。 而台城禁军,以及外城中各处兵马,也并未被鄱阳王控制。 鄱阳王的党羽不可能控制皇宫、关闭台城,他们只需默默等候发落,自有人会出来主持公道。 没错,会有人来主持公道的。 萧大球和萧大挚相互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 如果,没人给他们主持公道,最后身首异处,无所谓。 不反抗,死,反抗,亦死,他们选择反抗。 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击杀鄱阳王,让逆贼没了主心骨,方寸大乱。 满朝文武,并未沦为鄱阳王的走狗,建康内外,并不是鄱阳王一人之地。 只要鄱阳王身亡的消息传出去,那些早就对鄱阳王极其党羽不满的人们,一定会一拥而上,其中,肯定有其他兄弟。 他们能意识到的危险,其他兄弟不可能意识不到,只是因为各种原因,畏畏缩缩,若鄱阳王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鄱阳世子可是远在岭表! 如果这样都不行,萧大球和萧大挚也不后悔, 他们要让世人知道,文帝(萧纲)的儿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 南海王府,南海王萧大临正在看书,看得入神之际,忽然有人来报,说宫里出事了:鄱阳王遇袭身亡。 萧大临闻言一愣,听来人复述一遍,腾地站起来:“什么!!” 他一直暗中谋划对付鄱阳王,可并未计划今日动手。 来人气喘吁吁,一是急速奔跑所致,二是心中震惊:“大王,方才..他们从、从宫里得了、消、消息,鄱阳、王遇袭,为建平、建平王、绥建王击杀!” 萧大临闻言更加震惊:“什么?建平王、绥建王?他们俩?怎么会...是不是讹传?” “不,大王,宫里的...眼线,目睹鄱阳王被建平王、绥建王击杀,血溅当场,死透了,顾不得那么多,赶紧传出消息...传消息的人,都快跑死了!” “大王,建平王、绥建王就是孤身一人..两人,据说没有帮手!” “消息可靠么?莫不是...莫不是有人假传消息?” “想来不会!据说当场有许多宫女、内侍,以及殿外侍卫都看到了!大王,这消息,稍后肯定会传遍全城!” “这、这...”萧大临只觉脑子发蒙,他没想到这两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弟弟,居然如此有血性。 竟然不顾个人安危,直接就在宫里动手了。 而且还没有帮手,没有接应的? 或者,是得人支持,才如此行事?那人是谁? 萧大临想不明白,不明白两个弟弟为何会如此行事。 他要对付鄱阳王,不是个人恩怨,而是有零星证据表明,自己几个弟弟遇害,包括南郡王萧大连所谓的“构陷藩王”,都是鄱阳王搞的鬼。 可见,此人图谋不轨,妄图效仿齐明帝萧鸾,以辅政藩王身份篡位,在那之前,就得先铲除异己。 南郡王萧大连反抗了,结果打虎不成反被害。 萧大临得了证据之后,不想坐以待毙,于是暗中酝酿,要来个调虎离山,趁着鄱阳世子南征岭表,他则在建康城里对鄱阳王发动反击。 但是,鄱阳世子经过江州南昌时,徐州牧、彭城郡公李笠的侄儿带“义勇”投效,这消息传到建康后,萧大临惊疑不定。 因为一旦李笠站在鄱阳王父子这边,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不过,也许李笠只是为了侄子前途着想,找鄱阳世子做个顺水人情,毕竟李笠在朝中毫无根基,也就在鄱阳王父子那里,能说得上话。 所以萧大临决定放弃行动,继续等待机会。 结果现在... 两个年轻的弟弟,毫无征兆的就对鄱阳王动手了! 萧大临不敢相信,素来以崇佛闻名的弟弟萧大球,以及默默无闻的萧大挚,竟然会如此行事。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鄱阳王才没有防范吧? 几名闻讯赶来的心腹,见萧大临在发呆,赶紧提醒:“大王,大王!如今耽搁不得,请大王早做决断,立刻赶往皇宫!” “赶赴皇宫?寡人现在过去做什...”萧大临说着说着,眼睛瞪大,终于反应过来:必须守住皇宫乃至台城,防止鄱阳王的党羽反扑! “马上,马上召集侍卫、僮仆,随寡人入宫,护卫皇城!!” 萧大临说完,立刻往外冲。 他的两个弟弟不想坐以待毙,已经豁出去了,那么他这个做兄长的,还有什么理由躲在府里苟延残喘? 鄱阳王羽翼未丰,满朝文武尚未屈服,建康尚未被其控制,现在鄱阳王死了,其党羽必然惊恐。 那么只要护住台城,其党羽必然不能久持。 拨云见日,就在此时!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章 兄弟(续) 街道上,大队人马正在行进,往台城而去,街边行人见状,心中不安:这是怎么了?要出大事了? 队伍当中,南安侯萧恬看着前方,面色焦虑,心急如焚。 今日兄长萧范入宫,提前做了安排,一旦有变,他就要带着人马赶赴台城以作接应。 与此同时,弟弟武林侯萧谘,今日在台城内尚书省值守,算是接应之二。 加上其他一些安排,可保周全。 而皇宫禁卫,太后还是做得了主的,别人不太可能有机会在宫中调集人马行事。 若太后那边有了动作,己方也能通过耳目,提前听到风吹草动。 事前,他们并未听到风吹草动,未曾想,还是出事了。 方才有人急报,说鄱阳王在宫中遇袭,凶多吉少。 萧恬得了消息,大惊之余,赶紧带着人往台城而去,可走着走着,只觉后背发凉。 按照消息,似乎兄长已经死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直接冲击台城么?台城各门并未全部在兄长控制之下,遑论皇宫。 若兄长遇袭是有人预谋的,那会是谁?太后?幼帝的某位皇叔?亦或是其他宗室王侯? 对方先动手,接下来,只要把宫门一关,甚至把台城各门一关,万事皆休。 自家事自家知,萧恬参与了一些谋划,所以做贼心虚,若兄长在,有兄长拿主意、他跟着做就行。 可现在,兄长可能已经遇害,对方占了先手,而文武百官一旦知道鄱阳王已死,那么还能有多少人站在他们这边? 很可能先前依附的那些文武官员,这个时候也会和他们划清界限。 待会若在台城或者宫门外发生对峙,他该怎么办? 手下这帮人,壮声势还行,和披坚执锐的禁军死拼,哪里打得过? 萧恬越想越心惊,前方之路有终点,但他却不知到了终点,该怎么办。 眼下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他能够应对的范围。 一旁,跟着萧恬出击的仁威将军赵伯超,见这位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心思活络起来。 他仕宦几十年,虽然以武功晋升,但做官比带兵打仗的本事厉害,惯会见风使舵。 之前,见鄱阳王势大,赵伯超便主动投靠,毕竟怎么看,鄱阳王的“胜算”都很大。 但是,鄱阳王一旦出事,情况就不妙了。 鄱阳王辅政不过两年,根基不稳,人心未附,对于台城,远远谈不上控制。 若鄱阳王真的遇袭身亡,那动手之人,必然会阻挡萧恬入台城,萧恬又能如何? 皇宫禁卫,太后还是做得了主的,即便太后和鄱阳王遇袭一事没有干系,但也会防着有人浑水摸鱼,肯定要关闭宫门。 届时,萧恬就算能冲进台城,也无法进入皇宫。 若太后和动手之人是一伙的,那更不得了:意味着针对鄱阳王一系的反击,开始了。 若鄱阳王只是受伤,或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可鄱阳王一旦死了,世子又不在建康,那就... 赵伯超再次瞥了一眼萧恬。 萧恬此人,并无才能,无非是仗着宗室身份,才可以嚣张跋扈、颐指气使。 紧要关头,根本就扛不住事,赵伯超见其一脸惊疑的模样,担心此人是否有胆气硬闯台城。 当年,萧恬可真是的胆大。 萧恬在广州刺史任上,因为和前来接任的大将兰钦有私怨,竟然收买厨子,毒杀兰钦。 事后,靠着宗室身份,得高祖宽恕,逃避严惩。 此人平日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一旦没了庇护,胆气恐怕就没了。 至于鄱阳王另一个弟弟、武林侯萧谘,同样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胆子大。 当年在交州刺史任上,横征暴敛、为所欲为,结果大失人心,豪强叛乱却无力应对。 这时候胆气尽量失,吓得仓皇出逃,丢了交州,却因为宗室身份,未受严惩。 所以,这两位平日里有了依仗,胆子很大,如今这关键时候,胆气还有多少? 现在赵伯超看萧恬的样子,感觉对方好像不行,那么... 鄱阳王一系,就像一艘即将触礁沉没的大船,他可不能跟着一起沉下去。 赵伯超虽然投靠鄱阳王,却很会把握分寸,有把握在这艘船要沉没之前,跳到另一手艘船上,只不过现在,还找不到好机会脱身。 台城就在眼前,不过前方街道上,有一列队伍缓缓行进,挡住了萧恬队伍的前进之路,队伍不得不放慢速度。 萧恬正要发作,却听得前方来人回报,说是湘东王的车队,正要入台城。 “湘东王!”萧恬脱口而出,心中愈发慌乱:如今宗室诸王之中,声望和资历、实力可与他兄长相提并论的,就是湘东王萧绎。 而且,湘东王是高祖之子,文帝之弟,为帝系宗室,论血缘,可比鄱阳王更近幼帝。 现在,湘东王挡在前面,莫非早有准备? 难道.... 萧恬心乱如麻,不知堂兄萧绎(鄱阳王兄弟和湘东王为堂兄弟关系)意欲何为,额头渗出汗珠。 见属下都等着自己做决定,他嘴角抽搐,说不出话。 赵伯超见状,都不知该说什么。 他已经看清楚了,前方湘东王的队伍,可谓轻车简从,人数不多,且多有青衣僮仆相随,看上去,比己方的人数少多了。 于是腹诽:这有什么好怕的? 又有数人过来,萧恬定睛一看,其中有湘东王的随从。 却是给湘东王传话来的:“湘东王奉命入宫,恰好碰见南安侯,便派属下前来问候。” “顺便问问,南安侯这是要去何处?为何带着这么多人?” 面对传话之人,萧恬居然说不出话,满脑子想的都是湘东王带兵拦截他,他要完蛋了。 不只是他,鄱阳王一系,要完了! 怎么办,怎么办? 萧恬脑袋一片空白,人都愣了,赵伯超看不下去,赶紧替萧恬回答:“南安侯收到急报,说鄱阳王在台城遇袭,便赶去一探究竟。” “原来如此,”来人点点头,“湘东王也是刚得知这一消息,因宫中急召,才匆匆入宫。” 赵伯超问:“那大王的意思?” “请南安侯一叙。” 萧恬好歹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说“不”,但左右都看着自己,他说不出口。 赵伯超见状便说:“既如此,下官随南安侯面见大王。” 两人在随从跟随下向前走,走向湘东王所乘牛车,却见湘东王已经下了车,站在车旁。 萧绎一身便服,面容憔悴,时不时咳嗽几声,不过独眼炯炯有神,背负双手站着,如同风中劲草,腰板很直。 萧恬被堂兄这独眼盯着,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气势全无,仿佛老鼠见猫。 场面话寥寥数语,萧绎问:“寡人也是刚听说,鄱阳王遇袭,生死不明,得太后传召,便赶赴皇宫,不知贤弟可曾奉诏?” 萧恬哪有诏命,摇摇头。 萧绎又说:“贤弟心系鄱阳王安危,此乃兄弟之情,事急从权,贤弟可与寡人一道入宫,如有质疑,寡人自会解释,贤弟莫要担心。” “多,多谢兄长...”萧恬赶紧回答。 “只是贤弟的随从多了些,寡人怕引起误会呀。”萧绎看向队伍后方,咳嗽几声,又看回萧恬。 “寡人可以保证,贤弟入宫后的安全,请贤弟轻车简从同行,莫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萧恬迟疑起来,他担心萧绎是袭击兄长的同谋,不过看样子,对方轻车简从,似乎真的是刚知道这件事。 萧绎依旧看着萧恬:“寡人还要入宫,不能误了时间。” “既如此,多谢兄长行方便。”萧恬觉得既然硬闯台城希望渺茫,还是规矩些比较好。 他简要安排了一下,带着一些随从,跟自己随湘东王入宫,剩下的人,让赵伯超带回去。 赵伯超看着车队离去的背影,回想萧恬方才的一系列表现,心中一叹:完了,这下完了。 萧恬现在入宫会不会出事,他不知道,但知道鄱阳王的弟弟不顶用,是狗仗人势的货色。 没了鄱阳王这个主心骨,没了人撑腰,萧恬就像一条惶惶然的丧家之犬,胆气全无,武林侯萧谘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恬敢毒杀方镇大员,萧谘敢弃守交州,两人的胆气,来自于宗室身份,来自于高祖的纵容,所以胆大包天,为所欲为。 现在,给他们撑腰的人都死了,胆气就没了。 不要说做到临危不惧,连临危不慌都做不到,怎么赢? 很显然,鄱阳王一系的这条大船要沉了,他得早做打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一章 决断 殿内,太后正召集几位重臣议事,而湘东王萧绎、南海王萧大临、武林侯萧谘,以及几位在京的宗室王侯亦在列。 至于皇帝,因为年幼,无法参与如此会议,由太后代为出席,不在场也罢。 主议题,是鄱阳王萧范遇袭身亡一事该如何处置。 武林侯萧谘,是萧范的弟弟,作为“苦主”,极力主张要对两个凶手立刻明正典刑。 凶手是建平王萧大球、绥建王萧大挚,为当今皇帝叔叔,而南海王萧大临,作为亲属(兄长),极力主张两个弟弟无罪。 一脸憔悴的太后,代替皇帝作为“主审”,拿主意、做决定。 几位重臣以及太尉、湘东王萧绎负责“判案”,提定罪建议。 几位宗室则作为旁听以及见证。 凶杀过程,有许多宫女、内侍目睹,萧大球、萧大挚行凶之后并未反抗或试图逃跑,被侍卫看管,随后软禁在别殿。 行凶目的,两人也说得很清楚:他们有些许人证,证明两年前的元宵灯会事变,以及去年南郡王构陷鄱阳王一案,另有内情。 即这两件导致三位先帝皇子丧命的事件,幕后主使都是鄱阳王萧范。 萧大球、萧大挚所说的证人(人证),有司已经悉数带走,并进行了审问,将口供汇总、上呈。 但并无过硬的物证,仅凭这几个人的口供,只能判断鄱阳王有嫌疑,无法真正定罪。 因为人是可以事前串供的,若无过硬的物证来和人证(口供)相互印证,这就是口说无凭。 要以此定鄱阳王的罪、追究其“同党”的罪行,太勉强,无法服众。 萧大球、萧大挚也承认这一点,却异口同声说了一句话“我不愿步齐高帝、齐武帝子孙后尘。” 两人的话,把一件很敏感的事情挑开了:辅政的鄱阳王萧范,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萧鸾,所以身为先帝诸子的两位藩王,不想坐以待毙。 如此一来,事情变得愈发棘手起来。 萧大球、萧大挚到底有没有罪? 这要看鄱阳王萧范有没有罪。 如果无法给萧范定罪,那么萧大球、萧大挚便有罪,必须处以极刑;反之,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要想让文武百官心服口服,就得明确萧大球、萧大挚对萧范的指控是否属实。 在场的武林侯萧谘,极力主张这一点。 可要想让先帝诸子、当今皇帝诸位皇叔心服口服,萧大球、萧大挚就不能立刻定罪、处死。 南海王萧大临,极力主张这一点。 因为前朝齐明帝萧鸾屠戮高帝、武帝子孙一事,太让人心惊胆颤了。 萧鸾以皇叔身份辅政,结果接连废立二位皇帝,最后篡位,并对叔叔(齐高帝萧道成)、堂兄(齐武帝萧赜)子孙举起屠刀,几乎杀绝。 前朝旧事,恍若昨日发生,萧大球、萧大挚的指控,已经说到了诸位皇叔心里。 也说中了许多宗室王侯的心中。 两年时间里,桂阳王萧大成、浏阳王萧大雅、南郡王萧大连丧命,又有不少宗室因为受牵连、受波及丧命。 不是没有宗室怀疑这两件事另有内情,因为已经伏法的逆贼萧贲,矢口否认策划了元宵灯会事变。 萧大球、萧大挚的指控,加上一些人证的口供,会进一步加重那些宗室的怀疑,即便口说无凭,却不可避免成为又一根扎入宗室们心中的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有两种选择:其一,鄱阳王有罪,其罪另案处理,且要追究其党羽的罪行。 其二,鄱阳王无罪,萧大球、萧大挚袭击辅政藩王致死,当处以极刑。 所谓的折中方案(双方都有过错,萧大球、萧大挚免于死罪),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种折中,谁都不会满意:鄱阳王一系的宗室不满意,包括帝系在内的其他宗室也不满意。 战战兢兢入宫的武林侯萧谘,渐渐感觉到形势对自己不利,现场的人当中,太后且不论,其他人,并没有一个支持他。 包括他的妹夫王褒。 王褒是辅政大臣之一,出身琅邪王氏,平日里和萧范的关系不错,以文学之名著称。 却无担当。 当初,先帝遇刺身亡、皇太子萧大器伤重不治,身为萧大器表亲的王褒,就没表现出什么担当。 对于是否兄终弟及、由成年了的南郡王萧大连继位,还是父死子继、由年幼的皇太孙继位,不明确表态。 南郡王萧大连突然离开荆州任上,带兵赶赴建康,被拒之门外,对萧大连的行为,王褒即不赞同,也不反对。 现在,王褒的妻兄鄱阳王萧范在宫里被人击杀,凶手所称的罪名却是口说无凭,对此,王褒也不表态,说的都是囫囵话。 你们这帮高门甲族子弟,关键时刻,只想着保自家地位! 萧谘心中大骂,却不敢表现出来。 数百年来,无论朝代更替,世家子弟都能在新朝拥有清贵地位,所以王褒明哲保身,但萧谘做不到。 且因为做贼心虚,此时与萧大临争辩,底气不足。 因为他兄弟仨,确实谋划了不少事情,萧大球、萧大挚的指控,没有错。 无非是没有过硬的物证罢了。 所以萧谘现在只能坚持“口说无凭”,可萧大临以两个弟弟也指控萧谘是帮凶为由,不与萧谘说太多废话,大声质问: “建平王、绥建王有何过错?难不成,做叔叔的撒手不管,让侄儿去做高贵乡公!!” 此言一出,众人悚然,而太后面色为之一变。 高贵乡公,即魏帝曹髦。 曹髦为权臣司马昭架空,大权旁落如同傀儡,眼见着祖宗基业不保,便孤注一掷,率禁卫出宫,杀向司马昭府邸。 却在半路上,于众目睽睽之下,为司马昭部下成济弑杀。 后来,司马昭为掩饰弑君罪行,逼迫太后下旨,称曹髦“情性暴戾”多有悖逆、不孝之举,自己“早就多次让大将军(司马昭)将其废掉”,最后废曹髦为庶民。 司马昭又率大臣上书求情,于是以王礼将曹髦下葬,封为“高贵乡公”。 曹髦为权臣架空,却有血性,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维护了身为皇帝的尊严。 其行为,和往后数百年历代末帝如待宰羔羊般等死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 太后不敢想象自己儿子将来有一天,如待宰羔羊般在禅位后“暴毙”。 更不敢想象自己儿子带着寥寥几个侍从,向权臣府邸发动飞蛾扑火般的冲锋。 然后惨死街头,死状恐怖,而她这个太后,还得被迫下旨,声称“逆子望之不似人君,我早想废掉他了!” ‘难不成,做叔叔的撒手不管,让侄儿去做高贵乡公!!’ 萧大临的质问,回荡在太后耳边,她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先前,她认为南郡王萧大连构陷鄱阳王是居心叵测,因为证据确凿,可现在看来,万一.... 万一建平王、绥建王所说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萧大连是被萧范设计弄死的,那么.... 但是,万一建平王、绥建王有问题呢? 太后看向几位重臣,几位重臣,包括王褒,表情相比之前,已经起了变化。 毫无疑问,萧大临的质问起了效果。 萧大临的质问,不仅是他一个人的质问,也是所有帝系宗室会发出的质问。 如果这个质问得不到满意回答,后果不堪设想。 定鄱阳王有罪,鄱阳王一系宗室会沸腾,南征岭表的鄱阳世子极大可能要造反,届时岭表变乱再起,恐怕连带交州也会乱起来。 可一旦放过这件事,处置建平王、绥建王,那么,坐镇江、郢、荆、雍的皇叔们,就不会起兵“清君侧”了? 这该如何决断? 湘东王萧绎起身,向太后行礼:“太后,臣以为,建平王、绥建王的指控,无论如何,一定要核实。” “鄱阳王到底有没有罪,有司一定要弄清楚。” “至于建平王、绥建王到底如何处置,得等此事明了,方可决定。” 太后见诸位大臣都赞同,便问:“可有司并未查获什么重要物证。”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萧绎回答,“臣斗胆,请太后下旨,张榜悬赏。” “若有人提供重要物证,能证明元宵灯会以及南郡王构陷一事,鄱阳王确有干系...” “无论其人出身如何,如今身份如何,封侯、伯,视情况而定。” 此言一出,大臣们都看向萧绎,眼中满是震惊:这不是鼓励小人诬告么? 而萧谘听了萧绎的话,只觉后背发凉,身体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萧绎又说:“但是,若有人诬告、伪造物证,一经查实,夷三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二章 决断(续) 午后,书房里,李笠正和张铤商议时局,正月十四日鄱阳王在宫中遇袭身亡,次日消息就传到寒山,为他们所知。 张铤知道李笠有“飞鸽传书”,所以对于消息的快速传达并未感到意外。 不过,对于鄱阳王萧范遇袭身亡一事,他还是觉得颇为意外,随后觉得机会来了,所以李笠得早做决断。 “开弓没有回头箭,本来就有很多人,反对鄱阳王辅政,更别说诸位皇叔了,如今他们趁热打铁,将鄱阳王一系连根拔起,是迟早的事。” “鄱阳王诸弟之中,也就萧修有些才干,值此紧要关头,却派不上用场,所以,如今刚拿下番禺、俘获萧勃的鄱阳世子,即将穷途末路。” 说到这里,张铤再次感慨飞鸽传书的好处:李笠的侄儿李昕随鄱阳世子南征,带着信鸽,可以及时把前线消息传回鄱阳,再传到寒山。 李笠问:“你的意思,是朝廷文火慢煮,至少从明面上,让鄱阳世子找不到理由发作,但又不得不一步步走向绝路?” 张铤点点头:“是的,明面上秉公办理鄱阳王遇袭身亡一案,让南征将士明白朝廷是讲道理的,如此一来,鄱阳世子还能如何?” “鄱阳世子得了噩耗,若率大队兵马缓缓北归,可是孝子该做的事?” “若带着随从昼夜疾驰往建康赶,好,入了江州地界,尤其到了南昌,恐怕接下来的行程,就由不得世子了。” “若世子知道此去建康凶多吉少,选择带兵北归,也罢,朝廷有足够时间布置,把他堵在半路。” “然后再对将士们分而化之,封官许愿,说明利害关系,呵呵,将士们的家眷,可都在朝廷治下,他们犯得着为一个穷途末路的宗室,去玩命么?” 李笠闻言大喜:“那我侄儿说不得也能封官、进爵呀!” “对,对!君侯所言甚是!”张铤也笑起来,“令侄说不得进位侯爵,令嫂得封县君,荣耀乡里。” “梁使君的弟弟,也会加官进爵,满朝文武,夸赞君侯叔侄、梁使君兄弟,俱是国之栋梁。” “然后两人入京为官,宿卫皇宫,常伴天子左右,啧啧,这可是多少士族子弟可望不可求的好差遣呀。” 李笠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如此说来,我李家可是因祸得福,踩着鄱阳王父子的尸体高升?” “正是!”张铤说完,居然行礼,恭喜起李笠来。 李笠喜上眉梢,起身在房中走动:“哎呀,光我这一家荣耀不行,可是一定要鸡犬升天的呀!” “对,对!”张铤点点头,“彭都督,或许能调任饶州刺史,啧啧,这可是衣锦还乡,多少人梦寐以求。” “梁使君或许调任...譬如郢州刺史,嚯!这也是不得了的重任,扼守长江中游,往年,可都是宗室王侯任职,距离鄱阳家乡也不远。” “其他徐州军府僚佐,也多有任用、提拔,兴高采烈携家眷到各地上任,这可是地地道道的鸡犬升天呐!” 李笠依旧大笑,笑着笑着,感慨:“哎哟,到了明年秋天,我这一家的坟头草,恐怕都有三尺高了,你可得去清理一番。” 张铤笑着摇摇头:“君侯说笑了,待到明年秋天,明明只有君侯及儿子的坟头草高三尺。” “怎么可能,女眷呢?不是一起埋的么?”李笠一脸惊讶,张铤收起笑容,“如何能一起埋,得为奴为婢,承欢他人胯下。” “那不是很惨?”李笠挠挠头,张铤点点头:“对,很惨。” 当然惨,‘古代’政治斗争的游戏规则,就是赢者通吃,败者斩草除根。 成年男丁杀光,未成年幼童若侥幸不用死,也得净身入宫当宦者。 至于女眷,按惯例要没为奴婢,其中有姿色者,当然就要承欢他人胯下了。 两人方才以开玩笑的方式,推演了李笠的一个结局,这结局之阴暗,与两人的笑逐颜开形成极大反差。 起因,就在于鄱阳王居然被人“爆头”。 积年老戏精被俩个愣头青弄死,这让李笠吃惊不小。 更让他吃惊的是,“鄱阳王集团”在头领完蛋、副头领不在的情况下,表现极其拉胯,和一群乌合之众差不多。 鄱阳王萧范,有三十多个弟弟,自己又有二十几个儿子,至于门生故吏更不用说,结果这个关键时刻,一帮人都掉链子了。 面对敌人的偷袭,居然连像样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 凶手,是皇帝的两个叔叔,没有立刻被“追责”,朝廷反倒张榜悬赏,针对的是凶手对鄱阳王的指控。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所以,“鄱阳王集团”完了,李笠的处境随之变得微妙起来。 他侄儿李昕投在鄱阳世子军前效力一事,其实是官场上常见的“人情往来”,如此人情关系,比起姻亲关系差远了。 这年头,姻亲都不构成诛连的理由,遑论顺水人情。 但是,李笠把乐安超级铜矿的相关资料当做大礼,私下送给鄱阳王,而不是公开上表,这就等同于将神器私相授受,严重程度和约定谋反类似。 一旦朝廷对鄱阳王一系斩草除根,抄鄱阳王府时抄出信件和资料,或者鄱阳王口风不紧,让旁人知道并供出来,鄱阳王的对头们,就能落实李笠为鄱阳王同党的罪名。 所以,李笠找了个猪当队友,而猪队友的“小伙伴们”,大多是土鸡瓦狗。 等到朝廷收拾完鄱阳王的兄弟、子孙、党羽,就轮到鄱阳李三郎了。 当然,朝廷为了稳住他,必然是“文火慢炖”,以高官厚禄,调他部下到别处任职,分而化之。 如此手段,他若强行制止,就是坏了部下好事,不满和怨恨之情弥漫。 若坐视不管,他就会变成孤家寡人,迟早要完。 学刘宋时徐州刺史薛安都举州北附是不可能的,齐帝高洋收到消息后,怕是会一边哼歌,一边在太庙前架起大釜,亲自劈柴烧水。 先把段玉英给他生的儿子剁了喂狗,然后轮到他下釜。 这种场景若只是想,还是蛮刺激的。 李笠觉得,要是自己完了,黄姈不会受辱,定然选择自尽,赵孟娘大概会愣一下,随后跟进。 至于薛氏姊妹和段玉英,大概会认命,凭着绝色,成为新主人的新宠。 真要是那样,变成“鬼”的李笠不会怪这三位不肯自尽、为他守节。 因为烈妇终究世间少有,若要靠女人自尽来守节,只能说明男人无能至极。 李笠收起笑容,说:“行了,言归正传,你琢磨一下,鄱阳世子杀入建康,大开杀戒之际,我该怎么劝,才好确保幼帝不受波及?” 这话让张铤错愕:鄱阳世子杀入建康?这不扯谈么!! 从岭表广州番禺到江州南昌,路程都有上千里,道路又不好走,鄱阳世子萧嗣收到噩耗后,就算骑马赶路,要到南昌都要花十来天。 飞鸽传书的缺点,决定了身在番禺的萧嗣,至少要在一月底,才能收到使者带来的噩耗。 再动身往回赶,到了南昌,也已经是二月上旬,且带的是轻骑,数量多不到哪里去。 这期间,中枢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从容布局,所以萧嗣没有任何胜算。 他才不上当,直截表明态度:“君侯!还请以为鄱阳王报仇的名义,立刻率军进京!” 李笠反问:“进京?你是劝我用武力让鄱阳世子冷静下来,不得对幼帝无礼?” 张铤哭笑不得:“君侯莫要说笑了,鄱阳世子又不会飞,如何能短时间内,从岭表赶回....” 话未说完,张铤愣住了,见李笠一脸淡定,随后想到了什么,然后瞳孔一缩:“不,不会吧!” 李笠眉毛一扬,缓缓说:“你要明确一个事实,我,不是看着哪边会赢,才支持哪边。” “是我支持哪一边,哪一边,就一定会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三章 胜算 府邸一隅,巷道,身着白色裲裆的见习侍卫们聚在入口,因为人数较多,所以颇为显眼。 刚和张铤议完事的李笠,偶然路过,见状便踱了过去。 问了以后得知,见习侍卫们正接受训练,训练科目为“狭窄空间兵击”,府邸侍卫总管韩熙亲自教学。 见习侍卫们本身就有兵击基础,对于长兵(矛、棍)、短兵(短棒、刀)以及弓箭都有合格的。 但是,作为侍卫,主要职责是“要人保护”,以及看家护院,可能的作战环境,就是巷道、室内等狭窄空间,需要进行专项强化训练。 类似于军中的“巷战特训”。 李笠给见习侍卫们鼓了鼓劲,离开,不过走了几步,又默默踱回来。 巷口的兵器架前,一名见习侍卫看着各种长短兵,再看看狭窄的巷道,毫不犹豫选了刀(训练木刀)。 这是当然的,其他见习侍卫都默默点头。 李笠见状看向韩熙,见韩熙拿起根一丈长的棍子,不由得为那见习侍卫感到惋惜:哎哟,可怜的娃儿啊... “为何选短刀?说来听听。”韩熙眯着眼,看着这个名为王六郎的小子。 王六郎是淮阴人,出身贫苦家庭,有姓无名,按着惯例,以家中排行“六郎”为名,听总管发问,赶紧回答:“狭窄地形,短兵游刃有余。” “而长兵施展起来诸多限制,所以短兵胜算较高。” “道理是这个道理。”韩熙点点头,示意教学开始。 两人都穿戴着护具,相继走入巷道,相距十步,各自摆开架势,待得旁边教头吹响哨子,兵击开始。 王六郎手持短刀,向韩熙逼近,心中暗暗提防,可不知何故,一种压迫感油然而生。 这压迫感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感觉不是来自对面的持棍总管,而是来自左右墙壁。 韩熙持棍猛地一刺,王六郎想躲,念头刚起,右膝就被被韩熙的长棍击中,随即单膝跪地。 韩熙用的棍子,虽然没有尖头,但力道也很猛,若王六郎没戴着护膝,膝盖骨怕是就要被击碎了。 “再来,膝盖是常见的刺击点,仔细些。” 韩熙说道,王六郎斗志昂扬,继续进攻。 结果一次次落败,只有招架的份,连韩熙的身都近不了。 见习侍卫们目睹了王六郎的惨败,却摸不着头脑:总管好像没怎么使出全力啊? 李笠知道原因,不过没吭声。 韩熙见王六郎的斗志已经被击碎,收棍,问:“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么?” 王六郎摇摇头。 他真的不明白,因为总管明显没有使出全力,手中长棍的招数也就刺、戳、挑、拨,直来直去。 韩熙看着王六郎,又看看见习侍卫们,说:“初练长兵的人,或许都听说过一个口诀,矛扎一条线,棍扫一大片。” “所以会有一种错觉,认为棍子得扫起来,或者舞得呼呼作响,如同画圆,这样威力才大。” “这是不对的,棍子作为长兵,和矛一般,最简单和最有效的攻击方式,是直来直去。” “搭配步伐进退,以及滑把技艺,实现攻击距离忽长忽短,并且快速切换。” “你们有一种错觉,认为在狭窄巷子里,短兵比长兵好用,这错觉是致命的。” “因为巷道直来直去,其实并未对长兵的使用造成太多困扰。” “譬如矛,战阵之上,长矛兵就只能用矛向前刺、戳、搅,以及举起矛,向下拍、砸,为什么?因为左右都是人,没法把长矛舞起来。” “人也没法左右动,只能前后挪。” 王六郎瞪大眼睛:“啊?那这里,那这里,其实和战阵上一般...无法左右挪,只能前进或后退...” “很聪明嘛,一点就通...”韩熙笑起来,其他见习侍卫若有所思,便说出原因: 巷道对长兵的限制,其实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大。 巷道限制的,主要是人的活动范围,因为人在巷道里无法大幅左右移动,只能前进或后退。 如此一来,增加了短兵的劣势。 长兵的主要攻击方式之一,为直来直去,持长兵者可以不左右游走,只需前进、后退,在巷道里作战游刃有余。 短兵作战需要游走,对抗长兵时尤其如此,然而在巷道里,无法游走。 面对长兵的进攻,持短兵者想躲都不好躲,自己只能不断“忽高忽低”,硬着头皮向前冲。 即便手持盾牌,防得住头也防不住脚,更何况对手还可以后退,保持双方距离,形成单方面攻击优势。 对付长兵,持短兵者即便有盾牌都难受,没盾牌,还想在巷道以短兵破长兵,送命的几率极高。 如此一来,所谓的“狭窄地形,短兵游刃有余,胜算较高”根本不成立。 韩熙这么一解释,见习侍卫们恍然大悟:难怪彭城公府的侍卫们,必配一根齐眉棍,每日练习棍术。 韩熙又说:“但是,在树林里却不一样,因为人可以左右移动,甚至借助树干为掩护,这种时候,长兵才是真的处于劣势。” “同理,在走廊的廊柱之间,短兵能够借助复杂地形,和长兵周旋,甚至反杀。” “所谓复杂地形长兵受限,得看是什么地形,若这种地形只限制了长兵发挥,却无法限制人左右移动,你们才能笑眯眯拎着刀去砍人。” 李笠听到这里,转身离去。 按“正常逻辑”,巷道这种狭长地形里,长短兵对抗,似乎短兵有优势,因为长兵施展不开嘛! 然而这是错觉,巷道主要限制人的活动范围。 长兵在巷道,反倒优势不减,当然,前提是使用者技战术水平过关。 没有经验的人,会因为错觉选择以短兵在巷道和持长兵敌人交手,结果就是极大概率“扑街”。 兵击上的致命错误,会让一个人丧命,而战略上的致命错误,足以让一方势力满盘皆输。 鄱阳王一方,大概是觉得局势在自己掌握之中,感觉良好,于是放心的让世子率军南征。 但这个良好的感觉,现在看来是错觉。 鄱阳王萧范被对手直接“爆头”,结果鄱阳王的弟弟们都是草包,扛不起大梁,佐官们也不知在干什么,怕不是想着自保。 世子萧范远在岭表,天远地远,短时间内根本就赶不回来,“团队”群龙无首,应对无力,眼见着就要被人分化、逐个击破。 按正常逻辑来看,鄱阳王一方输定了,而是惨败,其对手,在这一次交锋中,若无外人插手,胜算将近十成。 张铤一开始也这么认为。 然而,这也是错觉。 这种错觉,类似巷道交战用短兵有优势的错觉,忽略了“活动范围”这个关键因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四章 隐形的翅膀 夜,段玉英坐在名为“椅子”的高脚坐具上,就着灯光,摆弄着面前名为“桌子”的高脚用具上的小衣物。 这是她为即将出生的孩子所准备的衣物,要分类放好。 一旁榻上,李笠正和一个小男孩玩耍。 这是段玉英为李笠生的儿子,长得像娘,李笠觉得儿子将来应该是一个帅哥。 而段玉英肚子里怀着的,不知是小帅哥的弟弟还是妹妹。 李笠把儿子抱起,将一个拨浪鼓塞到儿子手中。 哄着哄着,忽然眼前一花。 他走投无路,以徐州北附齐国,于是,齐帝高洋哼着小曲,在太庙前架起大釜,亲自劈柴烧水... 他和全部儿子站在旁边,排好队,等着下釜。 小帅哥不在队伍里,因为已经被剁碎了喂狗。 李笠收回妄想,把注意力放在儿子身上。 过了一会,段玉英整理完衣物,让侍女把装着衣物的篮子放好,见儿子居然被李笠逗得“咯咯”笑,手舞足蹈,有些惊奇: “他这么乖的?平日很难哄的。” 李笠笑笑:“我觉得吧,你得真把他当幼儿看,而不是当做成年人。” “但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意图,你理解不了,他急了,就闹了。” “小家伙闹,无非是肚子饿、不舒服、困了、想方便,亦或是要人陪着玩,用排除法,就能大概猜出他想干什么。” 段玉英看着李笠和儿子玩,心中只觉幸福非常。 又过了一会,小家伙累了,不停打哈欠,李笠把儿子抱在怀里哄着,轻声唱着歌。 段玉英仔细一听,发现李笠唱的是一首“白话歌”。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 “...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 这首歌,名为《隐形的翅膀》,段玉英听李笠唱过,据说歌词是一名盲女的心声。 她觉得这首歌虽然歌名和歌词很“白”,旋律“不正常”,但挺好听的,将其编为钢琴曲后,李笠有时会自弹自唱。 不仅如此,段玉英听李笠唱过许多歌,歌名和歌词都很“白”,旋律也“不正常”,但真的很好听。 李笠哼着哼着,见怀中的儿子渐渐睡着,松了口气。 儿子多,他当然高兴,可一旦开始履行起父亲的职责,那就头大了。 陪小孩子玩,很费精力,每天陪不同的熊孩子们玩,更是一种折磨。 按说儿女不用那么多,但李笠可不服输,要知道,徐州长史王冲,就有二十多个儿子。 前几日还添丁了,真是老当益壮。 当然,这是侍妾成群的结果,李笠只有四个妾,在这个时代,以富贵人家的“配置标准”来说,人数少得可怜。 奶娘将熟睡的小家伙接过,抱去寝室,李笠便坐在段玉英身边,闲谈起来。 段玉英自幼锦衣玉食,随身佩戴香囊,李笠拿起香囊端详,聊着聊着,话题就落在香囊里放着的香药上。 香药,可以用来给衣物、器具、房间熏香,可以给放在香囊里随身佩带,起着后世香水的作用,自古以来,深受富贵人家的欢迎。 中原所产香药种类较少,气味不及海外香药香气浓郁,于是,来自西域的香药,在中原一直都是畅销货。 每年都有大量胡商,不远万里将西域香药贩卖到中原,销往长安、洛阳、晋阳、邺城等大都会。 然后将中原所产的大量丝绸运往西域,这条陆地商路,就是后世所称“丝绸之路”。 段玉英当然不知道这个名词,她只是好奇:梁国似乎并不与西域接壤,那么梁国富贵人家用的香药,是从哪里来的? “两条路,陆路和海路。”李笠回答,并做出解释:“蜀地尚在时,与名为吐谷浑的小国接壤,西域胡商通过吐谷浑入蜀,将西域的奇珍异宝运来,其中包括香药。” “所以,益州多有胡商定居,大多富甲一方,不过江南地区的香药,主要来自海外,是海外胡商舶来之物。” “海路就是水路,拉货运人的是船,行船得靠风,风往哪里刮,船往哪里走。” “所以海船走沿海航线,不是随意就能走的,得等风信。” “正如夏天刮东南风、冬天刮北风那般,风的风向分季节,是为季风。”李笠说着说着,在纸上画草图,方便段玉英理解。 草图是东南沿海的概况,李笠简要讲解了一下,说下去:“我在建康,多方打听,听人提起过海外香药的事情,如今大概说给你听。” “海外香药产地,主要是南洋,以及南洋以西的天竺各国。” “每年秋天,天竺各国香药丰收,且那边秋天时吹西风,于是海商收购香药之后,扬帆起航,往东而来。” “抵达南洋,南洋也是香药丰收季节,于是再次购入香药,然后沿着海岸,借助偶尔出现的南风,慢慢往北走。” “但更多的海船是停留在南洋南端番邦海港,到了来年年初,东南风起,这些大海船便乘风而来,北抵交州龙编,或者广州番禺。” “海商将大量海外奇珍异宝舶到中原,换取中原的丝绸等特产,这买卖,从秦汉时起就有,发展了数百年。” “所以,交州龙编港、广州番禺港,是有名的海贸港,有大量海外胡人、番邦客商暂居,也有大量海船聚集。” “当然,有的海商会继续扬帆北上,到了长江入海口,转入江中,抵达建康东南的京口。” “所以,每年春天,就是新的海外香药抵达江南的时候,而这些海商,会停留在龙编、番禺乃至建康,一来是待货,二来是等风信。” “到了秋冬季节,北风起时,满载中原货物的大海船便扬帆起航,往南而去。” “抵达南洋以西时,这片地区此时吹的是东风,于是海船向西航行,抵达天竺等香药产地后,将中原货物出售,或者前往更西的地方。” “到了秋天,海商们重复一遍,赶在来年开春、东南风起时,再次扬帆起航,前往中原。” 段玉英得李笠讲解,初步理解了“海上航线”,明白梁国的海外香药,大概是怎么被海外胡商运过来的。 想了想,她问:“如今新年已过,那海外香药,眼见着就要开始进入建康了?” “没错。”李笠点点头,将香囊还给段玉英:“将来时机若合适,我带你去建康看大海船。” 。。。。。。 早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建康城里一条街道上,一列队伍正向着台城前进。 这是南海王萧大临的队伍,因为得了太后旨意,萧大临要前往宫中议事。 所议之事,当然是鄱阳王萧范涉及谋害宗室一事。 萧大临坐在牛车中,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情,喜上眉梢。 叔叔湘东王的主意真是不错,张榜悬赏,只要有人能拿得出鄱阳王图谋不轨的重要证据,就能封侯。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数日来,应榜的人陆续增多。 其中,有鄱阳王的门生故吏,也有一些吏员或者兵卒,他们提供的证据,有司正在整理之中。 萧大临因为要避嫌,所以并未参与案件审理事宜,不过据他听来的风声,有司已经收集到不少有分量的证据。 似乎,这些证据可以证明鄱阳王兄弟确实有问题。 可以证明这些人策划了两年前的元宵灯会事变,以及设计陷害南郡王萧大连,诬陷萧大连投毒。 想到这里,萧大临的呼吸变得急促,双拳紧握。 鄱阳世子萧嗣,如今在岭表,即便得了消息连夜北返,也来不及了。 萧大临倒要看看,他的堂兄,面对大量的人证物证,到底会如何狡辩。 凶手,是你们害死了他们! 萧大临之前误会了萧大连,所以萧大连被赐死的时候,认为是罪有应得。 可现在看来,萧大连是打虎不成,为虎所害。 人死了,还背上罪名,被别人耻笑、嘲讽,这是多么可悲? 而桂阳王萧大成、浏阳王萧大雅,当年元宵夜里得知台城出事,心念皇宫安危,带人救急,却惨死街头。 他的三个弟弟,并没有做错什么,结果却被奸贼算计,丢了性命。 虽然萧大临和三个弟弟并非一母同胞,但始终是同父兄弟,兔死,尚且有狐悲,他一想到三个弟弟的遭遇,不由得怒火中烧。 尔等行事如此狠毒,莫怪我来个斩草除根! 萧大临已经想清楚了,鄱阳王一系子孙必须为其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们谋害先帝子孙以及许多无辜宗室和官员,现在,就得用命来补偿。 人要斩草除根,名位也不能留下来。 鄱阳王的王爵、封国废除,其他人的爵位、封国同样废除。 这是萧大临的主张,他觉得兄弟们也一定会这么想,只是主张要变成现实,还得看太后和诸位宰辅怎么定。 车队入了台城,来到皇宫前,萧大临下了车,见叔叔湘东王刚好先到一步,便上前问候。 湘东王萧绎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萧大临琢磨着或许叔叔这几日没和叔娘争吵,故而才有满面春风。 毕竟,湘东王和王妃这对怨偶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只是知情者都装作不知。 萧大临作为小辈,更不会掺和这种事,他落后叔叔一个身位,一起入宫。 叔侄俩在内侍的带领下,往文德殿而去。 太后在文德殿召见诸位宰辅和宗王,看来,是要对鄱阳王一案“定调”。 鄱阳王一系数百口人的性命,或许就在今日定下结局。 而建平王萧大球、绥建王萧大挚,应该可以结束软禁,昂首挺胸,出宫、回府。 萧大临想着想着,颇为激动,走起路来,仿佛脚下生风。 殿前,一人站着,面向殿门,背对着他们。 萧大临见其身材魁梧,觉得有些眼熟。 因为要入殿就得从其人身边过,萧绎缓缓走到那人身边,却见那人转过身,向他行礼:“叔叔安好?” 萧绎见是堂侄,笑道:“喔,是长胤啊,你在岭表要注意...” 话音戛然而止,萧绎独眼圆瞪,笑容凝固,嘴角抽搐,一脸惊悚地看着本该在岭表的堂侄、鄱阳世子萧嗣。 萧嗣字长胤,去年年末率军南征岭表,讨伐广州刺史萧勃,此时不该在这里。 萧绎僵住了,萧大临见着堂兄居然站在眼前,瞬间惊得汗毛倒竖,心都要停跳了。 原本的志在必得,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无数疑问在萧大临脑海里浮现。 怎么...怎么回事? 你不是在岭表么?怎么会在这里? 这才过了几日,你怎么回来了? 岭表和建康,可是隔着千山万水,你是怎么回来的? 莫非是长了翅膀飞回来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五章 颠倒黑白 文德殿内,太后端坐上首,小皇帝并不在身边,但太后身边站着一个内侍。 此人着内侍服饰,身材魁梧,有胡子。 与此同时,几位辅政大臣,站在阶下左侧,身后也站着内侍。 虽然这些内侍没有胡子,但同样身材魁梧,和“正常”的内侍有明显区别。 然后,大臣们出殿,内侍们尾随,仿佛大臣们是被这些“内侍”押出去一般。 入殿的萧绎和萧大临,看着如此情形,心都凉了。 毫无疑问,太后已经被萧嗣挟持,那么,小皇帝也必然如此。 而几位辅政大臣,肯定是得了太后传召,不明就里入宫,结果陆续被挟持。 此刻,叔侄俩站在阶下,而方才候在殿前的鄱阳世子萧嗣,站在他们右前方。 萧绎盯着堂侄萧嗣,独眼闪烁着寒光,一脸铁青。 而萧大临瞪着堂兄萧嗣,脸因为极度愤怒而涨红。 心中却是哀叹:完了,全完了! 小皇帝、太后,以及几位辅政大臣,都已经被萧嗣挟持,那么,他俩就是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不仅如此,萧嗣已经不动声色控制了中枢,可以假借太后的名义,将许多身处要职的官员、武将赚入皇宫,然后软禁。 如此一来,其党羽可以很轻易的控制武库、夺取禁军的兵权。 然后把台城各门一关,文武百官便成瓮中之鳖,任由萧嗣处置。 接着,控制建康城防,将在京的宗室王侯、地方官员家眷软禁,作为人质。 一番布置之后,就能为所欲为,最后,改天换日! 想到这里,萧大临血气上涌,他还以为此次能把鄱阳王父子扳倒,未曾料... 见太后默不作声,看着萧嗣,萧大临的心渐渐又被愤怒覆盖,便抬手指着萧嗣。 想破口大骂,却骂不出什么粗鄙的语句,毕竟他从小就被教育得彬彬有礼,无法如同街头泼妇般叫骂、口不择言。 嘴角蠕动,憋了一会,脱口而出:“你,你,你如何会在建康?” “贤弟这话说的,我为何不能在建康?”萧嗣笑道,并未回答萧大临的问题。 萧绎盯着侄儿,开口:“你是坐船走海路回来的吧,如今岭表东南风起,倒是顺风。” 萧嗣点点头:“叔叔说的是,侄儿是乘海船回来的。” 萧大临闻言一愣,好一会才回过神:原来如此,我,我为何没想到! 萧绎反问:“你如何知道,建康出事了?” 萧嗣收起笑容:“元月十四日,夜,我在番禺入睡,梦中,看到父亲满头是血而来,向我哭诉,说今日在宫中,被建平王、绥建王杀害!” 托梦这个答案,出人意料,却“很有道理”,让萧绎、萧大临哑口无言。 是啊,托梦。 鄱阳王遇害当晚,给远在岭表的儿子萧嗣托梦,于是萧嗣在岭表广州乘坐大海船,扬帆北上。 不,还带着精兵同行,出其不意回到建康,偷袭皇宫,挟持小皇帝和太后,然后... 想到这里,萧绎闭口不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不认为萧嗣今日就要对付他,所以性命暂时无忧,应该是被软禁,那么话说多了,容易自取其辱。 但萧大临不打算沉默,他知道萧嗣既然已经控制了皇帝、太后和辅政大臣,就一定不会放过他和建平王、绥建王。 不仅如此,也不会放过他的兄弟们,因为只有除掉先帝子孙,萧嗣才好厚颜无耻的受禅称帝。 “我先走一步,在下面等你。” 萧大临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不甘:“你....你以为,朝野内外,无数忠臣良将,会作壁上观么?” “这话说的,我回来,只是要为父亲讨还公道!”萧嗣斩钉截铁的说,“你为何东扯西扯,仿佛我要造反一般!” 萧大临大笑:“不是么?不是么!你父子二人,图谋不轨,陷害宗室,不就是想篡位么!” “我父子二人并未得罪与你,你为何要颠倒黑白!” 萧嗣说话声陡然大起来:“也没招惹建平王、绥建王,为何你们要...要如此行事!” “你们认为我父子有过错,大可明说,让太后,让宰辅们查个清楚,却行刺杀之卑劣行径,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我心里有鬼?!”萧大临也骂起来,熊熊燃烧的怒火,将他已经不剩下多少的顾忌都烧掉了。 反正都要死了,他顾不得什么教养,顾不得什么礼节,挽起袖子,指着阶上被控制着的太后,看着萧嗣: “若不是她,若不是那些宰辅有私心,局面何至于此!何至于给你父子可乘之机!” 随后,他看向太后。 “数百年来,有哪个幼帝能守住江山的?你告诉我!”萧大临质问着大嫂(太后)。 太后被他指着骂,愣住了。 萧大临心中的愤怒以及不甘,此刻如同破堤而出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当初,皇位是兄终弟及,而不是父死子继让一个小孩子继位,哪会有后来的一些事。 “你不就是怕兄终弟及,儿子会被夺位的叔叔弄死?”萧大临继续骂大嫂。 “可现在,现在呢!不仅害死你儿子,还会害死那么多人!” “两年时间,两年!桂阳王、浏阳王、南郡王,还有许多宗室子弟,都被害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是为了保住侄儿皇位,才被害死的!可你,可你倒好!无端端猜忌亲人,让外人有机可乘!!” “你为了你儿子,把我们,把小叔子们当贼一样防!好,好!现在好了,贼来了,来了!” “我和建平王、绥建王,已经尽力了,奈何无力挽回,先走一步,在九泉之下,和父亲,还有兄长团聚。” “你...你自己想清楚,日后,还有没有脸和我兄长相见九泉之下!” “不要觉得我说话难听,你扪心自问,如今出镇在外的几位兄弟,谁还服你这个大嫂!” “父死子继,让一个小孩子当皇帝,哈哈哈哈,你是想当太后,不想当皇嫂!!” 太后被骂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着萧大临,满脸震惊,说不出一句话。 也不知是因为被后面长胡子的内侍制着,还是理亏,无法开口和小叔子争辩。 “你别得意得太早!”萧大临又指着萧嗣,气势汹汹,怒火宛若熔炉赤炎,灼热非凡:“你别以为大权在握,就能颠倒黑白!” “我颠倒黑白?!”萧嗣大喝一声,“我父亲辅政以来,所作所为,利国利民,你凭什么颠倒黑白,说我父子意图不轨!” 不等萧大临说话,萧嗣反问:“证据呢?你空口无凭,靠着泼污水,就想把我父子弄死?你有证据,为何不上告?” “不敢告,是因为你心里有鬼!你别以为暗地里做的那些事,父亲不知道!” 萧大临气极而笑:“我暗地里...对,没错,我就是暗中做准备,要诛杀你父子,为国除害!” 既然落到对方手里,萧大临决定趁着还有机会当面骂人,便把自己为了“为国除害”的一些作为说出来。 包括要趁着萧嗣南征岭表,他要在建康对付鄱阳王萧范一事。 这种秘密,他不想埋在心里带入坟墓,他要说出来,让别人知道,自己也曾尝试过挽回局面,而不是混吃等死。 而且这话得现在说,不然,被萧嗣关起来后,他想骂当面萧嗣都没机会了。 说了一通,太后依旧一脸震惊的看着萧大临。 萧嗣反问:“所以,你们处心积虑对付我父子,手头上却没有什么像样的实证?” “你说我们意图谋反,既没有我父子私藏铠甲禁物的证据,也没有我父子收买禁卫、宫人的证据,甚至连半张写有谋逆内容的书信都没有。” 萧大临确实知道自己没掌握过硬的证据,所以这么纠缠下去没意思,没搭话。 萧嗣再问:“就凭着‘我认为’,便可以在宫中行凶,击杀辅政藩王?” “其实就是为了夺位,说得冠冕堂皇!你真要有拿得出手的证据,还会行刺杀之事?” “你们敢在宫里行凶,击杀辅政藩王,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下一次,你们要击杀谁?其他宰辅,还是太后?” “你血口喷人!”萧大临破口大骂,萧嗣反骂回去:“莫要狡辩!说!你和他两个,接下来,还要在宫里击杀谁!” “此事,我事前并不知情!”萧大临反驳,随后补充:“但他们做得对!” “没有证据就可以杀人,还做得对!”萧嗣骂道,“好啊,你觉得太后做得不对,侄儿做皇帝不合适,那是不是要行废立之事!” 萧大临觉得反正都要死了,心里话不用藏着,脱口而出:“主少国疑,就该兄终弟及!!” 一直不吭声的萧绎,听到这里,望向太后,却见太后愣愣的看着萧大临。 “我再问你一次,建平王、绥建王,在宫里行凶,你当真事前不知情?”萧嗣盯着萧大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 “我事前不知道。”萧大临说的是实话,他事前真的不知道。 “那,叔叔知道么?”萧嗣看向萧绎,萧绎随即盯着侄儿。 心中怒骂: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威胁我? 萧绎觉得有些奇怪,他方才判断萧嗣或许现在不想要自己的命,因为自己门生故吏众多,萧嗣现在要直接动他,得考虑后果。 但是,他的命在对方手中捏着。 一旦萧嗣让萧大球、萧大挚“供认”,是湘东王指使他们行凶,那么,萧嗣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杀他。 “我如何知道?建平王、绥建王行事,我也是事后得知。”萧绎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萧嗣又问:“那叔叔认为,他们做得对?” 萧绎回答:“不,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必须先弄清楚,他们对你父亲的指控是对是错,才能再做处置。” “如此,才能让朝野内外,心服口服。” 萧嗣继续问:“如果这指控不成立呢?亦或是,现在出首应榜的那些人,所说不实呢?” “若指控不成立,建平王、绥建王必须授首,方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萧绎沉着应对,既不想刺激萧嗣,也要撇清自己在这件事中的关系。 好歹多争取一些时日,自己也来个绝境求生。 毕竟,他的“故吏”王僧辩坐镇沔北,萧嗣肯定不好立刻动他。 萧绎接着说:“至于诬告,朝廷张榜悬赏时已经说了,如果出首之人所言及所呈物证,经查实为假,夷三族。” 萧嗣再问:“真真假假,谁说了算?若有人不依不饶,说我父子就是有错,如之奈何?” 萧绎觉得头疼:你都控制了皇帝、太后以及辅政大臣,诏令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还要我表态? 但话不能明说,他决定虚与委蛇:“当然是几位宰辅斟酌之后...由太后决断。” “叔叔,若还是有人不服,嚷嚷着这是颠倒黑白,如何是好?” “谁敢不服,可与我理论,行了吧?” 萧绎被迫表态,但心中极度不快,这种被人威逼的感觉,很不好受,他决定日后加倍奉还。 萧嗣听到这里,转身面向太后,躬身行礼:“太后,臣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请太后处置。” 太后愣愣坐着,仿佛没听见萧嗣的话,两眼看着萧大临。 萧绎看着呆若木鸡的太后,觉得无奈:这里能有几个人,还演什么演! 他觉得太后和东宫佐官们都是废物,太后用东宫将佐接管禁卫,守卫皇宫,居然还会被乘船赶回来的萧嗣给翻了盘。 早知如此.... 想到这里,萧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后,臣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萧嗣再次说道,声音大了些,“请太后处置。” 太后被再次提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仿佛上课打瞌睡的学生,被先生点名,手足无措。 萧大临见了,只觉悲哀:就你这样,还想保住儿子的御座? 防我们如同防贼,却被奸贼轻易控制宫禁,连同儿子,成了傀儡。 “来人,请诸位宰辅入殿。”太后吩咐,身后长着胡子的内侍应诺,对着殿门大喊:“请诸位宰辅入殿!” 话音刚落,脚步声起,包括王褒在内的几位辅政大臣,几乎是“瞬间”出现在殿门,然后入殿。 萧绎回头看着,心中不安增加:好像,这几位方才就在殿外听着?这什么意思? 此次王褒等人进来,身边没有跟着旁人,而站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内侍,随后也离开。 又有几人入内,却是平日里常跟随太后的那几个内侍,以及几名侍卫,站在阶前。 萧绎见着如此动静,愈发觉得情况不对:看样子,莫非太后没被挟持? “鄱阳世子,昨夜忽然求见。”太后缓缓说着,语气有些发颤,仿佛情绪有些激动。 “他求我做主,为鄱阳王主持公道,只求有一个机会,能和太尉以及南海王说一些话。” 太后说到这里,看着王褒等几位辅政大臣,又看看萧绎,最后看着萧大临,眼眶忽然有些发红。 下意识抬手捂了一下嘴,隐约抽泣了一下,随后收起手,看向王褒:“方才,殿内对话,诸位宰辅都听到了。” 王褒等人点点头,方才他们被太后安排在殿外“旁听”。 太后又看向萧绎:“太尉,鄱阳世子昨晚是独自入宫的,他若真的一直图谋不轨,想来不敢如此行事吧?” 话音刚落,萧绎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炸开,而萧大临被这个“孤身入宫”的说法惊得目瞪口呆。 孤...孤身入宫? 我,我被耍了!! 再想想方才自己指着太后破口大骂,萧大临只觉天旋地转:我、我、我方才做了什么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六章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萧大临知道自己方才一通骂,大嫂心中必然扎了刺,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 首要之务,是要把突然回来的萧嗣给“按下去”,让鄱阳王一系再无翻盘的可能。 他既然已经把话挑开了说,那么现在,他就是指控鄱阳王一方图目不轨的“原告”,鄱阳世子萧嗣就是“被告”。 太后和诸位辅政大臣作为“主审”,太尉、湘东王萧绎,事前既不是“原告”,也不是“被告”,于是转到一旁。 阶下,就剩“原告”萧大临、“被告”萧嗣这两个堂兄弟,相互指责、辩解。 萧大临不认为萧嗣能如何,朝廷已经张榜悬赏,站出来指认鄱阳王父子意图不轨的人,也有不少了,萧嗣还能如何辩解?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萧嗣淡淡的说,他要主动出击、直击要害,直接把对手掀翻,而不是为自己和父亲辩解。 他向太后请求,允许自己将关于萧大临意图不轨的一项证据,当众展示。 太后点头,不一会,两名内侍抬着个小香炉入殿,放在阶前。 众人看着这造型和装饰、图案一股异域风的小香炉,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证据? 萧大临指控鄱阳王父子图谋不轨,萧嗣反告萧大临图谋不轨,那么,萧嗣拿出来的物证,应该是书信之类留有字迹的东西。 或者,只有皇帝才能穿戴的服饰之类器具。 这么一个香炉,看上去应该是海外舶来之物,能:“家父托梦于我,哭诉冤情...家父遇害,魂魄在城内游荡,凄凄惨惨,得一道光芒指引,来到建康城中一处私第,为何瑗府邸。” “却见南海王与何瑗交谈。” 听到这里,大臣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你是在说志怪故事?鄱阳王的魂魄,飘到何瑗私第? 王褒尤其觉得难以置信:他妻兄萧范确实死得惨,可要说魂魄盘旋不去,在建康城中四处游荡,这也太... 鬼神之说,不可不信,可王褒难以想象萧范的魂魄到处飘,一下子在建康,一下子又跑去岭表找儿子。 “家父托梦于我,说已将南海王与妾弟的对话片段,记在这香炉之上。” 萧嗣说完,咬破右手食指,将手指头上的血,抹在香炉明已认为萧大临兄弟仨是奸贼,而自己很可能会步鄱阳王的后尘。 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比起几位皇叔,湘东王虽然也是高祖一脉,但和小皇帝的血脉终究是远了些,在这些皇叔看来,湘东王和鄱阳王是一样的“外人”。 “外人”成了辅政藩王,无论这辅政藩王是鄱阳王也好、湘东王也罢,皇叔们都有不满。 皇叔们可以在宫里击杀鄱阳王,说不定,哪天湘东王也会突然就被“敲头”。 香炉里传出的对话声,便可支持如此推断:萧大临接下来就准备对付湘东王了?。 如果,鄱阳世子萧嗣拿出来的是信件,那么可信度存疑,因为笔迹可以模仿。 但是,声音是较难模仿的,可信度,比信件高。 太后见萧绎表态,便询问诸位辅政大臣的意见,包括王褒在内的这几位大臣,首先赞同湘东王的请求: 张榜悬赏一事,就此停下,以免为奸贼所趁。 对于已经出首、提供物证的人,不赏,不罚,其提交的所谓证物退还。 当然,提出这一建议的湘东王,并无过错,且决策时,辅政大臣也赞同,所以怪不到湘东王头上。 其次,建平王、绥建王于元月十四日,在宫中击杀鄱阳王一事,若两人拿不出有力证据,那么,就只能按照行凶杀人来定罪。 这证据,仅限于二人提出。 因为他们之所以动手,是认为鄱阳王图谋不轨,若动手前并无实证,那日的行为,其正确性就存疑。 等同于单靠臆测而无实据,就杀害辅政大臣。 不是辅政大臣们反复无常、没有原则,是因为他们都明白,现在湘东王已经间接表态,支持鄱阳王这边。 湘东王现在认为鄱阳王死于阴谋,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想那一天也步鄱阳王的后尘。 辅政大臣们必须改变主张,因为他们承担不起同时激怒鄱阳王、湘东王派系的后果,况且萧大临的话,大伙可是听得清楚。 结果萧大临厚着脸皮不承认,这是在侮辱他们的人格:你当我们耳朵有问题么? 萧大临眼睁睁看着局面突然逆转,有些回不过神,听太后命侍卫将他带下去“看管起来”,他只觉后背发凉。 挣脱侍卫的挟持,他声嘶力竭喊起来:“太后!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侍卫见其状若疯狗,高声呼喊也不知接下来会喊出什么话,赶紧用布塞了嘴巴,强行架走。 萧嗣见成功逆转局面,几乎要喜极而泣:策略果然奏效了! 他从广州登船赶回建康,随行只有精锐部曲,人数不算多,一路上因为海上颠簸,人人吐得稀里糊涂,胆水都吐出来了。 船靠了岸,他们连站都站不稳,即便赶回了建康,这点人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更别想铤而走险、突袭皇宫。 他回来了,但局面凶险异常,想要翻盘,谈何容易。 朝廷张榜悬赏,出首指控鄱阳王谋逆、以获取爵位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萧嗣知道自己就算全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楚。 所幸,有人给出了策略,以及神奇的留声机,让他绝处逢生。 策略是什么?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把湘东王拉下水,这才是他逆转局面的唯一办法。 幸亏,他父子早就提防萧大临“调虎离山”,暗中收买了萧大临的妾弟何瑗,监视对方一举一动。 于是,萧嗣才有机会给萧大临“留声。 但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萧嗣赶紧向太后叩拜:“臣谢太后,谢太后主持公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七章 雨过天晴 下午,一片素白的鄱阳王府里,身着丧服的萧嗣,送几位叔叔出去,临登车,在正门外交谈。 萧嗣奇迹般的回到建康,逆转危局,让惶惶不安的南安侯萧恬、武林侯萧谘等鄱阳王的弟弟们,喜极而泣。 这段时间以来的风声鹤唳,让萧恬等人寝食难安,只要府邸外面有稍微大一点的动静,就以为是大队兵马来抓自己。 而每一天,都有坏消息传来:又有人出首,拿出所谓的物证,指控鄱阳王兄弟图谋不轨。 这种等死的感觉很糟糕,对于萧恬等人来说,就是度日如年,他们这些年来,结下不少仇怨,一旦被清算,怕是要被落井下石。 还好,萧嗣赶回来了,一番运作之后,雨过天晴。 萧恬兄弟不清楚侄儿是怎么办到的,但事实就是,朝廷取消了张榜悬赏,对于已经出首的人,不赏不罚。 南海王萧大临,在宫中“小住”几日后,安然回府,得了个清贵的职位,已经靠边站了。 杀害萧范的那两个凶手,建平王萧大球、绥建王萧大挚,因为自己拿不出有力地证据,无法证明自己对萧范的指控属实,罪无可赦,已被赐死。 萧范遇害身亡,其“录尚书事”的任命,顺理成章“还给”湘东王萧绎。 太尉、湘东王萧绎,如今转太傅,录尚书事,总领朝纲。 当初萧绎就是辅政藩王,后来因病交权,由鄱阳王萧范录尚书事,如今萧绎再次录尚书事,等于是“权归原主”。 而继任鄱阳王爵的萧嗣,转中抚将军,此为军号第三十三班的重号将军,只授予在京官员,统领军府营兵(部分),镇守建康。 如此任命,别有深意:分兵权,掣肘总领朝纲的“录尚书事”。 为此,小皇帝(太后)得几位大臣建议,对萧嗣“夺情”。 萧范去世,作为嫡长子的萧嗣,按说要为父受丧,不能担任职务。 但是,因为当年旧例,继位为鄱阳王的萧嗣,“夺情”后任中抚将军,镇守京城,为国分忧,不能守丧。 守丧之责,由他的弟弟们分担。 所谓的“旧例”,指的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件事。 当时还是鄱阳世子的萧范到益州上任,经过荆州时,时任荆州刺史的鄱阳王萧恢(萧嗣的祖父)去世。 按礼,萧范应该护送亡父灵柩回京,并为父守丧。 但是高祖“夺情”,让萧范继续前往成都任职,而萧恢的灵柩,由其他儿子护送回建康。 有了这个旧例,此次小皇帝(太后)“夺情”,让继位为鄱阳王的萧嗣,担任中抚将军,掌管一部分军府营兵,镇守建康。 如此安排,是很正常的权力制衡,目的是掣肘录尚书事的湘东王,以防有变。 可以说,萧嗣在太后看来,还是可以信任的,不然不会把城防职权,分给萧嗣一部分。 这一点很重要,涉及到建康城内的兵权制衡。 建康分为外城、内城,内城即台城,台城里是各部官署、武库、太仓,以及皇宫。 皇宫禁卫将领,多为东宫故人,听命于太后,所以太后对宫禁有把握。 却依旧要提防有人控制台城禁卫,对皇宫实行“关门打狗”。 如今五位辅政大臣,不是尚书令却录尚书事的太傅、湘东王,有“关门打狗”的可能,必须对其掣肘,即分兵权。 掌机要、诏诰的中书舍人、中书侍郎,以及分管尚书省事务的尚书侍郎,这三位辅政大臣,并不掌握兵权,无法在兵权上掣肘湘东王。 管着台城禁军的领军将军,为辅政大臣之一,其立场如何,关系着台城被谁控制,虽然有制局掣肘(无制局调令,领军无法调兵),却并不是万无一失。 所以,太后需要另一个人,统领部分外城兵马,表面上看是要掣肘领军将军,实际上是掣肘录尚书事的湘东王。 这就是萧嗣逆转局面之后,所能争取到的最好任用:留在京城任要职,为太后分忧,而不是为父守丧三年,与中枢无缘。 在萧恬、萧谘看来,侄儿如此表现出色,自家前途就有了保障,可以高枕无忧。 几位叔叔登车而去,萧嗣在正门站了一会,转身往王府里走,心中愤愤。 这几个叔叔,都是窝囊废,关键时刻根本就靠不住。 这就是萧嗣的心声,愤怒而无奈。 父亲殚精竭虑经营下来的局面,居然如此不堪一击,此次事变,至亲们的表现极其不堪,导致佐官们也无所适从,应对无力。 曾经以为的牢固高楼,不过是栋梁腐朽的样子货。 然而仅仅归咎于几个叔叔,能有什么用? 他父子确实有想法,所以精心准备了多年,尤其萧范接任辅政大臣、录尚书事后,更要有一番作为。 萧嗣本以为此次自己南征岭表,父亲在建康可以很“稳”,结果,没想到对手居然直接在宫里行凶。 父亲一死,高楼瞬间摇摇欲坠,眼见着就要垮了,若不是他得人相助,现在,自己和叔叔以及弟弟们,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杀害父亲的幕后主谋到底是谁? 萧嗣要提防这个敌人。 萧大球和萧大挚,至死都没供认是受了谁的指使,才铤而走险刺杀鄱阳王。 但观其平日言行,不像是自己忽然冲动就杀人的性子,应该是受了什么人的唆使。 南海王萧大临有嫌疑,不过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指使萧大球和萧大挚行凶。 虽然萧大临在萧嗣一番算计之下,恶了太后和湘东王,但并无实据证明萧大临要谋反。 太后以大局为重,宁事息人,放过萧大临,只是让其靠边站。 萧嗣也觉得,萧大临不像是幕后主谋,所以,心中丝毫不敢放松,提防那个藏头露尾的敌人。 转到书房,一人已经恭候多时。 萧嗣让人守在门外,随后向那人郑重行礼:“此番我鄱阳王府上下数百口人得活,多谢彭城公施以援手。” 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彭城公李笠,而是李笠的幕僚长张铤。 张铤替李笠受了萧嗣这动作简单但意义不简单的道谢,随后说:“大王节哀,请以大局为重。” 萧嗣点点头,和张铤分主宾坐下,并将自己写给李笠的一封亲笔信交给对方。 “下官即将返回寒山,不知大王还有何吩咐呢?” “乐安的铜矿,何时献礼给皇帝为宜?”萧嗣问,张铤回答:“此事,大王可自行把握时机,君侯没有任何意见。” “那,一旦开采....”萧嗣还是有些犹豫,李笠献给他父亲的大礼,是一棵巨大的摇钱树,他们必须给予对方足够的回报。 可如今父亲去世,他无法“录尚书事”,拿不出大礼来酬谢李笠的善意。 而且这大礼交上去,怕不是会被执掌朝纲的湘东王把功劳抢走。 张铤回答:“君侯相信大王前程似锦,所以,回礼可以等,无所谓旦夕之间。” “不过,这铜矿之事,要么大王自己一个人知道,要么,就让大伙都知道,否则,必然被人借花献佛。” 道理没错,萧嗣想了想,又问:“彭城公,就没想过回京,入中枢?” 张铤摇摇头:“君侯在朝中毫无根基,四处请托以回京,不过是自取其辱。” “且京城是非之地,纷乱不已,君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心思浪费精力在京城。” 说着说着,他笑起来:“况且,诸位皇叔对于辅政之位虎视眈眈,君侯一个武人也来掺和,怕不是被视作仇寇,如此,岂不是自讨麻烦?” 萧嗣觉得张铤没说实话,至少十句话中有一句是假的。 李笠要是不想回京,如何会关心建康时局,怎么会第一时间得知他父亲出事? 怎么会用飞鸽传书往番禺传递消息、建议他立刻乘船北上回建康? 据说这信鸽,还是李笠手下商贾到广州经商时养的,定期送到鄱阳,为的是和鄱阳通消息,及时掌握行情,方便倒卖海外香药等舶来品。 再说了,如果李笠不对中枢有想法,为何派张铤秘密来建康,为他出谋划策? 萧嗣觉得,李笠应该有浑水摸鱼的想法,以获取更大好处,目的就是入中枢。 只是觉得水不够浑,便想再等等。 这没什么,萧嗣觉得人总是要有索求才正常,任何官员,都不会甘于一辈子待在地方,想要入中枢,合情合理。 可李笠的一个要求,让萧嗣觉得奇怪:李笠‘希望’他若逆转局面后,不要祸及无辜,如果没有真凭实据,不能编造证据对先帝子孙动手。 这个要求,让萧嗣觉得百味杂陈。 或许李笠还念着先帝恩情,亦或是良心过去不,所以才派张铤来出谋划策的同时,作为“监工”,提醒他不要乱来。 所以,既然根据南海王妾弟何瑗所说,南海王似乎事前不知情,不太像是杀害他父亲的主谋,萧嗣便没有布局弄死萧大临。 只是借助留声机这一宝物,设套套南海王的话,让其得罪太后和湘东王。 而李笠的这一要求,让他觉得李笠是有感情的人,不是冷血无情的妖怪。 不一会,张铤告退,依旧扮做菜贩,在萧嗣心腹的安排下,从后厨小门出了王府。 萧嗣独坐书房,想着这几日以来的经历,只觉后怕。 还好,李笠这次出手相助。 张铤得了李笠的吩咐,暗中赶到建康,等着他回来,并为他出谋划策。 他照做了,策略很有效:一举两得。 先是布局,让萧大临以为大难将至,便无所顾忌骂太后。 然后因为另一个布局,导致湘东王与其翻脸,终于,萧嗣化险为夷,此为一得。 不仅如此,因祸得福,得太后信任,夺情、留京任要职,掣肘湘东王,此为第二得。 第二得,是因为萧大临骂太后,让太后意识到小叔子们对幼帝即位的不满,也不敢再相信这些小叔子。 那么,辅政藩王就只能是湘东王来做。 而鄱阳王一系人员在此事变中,表现极差,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不堪一击。 萧嗣即便赶回建康,也只能孤身入宫,跪求太后给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这就让太后认为,鄱阳王父子及其门生故吏,其实只是乌合之众,比起虎视眈眈的小叔子们,以及同样门生故吏众多的湘东王,无法构成太大威胁。 加上湘东王重新“录尚书事”,太后就需要个有一定分量的旁支宗室,率领军府营兵镇守外城,掣肘湘东王。 所以,萧嗣被“夺情”,不用辞官、为父守丧,成了太后平衡中枢权力的一个筹码。 这就是李笠为他所拟策略,效果自不必说。 萧嗣想着想着,感慨万千,又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年,还只是一个鱼梁吏的李笠,因为鄱阳王府管事詹良遇害一案身陷囹吾。 但这件事却间接引发了三位藩王之间的争斗,弄得鸡飞狗跳。 现在,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会闹得这么大,恐怕早在李笠算计之中:李笠一定布了局。 十几年前的李笠,就有如此心计和谋略,现在,他面对几乎无法破解的危局,对方的简单策略,轻而易举就把他逆转。 这样的人,一旦成为敌人,怎么办?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八章 敌人 中午,万里无云,烈日当空。 广陵东,中渎水(邗沟)上船只如梭,一艘向北航行的船上,张铤看着窗外景色,陷入沉思。 多好的一次机会,结果鄱阳王这边出了状况。 鄱阳王萧范遇害,这一突发事件,导致张铤之前为李笠的谋划瞬间落空,也亏得李笠反应快,帮世子萧嗣逆转局面。 萧嗣如今继鄱阳王位,得小皇帝(太后)夺情,留在京城任职,好歹保住了些许地位,所以,他们只能在寒山静待时机。 张铤有些不甘心,他觉得李笠不该一直待在寒山、远离中枢,因为淮北这个戏台,限制了李笠的 然而,没了“录尚书事”的中枢靠山,李笠就算回到京城,也只会被高官厚禄架空,在建康虚度时光。 若如此,还不如继续在淮北经营。 张铤对鄱阳王这帮人的表现很失望,看来,李笠还是只能靠自己,既然在中枢无根基,就在淮北扎根。 然而,建康何时才会生变? 或者,再过几年,小皇帝会不会变成东昏侯,为所欲为,弄得人心尽失? 张铤一直希望李笠能突破那无聊的道德束缚,如高祖萧衍那样,顺势而起。 以讨伐昏君为由,扶持宗室为帝,在方镇起兵,势如破竹,攻入建康,然后执掌权柄,受禅称帝。 当年,齐国的雍州刺史萧衍以三十八岁年纪,受禅称帝。 如今,李笠已过三十,莫非也要等到三十八岁?张铤觉得几年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按照李笠的军事实力,至少在淮水以南没人打得过,别的不说,就说火炮,一旦正式投入作战,谁挡得住? 但让张铤郁闷的都是,李笠不知是死要面子,还是另有远虑,成日里琢磨在徐州“种田”。 李笠的说法是“高筑墙、广积粮”,张铤觉得这说法没错,粮食(或者说产粮地)确实是李笠的短处。 可他认为以李笠的出身,想做梁国的栋梁之臣而善终,是不可能的,所以始终只有一个选择。 既然抹不下面子,不如学魏国的高欢、宇文泰,以武力控制中枢,开霸府,架空皇帝和朝廷。 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此基础上,渐渐铲除异己,构建自己的执政班底,经营个十来二十年,水到渠成,就可以改朝换代。 高氏是这样,宇文氏不也是如此? 张铤仔细打听过,得知高欢执掌魏国权柄时,年纪大概是三十六七岁。 而魏帝西投关中、宇文泰为丞相时,不到三十岁。 两人各自以霸府掌握大权,安插亲信担任要职、坐镇地方,经营将近二十年,死后,儿子受禅称帝,建立齐国、周国。 张铤觉得,走霸府路线实现朝代更替也不错,适合李笠这种出身差、根基不深的人。 他就主张趁着此次鄱阳王遇害,李笠直接从徐州起兵,带着火炮一路轰过去,攻入建康,挟持小皇帝以及太后,控制中枢。 与此同时,妻族也在鄱阳起兵,夺取湓城、寻阳,卡住上游诸军入京之路。 以李笠在鄱阳的根基,此举定然是应者如云。 西边,以湓城卡住长江水路,北面,以徐州震慑两淮,谁敢起兵来攻建康,先过火炮这一关。 李笠在下游三吴地区关起门来清除异己,京城权贵和地方豪强即便闹,又能如何? 即便沔北、淮北地方牧守叛投敌国,也不要紧,以李笠的能力,只要经营几年、站稳脚跟,就能发兵收复失地,因为没有军队挡得住火炮。 届时,朝野内外敢不服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李笠以霸府控制朝政,就能徐徐图之。 李笠活着的时候,还是大梁忠臣,过个十来二十年,儿子们也长大、历练出来。 李笠去世,世子继任,然后受禅,李笠便被追尊,成为新朝“先帝”,其他儿子作为宗室出镇地方,稳得不能再稳。 如此一来,李笠的面子、里子都有了。 张铤想着想着,有些郁闷:奈何李笠不理会啊! 他每次和李笠“理论”,都说不过对方,李笠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把张铤的主张给驳倒。 好吧,你沉得住气,我这个长史,也得心平气和才行。 张铤收回思绪,琢磨起建康局势。 湘东王再次“录尚书事”,张铤不认为这位藩王会老实。 太后没什么娘家人可以依靠,所以只能靠东宫故人以及朝臣们来相互掣肘,搞权力制衡。 然而历史证明,这种制衡持续不了多久就会失控。 湘东王门生故吏众多,又是高祖之子,要是起了心思,恐怕那些辅政大臣不是对手。 而新任鄱阳王萧嗣,也不知这么多年忙的是什么,招揽到身边的能人,感觉能力一般。 所以萧嗣要和萧绎斗,恐怕会很吃力。 想到这里,张铤又有些期待:说不得过几年,湘东王铲除异己,铲到徐州这边。 把李笠给逼急了,嚯嚯,那就精彩了! 。。。。。。 寒山,某“特供商店”附近,微服出巡的李笠,看着商店门口聚集的人群,只觉那段名言再正确不过: 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 现在,二道贩子们就开始活跃起来,因为收购兑换券后转手的利润,已经过了一成,向二成逼近。 今日,是公廨发放兑换券的日子,得了兑换券的吏员们,照旧立刻来“特供商店”买“特供商品”。 几个定点商家,早已经备好货,而二道贩子们,也盯上了这些手持兑换券的吏员们。 他们不敢在公廨门口堵人,于是聚集在各处定点商家,围堵前来购买“特供商品”的吏员。 凭着三寸不烂,还真的能说动一些人,把手中兑换券“高价出售”。 然后,二道贩子将兑换券转卖给急着进货的商贾,过一手,赚一笔。 商贾及时进了货,贩卖到外地,人人都有得赚,皆大欢喜。 因为兑换券炙手可热,而销售特供商品能让商家有额外的稳定收入,使其“现金流”明显增加。 所以,那些有能力保证稳定供货的大商家,也急不可耐的想成为“特供定点商家”,而寒山城里,兑换券的名声越来越响。 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个击鼓传花的游戏,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在鼓声停下来以前,把手中的花传出去。 所以,参加游戏的人越来越多。 兑换券的“热度”快速上升,仅过了三个月,其发行量已经大幅增加。 没有人认为此举有何不妥,因为谁都看出兑换券有利可图,都想赶在兑换券崩盘之前,赚取更多的好处。 李笠沿着街道向另一边走去,沿途听到行人对兑换券议论纷纷。 按照后世的观点,当路边买菜的老婆婆都在讨论股价时,意味着股市崩盘为期不远。 兑换券不会崩盘,因为李笠有足够的自制力,确保兑换券的发行有对应的“准备金”,确保各商家能够有渠道来准备充足的“特供商品”。 然而“准备金”得靠别处赚来,要赚钱就得经商或者经营产业,特供商品中有不少种类,得从外地运来。 一旦爆发大规模战争,导致百业凋零,兑换券可真就会崩盘了。 想着想着,李笠感慨:高筑墙、广积粮,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真难啊... 他的短板就是缺粮,兵再能打,没粮也白搭。 本来把大礼献给鄱阳王,想要有所突破,争取更大的上升空间,结果... 所幸,他还有徐州,只要把徐州经营好,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徐州四战之地,四周一片空旷,太平时节倒是作为粮仓的好地方,可到了乱世,这里易攻难守,种田难度急剧增加。 关于战略地势,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说法,李笠如今以“草肚皮”为根基,种田当然要多费心思。 且种田是看天吃饭,一有天灾人祸,就容易颗粒无收,白忙一年。 所以,与其辛辛苦苦种田,不如直接去抢来的划算? 李笠觉得这观点不对,历史证明,一块可以遮风挡雨的稳固根据地,一块能稳定提供大量兵源、税收的根据地,是做大事时十分重要的基础。 他要在徐州乃至淮北开辟出一块牢固的地盘(根据地),就得耐住性子耕耘,不能成日里想着走捷径。 要让无数追随者相信,他有能力为大伙,创造一个美好的新家园。 在这个新家园,农、工、商业蓬勃发展,寻常百姓可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家人。 寒族有上升空间,可以凭借能力在“体制内”向上爬。 虽然外敌虎视眈眈,但军队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这片家园,将虎狼们挡在围栏之外。 这样的信心,构建起来十分困难,又耗时间,因为等同于白手起家。 但他有信心,在相对短的时间内,把徐州建成稳固的根据地,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徐州成为“示范区”。 让人们知道,他李三郎不是只会打仗的莽夫,而是能治理地方、能把一个烂摊子收拾好的能人。 至于走捷径,走捷径省下的麻烦,迟早是要加倍奉还的。 上一个走捷径的人,是高祖萧衍,一年时间,就从一州刺史,摇身一变,变成一国之君。 结果为了维持烂摊子,萧衍辛辛苦苦裱糊了将近五十年,结果烂摊子还是烂摊子,外表光鲜而已,一捅就破。 南边是这样,北边呢? 北边,由东魏蜕变成的齐国,国力强劲,却从娘胎里落下毛病,出现了晋阳和邺城两个权力核心。 天无二日,齐国迟早是要出事的。 而西边,由西魏蜕变成的周国,虽然国力排在最末,但李笠知道,周国那群关陇勋贵,才是开创新时代的胜利者。 因为这些人,代表着新的力量,这股力量朝气蓬勃,宛如旭日东升,江南的腐朽士族,河北的桀骜豪族,都不是对手。 张铤不知道历史,所以并不明白这一点,无法理解他的选择。 所以,李笠觉得自己如果是游戏主角,那么最大的“关底BOSS”,不在建康,不在邺城,目前在长安。 即便他以武力击破关中,又如何?这股力量是时代的选择,随时可以重生。 延续了数百年的体制,已经不能给国家指明出路,具体体现,就是现在的梁国。 在这种体制下,仅凭明君,无法维持太平盛世,即便统一天下,也是治标不治本,稍有不慎,就是另一个西晋。 短暂的天下统一之后,又是新一轮的乱世。 如果他走捷径,当个裱糊匠,无非是重现宋、齐、梁的死循环。 为了尽快当皇帝,和旧势力妥协,后果就是他的雄心壮志和精力,被腐朽的体制以及士族们所腐蚀和拖累,一起堕落。 无力对付那个强劲的敌人。 到了风烛残年之际,如同历史上年迈萧衍无助的看着侯景闯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的车轮,向自己压过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九章 福利 寒山城一隅,新落成的兴平坊里,李笠正在巡视,检查房屋质量,看看“宿舍大院”中的各种建筑用料是否有问题。 兴平坊,为公廨吏员的宿舍区,投入使用后,在寒山的各级公廨吏员,全都要搬进来居住。 按照不同的“行政级别”,他们能有不同的房型居住。 级别越高,居住面积就越大。 最初一级房型,是集体宿舍,为三层砖砌楼房,不分单元,共用一个大楼梯,每层都是直通式走廊。 每间宿舍六个床位,带洗漱间和厕所、阳台。 楼板为“铁筋混凝土”所制,颇为坚固,不存在楼上跺脚、楼下落灰尘的情况。 各宿舍没有厨房,住户可以在公共食堂用餐,或者用蜂窝煤炉开小灶。 这种集体宿舍,就像后世的学生宿舍那样,主要给在公廨服吏役的百姓提供住宿。 李笠当年是鱼梁吏,知道服吏役的生活有多辛苦,所以首先看集体宿舍。 以过来人的经验,来看看这里能不能住人。 仔细看了看,觉得还行,住宿条件简单,好歹不像是住牛棚。 他还让人在正上方房间用力跺脚,看看房间天花板有没有掉落灰尘。 砖砌楼房,在鄱阳已经很普遍了,所以相关的建筑技术颇为成熟,徐州军军营宿舍区,都是砖砌楼房,兴平坊也不例外。 李笠按照军府宿舍区的模式,给公廨也建起宿舍区,房型当然也有花样。 第二级房型为单身宿舍,均为三层砖砌楼房,结构和集体宿舍楼房一样,只是房间变成了单间,或者单间配套。 这单身宿舍,向未成家的公廨小吏提供住宿,同样有宿舍管理员,不允许带别人入住。 第三级房型为套间,均为三层砖砌楼房,结构和后世“商品房”相似,分单元楼梯,又有“一房一厅”、“两房一厅”、“三房一厅”等。 第四级房型为平房四合院,分为“口”字型、“日”字形、“目”字形四合院。 至于各级官员,也有宿舍区,在隔路另一个坊,住房面积要多得多。 这些宿舍区内的房屋,“产权”都归徐州官府所有,按照“行政级别”,以低廉的租金租给各级官吏。 宿舍区有专门的管理机构,承担着后世物业的职责,提供各种配套服务,包括信件收发,托儿所等。 又有严格的门禁、巡夜制度,能确保宿舍区的治安。 所以,这是徐州州府给州、郡、县官吏(主要是吏)提供的福利,加上配套的公共食堂,能让其节省一大笔生活开支。 虽然建设宿舍区要花不少钱,但李笠认为这很重要:想要人卖命,不能让对方有后顾之忧。 他给军府修宿舍区,就是让将士们明白,自己给李三郎卖命,战死沙场后,家人也能在李三郎修的宿舍区住下去,而不会流落街头,任人欺负。 现在,给州府修宿舍区,目的也是一样的。 吏员们不需要卖命,但需要卖力干活,也不能有后顾之忧。 后世的一些公司,为了让员工安心加班、创造更多利润,会提供宿舍(或住房补助)、工作餐(或餐饮补助),以及通勤班车接送(或交通补助)。 种种措施,都是要降低员工为公司卖命的生活成本,加上合理的薪酬、奖惩制度,以及职务晋升空间,就能保证员工的干劲以及忠诚度。 也大幅增加了其他公司挖墙脚的成本和难度。 然而老板不会白白花这些钱,享受了这些福利的员工,必须加倍卖力的干活。 李笠在兴平坊里转了一圈,对楼房、平房的建筑质量很满意,对于各种配套设备和服务,也很满意。 吏员们若搬进来住,能极大节省生活成本,这一点很关键,因为许多吏员的收入微薄,只能勉强度日。 李笠仔细调查过,发现寻常小吏靠着“工资”,只能养活自己,攒不了多少钱,因为日常开支当中,住的开支占了大头。 寒山工商业发展很快,经济繁荣的同时,吸引了大量外来人口在南北二城暂居,直接推动了房价、房租上涨。 寒山是新出现的城,小吏要么是外地人,要么是彭城被淹后无家可归的本地人,在寒山只能租房子住,他们的微薄收入,要被房租分去大半。 这一处境,李笠能理解,无论是那一世还是这一世。 所以,当宿舍区投入使用,小吏们搬进来住,房租这一沉重的负担就会消失。 与此同时,他们也从生活环境上,脱离了自己的宗亲、同乡生活圈,进入了体制内的生活圈。 因为左邻右舍,都是公廨吏员,相互间是同僚关系,而不是亲党、乡党。 或者,有的吏员并无宗亲、同乡,独自一人或者带着家人生活。 却因为囊中羞涩,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屈服于房东、债主、各种恶霸。 现在,搬入宿舍区,进入“体制内生活圈”,生活成本降低,好歹手头宽松些,家人安全有保障,不会被什么人要挟、欺负。 他们和家人依附于体制,不被宗族束缚,不会被地头蛇欺凌,家庭生活被宿舍区的生活所影响,人际关系大变。 久而久之,就会被体制同化,很难主动离开。 这就是变相的人身依附,区别在于,由依附宗族、大户,变成依附体制。 这不是李笠的臆想,军府宿舍区的出现,让来自各地的兵卒及其家属,在长期的聚居之下,形成了新的“社会群体”。 他们在军营里是同袍,战场上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平日生活是左邻右舍,而家属因为军府安排就业,多为同事,所以关系密切。 他们脱离了同乡、同族的关系网,以军人、军属的身份,在寒山形成了新的社会群体,对体制形成了依赖。 对彭城公,形成了依赖。 现在,李笠有信心,让徐州各级公廨吏员们,对体制形成依赖。 这个体制和现体制有区别,如果新体制能够保证基本的奖惩分明,提供相对公平的上升空间,这些人对体制的忠诚度,会大幅提升。 如此一来,李笠才能培养出合格的军、政人才团队,关键时刻,有人可用。 李笠看着眼前一栋栋宿舍楼,盘算着自己的构思。 国家机器要想正常运转,缺不了各级官僚吏员,然而想要管好这些官吏,谈何容易,即便到了现代,也是如此。 一旦国家机器运转不灵,可以愁得执政者折寿。 一旦国家机器故意使坏,可以整得执政者欲哭无泪。 他听过一个比喻,比喻官僚们是如何把一个政策玩坏的。 皇帝觉得人有双手,却总是多用右手、而左手空闲(右撇子居多),太浪费了,于是决定让各级官府倡导百姓多用左手。 这意思由尚书省发文下令各地执行时,变成了不许用右手。 到了州一级发文时,变成了要砍掉右手。 到了郡一级发文时,变成了要砍掉右手、右脚。 到了县一级发文时,变成了只能留左手,右手、双腿都砍掉。 百姓得知后,惊恐万分,各地民变四起,消息传到京城,传到皇宫,皇帝觉得莫名其妙:朕何时说过只能留左手? 这是个笑话,但可以看出当国家机器失灵、坏掉时,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李笠觉得梁国的国家机器已经烂得不像话了,修是修不好的。 又仿佛中了大量病毒、植入大量木马的电脑,怎么修补系统,都补不好。 最好的办法是重装系统,而不是换个账号登陆系统。 重装系统需要一个安装文件,这安装文件很贵,且得现做。 李笠觉得,用钱能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钱若不够,即便坑蒙拐骗都要凑够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章 勾兑 午后,阳光灿烂,李笠坐在窗边,看着案上摆着的一排长颈玻璃瓶。 这长颈玻璃瓶带着木瓶塞,其外观,看上去就和后世啤酒瓶差不多,只不过玻璃透明,而不是深绿色。 玻璃杯中,盛着颜色不同的液体,都是酒。 分别为目前常见的浊酒、绿酒、黄酒、葡萄酒,以及新颖的“白酒”。 白酒无色透明,故而得名,和这个时代的其他酒类不同,白酒并不是酿造酒,而是蒸馏酒。 这个时代常见的酒,酒劲很小,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度数低”,所以常有牛人一日喝酒数斛而不醉。 李笠仔细调查过,发现这个时代常见的酒,类似于后世的酒精饮料,或者啤酒。 蒸馏酒很少见,不过蒸馏器倒是已经有了,只是常被炼丹术士用于提取各类“精华”,似乎没人用来提升“酒劲”。 不懂酿酒的李笠,知道蒸馏酒的概念,也知道什么是蒸馏,于是请了许多酒匠,不停的摸索,终于摸索出可行的蒸馏工艺。 以此作为摇钱树。 酿造酒的酒精浓度较低,而白酒的酒精浓度较高,给人的口感截然不同,且酒劲很猛,让人喝过之后难以忘怀。 根据李笠亲自给出的定义,这就是“高度酒”。 因为白酒酒劲很猛,其他酒都比不过,且酒劲的“度数”又分高低,故而合适不同酒量的酒徒,一经推出,广受欢迎,供不应求。 于是,寒山城里最受欢迎的“特供商品”,就是这种本地出品的“烈酒”。 其中,酒精浓度极高、据说都能直接点燃的“烧酒”,更是成为不良奸商盈利的宝贝。 他们用这种烈酒来勾兑,一坛烈酒可以勾兑出数坛“低度酒”,再拿出去销售,获利不菲。 于是,在酒精利益的双重驱动下,对于白酒以及烧酒的疯狂抢购,导致市面上所有商家都很难有现货。 能够稳定购买白酒(含烧酒)的特供商家,成了奸商们利益来源的保障,于是,高价收购兑换券,就成了奸商们获取暴利的唯一途径。 市面上获取兑换券的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公廨:公廨将一定数额的兑换券,折做俸禄发放给官吏们。 现在,因为兑换券和烈酒画上了等号,出征、临战常以酒提气的军人,也开始痴迷兑换券。 军府顺应“军心”,开始以兑换券替代部分军饷进行发放,此举大受欢迎。 加上酿酒作场故意控制烈酒的投放量,人为制造供需矛盾,进一步刺激奸商们对兑换券的“高价收购”。 一番操作下,击鼓传花的游戏愈发热闹,参与游戏的人越来越多,人人都觉得自己能在鼓声结束前把花传递出去。 所以要趁着行情看涨,利用兑换券多买烈酒,以此赚钱。 李笠掌握着酿酒技术,也控制着烈酒的产能,所以,有信心把这个游戏维持下去。 但是,酿酒需要消耗大量粮食,粮食暂时无法自给自足的徐州,需要外购粮食,来养活脱产军人、工商业者。 外购粮食的份额,终究不能无限制提升。 在这种情况下,把宝贵的粮食分出来酿酒(制酒),风险还是不小的。 这一点,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看出来,于是,对烈酒的抢购愈发疯狂。 这也是击鼓游戏的一部分游戏内容,谁都知道鼓声会停,却都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所以,要趁着兑换券还有信誉,尽可能多囤积烈酒。 没错,奸商们现在开始大量囤积烈酒,而不是立刻转卖。 这些奸商自己也在控制烈酒流向市面的数量,以此哄抬酒价。 他们越是哄抬酒价,兑换券就越炙手可热,李笠不需要干预什么,“市场”自己就把兑换券的价值抬高了。 对此,李笠不觉得意外,因为在另一个地方,此情此景已经上演了一次。 现在的梁国,能买到烈酒的地方就只有两处,一处是饶州鄱阳,一处是徐州寒山。 鄱阳的烈酒,被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奸商疯狂抢购,而寒山的烈酒,一定会被两淮地区的奸商疯狂抢购。 李笠将盛着各类酒的瓶子放入专用木架上,刚坐下,祖珽在外候见。 。。。。。。 阳光依旧灿烂,李笠在书房里,听祖珽讲起齐国神武皇帝高欢的一些往事。 高欢出身微寒,为怀朔镇的一个破落兵户,很穷,没有前途可言。 结果,高欢某日在城头站岗放哨时,被路过的富家女郎娄氏看中了,而且是一见钟情。 娄氏年轻貌美,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白富美,看中了样貌英俊、身材高大的穷小子高欢。 高欢得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姻缘,境遇有了极大改变,有了老丈人的钱袋子打底,便不断结交边地豪杰。 后来,六镇之乱爆发,高欢和亲朋好友们,不可避免地卷入乱世旋涡,最后脱颖而出,成了把持朝政的权臣。 昔日的狐朋狗友,也都身居要职,自称为晋朝南阳王司马模八世孙的司马子如,便是其一。 某日,高欢外出归来,得府里婢女告状,说世子高澄,与高欢宠妾郑氏私通,并有另外婢女作证。 郑氏出身荥阳郑氏,为世家女郎,容貌出众,原为王妃,后守寡,然后成了高欢的战利品,极受宠爱。 高欢得知此宠妾被儿子染指,气得七窍生烟,把年方十五的高澄打了一百棍,连带把黄脸婆娄氏也恨上,连面都不见。 高欢和另一个宠妾尔朱娥英(曾经是皇后)有一子高浟,便想废了高澄,让高浟当世子。 高澄走投无路,找到“世叔”司马子如救火。 司马子如很快就搞定了老伙计,理由则很奇葩:我儿子消难,也睡过我的小妾,多大点事嘛! 又提起娄氏当年与高欢患难与共的旧事,提醒高欢,娄氏娘家人如今也是左臂右膀。 而且高澄这小子能力极强,将来继承家业,绝对是不二人选,何必为一个小妾闹成这样。 高欢也过了气头,把告状的婢女“处理”掉,一家人继续好好过日子。 依旧宠爱郑氏。 李笠听到这里,真是对高家的价值观刮目相看,不过事情的重点不在于此,而是司马子如那睡过自己父亲小妾的儿子,司马消难。 因为前不久,司马子如在北豫州(治虎牢)刺史任上叛逃,逃入梁国豫州(治悬瓠),现在,人已经到了建康。 司马子如作为勋贵之子、齐国驸马,居然叛逃,其中必有缘故。 具体缘故,李笠不清楚,因为公文里只说了结果,不可能说原因。 所以李笠把祖珽从单父叫来,让对方好好介绍一下司马消难其人,看看司马消难叛逃一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毫无疑问,司马消难得罪了齐帝,不得不出逃。”这是祖珽的判断,不过他离开齐国已有一年多,不清楚最近发生了什么。 “下官以为,一定是齐帝铲除异己,司马消难受了牵连。” 说完,祖珽问:“君侯,是否朝廷要因此有所动作?” 事关机密,不过李笠不打算瞒,因为也瞒不了多久:“没错,朝廷准备出兵北伐,第一个目标,是齐国的北豫州。” “虎牢?这可是洛阳东面门户...”祖珽喃喃着,片刻,瞪大眼睛:“莫非,周军出潼关取洛阳,官军取虎牢以东...河南之地?” “君侯的徐州军,此次是做偏师,给人打下手?” “主攻,莫非是沔北的王僧辩,亦或是淮西的...陈霸先?” “对,我给人打下手。”李笠点点头,对祖珽的战略判断能力很满意。 不愧为高欢、高澄父子接连任用的才子,虽然品行恶劣。 “相王已经跟我打了招呼,公文前几日送到,让我做好准备,协助朝廷北伐军,收复河南。” 李笠所称“相王”,指的是辅政藩王萧绎,萧绎虽然不是尚书令,却录尚书事,就是宰相级别宰辅,而担任宰相的藩王,又称“相王”。 坐镇沔北的王僧辩,给萧绎当了多年僚佐,算是故吏。 如今萧绎再次录尚书事,想要开疆扩土积累政绩,自然要让手头上最能打的大将王僧辩冲锋在前。 而周国之前已经和梁国握手言和,前不久周国遣使到建康,告知梁国定于今年春末,进攻洛阳。 所以,这次是梁、周两国联合行动,共击齐国,各取所需。 至于李笠,因为鄱阳王死了,朝中无人,自然就靠边站,给红花当绿叶。 不,绿叶是陈霸先的豫州军来当,打助攻。 李笠的徐州军负责望风,进攻濮阳,构成渡河进攻邺城的态势。 以此迫使齐军分兵隔河对峙,无法全力支援河南。 也就是说,李笠变成了用来勾兑的烈酒,勾兑出的酒,贴别家的牌子,被别人拿去换钱(军功)。 祖珽听到这里,明白李笠叫自己回来的原因了,而不是仅仅打听司马消难其人其事。 他面色凝重:“君侯,下官得先问一些事情,才好出主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二章 判断(续) 上午,官邸内一片忙碌,仆人们在管事的指挥下,打扫一处院子内的各个房间。 李笠忙里偷闲,来现场看看“工程进度”如何。 因为赵孟娘等人休“产假”,所以他的长女李平安、李安宁也来搭把手,两人已有十一岁,开始学着管家,此刻就指挥几个婢女做事。 李笠看着女儿指挥仆人干活,有些心不在焉。 朝廷对河南的攻势即将展开,他得去“敲边鼓”,虽然不承担“输出”,却要去当肉盾“拉仇恨”,到黄河边上“钓鱼”。 但娘亲吴氏就要抵达寒山,他这个做儿子的,必须对布置住处一事上心。 南征岭表广州的军队,已经班师回朝,他的侄儿李昕、梁森的弟弟梁淼,因为立下不少战功,所以得了提拔,入京任职,在萧嗣麾下效命。 两人这一去,家人同行。 李昕的娘林氏及妻儿到京,而李笠的娘吴氏,则得小皇帝(太后)恩准,到寒山居住。 吴氏在黄姈的陪同下,一行人已经抵达淮阴,船队即将入泗水。 如此一来,李家的“两房”都离开鄱阳,鄱阳的产业,就由诸位管事代管。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李昕不能一辈子待在鄱阳无所事事,否则李笠这个做叔叔的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李昕不在鄱阳,吴氏身边虽然有两个儿妇照顾,却无一个子孙在眼前尽孝,此举有违“孝道”,以李笠目前的身份,很容易招来清流非议。 虽然这种非议更像是噪音,但既然小皇帝(太后)主动施恩,李笠就恭敬不如从命。 毕竟,让家眷住在京城作为变相人质,可是长久以来的惯例。 他正在吩咐管事们一些注意事项,瞥见一侧墙上,冒出几个小脑袋。 却是他的儿女们在探头探脑,李笠见状,觉得又气又好笑:爬墙?摔下来怎么办? 李笠把带头的李昉叫过来,却问:“你这么有空?功课都做完了?你娘就要回来了!” 李昉眼神飘忽不定:“差不多做完了了...” “差不多?到底差多少?”李笠一看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娘一年多以前说的话,没忘记吧?” “没,没忘,功课差不多都做完了....”李昉支支吾吾,李笠无奈:“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挨打的是你...” 见其他几个小家伙,眼巴巴看着自己,他问:“你们和兄长一样,是想帮忙么?” “嗯!”李昕和弟弟妹妹们点点头。 “好,你们听姊姊的安排,去帮忙,注意,不要弄伤自己。” 李昕和弟弟妹妹兴奋不已:“好!!” “还有,不许爬墙了。”这才是李笠想说的重点。 小家伙们用力点头:“知道了!” “大声点,听不见!” “知道了!!!” 李笠很满意儿女们的精神劲,把李平安、李安宁叫来,让她们带着弟弟妹妹干活(意思意思就行)。 他希望儿女们不分嫡庶在一起玩耍,培养出亲情,长大后,不奢望兄友弟恭,好歹不要成仇人,互相算计。 真要是那样,自己攒下多少家财都不够败的。 前一个出人头地的鱼梁吏、晋时名臣陶侃,是鄱阳人,他以寒士身份,在士族势力如日中天的时代,成为坐镇一方的重臣。 朝廷拜为大将军,赐予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殊荣,不过陶侃上表坚决辞让。 但对儿子们的教育却不怎么样,他去世后,儿子们就内讧。 甚至为了争夺家产而自相残杀,被外人乘虚而入,将陶家势力肢解, 虽然陶家依旧是地方上的大族,但已经失去了跃升为士族的可能,后代之中,就一个陶渊明出名。 李笠管不到几代人之后的事,他就想嫡庶子女们之间能有亲情,将来各自成家后,也能相互照应。 。。。。。。 兖州西北,巨野泽(大野泽),运渎入泽处码头,大量船只排队停泊。 岸上,是此起彼伏的营帐,其中旌旗招展,人声鼎沸。 军营边上,芦苇荡旁,率军路过兖州的李笠,一边钓鱼,一边和兖州刺史梁森聊天。 “手尾都收拾干净了吧?”李笠问,操作着手中钓车,将鱼鳔做的假青蛙,不停收放,使其在水面上来回游动。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梁森回答,同样操作钓车收放鱼鳔假青蛙。 李笠听对方这么一说,放心了。 兖州是徐州的北大门,位于泗水上游地区,徐州兵马若北伐,辎重必然由船装载,经泗水北上,在高平附近,入运渎桓公沟,再入巨野泽。 然后从巨野泽北面河道,入黄河。 亦或是在高平附近入荷水,往西走,入南济水,一路西行,可达齐国北豫州附近。 所以,兖州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李笠让梁森在此坐镇,担任了不少职责,其中之一,就是纵容商贾和齐国商贾做买卖,类似于“走私”。 徐州出产、转卖的各类制品,乃至精心伪造的铜钱,以及烈酒,都是经由兖州,进入齐国。 与此同时,梁国的商贾们,也从齐国商贾手中换回大量粮食等物资。 这样的买卖,就在一望无际的巨野泽里进行。 而扼守桓公沟入泽处的梁军堡垒,其驻军对频繁往来的民间船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边境重镇地方长官,与敌国做买卖,虽然事出有因,但这种行为要是被人拿到台面上说事,梁森是要倒霉的。 所以李笠才有此一问。 水面上忽然炸出一阵水花,那是假青蛙遇袭,李笠见钓竿猛地一点头,立刻不断扬竿,拨动渔轮收线,将水里的玩意给扯上来。 果然,扯上一尾乌鳢,大概有五斤重。 梁森也有了收获,同样扯上一尾乌鳢,比李笠钓上来的略大。 “这地方不错啊,猎物多,鱼也多。”李笠由衷感慨,梁森笑道:“所以民间渔民、猎户到此打猎、频繁进出,也没什么奇怪的。” “嚯嚯,你很会说话嘛。”李笠笑起来,梁森也笑起来。 笑了一会,梁森见左右无人,随从们都在远处候着,收起笑容,问:“这次,官军有把握攻下河南?” 李笠纠正:“不是攻下,是收复,收复,就是从别人手里夺回自己的东西,这可是涉及正朔的用语,可不能忘记呀。” “对对,收复,是收复。”梁森点点头,“你觉得,胜算有多大?” “难,因为齐国实力犹在,人家就是马多,野战实力强劲,官军会打得很辛苦。” “那...若真的收复河南,又收复青州,把徐州包裹起来,怎么办?” 梁森的提问直指要害,李笠看着对方:“这种注定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担心做什么?” 梁森也不相信没了徐州军的参战,朝廷能从容收复河南,乃至青州地区,无法把真正意义上的“黄河以南地区”,纳入控制之下。 但他还是想问:“齐军真的实力犹存?”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只是输在我们手上,不等于成了随便谁都能欺负的懦夫。”李笠准备好逆饵,甩出去。 “河北,乃天下膏腴之地,人口众多,物产丰饶,人家一个郡的人口,就能有十万户,这还只是官府在册户籍,不算隐户。” “相比之下,梁国的一个郡,在册户数过万就很难得了。” “齐国还有并朔之地,战马众多,悍勇之士不知凡几,所以家底雄厚,输得起。” “打个比方,当年我们没发迹,在鱼市里赌钱,若输个三五十文,得心疼许久,可黄三郎接连输个三五千贯,人家当回事?” 李笠拿妻兄作比喻,倒是对比强烈,梁森知道李笠有各种办法,打听齐国的一些事情,听对方这么说,便放下心来。 他对朝廷没有什么感恩之心,因为他是跟着李笠出生入死,才有今日。 所以得知徐州军此次只是作为偏师敲边鼓,心中既不满,也有不安。 梁森担心一旦官军北伐战事不利,己方被迫“救火”,到时候吃力不讨好,齐军若实力犹在,那么即便徐州军出击,与之交锋也得提起十二分精神。 且徐州军输不起,一旦伤亡过大,齐国极有可能乘机攻入徐州,而各地屯田军民辛辛苦苦种下的青苗,等不到秋天丰收,就要完蛋了。 李笠认为,两国围绕河南,总是要打一仗的,相互间摸摸底,看看对手有几斤几两。 他们既然是偏师,就在边上看着,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譬如继续向齐国销售大量烈酒。 从齐国换回来的粮食,用来酿造(制造)烈酒,然后返销回去,换回的粮食,又酿造更多的烈酒。 如此反复来回,利润不低。 现在,梁、齐即将围绕河南爆发激战,时局不稳,导致“边贸”受影响,梁国徐州出产的烈酒,愈发被齐国奸商疯狂收购。 “这帮奸商,把烈酒勾兑,当做自己的好酒,运到各地销售,赚得比我们多得多。” 李笠哼哼起来,一脸不爽:“自古燕赵之地多豪杰,河北豪杰们可真是喜欢这烈酒,总有一日,我们要亲自来做这买卖才行...” 梁森听着听着,忽然说:“若朝廷收复河南,不如,我们就直接进攻邺城吧。” “我想,河北豪杰们,会喜欢火炮的,让他们知道,天下间,谁的武力最强,谁的胜算最大。” 梁森看着李笠,眼中闪烁着光芒:“反正,我们做不了忠臣,也没人给我们这个机会,只会把我们当猎犬,然后兔死狗烹。” “哇,这是钟会之乱的剧本么?”李笠笑起来,“也不知邺城之中,谁是姜维呀!” 随后收起笑容:“你莫要急,事不至此,朝廷的布置有一个破绽,虽然不起眼,可一旦被对方识破并抓住,那就有好戏看了。” 梁森觉得奇怪,他仔细琢磨过朝廷的此番布置,没看出哪里有什么明显的破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四章 精锐 凌晨,夜色依旧深沉,颍川(长社)北数里外,梁军军营里人声鼎沸,将士们吃着刚煮好的朝食,又整理兵仗,喂马饮马。 他们身材魁梧、人人着甲,为军中精锐,一会就要随主将出击,与齐军交锋。 主将杜龛,此刻在中军帐与诸将商议军务。 大战在即,他作为前军,任务是抢占战场唯一座高地——龟背山,而齐军已经开始行动,往龟背山而来。 龟背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土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高高的土台,因为宛若龟背,故而得名。 龟背山位于拟定战场东面,梁军将其拿下之后,依土山布阵,可有效威胁齐军布阵后的左翼。 且在土山之上以千里镜可观察方圆数里动静,决战时,两军对攻,梁军一方可在龟背山上,将齐军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 “齐军骑兵多,且齐主御驾亲征,我们不能大意,鱼腹山得失,关系决战胜负,无论如何,都要拿下,并守住。” 杜龛缓缓说着,看着叔伯兄弟们,一脸严肃,他麾下的军队,骨干将领都是杜氏子弟,可以说是杜家军。 他们出身京兆杜氏,为京兆杜氏寓居襄州的一支,族中人才辈出,许多子弟骁勇善战。 当初湘东王再任荆州刺史,和襄州刺史、岳阳王萧詧发生冲突,杜氏投向湘东王。 自那以后,杜氏子弟便为湘东王马前卒,杜氏部曲组成的军队,在荆州军中是一支作战能力极强的劲旅。 杜龛尤其骁勇善战、骑射娴熟,和叔伯兄弟们率兵冲锋陷阵,屡立奇功。 所以得湘东王麾下大将王僧辩看中,杜龛娶了王家女郎,成了王僧辩的女婿,并成为其麾下头号大将。 与此同时,其他几位杜家子弟,同样身居要职,随王僧辩坐镇沔北数年,厉兵秣马,编练军队,实力大幅增加。 这几年来,他们在沔北防御西魏、周国,没打什么大仗,自然也就没机会立什么像样的军功。 如今,湘东王重新辅政,要有所作为,自然不会忘了左臂右膀王僧辩。 王僧辩在沔北数年,励精图治,如今得湘东王支持,挂帅收复河南,自然是踌躇满志。 而杜龛既要在收复河南的战事中建功,也要为老丈人分忧,所以,面对汹涌而来的齐国大军,丝毫不惧,求战心切。 他的叔伯兄弟同样如此,就等着开战,马上取功名。 杜龛此番作为前军,率先和敌军交锋,杜氏叔侄兄弟们下定决心,要给对手以重创。 “这几年来,世人只知徐州军是如何能征善战,却不知我荆襄豪杰之威名。”杜龛用另外的方式,给叔伯兄弟以及诸将鼓劲。 “无他,我们镇守沔北,多年未有像样的战事,而徐州军连年与齐军交手,立功的机会自然就多。” “现在不同了,大王辅政,信任荆襄将士,此次力排众议,让君侯挂帅北伐,我们,可不能让人看扁了!” 话音刚落,其叔杜幼安笑道:“对,也不能让那些猴子看扁了!” 杜龛知道叔叔所说“猴子”指的是谁,不过帐内都是自己人,无所谓。 他也看不起从岭表来的那些“猴子”,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都是友军,切莫胡言乱语。” 杜幼安耸耸肩:“他们不坏事就行,要是临阵脱逃,可真是麻烦。” 其他人不以为意,豫州刺史陈霸先当年从岭表带回来的那些土兵,大多身材矮小、容貌猥琐,确实如同猴子一般。 猴子在山林里可以称王称霸,到了无遮无挡的平原,能干什么? 以为是街头杂耍、求赏钱么? 。。。。。。 清晨,旭日即将东升,向战场开拨的豫州军将士,唱起歌谣。 这是岭表的歌谣,在中原没人听得懂,离开家乡已近十年的兵卒,一边哼着歌,一边回忆着家乡的山山水水。 岭表的夏天闷热潮湿,岭表的冬天不会下雪,岭表到处都是山,即便门前不是山,但开门也能看见山。 而中原的夏天热归热,并不湿热,中原的冬天会下雪,雪花堆积起来,能把地面遮盖。 中原到处都是平原,一望无际,看不到多少山,又有好大一条江,在江边远眺,居然看不清对岸。 这就是他们对中原的感觉,至于作战,无所谓,反正在哪里都差不多。 不过中原地势开阔,所以骑兵的威胁很大,擅长山地、丘陵、水泽地区作战的岭表兵卒,必须依靠长矛结阵,亦或是树起拒马等障碍物,方能与强敌抗衡。 他们之前,就在司州和西魏兵交过手,前两年,又随陈使君收复淮西豫州(治悬瓠),进一步适应了平原作战。 现在,朝廷调大军北伐,他们随陈使君出征,面对的,据说是齐国最能打的军队,精锐中的精锐。 因为齐国皇帝御驾亲征,那么,对方带来的兵,自然是最厉害的。 “厉害?能有多厉害!不都是一双手、两条腿、一个脑袋?” 骑马前进的侯安都,走在队伍一侧,他对身边人笑道:“齐军若是天下无敌,怎么会丢了徐州?怎么会接连吃败仗?” “他们那么厉害,怎么没把周国灭了?周军,也就是之前的西魏军,我们能击败西魏军,为何要怕这帮齐国兵?” 侯安都说得有道理,但随从们还是对即将开始的大战有些担心,因为齐国皇帝御驾亲征,那就必然带着精锐。 别的不说,就说骑兵,对方骑兵有很大优势,未必会与己方军阵硬碰硬,而是可以围绕军阵兜圈子。 己方骑兵数量相对少,无法驱逐对方骑兵,且军阵既要防御正面,又要防侧翼的敌军骑兵,难度很大。 稍有不慎,就会被敌骑从侧翼突入阵中,导致全军崩溃。 “我军有铁丝网,可护住侧翼,甚至临时布设来堵漏。”侯安都指了指那些马车上装载着的铁丝网,脸上满是信心。 “徐州军,就是靠着这玩意,才轻松击败齐军,如今,我们也行。” 确实,如今到处都在传,说徐州军之所以接连击败骑兵占优的齐军,就是靠着铁丝网这一利器。 铁丝网确实是好东西,急切之间刀斧砍不断,人拉马拖,都弄不断。 只要数量够,拉上几道,即便是人马具装的具装甲骑也冲不破。 如此一来,骑兵能构成的威胁就小了许多,惯用强弩的岭表兵卒,就可以在铁丝网后从容上弦、放箭。 他们用的强弩,弓力很大,近距离上可以射穿重甲,只要有牢固的铁丝网做屏障,可以让来犯之敌伤亡惨重。 今日决战,诸军汇合之后,就要排开阵势,协同作战,将士们都摩拳擦掌。 总体而言,沔北的北荆州军为中军和右军(东侧),豫州军则在中军左侧(西侧)列阵,和齐军精锐一较高下。 齐帝御驾亲征,带来的兵当然是精锐,号称“百保鲜卑”,据说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不好对付。 但是,他们依旧有信心打胜仗。 侯安都为岭表衡州始兴人,世代为当地大族,当年陈霸先北上勤王,他便带着部曲投了陈霸先。 这些年来,立下不少战功,但侯安都觉得还不够。 只有打硬仗,才能立大功,陈霸先麾下一众将领,见徐州军那边连年大战、立功机会多如牛毛,除了羡慕,就只有期盼。 期盼己方也能有机会和齐军主力交手,硬碰硬,拿过硬的军功。 此次北伐,齐帝率军南下,一场决战即将爆发,豫州军诸将都斗志昂扬。 他们认为,徐州军能够凭一州之兵力,打得齐军落花流水,现在,沔北、淮西官军携手,没道理怕什么。 而且,荆州那帮人暗地里嘲笑岭表兵卒是“猴”,这种侮辱,让侯安都这些岭表出身将领心中忿忿。 话不多说,他们要在战场上,以实际行动来证明,到底谁才是“猴”。 前方有数骑疾驰而来,来到侯安都面前,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今日凌晨,官军前锋与齐军在龟背山交战,经过反复争夺,截至目前,已经稳稳占据此山。 首战告捷,接下来的大战,好打一些了。 侯安都等将领,看着前方已经展开的人潮,听着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再看看远处正在布阵的齐军,只觉心跳加速。 传闻中,齐国精锐中的精锐——百保鲜卑,据说能以一当百。 现在,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你们这些精锐有几斤几两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五章 交锋 破晓,号角声如潮,梁、齐两军经过一昼夜的相互袭扰、对峙、试探,现在正式交锋。 两军步阵开始对“挤”,列阵的长矛兵接近后互捅,刀盾兵不断试探着在长矛丛林中接近对方。 而两翼骑兵则开始相互追逐、驱散对手。 梁军中军附近,一处小土丘上,梁军主帅王僧辩用千里镜看着前方敌情,不发一言。 年少时,他以为打仗很简单。 两军排开阵势,但听鼓声一响,一员猛将率领精锐骑兵撞入敌阵,将其撕开一道口子,其他将士们便呼啦啦向前冲,白刃战之后,胜负很快就分出来。 这中想法也不能说错,确实骑兵一旦破阵,对方就完了。 但更多的时候,战斗耗时不断,尤其参战兵力过万人的交锋,仗打起来很费时间。 两军对决,并不是一上来就把所有兵力压上,合格的主帅,要把兵力分批次投入作战。 因为兵卒的体力是有限的,所以需要轮替作战,一场仗打上一天,是很常见的事情。 若双方实力接近,相互找不到什么破绽,战斗能连续打上几天,夜幕降临时各自收兵,依托阵后的辎重营休息,来日再战。 亦或是重新变成长期对峙。 王僧辩不介意对峙,可对方拖不起,因为周军也在进攻,所以积极求战。 考虑到对方骑兵众多,一旦变成长期对峙,恐怕防不住齐军骑兵对后方的袭扰,所以王僧辩也愿意决战,尽快分出胜负。 但这种事急不来,仗得打上大半天,一般要到下午,等得双方兵卒体力消耗大半,开始露出破绽时,谁的破绽越少,或者能抓住对方的破绽,谁就能赢。 这是交战双方兵力、实力接近的情况下,常见的交战过程。 前方旌旗如林,杀声震天,掺杂着鼓点声、号角声,两翼尘土大作,骑兵们也在相互交锋。 相互绕到对方大阵侧翼或者后面,看看能否发现破绽。 一片喧嚣中,王僧辩看向东面龟背山,他的女婿杜龛现在守着那里,并将观察到的战场情况,用各种旗号传到中军。 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中军这边得用千里镜,才能看清龟背山上发来的“旗语”。 齐军一直进攻龟背山,所以昨日一整天,龟背山是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 他再看向西面,那里是左翼,为豫州军坚守,豫州刺史陈霸先为久经沙场的宿将,麾下将士骁勇善战,当能确保左翼无忧。 再看身后,为己方辎重营,也是临时营栅,若今日决不出胜负,双方鸣金收兵,要在各自营栅过一夜,来日再战。 可一旦夜战不止,那就得看谁先熬不下去。 忽然,有一股齐军骑兵靠近右翼后侧,数量众多,梁军骑兵拦截不住。 但敌骑只是略微接近,便擦边而过,因为那里已经打下一排排木桩,以其为“骨”布设了数道铁丝网,护住了军阵侧翼。 铁丝网很坚韧,只要打好间隔木桩,甚至以扒钉钉在地上,就能构成有效的屏障,等于是铁制绊马索加上拒马,有双重功效。 拉上几道铁丝网,即便是具装甲骑强行冲撞,也不可能冲破。 而且铁丝网上带着密密麻麻的铁刺,步兵徒步突破,也很容易被挂住、缠住,动弹不得。 这可都是做过“实验”的,所以王僧辩对铁丝网有充分的信心。 再说了,徐州军就是靠铁丝网在旷野里和齐军骑兵对抗并获胜,铁丝网是经过实战检验过的好东西。 有铁丝网护住侧翼,步阵就不用为了提防来回转圈的敌骑,而不停的分兵变阵。 两军交战之后,只要把后撤的弓弩手分到侧翼的铁丝网后防御,就能有效击退敌军冲击,让对方无法破坏铁丝网。 王僧辩把注意力转到正面,看着对面似乎无边无际的敌军大阵,又看看东升的旭日,依旧默不作声。 。。。。。。 烈日当空,两军激战正酣,梁军大阵左翼,豫州刺史陈霸先正在调兵遣将,在稳住战线的同时,以持续的进攻,迫使对面敌阵出现破绽,然后便可率先打开局面。 背着小旗的传令兵来来往往,随军出征的陈昌见了,觉得头疼:指挥上万兵力的军队,果然很麻烦。 他是陈霸先的儿子,听父亲说过,兵力过万,无边无际。 现在身处军阵之中,举目望去到处都是人,所以陈昌实在想不出,作为主将,要如何把这么多人指挥得如臂使指。 陈霸先讲解着:“带兵打仗,就是安排人做事,这得靠多历练,就像射箭,练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打仗如做事,用兵就是用将,而用将,就是用人。” “用人,得识人,还得会与人打交道,这些,光说没有用,还是得靠多历练。” 前方杀声震天,陈霸先却在指挥作战的同时,教儿子如何用人,可谓用心良苦。 他有很多儿子,但都已夭折,只剩下陈昌这根独苗。 陈昌才二十出头,尚需历练,所以陈霸先为此费了不少心思,但儿子成不成才,也得靠自己。 他教再多,若儿子学不进去,也没用。 陈昌见己方军队分成许多批,不断轮换上前、后撤,但也有部分军队一直在后休息,不知所为何故。 陈霸先解释:“兵卒的体力是有限的,列阵和敌兵交战一段时间后,体力下降很快,所以若战事胶着,就必须及时轮换,让兵卒们能够轮流休息、恢复体力。” “但是如何轮替有讲究,要提防对方趁机猛攻,亦或是因为轮替,未能抓住对方破绽,错失战机。” “至于有的人一直在休息,那是要在紧急关头堵军阵缺口用的,以及到了下午、傍晚,双方兵卒大多精疲力尽之后,决胜之用。” 陈昌看看天,见此时还是中午,只觉难以置信:打仗能打这么久的? 陈霸先看出了儿子的疑惑,他年少时,也以为打仗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这倒也没错,千百人规模的战斗,很快就能分出胜负,然而交战双方投入数万人的战斗,经常要打上一天。 对方若实力相近、又没有什么破绽被对方抓住,或者抓住对方的破绽,甚至还要打上几天。 期间,可能都不能吃上像样的饭菜,没法好好睡觉,对方也是如此。 双方都在熬,熬到对手顶不住,己方抓住机会就能决胜。 所以,军中精锐必须膀大腰圆,有肚腩,这样才熬得住,有时候一场大战打下来,人轻个几斤是很正常的。 若碰到难缠的对手,连续作战数月,吃不好睡不好,人瘦一大圈,也不奇怪。 陈霸先年轻时地位卑微,是任人驱使的小吏,受尽人间冷暖,吃尽苦头,历经不少磨难才有今天的成就,但儿子却不同。 陈昌出生之后,家中生活颇为宽松,没有经历过苦日子。 所以,有时陈霸先说的经验教训,儿子不能理解,甚至觉得匪夷所思。 譬如,儿子总以为别人对自己客客气气就是应该的,所以为人处世有些“愣”。 鼓声大作,前方厮杀声愈发喧嚣,陈霸先仔细看了看,没见前方督将挥舞旗号告急,便把注意力转回儿子。 见儿子在看阵外那些游荡的敌骑,他问:“你看得出,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在...在撩拨我军骑兵出击?”陈昌有些不确定的说,陈霸先点点头:“对,他们想仗着马多,消耗我军骑兵马力。” 陈昌有些不信,不过父亲打了几十年的仗,想来不会判断错。 “道理,和消耗兵卒的力气也是一样的。”陈霸先语气平静,但心中不平静,他隐约觉得,己方的作战节奏开始乱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用千里镜仔细观察过中军和右翼军阵的旗号变换,也仔细听了鼓声、号角声,发现友军各批次军队调动的次数渐渐频繁,且命令变换也较多。 作战节奏加快,而且是被动加快,那么接下来,就会乱。 王僧辩是沙场宿将,麾下将领也都是久经战阵,所以不至于指挥失灵。 唯一的可能,就是齐军把进攻重点放在己方的中军和右翼,持续不断的进攻和各种袭扰,让北荆州军觉得吃力了。 现在还是中午,这么耗下去,到了傍晚,恐怕北荆州军将士们会很疲劳。 这是陈霸先的判断,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根据多年征战的经验,做出了初步判断。 他立刻下令本阵将士加强攻势,挤压齐军右翼,缓解己方右翼和中军的负担,而不是等中军下令,他这边才有动作。 虽然北荆州军的将士,对出身岭表的兵卒多有嘲讽,陈霸先对此也很不爽,但紧要关头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陈昌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两军对阵打了半天,步阵还是“挤来挤去”,骑兵则不断相互追逐、游荡,搞不好今天都分不出胜负,只觉无趣得很。 在他印象里,打仗应该是这样:一员猛将率领精锐骑兵撞入敌阵、势不可挡,导致敌阵很快溃散,于是己方将士掩杀过去,战斗一个时辰内就结束。 正琢磨间,见父亲用千里镜看着东面(梁军大阵右翼),一动不动,面色凝重,他也拿起千里镜,看过去。 却见东面尘土大作,似乎有不少敌军骑兵绕过龟背山,要对己方右翼的侧面有所动作。 陈昌觉得纳闷:都试探了一个上午了,你们还能干什么?那里,可有许多道铁丝网护着,你们冲不动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六章 九头蛇 呼啸而来的齐军骑兵,没有遇到多少对手,因为他们的对手梁军骑兵,仗着有铁丝网护住军阵,便有些懈怠。 但即便出来也没用,因为齐军骑兵的数量很多,宛若一大群狼围了过来,梁军骑兵就像势单力薄的猎狗,还能如何? 对此,斛律光很满意。 他率军绕过争夺了一日都没打下来的龟背山,往梁军右翼后背而去。 那里,拉起许多道铁丝网,这种奇异的铁制障碍物,骑兵确实无法冲破,所以,梁军才有恃无恐。 然而,羊就是羊,以为躲在牢固的羊圈里,就能变成狼? 笑话! 按照战前拟定的战术,齐军骑兵袭扰梁军布阵,不断地在铁丝网前退却,为的就是让羊圈里的羊,以为围栏很牢固。 龟背山,是齐军故意攻不下来,却又不停进攻的地方,吸引了梁军的兵力。 当龟背山以及梁军右翼不断承受攻势、开始应接不暇后,基于对“围栏”牢固程度的绝对信任,会导致其“围栏”附近的防御变得松懈。 有骑兵不顾箭矢,依次接近铁丝网,在二十余步距离上,与铁丝平行奔跑,以骑射对铁丝网后的梁军弓弩手放箭。 又有其他骑兵,以单纵队接近铁丝网,保持平行,在数步距离上放慢马速。 然后奋力抛出名为“九头蛇”的索具,将铁丝网扒住。 这种索具,为一根粗硕的主绳上分数根子绳(一般是九根),子绳末端为大铁钩,铁钩内侧薄利如刀刃,看上去像是九头一体的怪蛇,故而得名。 “九头蛇”的主绳末端系在马鞍后侧,扒住铁丝网后,随着战马的前进、拖曳,很快绷直。 其扒(钩)着铁丝网的铁钩,很快便将一根根细细的铁丝网割断。 这就是齐军针对梁军铁丝网专门制作的克制工具,事前经过大量演练,对付模拟铁丝网的绳网很有效,也能切断专门打造、拼接出来的铁线。 不断有齐军骑兵被射得人仰马翻,亦或是战马拖曳铁丝网时,自己被扯倒。 但装备着“九头蛇”索具的骑兵,依旧源源不断接近铁丝网。 他们按照事前演练多次的战法,用不断的拖曳,来快速切割梁军铁丝网,又有身着两重甲的骑兵下马,以步弓和铁丝网另一头的梁兵对射。 齐军采用的破网战术十分有效,很快,大段铁丝网防线变“薄”,变得“疏松”,就在不远处督战的斛律光,见“火候”差不多,下令甲骑撞阵。 只有面帘、当胸、鸡颈装具的战马,在骑兵的驾驭下,向已经薄得岌岌可危的铁丝网防线撞去。 他们在被铁丝网绊倒、缠住的同时,也把铁丝网给弄断。 于是,曾经坚韧、不可摧毁的铁丝网防线,出现了一截空档。 羊圈,出现缺口了。 窥探已久的狼群,嚎叫着向缺口扑去,不顾一切向前挤,突入围栏,进入羊圈。 梁军兵卒没想到牢固的铁丝网防线,在齐军诡异工具面前不堪一击,面对呼啸而来的齐军铁骑,选择迎战。 在铁丝网后布防的梁兵,因为多为弓弩手和刀盾兵,面对奋力冲锋的敌骑,仓促间组织起来的防线,很快就被冲垮。 他们被马撞翻、践踏,又有不少长矛兵挺矛来救,虽然也奋力捅翻一些骑兵,但更多的人被已经冲起来的骑兵撞倒,刺死。 梁军右翼出现破绽,无法立刻组织有效防御,斛律光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率领蜂拥而来的骑兵,经由缺口,“挤”入梁军军阵“腰腹”。 曾经厚实、看起来无法撼动的军阵,渐渐开始松动。 龟背山上,观察四周战况的梁军哨兵,看着己方右翼被突破,而大量齐军骑兵如潮一般绕过龟背山,往那破口而去,面色变得惨白。 主将杜龛见状心急如焚,声嘶力竭的喊起来:“快,快示警,快示警啊!!” 。。。。。。。 傍晚,残阳如血,梁军军阵勉强撑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撑过去,在齐军骑兵的不断冲锋下,右翼发生的崩溃,扩散到中军。 右翼和中军溃败,左翼的豫州军苦苦支撑了一下,也支持不住,溃败。 战线崩溃的梁军,既挡不住侧翼冲来的骑兵,也挡不住正面拼杀的步兵,全线崩溃之际,已然兵败如山倒。 溃散的军阵,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梁军步兵,但也有悍勇之士,奋力组织起防线,试图阻挡突入阵中的敌骑。 然而他们面对的敌人,是已经冲来的具装甲骑。 人马俱甲的具装甲骑,宛若一个个移动的大铁钟,无论是人还是马,全身上下都是铁甲,只露出双眼。 长长的马槊,刺入梁兵的身躯,强壮的坐骑,仗着铠甲防护直接撞倒血肉之躯。 被鲜血染红的马蹄,践踏着一具具年轻的身体,而策马冲锋的年轻人,怀着初阵的喜悦和激动,率领精锐的百保鲜卑,杀透人群。 十八岁的高长恭,第一次参加大战,也是第一次策马踏阵,他的左右,都是精锐的百保鲜卑,人马俱甲,所向披靡。 高长恭由中军出击,从正面突入崩溃的梁军军阵,驰骋在腥风血雨之中,在人群里踏出一条血路。 血路不断延伸,其尽头,就是敌军中军大旗所在。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高长恭希望自己能够杀敌军主帅,那么梁军不但此次攻势被粉碎,接下来也会因为没了主心骨,导致后续防御不利。 届时,不要说豫州,就连沔北州郡,也不是不能收复。 如此一来,国家便能确保河南安全。 他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弓马娴熟,擅使马槊,常听人讲起先辈南征北战的赫赫战功,身为高家子孙,自豪之余,立下志向。 希望如古来名将那般,驰骋沙场,平定天下。 梁军中军外围的防御极其森严,看得出守卫中军的都是精锐,但却挡不住高长恭的百保鲜卑,在具装甲骑的冲击下,这“硬壳”被穿透。 但又一层“硬壳”出现在眼前,高长恭定睛一看,却见这是一层网,如同灌木般,缠绕在一根根木桩之间,将中军围住。 想来这就是铁丝网,高长恭知道不能硬冲,便转了个弯,擦边而过,冲散人群,速度不减。 羊圈围栏再坚固,也是个羊的牢笼,羊躲在里面,跑不掉的。 所以,高长恭要先把周围的杂兵清理掉,这孤零零的中军,己方步兵围住即可。 躲过一次骑兵冲击的梁军中军,留守将士们却没有多大喜悦,兵败如山倒,他们应该撤了,但主帅不肯撤。 大旗下,王僧辩手持节仗,倔强的站着。 他看着四周溃散的将士,看着护在周围的部曲、将士,看着密密麻麻围上来的敌兵,心中百味杂陈。 没想到,自己是以如此结局告别人世。 一场决战,就这么败了,铁丝网居然被对方轻易破解,这一点,谁也没想到。 虽然一开始兵败时,他可以撤,方才,还可以突围,但王僧辩知道自己不能撤,不能突围,也不能活着。 他只有死在这里,才是最好的结果。 王僧辩是湘东王萧绎的故吏,此次萧绎满怀信心、力排众议,让他挂帅挥师北伐,力求收复河南之地,是不允许出问题的。 哪怕是战事不利、没有收获,也好过全军覆没。 王僧辩侍奉萧绎多年,知道萧绎的品行:对方素来亲近文人、看不起武人,为人刻薄寡恩、自视甚高,猜忌心极强,眼里容不得沙子。 此次惨败,萧绎颜面扫地,暴怒之下,定然不会放过他。 他若活着回去,只会自取其辱。 若投降齐国,则会连累家人,毕竟他还有弟弟和儿子,在朝为官,若他投降了,萧绎不会放过王家的。 只有死在这里,死在战场上,“力战而死”,对他,对他家人,才是最好的结局。 旁边,年轻的王颁守在父亲身边,虽然面色惨白,但一脸决绝。 父亲让他走,他不走,硬是留下来。 因为他不能让父亲战死沙场时,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王颁认为自己有许多兄弟,所以,就由他,陪着父亲走黄泉路。 让他丢下父亲不管自己逃命,做不到,也没脸回去见人。 号角声起,此起彼伏,尖锐而凄厉,王僧辩循声望去,却听得这些号角声来自齐军中军处。 那里旌旗招展,想来齐帝就在当中。 只是这号角声,听起来像是...收兵? 王僧辩和部将们有些奇怪,如今他们兵败如山倒,齐军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收兵做什么? 东面传来鼓声,那是据守龟背山垂死挣扎的杜龛所部残兵,向岌岌可危的中军发来信号。 信号是什么意思? 擂鼓...擂鼓再战? 却见大量齐兵后撤,看样子,是在重新布阵。 王僧辩心中一动:如此一来,意味着... “父亲,东边,东边!!”用千里镜观察东面的王颁呼喊起来,声音带着颤抖,以及喜悦。 王僧辩拿起千里镜,向东看去,瞳孔一缩。 东边,地平线上,尘土大作。 无数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 骑兵越来越近,不用千里镜,都能看到对方的动静。 看上去,大概能有两三千骑,可在陷入绝望1人们眼中,那就是密密麻麻的骑兵,几乎把东边的地平线都挡住了。 王僧辩再用千里镜仔细看去,骑兵打出的旗号,以及那特征明显的“漏斗盔”,表明了对方的身份。 “徐、徐、徐...是徐州军,是徐州军来了!”有人欢呼起来,带着哭腔。 须臾,欢呼声如潮响起,那是绝望的将士见到意料之外的援军后,发自内心的欢呼和哭喊。 “徐州军来了!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欢呼声震动四方,溃逃中的梁军将士,被欢呼声惊醒,随后发现追兵没跟上来,跑着跑着渐渐放慢步伐。 他们看向东边,看到了东边地平线上出现的骑兵,那仿佛无边无际的骑兵。 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是震惊,接着是狂喜,欢呼雀跃:“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溃散的人们开始各自聚集,因为突然冒出来的援军,看上去数量很多,所以... 所以我们不用跑了! 兵败如山倒,倒着倒着戛然而止,崩塌的碎块渐渐变大,又开始聚集起来。 无数人想着:赫赫有名的徐州军来了,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中军处响起鼓声,那是激动万分的王僧辩,命人擂鼓聚兵,与龟背山处响起的鼓声交织着。 鼓声传到东面,传到一脸疲惫的李笠耳中。 他看着前方,夕阳下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军势如日中天的齐军大阵,无语: 再晚一点,我就变成送终的了... 旁边,双腿捆在马上的朱买臣,因为连日赶路又没怎么得睡,只觉身子都快散架了。 他看着宛若孤岛的龟背山以及残留的中军,还有南面那些溃散的将士,心惊担颤:“君侯,我们没来晚吧?” “还好吧,有得救。”李笠说完,换乘备马,顺便啃方便面。 细作来报,说齐军为了破铁丝网,打造了专用战具“九头蛇”,但这玩意具体是什么,不清楚。 李笠觉得事情要糟:对方搞不好要打个歼灭战,而不是击溃战。 他有一百种理由见死不救,坐视王僧辩、陈霸先覆灭,然后萧绎声望大损。 至此,梁国国内,再无军队可与徐州军抗衡,也无大将,可以在资历上压过他。 萧绎或许会因为北伐惨败而倒台,萧嗣接任,“录尚书事”,然后与李笠合作,内外呼应,就.... 可是如此一来,国家就完了。 歼灭了梁军两支主力军团的齐军,回师东攻,徐州又能撑多久? 就算撑住了,今年屯田的收成也没了。 而沔北、淮西梁军遭到毁灭性打击,地盘哪里守得住? 损失了两支主力军团的梁国,至少十来年恢复不了元气,甚至连国内局势都无法稳住。 诸王乘势而起,率军问鼎建康,内战打得国家分崩离析,徐州再好,又能撑多久? 于是李笠把心一横,率领骑兵来救“老王”、“老陈”。 监军长史朱买臣是湘东王的心腹,当然知道王僧辩全军覆没的后果是什么,所以没有任何意见,并随行出击。 李笠调动自己能调动的所有骑兵,凑了将近三千骑,带上所有能带上的马担任备马,从濮阳津赶到这里,累得不行。 徐州军骑兵啃完方便面,李笠让人吹响号角整队,手提两刃槊,前出。 长途跋涉,人和马都很累,哪怕骑上了备马,冲击力也下降许多。 但是,齐军打了一天仗,同样很累。 双方军队整体上都到了体力和意志力的极限,那么接下来的交锋中,谁犯的错误越少,谁的胜算就越高。 一辆辆双轮车,被徐州军推到前面,车上有长条物体,罩着布。 朱买臣看着己方带来的这些双轮车,觉得奇怪:这莫非是什么兵器?能杀敌? 却见李笠看着自己,一脸神秘:“朱公,眼下有一个大功劳唾手可得,不知感兴趣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七章 尔虞我诈 太阳即将消失在西边地平线上,齐军中军,中军大帐,齐帝高洋正在接见梁军使者。 帐内,除了高洋身边几名侍卫,就只有心腹唐邕旁听。 梁军使者,为李笠的监军长史朱买臣,以及一名副使。 朱买臣因为连日骑马赶路,腿内侧被磨得鲜血直流,所以走路姿势极其难看,看上去有些狼狈。 “覆水难收的朱买臣,嗯,李....李使君让你传什么话?”高洋用雅言说道。 朱买臣,和汉时名臣朱买臣同名,那个朱买臣有覆水难收的典故,不过,现在这位朱买臣,可不敢在齐帝面前卖弄。 他为了大功,冒险入齐营面见齐国皇帝,现在直接说明来意: “如今两军将士都已疲惫不堪,不如,今晚罢兵,来日再战。” “给你们机会喘息?这不能吧。”高洋笑起来,一脸戏谑的看着朱买臣,“明明我军就要赢了。” “而你们赶来,骑兵也不过两三千,又能如何?” 朱买臣听司马消难说过高洋的事情,认为对方是个疯子,喜怒无常,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心中不安,却强作镇定: “既如此,那朱某便回去复命了。” “复命,你如何复命?”高洋问,朱买臣回答:“想来陛下是要夜战,便如此回复。” 高洋再问:“李使君昼夜兼程赶来此处,就这么有把握取胜么?” “既然敢来,当然有把握。” 高洋依旧是一脸戏谑:“有把握,呵呵,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朱某此来,当然是为了两军更好的决胜负。” 朱买臣斟酌着用词,他冒险来这里,当然是为了立功,毕竟能和敌国皇帝交涉,为己方争取一个机会,这可是不小的功劳。 比当监军的功劳强多了。 他特地带一个随从来,也是为了做个见证,以免湘东王起疑时,好歹有个人证。 高洋看着朱买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琢磨李笠搞什么鬼。 什么“今夜罢兵、来日再战”,这不就是尔虞我诈的路数嘛! 对方突然出现,确实出乎高洋意料,可仔细一想,徐州军骑兵大老远赶来,恐怕无论人、马都已经累得不行。 所以真要交锋,徐州军这两三千骑兵,又能起多少作用? 而高洋还想顺便把李笠击杀,当然最好能活捉。 问题是根据哨骑来报,对方军中有不少两轮车,排在军前。 按说骑兵长途奔袭,带着车辆是累赘,因为补给可以用马驮着,而车辆长途跋涉容易坏,真的没必要。 如果是别的军队这么做,高洋只会觉得对方蠢。 可如今,是徐州军带着两轮车长途跋涉跑过来,那就不一样了。 因为这肯定是徐州军的神秘兵器,当年在邺城外,杀伤上党王高涣的兵马,并在城中,轻易击杀大量精锐兵卒。 所以高洋判断,李笠派这个朱买臣过来,就是“欲擒故纵”,居心叵测。 他判断李笠并不是真的要“来日再战”,而是故意示弱,诓他立刻派兵趁夜进攻,结果官军兵马被那兵器大量杀伤。 然后,徐州军连同其他梁军一道反扑,来个反败为胜。 高洋看了看唐邕,从对方眼神和小动作中,看出唐邕也是如此判断。 那么该如何接招? 夜幕降临,如果李笠这混蛋凭借那神秘兵器搞夜袭,那么他就会重蹈上党王的覆辙。 因为夜里骑兵冲不起来,梁军靠着神秘兵器夜袭,完全可以将大营击破,造成重大杀伤。 所以,这个朱买臣就是来迷惑他的,无论他答应与否,今晚都会很麻烦。 唐邕见皇帝沉吟着,便来解围:“朱公,我有一事不明。” “唐侍郎请说。”朱买臣看向对方,尊称对方“侍郎”。 他知道唐邕为中书舍人,为齐帝任用的心腹,也知道对方不好对付,故而心中不敢松懈。 唐邕看着对方的眼睛,问:“万一,贵军不履行约定,连夜撤军,溜之大吉,而不是来日再战,如之奈何?” 这一问,让有些心虚的朱买臣紧张起来:李笠交的底就是如此。 先连夜撤到南边的长社城,在那里,步兵携带辎重乘船沿着长社城外洧水南下入汝水,骑兵走陆路,这样能安全南撤了。 他稳住心绪,回答:“侍郎说笑了,敌前撤军,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是么?”唐邕笑了笑,随后看向高洋:“陛下,臣以为,今夜罢兵,来日再战,倒是不错。” 高洋看着唐邕,良久,看向朱买臣:“既如此,便回复李使君,今夜收兵,来日再战吧。” 朱买臣心中大喜,却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告退。 待其离开,高洋问唐邕:“莫非,李贼和其他梁军,打算连夜撤军?” “微臣以为,是,不然也不会派这不中用的朱买臣来了。”唐邕说着说着,一脸鄙夷,“此人,并非舌辩之士,想要玩尔虞我诈,根本就办不到。” “那就这么让他们跑了?”高洋有些不甘心。 唐邕发表自己的看法:“陛下,李贼本就不想打,否则,也不会把那两轮车摆出来,让我军看见。” “那,如果两轮车是虚张声势,根本就不是兵器呢?”高洋看着唐邕,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诚如陛下所言,李贼素来奸滑,确有可能使诈,但,我军没必要冒险。” 唐邕缓缓说着,向高洋行礼:“微臣斗胆,请陛下为江山社稷故,见好就收。” “毕竟,国朝之根本在晋阳,如今梁军大败,伤亡不小,定然无意北犯,河南转危为安,陛下当尽快班师,调拨兵马入并州,将西贼赶出去。” 他见高洋点头,继续说: “李贼敢来,终究是有所依仗,只是未必愿意用,所以,派个不知所谓的人来献丑,就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而已。” 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这一点高洋能理解,只是那句“未必愿意用”,就有些奇怪了。 唐邕发表自己的看法:“陛下,那神秘兵器威力似乎不小,这两年来,却从未见其他梁军使用,譬如今日一战。” “所以微臣认为,这种兵器,恐怕是李笠的私藏,未必想为其朝廷所用。” “这么说来...”高洋眼睛一亮,经唐邕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得事情不简单。 “陛下,微臣以为,李笠若无必要,是不会在和友军作战时,把那兵器拿出来用的,所以...” 唐邕的意识很明显了:李笠确实有不想打的念头,要把神秘兵器私藏,可一旦逼急了,对方不管不顾,那...那又是何苦? 高洋思考起来,他在不喝酒的时候,还是很理智的。 当然,因为他恨李笠入骨,所以李笠就在眼皮子底下时,情绪难免失控。 怎能不失控,李笠让身为天子的他颜面扫地,也让身为男人的他恨得睚眦俱裂。 一想到表妹兼爱妃被此人占有,尽情蹂躏,高洋的心都在滴血。 此次李笠可能是故弄玄虚,但也可能真有依仗。 梁军今日确实大败,若真的就此南撤,应该无力再度北返,河南便转危为安。 唐邕说得没错,晋阳安危是重中之重,他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应该见好就收。 可是,李笠就在眼前,就这么放过,岂不是太便宜对方了? 当李笠不存在? 高洋无法做到,况且,诸将也不会放着这绝好的机会不管,不会对李笠视若无睹的。 但那神秘兵器,确实是个问题,且高洋为了稳定军心,并未把李笠军中有威力巨大神秘兵器的消息广为传播。 所以,此次南征诸将,知道这一消息的人很少。 他思来想去,觉得如今战场宽阔平整,只要兵卒们不密集结阵,就能降低那兵器对己方的杀伤,那么摸黑打一打,也不是不行。 唐邕见高洋似乎还想有所动作,也不多说。 该劝的已经劝了,听不听,那就是皇帝的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八章 尔虞我诈(续) 金乌西落,夜幕降临,梁军营地,李笠正在巡视,因为这是友军营地,所以大都督王僧辩派人陪同。 李笠看着满地伤员,心情沉重。 如果他再来晚一些,可就真的只能给友军送终了。 两军交战,人员伤亡最大的时候,不是在两军交战时,而是一方溃败后,另一方乘胜追击时出现。 傍晚时,李笠的徐州军刚好是在梁军溃败、齐军开始追击时出现,他们的出现迫使齐军停止追击,收兵重组阵形准备第二轮作战。 如此一来,溃逃的梁军将士逃过一劫,否则在齐军的优势骑兵追击下,梁军这边除了些许骑兵能跑掉,其他人全都要完。 徐州军出现后,溃兵之中有的人继续跑,过几日就能收拢,也有的兵反应过来,返回战场。 所以梁军的伤亡虽然不小,辎重也被烧了一些,但还不到惨败的地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支军队打了败仗,伤亡很大,但若老兵和中下级将领还在,事后补充新兵,很快能恢复战斗力。 可一旦老兵和中下级将领都伤亡殆尽,那么即便事后招募新兵、重建相同兵力的军队,其战斗力可是天差地别。 因为损失的中下级将领何老兵,就像人的筋骨,断了,就真的废了。 而一般的兵卒,就如同皮肉,即便伤得血肉模糊,只要没伤到筋骨,便只是皮外伤,休养一阵子就好。 李笠大概看了看友军的伤亡情况,对接下来还能不能打,心里有了数。 打是打不成了,今日梁军确实败了,伤亡不小。 败因就是战前寄予厚望的铁丝网被敌人破解,导致己方触不及防之下,被敌军骑兵突破军阵侧翼,导致崩盘。 不过虽然被打得“血肉模糊”,但未“伤筋动骨”,梁军目前攻不足,守有余,只要及时补充兵员,一两年就能恢复战斗力。 但现在许多兵卒惊魂未定,再让他们面对几乎没有太多伤亡、士气高涨的齐军,恐怕还没开战,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所以必须撤退,今晚就撤到南边数里外的长社城,之后看情况再弃城南撤。 这是李笠的建议,王僧辩、陈霸先和诸将商议过后,决定撤退。 因为真的打不下去了。 敌前撤军风险很高,尤其面对精锐的敌人,稍有不慎就是溃败,但李笠认为今夜撤离、全身而退的几率不小。 因为,其齐帝高洋会被他故意摆出来的“双轮车”给吓住,对于夜战举棋不定。 所以朱买臣到敌营走一遭,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有惊无险,平白捡一个功劳。 功劳是“赚得齐帝决定来日再战,为己方后撤赢得宝贵时间”。 当然,在对方看来,台阶就是“梁军无耻,明明约定来日再战,却趁夜开溜”。 拿人手短,拿了好处的朱买臣,总得有所表示。 李笠在火光闪烁的营中走着,因为徐州军的铠甲、装束很有特色,所以将士们很快就注意到他。 当他们得知,眼前这位高个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鄱阳李三郎”、也就是今日率军赶来救援的主将时,纷纷涌上前,要和李笠握手。 并且亲口说一声:谢谢。 “谢谢”两个字,从口中说出来轻飘飘,却有千斤之重。 这是由衷的感谢,从操着不同口音的人口中说出来,李笠看着一张张诚挚的笑脸,只觉这几日的劳累值了。 不断有人伸手出来,李笠一一握手,不用说话,情谊都在这一次次握手之中。 因为将士们都明白,今日若不是李笠带着徐州军骑兵及时赶到,他们就完了。 对于救命之恩,怎么谢都不为过。 闻讯赶来的将士越来越多,现场拥挤起来,然后变成人山人海,仿佛赶集一般热闹,因为人人都想见见大名鼎鼎的李三郎。 要知道,十年前,就是李三郎击败并俘虏了做乱的侯景。 是李三郎击败了作乱的藩王。 是李三郎协助官军收复荆襄、沔北。 是李三郎收复了淮北徐州,还接连击败了齐国数支大军,甚至把御驾亲征的齐帝都打得没有脾气,灰溜溜撤军。 若之前,大伙还觉得李三郎能做到的,或许也有其他将军能做到,可今日,御驾亲征的齐帝派出精锐来战,他们打不过,败了。 两相对比,更显得李三郎当初的战绩是多么耀眼。 虽然当时是防御战,可后来,李三郎率军奇袭齐都邺城,甚至攻入城里烧了齐国太庙,换别人,做得到? 守卫国都的军队,肯定是最精锐的,这次李三郎可是攻,不是守! 所以,谁都想看看这赫赫威名的李三郎,长得什么模样。 李笠眼见着人越聚愈多,生怕出事,赶紧站上一辆双轮车,向四周无数眼巴巴看过来的人们,振臂高呼: “大伙某要担心,王使君和陈使君,会带着大伙平安回家的!” “而且,徐州军将士也会与大伙并肩作战,不让北虏占一丝便宜!” 这里是别人的军营,他得“自重”,免得让人误会他收买人心挖墙脚,寥寥几句,却引得将士们发自内心的高声欢呼。 声浪一波接一波,现场气氛愈发高涨,李笠宛若后世被追星族、粉丝包围的小明星,高呼起来: “大梁万胜,大梁万胜!” 有常胜将军鼓劲,无数将士跟着喊起来,激动万分:“大梁万胜,大梁万胜!!” 欢呼声向四周扩散,中军处,王僧辩与诸将听得这欢呼声,松了口气:士气又回来了, 方才李笠说去巡营,顺便鼓舞士气,现在还真就把士气鼓舞起来。 虽说赶不上开战前的士气,但将士们总归不会再垂头丧气,毕竟,今日确实吃了个大败仗。 刚从齐营归来的朱买臣,是走着“鸭步”入的营帐,眼见着一番布置只有,就要连夜撤军,他激动不已: 若能顺利撤军,保住王僧辩沔北官军的实力,就是保住湘东王的脸面,这可是大功一件。 李笠这小子把一份大功劳让给我,可真是个厚道人啊! 想着想着,他干咳一声,问王僧辩:“王公,将士们做好撤退准备否?” 见王僧辩点点头,朱买臣又看向陈霸先。 陈霸先今日率军突围,刚冲出去不久,得知徐州军赶来,立刻带领部下杀回战场。 他不等朱买臣发问,表态:“淮西兵马,也做好准备了。” “那,就请赶紧动起来,依次南撤,可不能耽搁。”朱买臣说到这里,不忘补充:“李使君率军断后,定能保大伙无事。” 话音刚落,帐内众将不由得看了朱买臣一眼。 你不是湘东王的亲信么?怎么这么给李笠脸上贴金。 不过没人质疑朱买臣的话,今日若不是李笠率徐州军及时出现,他们要么沦为阶下囚,要么就变成野地里的孤魂野鬼了。 说是欠了李笠一条命,也不为过。 李笠主动提出,今夜由徐州军负责断后,当然,诸军也会分派精锐,协助李笠一起断后,之后再徐徐南撤。 而徐州军要留在最后走。 夜里撤军很麻烦,更别说是敌前撤军,不过只要有劲旅断后,各部兵马依次撤往南面数里外的长社,还是能做到的。 到了长社,骑兵走陆路,步兵和辎重乘船经洧水顺流而下往南走,与齐军脱离接触,刚攻下来不久的长社就放弃了。 陈霸先并不怀疑李笠的能力,但出于谨慎,还是问:“只是这一撤,朝廷那边...” “朝廷那边,我会上表谢罪。”王僧辩表态,作为主帅,他该有担当。 此仗己方伤亡不小,打是打不下去了,得赶紧撤。 李笠隔着这么远都跑来增援,他再推诿责任,太不像话了。 杜龛见丈人揽责,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今日一战,他部下的伤亡不小,将士们确实打不下去,只能赶紧撤,能撤回去就是胜利。 至于湘东王会如何怪罪... 若不是李笠及时赶到,全军覆没都有可能,那倒是不用考虑湘东王会如何怪罪。 现在,李笠都表态说晚上亲自率军断后,他还能担心什么? 虽然杜龛和其他人一样,不明白李笠有何依仗能靠两三千骑兵在夜间断后,阻断齐军的追击。 要知道晚上骑兵也不好跑动太过。 即便晚上挡住了,天亮以后呢? 但没人有底气质疑李笠,既是因为其战绩,也是因为对方体现出来的信心。 朱买臣也表态:“诸位勿忧,本官也会上表,陈述实情,想来湘东王...以及朝堂诸公,会体谅的。” 陈霸先瞥了一眼朱买臣,见其喜上眉梢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叹。 朱买臣是湘东王的心腹,有他帮说话,或许,失了脸面的湘东王还真就不会为难诸将。 这也是多亏了李笠,陈霸先看得出来,李笠是故意送一个功劳给朱买臣,哄得对方喜滋滋,真是不简单。 再想想不通人情世故的儿子陈昌,陈霸先觉得有些无奈。 虽然他很佩服李笠的表现,却依旧怀疑今晚己方能否顺利撤军。 正所谓尔虞我诈,双方相互算计,一个要溜,另一个不至于傻傻的等到天亮。 齐军之中,能征善战的将领不会少,随齐主出征的官员,也不缺聪明人,对方肯定会想到今夜梁军可能会撤。 对方若派精锐过来探虚实,真就会被李笠给拦住,无法追击? 到了天亮,若对方派出骑兵紧追不舍,己方即便撤到长社,又如何能够继续南撤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九章 夜朦胧 夜,漫天繁星,玉兔不见踪影,梁军军营里时不时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各处箭楼上哨兵的身影依稀可见,看上去一切如常。 不过,潜伏在营地西侧外的胡万石,却知道营地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因为各部兵马都已经陆续撤走,眼下,偌大的营地里,恐怕就只有断后的徐州军留下。 野地里蚊子很多,胡万石和同伴躲在草丛中,被叮得满脸包,痒得不行,却只能忍。 他们是大都督王僧辩的部曲,奉命留下来,想看看徐州军如何抵御齐军的夜袭。 因为齐军兵力众多,而徐州军也就两三千人,想要完成断后的任务、全身而退,十分困难。 即便齐军派出少部分精锐摸过来,一旦发现梁军营地兵力很少,也会招来更多齐兵,那么徐州军要如何应对呢? 大都督想不明白,胡万石和同伴也想不明白。 有传闻,说徐州牧、彭城郡公李笠身边有高人,会法术,能够引天雷劈人。 亦或是通晓风火法术,临战时能施展火攻,给予敌军重创。 然而更夸张的传闻也不是没有,若真信了,恐怕就会认为李笠是个活神仙,能够飞天遁地,于两军交战之际,投掷飞剑取敌军主将首级。 大都督觉得,李笠军中一定有什么兵器,威力巨大,所以能够屡败劲敌。 譬如之前被大伙认为是防御利器的铁丝网,若在对手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使用,可以有出奇制胜的奇效。 只是此次交战,齐军有了破解铁丝网的办法,官军才打了败仗。 而李笠主动留下来断后,一定有很特别的兵器,装在那几辆两轮车上。 这一点很可疑,因为骑兵长途奔袭,不太可能带着车辆同行,所有兵仗、装具、干粮,都是用马驮着的。 但没人敢去查看这些双轮车上装着什么。 所以,胡万石和同伴奉命偷偷留下,要看看徐州军如何破敌。 要看徐州军如何震慑齐国大军,使其不轻易追击撤退的官军。 夏夜十分闷热,野地里蚊子又多,胡万石和同伴忍耐着,瞪大眼睛看向北面,期盼齐军精锐趁夜摸过来,和徐州军交锋。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看见北面野地里有亮光出现。 打着火把夜袭?你们搞什么! 胡万石差点骂出来,他没想到盼来的夜袭齐兵,居然点着火把靠近。 如此一来,在漆黑的旷野里,那点点火光,简直就是提醒营中徐州军,活靶子来了。 “老、老胡,不,不对啊...”同伴低声说着,语气有些惊恐,胡万石觉得奇怪,仔细再看,只觉后背发凉、汗毛倒竖。 旷野里出现的火光,飘飘忽忽,幽蓝幽篮,并不是火把的火光,而是... 而是夜过坟地时,在坟茔之中飘来飘去的...的..的... 眼下,这玩意突然冒出来,而且越来越多,在这空旷的野地里,真是渗得慌。 胡万石艰难咽下口水,自言自语:“这,这里说不定,以前是战场,死了许多人....” 这话即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同伴听。 “可、可昨夜没见有、有啊...”同伴低声说着,忽然觉得没那么热了。 “啊..那,那是因为,因为两军交战,那么多..那么多兵卒...”胡万石说话有些不利索了,毕竟神鬼之说不能不信。 “一...一定是人多,阳气重,所以它、它们不敢出来...” 这是胡万石的解释,看着野地里越来越多的“那玩意”,只觉浑身发冷。 据说,这是妖怪夜里出来吃人时,开路小妖打的灯笼,因为非人间之火,所以颜色看起来很诡异。 走夜路经过坟地的人,一旦碰见这玩意在附近出现,怕归怕,可不能快跑,因为一旦快跑就会引起注意,这玩意就会跟过来。 一旦跟上了,即便摆脱,人回到家后,也很容易大病一场。 胡万石自己安慰自己莫要担心,毕竟还有两三千徐州军就在营地里,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就往营地跑,总是能得救的。 正自我安慰之际,忽然有声音传来,那声音若有若无,仿佛是有人在吹口哨,亦或是风的呼啸声。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这口哨声(风声?)凄厉无比,带着颤音,听在胡万石耳中,只觉鸡皮疙瘩都起来,浑身汗毛倒竖。 声音如同无形的刀,透过胸膛,直接将他的胆气削掉。 再看看野地里那越来越多的火光,仿佛有孤魂野鬼在附近徘徊,不住地哭泣,寻找着活人。 “格格格”的声音传来,吓得胡万石差点跳起来,他循声望去,却见同伴面色惨白,两眼紧闭,口中牙齿不住打架。 很明显,同伴已经吓得快不行了,而胡万石也好不到哪里去。 巨大的惊恐,让他浑身哆嗦,脑袋一片空白, 不绝于耳的“呜呜呜”哭泣声,不是人可以发出来的,也不会有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野地里怪叫。 所以,是妖怪出来了,是妖怪出来了... 见识过血腥战场的胡万石,认为自己很大胆,但他的胆气,面对鬼神时根本没用。 极度的恐惧之中,胡万石紧闭双眼,趴在地上哆嗦着,心中默念“佛祖保佑”。 并许下愿望,若今夜能平安度过,回去后,一定要捐钱,造佛像。 默念到后面,睁开眼,见野地里诡异的火光越来越多,哭泣声越来越多,他吓得嘴巴微张,神经质的点着头。 忽然,有哭喊声响起,仿佛野地里有人遇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哭喊声越来越多,似乎是夜行的队伍遇袭,被妖怪捕捉,于是哭喊着四散奔逃。 妖怪出来吃人了,妖怪出来吃人了!! 胡万石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吓得张开嘴,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已经吓得无法动弹。 营地里,披坚执锐的徐州军将士,听着外面的诡异风声,以及大量的哭喊声,只觉后背发凉, 不由自主三三两两靠在一起,防备黑暗之中的鬼魅袭来。 外面那诡异的火光、风声,实在是太渗人了,都说世间有鬼怪,眼下,鬼怪来了。 而夜袭的齐兵,被这些鬼怪候个正着,所以... 一处大帐里,李笠坐在篝火旁,听着外面的动静,强作镇静。 他让手下触发机关,这就是“音效”。 曾经有一部很经典的聊斋电视剧,其片头的凄厉风声宛若“鬼哭”,成了无数人童年的阴影。 每当这声音出现时,总是能勾起人们心里深处的恐惧。 现在,用特制的留声机,将这声音在漆黑的旷野里“循环播放”出来,配合人造磷火,声光效果极佳。 即便李笠已有心理准备,听着外面的“鬼哭”,也觉得后背发凉。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看向手中的一个竹筒。 将动物骨骼收集,熬煮,所得溶液经过浓缩,加入碱水后,会产生些许气体。 这种气体燃点很低,在炎热的夏夜里会自燃,呈现幽幽的蓝光或者绿光。 所以,配合能够“呜呜呜”发声的特制留声机,在特定环境下营造出来的气氛极其渗人。 这就是新兵营给新兵练胆时用的设备。 李笠听着外面传来哭喊声,知道是夜袭的齐兵被吓得崩溃、四散奔逃,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带着骑兵来救“老王”、“老陈”,其实没有必胜把握,因为兵力不算多,而对手的兵力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一流的。 按说得带“大杀器”,但李笠权衡利弊后,没把火炮带来。 因为炮车一旦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的颠簸出故障,火炮得就地掩埋,防止落入敌手。 而即便携带火炮赶到,一旦用了,这个秘密就守不住,事后,朝廷开口要,他给还是不给? 不给,基本上等于撕破脸,朝廷就会把他和徐州视作威胁,仅次于敌国。 就算只在晚上用,可难防友军派人潜伏,看他如何退敌。 所以,李笠把用来给新兵练胆的“装备”带来,若派上用场最好。 若没用的话,再想别的办法顶过一晚,至少能保证“老王”、“老陈”能撤到长社。 。。。。。。 凌晨,齐军大营,大帐里,高洋看着几个灰头土脸的将领,一脸怀疑:“有鬼?真的有鬼?” “是...”将领们木然点头。 这种事说出来太丢脸,但不承认又不行:趁夜出击的精锐们,在接近梁军营地时,被突然冒出来的鬼怪吓得崩溃,逃了回来。 如今还有三成的兵不知逃到哪里去,估计是迷路了,得天亮才能回来。 高洋盯着这几位身材魁梧的将军,眼皮不停地跳,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 今夜主动请缨率军夜袭梁营的斛律光,此刻有些郁闷,低着头,等着皇帝斥责。 他久经战阵,见过满地死人,所以不怕什么妖怪。 奈何野地里的情景太过于诡异,那星星点点的幽火,以及让人听了心里发毛的凄厉呼声,吓得将士们面色大变,掉头就跑。 斛律光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眼见着部下溃散,喊都喊不住,他也只能下令撤退。 撤退之际,将士们跑得狼狈不堪,许多人摔伤、撞伤,亦或是相互踩踏,导致许多人被踩伤。 敌人没见一个,己方反倒伤了大半。 若说是梁兵潜伏在野地里放火、怪叫,怎么想都不可能,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 有鬼。 然而这让斛律光觉得十分诡异: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怎么今晚会见鬼? “有鬼...”高洋喃喃着,觉得头有些疼。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真的有鬼怪冒出来,还是李笠使出的某种伎俩? 可按照将士们所说,这就是鬼怪现世,李笠哪来的法术能做到如此? 若是李笠的法术,他还是人么? 帐内一片沉默,站在一旁的唐邕,心中有些惊疑,因为按照几位将军的禀报,他们在野地里,真的见鬼了。 神鬼之说不能不信,但真的遇到了,还是让人难以置信。 如果是梁兵装神弄鬼,也不是不可能,但出击的将士有数千人,不至于.... 难道真的有鬼? 想到这里,唐邕只觉后背发凉。 他忽然发现皇帝看着自己,干咳一声:“陛下,或许,这是天意,让陛下就此收手,待得吴贼南逃,便班师回朝...” “天意...”高洋哼哼着,又看向斛律光等几位将领。 天黑时,正是这几位极力主张夜袭梁营,要让梁军付出惨痛代价。 出去时斗志昂扬,回来时垂头丧气.... 在大帐等捷报的高洋,等来了“有鬼”的消息,错愕之余,哭笑不得。 看着这些征战多年的将领,听着这些人言之凿凿,不知该信还是不信,想骂人,也不知该怎么骂。 高洋想了想,叹道:“也罢,看看他们接下来怎么布置,若是弃了长社南逃,那...就是天意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一章 畸形 寒山,官邸后庭,充做戏苑的小院里,吴氏正在看戏,儿妇黄姈陪在一边,赵孟娘、薛氏姊妹以及段玉英亦在座。 在场的还有李笠的儿女们,大大小小把“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都饶有趣味看着戏台上伶人表演的“鄱阳戏”。 吴氏来到寒山,和儿子一家团聚,因为孙子、孙女多,所以身边很热闹,比在鄱阳热闹多了。 小家伙们像麻雀一样,成日里围在吴氏身边吵闹,正好为吴氏解闷。 黄姈又常常陪着吴氏在城中四处走走看看,所以这两个多月来,吴氏一直心情舒畅,不知不觉都到了秋天。 现在看着家乡戏,虽然也想念鄱阳这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家乡,但有那么多家人陪在身边,说着鄱阳话,吴氏的思乡之情淡了许多。 隔壁,李笠听着墙那边传来的欢声笑语,知道娘很开心,自己也颇为宽慰,继续向前走。 家就应该是这样,充满欢声笑语,小妾们上半年陆续添丁,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当然热闹。 他不求小妾们真心服侍吴氏,但能有“一家亲”的氛围,就不错了。 走着走着,想到时局。 齐帝高洋已经班师回朝,河南战事结束,梁、齐国边境维持现状,所以李笠返回寒山后,能有较多时间陪着吴氏说话,陪着家人。 他为大军断后,功劳不小,封赏前日已到,李笠一个儿子得封县男爵位。 儿子多,就不怕功高不赏(相对而言),这也是好处之一。 李笠转到前庭客厅,张铤已等了一段时间,两人也不废话,直接进入主题。 张铤奉李笠之命,派人在两淮地区搞“社会调查”,如今由他向李笠汇报调查结果。 简而言之,两淮各地,“城池人口”占比很小,不到一成,绝大部分的人口都分布在农村。 典型的社会形态,就是农民聚居在一个个村落、庄园里,以土地为生存根本,看天吃饭,一年忙到头,剩不下多少钱粮可做积蓄。 而掌握着大量土地的各类地主(豪强),平日里也住在乡下的庄园里,如无必要,一般是不会进城的。 因为在庄园里,地主们就能做到自给自足,粮食、布帛可以自己“生产”,瓜果蔬菜也是如此。 大量僮仆的服侍,能让地主及家眷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他们一般不会离开舒适的庄园到城里住,除非当官。 而各郡县的治所,城池规模不大,城内的常住居民,通常在册户籍也就两三千户。 城池里除了公廨吏员、驻军及家属,多为工商业者、奴仆等脱产(脱离农业生产)人口。 城池附近的农民,每隔一段时间,会将蔬菜瓜果、粮食布帛、木柴、猎物、草药等农产品带到城里出售,换取一些日用品。 而离郡县治所较远地区的农民,会到附近商埠或者大村定期出现的草市、野市进行交易,用各种特产,换取日用品。 平日,偶尔会有货郎挑着货担,将日用品贩卖到各地,因为农民的收入微薄,所以只会买一些便宜的小件日用品。 所以正常情况下,工商业的发展,对于广大的农村地区并无太多影响。 两淮是这样,其他大部分地方,也是如此。 明显受益的地方,就只是建康这种大都市,以及各水路要冲,譬如广陵、湓城、夏口、江陵等商贸兴旺的城池。 因为这里有大量富贵人家聚居,有能力吸收工商业发展带来的产品和“服务”。 所以,调查结果表明,寒山生产出来的各类制品,除了某些物美价廉的日用品,譬如铁针,其实无法让两淮地区农民明显受益。 之所以寒山的工商业兴旺,完全是因为位置好,水运方便。 所以能把大量制品卖到淮、泗沿途城池,让那些地主、商贾、富贵人家“消费”。 “简而言之,就是个字‘穷’,对吧。”李笠做了总结,张铤点点头:“对,负担太重,农民太穷了。” “因为两淮地区的消费能力有限,所以寒山的工商业规模会慢慢到达一个瓶颈,增...增量锐减,只能靠存量维持。” 消费能力、增量、存量,这是李笠创造出来的名词,张铤觉得很好用,他的结论,就是寒山的畸形发展模式,或许会在数年后,达到瓶颈。 作场里生产出来的产品,要卖得出去才能获取收入,当“市场饱和”,产品滞销,工商业的发展速度自然会放慢,规模无法增加。 用工需求自然也升不上去。 因为“消费者”的购买能力有限,所以两淮地区的“市场”,只能支撑寒山的工商业发展到某个规模,然后就进入瓶颈期。 如此一来,寒山这种以畸形发展方式(相对这个时代)发展起来的城池,就无法通过繁荣的工商业收取更多税,来承担更多的开支。 譬如维持城内公共建筑、设施的正常运行,维持治安,维持官府的正常运作,以及养更多的兵,等等。 张铤现在已经开始适应李笠解决办法的“思路”,来试着解决眼下的一系列问题。 他喝了杯茶,侃侃而谈: “有能力掏钱消费的地主,在自家庄园快活得很,自给自足,没有太多消费愿望,最多买一些奢侈品。” “数量众多的农民,因为家境拮据,沦为庄园的依附民,养家糊口都艰难,更不可能有什么消费能力。” “这就是庄园经济,地主们依靠一个个庄园,吸农民的血,把农民们吸得面黄肌瘦。” “而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庄园,占据了大量的土地、劳动力,吸国家的血,让国家收入微薄,甚至养不起像样的军队。” “朝廷要和这些庄园主也就是豪强们争夺资源,要付出很大代价,且效果未必好,所以历朝历代想了许多办法,却总是不理想。” “而西魏/周国,用了一个很巧妙的办法来化解矛盾,那就是府兵制。” “朝廷给出官位、军功晋升途径,以此收买各地豪强,将其私兵编为府兵,由其率领,平时自给自足,战时自备兵仗随军作战,再以军功晋升。” “如此一来,朝廷不用额外掏钱粮养兵,却能拥有更多的兵力,豪强们入了‘体制’,有了编制和晋升途径,就成了忠心耿耿的朝廷鹰犬。” “昔日,需要地方官提防、打压的地头蛇,经由府兵制,变成了朝廷鹰犬、地方官的好帮手。” “如此一来,朝廷没花太多成本,就实现了对地方的进一步控制。” “朝廷能够在不付出太多行政成本的前提下,调动大量本来调动不了的资源,代价,只不过是给这些豪强当官,给他们有凭借军功上升的途径。” 说到这里,张铤问:“君侯前不久给朝廷上表,建议在两淮试行府兵制,不知可有消息?” “再议。”李笠说完,笑起来: “建康的士族官员们,能容忍武人有通畅的晋升途径?他们甚至都不想让寒人有机会当官,就算给编制,也只能是流外官。” “若行府兵制,凭借军功晋升的两淮荒伧,就能抢士族子弟的流内官职,还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高他们一头,他们能忍?” “府兵制要成功推行下去的要点之一,在于官军打仗胜率高,如此一来,自带私兵参战的豪强们,才有机会刷军功、晋升,封妻荫子。” “若在两淮行府兵制,这些参军的豪强,也就是各级府兵将领,最想跟着谁打仗?哈哈!” “士族官员不会带兵打仗,皇族也没几个像样的将才,两淮最能打的....朝堂诸公疯了才会同意在两淮行府兵制,哪怕试行也不可以。” 李笠一脸轻松的说着,张铤看到了希望:“君侯,莫非....” “正所谓漫天叫价、坐地还钱...”李笠打了个响指,“我用府兵制叫价,朝廷要还价,那件事,当然就成了...” 张铤大喜:“如此一来,下官方才所说的瓶颈,就能解决了!” “成功的几率较大,但最后成不成,需要大伙努力。”李笠收起笑容。 如今不打仗了,不代表他可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人要有理想,并为之奋斗,所以该做的事,必须抓紧时间做。 庄园经济是目前时代主流经济结构,各地大大小小庄园,控制了大量的土地和劳动力,朝廷根本就没法将这些土地、劳动力抢过来。 周国(西魏)想了个办法,那就是用府兵制来“赎买”。 朝廷与庄园主(各地豪强)达成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可以调动起大量本来无法调动的资源。 这一招效果不错,奈何梁国的国情,实行不了。 建康的士族们依靠腐朽的九品中正制,把持着仕途和上升途径,他们从乡品的评定开始,就在压制寒族。 又以三十四级军号,压制武人,所以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学周国行府兵制来抢自己的饭碗。 这种制度越来越畸形,相比推行府兵制的“精瘦”周国,梁国就是一个全身明显腐烂的胖子。 李笠不在中枢,没有大权,所以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什么,寒山的工商业发展,也确实即将进入瓶颈期。 所以,既然“国际局势稳定”,他就要在国内搞事,哪怕只是在两淮。 有句话说得好,纵使一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二章 役兵 寒山上,观景楼,驸马都尉王?正与州廨同僚一道接待客人,主宾一边享受美酒佳肴,一边讲起各种奇闻异事。 客人多为三吴的士族子弟,到淮北“游学”,路过寒山,长长见识。 王?等人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好好介绍一下寒山城,以及徐州的风土人情。 但客人们最关注的,却是徐州牧、彭城郡公前不久上表所说的一件事,那就是在两淮试行府兵制。 具体如何试行,彭城公写得很详细,所以消息很快传开,随后引起轩然大波。 无数人的眼睛,都落在五位辅政大臣身上,一双双眼睛里的无数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因为谁都不愿意朝廷开这个危险的先例。 彭城公所说府兵制,是效法周国的一项军制,将各地豪强编入军府,并给予军职,使其成为各级府兵将领。 其部曲私兵,亦或当地军府招募的青壮,构成府兵。 平日,府兵自耕其田(无田者分田),农闲操练,一遇战事,各将领便率领府兵,自备兵仗随军作战。 战事结束,府兵解甲归田,而立下军功者,则视军功大小有奖赏或晋升甚至封爵。 这套制度一旦实行,意味着寒人可以绕过中正制,凭借军功入仕、晋升,当流内官。 严重威胁了士族们的利益,会危急许多人的仕途。 而且还会让粗鄙武人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是可忍,孰不可忍。 即便只是在两淮试行,但士族官员们也不愿意任何人开这种先例。 所幸,五位辅政大臣识大体、顾大局,没有允许这一请求。 但随着消息的扩散,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了府兵制这一制度,并对其颇感兴趣。 否定一件事,不代表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府兵制到底是好是坏,成了许多人的谈资。 王?对彭城公试图试行的府兵制颇为了解,大概向客人们介绍了一番,着重强调彭城公如此提议的考虑: 目的是在不大幅增加朝廷开支的情况下,拉拢两淮的豪族,以其部曲私兵增强军力,来防备齐国,也为将来收复河南做准备。 对此,前来游学的青年英彦们觉得,目的没问题,可不行就是不行,坏了规矩,那就是动摇国本。 九品中正制,是魏晋以来推行了数百年的制度,这可是国家稳定的基石呀! 若朝廷真的实行府兵制,就会有大量不学无术的粗鄙寒人、武人,靠着军功挤入流内,成为地方牧守。 这些粗鄙武夫当了官,能干什么?会干什么? 这些人可以为了军功,不断发动战争,如此一来,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两淮试行府兵制,说得好听,可以防备齐国,保边境平安。 可荒伧(三吴对两淮人的蔑称)为了军功,定然会擅开边衅,导致两国爆发战争,这不就是南辕北辙? 还好,这提议被否了。 但是,宰辅们却同意了彭城公的另一项提议,那就是在两淮试行“役兵制”。 “役兵制,你们可以看作是力役的改良。”王?侃侃而谈,役兵制的内容,他听父亲分析过,所以明白其意义在哪里。 现在,正好作为谈资,向客人们介绍一番。 “百姓服力役,为官府效力,譬如修桥补路、筑城营建、清理河道等等,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 “多有百姓因故无法服力役,便缴免役钱,官府用此钱雇佣劳力,替代此人服力役。” “可即便如此,许多人因故无法服力役,也无钱财免役,便举家逃亡。” “官府要修桥补路,需要用人,可服力役的人,因为各种原因,要么无法服役,要么耽误农事,这矛盾一直存在,不好解决。” “而役兵制,就是官府公开招募流民,或无业者,以军队形式进行编制、管理,组织他们去进行修桥补路、营建生产、兴修水利等大型工程的建设。” “并且替代一些力役,譬如白直、守库、巡夜、门防等等,将本该由百姓承担的一些力役,转到这些役兵身上。” “如此一来,官府能够在大兴土木时,不需要征发太多百姓,不会耽误农时,百姓也不会因为服力役去工地干活,而长期离家。” 一番介绍,客人们大概明白这役兵制是什么意思:确实是在现行力役制度上的改良。 官府如今经常花钱雇人参与大型工程的建设,不过一般都是事前雇佣、工程结束后解雇,属于临时雇用,雇用对方打短工。 役兵制,就是官府长期雇佣一群人,如同军队一般管理,有专门的地方居住(允许携带家眷),专门承担大型力役(工程施工)。 这种雇用是长期雇佣,被雇佣者,是给官府打长工。 如此一来,既能保证大兴土木时官府有人可用,也能减轻百姓负担,又能收容那些无地农民、无业游民,让其有一口饭吃,一举多得。 王?又介绍:役兵制不是终身制,初步定三年一期,到期后,役兵可以离开,也可以选择留下,不会变成兵户、吏户、匠户那样的父子世代相传。 客人们听了之后,有疑问:这一支支“役兵”队伍,连同其家眷,开支不会少,官府哪来那么多钱维持? 有工程、有事做的时候,花在这些人身上的钱粮值得,可一旦闲下来,为了养活这些吃闲饭的人,得白白花掉多少钱粮? 真不如临时雇人、事后解雇来得划算。 “诸位,虽说君子耻于言利。”王?依旧兴致勃勃的讲解,“但是,我还是得说一说‘利’。” “官府当然没有闲钱养闲人,这役兵制想要维持下去,必须能够自负盈亏。” “役兵承接其他杂役,是不可能有像样收入的,所以,关键还是在工程上。” “都尉,莫不是在工程上做文章?莫不是偷工减料?这如何使得?” 有人惊讶,颇为担心:“朝廷的工程,都事关国计民生,若偷工减料,责任谁扛得起?” 王?笑道:“谁敢在朝廷的工程上动手脚?役兵还承接民间工程,帮人建房,这才是利润来源。” “毕竟,新式的砖砌水泥建筑,可不是随便什么施工..施工队能建的,尤其建成楼台亭阁,寻常工匠,谁会?”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 源自饶州鄱阳(原先的江州鄱阳郡)的水泥建筑,经过十余年的发展,渐渐为人接受。 王?介绍,水泥建筑如今在寒山得以“普及”,并未发生垮塌等事故,所以人们对其质量有信心。 因为寒山出产大量廉价砖瓦、水泥,所以,水泥建筑的造价不算贵,渐渐在淮、泗流域的大城里普及。 但影响水泥建筑普及的一个问题在于施工技术,因为这涉及新型施工技术,所以能修建水泥建筑的工匠不是很多(相对而言)。 两淮试行的役兵制,想要在不增加官府负担的前提下,长期维持下去,关键就在承接民间水泥建筑的施工工程上。 靠着承接民间建筑工程盈利,养活役兵及其家属。 王?的一番介绍,让客人们若有所思,他们问起这役兵制纯属好奇,既然徐州这边似乎考虑周全,想来,应该能推行下去。 至于效果如何,是否入王?所说那样,役兵队伍靠着承接民间建筑工程来“自负盈亏”,就不得而知了。 。。。。。。 寒山城一隅,拟定役兵“宿舍区”的一处坊内,李笠看着坊门口那人山人海的招募情景,颇为满意。 陪同他巡视的贾成,介绍起役兵的组建情况。 然而李笠只关心“业务”,因为招募役兵的待遇不错,一期招募肯定不会缺人手。 “君侯,接的工程业务,已经排到明年年底了,只要不打仗,够役兵们忙的。” “业务这么火爆的么?你们有没有算错?”李笠问,贾成点点头:“嗯,确实市...市场需求旺盛,而且淮南那边,业务拉得好...” “那今年过年,你们可得忙了,赶紧把队伍培训好,早点下工地。” “属下明白!” 因为前期铺垫得好,所以当朝廷允许徐州试行役兵制、州廨开始招募役兵,应募者很多。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到了明年春天,施工队们就可以承接业务了。 贾成之所以用施工队来形容役兵,是因为李笠一开始构思这一制度的时候,就是把役兵当做施工队来组建的。 在现代,各类建筑工程,都有专业的建筑施工单位来承建。 古代没有专业的这种施工单位,因为经济撑不起。 但相关的技术人员是有的,只是具体实施的时候,需要征发大量百姓来服力役,才能协助技术人员完成一项项大型工程。 然而征发百姓、大兴土木,对于国力是极大地损耗,因为百姓被征发后,就无法从事农业生产。 李笠参考北宋时期的厢军制,试行役兵制,用稳定的待遇和不错的收入(许诺),吸引那些无地流民和无业游民入役兵队伍。 在技术人员的指挥下,如同后世的建筑施工队伍那样,承接各类建筑工程,靠着承接民间建筑工程所得,自负盈亏。 也就是他来当建筑公司老板,拉起队伍,雇佣农民、无业游民当建筑工,到处承包工程,从中牟利。 如此构思能够实现的前提,是水泥、砖瓦的价格低廉且数量充足,且能招揽到足够的工程“业务”来获利。 而为了防止冗员的弊端,役兵不是终身制,更像是合同工,给应募的青壮以选择的机会。 李笠敢这么做,当然是做足了功课,调查过“市场行情”,才决定试行这个制度。 但他最大的目的不是靠着做工程牟利,也不是减轻百姓劳役负担(虽然有顺带效果),而是给大量无地农民、无业游民找个能够养家糊口的饭碗。 有了这个饭碗,这些人就会携家带口,从依附的庄园、坞堡、山寨跑出来,涌入寒山定居,成为“有单位”的人。 这是关键的一步,如果役兵制试行成功,意味着他可以通过这个合法手段,有效的从庄园主手里“拐走”大量劳动力。 人多力量大,手里有了充足的劳动力,什么都好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三章 专业 空地上,立着一排木桩,木桩之间布设着一道新式铁丝网,仅从外表上看,和军中之前已经使用的蛇腹形铁丝网并无太大区别。 数名骑兵策马接近铁丝网,行进方向与铁丝网平行。 距离靠近到数步之后,骑兵投掷出多头绳索,使得子绳上的带刃铁钩勾住铁丝网,然后策马转向,向外冲。 绳索绷直,将铁丝网扯起,却无法将其扯断,速度刚起来的马,很快停下,因为绳索末端系在马鞍上,被扯住了。 马和铁丝网的较劲很快有了结果:多头绳索的子绳纷纷崩断,马继续向前跑,身后拖着断了的绳索。 在远处观看的李笠,对改良铁丝网的表现很满意。 所谓的改良,就是给蛇腹型铁丝网加上筷子粗的“骨线”,直接对抗带刃铁钩的拖割,使得骑兵依靠“九头蛇”索具来快速破坏铁丝网的企图落空。 这样改良,优点有了,缺点也放大了:重量增加,运输、布设时更加费力。 但为了保命,为了打胜仗,这样的代价值得付出。 骑兵离场,几名步兵入场,他们肩上各自扛着一卷草席向铁丝网前进,然后将草席铺在铁丝网上,再从草席铺出来的“通道”轻松翻越铁丝网。 造价不菲的防御神器铁丝网就这么被破解了? “训练有素,不错。”李笠点点头,对陪同参观的将领笑道,又对那几个演示翻越铁丝网的兵卒挥挥手。 铁丝网再怎么坚固,终究只是一种防御器械,本身并无攻击能力。 如果布设好的铁丝网无人值守,迟早是要被突破的,无非快慢而已。 破铁丝网的手段有不少,可以是以草席“铺路”,亦或是用铁钳钳断铁丝。 实战时,若进攻方舍得投入兵力,以弓箭兵作掩护,压制铁丝网后守军,然后刀盾兵前出,用大铁钳破坏铁丝网, 这种时候,防御方必须有足够的“伤害输出”,才能击退敌军的进攻,然而仅靠弓弩,未必能快速杀伤身着重甲的大量突击步兵。 所以,徐州军使用铁丝网时一般会配燃烧罐。 若敌军敢用人海战术突击铁丝网阵,徐州军就来个活人大串烧,反正煤膏油(煤焦油)管够,就不知敌军的兵够不够烧。 即便敌军派出骑兵用特制索具来破铁丝网,有了燃烧罐做防御辅助,这种攻势都是浮云。 而没有燃烧罐的王僧辩大军,因为无法阻止敌军以新式战术破坏铁丝网,也未能及时防御破网而入的敌骑,自然就被打崩了。 新一轮演练开始,两队伍模拟攻防,演练项目为重步兵突击战术。 正常状态下,上万军队交战时,双方步阵之间会相互“挤”上大半天,从早上打到下午,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哪一边先顶不住,哪一边就会倒霉。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步阵以长矛兵为主,双方大量长矛对捅,势均力敌。 想要正面突破长矛阵,难度很大,因为密密麻麻的长矛如同树林一般,突击的步兵根本就招架不了当面捅过来的无数长矛。 所以,有经验的将领都知道步阵对撼耗时不短,一般都会用两翼骑兵出击,寻找机会破敌。 实在不行,就等到下午时再“发力”。 那么,如果能够有“专业”的正面破阵突击战术,当战斗刚开始时就把敌军步阵击破,足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迅速让对方进入“兵败如山倒”时间。 这样的战术,可能出现么? 李笠看着列阵完毕的演练队伍。 他花了那么多钱练兵,练出来的兵和将,就一定要是最“专业”的,步兵也好,骑兵也罢,以及兵器、铠甲和各类军械。 要对得起花出去的无数钱粮。 哨声响起,演练开始,李笠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兵发动进攻。 。。。。。。 夜,巡城的李笠,登上一处巡铺的望火楼,看着东面那火光通明的不夜坊、如意坊及常乐坊方向,颇有感触。 寒山的夜,能有灯火璀璨如繁星的地方,一处是寒山堰附近的作场区和港区,一处是城东的“商业区”。 其他住宅区,到了晚上,总体上来说都是一片漆黑。 夜生活在古代和大多数平民无关,别的不说,就说大规模照明(相对而言)的成本,就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承担的。 而寒山因为可以获取廉价的大量煤炭,所以能够制备煤气,然后以煤气灯照明,大规模照明成本相对较低。 于是,相继有了不夜坊、如意坊、常乐坊这种通宵经营的娱乐场所,即便是一般人,也能花钱在里面通宵达旦寻欢作乐。 当然,根据消费不同,能享受的服务和快乐各有不同。 但即便是囊中羞涩的人,也能在这三个坊里获得一席之地,那就是在拥有“长明灯”的书棚看书。 书可以在书摊那里租,也可以自己带去。 这是给贫寒学子的福利待遇,让满是铜臭味的三坊散发些许“文学气息”。 李笠收回视线,问值守的巡役:“家里几口人?” “六、六口...”那巡役是个中年人,有些紧张,李笠笑起来:“都安顿好了?住在哪里?” “住下了,就在役坊里。” “住得如何?饮食习惯么?” “住得好,吃得好,可好了...”中年人渐渐放松,因为李笠一直笑眯眯的,没有丝毫“官威”。 两人聊着聊着,聊到中年人的经历。 中年人姓王名顺,淮南钟离人,上无父母,和内人拉扯着四个子女。 之前一家六口依附在一个庄园,给庄园主干活,什么活都干,年幼的子女也得去割草、拾柴干杂务。 一年忙到头,累得不行,却也只能勉强果腹。 后来,主家的恶仆开始给他们下套,想让他们借债周转,于是利滚利欠下几辈子都还不完的钱,最后就会被迫卖身为奴。 王顺见情况不对,硬着头皮带家人离开钟离,勉强凑够了船费,往传闻中每天都有“今日招工、男女不限、待遇从优”的徐州寒山而来。 来到寒山,发现这里果然到处都在招工,内人要带着四个子女,没法去干活,于是王顺去做工。 但他种了一辈子地,不太会在作场里干活,见着轰鸣的机器就害怕,换了好几个东家。 过了两三个月,靠着打短工的收入,勉强让家人糊口。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子女半大不大,也没法找到像样的活干,这时,正好官府实行役兵制,王顺听了宣传,权衡利弊,就应了募。 于是,一家人立刻搬进役坊“家属区”,住上了崭新、牢固的“楼房”,房间虽然不大,但好歹每个人都有床睡,不用挤在一起。 这里的租金很便宜,又有公共食堂,所以住和吃的开支大降。 又有托儿所,“托管儿女”的费用不高,于是子女们白天就在托儿所和其他役兵子女“上课”,还管饭。 他内人根据安排,做了托儿所的“保姆”,在托儿所“上班”。 内人每天带着子女去托儿所,自己顺便“上班”,“下班”后,带着子女回家,一举多得,还能有不错的“工资”。 没有后顾之忧的王顺,身为巡役,和其他几个同袍在城中巡铺值守,日常职责就是维护治安,以及“消防”。 维护治安,就是简单的维持秩序,巡夜、给人指路、捉蟊贼等。 当然,若遇到凶徒当街杀人这种恶性治安事件,另外有人负责。 消防,就是在望火楼上观察四周,一旦发现火情就要示警,并且带上“专业”的救火设备,赶赴火灾发生地救火。 此外,巡铺旁边有告示牌,经常张榜公告公廨的各项政令,巡役们要负责向观众们讲解。 寒山城里的巡铺,大概是每二百步就设一个,每个巡铺有三到五个服巡役的役兵,所以简称巡役。 随着役兵制度的实行,巡铺已经铺满了寒山城(南北二城),有大量诸如王顺这样的巡役日夜值守,定期轮换。 当然巡役不只是在巡铺值班,而是替代了许多库吏、门吏,在公廨里值守,担任着后世名为“保安”的职责。 王顺对于自己的新身份很满意,役兵以三年为一期,到期后如果他愿意留下,就能继续做役兵,不愿意则可以离开。 当然,一旦离开,全家都得从役坊搬出去,役兵家属能享受的福利——安排工作,自然也就没了。 “三年期满,你打算留下来么?”李笠问,王顺点点头:“嗯,我和婆娘笨手笨脚,不会在作场里干活,如今这样,就不错。” “等儿女到年纪了,就去作场做工,一起攒钱,请媒妁帮忙,女儿嫁个寻常人家小子,儿子娶个寻常人家娘子,这日子,可就稳了。” 这是李笠想要通过役兵制给百姓传达的又一个希望,现在,他在王顺的眼睛里看到了。 李笠认为,专业的朝廷,就要收钱(赋税)办事,外御强敌,内治天灾人祸,履行朝廷应该履行的职责。 让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在痛苦中挣扎,看不到希望。 不能让百姓一年忙到头,收获的却只有绝望。 然而专业的朝廷,必须由专业的“团队”来维持运作,这支团队对成员的要求,是能力,而不是出身。 事实证明,腐朽的士族和制度,已经无法履行这一重任。朝廷总体而言根本就不专业,无论是打仗,还是民生。 其中也包括收税。 正经的税都收不上来,就想着捞偏门,还敢称“专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四章 风筝 郊外,大量兵卒正在骑马,这些刚学会骑马的大汉,一个个小心翼翼。 土丘顶上,李笠看着这些人的样子,想起自己刚学骑马时的情景。 旁边,笑声此起彼伏,他的妻妾和儿女们正在放风筝,风筝为经典的燕子形状。 李笠看着风筝,忽然想到了时局。 夏秋之际,齐帝高洋击退了梁国对河南的进攻后,班师回朝,然后调集兵马入并州。 攻入并州地界的周军,进展本来就缓慢,见齐国援军抵达,只能撤退。 如此一来,齐国化解了梁、周两国攻势,重振雄风。 随后,高洋想起了亡国的魏国宗室,想起这些人还在邺城好吃好喝的过着日子。 他问自己的姊夫、魏国宗室元韶:“汉光武帝何故能中兴?” 元韶回答:“因刘姓未被诛尽。” 高洋觉得这话有道理,便举起屠刀。 齐、魏换代十年后,魏国宗室们迎来了末日,不分老幼,都被拉出去砍头,死了七百多人,尸体投入邺城外漳水之中。 据说,从那天起,从漳水里捞起来的鱼,肚子里有人的指甲、头发,所以现在邺城没人敢吃漳水里的鱼。 高洋杀人还玩出花样,将被囚的元氏子弟聚集到邺城三台之一的金凤台上,让他们将自己系在特制的大风筝下,然后跳下去。 事前放话,跳下去不死,就能活。 这大概是最“正式”的人力飞行实验,目的是花样杀人。 但居然有一个人,借助风筝飞了起来,平安落地。 然后被关在牢中,活活饿死。 自以为是高家女婿、得高洋信任的元韶,被妻弟关在地牢,饿死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当高洋决定屠尽前朝宗室的时候,自以为能幸免于难的元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李笠听祖珽提起过元韶,这位的人生颇为曲折。 三十年前,魏国的权臣尔朱荣率军入国都洛阳,气势汹汹,元韶之父元劭觉得要出大事,便把元韶送到亲信家中躲藏。 果不其然,尔朱荣对聚居在洛阳的皇族和百官公卿进行屠杀,将包括太后在内的权贵们骗到黄河边上,派骑兵践踏,然后扔入河中喂了鱼鳖。 这就是震惊天下的河阴之变。 元韶侥幸逃过一劫,而魏国经此一难,宗室力量彻底完蛋,朝政为权臣把持,皇帝变成傀儡。 尔朱氏覆灭后,新的权臣高欢,扶持了新的傀儡皇帝元修,并把女儿高氏嫁给元修做皇后。 元修不满高欢把持朝政,西逃入关中,于是魏分东西,而高皇后成了寡妇,改嫁元韶。 元韶成了高家女婿,齐受魏禅之后,依旧得礼遇,历任太尉、侍中、录尚书事、司州牧,迁太傅,煊赫一时。 但实际上只是高家养的一条宠物狗,高洋甚至让元韶剃去胡须,抹上脂粉,穿上妇女的衣饰随行。 李笠觉得很好奇,想知道当高洋不怀好意问元韶“汉光武帝何故能中兴”时,元韶到底有何想法? 欢声笑语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如今已是十月,天气愈发寒凉,之前徐州迎来了一个丰收的秋天,各地屯田军民获取了大半年劳动所得,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梁、齐两国或许不会爆发战争,那么,徐州又能迎来一年的和平,届时,屯田就能实现“扭亏为盈”。 而他的文武队伍,也锻炼出来了。 不知鄱阳王萧嗣怎么想,反正李笠会让自己的想法,引起萧嗣的“共鸣”。 国家一天天烂下去,而巨大的铜矿,默默等着人们来开采,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李笠正思索间,有数骑疾驰而来,他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家的侍卫,看样子,似乎是带来了紧急消息。 。。。。。。 下午,官邸,李笠正在听祖珽分析时局,张铤在座。 其前不久有飞鸽传书把一个消息从邺城传到寒山,传到李笠这里:齐国皇帝高洋崩。 这个消息来的非常突然,以至于李笠不敢相信:高洋年纪和他相仿,怎么突然就死了? 正值盛大年的高洋,仿佛正在高飞的风筝,飞得正欢,忽然线一断,颓然坠地。 消息没错,因为噩耗很快传出来,邺城已经满城皆知。 “齐主常年酗酒,又服食丹药,想来身体已经被掏空,英年早逝不足为奇。” 祖珽缓缓说着,他侍奉高家父子多年,对齐国的事情十分了解,尤其高洋的日常饮食,可谓“目击证人”。 “如无意外,皇太子高殷即位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废,因为他母子二人,根本就镇不住局面。” “李皇后..李太后柔弱,遇事无主见,其太子高殷,同样生性懦弱,且年幼。” “娄太..太皇太后及晋阳勋贵当年就不支持李氏为后,现在,又如何容忍她母子主持大局?” “要知道,太皇太后还有嫡子,晋阳勋贵们必然会想着扶持皇叔取而代之,把那些辅政的汉臣都赶走。” 祖珽说了一通,李笠眉头紧锁:“那,幼帝很快就会完蛋?” “此为必然。”祖珽没有丝毫犹豫,他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 “晋阳勋贵和邺城官员水火不容,如今幼帝登基,而太皇太后威名犹在,改天换日,举手之劳。” “那..辅政的杨..杨愔等人,就顶不住么?”李笠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有兵么?”祖珽反问,李笠干咳一声:“禁军,控制禁军就行了,总不能晋阳勋贵起兵造反吧?那不是给外人以可乘之机?” “君侯,下官方才已经说过,李太后柔弱,遇事无主见,岂能和同在皇宫的太皇太后抗衡?” “禁军将士,面对太皇太后,面对几位皇叔,还敢如何?” “他们敢对太皇太后动手么?不敢,不敢的话,又有何用?” 李笠总觉得局面对于李太后和幼帝来说,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李太后可以先下手,把人软禁起来,隔绝内外...” “辅政的杨愔不是能臣么,总不至于束手待毙....” “君侯,李太后柔弱。” 祖珽再次提醒,李笠叹了口气:“若如你所说,李太后柔弱,经不得事,关键时刻那就是要掉链子的。” 张铤仔细想了想,问:“那,若真的如此,君侯可否趁火打劫?” 祖珽摇摇头:“难,若幼帝被夺位,意味着晋阳勋贵支持皇叔夺位,那么,面对梁军进攻,他们反倒会尽心尽力。” “且建康那边,未必允许君侯出兵,毕竟河南新败在前,且师出无名,毕竟齐国新丧,这时发兵攻打,说不过去,反倒会授人以柄,被那些清流弹劾。” “也就是说,得等那皇叔夺了侄儿皇位,才好找借口?”张铤喃喃着,祖珽不置可否:“关键是建康那边,愿不愿意让君侯有机会再立新功。” “不用想,他们当然不愿意。”李笠笑起来,“保持现状,恐怕就是朝堂诸公的想法,否则战事一开,粗鄙武人又要刷军功了。” “但这是一个机会。”祖珽开始撺掇李笠,临近年底,他返回寒山述职,碰到这件事,正好给李笠出谋划策。 这几年来,李笠一直在做准备,如今局面已经打开了,祖珽认为对方也该有所图了。 不然,我投奔你做什么? 正好张铤也在,祖珽说道:“君侯不能总在淮北待着,虚耗光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五章 税 上午,雪停了,北风凌冽,但寒山堰附近的作场区内却热火朝天,大量机器在运转,无数工人在忙碌。 一处作场里,嘈杂的轰鸣声中,成排的自动制针机“雷迪奇”正在运转,前来参观的何妥,看着这种复杂的机器不断“吐出”铁针,目瞪口呆。 这些机器似乎是活的,不需要人操作,自己就能将铁丝制作成铁针。 何妥从没见过如此复杂的机器,这种制针机几乎所有“零件”都是精铁所制,经由水力驱动,每日运转四个时辰,然后需要进行日常维护。 所得铁针经过“热处理”后,就能够包装、出售。 这个制针作场,也制作鱼钩,正常情况下日产铁针、鱼钩各有近百万枚,但并不是全力生产的产量。 雇工上千,主要是包装工,即将铁针包装的工人,均为女工。 因为日产量很高,所以女工“三班倒”进行铁针的包装,到了晚上,房间里点起煤气灯,宛若白昼。 何妥听得介绍,心中震惊,很快想到这种产量下的小小铁针、鱼钩,给彭城公带来了多少利润。 下次面见彭城公,怕不是又有许多问题要请教。 何妥祖上为西域胡人,父亲何细胡来到蜀地经商,为时任益州刺史、武陵王萧纪看中,为王府打点产业,富甲一方,号为“西州大贾”。 不过何妥喜欢读书,自幼便在建康求学,不是经商人才,而是通晓文学、音律的大才子。 因为有才气,为湘东王看中,侍奉左右。 湘东王辅政,录尚书事,何妥得了任用,在尚书省任职。 此次来徐州寒山公干,因为肩负湘东王分派的额外职责,所以要来参观寒山的各类作场,其中就包括徐州牧、彭城郡公李笠的制针场。 先前,何妥不明白为何各地售卖的铁针都被称为“李针”,现在,他看着这些制针机,明白了。 极低的生产成本、极大的产量,使得“机制针”、“机制钩”无人可以与其竞争。 李笠的制针(制钩)作场只在两个地方有,其一是饶州鄱阳,其二就是徐州寒山。 两处制针(制钩)作场制作的铁针、鱼钩,几乎席卷了梁国全境,甚至外销到齐国、周国,乃至装船运往海外。 按说这种私人产业是不会允许外人参观,更不会让人有机会了解产量以便征税。 但李笠却别出心裁,将自己作场向官府适当公开。 于是,饶州官府、徐州官府每年都会从李笠的制针作场收取大量的税。 徐州牧李笠以身作则,饶州、徐州境内大小作场,自然也就跟着接受“监督”,每年足额缴税。 连带着其他工商业者也开始老老实实缴税,与此同时,针对商税的新税制出现。 这税制源自鄱阳的一种改良税制,具体执行方式相对惯例有所不同,由时任鄱阳内史的李笠创建。 经过多年完善,这种征收商税的税制,不仅在饶州成为定制,也随着李笠在徐州寒山任职,在徐州生根。 因为饶州、徐州工商业极其繁荣,所以两处官府征收的商税极多,如今已成为朝廷主要的财源之一。 甚至已经超过建康。 朝廷开支甚多,辅政的湘东王为了开源、节流,已经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奈何僧多粥少,朝廷岁入和开支比起来,总是不够。 那么,既然饶州和徐州实行的税制效果不错,是否可以在别的地方推行呢? 譬如在广陵、南昌、寻阳、湓城、夏口、襄阳、江陵、巴陵、临湘等商旅众多的大城推行这种税制。 然而,湘东王命人仔细研究这种税制后,发现实行起来很难,因为这税制的收税方式决定了需要有一支廉洁、高效的税吏队伍。 这种队伍,目前只在饶州和徐州才有。 而且,实行新税制的基础之一,是对所有工商业者实行“无差别征税”,然后再根据具体情况,对某些群体实行“退税”。 无差别征税,指的是无论工商业者有无背景、靠山,按规定该缴的税就得缴,谁都不能例外,不分官民。 至于这些人声称的各种免税、减税特权,得派人持“身份证明”、“有效证明”,到官府的“退税机构”填表,经审核后若属实,就会获得退税。 李笠以身作则带头缴税,自家作场允许税吏检查以便核算产量,于是,出身鄱阳的几位大将同样照做。 饶州、徐州境内,从上到下都照做,才让新税制得以实行,给朝廷带来丰厚的商税收入。 可在别的地方实行,这可能么? 不可能。 以郢州夏口为例,每年都有大量船只经过夏口,往来长江、汉水之上,夏口的市集商贾云集,大量货物在此流转、销售。 可想要对大量的商业行为征税,很困难,因为无论行商、坐贾,只要经营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就肯定有靠山。 要么是州郡官员、要么是某个宗室王侯或京城权贵,以及当地豪族,甚至还有动用官军随船押运货物的官宦子弟,这让税吏如何收税? 所以,税吏只能把目光转到那些小商贾身上,加上税吏本身也多有败类,所以收商税收得民怨沸腾,但收上来的税却不算多(相对而言)。 何妥在作场管事的带领下,转到“包装车间”,他看着一条条“长桌”边上,垂足而坐、低头包装铁针、鱼钩的无数女工,目瞪口呆。 好多人啊! 女工们身着统一的“工作服”,坐在高脚坐具“椅子”上,伏“桌”工作。 人人戴着“工作帽”,将头发兜起来,双手套着袖套,又戴着手套,将一枚枚铁针、鱼钩包装起来。 没人说话,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何妥看到的是即将前往两淮乃至齐国的“大军”,其兵卒在此列队、登“盒”。 这规模壮观的“包装现场”,让何妥震撼的同时,愈发感受到彭城公李笠的与众不同:之前,有哪个权贵让名下产业缴税的? 一个小小的店铺,都不缴税,遑论用工上千人的大作场。 之前,何妥拜访李笠时,李笠说过:打仗时,将领身先士卒,士卒们才会用命。 征税时,权贵们要带头缴税,其他人才服气,才会老老实实缴税。 在饶州,在徐州,即便是太府寺、少府寺的产业,也得老老实实缴税,其他各级官员、将领,以及豪商、豪强们,自然也就老实起来。 因为谁敢不老实,李笠会让其老实,没有例外。 坐镇淮北的猛虎,天不怕地不怕,谁敢在其面前聒噪? 想到这里,何妥觉得有些为难。 湘东王要增收,就不可避免要动税制,因为有了饶州、徐州的成功先例,所以,湘东王想在建康推行这种税制。 只要在京城实行了,在别的地方推广,就容易许多。 毫无疑问,这会触动大量权贵、世家高门的利益,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朝廷真的缺钱,税收不增加,就承担不起与日剧增的开支。 湘东王想要开源,鄱阳王萧嗣认同湘东王的主张,极力赞同改革税制,为朝廷增收。 鄱阳王也赞成只要在建康成功实行新税制,接下来,还要将新税制推广到其他几处要地。 譬如江州湓城(长江航路),江北广陵和江南京口(连接大江南北)等,增加商税收入。 如此一来,需要一个不怕得罪人、威名赫赫、让所有人无法正面对抗的主官来主导这一事务。 那么,合适的人选其实只有一个。 然而,要让这人挪个窝,恐怕比登天还难。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六章 税(续) 年底,无论官、民,都忙着结算一年账目,又要忙着备年货过年,所以分外忙碌,寒山城内亦是如此。 李笠也忙起来,齐帝高洋突然去世,导致“国际局势突变”,李笠和谋士仔细商议过后,立刻更改既定策略,要来个与时俱进。 一番快速、高效的运作之后,他即将卸任徐州牧。 即将离任的徐州牧李笠,现在忙着办理交接事宜,他的继任,为现任兖州刺史梁森。 当然,梁森接任的是徐州刺史一职,徐州牧这个职务,随着李笠入京为官,自然而然就取消了。 有如此官职迁转,当然是李笠通过各种操作,和“录尚书事”的湘东王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其中,鄱阳王萧嗣也少不了出力。 中枢当然想让李笠挪一挪位置,但要“请动”李笠离开徐州,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仅要避免刺激李笠,又要确保李笠离任后,徐州能够继续承担防御齐国的重任,继任刺史人选有讲究。 于是,在李笠的“提议”下,继任刺史从李笠的“故将”中选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对于朝廷来说,让李笠挪个地方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好说。 之所以徐州刺史由好兄弟梁森来做,而不是连襟彭均,李笠当然有一番考虑。 明面上的说法是:彭均作为屯田都督,在徐州屯田刚开好局、需要巩固的时候,不宜离任。 而梁森战功赫赫,又任兖州刺史,抵御齐国,论资历,接任刺史很合适。 见不得光的考虑,是因为梁森双亲去世(失踪多年),不存在因为父母去世而辞官奔丧的可能,接任徐州刺史,比彭均稳。 否则一旦彭均双亲之一离世,就得辞官,空出来的徐州刺史一职谁来补,届时李笠未必说得上话。 李笠知道自己离开徐州等同于被人调虎离山,但他不想在无仗可打的情况下,于徐州任上浪费时间,所以有此安排。 只要徐州在自己人的控制下,就能继续快速发展,而他即便到了建康,也会很安全。 诸多交接事宜,自然有属官来办理,梁森作为李笠的左臂右膀,平日里就深度参与徐州事务,所以接手并没有什么难度。 现在,李笠召集一些徐州将佐开个小范围的会,直接就在席间表明态度: 一旦他在建康出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朝廷出了奸臣。 那么,梁森不用犹豫,直接以徐州刺史身份起兵,直扑建康,报仇。 这算是交代后事,也是提前把话说清楚:此去建康,李笠若遇不测,由梁森挑头报仇。 至于报仇之后,下一步该怎么办,李笠不可能说,也没必要。 若说了,只会增加己方内讧的可能,因为他此去建康,其实并不会出事,何苦给大伙心中埋刺。 所以李笠话锋一转,让气氛轻松些:“这是最坏的情况,当不至于此,否则我也不会主动要求回建康。” “所以,徐州一切照旧,屯田已经打开局面,要巩固,而刚开始的役兵制,要继续推行下去。” 李笠说到这里,举杯示意,在座的梁森、彭均、武祥以及几位徐州军将领举杯,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笠一直避免自己的团队成为“鄱阳同乡会”,所以在徐州任职期间,提拔、拉拢了一些两淮出身的人士,如今在座的,就有这些人。 譬如一直作战在前的东方白额、严超达,就是两淮豪强出身的将领。 李笠方才说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但听在东方白额、严超达耳中,却暖人心扉:彭城公这是把他们当自己人,才敢如此直白。 当然,李笠指的是自己出意外,如果不出意外,徐州军就没必要有过激举动。 如今彭城公回京任职,但徐州这边不可能放手,两头兼顾之下,当然要有一系列任用、提拔,他们正好可以为彭城公分忧。 李笠放下酒杯,继续说: “我听到消息,据说齐主高洋崩,其太子继位,因为是十四五岁年纪,所以高洋安排了几位辅政大臣,连同太后一起,辅佐少帝。” 这消息,与会人员之中,有许多人是现在才知道,所以颇为惊讶。 “但正式消息,得以齐国遣使到建康告哀为准,所以,现在建康那边都还不知道。”李笠做了补充。 “恰逢官军河南新败,所以,往后这一两年,两国之间应该不会起战事,徐州有宝贵的安稳时间来屯田、完善方方面面。” “这也意味着,我们无仗可打,虽然不能就此荒废军务,但事实就是,我们可能没仗打了。” “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既然淮北可能无事,而朝廷又在为征收商税一事犯愁,那么,我当为国分忧。” “收税,是一件必然得罪人的事,而在建康收税,更是容易得罪满朝文武、世家高门,所以这件事可不是一般的麻烦。” “但是,既然要为国分忧,那么再难,我也要去做,这就是在打仗,只不过战场另类,而敌人也不同以往。” 与会人员,都已经大概知道李笠回京任职的一些内幕情况,所以现在李笠在席间提起来,不会太过惊讶。 李笠作为徐州牧、开府仪同三司的重号将军,又是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离开地方任上回京为官,不可能就做个“污浊”的监税官。 即便李笠不要脸,朝廷还要脸不是? 所以,李笠回京担任的是中军将军,这是主职,为军号班秩第三十三班的“四中将军”之首,只授予在京为官者。 再往上,就是军号最高班秩(三十四班)的镇卫、骠骑、车骑将军,此为武臣的巅峰。 李笠的主职是率军镇守建康,兼职,是“监建康税事”。 监建康税事,指的是参考饶州、徐州税制(商税),改革建康商税税制,以提高建康这一天下财富汇集之地的商税收入,给朝廷财政增收。 建康作为京城,权贵多如狗,纨绔满地走,以之为靠山的商贾宛若满天繁星,想要从这些人手中收税,很难。 因为税官、税吏得罪不起那绵延起伏的靠“山”。 现在,就由李笠来做这个恶人,而武祥则作为打手,具体负责相关事宜。 之所以太后和宰辅们同意这项调动,其实有诸多考虑,若仅仅是为了收税,不至于把李笠这头猛虎调回来。 李笠大概讲起其中缘由: “但凡有些余力的朝廷,都会对地方官实行定期迁转制度,能够长期坐镇一方的官员不是没有,不过要极受天子信任。” “即便是皇子出镇地方,也很少有例外,当然,当年镇守蜀地的武陵王是例外。” “所以,我在徐州任上当了好几年官,按例,也该迁转了,只是朝堂诸公对李某不甚了解,担心让我离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很不好,因为别处牧守,也会以我为榜样,滞留任上,长此以往,朝廷的制度就形同虚设。” “所以,我回京任职,此为表率,让天下百姓都看到,徐州官员都是朝廷忠臣。” “我回京后,顺便当恶人,为朝廷开源,这也是为国分忧,当然,收税免不了得罪人,恐怕也只有我,够资格做这个恶人。” 说到这里,李笠笑起来:“届时,得罪了满朝文武,得罪了高门甲族,以及三吴著姓,李某名声狼藉,朝堂诸公也就放心了。” 这是自嘲,言外之意就是他若在建康官僚、士族高门那里的名声一片狼藉,就不存在收买人心、图谋不轨的可能。 至于中枢是否想借着这个机会来个“调虎离山”,把李笠调离徐州,然后慢慢李笠在瓦解徐州的势力... 不用想,肯定会。 只是不可能近期就这么做,毕竟即便李笠离开徐州,但他对徐州的掌握还是很牢固的。 李笠看着自己的团队成员,收起笑容,站起来。 其他人见状赶紧也站起来,却听李笠语气诚恳的说:“我得先帝恩遇,赐字维桢,当不愧此字,朝廷需要我做恶人,我就做恶人。” “只是这一去,守卫淮北的重任,就托付给诸位了!” 李笠说完,郑重行礼,众人赶紧回礼。 他们知道,李笠是身先士卒,在新的战场上作战,为大伙披荆斩棘,开辟出新的前进道路。 徐州再好,始终是边镇,若李笠无望进入中枢,那么徐州将佐们就会和李笠一样,蹲在徐州给朝廷当守户之犬。 然而,一个出身微寒的武人,在没有天子信任的情况下,想要进入中枢,这是不可能的。 李笠却在尝试,他要给自己以及追随者看到一个光明的前途。 但想要有收获,就得有付出。 所以他不在乎所谓的“得罪人”。 高洋突然去世,导致淮北这个舞台,接下来可能一两年内无戏可演。 宁可一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李笠不想闲下来,于是他及时调整策略,马上到别的舞台“抢戏”来演。 谁都不敢碰的“在建康收税”剧本,他敢接,然后自编自导,演一场大戏。 演好了,收获可不小,又能锻炼队伍,虽然不至于以“收税”之功入中枢,却可以“日拱一卒”,向目标靠近。 着力点就是税收。 税收,是一个国家维持下去的根本,收不上税的朝廷(政府),必然很快亡于内忧外患之中。 他此去建康做恶人,就要让天下人看看,鄱阳李三郎的“专业收税”,能专业到何种地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七章 攻势 冬去春来,新年刚过,泗水上,一列船队往南航行,观其旗号,为卸任回京的前徐州牧之船队。 当中一艘船上,船舱里,祖珽正在向李笠讲解自己的心得:如何偷税漏税。 祖珽是一个敢在权臣、皇帝眼皮子底下坑蒙拐骗的奇葩,有这位“行家”现身说法,让李笠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天下乌鸦一般黑”。 无论是魏国(东魏)、齐国还是梁国,官僚体系的弊病都是一样的,北朝体制下的阴暗面,南朝也有。 其中,偷税漏税乃至抗税,也是如此。 简而言之,税制好定,税难收。 以商税为例,无非分为过税(对行商征收的税,可看做流通税),住税(对坐贾征收的税,可看做营业税)。 过税主要体现为关津税,也就是运送货物的队伍经过关隘、津口时要缴税。 这时,税吏根据检查结果,估算货物的价值,按比例向行商征税。 至于住税,就是各城的市,由税吏对市内商家(坐贾)的营业额征税。 但因为营业额很难准确核算,所以一般这种税是按商家进货数量来征收。 然而,税吏估算过关的货物总价值,有很大的“活动余地”,同理,查阅商家的进货账簿,税吏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且店家必然做假账、有阴阳账簿,税吏要如何核对真实的进货数量呢? 若要核对清楚,要付出多大的核算成本? 所以,历朝历代制定的税制,看起来很不错,执行起来,效果很差,原因就在于收税的人身上。 再好的制度,也得人去执行,执行的人出了问题,制度自然就会出问题。 若执行的人没问题,但执行起来碰到问题,执行不下去,这制度也形同虚设。 税制要靠税官、税吏来执行,所以,祖珽和一帮官宦子弟偷税漏税乃至抗税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针对税吏进行“攻心”,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只要官位够大,或者能够狐假虎威,税吏是很好打发的。 根本就用不上伪造公文的招数。 而商税的征收,能否实现有货必征,不在于如何定税率、征税的办法,而在于如何从特权者那里征税。 小商贩做的小本买卖,卖一些日常用品,本身货值就不算高,能征上来多少税? 商税的大头,在于那些大宗货物交易,以及各类奢侈品交易上。 能够做这些买卖的商贾,哪个不是豪商巨贾,哪个不是有着一山还比一山高的靠山? 这种特权者,对于税制的破坏是很严重的,而更严重的行为,是皇族带头搞“例外”。 试问天底下,谁敢对皇帝的东西征税? 而打着“皇室专供”招牌的货物,谁能去验伪?谁敢去验伪! 即便只是号称某某王、某某侯的货物,就算税吏想征税,押送货物的官军、吏员,打死这税吏,和打死一条狗没多大区别。 所以,税制能否实行,能否收上该收的税,就看能否收特权者的税。 收不上来,意味着商税的大头就收不上来,那么所谓的“增收”自然就成了笑话。 祖珽就直言,在邺城,有哪个不长眼的税吏,敢收那些官商、豪商的税? 更别说打着给皇家、宗室王侯置办货物招牌的商贾,看到税吏,就像看到街边癞皮狗那样,一脸的不屑。 李笠点点头:“说的也是,让一个拖家带口的小小税吏,去收虎豹财狼的税,那就是让他送命,傻子才会认真干活。” “所以,君侯监建康税事,是立威的大好机会。”祖珽回答,这是他为李笠“更上一层楼”而想的办法。 高洋忽然去世,梁国新逢河南之败,所以祖珽判断两国近几年不会有战事,那么李笠与其在徐州虚度光阴,还不换个地方,有所作为。 “要么,君侯成为建康城里人人喊打的恶人,要么,成为建康城里人人畏服的强人。” “君侯要想新税制成功,对皇族、宗室王侯背景的商贾乃至官商征税就成必然,征得来,意味着君侯能够压制这些特权者的走狗。” “征不来...呵呵,想来这对君侯不是问题。” “宗室这边...既然湘东王、鄱阳王都表态会带头遵守税制,想来,有这两位做表率,也不是问题。” “至于皇族...给皇族办事的太府寺、少府寺,听命于皇帝..皇帝年幼,是太后做主,这孤儿寡母,好打发得很...” 孤儿寡母,好打发的很,这是一语双关,李笠干咳一声:“从来都是恶仆难缠,可不能掉以轻心。” 祖珽笑起来:“恶仆敢嚣张,不过是狗仗人势,君侯连其主都不怕,还会怕恶仆?” “那恶仆打死税吏,躲到主人家里不出,如之奈何?譬如宗室王侯的恶仆,国朝向来宽待宗室,宗室杀人,都不惩罚的。”李笠发问,意有所指。 祖珽依旧在笑:“抗税者,直接当场击杀,多省事。” “若宗室阻拦呢?”李笠又问,祖珽耸耸肩:“争执之下发生意外,在所难免,习惯了就好。” 李笠闻言眉头一挑,不再说什么。 他来当恶人,就得有恶人的样,后果当然就是得罪大量权贵。 张铤和祖珽巴不得他得罪完所有皇族、宗室乃至权贵,也好断了当忠臣的念想。 然而连收个税都要弄得天怒人怨,鄱阳李三郎有这么无能么? “新税制的实行细则,你已经看过了。”李笠拿出厚厚一叠资料,递给祖珽:“这是建康城内的物价汇总。” “以及这些货物历年的价格走向,按年分,以月计。” 祖珽大概翻了翻,被资料里密密麻麻的数据震惊:“君侯从何处得来这历年价格资料?” “早几年,我让人收集的,一开始,只是想更好的做买卖而已。” 李笠笑起来,他虽然在建康的时间很少,但从十年前起,就安排人手在建康进行“市场调查”。 这十年来,他的手下收集了大量的数据,对于建康市面上各种货物、商品的物价走势,以及大概的销售额都了若指掌。 正是因为有了各种充分的准备,李笠才敢接这种谁都不敢接的“剧本”。 按照他的安排,张铤负责幕府的日常事务,祖珽则负责监税事宜,协助武祥一起把新税制立起来。 “我在建康,一直有人帮忙打理产业,其中一人姓胡名炜,是个好手,到了建康,我让他给你做助手,打赢第一仗。” 祖珽听了,心中一动:用一个管产业的人给我当助手,打赢第一仗?莫非第一仗的对手是... 李笠继续说:“年前,我要回京任职,顺带着监税、立行税制的消息,已经在建康传开了。” “新税制,其实没什么好瞒的,饶州和徐州就在实行,所以,有心人稍微打听一下就能弄清楚。” “年前我已经派人到建康,筹办相关事宜,并在建康周边各关津张榜公告,向过往商旅们宣传,所以,人们有的是时间来琢磨新税制。” “这也意味着,某些奸商,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攻势,而现在,刚过完年,攻势就开始了。”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同比近几年年初,现在,建康的物价开始不正常上涨,明显有人哄抬,而且是层层哄抬,尤其是粮价。” “如今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寻常百姓对粮价十分敏感,有人便趁机发力。” “民以食为天,粮价一涨,其他的物价自然也就跟着涨。” “理由倒也出奇的一致,就是朝廷要加税,都是小本生意,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提价呀。” 祖珽听到这里,眼睛一亮:“这帮奸商,果然开始挑战新税制了,若真让他们得逞,搞得城内人心惶惶,这新税制还没推行,恐怕就已经名声狼藉。” “谁说不是呢,现在,不用恶仆冲击税关,光凭奸商哄抬物价,杀伤力就很强,这波攻势扛不住,我这‘监建康税事’就沦为笑柄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八章 众怒难犯 上午,建康,彭城公府,后庭,吴氏正和前来问安的大儿妇林氏交谈,另一个儿妇黄姈也在座。 吴氏随儿子李笠回京,自然就住在建康,正好长孙李昕一家也在建康,所以一家人又团聚了。 人年纪大了,就会愈发看重家人团圆,吴氏没想到在家乡之外,一大家人也能凑齐,心中高兴。 聊着聊着,吴氏说起建康的风土人情,因为李笠专门安排侍女担任“包打听”,给吴氏讲各地奇闻轶事来解闷,所以吴氏现在对建康颇有了解。 然后感慨起建康的粮价贵。 林氏回答:“都下户数有二十五六万,人多,本地粮食产量不够,要靠外运,这粮价当然就贵了。” “如今又是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哪怕是在鄱阳,粮价都比平日高,更何况建康。”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影响不到李家。 吴氏的儿孙都做了官,俸禄是粮食,只要不大手大脚挥霍,完全够府里的人(包括仆人)吃,不需要到市面上买。 所以粮价高低,其实对李家影响不大。 再说了,鄱阳的庄园有许多地,秋天收获的粮食存在库房里,随时可以运到建康,根本就不用在外面买。 但吴氏还是感慨连连:“粮价一直涨,寻常人家买粮,可就得多花许多钱,日子可不好过...” “想当年,年景不好的时候,粮价飞涨,家里都买不起太多粮食,二郎和三郎就拼命在湖里打渔,我,还有你,就背着昕儿出去挖野菜...” 过惯了苦日子的吴氏,现在虽然锦衣玉食,还是无法忘记过去。 当年家里两对孤儿寡母守着几亩鱼塘过日子,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林氏听姑婆(婆婆)提起当年,也有些感慨,若不是小叔子出人头地,李家现在,恐怕依旧是彭蠡湖畔小渔村里的一户寻常人家。 黄姈在一旁听着,有些尴尬,默默听着吴氏、林氏回忆当年。 黄家是鄱阳城里的大户,黄姈虽然自幼女扮男装,是黄家的“庶子”,不受嫡母、嫡兄待见,但和娘也是衣食无忧,所以没经历过苦日子。 她嫁给李笠的时候,李家家境已经改善了许多,所以她和姑婆、嫂子并没有共患难的经历。 不过,这些年来黄姈“主内”,知道了许多事情,也知道民生疾苦。 所以明白如今建康城内粮价上涨,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奸商们在哄抬粮价,从去年得知李笠要回建康“监税”时就开始了,这些人持续、大量购入粮食,囤积起来,人为营造出缺粮的“事实”。 此举导致建康居民开始抢购粮食,而这些奸商却把更多运来建康的粮食买下、囤积起来,导致缺粮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不仅是建康的坐贾这么做,各地粮商、行商也在囤积粮食,把本来应该运到建康的粮食来了个中途“截留”。 于是,在这些行商、坐贾的大规模囤积行为之下,建康粮价快速上涨,连带着其他物价也跟着涨。 对于家境殷实的人家而言,这不算什么,但对于手头拮据的人家来说,物价飞快上涨可不是件好事。 建康城里,穷人占大多数,一旦物价过高,许多人面临的不是吃不吃得饱的问题,而是全家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 李笠在建康一直安排人手做“社会调查”,所以黄姈知道城内许多穷人每日的全家收入,也就三四十文。 除去开支,剩不下多少,若粮价大涨并引发其他物价上涨,穷人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如果是在乡下,穷人卖不起粮食,还可以到野外挖野菜、捕鱼,勉强支撑一下。 可建康城里的穷人,甚至连挖野菜、捕鱼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周边的山川河泽都是有主的,几乎没地方去挖野菜、捕鱼。 想到这里,黄姈心中恼怒:你们这**商,为了一己私利,不顾百姓死活,恶意哄抬粮价,通通都该杀! 气归气,而且气也没用。 黄姈知道这些奸商哄抬物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针对即将在建康实行的新税制(商税)。 只要要让新税制犯众怒,于是,改革税制一事就不了了之。 所以,本来平抑物价不归李笠管,但李笠脱不了干系。 李笠若真的在建康实行新税制,意味着平日里偷税、漏水、逃税乃至抗税的人们利益受损。 这些人之中,有行商坐贾,有官员,有权贵,有士族高门,有宗室王侯以及皇亲国戚。 无一例外,都从偷税、漏水、逃税中获取大量利益,甚至以此为生财之道。 大量物资、商品在这些人的运作下,一文钱商税都不用交,打着各种旗号,堂而皇之进出建康各关津,由此形成的“门路”,养活了不知多少蛀虫。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李笠要向这些人收税,就和这些人有了杀父之仇。 那么,这些人各有默契的联合起来,通过哄抬物价以激起民怨,迫使朝廷放弃改革税制,让李笠灰头土脸,其实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然而粮价不能再这么涨下去,否则会出大事。 唯一的办法,就是建康官府开粮仓,以低价(相对而言)卖粮,缓和城内粮价上涨势头。 与此同时,朝廷得从外地调集大量粮食入建康,敞开了卖,以此平抑粮价。 即短时间内,向建康投入大量粮食,其数量远超奸商手头资金所能购买的数量,让对方无法买入、囤积粮食。 然后因为粮食大量涌入,粮价自然就会回落到正常水平。 但是,此次发难的既有建康的坐贾,又有外地行商,朝廷急切之间,无法在外地购买大量粮食运往建康。 也不能轻易动用各地州郡的存粮,因为各地州郡也得靠库存以防万一。 而且朝中许多官员作壁上观,乐得见李笠引发众怒,所以对于平抑粮价不上心。 导致官仓放粮、调粮入建康来平抑粮价的措施迟迟不到位,这进一步刺激了百姓抢购粮食、粮价上涨。 所以,没有太多权力的李笠,得不到官僚们的配合,无法在短期内调集大量粮食入建康,将奸商们的钱袋“击穿”。 这段时间,李笠四处奔走,协调调粮入京事宜,成效不大,而支持他改革税制的湘东王,虽然也尽量配合,但收效甚微。 建康百姓的怨言与日俱增,粮价一直在涨,看不见丝毫放缓的可能。 黄姈想到这里,心急如焚:对方的攻势,已经没有可能化解了,怎么办? 。。。。。。 某私第,房间里,几位衣着光鲜的男子正在议论时局,谈的是粮价。 如今建康城里粮价飞涨,人人愁容满面,但在这里,人人脸上绽放着笑容,仿佛粮价涨得越厉害,他们就越高兴。 “他还能去哪里调粮?没地方调喽!” 一个胖子笑道,眼睛笑得几乎要眯成一条线:“三吴是不可能的,如今各地商贾都在屯粮,就是不往建康运,他敢如何?” “两淮,粮食也就自给自足,淮北徐州都要吃掉许多余粮,哪怕今年屯田有收成,也没有可能把太多粮食调来建康。” “他真要调,又能调多少?我在徐州州廨有朋友,早就把徐州的底摸清楚了,他没多少粮食可以调!” 其他人听胖子分析“他”的调粮能力,而这个“他”,指的是鼎鼎有名的常胜将军、彭城公李笠。 “若是从饶州、江州调粮,也不够,饶州那边能拿出来的余粮,诸位也都算过了,不顶用,毕竟如今建康粮价飞涨,饶州调来的粮食再多,也架不住...” “架不住大伙齐心协力,把余粮都吃下,反正现在各地能买到的粮食,估算的总量,根本就不够他用来救急的,哈哈,这下,他该知道何为众怒难犯了。” 众人闻言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他们是建康城里的豪商,身后都有大靠山,不然也无法在建康立足。 现在,朝廷因为缺钱,便要改革税制多收商税。 朝廷居然敢对他们收商税,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为这商税收到他们头上,就是伸手进靠山们的钱袋子里拿钱。 他们的靠山是谁?士族高门、三吴豪族,乃至皇亲国戚、权贵、宗室王侯。 这些人的钱,是轻易就能拿的么? 当了几十年皇帝的高祖都拿不到! 辅政的湘东王知道利害关系,奈何实在缺钱,特地找了个夯货来做改革税制这件事。 那么,他们就要让这个夯货看看,什么叫做众怒难犯。 简单的一招哄抬粮价,就足以让夯货撞得头破血流。 要知道,这并不是某个人牵头弄出来的事,是无数人心照不宣,各自出力,才有了眼下建康粮价飞涨但各地调不来太多余粮的局面。 所以,即便夯货撕破脸要抓人,能抓什么人? 想罗织罪名?笑话! 胖子名叫陈和,是家财万贯的豪商,越说越得意: “在外镇守的诸位皇叔,乐得建康这边出问题,想看湘东王和那夯货出丑,他们才不会积极响应中枢号召,调粮入京救急。” “甚至默许治下各地商贾大量囤积粮食,导致运往建康的粮食数量比往年大幅下降,这一消息我可以保证准确无误,你们大可放心。” 陈和炫耀着自己的消息灵通,其他人听了,愈发高兴。 他又说:“如果他们不服软,没事,接下来,就要见血了。” “见血?这不好吧,毕竟我们一贯是和气生财...”有人担心起来,陈和不以为意,喝了一杯酒,冷笑起来。 “没错,就要见血,一定要死人,死人了,事情才会闹得更大。” “他们现在开始在城里各处设粥棚,妄图给那帮穷鬼吊命来稳住人心,哈哈,没用!” “再硬撑下去,就会有人冲击粮店、哄抢粮食,于是和店伙计发生冲突,然后闹出人命。” “无论死的是哪个,苦主都会抬着死者去公廨门口敲鼓鸣冤,甚至,等哪位高官上朝时,苦主举着诉状在路边跪下喊冤,哈哈哈,那就精彩了!” 阴招有很多,而夯货化解危局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调集大量粮食入建康。 但却行不通,所以,夯货输定了。 众人正谈笑风生,一人忽然想起某个可能:“那,万一,他们从岭表调粮食入京呢?如今东南风起,南船走海路北上还是颇为方便的。” “而且,也曾有海商从晋安郡运粮北上,到会稽一带销售,若更南边的广州乃至交州...” 陈和打断:“这不可能,自古,就没有大规模运交、广粮食到建康的例子,因为交州的余粮最多运到广州,哪来更多余粮北运?” “要想降粮价,需要投入的粮食数量要多到何种程度,大伙心中都有数,就算那夯货弄几艘海船运来岭表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能顶何用?” “没有足够多的粮食,就不能让粮价回落,粮食他买不来,抢不来,变也变不出来,再拖下去,可就不妙了。” “如今是二月,就算他想撑下去,那些穷鬼也快撑不下去了。” “众怒难犯,所以,这新税制连实行的机会都不会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九章 要买就买,不买就滚! 上午,祖珽带着几个随从漫步建康街头,很快便在街角看到一处门前排起长队的粥铺。 无数衣着寒酸的男男女女,排队等着买“平价粥”,以其为朝食,勉强填饱肚子,然后去干活。 粥不顶饿,但总好过没得吃,因为许多人买不起粮食,只能来这里买“平价粥”填肚子。 从去年年底开始,建康城里粮价就异常上涨,涨幅越来越大。 现在是三月,粮价已经涨到天上去了,米店的市价,斗米超过一千文。 而往年同期,只要不是灾年,建康城里,一石米(十斗为一石)都卖不到这么高。 穷苦人家买不起粮食,若不是有这遍布城内各地的官办粥铺吊着命,恐怕已经有许多人饿死在家中,或者变成建康街头的“路倒”。 “赶紧的,你到底买不买!!” “不讲价,要买就买,不买就滚!” “瞪什么瞪,不服气就别排队啊!自己买米回家煮去啊!” 叫骂声起,祖珽定睛一看,却见粥铺旁边维持秩序的小吏,不耐烦地催促排队者“动作快些”。 若光听语气,还以为这是在喂狗。 祖珽看得清楚,这几个小吏不仅语气不善,甚至连脸上的鄙夷都显露无疑,毫无疑问,是真把这些排队买“平价粥”的百姓,当成了摇尾乞怜的狗。 被当成狗的排队者,有人低着头,不敢吭声,有人一脸愠色,却不敢发作。 没办法,填饱肚子要紧,相比之下,脸面有何用? 然而怨气必然会有,祖珽看着这些默不作声的排队男女,感觉得到冲天怨气。 粮价涨上天,百姓买不起粮食,当然有怨气。 而那几个维持粥铺秩序的小吏也是一脸“怨妇”像,原因,自然是因为光干活却没好处拿。 官府为平抑粮价,不是没想过办法,但是开官仓以平价卖粮,只会被那些早有准备的奸商把粮食都买光。 所以,官府换了个法子:在城中各里弄设粥铺,然后组织一些小商贩“掌勺”,将粮仓里的存粮煮成粥,按照往日的“平价”,卖给城中居民。 然后,派出吏员在各粥铺维持秩序,以防有人搞乱,顺便监督这些卖粥的小商贩是否偷工减料。 并且分派里吏在各粥铺把守,甄别前来排队买粥的人,是否为本里弄的街坊邻居,还是故意来消耗米粥的不明身份人士。 干这种干活,没有钱,也没好处,那些小吏能有好脸色才怪。 而且新问题又出现了:开粮仓的时候,发现账目和实际库存不符。 譬如账面上,粮仓里有好粮一万石,结果紧急调用时清点后发现,不仅存粮数量不对,且粮食大多是陈粮烂谷。 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 无论如何,总得有个说法。 各种说法都有,原因也各有不同,查来查去,不了了之。 于是乎,连官员都被折腾得苦不堪言了,顺带被粮价飞涨所连累。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新税制要实行,导致市面上人心惶惶,连带着物价飞涨。 所以,如今建康城里,无论官民,对新税制的怨气越来越大。 这是有人故意往新税制泼污水,因为直到目前,行新税制的诸多事宜尚在筹办中,怎么可能影响到物价。 祖珽经过粥铺,继续向前走。 粮价暴涨,连带着物价飞涨,这是事实,人们总需要找个罪魁祸首来发泄怒火。 这罪魁祸首自然由“监建康税事”的李笠来当。 如今满朝上下,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李笠的笑话,随着建康粮价居高不下、继续上涨,各种阴阳怪气的说法都冒出来了。 毫无疑问,新税制的推行,得罪了建康城里的无数人。 这些人的利益盘根错节,当了几十年皇帝的梁武帝萧衍,一直都不敢动。 现在,区区一个出身卑微的武臣要动,必然会引起激烈的反抗。 那帮人现在只是哄抬粮价,用软刀子砍人,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李笠无法调动大量粮食来击穿建康奸商的钱袋子,首先他没这个权力,各部配不配合另说。 其次,建康城里的奸商本身资金雄厚,并且特意向城中那些放债的大户、寺庙借钱,所以资金充裕,连国库都比不过。 而且,李笠也得不到官僚们的支持。 因为粮价暴涨之后,官府要开仓低价卖粮平抑粮价,结果粮仓里各种破事就顺带着见了光,扯出一堆窝案,这要让多少官员倒霉? 敢打官仓主意的人,后边必然有权贵做靠山,那么,让查账的官员如何应对?查?还是不查? 甚至连在粥铺蹲守的小吏们也是一脸幽怨。 而且,奸商们敢哄抬粮价,必然是有靠山默许,这些靠山们,暗地里阻碍朝廷采取措施平抑粮价。 于是建康粮价只涨不跌,建康官僚们却仿佛不是很急,坐看民怨沸腾,却很好的把握了“度”,让民怨只往李笠那边烧。 现在,建康城里恐怕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诅咒李笠不得好死了。 这样的局面,形同死局,无法化解。 官仓放粮、从外地调粮,然后设粥铺卖“平价粥”给建康的贫苦百姓吊命,如此措施又能撑多久? 上表请求“暂缓改革税制”的官员,如今已是越来越多。 录尚书事的湘东王,已经多次找李笠详谈,问“到底有无把握”。 而太后也坐不住了,召李笠入宫,询问当前情况,虽然没有明说,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众怒难犯,宰辅们对新税制的支持,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眼见着李笠就要名声扫地。 众怒之下,新税制胎死腹中,连生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祖珽当初为李笠谋划的时候,就已经指出了这一点。 当然,李笠及张铤,也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李笠可不是傻乎乎回京就职,什么都不准备就直接往火坑里跳。 祖珽一脸轻松,缓缓走着,不知不觉,来到秦淮河畔,朱雀航附近。 秦淮河两岸邸、肆密布,鳞次栉比,称为“边淮列肆”,十分繁华。 久仰建康大名的祖珽,如愿在建康游览,对这座古之名城有了最直接的认识。 建康在册的户数,目前大概是二十六万左右,以每户五口计,就是一百三十万人,其规模,不亚于齐国国都邺城,繁华程度也不毫不逊色。 尤其秦淮河两岸,因为河水上(东)接运渎、下(西)通长江,所以无数货物在此集散,船只往来如梭,聚集了大量邸、肆。 建康城里又有诸市,每日热闹非凡,百万人口的大都会,日常消耗的物资不计其数,随之而产生的大量商业交易和物资流通,本该能征收大量商税。 然而,收不上来。 无论是关津、市集还是边淮列肆,税吏根本就无法对有靠山的商贾足额征税,也无法阻止这些人偷税、漏税、逃税。 所以征税的目标就落在那些普通行商坐贾,以及各类小商贩。 这些人被税吏折腾得苦不堪言,又被市令巧取豪夺,于是怨声载道。 官府费尽力气,商税收得不多,又要承担骂名。 一切的一切,都是李笠所说“利益集团”在搞鬼,祖珽觉得“利益集团”这个词不错,很形象。 所以,面对李笠要替朝廷推行的新税制,这些利益集团,就像贞洁烈妇反抗登徒子调戏那样,愤怒而决绝。 想到这里,祖珽眯起眼睛。 比起劝娼妇从良,他喜欢让贞妇堕落。 无他,刺激耳。 所以,他故意引诱许多良家女,然后看着这些良家女从开始的与一人私通,到接受多人“递寝”,一步步变得人尽可夫。 对方越是正经,越是强调什么“妇道”、“守节”,越是怒容满面,他就越兴奋,越要得手。 现在,建康城里的“贞妇”越是剧烈反抗,就越让祖珽觉得兴奋异常。 数人匆匆而来,向祖珽禀报在边淮列肆打听到的消息:还是没货,谁家都没货。 即便愿意“全额预付定金”,也没有商家敢收,因为真的没货。 “好,很好!”祖珽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这场仗,他们赢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四章 伎俩 阳光明媚的上午,石头津关口一如既往热闹,大量上岸的货物在此过关,而货主和税吏之间发生的冲突也越来越多。 一个验货通道处,就有数名男子护着自己的货物,不让税吏查验,其中一人,瞎了只眼,对着面前税吏咆哮: “你们凭什么收税,凭什么收税!朝廷免了我们的税,你们还收!” “三十税一,是很低,那又如何?不该收的税,你们现在要收,这算什么!” “我们为朝廷卖命打北虏,在战场上玩命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动静很大,引来许多人围观,不过通道两侧有铁栅栏,围观者只能在一旁看着,然后侧耳倾听愈发激烈的喝骂。 然后议论纷纷:“怎么了这是?” “是贩货的兵家子,过关不想缴税。” “不是说朝廷体恤军人,许建康的兵家子做小本买卖时能免税,他们贩的是什么?” “谁知道哟,都不给开箱,嚷嚷着朝廷说过免税,所以不缴。” “现在,按新规矩是所有人过关时必须缴税,事后可以根据凭证,到关口办退税。” 说着说着,有人幸灾乐祸起来:“如今这税关可热闹了,天天都有人吵架闹事,越来越热闹,我看呐,迟早要出事。”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旁观者就盼着这些自称是建康兵家出身的便装男子,和税关的税吏发生冲突,打起来。 闹出人命更好。 独眼大汉骂得唾沫横飞,对面,脸上沾了不少唾沫的税吏不发一言,一脸平静的看着对方。 这税吏瘸了左腿,所以走起路来一拐一拐,不过个子很高,身材颇为结实,和那独眼大汉对站,气势上不输分毫。 按制度,对于不听解释、不服从新税制的过关者,他可以喊值班兵卒来抓人,因为对方明显情绪失控,不会讲理了。 但是,他看得出对方及其同伴也是军人,因为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兵,总是和寻常人有所不同。 瘸腿税吏自己以及同僚,也是军人,直面对方的愤怒,感同身受: 做些小本生意养家糊口,殊为不易,还要被税吏抽税,那就等于自己被抽血。 即便有退税,但按照公廨中人的德性,这税,是肯定要不回来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至少彭城公手下,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你说你打过北虏,是么?” 瘸腿税吏缓缓说着,独眼大汉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你没长耳朵?方才我说的话你听不见?” 瘸腿税吏拍了拍案上放着的一本厚厚名册:“没错,朝廷是免了建康兵家做小本生意的税,税关这里,有全套名册。” “你自报姓名、住址,我在名册上查到了。” “但不代表你就是这个人,因为会有人冒名顶替。” 独眼大汉笑起来:“我不是我?那我是谁,是你祖父么!!” 另几个税吏闻言眼皮一跳,握紧拳头:你存心挑事是吧! 独眼大汉的几个同伴也紧握拳头,蓄势待发。 瘸腿税吏面不改色:“我随君侯攻邺城,抢占黄河北岸津口时,同队兄弟战死大半,我左腿负了伤,瘸了,再不能上战场。” 此话一出,独眼大汉和同伴愣住了:随君侯攻邺城?你是彭城公的兵? 再看对方的瘸腿,想来真是作战时负伤所制,独眼大汉不由为自己方才的辱骂觉得羞愧。 “他们阵亡了,军府有抚恤,双倍抚恤,但家人不在寒山,军府便安排同队军人,随官吏到其家乡,发放抚恤。” “我那几个兄弟,是淮阴人,都是同乡,我作为同袍,随吏员到他们家乡去发放抚恤。” “结果,有畜生冒充军属来骗抚恤,却没得手,因为我们会对军属的身份反复核查,不会只听片面之词。” 瘸腿税吏看着独眼大汉,语气依旧平缓:“同理,我不可能仅凭你报个名字,和名册上名字对上,就认可你的身份。” “税吏,不需要核实缴税者的身份,只需对其货物估价、定税、征税即可,核实身份,不是我们的职责。” “在开税单时,主张退税的货主,我们会测量他的身高体重以及肩距,记在税单上,方便负责后续事宜的人来核对货主身份。” “你们做些小买卖,不容易,但过关,必须缴税,无一例外,否则会有无数人冒用你们的名字来逃税。” “想想,你们做小买卖的免税资格,是自己和同袍们在战场上拼杀换来的,轻易就被人利用,这公平么?” “这对那些战死沙场的同袍来说,公平么?” 瘸腿税吏一番话,说得独眼大汉默不作声,他不是不知道新税制的退税规定,但就是信不过。 因为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行,这年头到处都是贪官污吏,吃人不吐骨头,所以他认为所谓的退税,就是糊弄人的。 先哄他们把税交了,等到要退税,就比登天还难。 他和同伴,为了养活家人,还有不少阵亡同袍的遗属,自己凑了些钱,利用往返建康和军队驻地的便利条件,做些小本生意来养家糊口。 但他们没有靠山,也没有门路,只能贩卖一些驻地的土特产回京,沿途要被各地税吏层层盘剥,只是勉强能赚些钱。 如今建康实行新税制,对日用品征税的税率很低,从以前对鱼、鸡、鸭、鹅、薪、炭征的十税一,降为最低三十税一。 但税率再低,要缴的税钱也是钱,他们的日子不好过,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若能省下这钱,家人们就能多吃一口饭。 所以,有人鼓动他们冲击税关。 然而一旦冲击税关被抓、被打伤、打死,家里人怎么办? 所以他们就只能闹,尽量不动手。 瘸腿税吏见独眼大汉和同伴冷静下来,再度讲解退税流程: “你拿着税单,到所住里弄,找里司开证明,放心,如今总税司在兵家居住的里弄都安排有人值守,只要有军人拿税单来开证明,不许里司找借口拖延不办。” “但是,总税司的值守人员,会核对你的家庭情况,确定你是在做小本买卖,而不是被人拉来充数、骗税。” “你得了证明,再拿上税单来这里报税,就一定能得退税,但这有期限,为期三十天,从缴税第二天起计。” 瘸腿税吏说得很详细,且态度诚恳,并强调过关货物无一例外都要征税、符合退税条件的就能退税。 独眼大汉咽了咽口水,低声说:“方才是我口出无状,真是对不住。” “无妨,理论时,声音大些、说话难听些,也不奇怪。”瘸腿税吏依旧一脸平静。 独眼大汉挠挠头:“那我们就缴税,接下来是?” “开箱验货。” “噢,对对,开箱...开箱验货。” 独眼大汉说完,正要招呼伙伴将货物往前抬,却见瘸腿税吏向他伸出右手,于是一愣。 “不握个手么,兄弟?打过北虏,就是兄弟。” 瘸腿税吏依旧语气平静的说着,独眼大汉听了,只觉心忽然一疼。 其他几个同伴听了,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呆若木鸡。 同袍战死时的悲痛、在军中被将领奴役驱使时的愤怒、贩卖些货物被人盘剥还要卑躬屈膝时的耻辱,一时间塞满胸膛。 兵家子地位低下,平日里被官府驱使如奴仆,打仗时又被赶到前线卖命,不要说铠甲,连鞋都没得穿,在流矢横飞的战场上,无助的死去。 侥幸不死,打完仗回家,日子依旧过得艰难。 生活的重担,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没有人同情他们,没有。 即便官府说免税,但冒充兵家子逃税的人如满天繁星,无数兵家子用命换回来的小小特权,却也逃不过奸猾之人的侵占。 现在,“兄弟”这个称呼,让他们感受到了温暖。 独眼大汉握着对方的手,只觉眼眶发热,泪水不由自主往外涌。 “哎呀,沙子进眼了。”瘸腿税吏笑道,用手擦了擦眼睛,独眼大汉顺势也擦掉泪水:“是呀,沙子进眼了...” 恢复心情后,立刻招呼伙伴把货物抬上来,准备接受开箱查验。 围观的人见打不起来,双方居然还“握手言和”,只觉无趣,很快便散去。 不一会,验货、估价、定税完成,独眼大汉和同伴缴了税,带着货物通过关口。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税吏们却不敢放松。 近日来,因为各种原因,越来越多的过关者与税吏们争吵,由此可见,“敌军”的攻势在加强。 那些家在建康的兵家子,因为官府给了做小买卖免税的优待,尤其成为冲击税关的“主力”。 很明显,这个独眼大汉和同伴,是受了人鼓动,所以才情绪激动,试图抗税。 但慑于税关守卫森严,且税吏们不卑不亢的处事态度,吵闹才没有演变为斗殴。 是谁在鼓动? 很显然,是那些平日里明目张胆的偷税漏税的大户们,因为新税制的实施而利益受损,于是挑唆寻常百姓冲击税关,试图让新税制推行不下去。 这种伎俩很卑鄙,就如同在打仗时,驱赶百姓在前,让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人面对披坚执锐的敌军。 但应对起来,只要处置得当,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因为这些被鼓动的寻常百姓,即便心中有所不满,但始终有所顾忌,不太可能真的动手,因为真要动起手,吃亏的就是自己。 所以只要税吏态度端正,照章办事,不故意激化矛盾,冲突总是能化解的。 不过,一旦有泼皮无赖受人指使,以闹事为目的冲击税关,就不好解决。 因为这种人根本就不怕坐牢,甚至命都被人买了去,若如死士般来个“同归于尽”,可不好对付。 连日以来的“工作会”上,上级就反复强调:“敌人”一定会不折手段来给新税制泼污水,但慑于彭城公的威名,未必敢直接撕破脸抗税。 所以,对方的阴招必然不断,大伙每日都要仔细提防。 。。。。。。 建康东,破冈渎入秦淮河处,方山津。 排队过关的船只,在河里排成长队,税关处人山人海,各验货通道都已堵塞,导致正常的征税工作无法开展。 一处通道内,站着几名税吏,其面前地上落着一个扁担,两个装着莲藕的箩筐。 箩筐旁边倒着一名衣服破旧的老妪,仰面躺着,面色惨白,嘴巴一张一合,看样子是进气少、出气多,快不行了。 一名布衣青年扑在老妪身上嚎啕大哭,另外一名布衣青年,面对围观的人群,泪流满面的喊着: “我娘被他们打成这般,快没气了!” “我们只是贩了些许莲藕,过关时,他们往里面塞珍珠,硬说我们夹带的,要征税!” “我兄弟和他们理论,被他们打,还打我娘,我娘被他们推倒在地,就、就快没气了!” 青年喊到这里泣不成声,双手抓头,然后蹲下,声嘶力竭的抱头哭喊着,人群里便有人附和:“税吏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其他人没喊,但看着倒地的老妪,以及兄弟俩的模样,再看看那些税吏,只觉那些税吏面目可憎。 若不是现场有大量兵卒维持秩序,他们真要捡起石头,砸这些祸害百姓的奸人。 忽然有人喊起来:“收个税都能把人打死,你们这群畜生!” “畜生,畜生!”附和的人多起来,引发更多人的共鸣:“畜生,你们这群畜生!!” 现场响起如潮的叫骂声,开始有人推搡维持秩序的兵卒。 若不是又有大量兵卒从另一边赶过来增援,这些围在税关外的人群,恐怕就要在几个情绪激动的男子率领下,冲破拦截,冲向那些税吏。 即便有兵在维持秩序,围观的人们,都认为税吏打死无辜百姓,所以一个个瞪着那几个税吏,怒目而视。 忽有一名官员模样的中年人从税关内走出来,拨开那几个税吏,上前,一脚将那扑在老妪身上痛哭的年轻人踹翻。 四周突然变得寂静,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这也太嚣张了! 打得人家母亲濒死,还敢当众踢人,你当我们都是瞎子么! 眼见那对兄弟抱在一起,哭喊着“你们会有报应的!”,围观百姓的情绪即将被点燃,却听那官员大声喝骂: “小贼,你们随便找个路倒冒充母亲,来税关闹事,谁给你们的胆子!” “你血口喷人,要打死我娘,还要污蔑我们!” 年长的那个青年喊起来,声嘶力竭:“你打,你打死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好,那就滴血认亲,敢不敢!!” 正要爆发的人群,听得这口音怪异的官员嚷嚷着要“滴血认亲”,一时间回不过神。 滔天怒火暂时打住。 如何确定两人是否血亲?那就来个滴血认亲。 如今世人所知的滴血认亲方法,一是滴骨法。 生者把自己的血滴到死者骨头上,若血渗入骨内,说明生者和死者是血亲(父母和子女,或者兄弟姐妹)。 另一种是合血法。 取一个大碗,装上清水,两人割破手指各自挤进一滴鲜血,如果血液在水中相融,那么就代表有亲缘关系。 “滴血就滴血!”那对兄弟回答,中年官员要让人去河边打水,人群里却有人喊起来:“我们去打清水,免得你们做手脚!” 很快,有人拎着木桶跑到河边打水,提到税关前。 并主动作为见证,看着兄弟俩之中的弟弟,将中指割破,滴血入盛着水的白碗里。 随后,那个濒死的老妪被兄弟俩扶起,在指头割了一刀,滴血入碗。 来做见证的其他几个围观百姓,见两滴血合在一起,高呼:“合血了,合血了!” 其他人听得喊声,确定这老妪确实和那滴血的青年是母子。 “且慢,还有我!” 那中年官员说完,又让人拿来一个碗,装了桶里的清水,自己和那年轻人各自滴血入碗,旁人一看,两滴血合在一起。 “我肯定没你这不孝子。”官员笑起来,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滴血认亲的办法,可是没人质疑的准啊! “道理很简单,水有问题。”官员高声说着,随便指了指人群里某个人,让其用别的桶重新打水上来。 重新来了两次滴血认亲:第一次,老妪和兄弟之中的弟弟各自滴血,两人的血未能融合。 第二次,官员和那弟弟各自滴血,两人的血,同样未能融合。 那两个年轻人见状,瘫坐在地上,而先前主动打水的男子想走,也被兵卒们拦下。 这下,围观的人们目瞪口呆:假母子?果然是故意闹事的! 深感自己被耍了的人们随后愤怒异常:“奸徒!!” 局势瞬间逆转,几个奸徒被抓,老妪则被另行安置,一场风波化解,税关渐渐恢复秩序。 关楼里,一处窗户边,方才出去热了热身的祖珽,看着外边的风平浪静,觉得很无聊。 盼了一阵子“出大事”,结果对手连作奸,都没什么特色,太让他失望了。 滴血认亲(合血法),祖珽认为不准,但知道如何在水里做手脚,来获得想要的结果。 邺下恶少年,经常以此伎俩欺骗他人,譬如认亲,譬如招摇撞骗。 有人常设局诓人钱财,譬如随便在路边寻个老汉、老妪,以其为父母,挟持到街边。 待得有车马路过,便故意靠过去,使得老汉、老妪被“撞倒”,然后拦住对方,哭喊起来,招来行人围观,把事情闹大。 甚至专门演一出“滴血认亲”,让苦主无法质疑。 闹到官府那里,和恶少年勾结的奸滑小吏,对这种伎俩心知肚明,若主官不通此事,便上下其手。 勒索苦主,迫使其花钱消灾。 所以祖铤在“培训班”里“授课”时,就跟税吏们讲解过各种“阴招”,尤其提防那些老汉、老妪在‘儿子陪同’下携货物过关。 今日他在税关巡视,很快就发现一对母子有问题,那俩个年轻人,对疑似其母的老妪,根本就没有任何关怀之亲,更像是押解犯人的白直。 祖珽见其演技拙劣,加上十分无聊,索性出去热了热身,现在回想新税制实行以来,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真是觉得无趣。 他不认为建康的权贵、豪商、大户就这点抗税伎俩,所以接下来,也该出人命了。 若这帮人不敢闹出人命,那,真是无趣得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五章 割肉 建康东北,北篱门外,大道上尘土飞扬,数十骑自东北向西南疾驰而来,快速接近北篱门外税关。 税关各通道聚集着大量车马和百姓,有行人直接过关,而携带货物的人,排队等着验货、定税、交税然后过关。 税关外一里,官道边上筑有小垒,有兵卒在此值守,提前引导过往商旅“人货分流”,通知对方从不同的关口过关,再经北篱门进入建康。 眼见这数十骑快速接近,小垒上的兵卒高声呼喊起来:“慢,慢,慢!!” 对方速度不减,经过小垒,径直向税关撞来,垒上兵卒立刻吹响号角,向税关示警。 税关处等候过关的人们,意识到情况不妙,渐渐惊慌起来,想要找地方躲。 然而税关各通道的两侧都有一人高的栅栏,长度三十步,均排满了车和人,人急切间想左右移动是不可能的。 税关外百步,值守的兵卒听了号角声,又见来者不善,立刻行动起来,将地上平放的一个个铁栅栏扯起,使其呈现倾斜状,顶端对准冲来的不速之客。 一道道斜着的铁栅栏,构成一道长长的“拒马”,将整个道路封锁,无论冲来多少骑兵,都只会人仰马翻。 如此防御利器一出,冲来的骑兵果然减速,堪堪在铁栅栏前陆续停下,激起大量尘土。 守卫税关的军队冲来,兵卒们手持刀盾、长矛、铁叉以及弓箭,夹在铁栅栏两侧,如同围住猎物的猎人,蓄势待发。 “你们想干什么!” 骑兵中有人大声骂道,“这是东阳侯的队伍,你们刀兵相向,想谋害宗室么!” 带兵赶来的一个将领,板着脸说:“下马,我只数十下,否则以冲关未遂处置。” “放肆!你是何人,敢让东阳侯下马!” “东阳侯可以不下马,若还有宗室子弟,也可以不下,十。” “放肆,竟敢对宗室无礼!” “九。” “你是什么身份,敢如此行事!” “八。” “你....” “七。” “我倒要看看你们敢如何!” “六。” 倒数之际,守卫税关的兵卒已经把骑兵们包围起来,然后将包围圈渐渐缩小,弓箭手也做好准备。 当倒数数到三的时候,没人再敢叫嚣,骑兵们纷纷下马,只剩下一人骑在马上。 正是东阳侯萧长理。 他盯着这些围上来的兵卒,心中恼怒,面有愠色。 听得那带队将领问:“君侯冲撞税关,可是事出有因?” 他真想举起马鞭抽在对方脸上,留下一道疤,让其一辈子记着不长眼的后果是什么。 但不行,如此授人以柄,那姓李的正好借题发挥,来个“杀鸡吓猴”。 “君侯冲撞税关,可是事出有因?” 对方又问,萧长理没吭声,随从便说:“君侯有要事返京,尔等速速放下拒马!误了事,你们担当得起么!” 带队将领点点头:“原来如此,某等应当放行,可栅栏一起,值钱二千,不是我张口就来,这是规定。” “二千文?你们自己到东阳侯府拿!” “不必,没有钱,就扣马,一匹即可,之后拿钱来赎。” 将领说完,想了想,补充:“两日为限,逾期,这马就由税关处置了。” “你!”那随从气得不行,却不敢多说什么,萧长理烦躁起来,摆摆手,让人掏钱。 这二千文钱,随从们本来想扔在地上,让对方捡,但见这帮人面相不善,不敢多事,还是老老实实把钱到对方带来的木箱中。 栅栏放下,随从们上马,从通道过关。 萧长理看着税关处的熙熙攘攘,想起方才自己想给对方下马威,却被对方扫了脸面,愈发不快。 没错,他就是故意策马冲向税关,然后近距离停下,以此惊吓税吏,也好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如今是七月下旬,自建康城实行新税制,已有两个多月。 这两个多月,他被人“割肉”:府里产业关于商税的开支平白增加许多。 平均每月多花十余万钱来缴税。 这样下去,一年就要被税吏抽走百万钱,即千余贯。 被人如此“割肉”,如何不让萧长理有怨气? 不止他,许多人也对新税制多有不满,但没人敢真的冲击税关,或者明目张胆的抗税。 因为姓李的如今就等着“杀鸡吓猴”,谁也不敢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中。 于是,即便两个月来不断有人在东西二津以及各篱门税关闹事,都闹不起来,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为什么会这样? 萧长理慢慢想明白了,这是辅政的湘东王缺钱想收建康商税,但不想担恶名,便来了个借刀杀人。 特意把李笠这头猛虎从淮北调回来监税,谁敢冒头,湘东王就借李笠之手来对付谁。 如此一来,商税收上来了,骂名李笠担了,由李笠做恶人,湘东王做个好人。 眼见着税关牢不可破,没有什么破绽可以利用,且税关都有官军把守,哪个傻瓜会直接跳出来闹事? 白白给姓李的立威么? 既然怂恿那些莽夫愚妇冲击税关无果,又没人敢挑头闹事,大伙就只能忍,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想到这里,萧长理气不打一出来。 他是南康简王萧绩(萧衍第四子)的遗腹子,还未出生,父亲就英年早逝。 所以,萧长理和兄弟们没有什么依靠,也无太多实权,面对气焰嚣张的李笠,萧长理虽然心中愤愤,也只能忍着。 他觉得反正李笠肯定要转任的,等这个瘟神走了,好日子就会回来的。 过了税关,他策马往北篱门走去,回头一看,却见不少过关的牛车,车上满载瓜果蔬菜。 这是建康附近各庄园的出产,拉入城,运到各自主人府邸。 在从前,都是不用交税的,因为税吏不敢收,皇帝也不敢管,原因是众怒难犯。 建康的权贵、世家、士族、大户在城外有庄园,种植瓜果蔬菜和粮食,运到城中,自给自足,北篱门外的蒋山一带,就有大量庄园。 又种桑、麻,以麻织布,运入城里,同样不交税。 这些庄园里的产出运入城里各主人府邸,就像从库房把粮食拿出来,带到前院烹饪,怎么能收税? 至于吃不完的瓜果蔬菜和,还有用不完的布帛,适当销售,也是理所当然,税就不交了。 但现在,姓李的却要收税。 无论这瓜果蔬菜、粮食从哪来,只要过关、入城,就要交税。 若确实是自家庄园的产出,运入城后确实不对外销售而是自给自足,一经核实,可以退税。 新税制拟定的时候,关于这一规定引起轩然大波,朝野内外反对者众多,可谓群情激奋。 什么叫做“一经核实,可以退税”,还不是你们这些奸猾小吏说了算! 而且,万一你们要我们来证明,这些瓜果蔬菜、粮食、布帛没有外销,怎么证明? 面对质疑,李笠不松口,并振振有词,说可以派税吏核实建康周边一定范围内的田产情况,确定其主人,以及亩数。 由亩数,估算其一年的产出,再由此估算要交的税有多少。 在总税额的基础上,“打折”,譬如六折,以此定下“免税额度”,并登记造册。 新税制实行后,以此为依据,给登记在册的人家,实行限定额度内的“退税”。 超出“免税额度”的税,自然就不退了。 但仅限于建康周边一定范围的田产,超出范围的田产,其产出入城产生的税,不在退税额度内。 这么一弄,反对的人少了许多,不是说大伙认可被姓李的割肉,而是不想为了省几个税钱,把自家家底暴露给官府。 没有人愿意让官府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建康周边有多少田产。 所以,许多人家只是将自己在建康周边的田产,报了一部分,登记在册,好歹争取到一些免税额度,省一些钱。 税是缴了,怨气却依旧在,但没人敢正面和李笠这猛虎对着干,那就只能忍。 忍个几年,待其离京,那就行了。 萧长理策马走入北篱门,却见门外张贴着告示,告示前聚集着大量百姓。 并有吏员对观看告示的人们大声讲解:“到了八月,入城的货物,除了瓜果蔬菜和鲜活水产,过关后不得擅自销售!” “过了关,若无约定买家,货物就由商家来竞买,价格好说,城内坐贾,若无约定卖家,就只许从这些竞买的商家处进货!!” “有违反者,轻则罚钱,重则坐牢!” 听到这里,萧长理不由得握紧缰绳,心中又燃起怒火。 关税,只是新税制征收的一个税种,另一个税种,八月就要开始正式征收了。 这种税的征收方式,连带着一系列新的交易方式和规定,都是闻所未闻,实行之后,必然会断许多人的财路。 而且,建康城内各类交易都逃不过被征税的命运,想逃税,很难。 因为新的交易方式,让逃税变得困难重重,恐怕没有谁能找出破绽、从容逃税。 如此一来,大伙又要被姓李的割掉一大块肉,真的好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六章 关门放狗 皇宫北,华林园内竹林堂,悠扬的钢琴声回荡在竹林中,从旁边经过的李笠停下脚步,倾听这熟悉的旋律。 心灵深处的记忆被唤醒:准备上课了。 经典钢琴曲《蓝色的爱》,被许多学校作为上课铃声,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意味着即将上课,音乐一停,此时还未进教室的人算作迟到。 今日他入宫,夫人也带着女儿李平安入宫,陪太后说话。 现在,应该是李平安在竹林堂内弹琴,因为这首钢琴曲之前可没有外传。 带路的宦者见李笠侧耳倾听,笑道:“彭城公,令爱弹奏的这首《蓝天》,太后可喜欢听了,说琴技可真是出众。” “嗨,小女琴技寻常,是太后谬赞了。” 场面话谁都会说,李笠不会往心里去,跟着宦者继续前行。 他的嫡长女李平安,最近常和母亲一道入宫,陪着太后闲聊,如今开始给太后弹钢琴,据说太后很喜欢听。 这到底是真喜欢,还是找个借口多让他女儿随母亲入宫,就不知道了。 李笠认为嫡长女的琴技是可以的,因为在府里经常练习,但是,弹得更好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庶长女李安宁。 李安宁样貌也不错,也读书写字会算数,同样近婚嫁年纪。 奈何因为是庶出,所以没有李平安的待遇,未能入皇宫,在太后面前露脸、展示琴技。 黄姈不是没考虑过带着庶女一起入宫,也好显得她这个嫡母不过于偏心。 奈何面上不好看:李笠让夫人把嫡庶长女都带入宫,在太后面前露脸,这是急着嫁女为后么? 亦或是如汉时赵飞燕、赵合德姊妹故事? 姓李的果然不要脸啊! 基于现实考虑,除非太后发话,否则李安宁是不会跟着嫡母入宫的。 所以李笠见女儿这几日有些情绪低落,知道女儿切实体会到嫡庶之别,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是无奈的现实,一人之力无法扭转。 但李笠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将来他都要让女儿们嫁个好人家,不分嫡庶。 只要他身处高位,女儿们就不愁嫁,无非是能否做到面子、里子兼得罢了。 在回廊里转了几转,来到一座两层楼阁前,此阁上层叫“重云殿”,下层叫“兴光殿”。 阁前又有两座高楼,东面是“朝日楼”,西面是“夕月楼”。 此时,阁内二楼传来说话声,那是大臣在给皇帝讲课,讲的是《老子》。 也就是谈玄,即所谓“魏晋风流”中的玄学。 一国之君不学治国之术,学玄学,李笠觉得这国家真的前途渺茫。 奈何南朝的主流风尚就是谈玄,士族精英成日里谈玄,皇帝不通玄学的话,如何与士族精英高谈阔论? 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不如此,如何刷逼格? 皇帝要学什么,与李笠无关,他也没资格提建议,来到阁前,宦者入内,片刻,湘东王萧绎走出来。 两人转到一边,低声交谈起来。 今日几位文臣为皇帝讲课,湘东王萧绎列席,但因为有事要听李笠的汇报,所以顺便在此和李笠开个“小会”。 历时两个多月,新税制的第一阶段顺利实施,即征收过税(关津税)。 现在,即将实行第二步,征收住税(营业税)。 湘东王担心那些利益受损的人们,在第一阶段对税关施展小动作无效后,现在对即将开始的第二阶段征税工作继续下绊子,导致建康城内物价失控。 虽然李笠已经做过仔细讲解,对包括湘东王在内的辅政大臣们保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事关重大,湘东王还是不放心。 因为朝野内外对于新税制的反对意见,一直未见减少,可以说辅政大臣们给李笠挡住了不少风雨,承受着不小的风险。 李笠严格执行关津税的征收,已经在许多人身上割了一大块肉,这些人虽然有所挣扎,但因为各种原因还是忍住了。 现在,李笠又要在这些人身上割另一大块肉,对方还愿意再忍么? 然而,对方未必敢正面抗税,那么就少不了来阴的。 对于过税,有效的偷税漏税方法不多,因为官府只需要守住几个关津,严格执行税收制度,就能征到税。 对方总不能背生双翅飞起来,带着货物越过税关飞入城中。 可要征收住税,偷税漏税的办法就多了许多,税吏想要征税,难度大了许多倍。 这期间,还容易被人下套,爆发冲突,闹起来,税吏未必能占理。 “大王请放心,只要粮价、布价不涨,建康城里物价就乱不起来。” 李笠依旧信心满满,“新税制,之前在饶州和徐州实行过,经过不断地完善,而不是突然拍脑子想出来的。” “这个制度经过实践,有着许多经验教训,在实施过程中遇到的许多问题,以及可能利用的破绽,都已经逐一修正。” “他们即便诡计多端,能用的招数也就那些,掀不起大浪。” 说到这里,李笠笑起来:“第一阶段,他们抗拒不了,那就意味着第二价段开始后,他们的挣扎是无谓的。” “税关,现在已经把进出建康的物资和通道管起来,如同把院子的各门安上了门扉。” “现在,我们关门放狗,他们再怎么叫骂、踢打,也依旧被关在建康这个大院子里,闹不起来。” 萧绎又问:“那,废案,真的不可行?有许多人觉得这废案不错。” “大王,废案乃饮鸩止渴,刚开始实行时,确实收效显著,然而时间一长,弊病就会愈发明显,届时,无论行商还是坐贾,都会深受其害。” 李笠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建立一个新制度时,就一定要从长远考虑,不能贪图一时之利,却遗祸后代。 “下官以为,这废案若实行,到最后,最吃亏的,还是寻常百姓。” 住税(营业税)的征收,自古以来都是各难题,即便是在现代也不例外。 要征税,就得先核实对方的营业额,方法是查账,问题就出在这上面:店家必然有阴阳账簿,必然做假账。 税务机构,如何能尽量掌握该店家的真实营业额? 若征税成本过高,根本就无法执行下去。 且必须保证税吏的公正无私,以及解决有靠山的商家查账难的问题。 对此,李笠采取的策略是两步走: 第一,控制城池周边税关,确保过关的货物,都在税务机构的监督之下,并对其估值、定税、征税。 第二,在控制了税关的基础上,建立由官府监管的交易市场,将城内坐贾组织到交易市场里,直接和携货过关的行商交易。 即强制过关行商与城内坐贾在交易市场交易,实现货物的分销、集散。 如此一来,官府以较低行政成本,掌握了相对准确的交易额,以此对“一级分销商”进行征税。 而不是把税吏撒出去,找下级分销商(坐贾)征税。 至于城内的坐贾在交易市场进货之后,怎么卖货物、过了几手,税务机构不管,因为已经征收过一次营业税了。 若还要征税,就是反复征收营业税,弊病较多,会影响商品的流通,李笠认为目前没必要。 毕竟后世的“营改增”(营业税改增值税),想要在这商品经济不发达、税收制度极度落后(相对而言)的时代实行,难度太大了。 而所谓的“废案”,指的是用官府指定的驵侩(即经纪人、中间商),来撮合行商和坐贾之间的买卖、交易。 买卖双方达成的交易额,会在驵侩这里留下记录,官府就根据驵侩提交的记录,对买方征税。 这种由中间商撮合买卖的制度,类似于历史上出现过的一种制度——牙行制度。 李笠听人谈起,在唐宋时出现的“牙人”、“牙行”制度,明清之际愈发完善,直到20世纪才被逐渐废除。 但中间商这一角色,一直存在着。 牙行制度,有利有弊,但可以确定的一个事实,就是牙行作为中间商,可以两头吃。 行商因为不能直接把货物卖给坐贾,必须依靠牙行撮合交易,且货物必须存在牙行那里,导致自己被牙行捏得死死的,只能被对方剥削。 而坐贾无法直接找行商进货,因为货源都掌握在牙行手上,自己没有议价权,只能被牙行剥削。 牙行这个中间商,两头吃,靠着垄断贸易渠道,轻而易举赚大钱,一旦尾大不掉,就是个祸害。 官府一开始,为了方便征收住税(营业税),养驵侩为看门狗,监视进出的人(货物)。 可随着时间流逝,把持着门口的看门狗,就会变成恶狼,无论是谁从眼前过,都要狠狠咬上几口,撕下大片肉。 咬得对方鲜血淋漓,骨头都能看到。 李笠不会给这种垄断性质的中间商以任何机会,道理,和朝廷不能实行包税人制度来征税那样:这就是饮鸩止渴。 建康乃权贵云集之地,若实行“废案”(以官府认定的驵侩为中间商,掌握行商、坐贾之间的交易额),这些驵侩必定成为权贵的帮凶,愈发凶残的剥削行商和坐贾。 后果就是物价上涨,成本层层转嫁之后,百姓的生活成本增加。 有人撺掇宰辅们,以“官府驵侩”制度取代拟定实施的新税制(交易市场制度),居心叵测。 试图来个“换汤不换药”,出让些许商税(营业税),以此换得另一个方式继续吸血。 李笠简要地分析了一通,把“废案”的弊端讲得很清楚,萧绎点点头:“既然彭城公有把握,那好,寡人便拭目以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七章 关门放狗(续) 石头津东,新落成的“石头津交易市场”里,一排排交易亭下,行商和坐贾们正在讨价还价。 不远处的税关关楼上,李笠看着眼前热闹非凡的交易市场,问武祥:“没人搞小动作?譬如威胁、恐吓那些入市场进货的小商贩?” 武祥摇摇头:“暂时没发现。” “恶意竞拍、恶意出价呢?” “暂时没有。” 李笠连续问了几个可能挑战交易市场正常营业秩序的阴招,武祥都摇摇头。 与税关“联营”的交易市场,相应有一套管理制度,在饶州和徐州已经实行数年。 经过不断完善,制度上的漏洞不敢说没有,但可以说想要找到漏洞并加以有效利用是很难的。 “你觉得,他们是忍住了?”李笠轻声说着。 武祥点点头:“想来是吧,担心闹事不成,反倒被我们抓住把柄,来个杀鸡吓猴。” 说完,笑起来:“春天那场粮价大战,你是真把他们给打怕了,冲锋在前的那些马前卒,亏得倾家荡产,上吊的上吊,自杀的自杀,所以后来就没人敢正面起冲突。”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李笠的“见面礼”,让建康城中那些的豪商及其靠山,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迄今只敢有小动作,而不敢再次正面交锋。 但这不代表己方可以高枕无忧,李笠问:“那你觉得,对方是真的不敢动手了?” 武祥想了想,回答:“他们估计是想用拖字诀,忍个几年,等你离任了,就好破局。” “毕竟,再好的制度也得人来执行,主官一换,但凡有些心思,有的是办法让这制度形同虚设。” 这话说得没错,李笠明白,所有人都明白。 那些被他割肉割得痛不欲生的既得利益群体,肯定恨透了新税制。 然而面对严阵以待的“鄱阳李三郎”,这些人试探过几次后发现讨不到便宜,且李笠这边严阵以待,明摆着在守株待兔,便不敢来硬的。 便选择最稳妥的“等”,等他离开京城到外地上任,这些人就好对新税制进行“适当调整”。 到时候免不了各种“特事特办”、“下不为例”,然而有了第一次“例外”,就会有无数次“例外”,制度很快就变成摆设。 新税制要想长期有效维持下去,光靠官吏的良心、操守肯定不行。 武祥这段时间吃住都在石头津税关,为的就是现场“督战”,应对突发事件。 因为税务事宜众多,所以武祥经常从早忙到晚,李笠不想扰乱对方的工作节奏,很快便离开税关关楼,向交易市场走去。 人亡政息,是自古以来的常态,但偶有例外。 比较出名的“例外”,是商鞅变法。 商鞅变法,得罪了秦国的旧贵族,所以当支持变法的秦国国君去世,他很快便倒了霉。 商鞅死了,但他的新法却留了下来,被后来的秦国国君实行下去。 原因道理很简单,其一,秦国国君意识到新法有利于国家发展,因为新发实行之后,确实让国家渐渐富强。 其二,受益于变法的新贵族和新的既得利益群体,已经站稳了脚跟,他们没有忘本,当然极力维护新法。 以上两点,使得商鞅即便死了,他的变法成果却保住了。 李笠来到交易市场,看着根据货物分类而分别搭建起来的“交易厅”、“交易棚”,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物流,很满意。 在确保百业繁荣的情况下征收该收的税,这才是共赢。 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有身着特别服色的税吏,有身着皂衣的吏员,又有身着各色裲裆的人。 各色裲裆上,后背写着数字号码,前胸左侧又缝着写有所属商家和个人姓名的白布条。 身着便服的李笠和随从们,行走在人群里,不是很显眼,但那些身着各色裲裆的男子,交易市场里“上蹿下跳”,分外显眼。 身着各色带数字裲裆的人,是驵侩(经纪人、中间人),用裲裆的颜色,区分其“业务范围”。 李笠反对“官驵侩”,是反对赋予驵侩“官商”身份来垄断贸易渠道,不是反驵侩本身。 即便中间商吃差价很可恶,社会也离不开经纪、中间商、掮客,这个时代也不例外。 所以交易市场必然有驵侩,但必须“持证上岗”,接受监管。 驵侩们根据交易市场里众多的交易制度,体面的为自己和东主获取利润。 几个驵侩从前方经过,李笠看着对方的“寸头”,忽然觉得有些羡慕:这种发型很清凉啊。 虽然已经入秋,但天气依旧炎热,这个时代没空调、风扇,让蓄发、扎发髻的李笠觉得头闷得慌,却不能剪发。 因为在古代,不算习俗的话,一般只有两种人会这样:其一,受了髡刑的囚徒,其二,还俗的和尚。 那几个留着“寸头”的驵侩,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李笠看看四周,继续前行。 对住税的征收,如同再次在豪商身上割肉,对方不反抗是不可能的。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交易市场开业到现在,之所以看上去风平浪静,原因之一,是李笠拉拢了一个群体。 使其成为新税制的受益者,为新税制保驾护航。 数十年来,由梁国皇帝亲自带动的崇佛浪潮,使得仅仅建康城内,就有大小寺庙数百座。 这些寺庙之中,聚集着大量僧尼,占据大量田地,却不用缴纳一文钱、一粒米,还时常接受信徒的捐赠。 财力雄厚的寺庙都会经营质库(当铺)、产业,并且放债。 所以,换个角度来看建康城里的这些寺庙,就是一个个当铺、钱庄、金融公司。 家大业大的寺庙,必然和达官显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者之间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而不是主仆关系。 达官显贵为寺庙提供“保护伞”,寺庙在给达官显贵及其家眷提供“心理咨询服务”的同时,也为其提供“金融服务”。 典型的“金融服务”,就是吸纳资金,用于放债,由此获利,给“客户”分成。 亦或是从事抵押行业,由此牟利,回馈“客户”。 所以,达官显贵们有需求,需要通过“合作寺庙”,实现自己的资金“增值”,或者“代理放债”。 李笠觉得“多种经营”的寺庙应该取缔,也不许寺庙有免税特权,并且要限制僧尼数量。 奈何现实就是如此,他暂时改变不了,却能加以利用:让放债的寺庙,参与交易市场的运转,名正言通过一系列制度(譬如担任驵侩)捞钱。 这些寺庙从新制度上获取了好处,等同于其背后的达官显贵,也从新制度上获取好处。 此举等同于两军交战之际,用利益引诱敌人的友军,使其临阵倒戈,对昔日盟友施展“背刺”。 这一招的效果不错,那些放债的寺庙,手握巨额资金却因为没有掌握贸易渠道,无法安心从事大宗货物贸易来获取巨大利润。 现在,交易市场的各种交易制度,实现了这些“金融势力”的多年夙愿。 新成立的“总税司”,控制了建康的石头津、方山津,以及各处篱门,等同于控制了进出建康的物流通道。 在此基础上建立的交易市场制度,可以最大限度控制住建康城的贸易渠道。 被李笠拉进来、一起赚大钱的建康大寺庙“金融势力”,就是李笠关门后放出来的狗之一,战斗力极强,敢撕咬任何反对者。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现在,谁敢断新体制下既得利益者的财路,谁就要倒霉。 李笠经过一栋二层砖楼,二楼人声鼎沸,不时有人声嘶力竭喊着话。 “二百三十五贯第一次!” “二百三十五贯第二次!” “好,有买家举牌了,二百四十贯第一次!” “二百四十贯第二次!” “还有没有人举牌?二百四十贯~~第三次~~” “啪”的一声响起,随后听得那人喊起来:“成交!!!”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八章 沉迷 午后,方山津西,税关附近的交易市场内,各交易大厅里,无数的买卖双方正在讨价还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携带货物过关的人,在交易市场里有一个临时摊位,他们以卖主的身份,在此“守株待兔”,与进入市场、寻求进货的买主进行交易。 这种交易为一对一的讨价还价,也是最常见的交易方式。 若价格谈不拢,议价的潜在买主离开,再有人经过,若对货物感兴趣,于是新一轮一对一的讨价还价开始。 而交易市场里,有好几种交易制度,分别在不同的场所进行,实行的是“竞价交易”,以激烈的价格竞争,刺激着买主和卖主的心脏。 一处大厅外,滞留建康的湘州商贾毕隽,听着厅内那声嘶力竭的喊声,看着手中的资料,眉头紧锁。 如今是九月十日,本来此时他应该已回到家乡,和亲朋好友共度九九重阳节。 但是数月前他来到建康后,恰逢建康实行新税制,陆续实施了许多新制度,他和许多行商一样,发现其中颇有蹊跷,不由自主留下来,要好好琢磨一番。 毕隽让堂弟毕庆带着在建康购买的货物返回湘州,自己则与许多湘州老乡一道,成日里蹲在东西二津的交易市场里,研究新制度下的各种交易规则。 其中的“竞价交易”,是他们,以及无数商贾研究的重点。 研究来研究去,研究者们不知不觉沉迷其中。 所谓的竞价交易,其实没什么特别之处,做买卖的人都知道什么是“竞价”,但交易市场里的竞价交易分很多方式。 其一,经有信誉的驵侩,对过关的货物进行“定品”,然后,将这些货物集中起来,一个个进行“竞拍”,由一群买家对各个货物进行叫价。 价高者得货物。 其二,经过“定品”的货物,由一群买家开价,但只开价一次:价格写在纸上,然后由主持者公布,价高者得货物。 这两种竞价方式很常见,以买卖双方的关系而言,是一对多,即一个货物(卖主),对多个买主。 只不过卖主不叫价,而是买主相互竞价而已。 交易市场的竞价交易,又有另一种方式,为多对多。 即多个同类货物(卖主),对多个买主。 在交易主持者的主持下,买主对货物开价,开价会变,卖主也对自己的货物开价,不是一口价,而是根据买主们的开价,调整自己货物的售价。 这种竞价交易中,买卖双方博弈,而买主之间、卖主之间也在博弈,所有人都在竞价。 当然,具体操作,是由交易市场提供场所、“主持人”,并制定规则,维持交易秩序,并确保交易的最终完成。 交易时,买卖双方不得直接开价,而是要通过名为“经纪”或“交易员”的驵侩,来实现“讨价还价”。 可以说,这种交易方式极其刺激,若操作得当,买卖双方均可以获取比正常交易方式更大的利润。 但不适用于所有类型货物的交易,只有那些价格波动大的货物,才能在这种竞价交易之中,将利润最大化。 即便如此,适用于竞价交易的货物有很多,建康作为一国之都,户数进三十万户的大都会,每日产生巨大的需求,使得各地货物云集。 那么,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必然会有形形色色的货物在东西二津附近的交易市场里销售、集散,每日都产生巨大的交易额。 其中,竞价交易本身,就产生了新的盈利方式,那就是在交易市场里不停转卖货物,只要处理得当,一样可以赚大钱。 即在吃透各种交易规则的前提下,备好充足资金,不需要奔波外地进货、贩卖,只需要守在建康的交易市场里,不停地参与竞价交易来转卖货物,就能实现可观的盈利。 如此一来,既省去了行商的奔波之苦,也避免了坐贾因为货源而受制于人的烦恼。 毕隽悟到了这一点,所以决定留在建康,好好琢磨一下各种交易规则,等熟悉得差不多,就可以开始发财大计了。 悟到这点的人很多,因为正常商贾都能很轻易看出其中蕴含的商机,所以,聚集在交易市场的人越来越多,不仅做买卖,也在学着做新的买卖。 学着学着,沉迷其中。 而交易市场为了更好的“营业”,特地编制、销售“说明书”,对交易市场的各种交易、征税规则进行详细介绍。 尤其针对各类竞价交易,着墨较多。 最复杂的“多对多”竞价交易,因为规则颇多,又要举例加以说明,方便读者理解,故而交易市场特地编制单独的一本“说明书”。 是一“本”,而不是一“卷”。 将一张张纸用细线装订成“册”,也就是装订成“本”,翻阅起来颇为方便。 旁人见毕隽手中的这本“说明书”,颇为羡慕:这书,即便是佣书人传抄的手抄书,售价也不低呀! 毕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仔细看着,越看越觉得有把握。 交易规则虽然有些复杂,但只要弄清楚并熟练掌握,其实也不算什么,“多对多”的竞价,其实还是看人与人之间的博弈。 以及对各种价格的掌握。 这种博弈,很考验临场应变,因为竞价交易的竞争必然激烈,人不太可能冷静思考。 加上交易场所的嘈杂环境,人无法从容思考,所以,越有“急智”,胜算越高。 看了一会,毕隽收起书,思考起来。 竞价交易想要顺利实施,需要许多前提条件,其中之一,是对货物的精准“定品”。 定品就是定品级,一如给人定乡品那样,交易市场的驵侩们,会仔细鉴定货物成色,辨别好坏,把货物分为九品,然后进行竞价交易。 参与竞价的买家,事前是无法对所开价货物进行品质鉴定的,所以,交易市场对货物的“定品”是否获得买主们的认可,十分重要。 其二,交易市场的日交易额十分巨大,涉及大量且琐碎的各类交易,那么,这些交易过程中产生的大量以物易物或钱货交割,实行起来非常耗时间和精力。 要想让交易市场保持巨大的交易额,并且流畅的运转下去,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办法,其实自古以来就有,那就是让有信誉的人来给交易做信用担保。 用信誉来担保,最终交易双方能拿到钱和货,如此一来,就能省下大量的中间流转环节,方便做买卖。 一旦交易出问题,担保人会负责赔偿损失。 建康的交易市场,就有这样的人或商家,用过硬的信誉来担保。 担保在交易市场里进行的各种交易,以及货物在不同人之间的各种转手,可以在纸面上进行。 最后交割的时候,最终买主和卖主都能凭借交易单,拿到钱或者货。 担保人(担保商)还担保交易市场对货物的定品,一旦买主拿到货,发现实际情况有出入,可以申请“仲裁”。 仲裁结果若是货物的定品低于实际成色,信用担保人会进行赔偿。 毕隽仔细打听过,且交易市场也广泛宣传,在交易市场为货物定品的驵侩,多有建康城里有名豪商的掌柜或者老手(兼职)。 而为交易市场的交易过程以及货物定品进行信用担保的人,要么来自商誉极佳的豪商,要么是那些信誉极佳的大寺庙。 这些人或豪商、大寺庙,都能通过为交易市场的货物定品,以及提供信用担保,根据交易额,获取不菲的利润。 再加上主持、参与竞价交易的驵侩也有“提成”,所以,新税制实行数月以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新制度的好处。 发现只要参与、适应这个新制度,所有人都能在一个相对公平、公开的秩序下,体面的赚大钱。 而官府不需要巧立名目来征收各种杂税,就能从这新税制里获取远超往日的商税,还不会激起民怨,可谓皆大欢喜。 所以,当交易市场“开业”后,大户们开始适应新规矩,尝试掌握新的游戏规则,并渐渐沉迷其中。 人们预想之中的各种闹事、冲击事件,并未出现。 那些因为新税制实行而利益受到极大损害的大户们,在反抗无用之后,惊觉只要适应这套制度、掌握规则之后,可以通过这套制度,获取比往日更多好处。 于是,反对的声音虽然还有,但已经是有气无力了。 毕隽觉得,比起刚开始严格征收关津税时,那些大户们声嘶力竭般的呼喊,现在的喊声,更像是反抗不能后,半推半就的呻吟。 宛若家境优渥的女郎,被一个突然闯入庄园的贼人连带家产一道强占,沦为小妾。 悲痛欲绝之下,女郎没胆寻死,又无法反抗。 却惊觉对方居然年轻英俊,才艺出众,且出身名门,家中良田千顷,累世官宦,长辈多有在朝为官者,门生故吏遍天下。 所以,既然木已成舟,就不如从了对方,哪怕只是做妾。 娘家人有了这层关系,鸡犬升天,自己每日伺候潇洒郎君,也快意非常。 只不过碍于脸面,每次被郎君推倒之际,女郎便半推半就,喊上几声罢了。 毕隽看着眼前热闹非凡的交易市场,忽然冒出个疑问: 朝廷调彭城公回京城任职,到底是让彭城公回来监税,还是回来经营产业、货殖生利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章 后果 第八十一章 土断 第八十二章 局面 上午,军营校场里,兵卒们进行日常训练,场地边上,李笠看着几个兵摆弄一套装置。 这套装置,外表是个独轮车,车上木箱装着一大捆绳索,绳索上等距离做有标记,为测距绳。 整套装置名叫绳尺,由尺体(绳索容纳器)、车体和转轴等三部分组成。 尺体为一个具有定位点与车架的木板构架,其定位点可插入丈量起点处的泥土中。 呈直角分布的两部车架可以分别固定两部“车体”。 两部“车体”上又分别有一转轮,转轮上缠绕着标有许多标记的麻绳。 而两支“转轴”则用于丈量结束时的绳尺收回。 绳尺丈量工作时,一般由三人配合完成,一人固定尺体于起点处(可以是丈量段中间点),并负责记录两边绳尺的读数。 另两人则一人一边,反方向拉长绳尺到丈量段终点处,完成一次丈量。 三名兵卒在标定长度的空地上,完成了一次丈量,李笠用怀表记下时间。 随后,另一套装置上场。 此装置也是装在独轮车上,但独轮车只是个单纯的载具,一名兵卒从独轮车上提起一物。 李笠定睛一看,却是个装在十字形架子上的木匣,内里卷着一卷竹篾。 容纳木匣的十字架为木制,尺体为竹篾,即蔑尺。 其转心、钻脚为铁制,侧面又有可折叠的摇柄。 整套装置名为“丈量步尺”。 使用起来,只需两个人:一个人将这大卷尺的钻脚定在丈量起点,另一个人拉着蔑尺前端向前走,抵达丈量终点。 两人一起将蔑尺绷紧,位于起点的人,记下蔑尺上的长度标记。 随后,终点的人放开蔑尺,位于起点的人转动摇柄,将蔑尺收回。 李笠同样对蔑尺的丈量过程计时。 随后,第三套装置上场。 这装置看上去像是个带轮推杆,为长杆加一个轮子,名为测距轮,轮轴侧面有机械计数器。 计数器有两个计数功能,一是计圈数,二是计单圈转动长度(不满一圈时)。 按下计数器的按钮,计数器清零。 人握着长杆的握把? 将轮子放在丈量起点,然后推着轮子向前走。 轮子转起来,其轮轴侧面的机械计数器就会开始计数。 当轮子抵达终点时? 抬起轮子? 记下圈数? 乘以轮子的周长,再加上单圈转动长度,便可获得丈量距离。 测距轮的测距速度很快? 在三套装置之中? 对同样长度的测距(丈量),耗时最短。 且重量轻,一人便可携带、操作。 毫无疑问? 仅就纸面参数而言? 测距轮是各地官府对土地进行丈量时的最佳工具。 真是这样么? 不是。 测距车的结构简单? 但机械式样计数器的机构不简单(相对而言)? 即便装着铁外壳? 也容易因为各种原因产生的撞击而出现故障。 机械计数器的部件多为铁制? 在实际使用中,很容易生锈,所以需要经常拆卸、保养,基层吏员不具备这种能力。 使用过程中,还会有一个问题:推着测距轮走? 未必能走直线? 那就得拉起长绳? 或者在地上画直线? 以便测距轮跟着走直线。 这会增加工作量,而且既然都已经拉绳了,何不直接用绳尺测量? 若不拉直绳、画直线? 就这么丈量土地,用结构更简单的“步规”,更加方便、简单。 步规,就是类似圆规的“人”字形工具,其两脚间距离是固定的(譬如五尺),简单实用。 所以,根据徐州各地的使用心得,综合考虑下来,还是“丈量步尺”(大卷尺)好用。 因为长度超过一定数值后,绳索要比同等长度的竹篾所制蔑尺重很多,所以收放以及携带时十分费力。 且绳子的松弛程度,也会影响丈量的准确度,而竹篾不存在这个问题。 “丈量步尺”结构很简单,随便找个竹木匠就能制作,且修补起来很方便,相对耐用,制作和维护成本低。 所以,徐州州廨将经过实践所得最佳丈量工具“丈量步尺”,上呈朝廷,恰逢朝廷实行土断。 土断的目的是户籍整顿,并对新编入籍的户口名下田业进行丈量,以便征税,所以便宜好用的“丈量步尺”正好派上用场。 李笠让兵卒们把装备收好,看着那制作精良的测距轮,只觉可惜。 可惜,土断的实施范围有限,且因为实施对象的缘故,“开源”的效果可能不会很好。 李笠觉得,朝廷应该排除万难,对户数和田亩做一次真正的清查。 尽可能发现更多的隐户和隐田,将其纳入官府管辖之下。 如果做不到,靠着土断想要大幅增加税收,那是不可能的。 想要摸清大地主、豪强们名下有多少隐户、隐田,肯定不容易,但不这么做,暮气沉沉的国家就一天天烂下去。 天下三分,当三个国家相互间都奈何不了谁时,谁犯的错越少,谁越能“苟”,笑到最后的几率就越大。 但想要“苟”,财政要撑得住,养活一支好歹能看家的军队。 随着李笠对朝廷一些情况的深入了解,他越发觉得,财政问题是个大问题:朝廷的岁入勉强够花,几乎没有盈余,想要有所作为,无以为继。 这个问题,无论是谁来当皇帝,都得面对,解决不好,就容易患上抑郁症。 李笠看着校场上操练的兵卒,想起自己和张铤、祖珽归纳出来的一组数字:三个国家的户数估算。 这个年代的人口统计,一般是以户为单位,登记在官府的户籍上,方便征税。 平均一户以五口计。 但因为大量隐户的存在,且各国对户籍的管理力度不同,所以在册户数与实际户数有很大差别。 梁国的在册户数,现在大概有一百四十万户左右。 至于齐国,齐国由东魏蜕变而来,李笠听祖珽介绍,魏、齐换代之际,在册户数大概是二百余万户。 如今齐国丢了淮北,但考虑到代魏之后十年间人口繁衍,应该不低于二百万户。 至于周国,人口只能靠推算。 魏国(北魏)经过六镇之乱,人口损失很多,在尔朱氏败亡之际、魏国分裂之前,祖珽记得当时在册户数大概是三百余万户。 魏分东西,既然东魏占了二百余万户,那么西魏刚开始时,人口大概是接近百万户。 后来,西魏夺了梁国益梁地区,而梁国占了西魏沔北地区,此消彼长,粗略估算,西魏/周国的户数,大概百万户左右。 人口是最重要的资源,有人才有劳动力,才能让土地有产出,才能让军队不缺兵。 所以,三国的国力排位,参考在册户籍数量,是:齐国(二百余万户)>梁国(一百四十万户左右)>周国(一百万户左右)。 那么,以国力而言,齐国一个打两个是没问题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 但是,国力要经过动员才能转化为战争能力,并需要一个有效的军事体制将战争能力发挥出来,赢得军事胜利。 在这方面,梁国就垫底了。 六镇之乱后,魏分东西,东、西魏政权得核心权力集团,都是源自六镇武人的军事集团,其首领以军权获取相权,然后架空皇权,以霸府控制朝政。 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武勋们,军事能力毋庸置疑。 他们控制了朝廷,构成了权力中枢,这样的权力集团,打仗时对国力的转化效率必然不低。 梁国呢? 朝廷从体制建设上就压制武人,导致几十年下来,将领总体水平较低,梁军和强敌过招,小规模交战还行,一到大军团决战就极易崩盘。 宰辅们经过了去年的河南之败,也看出官军总体实力不行,所以决定“以和为贵”,不奢望拿下河南。 就想安安心心守着现有家业过日子。 这对于刚过而立之年不久的李笠来说,无法接受。 他不是不接受和平,不是想要穷兵黩武,而是不接受当裱糊匠。 烂摊子就该整顿而不是裱糊,不然就算是“苟”,恐怕都熬不过其他两国。 现在湘东王借土断立威,或许真的想“有所作为”,他倒想看看,接下来谁会倒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三章 轨迹 雪后的建康一片素白,城中一隅,一处特别素白的府邸,正门处车水马龙。 若不是府邸内外挂着白幡、门童和仆人都着丧服,府里时不时有哭声传出,旁人还以为这里正在办宴席,所以亲朋好友纷至沓来。 豫州刺史陈霸先,在任上病逝,前不久棺椁运到建康。 其家人在府邸设灵堂,在京的文武官员前来吊唁,李笠亦是其一。 他和陈霸先及其家人没什么交情,与其部下也是如此,所以今日到府吊唁,纯粹随大流,走个形势,说说场面话,做做表面功夫。 但李笠此来,却有别样心情。 他和其他前来吊唁的官员聚集在一起,问候陈霸先的遗属。 陈霸先的原配已逝,后来续弦,先后有过几个儿子,但活到现在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续弦为其所生陈昌。 不过陈霸先有侄儿,如今有几位在场,所以遗属人数还是蛮多的。 李笠看着一脸悲伤的遗属,看着其中那形容枯槁的陈昌,忽然想到自己。 他是家中老幺,事实上的独子,不过还好,儿子多,将来去世后,灵堂里戴孝的儿孙会很多... 李笠把思绪转回来,回到灵堂内灵柩上。 灵柩里,当然是陈霸先的遗体,“很久以后”,他就认得这个人。 陈霸先,在历史上是陈国的开国皇帝,虽然李笠不清楚陈霸先是如何开国的,但毫无疑问,历史轨迹被李笠改变了: 这个时代不会再有陈国。 现在,陈霸先去世时,身份是坐镇地方的梁国牧守,而不是“先帝”。 近十几年来,陈霸先在岭表讨伐叛逆,又挥师北上? 为国分忧,接连收复失地,抵御外侮。 最后病逝于地方任上? 称得上是大梁肱股之臣。 所以李笠觉得有些感慨:果然是时势造英雄么? 因为他的努力? 侯景之乱的影响变小? 没有导致江南千里无人烟,没有让梁国走向末路。 于是,平定一系列战乱的文武官员们? 人生轨迹变了。 陈霸先没了“梁国走向末路? 必然有人取而代之”的势,自始至终,都是梁国的忠臣。 而即便如此? 陈霸先的一生? 还是颇为励志的。 李笠来之前? 仔细打听了陈霸先的履历。 陈霸先是吴兴人? 最初在家乡是个里司? 后来到了京城? 当油库吏。 后来,给吴兴郡守、新喻侯萧映当传令吏。 那时,陈霸先应该是三十多岁,依旧是不起眼的小吏,没有前途可言。 但是金子就会发光? 萧映很快就发现陈霸先有才干? 便予以任用。 萧映转任广州刺史? 到岭表上任? 陈霸先随行,得提拔为郡守,屡次平定叛乱。 后来交州爆发叛乱? 并影响了岭表局势,陈霸先为焦头烂额的萧映排忧解难,名声大振。 这时,陈霸先四十出头。 李笠回忆当时自己的“状态”,当他从世叔刘德才口中知道交州叛乱消息时,“刚来不久”,还是个为了生计而苦苦挣扎的鱼梁吏。 萧映在任上去世,深受萧映恩遇的陈霸先,护送萧映灵柩返回建康。 走到大庾岭时,被朝廷任命为交州司马,随后返回广州做准备,率军入交州平叛。 陈霸先以平定交州叛乱大功,得皇帝赞赏,并得以在平叛过程中,招揽不少强兵悍将。 他人到中年,还是小吏,却抓住机会,用十余年时间,蜕变为方镇大员。 看起来轻松,但实际上很不容易。 李笠自己,起点也是小吏,也是花了十几年时间,抓住一次次机会,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同样作为一个从底层奋斗出来的奋斗者,李笠对于陈霸先当然有种“共鸣”的感觉。 看着灵堂内摆着的灵柩,李笠想起一句话:盖棺定论。 陈霸先去世,盖棺定论,可称梁国的忠臣。 李笠想到自己:那么,当我去世时,会是什么人呢? 是梁国的忠臣?还是乱臣贼子? 或者,明明是忠臣,却被皇帝或权臣“先下手为强”,随便安个罪名干掉,许多年以后,才恢复名誉? 李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人要在活着时努力奋斗,死后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 他看着灵堂内的各色人等,注意到一些面色凝重的人。 这些人是陈霸先的部下、属下,当中几位,他之前见过。 那是李笠救援“老王”、“老陈”之后,在官军大营里,看到的豫州军诸将。 这些将领之中,有的是陈霸先同乡,既是多年好友,也是多年战友。 一如梁森、武祥和李笠的关系。 但更多的将领是出身岭表的“岭表人”,跟着陈霸先四处征战,打了十几年的仗,是老部下。 这些人,是“带头大哥”陈霸先的“兄弟”和“小弟”,如果历史的轨迹没有变动,就该是陈国的开国元勋。 然而历史轨迹变了,“带头大哥”去世时的身份,是梁国的臣子,不是“先帝”。 那么这些跟着陈霸先拼搏的“故人”,本身作为梁国官员,不可避免要寻找新的靠山,而不是奉陈霸先之子陈昌为“新君”。 而且,这些将领,也不是陈昌能庇护的。 因为许多人来自岭表,进入“中原”后,深受歧视。 这歧视既来自于根深蒂固的士族对武人之歧视,也包括三吴对外地人的地域歧视。 甚至他们的部下,还会受到别人在样貌上的歧视:许多岭表士兵身材矮小,样貌有些“特色”,所以被讥讽为“猴”。 除此之外,若无靠山,这些将领还要面对官场上的歧视。 陈霸先这个“带头大哥”在时,可以“罩”着部下,而陈昌明显不行。 陈昌自己官位就不怎么样,也不可能父死子继,继任豫州刺史一职。 现在陈霸先去世了,他的老部下们,在朝中根本无人脉,仕途前景一片昏暗,需要寻找新的“带头大哥”,或者寻找靠山。 在李笠看来,这几位,就像后世某大公司破产后急着找新东家任职的高管,高不成低不就,对前途颇为迷茫,一脸凝重。 不过不要紧,这些擅长打仗的将领,一定会有人拉拢。 说实话,李笠也想拉拢,但他出不起价。 “价”,不是钱财,而是前途。 因为李笠手中没有人事任命权,在中枢没有人脉,所以无法帮这些“公司破产的高管”安排一个体面的新职位。 而录尚书事、执掌朝政的湘东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招揽人才、收买人心得绝佳机会。 只要把将领招入麾下,将领们带着的百战老兵,当然也就跟着效命了。 吸纳了“岭表军团”的湘东王,本就有王僧辩的“荆襄军团”效命,军事实力大增。 小皇帝的几位皇叔相比起来,真就是弱鸡。 强军如利器,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五十出头的湘东王,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保不齐哪天就要“受命于天”,人生轨迹忽然来个“急转弯”。 吊唁完毕,李笠打道回府,坐在牛车上,想着接下来怎么办。 和王琳做儿女亲家,等同站队湘东王,坐看宫里那对孤儿寡母自生自灭。 湘东王有“三大军团”效忠,就要“为苍生计”了。 将来受禅让称帝,但年纪也不小了,或许过不得几年,就要驾鹤西去。 皇太子即位,当然要任用自己人来控制局面,那么王琳这个亲舅舅必然有重用,肯定风光无比。 家翁一家荣耀,身为王家嫡长子妇的李平安,自然也跟着风光... 李笠有了这么个好亲家,自家当然也有保障,因为王琳什么都不讲,就讲义气,一定会为他在新君那里时常说好话,避免各种误会和猜忌。 他就能安安心心当官,或者镇守地方,或者在京为官。 儿子们的仕途之路,也不愁不好走。 ‘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下去,几十年后,我寿终正寝,静静躺在灵柩里,外面哭灵的儿孙有上百人,把灵堂都挤满....’ 李笠挠了挠头。 有这种想法的人,在官斗剧里,怕是活不过一集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四章 犹豫就会败北! 阳春三月,燕归来,在屋檐下衔泥筑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李笠抬头看着屋檐下忙碌的燕子,对萧勤笑道:“还记得当年,你问我,燕子回来,如何认得旧巢。” 萧勤点点头:“你说,首先得确定,这燕子,果真是去年筑巢的燕子?” 两人随后笑起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因为那年,卑微的鱼梁吏说完之后,被尊贵的十一郎君追打。 十几年过去,昔日的鱼梁吏,已经成了开府仪同三司的重号将军,而十一郎,依旧是十一郎。 通常来说,一个人发迹之后,不会喜欢别人提起自己卑微的过去。 这种忌讳,会随着这个人的地位的升高而变得越来越明显,要是有哪个“故人”不识好歹,故意揭伤疤,会招来这个人的忌恨。 萧勤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李笠提起过去时,他十分小心,不敢多说什么,以防惹得李笠不快。 他不清楚李笠提起旧事,到底有何用意,就只能见招拆招,附和着说。 李笠并没有什么用意,存粹是故人相见,叙叙旧而已,想起当年事情,随口提了一下。 此时,他们位于蒋山上的一座寺庙院子里,之所以会在这,是因为各自与家人出游,到蒋山登高望远,刚好在寺庙附近碰上了。 李笠和侄儿李昕一家,还有梁淼一家出游,萧勤则与长兄鄱阳王萧嗣以及几个兄弟一起携家眷出游,队伍更为庞大。 李笠和李昕、及梁淼到萧嗣那边交谈了一会,萧勤先送李笠出来,顺便叙叙旧。 寺外? 有人在空地上放风筝,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那是他们各自的儿女在嬉戏。 所以? 话不好多说? 两人很快“各奔东西”? 去陪伴自己的家人。 李笠缓缓走在廊下,回想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如今是三月初一,一眨眼? 三个多月就过去了。 豫州刺史陈霸先在任上去世? 其旧部们,过完年后便有了着落,各自得了任命。 这些人? 已经得了辅政湘东王的妥善安排? 不好说就此投效? 但至少? 别人短时间内不好拉拢。 而去年冬天开始实行的土断? 现在也有了结果。 新增黄籍户数万户? 收拾了一群藏匿隐户的豪强大户,朝廷借此立了威,而湘东王,也立了威。 那些被收拾的人当中,不乏与几位当朝皇叔关系密切者? 被湘东王借着土断之名整了一番? 几位皇叔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毫无疑问? 湘东王正在坚定不移的布局? 这个局如同一个渔网,已经慢慢撒开,而水里的大鱼小鱼? 还在犹豫。 几位皇叔知道叔父在“修理”他们,但却一直犹豫,觉得或许只要自己老实点,就不会有事。 鄱阳王萧嗣依旧在京任职,面对湘东王不断出招,应对乏力,总是被挖墙脚,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击的举措。 李笠仔细观察了一年,发现萧嗣没有什么重整旗鼓的实质行为,似乎也没打算把乐安的大铜矿拿来“运作”一番。 看得出萧嗣在犹豫,如同进入中年危机的老员工,被房贷、车贷、子女读书问题压得喘不过气,面对上级的不断压榨,只能忍,而不敢掀桌。 与此同时,似乎还有人在犹豫,那就是太后。 年初,齐国使节抵达建康,带来媾和请求的同时,也正式向梁国君臣告知:齐国国内的皇位更迭。 “新出炉”的叔夺侄位,太后已经知道了。 而湘东王的一系列动作,李笠认为不可能没有人向太后分析背后深意,而太后依旧当做没事人那样,日子照过,好像也没什么具体的反制措施。 曾经若有若无的“彭城公女入宫为后”说法,太后那边也没了动静。 至于其他几位辅政大臣,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身处权力斗争旋涡核心的几方势力,只有湘东王在坚定不移的布局,其他几方都在虚度光阴,这是怎么回事? 李笠觉得,这几方势力大概都在等着别人出头,自己看情况再采取应对措施。 皇叔们等着鄱阳王和湘东王斗起来,太后担心自己的举动过于明显,引来湘东王反击,便盼着小叔子们和鄱阳王掣肘湘东王。 至于回京任职的他,或许太后信不过,所以当初提的那些话,恐怕也就是打打擦边球而已。 鄱阳王不想为太后、当朝皇叔们火中取栗,而自家叔叔、弟弟们难当大任,或许觉得自己把乐安铜矿拿出来,好处又会被湘东王拿走,便决定“苟”。 大伙都在犹豫,而湘东王可不犹豫,以土断立威,又行事职权,给陈霸先的旧部安排好去处,拉拢人心 依旧让王僧辩坐镇沔北,明显就是要盯着长江中游北岸的荆、襄、司州,震慑出镇的几位当朝皇叔。 一旦京城有事,这些出镇藩王,顾忌后背的王僧辩,恐怕就只能对京城的事情装聋作哑,无法从容起兵,顺流而下冲向建康。 若以湘东王别有用心为前提来判断,最近这一年多的布局,确实能证明湘东王所图非小,李笠觉得自己能看出来的事情,别人没道理看不出来。 但都在犹豫,在浪费时间。 甚至连他自己,也在犹豫,想要随机应变。 然而干等了三四个月,除了湘东王有了明显进展,其他各方都在“苟”。 湘东王已经撒网了,网即将入水,但水里的大鱼小鱼们还想再观望一下,觉得自己或许还能有机可乘。 李笠不想等下去,因为他必然是那些鱼之中的一条。 一旦被网住,接下来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环节,到那时候再奋起反击,不是不能赢,但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走出寺庙,李笠看见外边空地上,儿女们正在放风筝,一个个玩得兴高采烈。 作为一家之主,一家老小都指着李笠遮风挡雨,所以他不能出错。 单身时,自己可以“浪”,如今有了妻妾、子女,就不能拿家人的性命来开玩笑。 李笠抬起头,看着天上高飞的风筝。 风筝为燕子形状,不停飞翔着,仿佛正真的燕子一般。 然而,一旦风筝线断了,风筝就会坠落地面,现出原形。 李笠觉得,既然已经反复确认烂摊子无可救药,那还有必要观望么? 还在犹豫什么? 生死关头,不能犹豫,因为,犹豫就会败北! 。。。。。。 三月初三,上巳节,蒋山畔,成了郊游的热闹场所。 按习俗,上巳节人们要郊游,在水边沐浴,祭祀宴饮、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需要有流水,所以位于建康郊外的蒋山,有流水的地方都聚集了许多人。 蒋山一隅,一处溪流旁,大片空地上拉起步障,外围有僮仆、侍卫环绕。 走近的人们一问,得知是湘东王携家人在此郊游,赶紧绕开。 步障内,已经布置好筵席,湘东王萧绎端坐上首,和世子萧方诸以及几个儿子交谈着。 王氏姊妹,以及其她几个妾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和萧绎其乐融融,只觉幸福非常。 不知何故,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布障门口,出现了几个身影。 却是湘东王妃徐昭佩,带着守寡大儿妇,以及孙儿萧庄来了。 徐昭佩衣着得体,穿金戴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她的出现,让现场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王氏姊妹等几个妾收起笑容,端正坐姿,来了个“不苟言笑”,省得王妃一会找茬。 萧方诸和弟弟们见嫡母板着脸过来,只觉后背发凉,极其不自在,下意识的微微低头,心中提防,以免待会被嫡母找茬。 徐昭佩入座,坐在萧绎右边,萧庄恭敬的向祖父行礼问安,正要跟着母亲走到旁边入座,却被徐昭佩拉着坐在身边。 这下,许多人都觉得尴尬。 萧方诸和弟弟们,向嫡母请安,而萧庄坐在祖母身边,等同于叔叔们,在向他请安。 萧绎的独眼微颤,但随后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 面对庶子们的问候,徐昭佩只是微微点头,不多说什么。 萧庄见叔叔们在面前行礼,想站起来,被祖母拽着,动弹不了。 现场气氛愈发尴尬,本来应该欢声笑语的阖家团圆,却因为徐昭佩一人,变得冷清。 还好,众人就座后,乐伎、歌舞伎开始奏乐、表演,好歹把尴尬的气氛冲散。 萧绎目不斜视,看着歌舞表演,面无表情,却觉得脑袋有些疼。 对于他来说,徐昭佩就是一粒老鼠屎,硬是能把一大罐美味的羹,变得让人倒胃口。 他不想见这个贱人,哪怕只是一眼。 所以,一年到头,他和徐昭佩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平日里,萧绎不会问徐昭佩的情况,而徐昭佩也不来招惹他,甚至也不再为他睡了那个女人而恼怒。 每天,就是陪着孙儿萧庄,看萧庄读书写字,陪着萧庄游玩,而不是成日里找茬,和萧绎吵架。 但即便如此,萧绎的妾们见了王妃都像老鼠见了猫,尤其王氏姊妹,每次见到王妃,都觉得王妃的眼睛里散发着寒光。 这不奇怪,萧方等遇害后,徐昭佩失踪,大王氏的儿子萧方诸作为次子,就成了湘东王世子。 但萧方等是有儿子的。 除非萧绎休妻、续弦,所以萧方等的儿子萧庄,就是湘东王唯一的嫡孙,按说王位将来该由萧庄继承。 但萧方诸成了世子,将来必然继任王位,之后,王位当然是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侄子萧庄。 所以本来就讨厌王氏姊妹的徐昭佩,现在看王氏姊妹的眼神,仿佛看杀子仇人。 萧绎和家人一边看着表演,一边聊天,时不时吃些零食、喝茶,现场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徐昭佩得注意力放在孙儿身上,似乎没打算挑事。 不一会,萧绎的茶杯空了,旁边侍奉的仆人正要斟茶,徐昭佩却招手让其将茶壶拿来。 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下,冷笑:“怎么用这种成色的瓷器?” 仆人有些尴尬,萧绎转过头,冷眼看着对方。 徐昭佩揭开壶盖看了看,一脸鄙夷:“茶叶煎成这般,怪不得这么难喝。” 萧绎差点脱口而出:难喝?那你又喝!! 左右,无论是诸妾,还是诸子,不安的看着徐昭佩,心中发毛:不是吧,又要挑事了? 却见徐昭佩盖好盖子,将茶壶交给给萧庄:“来,给祖父斟茶。” 萧庄点点头,接过茶壶,来给祖父斟茶。 萧绎看着一脸恭敬的孙儿,有些迟疑。 他倒不是对萧庄有什么不满,相反,自从萧方等遇害后,萧绎渐渐想起这个不受待见嫡子的好来,所以对萧庄还是颇为关心的。 毕竟,他其实恨的是徐昭佩,儿子萧方等是无辜的。 然而,茶壶被徐昭佩有些突兀的打开过... 徐昭佩见萧绎在迟疑,笑起来:“怎么,怕茶水有问题?”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六章 你猜 “呕!!” 萧绎一阵呕吐,向铜盆吐出些许污秽之物,房内随即恶臭弥漫,僮仆赶紧将铜盆端了出去,另一人扶着萧绎躺下。 大医正姚僧垣转出去,检查萧绎的呕吐物,不一会回到榻前,询问萧绎的感觉如何。 一脸苍白的萧绎,气息虚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勉强睁开独眼,轻声说:“好了些,但还是胀痛。” “如之前一般胀痛?”姚僧垣再问,见萧绎点点头,姚僧垣眉头紧锁。 这下,束手无策了。 侍奉在一旁的萧方诸,见名医这般模样,知道病情不妙,看着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父亲,眼眶发红。 同在一旁的湘东王妃徐昭佩,默不作声,面无表情,而萧方诸之母王氏已经泪眼朦胧。 今天是三月初六,三月初三上巳节那日,萧绎携家人郊游,用过小食之后,忽然腹部胀痛,痛得不行,似乎中了毒。 医师很快赶来,为萧绎催吐,尽可能将肚里的毒药吐出来。 萧绎吐是吐了,可腹部和胃部依旧胀痛,只是不至于疼得如同刀绞。 对呕吐物的检查,没发现投毒迹象,让狗吃了些,狗没事。 王府佐官们又对郊游时所有食物、食材进行检查? 没发现异常,喝剩的茶、水,也没问题。 仔细琢磨湘东王出事前的情况? 也没发现什么投毒迹象。 最大的可能? 是柿饼有问题。 因为湘东王患“痔”? 这几年常食柿饼调理,而柿饼一旦和鱼、蟹混吃,容易引发腹胀。 但是? 湘东王明白柿饼的食用禁忌? 所以从不会将柿饼与鱼、蟹混吃,上巳节当天,吃柿饼的前后? 都没有吃鱼或鱼羹、鱼汤。 且柿饼均已试毒? 湘东王还分了一块柿饼给孙儿萧庄? 萧庄吃后并没事。 湘东王所吃饮食? 同座的王妃徐昭佩也吃了? 甚至共饮一壶茶? 并没有事。 所以,王府佐官经过反复排查,排除了有人投毒的可能。 但湘东王回府后,胃、腹部胀痛不止,虽然不至于痛得嗷嗷大叫? 但却吃不下多少东西。 无论吃什么、喝什么? 不一会就会反胃、吐出来? 能留在肚子里的食物? 微乎其微。 对此,王府医师想了很多办法,却收效甚微。 湘东王妃向太后求助? 于是太后派大医正姚僧垣来湘东王府给湘东王看病。 姚僧垣仔细检查了许多遍,没发现湘东王有中毒迹象,根据其症状判断,很可能是积食症引发肠胃不适。 姚僧垣也想了很多办法治疗,但依旧收效甚微,湘东王胃部胀痛,全无食欲,吃多少,最后都会吐出来。 不得已,姚僧垣用了狠招,熬粪汁至沸腾,然后待其变得温热,给湘东王服下、催吐,以期吐出肚子里积累的“宿食”。 但方才那么一吐,姚僧垣检查呕吐物后发现,除了粪汁,并无其他“宿食”。 又因为湘东王吃什么吐什么,所以再好的药也无用,因为吃不下,就无法调理肠胃,肠胃不行,就是吃什么吐什么。 所以湘东王这两三日来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任何人,两三日不吃食物,都会熬不下去,即便没病,也会饿死。 湘东王现在就已经奄奄一息,面色惨白,独眼无神。 若连名医姚僧垣都束手无策,那么,湘东王就真的没有救了。 这几日一直守在榻边的王氏、萧方诸以及萧庄,看着奄奄一息的萧绎,一脸苦相。 而面无表情的徐昭佩,人人都知道她和湘东王是怨偶,斗了几十年的气,如今湘东王眼见着就要不行了,王妃不面有喜色,就已经不错了。 外面有人来报,说几位辅政大臣来探病,徐昭佩便和姚僧垣一道,连同世子萧方诸转到外间。 房间里除了僮仆,只有王氏和萧庄守在榻边。 王氏看着奄奄一息的萧绎,回想姚僧垣那一脸凝重的表情,知道大事不妙。 萧绎吃不下东西,也亏得这几日不停喝参汤,哪怕大部分都吐出来,也能有少部分留在肚里,吊着命。 但也逃不过油尽灯枯。 萧绎这一走,她和妹妹就成了寡妇,而王妃徐昭佩,作为正室,就是王府名义上的一家之主。 徐昭佩一直惦记着世子之位,到时候必然闹事,找太后闹,要让萧庄来继承湘东王位,届时,有得折腾。 王氏越想越伤心,却不敢哭出声,轻轻捂着嘴,极力压制着悲伤。 看着独眼紧闭的萧绎,她只想问: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饮食,我们吃了没事,大王吃了就出事? 。。。。。。 夜,寝室,薛月娥见姊姊被李笠拦腰抱起,往床那边去,只觉呼吸急促,赶紧跟上。 今晚,君侯是属于她和姊姊的,所以,她要和姊姊为所欲为。 结果门外侍女禀报,说夫人求见。 听得这个禀报,薛氏姊妹心中悲愤:不讲道理啊!一个月三十天,你都独占李郎十几天了,还要多占! 李笠见姊妹俩一脸幽怨,觉得尴尬,只能哄了哄,然后整整衣服,转到外间。 却见黄姈一脸严肃的坐着,看着自己。 仿佛捉了老公偷情现行的老婆。 ‘这个时代男人纳妾是合法的!’李笠自己提醒自己,走上前,要在黄姈身边坐下。 结果黄姈起身往外走,李笠见状一愣,随后明白,便跟了出去。 来到院子,侍女们都远远站着,除了他夫妇,院内再无别人。 黄姈看着李笠,低声说:“妾睡不着,想着时局,辗转反侧。” “你是说湘东王的安危?据说湘东王是吃坏肚子,未必会死嘛。”李笠回答。 黄姈又说:“湘东王情况不妙,要是死了,必然是某位当朝皇叔辅政,无论是谁,与你都无多少交情。” “新税制,恐怕会有反复,到时如何是好?” 李笠抬头看着天上繁星:“谁敢?谁敢让税制反复,我就搞事,而且一旦湘东王不测,我就坐山观虎斗,这道理你肯定懂,还问?” 黄姈盯着李笠,真想问“是不是你投的毒”,但这么问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换了个说辞: “妾实在想不明白,湘东王怎么会被人投毒的。” 李笠见夫人明明是来打听的,却不直接问,心中有数了。 有些事情,还是得让枕边人知道,只是要讲技巧:“投毒...湘东王并没有中毒,不是说吃坏肚子么?” 黄姈此来,其实就是要探李笠的口风,见李笠没有完全装傻,继续问:“不是投毒,那怎么...明明都已经...” “四娘,湘东王确实没有中毒,那么多名医都去诊断了,并无中毒迹象,不是么?” “啪”的一声,黄姈一巴掌打在李笠脸上。 李笠明明提前预判出夫人的动作,却没有躲避。 “有蚊子。”黄姈说完,要将右手收回来,却被李笠握住:“我知道。” 借着附近昏暗的火光,可见黄姈右手掌心,有一只被拍死的蚊子,以及点点血迹。 黄姈再问:“怎么会呢?我想不明白,你...能给我分析一二么?说说,可能是什么原因。” 很明显,黄姈猜测李笠是幕后主使,但不点破,却很想知道湘东王“吃坏肚子”的原因,才这么问。 李笠不想夫人有心病,便“分析”起来:“那好,我试着分析一下,若真有人投毒,其手法可能是什么。” “说到投毒,我认为,湘东王妃,有充足的投毒动机,为了她的亲孙子。” 这没错,黄姈点点头,李笠继续说: “但是,湘东王也必然提防王妃,用餐前的试毒环节不会少,所以,王妃想要不露痕迹的投毒成功,并且在事后撇清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湘东王妃会为了孙子的名分,豁出一切,但必须保证自己事后安然无恙,如此,才能为孙子争取名分,所以不能投毒。” “但是,却可以利用食物相克的原理,来达到目的。” 黄姈听到这里,瞪大眼睛:“这不可能吧?听说湘东王知道吃柿饼的禁忌,且吃了几年,不可能出现食物相克、吃坏肚子的情况。” “然而还是出现了,四娘猜猜,为何会这样?” 黄姈摇摇头,李笠伸出右手,弯曲食指,刮了一下黄姈的鼻梁:“空腹,不能吃柿子,否则肚子容易不舒服,对吧。” 黄姈点头,李笠再说:“原因,是柿子里含有大量鞣质,这鞣质,就是导致柿子吃在嘴里发麻发涩的罪魁祸首。” “熟透了的柿子,鞣质略低,未熟的柿子,鞣质较多,所以很涩。” “空腹吃柿子,柿子里的鞣质和酸酸的胃液发生反应,形成沉淀并变得粘稠,如同浆糊一般,于是人就会觉得肠胃不舒服。” 原来是这个道理,黄姈默默点头,李笠竖起右手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但是,即便不是空腹吃柿子,也容易出问题,那就是短时间内摄入过多鞣质,同样会导致鞣质与胃液和胃里的食物反应。” “形成大量粘稠液体,把胃里的食物粘结成团,坚硬如石。” “成团的食物,可大可小,小的可能只有指甲盖大小,大的,可能有鸡蛋大小。” “成团的食物无法往下走,也吐不出来,本身也无法消化,真就像一块石头,留在胃里。” “这种病症,名为‘胃柿石症’,为常见病。” “胃柿石形成后,或者能从胃部勉强往下走,却走不畅,最后将肠子堵塞,是为肠梗塞,会要人命的。” “胃柿石留在胃里,虽然不会致命,却会让胃很不舒服,影响胃的功能,形成慢性病,譬如胃溃疡,甚至胃出血。” 黄姈听着听着,目瞪口呆:原来是这样。 李笠继续说:“中老年人,一旦食用柿子不当,形成‘胃柿石症’,极易导致胃出问题,毕竟胃用了几十年,已经磨损得千疮百孔。” “最可能出现的就是胃出血,这会要命的,你想想,胃出血,就是胃受伤了,人吃饭喝水,就是往伤口撒盐,只会刺激胃,让胃疼得直哆嗦。” “所以吃下去的饭,喝下去的水,都会吐出来。” “更严重的是,一旦胃出血,伤口因为胃柿石的存在,无法愈合,伤势会恶化,或者伤口扩大...” “一个袋子,裂了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撒出来..胃要是开裂了,人吃下的东西,既不能消化,又透过裂口,进入胸腔,感染更多器官...” 黄姈听到这里,只觉后背发凉:这果然不是投毒,确实是吃坏肚子,但后果,和投毒是一样的。 她很聪明,很快注意到一点: 李笠开头提到了“短时间内摄入大量鞣质”,而不是“短时间内摄入大量柿子”,其实已经是不言而喻。 李笠就是主谋,手段,是将制作蓝黑墨水必须的鞣质(鞣酸),作为“药引”,引发目标人物“吃坏肚子”(患上胃柿石症)。 目标人物所吃柿饼,其本身所含鞣质应该不过量,所以并不是元凶。 当然,吃进肚子里的柿肉,恐怕已经形成了胃柿石。 至于这一目的如何实现(譬如过量鞣质放在食物里却品尝不出来),而不让其他共饮共食得人避免“吃坏肚子”,就没必要问了。 “三郎,若湘东王死了,只会是别人渔翁得利,你,怎么办?”黄姈再次问起这个问题。 李笠选择动手,自然有动手的理由,但黄姈不希望被别人渔翁得利。 李笠再次抬头,看着天上繁星,笑道:“怎么办?你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七章 正本清源 午后,江边,石头津,码头上旌旗招展,众多官员在此迎接返京的寻阳王萧大心。 船队即将靠泊,礼乐准备就绪,顶着烈日列队的官员们窃窃私语,议论着时局。 录尚书事的湘东王病重,无法视事,眼见着就要不行了。 于是,宰辅们请太后召还出镇的几位皇叔,其中就包括寻阳王萧大心。 寻阳王,是文帝(萧纲)在世诸子中,最为年长者,值此关键时刻,理所当然要回京,稳定人心。 有传言,寻阳王即将接替湘东王,录尚书事。 消息不胫而走,苦熬了一年的许多人,终于盼来了救星。 湘东王快不行了,那么接下来,有资格辅政的藩王,第一人选,当然是寻阳王萧大心。 萧大心素来亲近士族、勋臣子弟,所以,等萧大心录尚书事之后,就应该“正本清源”,对之前各项政策进行调整。 譬如,前不久的土断中,被贪官污吏诬陷隐瞒户数的那些受害者,应该获得补偿,亦或是被罢官者能官复原职。 又有,因为建康税吏横征暴敛而损失惨重的人们,官府必须给个说法。 祸害建康百姓的东西二津税关,应该整顿,各种苛刻的征税条例,应该废除。 这一年以来,受尽屈辱的许多人,如同久旱之后的农夫一样? 无不热切期盼及时雨(寻阳王)的到来。 而且,自新君登基以来,朝政为鄱阳王、湘东王相继掌握? 皇帝诸皇叔被排斥在外? 又有几位皇叔因为各种变故而身亡? 这让先帝的忠臣们大为不满。 如今,先帝的皇子入京辅政,这就让许多人看到了希望:正本清源? 势在必行! 议论纷纷中? 许多官员看着不远处的税关关楼,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嘿嘿,等寻阳王录尚书事? 那姓李的没有宰辅支持? 你们就横不起来了! 不仅如此? 勋臣子弟、将门之后? 也会取代那些出身微寒的武人? 得重任? 为朝廷效命。 譬如河东柳氏、京兆韦氏子弟,因为当年侯景作乱时,伤亡太过,才有了粗鄙莽夫冒头的机会。 当年入京增援的衡州刺史韦粲,就是先帝(萧纲)心腹? 与逆贼交战中殉国? 同时阵亡的? 又有韦家子弟及亲戚死者数百人。 若这些人还在? 必能为国分忧,轮不到微末之人上蹿下跳。 也轮不到那渔家子妄称栋梁。 且勋臣、将门子弟多为诸皇子僚佐,随着新君即位、诸位先帝皇子被排斥? 自然也未能有担当重任的机会。 现在不一样了,寻阳王回京辅政,麾下多有韦氏子弟,必然重入中枢,掌握军、政大权。 官员之中,奉朝请柳盼,听着窃窃私语,只觉心中不安。 奉朝请是个虚职官号,流内二班,没具体职务,有上百人之多,所以柳盼悠闲得很,终日交游,知道许多消息,听到许多风声。 彭城公李笠回京任职,顺便监税,近一年来,监税成绩斐然。 但也正是如此,招来许多人的忌恨。 如今湘东王眼见着就要不行了,寻阳王回京,极有可能录尚书事,辅佐少帝,所以,许多人盼着寻阳王“正本清源”,其中就包括“管管”李笠。 让这渔家子老实点。 然而,柳盼不认为有人能是李笠的对手,谁要是和李笠作对,必输无疑。 他幼年时,父亲为鄱阳内史,于是在鄱阳住过几年,认识了鱼梁小吏李笠。 当时,谁也没想到李笠能有如今的成就。 柳盼算是见证了李笠的成长过程,所以知道这个人具备惊人的能力,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挑战的。 别人总是以为,李笠只擅长打仗、经营产业,离开徐州、到了京城,就如同被关进笼子里的老虎,任人拿捏。 柳盼觉得,若有人以这种错觉来看李笠并付诸行动,很容易出事。 想到这里,他颇为不安,这几年,发生了许多事,几位当朝皇叔相继丧命,这让其余几位心中颇有怨气。 在他们看来,兄弟的死,鄱阳王父子脱不了干系,而李笠当初跟这对父子走得颇近,等同于助纣为虐,间接害死了几位皇叔。 又给湘东王监税,祸害了建康城内不少大户。 不少人认为,李笠明明受了先帝之恩,才有了今日地位,不思回报先帝子孙,却给别人做帮凶,祸害先帝子孙,着实可恶。 所以,现在李笠没了宰辅撑腰,就该靠边站。 若不是顾忌徐州军目前难以掌握,那些人怕不是要撺掇宰辅把李笠赶去岭表广州、交州做刺史。 柳偃之所以听到这种风声,是因为姊夫宜都王萧大封,与其他几位兄弟往来密切,言谈之间,就表露出对李笠的不屑和不满。 “来了,来了!” 呼喊声把柳盼从思索中拉回现实,他看向江面,却见几艘旌旗招展的大船,缓缓向岸边靠来。 荆州刺史、寻阳王萧大心抵达建康,同时抵达的,还有司州刺史、宜都王萧大封。 他们的抵达,让建康城里的许多人欢欣鼓舞,仿佛迎来了雨过天晴。 而在柳盼看来,却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前兆。 他不希望姊夫是李笠的敌人,否则,会出事的。 。。。。。。 寻阳王府,一脸疲惫的萧大心,和心腹韦约交谈着。 回京后,府邸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萧大心每天都要接见许多访客,说许多话,说得他喉咙都沙哑了。 但必须如此,不然无法收拢人心。 此次回京,萧大心有备而来,出发前就和佐官议出对策,并做好各种铺垫,确保自己沦为别人棋子。 所以回京之后,他必须接见各方访客,表明态度。 现在一切顺利,即将录尚书事,成为辅政藩王。 但是,支持他的那些官员们,自然是有条件的,他一旦执掌朝政,就得履行承诺。 其中,就有在建康暂行新税制一条。 不过,“交易市场”十分红火,还是可以继续开张的,只是不能再归总税司管辖。 此举,等同于打彭城公李笠的脸,萧大心可不敢撩拨这头猛虎,况且,他也认为,新税制确实对朝廷有益。 却不得不这么做。 否则,那些官员可以支持他,为他助威呐喊、争取录尚书事的资格,也可以反对他,让他再次出镇地方。 对此,韦约提建议:“大王,此事只能徐徐图之,新税制,当然不能直接停掉。” “既然有退税条例,那好,就放宽退税范围,过关货物该缴的税还是得缴,事后,再退税。” “如此一来,即让税关、彭城公有面子,也让那些大户,有了里子。” 倒是个好办法,然而萧大心还是担心李笠有想法。 因为一旦李笠起了心思,徐州军躁动起来,谁能挡得住? 这可是连齐主御驾亲征都打不赢的猛虎啊! 韦约却很有信心:“大王放心,彭城公在朝中毫无根基,自己功高,多有不安,所以要寻求宰辅支持。” “鄱阳王辅政,他就给鄱阳王做事,湘东王辅政,他就给湘东王监税,如今大王辅政,想来彭城公,也会见风使舵的。” 听韦约这么一分析,萧大心稍微放了心。 然而,他知道弟弟们对这几年来几位兄弟的去世,愤愤不平。 他们都认为,就是鄱阳王萧范父子图谋不轨,害死了几位兄弟以及不少宗室。 只不过对方狡诈,贼喊捉贼,把污水都泼到受害者身上,让其蒙冤而死。 所以,迟早要算账,否则,下一个倒霉的就一定是他们。 不能放过鄱阳王萧嗣,至于之前跟鄱阳王父子走得较近的李笠,也得好好“管管”。 萧大心感受得到弟弟们的怨气,但他也知道,李笠其实不过是谁当宰辅就给谁办事,说不上是谁的党羽。 毫无疑问,李笠很有才干,朝廷需要这样的能臣,无非是怎么用而已。 但谁能用得好? 李笠是头猛虎,用不好的话,猛虎会吃人的。 再有能力的臣子,如果不能为朝廷掌握,那就是个祸害。 而且,萧大心此次回京、录尚书事后,当然要倚重跟随自己多年的僚佐们,李笠再有能力,他暂时也不会用。 至于以后如何用此人,以后再说。 目前对他来说,先得站稳脚跟,毕竟,录尚书事,还只是“即将”而已。 就算正式辅政,也得花时间掌握朝政,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哪有精力去想怎么用李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八章 正本清源(续) 小雨绵绵,兵卒无法操练,练不成兵的李笠,在军营边上的官署处理琐碎事务,并接见客人。 来客是主持交易市场事务的胡炜,这大半年来忙得不可开交,人都憔悴了许多。 李笠回京任职、监税,胡炜便为马前卒,忙碌起来,直到现在,将交易市场管理得井井有条。 “按照拟定的新条则,这退税范围扩大后,税收流失接近百分之七成。” 胡炜缓缓说着,面无表情,仿佛一个即将把自己子女卖为奴婢的母亲,眼神黯淡。 “交易市场会从总税司分出去,交由少府寺管理,各种交易规则大概不会变,不过,驵侩资格的确认,要重新过一遍。” 说到这里,胡炜的表情,就如同被卖到风月场的小娘子,即将接待客人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李笠一脸平静,问:“以你的判断,真要这么做,交易市场能撑多久?” 胡炜回答:“最多两个月,就会沦为权贵吸血的工具,名声狼藉。” 说完,一脸不爽:“无一例外征税的税关,以及所有交易必须在限定范围内交易的交易市场,两者密不可分。” “他们,又想偷税漏税,又想要交易市场的好处,那是不可能的。” “贪婪,无能!只会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真是又蠢又坏!” 李笠纠正:“不,他们不蠢,只是单纯的坏而已? 只管自己吃得肥头大耳,不管别人是否瘦骨嶙峋。” “税关继续对没靠山的人严格征税,但他们借助扩大了的退税特权? 让税关对自己形同虚设? 还能形成成本上的优势。” “然后掌握交易市场? 操纵竞价贸易,让那些没靠山的人,只能在市场里接受他们的低买高卖? 还无法反抗。” “垄断渠道? 垄断市场,对买卖双方两头吃,这种垄断式的中间商剥削方式? 才是官商最喜欢的盈利方式? 几乎不用动脑子? 就能赚大钱。” “然而以扰乱市场、盘剥中小商贩为代价赚来的大钱? 只有少部分入国库? 大部分? 就进了他们以及靠山的钱袋。” “所以,他们不是又蠢又坏,就是单纯的坏。” 胡炜听到这里,按奈不住:“君侯,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胡作为非为?” “你说他们是胡作非为?”李笠反问? 然后笑起来:“他们说这是正本清源。” “人亡政息? 是必然的事情? 给一个摇摇欲坠的大房子换腐朽的房梁? 可比新建一座大房子,困难得多。” “所以,对于寻阳王来说? 妥协更划算,况且他这个录尚书事的机会,想要抓住,就得妥协。” “当朝皇叔那么多位,有资历有威望的,又不止寻阳王一个,他虽然最年长,却没谁规定,就得最年长的皇叔来辅政。” “机会只有一次,寻阳王为了这个机会,必然得向建康城里的各方势力妥协,不然,就算录尚书事,这位置也坐不久。” “要知道,太后可是提防着这帮小叔子,提防叔夺侄位,毕竟前不久,齐国那边才刚来了一出。” 见胡炜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李笠安慰:“人生不会坦坦荡荡,你也莫要往心里去,想开点。” 更应该郁闷的是李笠,胡炜见李笠一脸轻松,叹了口气,点点头。 。。。。。。 翌日,午后,私第,刚回建康不久的王琳,招待应邀前来作客的李笠。 “大王情况如何了?”李笠问,王琳摇摇头:“唉,就靠人参吊命。” 李笠又问:“那,将来王妃闹起来,你们怎么办?” “还能如何,朝廷来定吧。”王琳不住叹气,他被湘东王叫回来,无非是给世子萧方诸撑腰。 湘东王知道自己一旦去世,王妃必然闹事,找太后哭闹,要让嫡孙萧庄继任湘东王王位。 于是湘东王把在淮北亳州任职的王琳叫回来,也好给王氏姊妹和萧方诸壮胆。 外任刺史,未得许可不得擅自离开任职地,所以湘东王在请辞“录尚书事”之前,动用权力,把王琳调回来。 王家兄弟,如今在世的是王珣、王琳,王琳比起兄长王珣,能力更强,更有胆识,人脉也更广。 给姊妹以及萧方诸撑腰,胜算更大些。 毕竟,涉及“兄终弟及”还是“父死子继”的话题,当朝太后以及宰辅们,不好反驳湘东王妃的请求。 虽然湘东王自有门生故吏以及心腹,但涉及这种事,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且湘东王死后,湘东王妃就是王府后宅之主,到时候搞起事来,王氏姊妹这两个妾,十分被动,萧方诸也不好对嫡母有什么过激行为。 毕竟东海徐氏子弟,在朝中也颇有任职高位者,湘东王妃的兄弟没几个在世的,却还有侄儿们可以依靠一下。 所以,湘东王让王琳回京,就是让王琳这个兄弟、舅舅,来尽心尽力给姊妹和外甥撑腰。 王琳明白事不宜迟,马不停蹄赶回来。 说了一会,王琳把话题转到另一边:“我有所耳闻,说等寻阳王录尚书事,于军事这边,要重用勋臣子弟、将门之后。” “虽然不知是怎么个重用法,不过,希望你莫要多想。” “你这是安慰起我来了。”李笠笑起来,接过话茬。 “国朝定鼎,勋臣及将门子弟,出身为京兆韦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又有南归的泰山羊氏等,他们虽然比不上王谢高门,但名声依旧显赫。” “朝廷用他们来装点门面,和齐国那边比起来,也颇为气派不是?” “况且远亲众多,在周、齐两国,都有同宗子弟身居要职,关键时刻,这种宗亲关系,能派上用场也说不一定。” “譬如招降纳叛,同宗之谊,天生就能拉近相互关系,若招纳其他士族出身官员,士族对士族,也让对方觉得有面子。” 王琳听出李笠语气中的“怪调”,却不接话,而是听着。 李笠继续说:“再说京兆韦氏,当年钟离大战,大破魏军的韦睿,威振天下,有韦虎之称。” “其子孙在侯景作乱时,或勤王,或守台城,无愧国恩、皇恩。” “其孙韦粲,为文帝心腹,侯景作乱时率军勤王,在建康鏖战,为国捐躯,同时战死的还有几个儿子,以及族人上百,可谓满门忠烈。” “现在,朝廷要重用韦氏子弟,担当军戎重任,也是理所当然。” “河东柳氏也是同理,而河东裴氏、谯郡夏侯氏,本就是国朝勋臣,在两淮深耕多年,如今对其子弟加以重用,无可厚非。” 李笠举例:“谯郡夏侯氏,郡望可就在如今的亳州地界,若以谯郡夏侯氏子弟任亳州刺史,对于收买当地豪族人心,大有助益。” “虽然当年,夏侯氏出了个忘恩负义的逆臣贼子夏侯譒,但树有枯枝,不能就此否定夏侯氏子弟的一片报国之心,所以朝廷也该给个机会了。” “而说到泰山羊氏,坚守台城的羊侃老将军,我可是佩服之至,如今泰山羊氏诸将,蓄势待发,为国效命,不会拖泥带水。” “有这些勋臣、将门子弟在,朝廷不愁没有栋梁之才可用,让这些勋臣、将门子弟担当大任,才是正本清源之举。” 李笠的话愈发阴阳怪调起来,让王琳觉得十分尴尬,情绪不知不觉间被对方调动。 战场之上,出身有何用? 难道能面门中箭不死?头被砍断不死?还是报了名号就能打胜仗? 打仗,看的是实力,能打胜仗就是有实力,和出身无关。 自侯景之乱起,梁国国内战火不断,能否在战场上立功,机会对于武人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对于王琳来说,他是会稽兵家出身,大多数部下说得好听是江湖好汉,说得难听就是群盗。 十余年来,他们靠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流泪、流汗又流血,才有了今天的官职和爵位。 而不是靠抢勋臣、将门子弟的机会,捡便宜捡回来的。 现在好了,国内无事,也无外患,就觉得我们是粗鄙莽夫,觉得摆不上台面。 要让士族子弟取而代之,登堂入室、谈笑风生,我们就被拒之门外,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真是岂有此... 王琳越想越不痛快,却忽然惊觉:我怎么被李笠给带歪了? 明明是我来劝你想开点,结果变成我想不开了... 他收拾心情,看向李笠:“寻阳王录尚书事,执掌朝政,总是要考虑多一点,有些人事任命,我觉得应该是表面功夫,所以,莫要往心里去...” 李笠见王琳一副“明明自己一肚子火,还要劝别人冷静”的样子,真想笑。 人亡政息,主政之人一换,政策大调整在所难免,古往今来大体如此。 所以,李笠敢搞事的前提,是有能力平事。 湘东王完蛋,接任“录尚书事”的必然是某位皇叔,退一步是某位老资历的宗室藩王,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李笠。 除非他直接造反、夺权。 寻阳王录尚书事后,必须“回馈”支持者们,接下来定要“正本清源”,如此,才能做到“人心所向”。 “尚书省会很热闹,今日,寻阳王正式录尚书事。”李笠说完,喝了一杯茶,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九章 忠臣 叙述一件事,应当包含四要素,即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李笠要说的事,是去年二月,发生在齐国国都邺城尚书省里的一件大事。 涉及人物,是齐国的辅政大臣杨愔、燕子献、郑颐等,以及齐国少帝的叔叔,常山王高演、长广王高湛。 王琳听到这里,眼皮一条,面色平静,侧耳倾听。 李笠继续说下去,说的是自己听人说过的事件细节。 高演和高湛是少帝亲叔,位高权重,又是太皇太后娄昭君的嫡子。 当高洋去世时,娄昭君动过“兄终弟及”立高演为帝的念头,所以二王对少帝构成了极大威胁。 杨愔决定调虎离山,将二王调出京城,然后剪其羽翼。 同时将二王调离京城,此举意图太过明显,于是杨愔和燕子献、郑颐想了个办法。 让高湛任并州刺史,坐镇晋阳,而高演留在京城,录尚书事。 依例,常山王高演录尚书事,要在尚书省设宴,接受百官道贺,顺便为即将离京的长广王高湛践行。 杨愔等辅政大臣也应邀赴宴,但临行前燕子献觉得情况不对,觉得此去凶多吉少。 但杨愔却觉得不必疑神疑鬼,自认行事坦荡、一心为国,没道理连去一趟尚书省都不敢。 若如此,让同样参加宴会的勋贵们怎么看? 而这一去,就出了事。 席间,高演、高湛一声令下,预先埋伏的僮仆冲出来,将杨愔等辅政大臣拿下,而赴宴的几位勋贵则冷眼旁观。 杨愔知道事泄,以至于二王和勋贵们勾结,设宴诱他们前来自投罗网,便大声质问高演,自己为了少帝和国家而削藩,有何过错。 高演无言以对? 和杨愔有过节的高湛直接下令动手,杨愔等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杨愔被打得眼珠都爆了一个。 二王随后押着伤重的杨愔? 率兵冲入皇宫? 直趋皇太后李祖娥和少帝高殷所在昭阳殿。 这时? 忠心护主的武卫将军娥永乐,率领上千禁军赶到,和二王在殿前对峙? 只等少帝一声令下? 便要奋力一搏。 结果,同在昭阳殿的太皇太后娄昭君,三言两语? 把皇太后李祖娥及少帝高殷震慑得瑟瑟发抖。 娄昭君又给儿子高演、高湛做保? 说此举绝不是造反? 而是为国除奸? 事后? 也绝不会叔夺侄位。 说高演会如周公姬旦辅佐周成王那样? 即便把持朝政,也一定会“七年归政”。 皇太后和少帝已经说不出话,娥永乐未得皇帝旨意,无法号令禁军将士拼命,只能放弃抵抗。 于是? 高演、高湛二王发动的宫变大获成功? 杨愔伤重? 当时就死了? 忠心护主的娥永乐也被处决。 李笠说完,问王琳:“我是听人说起,才知道一些细节? 你对这件事,清楚么?” 王琳摇摇头,李笠又说: “我听人说,娄昭君得知杨愔遇害,痛哭流涕,说杨愔是栋梁之臣,所作所为,虽然不利二王,但也是为了少帝,为了国家,不该痛下杀手。” “后来还参加杨愔的葬礼,并为杨愔按上一只金眼。” “高演也追悔莫及,便下令不抓捕杨愔等辅政大臣的家眷问罪。” 说到这里,李笠问王琳:“你觉得,这对母子的表态,可信么?” 王琳看着李笠,沉默片刻,回答:“不可信,无非是演戏给别人看罢了。” 李笠笑起来:“对,就是演戏。” “娄昭君演戏给别人看,为的是降低些许儿子发动宫变带来的不良影响。” “至于高演,刚说完不追究亲属,才过几天,就要逮捕各辅政大臣家眷,一个都不放过。” “也亏得佐官看不过去,觉得如此食言真的太不像话了,苦劝之下,高演才改为只杀各辅政大臣长房,以此立威。” 李笠又问王琳:“你觉得,这样立得了威么?” 王琳依旧看着李笠,心脏剧烈跳动,后背发凉。 良久,回答:“不,只会让人看出,当忠臣没有什么好下场。” “噢?何以见得?”李笠明知故问,王琳回答: “很简单,辅政大臣为少帝着想,削宗王权力却落得惨死,禁卫将军忠心护主,事后被处决,那么往后,就不会再有文武官员,为维护国君而坚持臣节。” 李笠拍案叫好:“所以我觉得,这年头,当忠臣真是艰难。” 王琳再次盯着李笠,感觉眼前这个老熟人,此刻如同一头猛虎,正不怀好意盯着被逼到角落、无处可逃的小兽。 那小兽,就是王琳自己。 王琳艰难开口:“李郎,李郎,再...再多坐一会吧。” 这不是请求,是哀求。 他心中哀叹:你既然觉得当忠臣好难,那今天就..就别掺和... 王琳此次回京,确实是因为外甥,但具体要对付的人,不是湘东王妃,而是李笠。 但他不想和李笠为敌,一为交情,二是因为,若以李笠为对手,他没有信心可以获胜。 然而李笠方才讲的邺城事变,已经说明,对方早就看破了。 那么,李笠既然敢于今日应邀到府作客,肯定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本来今日他要把对方拖在这里,拖延时间,现在看来,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有好酒么?今日高兴,可得多喝几杯呀。”李笠仿佛没听出王琳的言外之意,笑起来,一脸轻松。 王琳有些错愕,确定李笠已经表态,只觉有绝处逢生之感,赶紧让人上酒。 李笠举杯,向王琳致意:“来,为齐国忠臣杨愔、娥永乐的名垂青史,干杯!” 。。。。。。 尚书省,官署大厅里血流成河,前来赴宴、恭贺寻阳王录尚书事的官员们,被突然冲出的一群凶徒砍杀,当场伤亡大半。 一片混乱之中,宜都王萧大封,跌跌撞撞向外跑,身后跟着几名凶徒,手提饮血长刀,紧追不舍。 迎面跑来数人,萧大封定睛一看,却是他的几名侍卫。 “救我,救我!!!” 侍卫们冲上来,两人护着萧大封往外跑,其他人拔刀迎战凶徒。 身后传来惨叫声,萧大封回头一看,却见更多的凶徒从大厅内冲出来,很快将几个断后的侍卫砍杀。 死亡正在逼近,再想起方才大厅里那血腥场景,萧大封魂飞魄散, 两脚发软,一个趔趄倒地,被侍卫架起来,架着向外跑。 两侧走廊,是四散奔逃的吏员,人人只顾着逃命,哪里顾得上救人。 也亏得两名侍卫力气大,架着萧大封也能跑起来,勉强不被凶徒缩短距离,就这么跑出尚书省正门。 迎面看到大队兵马往这边赶来,一个个披坚执锐,又有不少骑兵。 萧大封见状只觉绝处逢生,腿也不软了,自己就跑起来,向赶来的官军跑去:“我乃宜都王!有凶徒在尚书省行凶!!” 很快,他和侍卫便被赶来的兵卒围住。 萧大封要求见带兵将领,但这些兵似乎不太听得懂他说什么。 观其兵卒模样,大多身形矮小,样貌也和三吴百姓有些差异。 萧大封忽然想到一件事:当年随着陈霸先北上的那些岭表兵,好像就是因为身形矮小、样貌有异,被人讥笑为“猴”。 虽然语言不通,但他很快被簇拥到带兵将领面前,两个侍卫却没了踪影。 带兵将领身材魁梧,骑在马上,能说官话,不等萧大封开口,就让一些兵卒冲入尚书省。 萧大封表明身份,并让将领围剿凶徒的时候,立刻救人。 他的兄长、寻阳王萧大心,还有几位辅政大臣,事发时遇袭,生死未知。 “什么!大王得太后旨意,要和寻阳王入宫救驾?” 骑在马上的侯安都大声喊起来,这让萧大封闻言一愣:我是让你入尚书省救人,哪里说了要入宫救驾? 然而不等他说话,便被人挟持,后背顶了一把刀,刀尖入肉。 一个声音从后背传来:“老实点,跟着我说的办,不然,一刀要你的命!” 萧大封被人挟持,然后被这群兵卒押着,登上一辆敞篷牛车,往皇宫而去。 不一会,他看到胸口已经染红的兄长萧大心,被人抬上车。 伤口被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穿上裲裆铠遮掩胸口,被人架着站起。 就站在萧大封身边。 萧大封惊恐的看着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兄长,如同傀儡般“站在”身边,脑袋一片空白。 侯安都看着“伶人”到位,率领兵卒们向近在咫尺的皇宫冲去,并让会讲官话的军吏不住大喊: “逆贼作乱,宰辅遇害!寻阳王、宜都王奉太后之命入宫救驾!!” 前方宫门,已经开始混战,侯安都知道,那是他的同袍在夺门。 只要攻入皇宫,就... 他给新主立下大功,功名利禄,就有了保障。 对于侯安都等出身岭表的将领来说,陈霸先死了,他们只能投靠新的靠山,并为之效力,才能继续在朝为官。 而不是回到那闷热潮湿的岭表,碌碌无为。 他们被人看不起,被人讥讽为猴,也只有新主更进一步,自己才能有尊严。 对于侯安都等人来说,反正都是当马前卒,给谁当,不是当? 忠臣不忠臣的,傻子才在意。 远处,一处官署内楼阁上,朱买臣用千里镜看着宫门方向,面露喜色。 因为他看到侯安都已经挟持寻阳王、宜都王冲向宫门,势不可挡。 这些新收的猎犬,真是好用,动起手来,无所顾忌,正好给大王干脏活。 朱买臣如是想,放下千里镜,向身边数人下令:“按预定计划,立刻动起来。” “是!”那几人领命而去,朱买臣继续用千里镜看着皇宫,听着渐渐喧嚣起来的声音,很满意。 上巳节,湘东王出事了,似乎是吃坏肚子,但朱买臣判断,应该是有人投毒。 但湘东王有天命在身,逃过一劫,虽然依旧腹胀,但并不是真的吃不下饭、喝不下水。 虽然不知道投毒的幕后主使是谁,但湘东王还是决定将计就计:装病,然后暗中布局。 现在,该见分晓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章 宫变 “嘭”、“嘭”、“嘭”,绵延不断的撞门声中,禁军兵卒奋力顶着宫门,不让外面撞门的逆贼破门而入。 又有许多兵卒、侍卫,以及惊慌失措的宫女、内侍们,纷纷搬来各种杂物,堆在宫门后。 内侍严孟吉,让人抬来大量灯油、蜡烛以及各类易燃之物,扔在杂物堆上,眼见宫门即将被撞开,立刻点火。 熊熊大火,阻断了整个宫门,让破门而入的逆贼无法更进一步。 对方在门外放箭,箭矢射来,守卫宫殿的禁军们以盾牌遮挡,并与对方对射。 流矢横飞,严孟吉差点被射中,被人扯到盾牌后躲着。 他回头看看那些惊慌失措的内侍、宫女,以及周围数量不算太多的禁军,心急如焚。 攻打皇宫的逆贼,声称是寻阳王和宜都王得太后旨意,入宫救驾,诛杀闯宫逆贼。 然而陛下和太后并无什么旨意,这帮人才是闯宫逆贼。 因为对方来得很快,人数众多,所以突破宫城外围,却暂时被挡在这道宫门外。 严孟吉作为东宫故人,陪伴先帝萧大器(萧大器被追封为皇帝)长大,对太后和少帝忠心耿耿,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里,为援兵赶来争取时间。 宫内望楼,有兵卒不停吹响号角、擂起鼓,向城内各营军队告警、求援,所以只要再坚持一会,逆贼就会被击败了。 却见宫门处、火光之后,有人影晃动,逆贼推着车辆冲过来,试图撞开火堆,清除障碍。 禁军将领指挥部下应对,严孟吉赶紧让人把运来的兵器,分发给宫女和内侍们。 他知道这帮人不顶用,但事到如今? 即便只是凑个数也好。 而宫女、内侍们拿着刀、矛、盾牌,听着宫门处响起的喊叫声,一个个面如白纸、浑身发抖? 兵器拿都拿不稳。 许多宫女甚至站都站不住? 双腿发软? 瘫坐在地。 严孟吉又命人抬来大量财物,向禁军将士、侍卫、宫女、内侍们高声放话:“太后有令,杀贼者? 都有赏!” “杀贼立功者? 论功,加官封爵!” “若战死,抚恤翻倍!” 这是严孟吉的主意? 得太后同意? 立刻实行。 他觉得当务之急就是守住皇宫? 什么金银珠宝、官职爵位? 该发的发? 该许愿的许愿。 他让人将金银珠宝等财物? 分发给禁军将士、侍卫,以及那些瑟瑟发抖的宫女、内侍,效果不错,至少,兵卒们的眼神坚定了。 毕竟逆贼攻进来后? 目标是太后和少帝? 其他人若不抵抗? 老实听话? 想来不会倒霉。 现在,兜里有了钱财,太后又许诺重赏? 重赏之下,就必然有勇夫。 城里驻军不少,寻阳王和宜都王刚回京,不可能聚集千军万马来攻皇宫,只要他们坚守一会,援军就到了。 呼喊声起,逆贼推开火堆,闯了进来,禁军将士呼喊着迎战,双方混战在一起,场面血腥。 吓得那些刚鼓起勇气的宫女,一个个丢了武器,调头就跑。 内侍们倒是没吓跑,多有人上前助战,但是逆贼们身手了得,和禁军打斗都略占上风,未经训练的内侍,根本就不是对手。 冲进来的逆贼越来越多,很快突破禁军拦截,追砍着溃散的内侍,并往宫殿冲去。 一边冲,一边还高喊“护驾,保护陛下、保护太后!!” 严孟吉听着这般人恬不知耻的呼喊,心中悲愤,想要杀敌,却无力回天,只能提刀往殿里跑,要护太后、皇帝撤往别处。 他毕竟不是武人,跑着跑着便气喘吁吁,拾阶而上,差点就喘不过气,还要招呼守卫宫殿的侍卫,护着太后、皇帝先走。 刚到殿门,气都没喘上几口,后背一疼,钻心般的疼。 旁边,几名侍卫见严孟吉后背中箭,箭矢射穿胸膛,整个人向前扑倒在门槛上,赶紧去扶。 严孟吉被扶起来,只觉胸口疼得难受,抬头一看,殿内,惊恐万分的太后护着皇帝,看着他。 “太后,快走,快...”严孟吉话没说完,口吐鲜血,咳嗽起来,再说不得话。 服侍太后、皇帝的宫女、内侍,见严孟吉吐血不止,吓得惊慌失措。 随后,殿外冲过来许多兵,嚷嚷着“护驾”,砍翻拦截的侍卫,撞入殿来。 为首一名将领,提着血淋淋的刀,身材魁梧,身上铠甲已经被血染红,左右兵卒亦是如此。 他们身上一股血腥味,刺激着殿内众人的鼻子,面色惨白的太后将惊恐的皇帝揽在怀中,颤抖着问: “你们想做什么!” “太后?陛下?”那将领提着刀,愣愣的问。 “你们闯宫,想干什么!!”太后再问,她发现这帮人好像不对劲,似乎,似乎不是凶神恶煞。 “太后!陛下!末将侯安都,奉寻阳王之命,入宫护驾,保护太后和陛下!” 侯安都反握佩刀,躬身抱拳行礼:“请太后、陛下放心,末将绝不让逆贼得逞!” 太后听得侯安都这么说,目瞪口呆:你们一路杀进来,杀了那么多人,还说是护、护驾? 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利索:“你,你,你...” “太后,逆贼在何处?末将保护太后和陛下撤到安全的地方去。” “你..你...宫内并无事情发生,我和陛下,也、也未被什么逆贼威胁....”太后稍微恢复理智,侯安都故作糊涂: “什么?太后和陛下,无恙?” “无恙,我们无恙啊!”太后急起来,看情况,好像刚上任没多久的台城禁卫将军侯安都,及其部下等一些守卫台城的禁军,被人骗了? 以为宫里出了事,于是不顾一切闯宫? “放开我,放开我!!!” 呼喊声从外边传来,却见几名兵卒押着个官员入殿,太后定睛一看,却是尚书省外兵曹朱买臣。 “侯安都!你胆大包天,竟敢造反,对天子刀兵相向!” 朱买臣呼喊着,官帽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散乱,模样狼狈,但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湘东王瞎了眼,提携你,委以重任,让你守卫台城,你却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侯安都被朱买臣骂了一通,一脸疑惑:“不不,末将是、是...是寻阳王说,宫里出事,得了太后旨意,让我们赶紧来...” “寻阳王才是逆贼,太后和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事!” 朱买臣声嘶力竭地骂起来:“你们闯宫,是给寻阳王做帮凶啊!!” “啊?”侯安都极力装出惊讶的表情,看看朱买臣,又看看太后和皇帝。 “哐当”一声,手中刀跌落在地,呆若木鸡。 太后见状,只觉死里逃生:“侯将军,侯将军!我和陛下无恙,且并未让寻阳王救驾..他,他才是逆贼!!” 侯安都一脸懵懂,看着太后,又看看朱买臣。 ‘好演技!’朱买臣心中叫好,面上却一脸严肃:“侯将军!赶紧让你的部下住手!立刻守住宫门,保护陛下和太后!!” 住手的意思,就是把名单上的人都杀掉。 侯安都点点头,却慌慌张张向皇帝和太后下跪、告罪:“末将闯了大祸,死罪,愿受陛下惩处!” 朱买臣一把将侯安都扯起来,然后用力往外推:“你先带人去守卫宫门,挡住寻阳王,将功赎罪啊!” 侯安都带着左右往外赶,走了几步,朱买臣又喊:“赶紧派人分守大殿,保护陛下和太后,莫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侯安都回过头,见朱买臣向他使眼色,点点头:“末将明白!” 莫要让闲杂人等靠近的意思,就是把宫殿围起来,不让未经许可的人,接近皇帝和太后。 至于谁来许可,呵呵。 太后见这帮魁梧大汉离开,只觉浑身力气都要被抽空:原来是误会? 想想也是,不然侯安都可以直接就把她和皇帝抓了,哪里会退出去。 朱买臣赶紧让内侍扶着太后和皇帝坐下,问:“陛下,太后,看样子,寻阳王,宜都王确实谋反了,还请立刻调各营兵马进宫护驾。” 皇帝哪懂什么,看着母亲,太后一脸惊魂未定:“他、他们、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人是寻阳王、宜都王的党羽?” 朱买臣沉吟着:“....微臣不知,不过,微臣知道,湘东王肯定不是,若湘东王赶来,定能力挽狂澜。” 说的也是,脑袋一团糟的太后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块浮板:“对,赶紧让湘东王入宫...” 她忽然想起湘东王病重,眼见着时日无多了,恐怕连走都走不动,又如何能力挽狂澜? 朱买臣赶紧回答:“太后放心,湘东王就算只有一口气,爬,也要爬来!” “那...” “太后,请下令,让湘东王带兵入宫护驾,将那丧心病狂的寻阳王、宜都王拿下!” 太后没有犹豫,眼下寻阳王、宜都王作乱,情急之下,也就只能让湘东王来镇住场面,点点头:“好,好!” 但她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脑子很乱,又被血腥吓得六神无主,一时间也无法琢磨。 忽然想到,还有辅政大臣,也得找来,出谋划策。 朱买臣听太后问起几位辅政大臣,面露悲伤:“太后!今日几位宰辅到尚书省,为寻阳王录尚书事道贺,恐怕,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啊?”太后听完,只觉天旋地转。 她想起听人所说,去年年初,齐国的几个皇叔,就是先杀辅政大臣,然后闯宫夺权,架空太后和幼帝。 最后叔夺侄位。 现在,现在轮到我们母子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一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队兵马簇拥着一辆牛车,往皇宫而去,牛车中,湘东王萧绎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捂着腹部,脸色凝重。 腹部隐隐发胀,让他有反胃的感觉,方才接连干呕,吐了几口酸水。 不过没吐血,所以,病情并未加重。 过了一会,反胃的感觉轻了许多,腹部也不那么胀了,萧绎渐渐坐直身子,板着的脸,渐渐浮现喜色。 事情进展顺利,尚书省的刀光剑影过后,辅政大臣都完蛋了,被寻阳王、宜都王的手下杀害。 “闻讯赶来”的侯安都,攻入皇宫,该杀的关键人物,都杀了,包括内侍之中的那些东宫故人。 太后、皇帝,还以为侯安都等人是被寻阳王、宜都王蛊惑... 现在,按计划,被挟持的寻阳王、宜都王,应该已经被那些“发觉被骗”的将士们砍死。 发动宫变的两位皇叔毙命,但宰辅及众多官员、禁军将领在这次宫变中丧生,那么,善后事宜,自然得他这个卧病在床的卸任相王来主持。 萧绎会赦免侯安都等人“不明是非、为奸臣利用”所犯下的闯宫大罪,让其戴罪立功,平定叛乱。 而在此次“宫变”中,心腹几乎伤亡殆尽的太后,连同皇帝,已经无法摆脱萧绎的控制。 控制了皇帝,就有了大义名分? 对付诸王,轻松很多。 萧绎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装个病就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早知如此轻松? 我何必犹豫那么久? 上巳节那天? 他突然腹疼如绞,后来缓解,虽然并未致命? 腹部却时不时发胀? 并有沉坠感。 按照姚僧垣等医师诊断,像是积食症。 所谓积食症,是由于饮食不洁? 或暴饮暴食? 导致食积停滞不化? 滞留肠胃。 或脾胃虚弱、饮食不慎而食滞内停? 引起肠胃胀满不适。 上巳节当天? 萧绎所用饮食和家人无异? 并未暴饮暴食,自己平日也未有脾胃虚弱的症状,所以,他认为自己要么是真的倒霉,吃入不洁饮食。 要么? 是有人投毒。 有人对饮食投毒? 却因为茶水和食物都经过蒸煮? 所以毒性弱了许多。 他吃下去后? 没有中毒身亡,却因为轻微中毒导致肠胃不适,使得吃入肚子的食物停滞不化? 滞留肠胃,引发积食症。 正如山中河道被杂物堵塞导致河水流通不畅,渐渐堰塞形成湖泊那样,他的肠胃被积食撑大,所以时不时反胃、发胀,并有沉坠感。 还会食欲不振,且口中有酸腐之气,那就是胃积食的气味。 只要将积食清理,“河道通畅”,此病自然就会痊愈。 但是,接连几日的催吐,并未把积食吐出来,若以汤药“消食”,时间较长,且未必有效。 一旦病情拖延,极有可能会恶化,本来无大恙的肠胃,会渐渐受伤、伤势恶化,到时候就会转变为夺命的重病,不久于人世。 初步估算,若积食症无法治愈,持续影响人的食欲,会让人体质变弱,百病乘虚而入。 如此一来,病人可能长期病恹恹,也能活个十几年,又可能肠胃损坏,只能活个一两年。 这是萧绎暗中所请医师诊断后的看法,萧绎赏其百两黄金,以作遗属安家之用。 然后装病,在人前吃什么吐什么,然后偷偷进食,补充体力。 他不确定积食症能否治好,若治不好,自己是“病怏怏活十几年”,还是肠胃损坏,活个一两年就死。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一生,因为那个位置,近在咫尺。 权力的滋味,一旦尝过就无法忘怀,录尚书事的权力再大,上头还是有人。 只有坐到那个位置,才能真正掌握无上权力。 萧绎不可能对一个少年真正俯首称臣,因为对方不配君临天下。 他觉得自己作为高祖在世的唯一儿子,宗室中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藩王,才是江山的最佳主人。 所以,萧绎重新录尚书事后,一直在布局。 这布局,需要几年时间来完成,但是,随着上巳节的一场变故,他不想再等了。 预定要花上几年做的事,已经顾不上了,今年,他就要大功告成,然后受禅称帝。 接着,平定诸王叛乱,把各方各面安排好,即便当皇帝只能当个一两年,但也能让儿子萧方等顺顺利利继位。 他的世子萧方诸,已经有二十四岁,一两年后,就有二十五六岁,必然能亲自处理朝政,而不会假手于人。 届时,萧方诸内有舅舅王氏兄弟协助,以及妻族作为援手。 外有王僧辩等湘东王府的门生故吏震慑宵小,加上侯安都等新附岭表诸将为走狗,萧绎觉得儿子必然能坐稳江山。 所以,坏事他来做,只要把宫里那孤儿寡母控制住,挟天子以令诸侯,平定诸王叛乱,就能大功告成。 但为此需要妥协,本来该收拾的人,得先给点甜头稳住。 想着想着,萧绎想到了李笠。 李笠有才能,但文帝父子突然去世后,萧绎觉得已经没人能驯服李笠了,所以,李笠就是个祸害。 萧绎本打算等局势稳定后,就把李笠全家都软禁在京城,以此要挟徐州军老实,然后对徐州诸将分化瓦解,再斩草除根。 但现在,时间紧迫,他必须借助李笠的威名,震慑那些外镇藩王、勋臣武将,新附走狗侯安都等人,乃至掣肘王僧辩及其麾下将领。 让这帮武夫相互牵制、掣肘,而外戚则拱卫左右,儿子居中调解各方势力争斗,这局面就稳了。 所以,萧绎把王琳叫回来,就是专门对付李笠。 王琳邀请对方今日到府作客,尽可能将其拖在府中,萧绎如此安排,为的是不让这李笠小子有机会浑水摸鱼。 现在,皇宫已经拿下了,太后和皇帝被软禁,却还没反应过来,就算反应过来,也已经晚了。 萧绎方才动身时,得王琳来报,说李笠已经离开私第。 太后、皇帝已在自己控制之下,所以萧绎不认为晚了几步的李笠,现在还能浑水摸鱼,必然只能面对现实:大局已定。 大局已定,骂名,必然是寻阳王和宜都王来承担,而他湘东王,则是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 萧绎为自己此次将计就计的大获成功高兴不已,真想知道,上巳节投毒(如果确实是投毒)的幕后主使面对如今局面,会是怎么个表情? 队伍很快进入皇宫,牛车停下,本来完全可以自己走路的萧绎,下车后却虚弱得需要乘坐肩舆,让人抬着往殿内而去。 殿前,侯安都等将领恭候多时,见湘东王过来,一个个下跪、请罪:“相王!末将为奸臣蒙蔽,闯下大祸,请相王处罚!” “咳咳咳...来人,把他们拿下!!”萧绎忽然咳嗽几声,然后大骂起来,周围兵卒立刻上前,将侯安都等人抓住。 “尔等助纣为虐,兵锋直指天子,等、等天子发落吧!咳咳咳!!” 萧绎大骂,骂到后面,剧烈咳嗽,可见生气至极。 周围的将士看得清楚,见侯安都等闯宫将领,在湘东王面前唯唯诺诺,如同老鼠见了猫,不敢反抗、束手就擒,不由得心中赞叹: 果然还是湘东王镇得住场面! 湘东王乘坐肩舆入殿,侯安都等将领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站在一旁。 他们把该演的戏都都演完了,接下来,湘东王会‘劝说’皇帝和太后以大局为重,赦免他们,让他们将功赎罪。 当然,对方也可能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侯安都几个可不会傻乎乎给人当狗,湘东王要他们干脏活,他们就得有保障。 所以,湘东王最宠爱的儿子——世子萧方诸,如今在某处作客,算是质押。 有了人质,侯安都等人才会用心卖命,此次立下大功,虽然因为骂名不会得重用,但是将来,前途无量。 将来也可能被过河拆桥,但侯安都想得清楚,以他们的出身,想要高官厚禄,不冒险,那是不可能的。 冒险,可以是在战场上,但论打仗,他们的战功比不过徐州军诸将。 但是,想要往上爬,也可以在官场上冒险,只要跟对靠山,可比彭城公李笠这种在官场上孤军奋战的人要安稳得多。 侯安都心中不慌,抬头看天,却见天色昏暗,已然是金乌西落,玉兔即将东升。 太后和皇帝在殿内,周围有重兵把守,很安全,却形容软禁,逃不过湘东王的控制。 辅政大臣们,都已经被“谋逆”的寻阳王、宜都王“杀害”。 二王失败后,死于乱军之中,所以,大局已定。 “咳咳咳咳...” 他忽然咳嗽起来,觉得喉咙有些痒。 咳嗽不止的侯安都,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在春天时,对到处飞舞的花粉有些不适,容易咳嗽。 有人受不了花粉,表现出各种不适症状,严重的,身上大片过敏、发红,或者喉咙红肿,呼吸困难。 据说湘东王就有这毛病,所以年初湘东王接见他们时,侯安都就听其左右吩咐,身上不能落有花粉,所以最好披个披风,入室后脱去。 侯安都对花粉的过敏症状只是咳嗽,现在咳起来,觉得奇怪:自己并未受凉。 他觉得喉咙发痒的感觉,就像春天被花粉刺激后一样。 然而现在已过了花粉飞舞的季节,且这附近没什么开花的树木,怎么会? 不一会,殿内似乎有动静,侯安都听着听着,心中觉得不安。 却见内侍慌慌张张跑出,不久,带着御医急急忙忙赶来。 侯安都等人看着御医跑进殿内,不由一愣:哇,太后这么快就暴病了? 又过了一会,宫外似乎有些喧嚣,有将领自外而来,跑向大殿。 正好朱买臣从殿内跑出,沿着台阶下来,见侯安都等几名将领被绑着,赶紧让人松绑。 朱买臣是湘东王的心腹,侯安都认为是湘东王履行承诺,劝得皇帝赦免他们的罪过,心中高兴。 却见朱买臣样子不对,一副惊恐的模样,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他又不好问,只好等松了绑,跟着朱买臣入殿谢恩。 却见那跑来得将领,跑到朱买臣面前,气喘吁吁禀报:“鄱、鄱、鄱阳王,还有,还有,彭、彭城公,在宫外候见。” “说,说是奉、奉太后之命入、入宫,入宫觐见!” “什么!”朱买臣大惊失色,本就已经苍白的脸,变得雪白雪白,侯安都见了,只觉不妙。 殿内,殿内方才出了什么事? 怎么感觉如今来的两位,有黄雀之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续) 昏暗的天色,闪烁的火光,让宫殿之间处处是晃动的黑影,这在鄱阳王萧嗣看来,仿佛宫里藏着无数伏兵。 只要有人一声令下,伏兵便扑出来,将他和随从抓住,扭送湘东王面前。 萧嗣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不安,在宦者的引领下,向前走去。 两侧,是值守的兵卒,三三两两聚集,光影交替之际,这些人的脸明暗不定,萧嗣不知这些人是不是盯着自己,亦或只是东张西望而已。 旁边,李笠缓缓走着,一脸平静,萧嗣见这位如此镇定,不由心安许多。 今日事变,据说辅政大臣均已遇害,而乱兵已经攻入皇宫。 结果湘东王突然行动,在他们之前入了宫,动作之迅速,明显不对劲。 所以,极有可能湘东王趁火打劫,控制了皇宫,控制了皇帝和太后。 现在他们入宫,已经晚了,无力做什么,但凡湘东王有心思,必然让他们明日再来。 但李笠却说,若能入宫,说明机会来了。 入宫前,李笠说的话,回荡在萧嗣耳边。 “大王,若我等得入宫,说明事情还有挽回余地,湘东王并未完全控制局面,所以,大王就是太后和皇帝最后、以及唯一的希望。” “所以,一会见了太后和皇帝,无论湘东王什么态度? 一定要争取亲自率兵在宫中值守,不能有丝毫犹豫。” “只要大王态度坚决,太后和皇帝? 就有了主心骨? 据说诸位辅政大臣生死不明? 太后如今,就只能依靠大王,和湘东王讨价还价了。” “无论今日事变有何不对劲? 一会? 湘东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当务之急,是一定要让太后明白? 大王事前并未站在湘东王这边? 现在也愿意承担风险? 为太后分忧。” “太后有了大王支持? 迟早会回过神来? 采取行动? 挽回局面。” 想着李笠的分析,萧嗣愈发心定,虽然道理谁都能说,可从李笠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李笠从没有输过。 所谓的“从没有输过”? 虽然指的是战场上? 但萧嗣知道? 以李笠这十几年来的表现来看? 对方无论是打仗还是做事,都不会做无把握之事。 那么,李笠说湘东王可能控制不了局面? 他们能入宫就有机会,就一定是这样。 来到一座宫殿前,却见宫殿四周点起大量火把,又有许多兵卒围绕,戒备森严。 阶前,几名将领候着,萧嗣认得对方,其中就有侯安都。 根据方才听到的零星消息,萧嗣知道侯安都率军攻入皇宫,但据说是被寻阳王给骗了,以为宫里有逆贼作乱,于是率兵闯宫护驾。 萧嗣想起李笠的建议,停下脚步,看着侯安都等人,大声质问:“尔等在此做甚?陛下没有处置尔等?” 侯安都抬头看着这个藩王。 他虽然心中不安,但不安来自于现状,而不是因为畏惧对方本人。 然而,萧嗣身边站着的李笠,目光如炬,如同猛虎盯着猎物般盯着他,让他只觉后背发凉。 名震天下的常胜将军,气势了得,本人就是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的壮汉,浑身散发着杀气,让侯安都等几名将领感觉到危险就在面前。 湘东王好像出事了,那么,那么... 侯安都等人忍着心中不安,向萧嗣躬身行礼:“末将在此待罪,未有发落。” 萧嗣俯视着侯安都,声音冰冷:“寡人问你,寻阳王、宜都王何在?” “二王见事败,仓皇逃跑,已经死于乱军之中。” “陛下呢?太后呢?”萧嗣又问,手按佩刀。 侯安都怕的萧嗣身边那头猛虎,赶紧回答: “陛下、太后安好,末将等在此等候发落。” “是么?”萧嗣点点头,将手从刀柄处收回,语气缓和:“也算是尔等亡羊补牢,待会,寡人会为将军求情,求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这句话,触动了侯安都等人的心弦,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块浮板。 他们给湘东王干脏活,杀人、闯宫,如今湘东王好像出事了,于是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刚入宫的鄱阳王,应该还不知道湘东王情况不对,就对他们说了“求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或许,或许.... 萧嗣拾阶而上,侯安都等人却不敢平身。 因为李笠还站在他们面前。 “侯将军请平身,诸位请平身。” 声音传来,这是李笠的声音,侯安都记得,因为长社之战后,为大军断后的李笠率军汇合,他和对方说过几句话。 他站直,见对方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日后将功赎罪,很期待诸位将军的表现。” “是,是...”侯安都和几位将领忙不迭称是,见李笠点点头后拾阶而上,算是放了心。 看来,事情还有转机,不然,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李笠不知道侯安都等人现在会怎么想,但可以猜出来。 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几位是给湘东王干脏活的“工具人”。 现在,湘东王在“胜利前夕”忽然出了状况,工具人们惶惶不安,需要有人安抚,并给一条生路。 若一味地赶尽杀绝,就会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反倒不妙。 东汉末年,司徒王允用计,挑动吕布干掉权臣董卓,逆转局面后,却对董卓部将李傕、郭汜不依不饶。 导致对方走投无路之际,被贾诩一撩拨,狗急跳墙,反扑长安成功,王允丧命。 这种错,可不能再犯,毕竟,湘东王出状况了,己方胜券在握,没必要横生枝节。 来到殿门,李笠将佩刀交给侍卫,然后就嗅到了春天的气息:那是花粉的气味。 宫中内应把花粉撒得太多了,所以,对花粉过敏的湘东王,立刻中招也理所当然。 李笠如是想,向前走,走向皇帝和太后。 此刻,皇帝和太后面前有几位大臣,除了鄱阳王·萧嗣之外,那几位大臣,都和湘东王关系不错,其中还有湘东王的心腹朱买臣。 而湘东王本人,却不见踪影。 李笠不认为对方躲起来演戏,决定发动进攻。 太后见萧嗣和李笠一前一后来了,心中稍定,因为她渐渐回过神,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她和儿子,已经被湘东王的人包围了。 虽然心中不安,却只能装作不知,还好,鄱阳王和彭城公及时入宫,让她看到了希望。 “臣死罪,救驾来迟,请陛下、太后治罪!” 李笠单膝跪地,请罪,太后赶紧让李笠平身:“彭城公何罪之有?彭城公,外面局势如何了?” “谢陛下、太后不罚,回太后,城内一切安好,并无逆贼作乱。”李笠回答,起身,问:“不知湘东王何在?” 太后回答:“湘东王忽感不适,在侧殿休息。” 李笠闻言看看萧嗣,然后看向太后,躬身行礼:“既如此,微臣斗胆,请太后下旨,令鄱阳王暂时主持宫禁事务,今夜值守。” 一旁,朱买臣急了眼:“太后,湘东王....” “太后!”李笠打断了朱买臣的话,“湘东王卧病在床,得知陛下、太后有难,不顾一切抱病入宫稳定局面,以至于累倒,忠心可鉴。” “难道太后还要让湘东王抱病夜巡宫禁稳定人心?万一湘东王有个三长两短,军心大乱,如何是好?” 有了李笠的表态,加上鄱阳王就在面前,太后不给朱买臣等人机会,立刻点头:“说的是,湘东王不能出意外,就由鄱阳王值夜,稳定人心。” 朱买臣等人急得满头大汗,他们不能坐视萧嗣抓权而不理:“太后...” “怎么!!”李笠声音大了一些,但为了避免吓到小皇帝,特意控制‘音量’,只是低吼:“诸位对太后的决定,有何不满?” 朱买臣被李笠这么一吼,吓得后背发凉:湘东王突然咳嗽不止以至剧烈呕吐,然后于昏厥,现在依旧昏迷,面对李笠这头猛虎,他们根本就没有底气。 太后见李笠三言两语就把朱买臣等人镇住,只觉底气大增,看向朱买臣等人:“朱卿,今日辛苦了,夜巡便交由鄱阳王来办吧。” “明日,陛下还得靠诸位稳定局面,今夜,诸位就在宫里好好休息吧。” 朱买臣别无他法,只能听令。 萧嗣见李笠镇住朱买臣等人,心中大喜,赶紧说:“陛下,太后,侯安都等人,不慎为奸贼迷惑,犯下闯宫大罪,但他们已有所悔悟...” “微臣斗胆,请陛下、太后以大局为重,赦免他们死罪,让其戴罪立功。” “可。”太后点点头,她知道现在不能逼得太急,否则侯安都等人在殿外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一旁,朱买臣见太后已经回过神,而萧嗣、李笠横插一刀,直接抢权,急得不行,却无计可施。 两人是带兵而来,李笠又是骁勇善战、杀人无数的猛虎,所以,他们再不能控制皇帝和太后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湘东王突然昏厥,导致人心大乱,侯安都等人更是如此。 他们得知萧嗣和李笠来了,已然手足无措。 朱买臣怕侯安都临阵倒戈,倒向萧嗣,届时倒霉的就只能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允许开门,让萧嗣和李笠入宫。 若湘东王出了状况,这两个哪有机会入宫! 想着即将到手的胜利,居然就这么被人给抢了,朱买臣欲哭无泪。 怎么回事,怎么大王一进殿就咳嗽不止,以至于咳到昏厥,把大好局面拱手让人了? 李笠看着朱买臣等人一脸灰败的模样,只想笑:金蝉在眼前,自己却不是黄雀而是螳螂,这感觉如何? 然而这并不是意外。 湘东王患上胃柿石症,不会立刻送命,这在预料之中,李笠要的只是对方患病的效果而已,不是要命。 因为湘东王当时出事,获益的绝不会是他。 湘东王患病,赶觉得时间有限,便要“行动加速”,借机装病,暗中布局,这在预料之中。 湘东王花粉过敏,中招后咳嗽不止,但单纯过敏,不至于咳嗽咳到晕厥,这在预料之中。 但是,胃柿石症+花粉过敏症,相互作用下,剧烈咳嗽引发严重呕吐,直接导致晕厥,这也在李笠预料之中。 于是,黄雀瞬间变螳螂,全身发绿,绿油油的。 就好像新婚之夜,激动万分的新郎即将入洞房之际,却被人挡在外面,听对方说“新郎已入洞房、郎君请回吧”。 如此状况,就问你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三章 病 夜,皇宫里灯火闪烁,寝宫外,重兵环绕,屋檐下,李笠和几位将领围坐火堆旁,聊着天。 鄱阳王萧嗣巡夜,稳定军心,隶属萧嗣麾下的李昕以及梁淼,协防宫禁。 李笠则率麾下将士及部曲们,在寝宫外值守,以便让里面的太后和皇帝能睡得着。 他本人顺便拉着侯安都聊天。 至于其他“工具人”,李笠不需要管,对方要么去管束部下,要么去休息。 李笠只管守住侯安都这个“工具人之首”即可,不让别人有鼓动侯安都铤而走险的机会。 若这帮人有反复,李笠也不怕,他带来的兵,足够镇压任何不轨企图。 远处,张轱辘见李笠聊天聊得起劲,左右又无别人,便低声问韩熙:“郎主怎么想的,如何带着鄱阳王入宫来捡便宜?” “不然你想如何?”韩熙反问,张轱辘低声说:“郎主直接上就行了,还怕什么?” “直接上?”韩熙眉毛一挑,“莫不是郎主直接把太后上了?” “哎哟你这话说的...”张轱辘哭笑不得,他们说的是阙南家乡话,所以不怕隔墙有耳。 张轱辘的意思是郎主直接了当抓权:“郎主为何不学大丞相,直接控制皇帝,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反正谁来也打不过,费那事干嘛呢?” “大丞相执掌朝政那么多年,到死,都还是丞相,你以为是为何?”韩熙又问,张轱辘耸耸肩:“大概是没想到会突然病逝吧。” 他们所说的“大丞相”,指的是魏国(西魏)丞相宇文泰。 他们以前是魏国人,因为跟着李笠南下? 才在梁国生活,所以,周国对于他们来说? 并没什么亲切感。 他们的忠心? 只对郎主一家。 所以? 张轱辘等人当然希望李笠迈出那一步,届时,他们可就真的是鸡犬升天。 二十四人离开家乡? 就快二十年了? 日子过得倒是不错,人人娶妻生子,又有小妾? 衣食无忧? 有田有地。 李笠这个郎主? 对他们确实不错。 他们就算不当官? 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但基于对前途的更进一步期盼? 期盼李笠能果断一点。 你给想姓萧的当忠臣,也得人家愿意啊! 那太后连让女郎当皇后都不肯,又何苦护这孤儿寡母,还不如学大丞相,把小皇帝架空... 不解归不解? 张轱辘和韩熙还是对未来充满希望。 此次事件来得突然? 郎主做了两手准备? 即便自己出了意外? 夫人能够立刻挑起重担,汇合武祥杀出建康城,再与徐州军汇合。 加上饶州那边的力量? 夫人这个女中豪杰,一样可以带着大军卷土重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所以郎主才敢冒险,作为部曲的他们,更没理由担心什么。 说着说着,两人觉得若梁国太后有夫人这般胆识,恐怕也不会有别人什么事了。 眼见着夜色深沉,韩熙结束交谈:“赶紧打个盹,后半夜,郎主要休息,由我们来值夜了。” 。。。。。。 深夜,寝宫外,角落,李笠裹着披风,着甲而眠,睡着睡着忽然惊醒,却没动作,而是微微睁眼。 四周火光闪烁,值夜兵卒来回走动,张轱辘守在旁边,并无异常。 李笠眯上眼,继续睡。 但一时半会睡不着,便琢磨起事情。 事情的关键,在于湘东王的状况,若对方恢复神智,精神抖擞来主持局面,事情会变得棘手。 他已经去探望过对方,去的时候,见湘东王过敏症状严重,脸上有红疹,呼吸急促,还在昏迷,时不时吐些唾沫。 对方是真的昏迷还是装作昏迷,不得而知,但李笠判断对方是真的快不行了。 因为他的一套“组合拳”下来,对方必然进入体内缺锌、肠胃功能紊乱的死循环,自身难保,左右肯定起心思。 李笠经历过一件事,当年,一名五十多岁的同事,因为吃坏肚子呕吐,一开始并不在意,自己买了些药来吃,调理肠胃。 结果呕吐不止,吃什么吐什么,眼见着情况不对,赶紧去医院。 经过检查,发现体内锌元素含量过低,其后果就是肠胃功能紊乱,吃什么吐什么。 而频繁的呕吐,导致锌含量较高的胃内容物大量流失,导致缺锌愈发严重,肠胃功能愈发混乱。 出现这症状的原因,是因为此人本身就缺锌,一次意外(吃坏肚子呕吐),直接打破了脆弱的体内微量元素平衡,导致肠胃功能瞬间恶化。 找到了病因,对症下药即可。 给病人吊针打葡萄糖水补充营养的同时,吊锌剂(水剂),快速提升体内锌浓度,让肠胃功能恢复正常。 那么问题来了:湘东王缺锌么? 李笠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五十多岁的人,本来就容易缺锌。 湘东王患上胃柿石症后,被当做积食症来治疗,必然会催吐,导致胃内容物大量流失,直接引发锌浓度降低。 然后,再因为花粉过敏,剧烈咳嗽刺激胃部,更容易剧烈呕吐,那么... 严重过敏加上极度缺锌、肠胃功能彻底紊乱,这套组合拳打下来,在这个时代无药可救。 没有葡萄糖水可吊,没有补锌剂救急补锌,肠胃功能紊乱的湘东王,不会因为胃柿石、过敏而死,却会因为吃不下、喝不了,饿死。 在此之前,只会奄奄一息,精神萎靡不振,无法争权夺利。 甚至有可能因为呕吐物堵塞因为过敏而红肿的喉管,直接窒息身亡。 其手下见状,只会早做打算,不会跟着一个即将病死的人奋力一搏。 李笠想到这里,良心有些“疼”,但很快就不“疼”了。 虽然无冤无仇,但权力斗争就是这么龌龊。 统治者,面对一个战功赫赫、麾下又有善战军队的常胜将军,心里总是会犯嘀咕的。 若无外患,那么比起用高官厚禄供起来,直接把这将军干掉,可省事省心得多。 功高不赏,赏无可赏,唯有赐死。 。。。。。。 偏殿,湘东王萧绎剧烈呕吐者,将刚吃下去的粥全都吐出来,僮仆赶紧为其擦嘴,扶着他躺下,并收拾狼藉。 一旁,朱买臣见状,急得不行:“大王,多少吃一些呀!” “吃不下,刚吃进去,就反胃...”萧绎缓缓说道,气息虚弱,眯着独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虽然恢复神智,但已经被鄱阳王萧嗣乘虚而入。 现在身上到处起红疹,过敏厉害,鼻子难受,塞住了,只能靠嘴呼吸。 而呼吸也颇为困难,哪有精力和侄子斗。 更别说,李笠也入宫了,萧绎手中兵力并不占优,且侯安都等几个干脏活的将领,似乎已经倒向萧嗣。 原因倒也简单,他突然昏厥,让侯安都等人心神不宁,恰逢萧嗣、李笠率兵入宫,索性临阵倒戈。 对此,萧绎恨得咬牙切齿,却无法发作。 因为一旦翻脸,侯安都走投无路之下,把事情抖出来,一切都完了。 想着想着,萧绎只觉一阵反胃,又吐出些许酸水。 他的病情急剧恶化,入宫昏厥后,就开始时不时吐酸水,现在虽然清醒过来,却吃不下任何东西。 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太医正姚僧垣一进来看过,证实病情恶化,至于萧绎身上大片大片的红疹,就是过敏所致。 原因无法找出来,萧绎自己推断,应该是入宫后,接触了什么过敏之物,才会引发症状。 萧绎知道自己对花粉过敏,所以最大可能就是花粉过敏。 但没想到在入夏季节,还会有如此严重的过敏症状,事已至此,他知道情况不对,但已无力挽回。 吃不下东西,甚至连参汤也喝不下,如此一来,不出三日,他就会因为无法进食,虚弱而死,如同饿死那样。 这期间,就算他杀掉所有拦路者,又有何用? 想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萧绎百感交集,往事在脑海里不断闪现,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 安排后事,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儿子继承王位后,能稳住... ‘不,不行,我得把那贱人收拾了,也省得日后挑事!’ 萧绎想到了王妃徐昭佩,他铁了心让萧方诸继承王位,所以,不会让徐昭佩有机会在他死后挑事。 在我死前,定要把这贱人弄死,免得祸害... “咳咳咳咳”萧绎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剧烈反胃,随后胃里有东西上涌,到了喉咙,却出不来。 也咽不下去。 萧绎本就呼吸困难,现在只觉喘不过气,挣扎起来。 朱买臣见状,急得高声呼喊:“来人,快叫御医过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四章 摸鱼 上午,多云间晴,在皇宫宿卫的李笠,带着随从巡视各处门禁,他看着眼前此起彼伏的宫殿,只觉心旷神怡。 这个时代的宫殿建筑风格,和明清的宫殿建筑风格有所不同,他去过故宫,现在看南朝皇宫,只觉南朝皇宫建筑气势恢宏磅礴。 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大气”。 相比之下,故宫建筑虽然也很漂亮,相比之下,就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 李笠仔细研究过这个时代的建筑技术,觉得大概是建筑技术不同带来的区别:这个时代的建筑,还是以夯土建筑为主。 要想建大殿,承重墙和隔墙就得厚,墙一厚,宫殿尺寸以及台基就得跟着扩大。 这个时代的宫殿建筑都十分宏伟,就是因为夯土建筑为了达到设计的结构强度,尺寸必须够大。 李笠这几日在宫里到处转悠,琢磨着若是以砖石建筑来顶替夯土建筑,皇宫的宫殿群必然会变得小巧、精美。 这样一来,还真是显得小家子气。 但是住起来,还是小巧精致的宫殿舒适。 李笠在宫里凑合着过了几夜,总觉得白天看上去高大威猛的宫殿群,到了晚上就是鬼片现场,到处阴森森的。 行走其间,夜风一起,总觉得阴风阵阵,亭台楼阁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飘来飘去。 甚至有“嘤嘤嘤”的抽泣声。 这不是幻听,李笠昨晚夜巡时就真的撞见了,不过那是个被同伴欺负的宫女,凌晨被赶起来,到宿舍外打水、烧水。 四周漆黑一片,宫女心中害怕却不敢不出来干活,加上委屈,躲在角落偷偷哭。 东南风吹过,带来些许声音,李笠循声望去,望向东南方向的太极殿。 今日,文武百官上朝,皇帝及太后临朝? 商议国家大事,并进行一系列人事任命。 三日前,出了大事? 首先是尚书省出事:录尚书事的寻阳王? 在尚书省接受官员拜贺时? 忽然有凶徒作乱。 包括几位辅政大臣在内的许多官员,死于非命。 闻讯赶来的禁军将领侯安都等人,遇见逃出来的寻阳王、宜都王? 得知有逆贼在宫中作乱? 而二王得了太后旨意,要带人平乱、护驾,便随二王冲向皇宫。 结果一番厮杀之后? 惊觉寻阳王、宜都王才是逆贼。 二王随后死于乱军之中? 皇帝和太后有惊无险。 而奉命进宫稳定局面的湘东王? 因为本就身患重病? 入宫后不久便病发晕厥。 次日凌晨不幸去世。 这就是整件事的公开说法? 李笠不知道别人信不信? 反正他是装作信了。 寻阳王、宜都王作乱,死于乱军之中,而入宫护驾的湘东王,劳累过度也死了。 几位辅政大臣及一些官员遇害,皇宫禁军将士多有伤亡? 那些奋力保卫皇帝和太后而战死的人当中? 又有不少东宫故人。 这件事影响很大? 直接改变了政局? 并使得政局未来走向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中枢辅政班底全部完蛋,其中还包括最有威望的宗王,而皇帝两个亲叔叔造反失败? 为此丧生的官员、将领、兵卒有很多。 接下来,皇帝(太后)该怎么办? 朝廷该怎么办? 谁来填补辅政大臣的空缺?宗室之中,谁来做辅政藩王? 另一位皇叔么? 寻阳王、宜都王刚回京,就闹出大事,再让一位皇叔回来辅政,皇帝和太后能放心么? 然而,不选皇叔辅政,选哪个宗室? 辈分大的宗室不是没有,但要辅政的话,资历和威望差太远,难以服众。 皇帝叔叔一辈的宗室,人也很多,但同样没几个资历和威望过硬。 鄱阳王萧嗣,资历和威望倒是可以,本人就在京城,并在事变当日入宫护驾,立下功劳。 然而让鄱阳王来辅政,皇叔们服气么? 鄱阳王的叔叔、弟弟众多,是旁支宗室中,最为枝繁叶茂的一支,故鄱阳王曾辅政,就有皇叔不服。 冲突之后,两败俱伤,前后死了三位皇叔,而故鄱阳王也遇害。 现在若让鄱阳王萧嗣辅政,也不知哪天又出什么大事。 与此同时,其他辅政大臣人选也是个问题。 先帝心腹,以及太后能用的东宫故人,此次事变伤亡惨重,其他故人不是没有,但难堪大任,也无法服众。 甚至连执掌宫禁后能让太后放心的人都很少。 除此之外,又有一件事,让太后头疼不已:湘东王去世,湘东王妃请求太后做主,让湘东王嫡孙萧庄以世孙的身份继承王位,而不是让世子萧方诸“兄终弟及”。 这个问题很棘手,因为萧庄确实是湘东王嫡孙,而萧方诸是庶子。 虽然世子萧方诸继湘东王位合情合理,但联系到皇帝继位的问题,就显得矛盾:皇帝是以皇太孙的身份继位,这就是父死子继。 若太后拒绝湘东王妃的请求,那就是主张“兄终弟及”,如此,自己儿子算是怎么回事? 这问题该怎么解决?是个麻烦。 不过,这些事情对于李笠而言,都无所谓,因为他不参与朝议,也不想趟浑水。 文武百官上朝,他在殿外巡视,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该怎么做,李笠已经和鄱阳王“勾兑”好了,如今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宗室王侯都在浑水摸鱼,他也在摸鱼。 即便摸不到最大的鱼,也一定会有收获。 。。。。。。 下午,太后谢氏召见李笠,李笠因为连日不分昼夜值守,面容有些憔悴。 谢太后亦是如此,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不是不想休息,而是睡不着。 东宫故人、先帝心腹,都已经伤亡大半,她和儿子,能依靠的人骤然变少,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宫里,能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 谢太后出身陈郡谢氏,但至亲娘家人靠不,因为兄弟已经不在了,至于族人... 族人都被清贵要职架起,无实权,也不会掌兵,担不起重任。 至于宗室,人倒是很多,环绕周围,一个个虎视眈眈,也不知哪天,谁又来个突然发难,冲击皇宫。 而近在咫尺的禁军将领们心思莫测,谢太后就怕哪天又来个“误会”。 时局不妙,皇帝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可以信赖的人都没几个,谢太后如坐针毡,知道自己再不采取措施,儿子就真的要完了。 “彭城公,令爱可有婚配?”谢太后明知故问,李笠回答:“回太后,小女平安尚未有婚配。” “平安,我见过许多次,很好,很不错。” 谢太后缓缓说着,看着李笠,心中忐忑不安。 她思来想去,觉得唯一能保住皇帝的人,恐怕就只有李笠这头猛虎,虽然有隐患,但权衡利弊,也只能如此。 对方未必愿意为了皇帝而赴汤蹈火,除非... 但是,一旦她说出口,而李笠拒绝,怎么办? “彭城公,陛下也见过平安了,很喜欢。” 李笠面无表情,没吭声,谢太后硬着头皮开条件:“我也很喜欢平安,要为陛下,立平安为皇后。” 说完,下意识握紧双手。 如果李笠拒绝,意味着拒绝为皇帝护驾,那么她母子二人,面对一群不怀好意的宗室、文武官员,已经没有什么自保能力了。 “太后,臣惶恐,臣斗胆,请问太后,陛下知道这件事么?” 李笠问,微微低头,看着前方地面。 谢太后赶紧说:“陛下见过平安的,很喜欢。” “可自刘宋以来,未闻民女可为皇后,国朝亦是如此,数十年来,不要说皇子,就是宗室王侯,也未闻娶民女为妻者。” 李笠说话不紧不慢,听在谢太后耳里,如同渐渐炸响的天雷。 “臣出身微寒,虽然小女知书达理,但门第配不上士族,遑论皇族,陛下一时兴起,要立小女为后,日后,如何面对历代先帝?” 谢太后觉得心跳加速,想要挽回:“无妨,彭城公为国之栋梁,如何不能为国外戚?” 她之前就在犹豫,所以去年提了一声之后,也看了李平安,但下不定决心,因为李家确实出身微寒,无门第可言。 但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陛下将来,会恨太后的,恨太后,为自己立了一个民女为后,而不是王谢高门女,亦或是甲族女郎,臣不忍如此,所以,还请太后深思。” “李卿,可是要见我母子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么?”谢太后做最后的努力,把话挑明,面上平静,但心中惊慌不已。 李笠若不愿意倒向皇帝,那就意味着,对方已经和什么人达成了约定。 或许,是鄱阳王? 那,那.... “太后言重了,微臣并无此意。”李笠依旧微微低头,“臣受先帝恩遇,无以为报,愿赴汤蹈火。” “太后若不放心,微臣,请让犬子入宫,长伴陛下左右....” “呜呜呜...”谢太后忽然掩面而泣,施展一个女人能够施展的最大威力招数。 李笠见了,眼皮直跳:一言不合就哭...你还真的哭了! 他反应很快,立刻跪拜:“臣罪该万死,臣死罪!请太后治罪!”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五章 虎与狼 府邸,书房,黄姈看着李笠:“一番算计下来,就是为了让平安做皇后?” 李笠耸耸肩:“不是,可鄱阳王不敢放手一搏,不敢争那录尚书事的位置。” “我说过的,我不是见谁赢就支持谁,而是我支持谁,谁就能赢,奈何这位....” “他终究不是皇室子孙,又没有故鄱阳王那样的过硬资历和威望,一旦坐上录尚书事的位置,难以服众,诸王大概率要来个鱼死网破。” 黄姈一脸不解:“鱼死,网不一定破呀,有你支持的话。” 李笠叹道:“鄱阳王对自己叔叔、弟弟们没信心,毕竟,当初故鄱阳王遇害,这帮人的表现太差了。” “鄱阳王本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这一迟疑,太后就反应过来,如同溺水之人,拼命抓我这浮板,死也不松手。” 黄姈脸上浮现怒容:“所以,你还是没推掉?你怎么会推不掉?” “太后都哭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只能请罪。” “这是把平安往火坑里推,皇帝不会对她好的!” “四娘,听我说...” “你怎么当阿耶的!!” “冷静!” “.....” 黄姈气鼓鼓的看着李笠,李笠两手一摊:“太后当众哭,这招使出来,我已经没得推托,还能如何?” “这事很快就会传出去,谁都知道太后走投无路,迫于无奈,要给无依无靠的皇帝找个丈人当挡箭牌,我要是不答应,那就是见死不救,对不起先帝。” “你在乎这个?你还欠先帝什么?”黄姈反问,再次盯着李笠,李笠瞪大眼睛:“你在教我做事?” 黄姈被这句话噎得不做声。 李笠又说:“我不答应? 可以呀,面对几乎没有太多反抗能力的皇帝和太后,野心家就会奋力一搏。” “鄱阳王若上位? 那还好说? 别人上位? 等局面稳定,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我这头猛虎,所以? 我还是必须先下手为强。” “皇叔回京辅政? 来一个,杀一个?喂,我又不是投毒高手? 你以为我真想弄谁就弄谁?” 黄姈愤愤:“那平安怎办?这辈子? 怎么办!” “你的意思? 是我把皇帝弄死?弑君?平安就不用入宫了?” “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结了?”李笠放缓语气? “这件事? 未必能成? 消息传出去,肯定有人百般阻挠,太后扛不扛得住还两说。” 黄姈摇摇头,苦笑着:“太后已经没得选了,之前她犹豫? 是因为还可以依靠东宫故人来平衡各方? 现在? 无人可用? 再犹豫,儿子就要没命了。” “只有你,可以给皇帝当守户之虎? 与环绕四周的群狼搏斗。” “但你不会白白卖命,得有天大的好处,所以这门婚事,太后无论如何都要弄成的。” 李笠见夫人恢复理智,叹道:“是,平安受委屈了,但这句话,我们只能埋在心里,不要让平安还没嫁,就觉得受了委屈。” “她入宫,皇帝迟早、迟早会嫌弃她的....”说着说着,黄姈眼眶发红,捂着嘴,抽泣起来。 她一向要强,所以不会轻易哭,但是事关自己女儿的幸福,做娘的免不了忧心忡忡,方寸大乱。 “我知道,我知道...”李笠也有些黯然,“我知道,立平安为皇后,皇帝迟早是会不满的。” 这个时代,婚姻极其看重门第,皇族亦是如此。 不说远的,就说梁国自建立以来,皇族、宗室婚姻,从不娶非士族女。 这是一种深入人心的婚姻观,一如认为人不能和猴子结婚那样。 这不是李笠妄自菲薄,认为自家是猴,事实就是在婚姻上,士族和寒族之间有着巨大隔阂,有着根深蒂固的“婚姻阶层隔绝”观念。 皇族素来只与士族通婚,那么在这种婚姻观的熏陶下,年轻的皇帝一旦缓过劲来,看着自己出身极差的皇后,心中就只有厌恶。 哪怕李平安是勋臣之女,会读书写字,能弹琴,举止得体,容貌出众,但也遮盖不了家族门第低下(其实根本就没有门第)的事实。 皇帝总是会介意的,认为自己本来可以立士族女、甚至王谢女为后,保持血统的高贵,风光得很,结果... 哪怕李平安表现再好,但卑微的出身阶层,依旧会如同一根刺,扎在皇帝心中。 皇帝心中有了刺,就会对李平安有成见,那么无论李平安怎么做,都不会得皇帝欢心,只有越来越多的厌恶。 李笠不是想不到,皇帝一旦真介意门第问题,必然会用冷暴力来对待李平安,他作为父亲,不想看到这种情况。 “他敢对平安不好,我就让他死!” 胆大包天的话从李笠口中说出来,黄姈听了下意识看向房门,不过事前已经安排人“清场”,不会隔墙有耳。 “我亏欠平安的,会用行动来弥补,若事情真的定下来,她出嫁时,一定要高高兴兴,不能觉得有委屈。” 黄姈渐渐冷静下来,不再钻牛角尖:“妾明白了。” 李平安今年就满十三岁,而十三、十四岁,是这个时代常见的女子结婚年纪,所以没什么不合适。 黄姈想到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影响,不忘提醒:“这消息一传开,你就是众矢之的了,做好准备了么?” “我赶时间,他们可以一起上。”李笠冷笑一声,“看他们骨头硬,还是我的刀硬。” 虽说如今外戚政治早已经没落了,但外戚依旧能变成皇帝的一把刀,可以代表皇权,讨伐异己。 李笠是头猛虎,一旦有了大义名分,那就是如虎添翼。 太后肯定是顾忌这点,所以当初只是提了一下所谓的“婚事”,就再没下文。 现在,太后走投无路,娘家人靠不了,不敢依靠宗室,也无得力心腹来玩权力平衡。 只能病急乱投医,拉李笠来当外戚,制衡虎视眈眈的宗室们。 “鄱阳王那边,会如何想?会阻挠么?”黄姈又问,李笠摇摇头:“他做了取舍,毕竟,辅政相王之位,他现在坐上去,可真就是箭靶。” “但别人来录尚书事,他日子也不好过,我能进一步,他就有了施展空间。” “那,那谁来录尚书事?” “反正不会是我,不然,我真是成了公敌。” 。。。。。。 鄱阳城郊外,一处坟茔旁,黄?正带着儿子们洒扫,给父亲黄大车的墓除草。 父亲去世,他立刻辞官回乡,为父守丧,虽然不是在父亲坟边结庐而居,但也经常来打扫。 所以坟茔周边并无太多杂草,墓碑也干干净净。 除草完毕,黄?又带着儿子给父亲上香。 不知不觉,三年过去,结束守丧的黄?,即将离开鄱阳,下一次再给父亲坟茔洒扫,也不知要过多久。 本来年初就结束守丧的黄?,等着新的任命,这需要妹夫找人“疏通关节”,安排个合适的职务,所以需要时间。 妹夫在朝中没有根基,为此要花一番力气,从去年年底,折腾到今年年初。 结果京城那边突发状况,接连发生大事件,宫变、死人,死了两个当朝皇叔,以及一位皇叔祖。 待得局势明了,惊喜来了。 皇帝立黄?的外甥女李平安为皇后,前不久,李平安风风光光入宫,梁国有了皇后。 李笠成了皇帝的丈人,进位大将军,都督宫城诸军事。 消息传到鄱阳,让黄?雀跃不已。 大将军,是班秩十八班的官职,这是最高一级官职,当中有丞相、太宰、太傅、太保、大司马、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 大将军位列第六,仅就官职顺序而言,在李笠和皇帝之间,就隔着五个人。 不过这是虚职,为加官,清贵却无实权。 所以,李笠的实权,来自本职——中军将军,以及“都督宫城诸军事”。 都督宫城诸军事,就是掌握宫城的军权,即统领禁军守卫皇宫,丈人亲自管理护院队伍,给女婿看家护院。 虽然不是辅政,但却控制着皇宫,若有逆贼想要谋反、发动宫变,先得过李笠这一关。 所以,有了“都督宫城诸军事”的权力,大将军这一虚职,就是举足轻重的实职,顺带继续监税。 而为了以防万一,张铤出任中书舍人,虽然为班秩四班的官职,却参与机要(负责起草诏令),防止有人矫诏。 想到这里,黄?眉毛一扬。 现在李家是外戚,搞不好,黄家将来,就是李家的外戚。 他看着父亲的坟茔,心中念叨:你有个好女婿呀,外孙女做了皇后,说不得,外孙将来,做皇帝。 黄?可不认为妹夫如此用心经营多年,图的就是给人当忠臣,李笠身边许多人也不甘心就这样。 他也不例外。 仆人们收拾现场,黄?准备打道回府,不日便启程前往建康,给妹夫帮忙去。 三月发生在建康的大事,改变了时局,一番人事调动下来,水变得更混了。 皇帝叔叔、江夏王萧大款,录尚书事,为辅政藩王,执掌朝政。 鄱阳王萧嗣,请辞京职,声称得先王托梦,要离开建康,到饶州寻找利国利民的秘宝。 饶州鄱阳郡,为鄱阳王的封国(名义上),皇帝(太后)特准,许鄱阳王就藩,兼任饶州刺史,为朝廷寻找、开采秘宝。 黄?觉得这就是扯谈,无非是各方妥协,让鄱阳王以就藩的名义,体面离开京城,也省得和回京的皇叔们起冲突。 毕竟上一次,两位皇叔换了故鄱阳王的命。 反正有李笠给皇帝女婿看家护院,太后就不怕回京的皇叔们搞事,鄱阳王也不怕离京后被清算。 黄?还盼着皇叔们、宗室们搞事,正好让李笠顺便收拾一通,要知道李笠可不是孤虎,群狼是没有胜算的。 猛虎收拾群狼,收拾着收拾着,搞不好就顺便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六章 虎与狼(续) 胆战心惊的一天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正式录尚书事的江夏王萧大款,在尚书省接受官员拜贺后,平安返回王府。 回到王府,他才真的松了口气。 这几年来,围绕权力的争斗,让建康城里暗流涌动,他的好几位兄弟因此丧命,而鄱阳王、湘东王也相继去世。 一切,都是因为幼帝临朝,而这几年过去,幼帝变成少帝,局面也不会好转。 主少国疑,导致宗室们内讧、文武官员蠢蠢欲动,这才是一切祸患的根源。 萧大款觉得无奈,若当初是兄终弟及,南郡王萧大连继位,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所以,大嫂的私心被人利用,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而大嫂现在又因为私心,让出身卑微的李笠成了外戚、其女成了皇后,这在萧大款看来,简直是丢脸。 李笠的女儿,据说有绝色,可在萧大款看来,连门第都没有的李家女,成了大梁皇后,就是沐猴而冠。 魏晋以来,哪有正经皇帝立寒族女(李家连寒族都算不上)为后的? 大嫂为了保住儿子的皇位,已经连脸面都不要了,这让萧大款心中极为不满,他觉得几位弟弟同样会有这种心情。 然而木已成舟,谁也无法改变,太后拼命拉拢李笠,就是要依靠李笠来防他们这些“小郎”(小叔子)。 之前,寻阳王、宜都王谋反,萧大款是不信的,而且他渐渐收集了许多消息? 仔细琢磨之后,认为寻阳王、宜都王所谓的谋反,十分可疑。 抱病在床的湘东王? 当日反应之迅速? 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加上率兵闯宫的侯安都等人? 居然得了将功赎罪的机会,未受太多处罚,更让萧大款觉得? 事情并不简单。 但湘东王为此劳累过度而死? 朝廷既然已经有了定论,就不会再调查那次宫变以及尚书省血案,否则就是让人觉得? 朝廷怀疑湘东王有问题。 如此一来? 又要牵扯许多人。 对于萧大款来说? 坐视兄弟背负骂名、不明不白的死去? 这是不可能的? 他不认为寻阳王、宜都王是逆贼。 真凶? 或许是已故的湘东王,对方上巳节忽然生病,搞不好就是故意设的陷阱,引寻阳王上当。 也可能真凶另有其人,乘着湘东王病重、寻阳王回京? 挑动是非? 浑水摸鱼。 他决定要查出事情真相? 但现在不能急? 得慢慢来,先控制局面,再想办法。 想到这里? 萧大款觉得有些头疼,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录尚书事,才知道朝廷缺钱到了何种地步。 难怪湘东王把李笠调回来监税,全都是为了开财源。 现在是五月,新税制在建康实行刚好一年,一年下来,总税司在建康征收的商税,等于过去数年的总和。 可见这几十年来,朝廷少收了多少钱,也可见李笠监税的成果确实不错。 萧大款觉得,确实只有李笠这头猛虎,能从那些有靠山的豪商、大户身上收税。 所以必然得罪许多人。 萧大款回京后,就有不少人上门拜访,表达拥戴之情,但与此同时,也对新税制的各种“弊病”提出抨击。 意思就是希望萧大款录尚书事后,要“为民做主”,对新税制进行“适当调整”。 萧大款仔细考虑之后,觉得没必要,因为新税制对朝廷有利,可以有效开源,且这是李笠主管的事情,他不能和对方起冲突。 毕竟,对方现在是外戚、大将军,没有人能动得了。 萧大款回京后,曾经和李笠交谈过,对方当时就明确表态,按计划,要陆续在广陵、湓城(寻阳),以及淮阴实行新税制,为朝廷增收。 如此一来,必然得罪淮水、长江流域大量豪商、豪族,得罪更多的人。 萧大款乐得让李笠这头猛虎去得罪群狼。 等到群情激奋之际,他再出来收拾局面,届时就会事半功倍。 恶人让李笠去做,好人,他来当。 。。。。。。 石头津,总税司署,武祥与黄?研究“作战方案”,在一张大大的舆图面前,议论“防线”的布置。 武祥指着舆图上长江中游位置:“长江商路,中游位置,夏口和湓城是关键,夏口且不去管,我们要控制湓城。” “控制了湓城,就能同时控制长江航道以及彭蠡湖口,过往商船,无一例外要交税,而广陵和淮阴,则控制淮水和江、淮往来水道,也得收税。” “税司的税关一旦立起来,就要堡垒化,还有税军驻防。” “必要时,湓城税关堡垒,可以作为江防堡垒,扼守江路,为建康屏障,在饶州鄱阳的支持下,挡住长江上游而来诸军。” “而淮阴和广陵税关,可确保南下水路畅通,一旦徐州军南下,水路并进,就不会滞留半路。” 黄?听到这里,低声问:“那这几处堡垒,得上利器才行啊。”武祥点点头:“肯定要上,但不是现在,现在盯着总税司的人很多,不能让他们察觉不对劲。” “那是不是等利器就位,就....”黄?说着说着,只觉心跳加速。 他现在知道,妹夫要以总税司设税关为幌子控制要地,一旦布局完毕,那就意味着外军无法增援建康。 等关门打狗之势一成,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武祥知道黄?的言外之意,却摇摇头:“不,君侯就是要收税。” “收税!”黄?声音陡然变大,然后压低:“商税收来收去也就那样,怎么就不干正事啊!” “谁说这么布局就是为了收商税?”武祥看看门口,再指了指舆图上的三吴地区:“这里,我们迟早要收足额的田租,户调,以及查出更多的隐户。” “君侯要关门打狼,打的是三吴的大地主和豪强,把大片肥沃的土地,纳入朝廷管辖,至少要收上税,掌握人口。” 黄?见状一愣,随后觉得妹夫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那不如直接开打,架起利器一路轰过去,不交税、隐瞒户口的就要死,搞那么麻烦做什么哟!” 武祥反问:“轰过去?庄园主鼓动宗亲、依附民,扶老携幼,拿着锄头挡在面前,你让将士们怎么轰?这不是作孽么?” “还有,那些寺庙,也坐拥大量良田和依附民,你要征税,这帮秃..和尚煽动信众护庙,也是大群老弱妇孺站在面前,你让将士们怎么办?” “被煽动起来的百姓,拿着寺庙发的护身符、喊着佛主保佑,乌泱泱冲过来,将士们拿利器轰?轰完了晚上睡得着觉?” “君侯常说,国家已经烂透了,但又不能图省事一把火将烂摊子烧光,因为这会殃及大量无辜百姓,所以,得用巧劲....” “还能怎么个巧劲?”黄?只觉麻烦,“屠一城,降十城!大不了,恶名我来担!” “收个税却搞到要屠城,这是看不起君侯的本事?”武祥笑起来,把策略大概说了一下,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真的行么?” 武祥却觉得可以:“事在人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你以为那些宗室是君侯要对付的群狼?不,他们不过是冢中枯骨。” “那些占地、占人口又不交税、不服劳役的地方豪族,以及卡着仕途、将寒族挡在门外的士族高门,才是君侯要对付的群狼!” 黄?只觉妹夫这是没事找事,明明学着高祖(萧衍)来个改朝换代就好,为何要憋着鼓劲找士族和地方豪族的麻烦? 一年之内,铲除异己,便能改天换日,各地豪族、士族只要拥戴新君,日子照过,你好我好他好全都好,这样不好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七章 依葫芦画瓢 皇宫,一切如常,入宫的溧阳公主萧妙淽,对这片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忽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感觉,来自徐州寒山。 因为徐州公廨和别处不同,实行十分特别的进出管理制度,兵卒在公廨外围街道“前出布防”,对进入公廨的人实行身份的“提前核查”。 而且进出通道不重复,如此管理制度下,能在很大程度避免突发事件造成公廨内外混乱,以至于让别有用心之人浑水摸鱼。 现在,皇宫就实行这样的制度,所以让入宫的萧妙淽觉得眼熟。 和太后嫂子聊天时,特地提起寒山实行这种管理制度的缘故:“之所以如此,是为了防备齐国刺客。” “齐主深恨彭城公,许下重赏,要彭城公性命,所以寒山城里齐国细作很多,刺客也很多,每月都能抓个十几人。” “每月都能抓个十几人?”太后惊讶不已,“怎么没听人说?” 萧妙淽回答:“这些人大多是江湖游侠,为名为利,来寒山碰碰运气,所以彭城公不当一回事,公廨抓了人,就当寻常贼人处置。” “寒山南北二城,外来人口极多,街上到处都是外地人,天南地北的口音都有,想盘查,都要问许久,甚至还得比划,所以盘查起来十分麻烦。” 太后觉得好奇:“那要如何管?要如何保证公廨安全?” “这若细说起来,可就有得说了。”萧妙淽想了想,给嫂子简要介绍一下。 防范措施,是在公廨外围? 设置数层“防御圈”,兵卒们在各路口站岗、设置关卡,提前对可能接近公廨的人进行身份核查。 分为路人、附近居民、到公廨公干人员、运送物资入公廨的仆役等。 然后根据身份不同? 进行“分流”? 越靠近公廨? 对于人员进出的管理就越严格。 虽然有些麻烦,但是有效避免身份不明人物接近公廨。 “不过,刺客可不一定候在公廨附近? 彭城公在府邸? 在出行路上,时常会有身份可疑人物接近。” “但这些身份可疑之人都没能接近,大老远就被侍卫们发现? 提前处置。” 太后听了愈发惊奇:“怎么没听人说彭城公经常遇到刺客?” 萧妙淽摇摇头:“都是些烦人的蝇虫罢了? 不值一提? 彭城公定下一系列制度? 并严格执行? 寒山城里来再多江湖游侠和细作? 也别想搞出大事。” 想了想,又说:“想来有彭城公坐镇宫城,那些魑魅魍魉就做不了乱。” 这话说到太后心底,自从李笠坐镇皇宫,她能睡好觉了。 然而皇宫禁卫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反正一想到李笠这头猛虎在守着皇宫? 太后就觉得心安。 按照李笠的说法? 宫禁制度其实没问题? 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千日防贼”造成的人员疲惫、松懈,才为人所趁。 解决之法? 李笠提了很多建议,经她许可,立刻实施。 其中之一,就是“张弛有度”,譬如缩短轮值禁军将士、侍卫们的执勤时间,避免因为长时间值守导致精神恍惚、行事懈怠。 现在,太后听萧妙淽说起徐州公廨的布防事宜,觉得李笠对于防刺客、防突发事件很有经验,有他镇守宫城,真是万无一失。 齐国细作、刺客时刻都在策划刺杀,但彭城公安然无恙,如今把这套制度,依葫芦画瓢用在皇宫,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萧妙淽见嫂子聊得兴致勃勃,问起另一件事:“陛下大婚,可还好?” “好,好。”太后点点头,对新妇很满意。 去年她提了一句后,彭城夫人便时常带着女儿李平安入宫,太后得以仔细观察,对李平安很满意。 儿子偷偷看过,也很喜欢。 所以大婚之后,儿子索求无度,日日晚起。 即便如此,新妇依旧坚持每日来她这里请安,陪着说话,态度恭敬,不失礼数。 “我在寒山时,就见过新妇许多次,确实很出众,嫂子真是好眼光。”萧妙淽夸起来,太后笑而不语。 她给儿子立彭城公女为后,主要目的是给儿子找个遮风挡雨的大树,即便李家女样貌平平,也得娶。 不过李平安确实长得漂亮,身材高挑,知书达理,又弹得一手钢琴,确实是佳偶。 儿子真是喜欢李平安,虽然她提醒,说李家门第不高,但儿子也没什么不满。 说到儿子,太后提议:“正好你回京,往后多入宫,陪我说说话,若方便把儿子也带来。” 萧妙淽一口应承:“好,等他大些,便带入宫,让嫂子看看。” 提起年幼的儿子,萧妙淽一脸幸福。 舅公(公公)王冲自徐州长史任上离职回京,她和王?带着儿子回到熟悉的建康,却觉得有些不适应。 无他,萧妙淽习惯了在寒山的生活,回到建康,反倒有些“水土不服”。 正说话间,湘东王太妃徐昭佩,携孙子萧庄在殿外候见。 湘东王薨,徐昭佩立刻请求太后,以湘东王嫡孙萧庄继王位。 一番折腾之后,太后做出决定,湘东王王位,由嫡孙萧庄继承,而世子萧方诸,改封琅琊王。 梁国之前并未有琅琊王封爵,改封琅琊王的萧方诸,不算是“顶缺”或者过继。 朝廷给出的正式说法,是因为湘东王护驾有功,故而封其一子(萧方诸)为王。 萧方诸封王,其母王氏,成为琅琊王太妃,身份由侧室,升为正室,算是“转正”,对其娘家人,也算是个交代。 如愿以偿的徐昭佩,今日带孙儿入宫谢恩,面带笑容,步履轻快。 萧方等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继承了湘东王位,她可以告慰儿子在天之灵。 萧妙淽告退,去见见皇帝和皇后,走在宫殿之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高大魁梧,沐浴着阳光,远远看去,如同一根顶梁柱,让人有安全感。 正和几名吏员交谈的李笠,没注意身经过的人是谁,萧妙淽没有打扰,静静在一旁站着。 那几吏员见状,赶紧对李笠使眼色,李笠转头一看,随后停止交谈,上前打招呼。 “彭城公,这几位,我听口音,是徐州那边的吏员?” 萧妙淽问,李笠点点头:“对,他们入京,处理徐州厢兵到京开展工作事宜。” “徐州的厢兵要来建康?”萧妙淽来了兴致,“莫不是要大兴土木?” “公主猜对了,做工程,是其中之一,下官作为老上级,可得给老部下们找碗饭吃不是?” “那,莫非...”萧妙淽想了想,想到一个可能:“不夜坊,也要在建康开分店了?” 李笠回答:“公主说得是,不夜坊已经开始动工了,就在秦淮河口附近,工程进展顺利。” “那得烧许多煤,煤怎么办?从寒山运来么?千里迢迢的,运费怕不少吧?” “公主有所不知,如今淮阴、广陵税关改革,寒山到建康,水路沿途运费会降,加上沿岸各城对煤炭的需求与日俱增,徐州煤炭入建康,价格不会高太多。” 萧妙淽很快想到一旦煤炭大量供应建康,到了冬天,就可以有充足且相对便宜的燃料来烧火炕,夜晚入睡,舒适许多。 “公主所言甚是,不过,在建康大规模烧煤,怕是有麻烦,浓烟滚滚之下,弄得台城上空乌烟瘴气,四周如同失火,言官必然弹劾,说有损朝廷脸面。” 萧妙淽不解:“那不夜坊呢?烧煤一样会浓烟滚滚。” 李笠哈哈一笑:“不夜坊在建康西侧,无论南风、北风,都不会把浓烟吹向台城,言官也就抱怨几句罢了。” 这考虑很周到,萧妙淽又聊了一会,结束交谈,向前走去。 彭城公回京述职,不忘给徐州的工商业主牵线搭桥,在建康开辟“新市场”,萧妙淽觉得如此一来,徐州寒山风格的繁华情景,或许要在建康“安家落户”。 她听王?说过,说徐州的厢兵,连同家眷,目前已经超过十万人,从事着不同的工作,所以厢兵制度已经稳定下来。 因为厢兵制度的名声远扬,于是两淮各地有更多无地农民携家带口,向寒山涌来,想要加入厢兵,养活自己和家人。 但是,徐州本地的“业务量”有限,所以,徐州厢兵队伍的“业务范围”要向外扩张。 接更多的“业务”,来养活越来越多的厢兵,及其家人。 这其中,主要从事建筑工程的厢兵队伍,已经在两淮地区的各大城池开展“业务”,参与各类官、民新式砖砌建筑的修建。 据说靠着“工程”一项的盈余,就能解决厢兵制度的大部分开支,徐州公廨只需要补贴一小部分钱财,就能让厢兵制度正常维持下去。 现在,彭城公让徐州厢兵的“业务”拓展到建康,厢兵队伍接下来,或许就能自负盈亏了。 萧妙淽觉得,彭城公是要来个依葫芦画瓢,让建康,渐渐变得像寒山一样。 若真是那样,颇让人期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八章 以收税为名 烈日当空,天气炎热,建康城南,外廓边上,长长的建筑工地里喧嚣不已。 边上一座土丘,凉伞下,录尚书事的江夏王萧大款,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工地,只觉心中烦躁。 工地上彩旗飘扬,大量青壮有条不紊的劳作着,搭起长长的架子,拼接一块块木板,版筑夯土城墙。 筑夯土墙必须避开雨天,而现在是夏季,雨水多,所以城墙的施工若要保证进度以及建筑质量,可不容易。 但萧大款心烦的不只是工期和下雨问题,他看着眼前大量身着黑白格子花纹裲裆的男子,心中嘀咕:这帮厢兵,应该不是徐州兵假扮的吧? 建康外廓的城墙施工,由徐州厢兵承接,不过对方还雇佣了大量建康百姓打下手。 萧大款怀疑这是李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让大量骁勇善战的徐州军战兵,扮做承接工程的厢兵入建康。 然后,内外夹击,谋朝篡位。 要知道,李笠作为外戚,都督宫城诸军事,管着禁军,若是有了万余“厢兵”在外接应,要控制皇宫乃至台城不是不可能。 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来建康的这些厢兵,应该是只会做工程的劳力。 今日萧大款不请自来,到工地巡视,尤其注意观察这些厢兵的表现,看来看去,看不出这些人像是兵。 一个个都是又干又瘦又黑,不太可能是什么锐士。 他又到厢兵的驻地看了看,只见厢兵确实是携家带口暂居,家中有老有小,哪有精锐军队的模样。 亲眼所见,让萧大款放了心? 但看着热火朝天、一片忙碌的筑墙工地,他还是烦躁。 之前,大将军、彭城公李笠? 以总税司需要防止逃税为名? 上表请求将建康外廓由篱笆墙改建为包砖夯土墙。 如此一来? 不法商贩就不能翻越篱笆墙逃税。 萧大款倒是愿意把外廓的换成夯土墙,如此一来,建康城防就会增强许多? 城中百姓也不会因为外面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吓得惶惶不安。 但是? 要把篱笆墙换成夯土墙,工程量浩大,且不说要征调多少民力? 就说开支? 朝廷承担不起。 建康城(外廓)? 东、南、北三个方向都各有至少四十里? 合起来就不下一百二十里? 修筑这么长的夯土包砖城墙? 耗资巨大。 朝廷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粮,而是别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得办,需要朝廷调拨钱粮。 所以,即便萧大款也想修外廓城墙,但国库承担不起这么一大笔开支? 只能否决。 但李笠不死心? 表示总税司可以想办法筹集钱粮? 雇佣厢兵以及建康百姓来筑墙? 不会滥征民力,也不会增加朝廷财政负担。 这就让萧大款觉得不可思议了:你怎么筹集这么多钱粮? 方案很快就呈上来,萧大款看过? 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李笠当年在鄱阳内史任上、徐州刺史和徐州牧任上,为了解决官府要大兴土木但没钱粮实行的问题,用专营许可,与商贾们做交换。 商贾出钱(低息借钱)给当地公廨,公廨将治下的各种经营许可(专营许可)发放给慷慨出资的商贾。 这一做法不错,确实解决了问题,萧大款之前就有所耳闻。 但如今,总税司以发放“专营许可”的方式向商贾筹集资金,这让萧大款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只管收商税的总税司,有什么资格发放“专营许可”? 这里是建康,一国之都,不是寻常州郡治所,就连建康令都无权发放这种“专营许可”,你们这些收税的税吏,凭什么? 就凭总税司控制着东西二津税关附近的交易市场,以及新开张的“不夜坊”、“常乐坊”,还有大量作场聚集的“工坊”。 总税司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更好地征收住税(营业税),所以,这些场所如今都是总税司以收税为名管着。 对方发放的“专营许可”,就是这些区域内的经营权。 萧大款掏出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看向西面。 西边远处,有几根高耸的烟囱,突兀的出现在江边。 那里是秦淮河入江口南岸,位于其中的不夜坊、常乐坊以及西工坊都修建完毕,并开始营业。 据说开业后不久,不夜坊、常乐坊就客满为患,因为有大量煤气灯照明,所以夜里的光照可以映亮半个夜空,欢声笑语随风飘散,让附近其他地方的人听了,心痒难耐。 而西工坊里,玻璃作场、造纸作场也开工了,因为有煤气灯照明,所以工人们昼夜轮班,作场忙碌不止。 大量建康百姓在这三坊内找到工作,又携带家人,在为三坊配套的“廉租坊”内“廉租楼房”定居。 萧大款得总税司上报数字,指导三坊开业一个多月来,就已经吸纳了至少三万百姓工作、暂住,若加上住在廉租坊里的家人,人数至少过六万。 流连其中的商旅,按照总税司的统计数字,每日客流量都保持在万人以上。 除此之外,许多家境拮据的读书人,夜里都会带着书到不夜坊、常乐坊的长明灯棚看书,因为这是免费的,所以夜里到二坊看书的人越来越多。 然后,大量小商贩们也到长明灯棚附近摆夜市,进一步聚集人气。 旺盛的人气就意味着巨大的商机,三坊再加上廉租坊,已经有近八万人的暂住人口,能在这里获得“专营许可”,就意味着有了一棵摇钱树。 所以,总税司就是能以“专营许可”,筹集大量钱粮、建材,雇佣徐州来的厢兵和建康百姓修筑建康外廓城墙。 对于录尚书事的萧大款来说,不需要朝廷特别调拨钱粮,就能把建康外廓由篱笆墙变成包砖夯土城墙,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 但这种被人侵占权力、越俎代庖的感觉,还是让他觉得心情烦躁。 总税司以收税为名,开始侵占许多本不该他们所有的权力。 然而明面上都说得过去,萧大款也不好阻拦。 譬如,东冶因为大量使用煤炭炼铁,导致东南风起时,滚滚浓烟飘向台城,于是,冶炼场东迁,迁到方山津税关附近的“东工坊”。 这东工坊里,又有大型砖瓦场、竹木作场,以及少府寺所属官办作场。 隔壁又有不醉坊、安乐坊,其内入驻大量商家,都有煤气灯照明。 加上配套的“东廉租坊”,同样有数万百姓携家带口暂居,每日流连其中的商旅,也有上万人。 一东一西这八坊,加上附近的税关交易市场,成了总税司手中的肥肉,用秦淮河系在一起。 两块大肥肉,把豪商巨贾们的魂都勾走了。 这些豪商巨贾,东有来自三吴的商人,背后是三吴各地豪族。 中有建康城里的大户,后背是大量权贵、宗室以及大寺庙。 西有来自长江、淮水流域的行商,同样背景雄厚。 都被总税司“变出来”的摇钱树,勾得神魂颠倒。 萧大款不知道总税司还能以收税为名,玩出什么花样来,却意识到,李笠这么弄,肯定不满足于收商税。 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他暂时看不出来,只能静观其变。 萧大款再次看向眼前的筑墙工地,虽然心中还是烦躁,但总归舒坦了些。 朝廷不用额外花钱,就能把外廓篱笆墙换成夯土墙,总归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九 居心叵测 清晨,太极殿东堂外,群臣聚集,大臣们虽然也在交头接耳,但和往日不同,一个个情绪激动,言语间,措辞颇为激烈。 “彭城公居心叵测,此事绝不能行!” “天子如何能离京,这是要出大事的!” 脚步声起,面无表情的江夏王萧大款缓缓走来,群臣见状停止交谈,默默站好。 萧大款进入东堂,列曹尚书随后走进去,堂外,大臣们又议论起来。 八座尚书,不会同意大将军李笠那荒唐提议的,所以,此人阴谋不可能得逞! 驸马都尉王?,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参与议论。 但心中却不平静。 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八座尚书联手,想来能说服太后以大局为重,不采纳大将军的提议,可万一不行呢? 后果可大可小,具体会如何,王?不知道。 只看八座尚书能否劝住皇帝(太后)。 所谓八座尚书,指的是尚书令(尚书省主官)、尚书仆射(尚书副令)、六曹尚书(吏部、祠部、度支、都官、左民、五兵)。 若尚书令阙,就会将尚书仆射分为尚书左、右仆射。 尚书左仆射为实际的尚书省主官,而尚书右仆射若设,就不会设祠部尚书。 加上“录尚书事”,总人数还是八个,八座尚书议事做出的决定,等同于中枢共识,即便是乾纲独断的皇帝,对此也要慎重考虑。 那么,是什么事弄得群情激奋,以至于朝臣们寄希望八座尚书议事来说服太后? 事情还得从前几日说起。 那日,天子忽然梦到先帝,梦到先帝说“兰陵、兰陵”。 醒来后,天子向太后提起此事,太后思来想去,想不出此为何意。 随后? 太后在乐游苑时,有晴天霹雳炸响,让太后心惊胆战。 太后赶紧就皇帝得先帝托梦一事? 询问宰辅们的意见? 宰辅们认为? 或许这是先帝提醒皇帝和太后,该去曲阿洒扫帝陵了。 大将军、彭城公李笠却认为,先帝托梦所说兰陵? 不是曲阿所在的南兰陵? 而是兰陵萧氏的郡望,兰陵郡。 兰陵萧氏的郡望——兰陵郡,实际位于淮北、徐州以东? 即汉时兰陵郡故地。 所以? 李笠提议? 皇帝前往淮北? 祭扫祖地。 消息传出来? 朝野哗然。 很多人都认为? 李笠此举居心叵测,欲行大逆不道之事。 因兰陵故地在徐州东边,徐州为李笠经营多年之地,其徐州军为天下雄兵,骁勇善战? 一旦天子经过徐州? 恐怕... 所以? 李笠其心可诛? 如此提议用心不良,等到皇帝抵达兰陵,对方就会图穷匕见! 群情激奋之际? 却不好直接这么说。 毕竟李笠的说辞冠冕堂皇:除了回祖地祭拜之外,淮北新附数年,若皇帝巡视,对于收拢淮北人心是很有好处的。 徐州军强盛,数次抵御齐国大军来犯,若皇帝到徐州东边的兰陵郡巡视,不会有被齐军偷袭的危险。 所以,即便许多人认为李笠的提议居心叵测,反对之余却不好直接说对方要造反,只能旁敲侧击。 对于王?而言,虽然他也觉得彭城公此举可能别有用心,但未必是想谋反,而是漫天叫价、坐地还钱。 王?随父亲在徐州多年,对李笠的行事风格十分熟悉,对方擅长经营,擅长货殖之道,所以必然擅长讨价还价。 彭城公作为大将军,都督宫城诸军事的同时,依旧监税,这段时间,一直动作不断。 王?觉得彭城公一定是想做什么事,知道反对的人肯定很多,于是先发制人。 先漫天叫价,然后坐地还钱。 撺掇皇帝去淮北兰陵,以此吓得群臣以为他要挟持皇帝、意图谋反,极力劝阻又不好明说的情况下,不得不妥协,答应彭城公接下来要做的事。 所以,王?才不急,就当看戏好了。 。。。。。。 “什么?太后还在犹豫!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皇帝和太后,被彭城公挟持了?彭城公要谋反?” 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头发花白的王冲却没回答,父子俩此时在建康私第书房交谈。 “父亲,这、这怎么行,这不可能的!皇帝怎么能去淮北巡视。” 王冲叹了口气:“所以,江夏王态度坚决,绝不同意,其他宰辅亦是如此。” “既不支持陛下冒险去淮北,更不会同意陛下御驾亲征。” 王?问:“那,太后到底怎么了?” 消息一向灵通的王冲,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反问:“你认为,太后会看不出风险?” 这个问题,明摆着太后可能有所考虑,然而王?想不通,太后不可能看不出皇帝去淮北的风险,还能有什么好犹豫的? 皇帝过了长江,随时都有能被徐州军挟持,王?想了想,再问:“父亲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王冲却说:“彭城公并未隔绝内外,总总迹象表明,皇帝和太后,在宫里也没被挟持。” “如果彭城公要谋反,挟持陛下、太后离开建康,你觉得,还需要这么麻烦?” 王?摇摇头,王冲又说:“彭城公掌握宫禁,若有心,突然挟持天子、太后出城,由石头津过江,与此同时,徐州军南下接应,谁能防得住?” “他会不会谋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若要谋反,不会多此一举。” “那父亲的意思...” “你或许认为,彭城公是漫天叫价、坐地还钱,别有所图。” “是,孩儿以为当是如此,只是不知彭城公能图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以去兰陵为名,趁机北伐,让皇帝来个御驾亲征呢?” 王?觉得父亲的猜测太过于夸张:“这怎么可能,宰辅们不会同意的。” “若小打小闹,徐州军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开战,攻下齐国几座城,赚些军功,彭城公何苦为此在朝堂上如市侩般讨价还价?” “若大打,全取河南,光徐州军可不行,需要再次调动沔北、淮西官军,可距离上次兵败才几年?宰辅们怎么会同意,也不可能讨价还价。” 王冲反问:“上次?上次徐州军可是偏师,这次,若彭城公主导北伐,带着天子御驾亲征,你觉得呢?要知道,上次,徐州军可没败。” “若说别的事,彭城公在朝中并无根基,甚至连附和、助威的帮手没有,凭什么和宰辅们讨价还价?” “但说到打仗,彭城公可没打过败仗,甚至还攻入过邺城,十余年来战功赫赫,若说到打仗,谁说得过他?” “如今秋水渐涨,又临近收获时节,北伐,再合适不过。” “彭城公若以给皇帝立威为名,鼓动御驾亲征,攻下河南部分州郡,或者攻下青州地区....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取青州,泰山羊氏子弟,恐怕会极力赞成,给彭城公呐喊助威。” 王?听到这里,还是觉得奇怪:“对于太后而言,没必要让皇帝冒着被挟持的风险,去立这种威呀?” 王冲敲了敲书案:“所以问题就在这里,面对宰辅们的劝谏,太后应当顺水推舟,否定彭城公的提议,可现在,为何会犹豫呢?” “对于太后而言,保证皇帝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既要防宗室,也得防外臣,那么,明知皇帝离开建康去淮北,有被挟持的危险,却还是...” “到底,彭城公,给了太后什么保证,或者威胁,才让太后面对宰辅们的激烈反对,竟然还在犹豫?” 父亲一番分析,让王?越发觉得好奇:彭城公到底想干什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章 打仗,你们不行! 太极殿东堂,大将军李笠正舌战群儒..群尚书,对自己拟定北伐方略进行详细讲解。 太后和皇帝坐在上首,默默听着。 之前,皇帝梦到先帝说“兰陵、兰陵”,李笠提议皇帝到淮北兰陵故地走一趟。 对这一提议,以江夏王萧大款为首的宰辅们强烈反对。 于是,李笠开门见山,将真正意图说出来:借着巡狩淮北之际,皇帝御驾亲征,收复青州地区。 以江夏王萧大款为首的宰辅们依旧强烈反对。 李笠的回答很直接:朝廷收复青州,势在必行,但绝不能出第二个刘裕。 所以,皇帝必须御驾亲征,将这唾手可得的大功劳(首功)拿下。 如此就是一举多得:朝廷收复青州地区,将河南侧翼完全拿下,将来收复河南,把握更大。 皇帝御驾亲征,收复故土(虽然不是梁国故土),声望大增。 且皇帝御驾亲征,对于稳定两淮地区人心很有帮助,官军收复青州地区后,新附的官员、将领以及当地士族、豪族,得皇帝接见,更有利于稳定青州人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萧大款和其他宰辅们不好直接反对。 毕竟百余年前,宋武帝刘裕尚为晋臣时,就靠着攻灭南燕(位于青州地区)的灭国之功,声望大增。 他们也不好说“我就是怀疑你意图挟持天子”,便只能针对李笠的北伐方略提出质疑。 质疑李笠所说“青州唾手可得”。 如此反击,正中李笠下怀,因为说到打仗,他完全可以对在场诸公说一句“打仗,你们不行!” “夏秋季节,泗水、沂水水位大涨,船只满载,畅通无阻,北伐官军粮草辎重由水路运输,绝无问题。” “但是,兵贵神速,我军要在齐国反应过来前,攻入青州地区,正好赶上秋收,就食于敌。” “所以前军要轻装前进? 分别出击,来个南北夹击...” 李笠指着舆图上,兖州东北方向黄河附近。 正面? 北伐官军从淮东地区东北翻越大岘山? 经由官军控制的穆陵关进入青州地区? 这一进军路线,和数年前李笠入青州路线一致。 这也是当年刘裕灭南燕的进军路线。 侧面,徐州军由兖州出击? 绕到青州西北面? 拿下黄河要津碻磝,斩断青州与河北的联系。 徐州军与翻越大岘山的北伐主力一道,对青州地区齐军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拿下碻磝的徐州军? 要立刻筑垒? 准备迎接齐军的全力反扑。 这一反击? 在冬季黄河冰封之后会来得愈发凶猛。 “齐主必然御驾亲征? 事关青州得失? 恐怕兵力不下二十万? 骑兵呼啸而来,铺天盖地,若应对不当,两淮极易化作焦土。” 李笠不等萧大款说“一旦战局恶化、后果严重”,主动把后果会如何严重说出来。 然后话锋一转:“收复青州? 关键不在如何攻下青州各要地? 而在于之后如何挡住齐军反扑。” “碻磝是关键? 徐州军在此筑垒? 堵住齐军反扑青州的唯一通道。” “只要堵住了,南路官军就能从容招降纳叛,歼灭残余青州齐军? 将青州地区完全吃下。” “齐军不会只攻碻磝地区,定会分兵来攻徐州,徐州屯田军民,会凭借屯田堡垒群挡住对方攻势,确保北伐官军后路安全。” “即便御驾进入青州,也不会有后路被断的顾虑,官军以投石机攻城,青州各城不可能抵挡多久。” “守,守不久,援军也来不了,各城齐国文武官员得知陛下亲临,除了投降,别无他法。” “齐军攻不破碻磝,攻不入徐州,救不了青州,纵然兵力再多,也无计可施,最后,必然撤军。” “朝廷拿下青州,接下来,只要继续守住碻磝地区,就不怕齐军入青州,青州局势定矣。” 这就是李笠北伐青州的方略,关键点有四个: 第一,南路官军快速翻越大岘山,主力进入青州地区展开攻势,而不是被人堵在大岘山区,施展不开。 第二,北路官军(徐州军为主)快速出击,拿下兖州东北的黄河要津——碻磝,并立刻筑垒布防。 第三,碻磝守军挡住河北齐军反扑,只要碻磝不失,齐军主力就无法抄近路入青州地区。 第四,徐州必须挡住来袭齐军攻势,并确保入青州官军不被齐军骑兵迂回、断后路。 这四点都必须做到,才能确保北伐青州成功。 萧大款及其他宰辅,要针对这四点提出质疑,然而面对李笠,根本就说不出话。 第一点,数年前李笠就做到了。 第二点,擅攻的李笠,没有拿不下的城,没有打输的野战,萧大款当年率军收复荆襄,可是受益于李笠的快速攻城。 况且,李笠连千里突袭、攻入邺城都做到了,谁还能质疑? 第三、第四点,说到防,李笠同样擅长防御,无论是守寒山,还是抵挡齐军对徐州的屡次进攻,都取得胜利。 李笠本人,两次面对齐主御驾亲征,无论是守城还是野战断后,都做到了成功防守,能力同样无人可以质疑。 所以,萧大款等人无法对李笠的北伐方略提出有效质疑,但是萧大款依旧不想让李笠得逞。 因为他怀疑李笠居心叵测,意图挟持皇帝。 其他宰辅也有此疑虑,但明面上又不好说出来。 现在,李笠对北伐事宜说得头头是道,表明御驾亲征根本就没什么危险,皇帝真可以舒舒服服拿首功,立威望。 且对青州用兵,在朝为官的泰山羊氏子弟,必然担当重任,战后安抚青州各地,也少不了这些人出力,所以李笠是能有人帮说话的。 宰辅们不好正面反对,怎么办? 希望在太后,因为太后可以决定皇帝的“决定”。 这几日,萧大款等宰辅都陆续求见太后,对李笠的提议,向太后当面表达反对意见。 并委婉的表达了担心:淮北新定,皇帝前往淮北,可能会出意外。 虽然没有直接点破,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但太后不知是怎么回事,当做没听懂。 现在,一直默默听讲的太后,看看萧大款,又看看其他宰辅:“诸卿,彭城公的北伐方略,确实考虑周全,可还有疑问?” 萧大款问不出什么,李笠的赫赫战功,证明其人及徐州军能攻能守,不是他们可以质疑的。 皇帝御驾亲征,李笠随行,负责实际军务,协调诸军作战,不可能出什么问题。 而且兵贵神速,如果事情定下来,诸军就要立刻动起来,而不是等御驾过了淮水,才开始行动。 太后环视众人,见没人质疑李笠的北伐方略,便看向儿子。 见儿子一脸茫然看着自己,她低声问:“既如此,陛下便御驾亲征,去淮北走一走?” “全听母亲安排。”萧询回答,他哪懂什么国家大事,反正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萧大款见状心中焦急,看看几位宰辅,只从宰辅眼中看到了无奈。 仅就打仗而言,他们根本就辩不过李笠,李笠可是连邺城都攻进去过,谁还能质疑李笠的能力? 李笠明着说,要给皇帝轻松拿大功、立威,让朝廷收复青州,又有谁能正面反驳? 可,真就让皇帝离开建康去淮北? “既然诸卿都无疑问,那么,此事,就定下来吧。”太后做出了决定,萧大款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看着面色如常的太后,以及懵懵懂懂的皇帝侄儿,他心中一声叹息。 你到底在想什么?是有把柄捏在李笠手中,还是被他威胁了? 不把皇帝安危当回事,等出事了,自己承担后果吧! 。。。。。。 下午,竹林堂,皇帝萧询正在教皇后李平安写字,虽然李平安会写字,但学的不是王羲之书法,所以,需要萧询手把手来教。 其实萧询的书法并没练出来,平日里总是被母亲督促练字,但李平安“勤学好问”,他便认真的教。 当先生的感觉着实不错,萧询很喜欢自己的“学生”,各种意义上的喜欢。 因为只有在李平安面前,他才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学生,而是意气飞扬的先生。 每当自己“授课”、炫耀学识之际,李平安总会一脸崇敬的看着自己,这让萧询获得了极大地满足感。 只有在皇后这里,他才感觉自己是个男子汉,不需要唯唯诺诺,不需要遮掩自己的心中所想。 他喜欢读书,却不喜欢看什么《老子》,而是喜欢看志怪小说,然而母亲管得很严,不许他看。 他喜欢问问题,问的问题千奇百怪,譬如为何鸡有翅膀却不能高飞,却总是得不到答案。 还好有了皇后,皇后会说许多志怪故事,让他听得入迷,最近听的“兰陵异闻录”,就让萧询如痴如醉。 以至于梦到父亲跟他说“兰陵”。 皇后还懂许多事情,萧询对宫外精彩世界的疑惑,皇后都能给出答案。 答案对不对?不知道,但好歹有,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所以,皇后是他的好学生,也是他的好先生,萧询每天都会和皇后说很多的话,一起研究很多问题。 和皇后在一起,让萧询的心情很轻松,母亲总是说他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好,而皇后不一样。 眼见李平安认真写字,萧询忽然心中一动,抬手去扯其手中笔。 但李平安把笔捏得很稳,萧询一击不中,见皇后一脸骄傲的看着自己,点点头:“不错,手劲不错...” 话音刚落,他又是一扯,把笔从李平安手中扯起,得意的说:“哎呀,你的笔还是拿不稳。” 李平安一愣,随后伸手来抢,萧询堪堪躲过,起身就跑,两人追逐起来。 欢声笑语传到外边,在一旁暗中观察的太后,笑了笑,缓缓离开。 走着走着,眉头微拧。 皇帝去淮北巡视(御驾亲征),有很大风险,一旦徐州军有异动,就完了。 这风险她当然懂,也听得懂江夏王及宰辅们的暗示。 但是,她无法抗拒李笠的暗示。 因为李笠向她展示了一种兵器,那种兵器的威力,太可怕了。 此刻,耳边再次回响起那日李笠的低语: “太后,这新式兵器必须有效忠的主人,若陛下不给机会让它效忠,怎么办?” 这段话,是威胁,但从李笠口中说出来,让太后无可奈何。 萧大器突然去世后,她母子的命运,就由不得自己了。 兄终弟及,儿子活不了多久;父死子继,至少,现在还活着。 李笠真要造反,不需要这么麻烦,所以,皇帝应该御驾亲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步 淮水南岸,淮阴,大量船只逆流而上,往上游北岸泗口而去。 当中一艘船船头,羊鹍迎风矗立,看着前后大量旗帜招展的船只,只觉豪气万千。 皇帝要到淮北兰陵巡视,但实际上是御驾亲征,目标为青州地区。 收复了青州地区,就会连带收复泰山郡,那里,是泰山羊氏郡望所在。 三十多年前南下的泰山羊氏子弟,终于等到回家的日子。 而被北国侵占百余年的青州,也将回归建康朝廷的管辖。 百年前,刘宋的徐州刺史薛安都举州北附,羊鹍的曾祖父羊规随之入魏,随后,青州地区也因为被魏军截断与淮南的联系,没于魏国。 羊鹍的祖父羊祉,时常想着要南归。 在魏国权臣尔朱荣于洛阳发动河阴之变、大肆屠杀宗室朝臣之后,羊鹍的父亲羊侃领泰山太守,举兵数万附梁。 魏军来攻,北上接应的梁军迟迟无法拿下徐州,羊侃率军苦战数月,再支撑不下,率家人、部曲突围南下,那是三十三年前的事。 当时,羊鹍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懵懵懂懂离开家乡。 现在,他率领装备精良的军队,作为前军,渡淮后沿着沂水北上,翻越大岘山,进入青州地区。 羊鹍要在大岘山以北站稳脚跟,挡住反击的齐军,巩固地盘,以便后续翻山而来的兵马从容作战。 他的几位叔伯兄弟们,则率军前往徐州,与徐州军一道出击,出兖州,取泰山郡。 这是第一轮进攻? 待得徐州军拿下兖州东北方向的碻磝津之后,截断河北齐军主力入青州的通道,真正大战就会开始。 徐州军要守住碻磝? 并挡住齐军对徐州的进攻。 与此同时? 翻越大岘山攻入青州地区的梁军? 要抓紧时间拿下各地城池。 冬天,黄河碻磝河段可能会封冻,届时齐军可以不经碻磝津直接过河? 实行新一轮进攻? 那就是最艰难的时候。 但都是徐州军在前面硬扛,即“关门”和“守门”,青州地区梁军则要“打狗”。 直面齐军主力的徐州军和徐州? 能挡得住么? 能? 对此羊鹍没有丝毫怀疑。 因为徐州军是彭城公李笠一手带出来的强军? 徐州? 是李笠经营数年的地方? 之前就多次挡住齐军进攻。 并且? 皇帝御驾亲征,李笠随行,具体军务,都由李笠处置,有这位居中调度? 此次官军北伐? 必然大获成功。 这不是羊鹍一个人的想法? 而是许多参战将领的共同心声。 没有无能的宗室挂帅? 没有多管闲事的宰辅在后方搞乱,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作为北伐实际主帅,又有骁勇善战的徐州军打硬仗? 没有人认为官军会输。 是的,绝不会输,即便齐主御驾亲征,我们也一定会赢! 羊鹍对此有绝对信心,若诸军打不赢的话,怎么对得起彭城公顶着骂名争取来的好机会? 彭城公李笠作为外戚,促成了皇帝御驾亲征,此举惹来汹汹物议,羊鹍知道清流们都群情激奋。 他听到了不少风声,知道建康城里许多人对于李笠的不满,已经在快速积累,远超当初新税制实行之时。 因为皇帝御驾亲征,意味着尚武,而士族们不希望皇帝尚武,以至于寒族武人可以靠着军功得皇帝提拔,爬到他们头上去。 。。。。。。 徐州寒山,军营,梁森与诸将研究作战方案。 前军已经出发,前往兖州,即将对东面的齐国泰山郡、东北面的碻磝地区发动进攻。 兵贵神速,前军轻装上阵,后续兵马要带着辎重跟上,中间不能有纰漏。 为了避免出现纰漏,骑兵要撒出去,护住战线侧翼,提防齐国骑兵突袭。 接下来的一系列作战,梁森都已经做了安排,但那时第一阶段作战,等拿下碻磝之后,大战才刚开始。 梁森指着舆图上的几个区域,缓缓说着:“敌军未必会按着我们的构想,在我们预定的战场和我们决战,他们骑兵多,有极大优势来选择决战场地和时机。” “我们要做的,是不惜代价,确保官军的战略胜利,什么是战略胜利?就是拿下并守住青州。” “所以,碻磝必须守住,让河北齐军无法从容调动大量兵马前往青州,对方一定会争夺碻磝,但也知道我们能把碻磝守得如铁桶一般。” “若入冬后黄河封冻导致碻磝暂时失去牵制能力,也得守住。” “所以,战役的关键就是碻磝,围绕碻磝的攻防,关系到整个战略的成败。” “我军要守碻磝,就得守住泰山郡,守住兖州,守住泗水河道,大体上来说,就是一道近千里的长线,这条长线上,任意一点被击破,会有什么后果?” “没有后果,我军攻占碻磝,驻军要在无外援的情况下守一年,兖州各城也是,所以,我军没必要为了守住这条长线,处处布防,不给对方以逐个击破的机会。” “但是,船队必须在泗水上来回巡视,避免齐军拦河筑坝,对沿河城池、堡垒施展水攻...” 对于即将开始的大战,梁森有绝对信心获胜,这两年多一来,徐州军可没闲着,一直都在备战。 随时都能作战。 此次李笠拉来了“一个大项目”,徐州军承担打硬仗的职责,具体该怎么做,李笠交给梁森和彭均来办。 彭均负责防御,防御齐军可能对徐州施展的进攻。 梁森负责攻,攻下碻磝,然后以“攻势防御”,化解齐军对碻磝的进攻,而不是单纯的抱头防守。 攻势防御说得轻松,做起来难,因为齐军的骑兵众多,本来就属于优势进攻方,他要和对方对攻,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不过,梁森会和彭均联合作战,彭均也不是单纯的防,两人互相配合,尽可能化解齐军攻势。 具体该怎么做,李笠不干预。 梁森知道这是一次对自己能力的“大考”,所以丝毫不敢懈怠。 虽然还有李笠在后面“以防万一”,但他觉得没必要让李笠分心。 徐州军诸将来自各地,是李笠将大伙凝聚成一个团体,现在是时候证明,即便不用李笠劳神,徐州军也能有出色表现。 只有这样,下一步才好进行。 梁森知道,李笠促成皇帝御驾亲征,此举在“轻武”的士族官员看来,如同诱骗良家女为娼。 这帮连骑马都觉得粗鄙的无能士族官员,私下里不知把李笠骂成了什么样子。 李笠不会单单为了给皇帝女婿立威,自己就扛下如此骂名,所以,接下来的仗,必须打得漂亮。 。。。。。。 饶州鄱阳,鄱阳王府,萧嗣看着厚厚一沓资料,只觉头疼。 一如李笠所给资资料那样,乐安地界确实存在一个巨大的铜矿矿脉,其矿区范围很大,且距离南鄱水很近,开采起来相对容易。 李笠已经把矿脉、矿区摸得清清楚楚,并且给出了具体的开采方案,而乐安县城现在就聚集着大量矿工,又不缺粮食,所以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开工。 问题是奏章怎么写?萧嗣在头疼这个问题。 这么大的铜矿,要勘察清楚不是几个月的事,而是要花上几年。 他回鄱阳也就几个月,突然拿出这么详细的勘查结果,必然会令人起疑。 若以父亲托梦为托词,倒也敷衍得过去,然而别人又不是傻瓜,仔细一想,就能想到他一定是早就摸清楚那里有大铜矿。 一定早就想要要如何利用这个大铜矿,壮大自身势力。 所以,定会从中作梗。 皇帝北巡,录尚书事的江夏王萧大款,如今留守建康,要想坏他的事,不会太困难。 所以萧嗣要想个办法,既要向朝廷报喜,证明他回鄱阳后真的找到了秘宝,但不能引起萧大款的怀疑,把好处拿走。 思来想去,萧嗣想到时事:皇帝居然真的离开建康,动身前往淮北,要来个御驾亲征,收复青州地区。 算算日子,御驾现在差不多要到淮北兰陵了。 而北伐军前锋,应该已经攻入青州地区。 然而,御驾亲征一事,太过于惊世骇俗,萧嗣可以猜到,李笠会被人私下里骂成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李笠是如何说服太后得,也不担心御驾亲征会吃败仗。 萧嗣担心的是,李笠肯定还要“搞事”,御驾亲征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否则,不至于就为了给皇帝女婿立个威,李笠自己来承担骂名。 那日宫变,萧嗣没有接受李笠的提议,放手一搏,而是选择以退为进,到鄱阳开采铜矿。 他有太多的顾虑,所以退缩了,但李笠不会。 萧嗣不知道自己的“退”,能否真的换来“进”,只能按照预定计划行事,至于李笠会不会有新的举动,便在鄱阳拭目以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步(续) 青州治所东阳,此时已经为梁军围困,距离梁军攻入青州地界,只过了半个月。 梁军兵临城下,一夜过去,便在城外竖起如林的投石机和楼车。 旭日东升,用过朝食的梁军将士开始准备攻城,而守城齐军也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 梁军中军,搭起的高台处,皇帝萧询悠哉悠哉坐在凉伞下观看攻城,又有文武官员在一旁陪看。 攻城最激动人心的地方在于即将破城之时,但没人知道破城的那一瞬间在何时出现,所以闲来无事的皇帝便要从一开始看起。 大将军李笠,作为“现场解说”,给皇帝讲解城池攻防战的“看点”。 萧询见己方号角声齐鸣、鼓声如潮,攻势即将开始,而皇后李平安还没来,便问李笠:“不如让将士们等一等?皇后未到。” 话音刚落,现场文武官员齐刷刷看向李笠,李笠眼皮跳了跳。 进攻命令已经下达,各攻城队伍已展开攻势,投石机开始发砲,将士们开始填壕,你跟我说停? 然而不能骂,且皇帝连基本的军事素养都没有,意识不到这要求有多可笑。 他只能劝:“陛下,攻城战要打很久,现在刚刚开始,只是热身罢了,若停,破城时间会大幅延后的。” 萧询不以为然:“反正又不赶时间,等等也无妨。” 他觉得将士们出发时的气势和现场气氛让人热血沸腾,所以想李平安也感受一下。 现场观战的文官们,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李笠:你有个好女儿哟,皇帝为了你女儿,居然让将士们停止攻城。 武官们则无奈至极:少帝什么都不懂,把打仗当儿戏。 一路过来? 就当游山玩水,若不是有彭城公实际主持军务,北伐军怕是如今连大岘山都还没过。 李笠对军事小白的无知言论十分郁闷? 但还是得劝:“陛下? 如此一来? 城中守军就要捧腹大笑了。” “为何?”萧询觉得奇怪,李笠回答:“因为他们见官军将士进了又退,就会嘲笑官军胆小怕死。” 萧询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些不妥? 却不知该如何收回? 有些尴尬。 李笠赶紧给台阶:“陛下既然想让皇后也感受一下将士们的昂扬斗志,不如,一会携皇后去看投石机发砲。” “可以去看么?很热闹么?”萧询来了精神? 他其实不懂攻城战? 就是觉得攻城器械高大威猛? 兵卒云集一眼望不到头? 好壮观。 李笠点点头:“可以看? 投石机发砲? 需要许多人协作,现场口号声此起彼伏,投臂呼啸旋转,将硬化的水泥袋抛上半空,按场面十分壮观。” “那好。”萧询再度期盼起来。 不一会? 李平安匆匆过来? 李笠笑着对女儿点点头? 免得女儿心中不安。 “平安快看? 投石机好厉害的!”萧询低声喊着,一脸兴奋,李平安坐下后赶紧拿起千里镜观战。 一片喧嚣声中? 大量硬化水泥袋被投石机抛射、飞向城池,砸在城墙、城头战棚上,激起大量尘土。 萧询用千里镜看了一会,对投石机的威力有了大概了解。 他听大将军说过,投石机要发威,就得有大石块可供抛射,但是官军长途奔袭,大石块不好运输,到了攻城现场再找石块,未必找得到。 即便有石山,采石也很费时间,所以解决办法就是用硬化水泥袋。 装着水泥粉末的麻袋,分量大概是一石(一百二十斤),如同米袋,装卸、运输都很方便。 临用前,可提前两三天浇水,让其坚硬如石。 萧询不懂打仗,只觉投石机攻击(破坏)城墙的场景十分刺激,看着看着,兴致勃勃。 得李笠提醒,萧询兴高采烈的带着皇后去看投石机阵地,近距离看投石机发砲。 然后现学现卖,给李平安讲解何为“杠杆原理”。 李笠看着皇帝一脸兴奋的样子,只觉唏嘘:皇帝根本就没接受过军事教育,基本的军事素养都没有。 若是大一统王朝,这倒无所谓,反正健全的官僚体系,会替皇帝处理各类事务,其中就包括各种军事问题。 而且国家底子厚,也输得起。 可在这南北朝乱世,一国之君连打仗的基本概念都不清楚,真是悲哀。 皇帝在军事上的无能化,却正是“建康权力圈”期盼的结果,因为构成权力圈的士族们,本身就极度排斥、压制武人。 不希望皇帝尚武,如此一来,寒人武将就永无出头之日。 对于李笠而言,皇帝是个军事小白固然遗憾,但他不会教皇帝如何打仗。 因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带着皇帝御驾亲征,目的不止一个,但独独没有教皇帝打仗这一目的。 皇帝看着投石机运作,兴奋得手舞足蹈,李笠看着对方晃动的身影,仿佛看到一只小鸟在蓝天里展翅高飞。 这只鸟,被关在鸟笼里太久、太久。 被一群中老年人成日里灌输“方寸天地”的思想,以至于认为蓝天白云,就真的只有方寸大小。 你们这群中老年人,欺骗一个未成年,坏得很! 。。。。。。 翌日上午,东阳城破,蜂拥入城的梁军将士,呼喊声震动天地。 血迹未干的东门外,兵卒们聚集在道路两旁,向乘车入城的皇帝高声欢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欢呼声排山倒海扑来,几乎要把年轻的萧询拍成齑粉。 此时,他身着铠甲,站在一辆无篷双轮车上。 车上除了驾车的大将军,就只有他一人。 看着夹道欢呼的将士,闻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听着震耳欲聋的“吾皇万岁”,萧询只觉剧烈跳动的心,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虽然没蹦出来,但心已经被无形的力量扯起,让他胸膛空荡荡,随后被巨大的喜悦填满。 萧询一手扶着车栏,一手奋力挥舞,看着向自己欢呼致敬的无数笑脸,嘴巴张开,想要喊话,却喊不出话来。 万人瞩目、万人敬仰、万人敬畏,这种感觉,真的...真的... 面红耳赤的萧询,此时激动万分,前方那血腥的门洞,在他眼中却是绽放着万丈光芒的金色大门。 他感受着无上荣耀,承受着如潮人群的敬仰,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至尊”。 至尊,是别人对他的称呼之一,听多了,萧询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到底什么叫做“至尊”? 现在,大将军让他知道了。 “啊、啊、啊、啊...” 萧询干嚎着,难以抑制心中巨大的激动之情,极度的满足感包裹全身,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毛孔不舒坦。 人群中,祖珽看着那第一次真正感受万人敬仰滋味的少年,嘴角微微上翘:第一步,总算是成功迈出去了。 比起劝娼妓从良,他更喜欢引诱良家为娼,无他,刺激耳。 而他发现,在这方面,李笠的本事在他之上,只是从未付诸实施罢了。 若把南朝皇帝比作良家,那么,建康城里的士族清流,就是一个成日里教导良家遵守妇道的老妪。 教导这个嫁做新妇的小娘子,居家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要孝敬舅姑,要忠于良人。 结果,李笠这个“市井泼妇”,花言巧语赚得小娘子出门与人私通,虽然是半推半就,但终究成了事,得了恩客大笔钱财。 尝到了别样刺激的小娘子,必然欲罢不能,从此,由“干娘”做主,开始私下里“接活”。 毫无疑问,在人脉深厚的“干娘”张罗下,小娘子会成为最受欢迎的“大家”,恩客络绎不绝,渐渐地,就回不去了。 天子车驾入城,祖珽收回视线。 毫无疑问,李笠是个奇才,但奇才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三月得事变,李笠本来可以帮鄱阳王成为辅政藩王,并镇住局面,结果这位临阵退缩,导致李笠避无可避,成了外戚。 事发突然,祖珽随机应变,给李笠出谋划策,谋取更大的成果。 要把“小娘子”从深宅大院里引出来,做一些“有违妇道”的事情。 现在,第一步成功迈出去,“小娘子”再也回不了头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三章 三观 东阳城内,暂做行宫的州廨里,皇帝萧询正兴致勃勃地和太后讲自己的感悟。 感悟来自于大将军讲解的一段话: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这话,来自春秋时兵书《司马法》,萧询讲解起来: “忘战必危,指的是国君若疏于整顿军务,当敌人来犯时,就无力将其击退,以至于失地失人,国家危在旦夕。” “好战必亡,是因为打仗很消耗国力,一石粮食,运到千里之外的前线军中,只剩下二斗,其余八斗,都在半路上吃掉了。” “被谁吃掉的?是运粮的青壮,还有拉车的牛马。” “平时,兵卒在驻地军营,每人每月消耗二石米,打仗时,这些兵卒开赴前线,虽然每月依旧消耗二石米,但朝廷还得额外支出八石米,才能保证将士们能吃饱饭。” “所以,打仗打多了,国库就撑不住了,二国库没有存粮,一旦各地发生水灾、旱灾,就无法调集粮食赈济灾民,这会天下大乱的。” “再说打仗,就算打了胜仗,将士们也免不了伤亡。” “每死一个人,就等于有人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兄弟,失去了良人,死去父亲? 等于一个家庭,失去了一个壮劳动力。” “胜败乃兵家常事,若官军是为保境安民而产生伤亡?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若是频频出击? 不断征战? 大量的伤亡,会让许多家庭破裂,出现许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长持以往? 人心大乱? 国家就会灭亡。” 太后见儿子说得头头是道,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中宽慰不已。 儿子自从出了建康? 一路上总是心情愉悦? 就像是从笼子里跑出来的鸟儿? 在天空中上下飞腾? 兴奋地叽叽喳喳叫唤? 欢乐无比。 儿子高兴? 她就高兴。 儿子在御驾亲征的过程中,长了许多见识,明白了许多道理,这让她更加高兴。 在大将军、彭城公的引导下,儿子对于读书的重要性有了深刻体会? 主动要求多看书? 这让一直督导儿子读书的太后? 愈发高兴。 她一开始还担心彭城公把儿子“带坏”? 导致儿子玩物丧志,或者以为打仗很好玩,现在看来? 是她多虑了。 彭城公很会教人,所以教出来的李平安知书达理,现在顺带着教皇帝女婿,短短时间里,便让皇帝成长许多。 母子俩交谈,说到兴头上,另一边,一对父女已经结束谈话。 李笠走在廊下,回想方才自己有没有什么话忘了交代女儿,思来想去,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没有遗漏什么。 女儿还小,皇帝也还小,按后世的角度来看,都是初中生,所以,很麻烦。 所谓“麻烦”,指的是皇帝,不是他的乖女儿。 初中生的年纪,正处于叛逆期,即所谓的“中二期”。 中二少年对于“权威”的抵触心理很强,逆反心态很严重,又极度的自以为是。 一句话来概括,中二少年的心态就是“这不是我的错,是世界的错!” 中二少年连亲生父母都不好管,遑论岳父,遑论枕边人。 若这个中二少年还是个皇帝,那就更麻烦了。 伴君如伴虎,李笠不怕,大不了翻脸,但女儿不行。 所以李笠千叮咛万嘱咐,反复交代女儿一定要小心,小心陪伴身边这头正处于中二期的小老虎。 至于他自己,要对付这小老虎,轻松地很。 社会的毒打,让他伤痕累累之际,长了很多见识,学了许多本事,其中包括一些驾驭人心的套路。 简单的例子,一个小老板,开个公司,雇了一群小年轻跑业务,小年轻能吃苦、能拉到不少业务,但心高气傲,不好管。 当面叫老板“X总”,私下叫“傻X”,稍有不如意就会离职。 小年轻不管不行,然而管起来很麻烦,怎么办? 好办,带去夜店,嗨皮一下。 小年轻跟着老板去了次夜店,当了一回小王子之后,瞬间性情大变,死心塌地化身老板忠犬,全天24小时战斗力惊人。 这种套路,屡试不爽,原因何在? 很多人认为夜店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里面只有高分贝噪音、天价假酒、不知廉耻的整容女,所以对夜店嗤之以鼻。 小年轻也会这么想,觉得自己一个老实人,去那地方没意思。 不过既然老板买单,去见识一下也无妨。 正吃喝玩乐间,忽然,大厅大灯照到他身上,让他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喊麦的主持人,当着全场客人给“老实人”送上88888大炮(老板提前安排、买单)。 然后,一群大长腿小妹妹嗷嗷尖叫着簇拥过来,这时,“老实人”享受到了什么? 是高分贝噪音、天价假酒、毫无廉耻的整容女吗? 不,是驾驭感、成就感、荣誉感,哪怕在有些人看来这些东西假得不能再假。 一番嗨皮之后,老板半醉半清醒的哼哼着:“我们今晚消费了五十万,爽不?” 爽,当然爽! 对于许多小年轻而言,平时和女朋友相处时,女朋友爱答不理,就没拿正眼看过他。 好不容易请女朋友出来吃饭看电影,却好像是在伺候太后老佛爷。 战战兢兢伺候一整天,结果不小心碰了女朋友的手,对方立刻像是摸了粪便一样一脸嫌弃的把手缩回去。 那种感觉,真是让人“呵呵”。 但是到了夜店里,一群年轻漂亮的大长腿小妹妹一脸崇拜、一口一个“小哥哥”围上来,蹭着胳膊挨着腿...... 从那之后,小年轻的整个人生三观都变了。 对老板那叫一个忠心,不再叫“X总”,一口一个“X哥”,要跟着“X哥”拼事业。 这就是人性,品尝过驾驭感、成就感,成为万人瞩目、万人敬仰的人上人之后,哪怕这种感觉、待遇都是假的,也足以让人沉醉其中。 那么对于小皇帝来说,什么是人上人、无上的权力? 在皇宫,其实感觉不到。 周围人对自己唯唯诺诺,这是从记事时起就有的待遇,不足为奇。 被人称为“陛下”、“至尊”、“官家”,也只是听到腻的称呼。 如同笼中鸟一般的生活,乏味得很,成日里一脸严肃的母亲和先生们,说这样不行、那样不对,想要爬树抓鸟,却被繁文缛节束缚得寸步难行。 狗屁的无上权力,连爬个树都不行,被念叨。 所谓的江山如画、天下万民,只是纸上的无趣线条以及文字,所谓的锦绣河山,也只存在于文字描写中。 小皇帝,根本就体会不到什么是至高权力,因为他根本体会不到权力带来的驾驭感、征服感、成就感、荣誉感。 现在,李笠来帮忙。 让小皇帝体会一下,什么叫做至高权力,给对方重塑一次三观。 浩浩荡荡的大军,如狼似虎的将士,都听你指挥,你说打哪里就打哪里。 坚固的城池,顽强的守军,在你面前灰飞烟灭。 战前放话决一死战的敌军将帅,在你面前屈膝投降。 披坚执锐的将士无穷无尽,夹道向你欢呼,欢呼“吾皇万岁!” 新附之地的士族、豪强,纷纷前来觐见,拜倒在你面前,一脸敬畏的向你表达忠心。 这就是至高权力得感觉,掌控、驾驭、征服、成就、荣誉,在建康城里,在那群中老年人面前,根本就体会不到。 毫无疑问,小年轻到夜店里嗨皮了一次后,整个人的三观都变了。 当然,买单的是“李总”。 接下来,就到小年轻跟着“李哥”拼事业的环节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四章 大梁,天下无敌啊! 北风呼啸,雪花飞舞,巨野泽畔,两军列阵。 梁军在东,齐军在西,各自军阵绵延数里,阵中鼓角声此起彼伏,相向缓缓前进。 梁军中军,主帅梁森以千里镜观察敌阵情形,齐军左右两翼骑兵众多,有明显兵力优势。 如果无法有效遏制敌军骑兵的进攻,这场仗会很难打,就算打赢了,也不好打成歼灭战。 但这一仗,必须打成歼灭战,才能确定战略胜利。 梁森放下千里镜,思索起来。 青州战役打得很顺利,御驾亲征的皇帝过足了瘾,而沿着泗水向北出击的徐州军等官军,也顺利完成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拿下泰山郡,拿下碻磝津。 随后,实际主持北伐军务的大将军李笠,根据战局做出了调整,以皇帝亲临碻磝为诱饵,引诱渡河齐军主动寻求决战。 此举果然奏效,从上游河段津口渡河、抵达南岸的齐军,一反起初的不断试探,很快聚集起来,然后迎着河岸向东进军。 如今虽然入冬,但黄河河面尚未封冻,所以齐军只能在碻磝上游津口渡河,然后先经过碻磝以西、梁国兖州西北面的巨野泽,才能进攻碻磝。 于是,准备就绪的徐州军,在己方的预设战场处,等来了决战的对手。 根据斥候的侦查结果,齐军主力大概有五六万人,但包括了随军青壮,而骑兵不下一万。 官军这边,主力是梁森率领的徐州军,兵力近四万(含部分随军青壮),其中骑兵一万,另有智威将军羊亮率领的一万兵马。 从兵力上来说? 官军和齐军旗鼓相当,但骑兵不占上风。 梁森觉得,只要对方主将求稳、不失误? 这场仗打起来? 己方要赢会很困难。 而种种迹象表明? 对方极有可能求稳。 因为齐帝高演死了。 那是不久前的事,先是九月份,齐国那个被废的少帝、济南王高殷? 在囚禁地晋阳“暴病身亡”。 到了十一月? 齐帝高演在一次坠马意外中受了重伤。 高演没几日就死了,据说临死前,亲口下旨? 将皇位传给同母弟长广王高湛? 而不是皇太子高百年。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高演自己做的孽? 他抢了侄儿高殷的皇位? 还斩草除根? 将已经被废的侄儿弄死? 现在,报应来了。 高演知道自己的儿子守不住皇位,而高湛已经参与过一次夺位宫变,必然会再来一次,于是主动把皇位让给弟弟高湛。 目的? 自然是希望弟弟放过自己儿子。 梁森觉得这不可能:叔夺侄位? 然后斩草除根? 两件事? 兄长做得,弟弟就做不得? 这是高家自己做的孽,而齐国的帝位更替? 正好在官军北伐青州期间发生,便导致齐军的攻势变得有些犹豫。 新君即位,要先稳定政局,恰逢梁军攻占青州,齐军肯定要反扑,可一旦反击过程中吃了大败仗,对于新君的声望必然有损害。 所以,政治因素的影响,让此次东进的齐军各部兵马都慎重起来,梁森判断,对方此战必然采取中规中矩的战法。 因为对手,是梁国最能打的徐州军。 号角声起,打断梁森的思绪,他再次拿起千里镜,仔细观察前方。 两军战阵已经接战,开始相互“挤压”,即长矛兵开始对捅,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对挤”,会持续较长时间。 但是,“不正常”的徐州军,不会让这场仗打太久。 “发令,破阵!” 梁森下令,不一会,音色极其特别的唢呐声响起。 唢呐声十分尖锐,划破喧嚣,传到前方。 身着重甲的破阵兵们,手持各种长兵,缓缓越过一队队同袍,向战线第一排走去。 点燃手中的“暴雨梨花枪”,将即将喷射烟火的枪头,对准前方。 刺耳的哨声响起,破征兵咆哮起来,在己方长矛兵的掩护下,迎着如林刺来的敌军长矛向前冲。 他们手中的一根根“暴雨梨花枪”,长度在一丈左右,就是一根根短矛,其“枪头”喷射出耀眼的火光,瞬间晃得齐军长矛兵眼花。 而喷涌出来的火焰,火焰长度有数尺,还夹杂着大量浓烟,仿佛地狱恶鬼喷出的邪火,烧得齐军长矛兵焦头烂额的同时,也烧掉了他们的勇气。 齐军战列线中段在不断闪烁的火光中动摇,随后,大量手持斧矛的徐州破阵兵,直接将正面的齐军战列线砍出一道道小缺口。 缺口渐渐扩大,装备精良的一个个徐州步兵突击队,以豕突阵强行挤进缺口,导致缺口溃散,然后瓦解。 “破阵、破阵、破阵!” 如潮的呼喊声向四周扩散,梁军左翼(南侧下风向),正督促部下小心守住战线的智威将军羊亮,听得中军战线上传来的呼喊声,目瞪口呆。 破阵?破阵了? 只用步兵,就在两军对撼之际,强行从正面破阵了? 他不敢相信徐州军强到这种地步,但前方齐军战线确实在动摇,用千里镜望去,齐军中军已经溃散。 远处的齐军右翼,也开始崩溃。 己方中军处传来鼓声,那是主帅下令,全军进攻。 “节下,徐州军破阵了,徐州军破阵了!”左右将领惊喜万分,他们也没想到,徐州军居然能强悍到如此地步。 能和这样的军队做友军而不是敌人,真是一大幸事! 羊亮终于相信这是事实,收起千里镜,抬起右手用力向前虚推:“传令,压上去,压上去!” 。。。。。。 黄河北岸,旷野里,两军激战正酣。 自碻磝津渡河而来的梁军,解决北岸守军后过了一日,便被闻讯赶来的齐军堵个正着,两军随后展开激战。 御驾亲征青州、结果打着打着跑到黄河北岸河北地界的梁国皇帝萧询,此刻全身披挂,身处中军,听着四周鼓角争鸣,听着杀声震天,亢奋异常。 北风凛冽,带来寒冷、沙尘的同时,还带来了浓重的血腥味。 寒冷、沙尘以及血腥味,刺激着萧询的鼻子,刺激着萧询的脑袋,他极力瞪大眼,想要看清楚前方战况,却见一片灰蒙蒙之中,大量旗帜招展,根本就看不到人。 此刻,“狡猾的敌军”位于上风向,即北面,而官军背对黄河列阵,在南面。 如今刮的是北风,所以,己方处于下风向,迎风作战,居于劣势。 因为北风卷着沙尘呼啸而来,会让迎风的官军将士觉得眼睛难受。 而且,射箭时,因为迎风的关系,箭的射程受影响,但处于上风向的敌军,射出来的箭因为是顺风,会比平日飞得更远。 这不公平,但大将军说了,打仗就是如此,不可能总是顺风顺水。 遇到困难就只能想办法克服。 想到这里,萧询推了推戴着的风镜。 风镜,是一种防风沙的“眼镜”,为“玻璃镜片”以及皮制镜身,戴起来,即便是睁着眼睛迎着风沙看,也不怕沙尘迷眼。 所以萧询坚信,人人配了风镜的官军将士,一定会赢的! “报!!!!雄烈将军所部右翼骑兵,与敌骑交战不利,陷于阵中!” 传令兵的高声呼喊,萧询听了心中一惊:什么?陷于阵中? 他看向传令兵,而那传令兵,其实是向站在一旁的大将军李笠禀报,李笠此刻才是真正的主帅,居中调度大军作战。 “知道了。” 李笠面不改色,继续用千里镜看着前方,萧询萧询见状只觉心急如焚:雄烈将军李昕,是皇后李平安的堂兄,陷于阵中,那就是阵亡了? 那我怎么和平安说啊? 萧询忽然觉得难过,李昕平日作为禁军将领宿卫皇宫,所以两人常见面,现在一个熟人就这么“陷于阵中”... 战争的残酷,让萧询觉得心好难受。 “陛下,陷于阵中,不一定会死。”声音传来,萧询抬头一看,却是大将军看着自己,缓缓说话。 “雄烈将军的职责,是作为右拒,在大阵右翼,挡住敌军骑兵,骑兵交战,一旦打成混战,就很容易出现下落不明的情况。” “陷于阵中,只是个陈述,陛下可以认为这一陈述,是说雄烈将军及部下在混战中行踪不明,或许阵亡,或许未死。” 李笠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乐:“侧翼战将生死不明,主帅要做的不是伤心,而是立刻调兵,填上空缺。” 萧询点点头,又问:“那,那万一....” “古来征战几人还?”李笠看着皇帝,依旧一脸淡定:“不止雄烈将军,每一个上战场的将士,都会抱着马革裹尸还的决心。” 萧询默然不语,战争太残酷了,战场上到处流矢横飞,一不留神被射中要害,人就会死。 “雄烈将军不会有事的,陛下请放心,因为雄烈将军,往后还要为陛下马前卒,驰骋沙场。” “嗯!”萧询用力点点头,毕竟年纪小,好哄。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呼喊声,声音越来越大,萧询侧耳倾听,听出喊得是“破阵”。 “陛下,我军将士,破阵了。”李笠提醒,萧询赶紧拿起千里镜观察前方。 却见一片灰蒙蒙中,好像对面大量齐军旗帜开始动摇。 不一会,有传令兵回来,带回一个好消息:雄烈将军平安无事。 方才是因为双方骑兵混战,所以一时间行踪不明。 萧询听了之后心中大定,前方欢呼声越来越响,他确定己方破阵,高兴不已。 拿下青州后,本来只是到黄河南岸的碻磝看看,结果北岸的齐军好像不顶用,于是大将军建议过河“吓吓”齐国。 官军从容渡河,萧询在大将军的陪同下,渡过黄河,抵达北岸。 所以,他就是自衣冠南渡以来,第一个于在位期间,率军渡河的皇帝(建康朝廷)。 虽然只是在黄河北岸边上,但也算是进入河北地区,小小的达成了一个成就。 现在还打了个大胜仗。 前方的欢呼声越来越响,萧询再次确定,己方赢了,喜形于色。 李笠适当的恭维:“恭贺陛下,在河北,打了个大胜仗。” 左右将领及随军大臣,赶紧跟进,向皇帝道贺。 萧询激动万分,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但不好当众蹦蹦跳跳,于是振臂高呼:“大梁,天下无敌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五章 机不可失 连日大雪后,难得的一个晴天,寒山顶上,皇帝萧询在大将军李笠的陪同下,携太后、皇后以及文武官员登高远眺。 临近新年,黄河封冻,齐军的新一轮反扑即将开始,萧询为避免自己身处前线拖累战事,启程南返。 御驾经由泗水抵达徐州寒山,正好赶上过年,然后继续南下,返回建康。 当然,前线将士依旧在奋战,不会因为皇帝南返而收兵。 此刻,萧询俯视着脚下这宏伟的南北二城,心中只觉震撼无比。 既为二城的庞大规模而震撼,也为居住其间的百姓之多而震惊。 寒山为徐州州治,城中居民,目前登记在册的军民户数接近二十万户,仅次于建康。 两城之间、寒山堰及下游河段一带,又有大量作场,到了晚上,作场区点起煤气灯,宛若灿烂星汉落入人间。 这是如同大型作场的城池,让萧询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力量。 一旁,陪同游览的太后,以及文武官员,也被自己亲眼所见震惊。 大名鼎鼎的寒山城,竟然是如此的壮观,虽然不是京城,却有着不亚于建康的气势。 “为何,为何寒山能有如此多的住户?”萧询实在想不明白。 李笠回答:“他们大多曾经是两淮各处无地的农民、无业游民,亦或是逃离家乡的流民、曾经居无定所的浮浪人。” “因为在寒山,有一口饭吃,所以,他们才会聚集过来,就像赈灾时摆下的粥铺,只要来到这里,他们和家人,就不会饿死。” 萧询大概知道寒山的情况,知道一开始,寒山得靠淮南运来的粮食,才能养活驻军和官民。 但现在不一样了? 徐州的屯田历时数年终于见了成效,虽然还未能做到自给自足,但至少对于外地粮食的依赖已经大幅下降。 加上寒山工商兴旺? 所以行商们贩来许多粮食? 换取各类制品、商品? 寒山粮库的存粮充裕,即便接下来无粒米入库,存粮也能让寒山撑上一年有余。 有了存粮? 人心才稳? 才能维持一定规模的军队,坚守徐州,坚守淮北。 如此一来? 各地军民才有信心坚持屯田? 而坚持屯田? 就会让粮食产量越来越高。 萧询之前是不会懂这些事情的? 但此次御驾亲征? 一路上得大将军讲解? 对于许多事情有了很直观的认识,以及亲身体会。 “再过数年,官军就有粮食支撑新一轮作战,收复河南了,对吧?”萧询问? 李笠点点头:“诚如陛下所言? 关键还是粮食。” “收复河南? 不光要攻? 还要守,这不仅需要将大量军队投入作战,也需要充足的粮食予以支持。” “此次陛下北伐? 收复青州全境,战事进展顺利,全军将士奋力杀敌,却也将两淮各地数年积累下来的粮食消耗大半。” “加上黄河封冻,齐军新一轮进攻即将开始,所以官军只能转攻为守,要撑到春天黄河解冻。” “接下来数年,淮北州郡要继续屯粮,以便进行下一次进攻,所以,陛下请安心在建康等候。” 萧询却有些心急,因为他根据李笠提供的数据大概算了一下,若按现在的情形,两淮地区要存够收复河南的“御驾亲征”所需粮食,得花上五六年。 这是因为河南地区地势开阔,无险可守,所以官军收复河南前后,必然会和齐军反复交战,持续数年。 这数年时间,河南州郡可能会因为战事导致粮食产量大降,所以官军需要两淮粮食支持,这就需要提前存储大量粮食。 对于萧询来说,此次北伐,他亲眼目睹了官军将士的骁勇善战,又亲历了大将军运筹帷幄的从容不迫,所以明白如今他完成自己雄心壮志的唯一问题,就是粮食不够。 雄心壮志是什么?那就是统一天下,还都洛阳,结束南北对峙的数百年乱世。 这是一个帝王应该有的雄心壮志,而他,御驾亲征,收复了丢失百年的青州地区,信心大增的同时,内心躁动不已。 萧询还未成年,而朝廷距离全复河南已经不远。 那么,只要从现在开始励精图治,如大将军所言,十年生育,十年教训,他到了而立之年,或许就能点起数十万大军,平定天下。 这不是不可能,高祖即位之初,天监四年就发动过一次规模浩大的北伐,当时北国震动,淮北乃至河南易主指日可待。 结果因为用人失当,导致全军溃败。 萧询听大将军分析,若当时,英明神武的高祖御驾亲征,肯定能拿下淮北乃至河南。 问题是国家新定,高祖必须坐镇建康,稳定人心,无暇分身。 结果挂帅出征的宗室无能,导致大好时机被浪费了。 现在,不一样了,淮北已在朝廷控制之下,如今青州地区也已经收复,只需扛过冬天齐军的攻势,到了来年,大局定矣。 此次他御驾亲征,多有两淮豪族率领子弟、乡民踊跃参军助战,可见两淮人心可用,限制官军更进一步的障碍,无非是粮食问题。 所以,他为了给官军节省粮食,中途返回,不能再接再厉。 而按着大将军的介绍,接下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粮食、兵员不足的问题。 那么,只要,只要... “大将军,朕、朕...”萧询说着说着,支支吾吾,李笠微微一笑:“陛下请明示。” 萧询瞥了一眼太后,低下头,纠结片刻,抬起头对李笠说:“朕、朕不想回建康,想驻跸寒山,为、为、为下一次北伐做准备...” 此言一出,太后眼睛瞪大,周围官员则是一脸震惊:驻跸寒山?这要出大事了!! 另一边,有幸伴驾的两淮官员及贤达人士,听得皇帝亲口说出的话,心中狂喜。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 我们出人出力出钱粮,资助官军北伐,跟着皇帝御驾亲征,小心伺候,总算是哄得皇帝兴致勃勃,不想回建康了! 他们的目光随后聚集在李笠身上,两眼满是期盼。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大将军! 此前,按大将军身边人传递的消息,此次御驾亲征,没那么简单,大伙一定要尽力表现,以便大将军为两淮争取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机会是什么?没有明说,但许多人都满怀期待的等着。 现在,他们明白了这机会是什么了! “陛下想要驻跸寒山,厉兵秣马,为下一次北伐做准备?” 李笠问,萧询点点头,他没和母亲说,没经母亲同意,就直接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心中惴惴,但却又充满期盼。 期盼李笠的赞同,并为他实现这一设想。 “陛下,此事干系重大,可得回建康,先到太庙,将北伐大捷的消息,告慰列祖列宗,让先帝们,为陛下的战绩感到骄傲。” 李笠缓缓说着,仿佛在遛一条上钩的大鱼,虽然很想将其钓上来,却不急着提竿,而是在消耗对方的力气。 等了半年,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之后,可召集宰辅议事,商议陛下驻跸...两淮以便筹备北伐一事。” 萧询听了前面一段,觉得大将军说得对,他该回建康,到太庙将好消息告诉列祖列宗。 让曾祖父、祖父和父亲,为自己感到骄傲。 可一听到后面,便犯了难,脱口而出:“他们不会答应的,朕不回去,就在这里,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 太后听了儿子这孩子气十足的话,惊得面色一变:胡闹!如此胡闹,是要闹出大事的啊! 陪伴左右的官员们,听得皇帝如此说,已经吓得面色惨白:赌气滞留寒山不回去,这也太儿戏了! 他们在现场,知道是皇帝耍小孩子脾气,不想回建康,所以知道大将军是无辜的。 可一旦皇帝真的滞留寒山不回去,建康的官员们,还有各地出镇的藩王,以及牧守们,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怎么想? 只会认为是大将军及徐州官员挟持皇帝和太后,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此一来,天下可就要大乱了!! 李笠赶在太后开口前,向皇帝表达意见:“陛下觉得,驻跸寒山,是为了江山社稷?” “嗯!”萧询用力点头,他第一次自作主张,摆脱母亲,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大将军了。 “陛下既是光明磊落之心,须行光明磊落之事,何必授人以柄,反倒显得心虚?” 萧询听不懂,愣住了。 “陛下,兵法有云,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阵),此治变者也,” “陛下一心为国,行事正大光明,微臣不才,请为陛下马前卒,竖正正之旗,列堂堂之阵,为陛下排除艰难险阻。” “真的吗!太好了!”萧询大喜,而太后和伴驾的京官们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回建康就好,到时候,自有人来劝。 如此大事,可不能儿戏。 “陛下放心,微臣...”李笠说着说着,看向一旁,看向那些伴驾的两淮官员以及贤达人士。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家伙赶紧拔刀,跟我冲啊! 李笠继续说:“微臣等,定会为陛下排忧解难!” 大将军表态了,两淮的官员及贤达们只觉心跳加速,赶紧跟进:“陛下!微臣/下官/草民,愿为陛下排忧解难!”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七章 图穷匕见(续) 太极殿,太后和皇帝坐在御座上,文武百官分列阶下左右,鄱阳王萧嗣出列,向皇帝陈述乐安铜矿的具体情况。 当然,皇帝少不经事,萧嗣实际上是说给太后以及宰辅们听的。 目的是告诉宰辅及文武官员,皇帝驻跸淮阴所产生的大量开支,乐安铜矿可以支撑得起。 大将军李笠,在队列里站着,萧嗣所说,他早已清楚。 大铜矿的成功开采,对于朝廷来说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只要有了钱,许多问题都可以“苟”。 但李笠不打算苟,等皇帝驻跸淮阴、以淮阴为行在,新动作就要开始了。 今日朝会就驻跸淮阴一事进行辩论,“正方”的“主辩”不是他,是鄱阳王。 原因有二,其一,鄱阳王是宗室,由他在朝会上帮皇帝发话,和宗室、文武官员辩论,再合适不过。 其二,鄱阳王在朝中人脉广,辩论时有“马仔”呐喊助威。 所以,李笠和萧嗣达成共识,今日由萧嗣当“正方主辩”。 旁听的李笠,却没有闲着,琢磨起事情来。 皇帝常驻何处,何处就是权力中心,没了权力加持的国都,生活其中的人,就像离了水、落在浅水坑里的鱼,跳不起来了。 他仔细摸过底,建康城如今有大小寺庙七百余座,僧尼十万人左右,导致至于寺庙名下田产,以及各类依附民,则无法查证,只能靠估算。 不管怎么样,大量寺院以及庄园的存在? 让建康周边土地“板结”,朝廷这棵大树,无法从这肥沃的土地获取营养。 彻底解决的办法就是杀人? 用暴力进行土地改革? 将土地进行重新分配? 然后朝廷就能收上税,并控制劳动力。 杀人分地,很简单? 谁都会? 可为什么这几百年来没人做,大多不约而同选择妥协? 南朝是这样,北朝也是如此。 无非是“众怒难犯”? 李笠想了个办法? 先把“权力”调离建康? 才好行事。 而不是试图开霸府。 这年头? 外姓权臣把持朝政都有既定套路? 即以武力夺权? 心腹在国都控制皇帝,自己在别处要地开霸府,遥控朝政。 然后还会嫁女儿给傀儡皇帝当皇后,一系列举措下来,变相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以霸府班底逐渐替代朝廷中枢? 控制国家的权力体系? 待得时机成熟? 受禅称帝。 旧朝廷的中枢被霸府元从取代? 蜕变为新朝廷的中枢。 此即为霸府政治,也是权力受禅的标准做法。 仅以霸府制度而言,李笠觉得没有新意? 变了个花样。 引导皇帝自己跑出去开个“行在”,中枢还是那个中枢,跟着过去。 国都依旧是国都,富贵之家的家底依旧在,但国都和行在之间的物资输送成本,会明显增加这些人的生活成本。 对此,解决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加重对自家庄园依附民的剥削,把增加的成本补回来。 另一个,想各种办法将本该增加的成本减下来。 这个“各种办法”,李笠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然而,士族们可不会坐以待毙,因为事实上的迁都,以及在两淮试行府兵制,已经触动了士族们的底线。 这帮人明面上无法阻止,暗地里肯定要搞鬼搞怪。 换做他面对这局面,绝不会坐以待毙,而是要奋力一搏。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刺杀。 李笠在想事情,时间过得飞快,群臣对于皇帝驻跸淮阴、在淮阴设行在的争论,也到了尾声。 明面上能说的反对理由,无非是:开支巨大,以及安全问题。 鄱阳王的一番介绍,让钱的问题不是问题,至于安全问题,既然不缺钱,自然也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连带实行的一个新政:在两淮实行府兵制,实际上触及了士族们的利益,肯定有强烈反对。 但在皇帝御驾亲征、发动北伐这一大义面前,没法放到台面上说。 建康朝廷既然自诩延续魏晋正统,那么就必须把收复中原当做最大、最耀眼的牌位,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口号喊不喊,是另一回事。 现在,皇帝在不大幅增加财政负担、百姓负担的情况下,为北伐收复中原做准备,并大张旗鼓喊出来。 谁能在明面上以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 关键时刻到了,鄱阳王萧嗣作为宗室,按照事前和李笠的约定,为皇帝发问: “陛下有意北伐,收复中原,还都洛阳,以二十年为期,进行各项准备,而非急于求成,穷兵黩武。” “二十年后,陛下步入而立之年,当扫六合,于洛阳皇宫,太极殿内,接受周、齐国主叩拜,受海外诸番邦使节朝贺!” 他看向玉阶上端坐的皇帝和太后,见皇帝激动地点点头,随后转身,再次面对文武官员,按李笠建议的“台词”,朗声说道: “此为陛下之意志,只问,谁赞成,谁反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长眼的才跳出来说“反对”,皇帝要以二十年为期,为北伐做准备,谁也挑不出刺。 江夏王萧大款心中叹息,作为辅政藩王,率先出列表态: “微臣愿为陛下马前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相王带头表态,群臣之中纵然有再多不满,也只能跟进,纷纷出列,向皇帝行礼:“微臣愿为陛下马前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御座上,萧询见鄱阳王顺利排除非议,让驻跸淮阴一事顺利定下,激动不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毕竟是少年,沉不住气,身形晃动,如坐针毡,太后赶紧握着儿子的手,让儿子冷静下来。 看着群臣之中,李笠的身影,太后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心。 毫无疑问,彭城公和鄱阳王的关系不错,所以,今日不用李笠出面,鄱阳王就力排众议,把事情定下来。 那么,去年三月宫变时,但凡鄱阳王起了心思,得彭城公相助,恐怕.... 。。。。。。 皇宫,走廊下,入宫探望女儿的黄姈,正和张铤交谈。 张铤作为中书舍人,常伴皇帝身边,所以经常在宫中值守,正好碰到彭城公夫人,便交谈起来。 因为话题有些敏感,所以随从都在远处候着。 “君侯到底在想什么?想做忠臣么?”黄姈觉得李笠最近的表现,越来越奇怪了。 一副要给皇帝女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现。 所以黄姈有些自责,觉得是不是自己之前埋怨李笠没能阻止女儿入宫,导致李笠心有愧疚,要一辈子给女儿、女婿遮风挡雨。 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夫人说笑了,这年头,没人做得了活忠臣。”张铤笑起来,“最好的忠臣,是死了的忠臣,死后极尽哀荣,追赠王爵都可以。” 黄姈沉吟着:“那...” 张铤低声回答:“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好,说是奉天子以令不臣也罢,反正有皇帝这块招牌,行事真的很方便。” 黄姈看着张铤:“君侯莫不是把你也骗了?” “夫人,君侯必要的时候,连自己都能骗,骗在下,又有何难?” 这话说得有些微妙,黄姈都不知道张铤是说真话还是假话。 “夫人,对于皇帝而言,君侯再怎么忠心,也是外姓,皇后再怎么好,又不是不能换,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不同时期,有不同的需要。” “少帝临朝,岌岌可危,需要漆黑的木炭燃烧自己,温暖别人。” “待得大权在握,局势稳定,就需要鲜花来装点锦缎,至于黑乎乎的木炭,没烧完的话,就收入库房,免得丢人现眼。” 张铤缓缓说着,黄姈越听越觉得无奈:所以李笠到底在想什么? “夫人可知,府兵制在两淮试行,意味着什么?” 黄姈当然想得明白:“这是坏了规矩,士族把持着入仕、升迁的途径,而府兵制,等于另辟蹊径,让寒人有些许机会绕过士族把持的道路,直奔流内官而去。” “而且,以淮阴为行在,等同于变相迁都,那么,建康周边,士族们经营了许多代的家业,怎么办?” “夫人说的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如今,皇帝得君侯提议,要驻跸淮阴,以淮阴为行在,在两淮行府兵制,这激怒了多少人?” “他们,在明面上无法以正当理由劝阻,毕竟皇帝要亲自北伐,为此花许多年做准备,谁也劝不住。” “但这些人不会就此罢休,正经的阻挠办不到,必然出阴招。” “你是说...”黄姈瞪大眼睛,“刺杀皇后?” 张铤耸耸肩:“刺杀皇后,君侯还有女儿不是?而且与皇后同龄...太后为了皇帝,也会厚着脸皮让君侯送女入宫,再立为皇后....” 黄姈眼睛随后一眯:“莫非,刺杀君侯?” “很有可能,甚至,一了百了。”张铤一脸平静,“只要没有子嗣的皇帝一死,届时,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平安已经有了身孕!”黄姈喃喃着,喜讯是不久前传来,所以她才入宫和女儿说说话。 张铤笑起来:“皇帝若出意外,皇后或许会诞下皇子,可..可汉惠帝也有子嗣,却都被认作是宫外抱回来凑数的。” 黄姈看过史书,知道张铤所说指的是什么,心中不安:“那?” “君侯要脸面,所以经常自寻烦恼,可有的人,行事未必要脸面,狗急尚且跳墙,人急起来,什么事做不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八章 办法 尚书省,官署里,录尚书事的江夏王萧大款,与回京述职的北荆州刺史王僧辩商议事务。 近十年前,邵陵王、河东王、岳阳王作乱,萧大款挂帅出征,王僧辩辅佐,不仅平定叛乱,后来还收复沔北失地,所以相互间比较熟悉。 而当年同样参战的李笠,此时也在座。 皇帝要以淮阴为行在,厉兵秣马,筹划北伐,为此,两淮地区要实施一些新政。 为了“特事特办”,尚书省要在两淮设行台:北道行台。 行台,即尚书行台,为尚书省(尚书台)设在地方的派驻官署,一般管辖数州或十余州,履行尚书省的部分职权,与都督区不同,很少设立。 新设的北道行台,实际管辖、处理两淮地区军政事务,包括人事任免。 两淮地区的官员,除了刺史、州长史和州司马的任免以及处置需要先经过尚书省核准,刺史以下官员的任免,由北道行台直接决定。 事后上报即可。 北道行台的主官——行台尚书,由王僧辩担任。 承担着尚书令职责的江夏王萧大款,就北道行台的设立,有一些关键事宜要和王僧辩商议。 而李笠之所以列席,是因为北道行台要负责府兵的组建,并要和尚书省做好“对接”,他作为这一制度的倡导者,要参加会谈。 府兵制的具体建设,由淮北屯田都督彭均负责。 彭均有数年的“兵转农”屯田经验,如今办起“兵农结合”的府兵制,再合适不过。 说到府兵制,萧大款有些好奇,虽说两淮要实行的府兵制,参考了西魏/周国的府兵制,但他看过细则,发现有所不同。 王僧辩对西魏/周国的府兵制有所耳闻,但李笠拟定的府兵制? 另有不同,兼具开荒、屯田、兵转农的职能。 现在,李笠大进行大概讲解。 府兵? 就是军府的兵? 军府? 梁国就有,即各州的州军府、郡军府。 但府兵的府,是脱离州、郡行政区划的军府? 为了有所区别? 定名为卫府。 卫府兵,以农为兵,农忙种田? 农闲操练? 必要时自备兵仗随军出征? 所以官府会免其租调、劳役? 是世兵制的一种改进。 这种兵农结合的兵制? 可以在不大幅增加朝廷财政负担的前提下? 有效增加军队数量。 而淮北徐州,实行了屯田的卫所兵制度,即组织军队屯田,然后一个个屯田聚落会转变为村落,兵卒解甲归田? 由兵转农。 李笠拟定的府兵制? 和周国的府兵制有区别? 区别就在于多了“卫所兵”? 多了“兵转农”。 卫府加卫所,农转兵、兵转农,既可以在现有土地上组织起府兵队伍? 也可以组织将士开荒,作为卫所兵卸甲归田。 将屯田的军事堡垒变成新的民间聚落,并承担维持当地治安的职责。 卫所兵制度,在徐州实行数年,逐渐完善,效果很不错,能够给府兵制带来额外的活力。 将来朝廷发兵北伐,对于各收复地区的管理,需要靠卫所屯田这个办法,来给将士们变相的分田地。 而卫所屯田聚落还会作为地方治安力量的支点,协助新任地方官管理收复的州郡,压制地方上的豪强和贼寇。 并且吸纳各地流民,协助地方官将其另行安置,譬如编入厢兵。 厢兵制是徐州实行的又一种制度,厢兵虽然有个“兵”字,但不是军事编制。 厢兵由流民或者百姓构成,官府将其以军队的形式组织起来,作为直接掌握的劳动力,承担各类劳役,缓解寻常百信的劳役负担。 因为厢兵制在徐州实行数年,制度较为完善,且锻炼出不少管理队伍,所以北道行台在两淮实行厢兵制,可以有现成的“骨架”可用。 因为厢兵不是兵,所以归民政管理,北道行台有了厢兵,只要有钱维持,就有了能直接调动的大量劳动力(相对而言)。 李笠大概介绍了一番,萧大款有些期盼:一系列新政在两淮实施,到底能不能成功? 他怀疑李笠鼓动皇帝驻跸淮阴施别有所图,但针对的不是李笠这个人,而是针对某件事。 平心而论,他认为李笠确实有栋梁之才。 李笠这十来年的表现十分出色,无论是打仗,还是治理地方,都做得很好。 地方官任上推出的各项措施,在饶州鄱阳和徐州都已经过考验,证明确实有效,才开始进一步推广。 譬如专营许可、新税制(商税)、卫所屯田、厢兵,以及各种产业经营、管理制度。 现在,这些经过李笠精心培育培育的“幼苗”,即将移植到两淮地区的大片土地,一旦真的长起来,就可以进一步移植到各地。 如此一来,就能大幅增强国力。 萧大款也有远大志向,希望国富民强,也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国家统一天下,还都洛阳。 所以即便不赞成皇帝驻跸淮阴,他还是理智的面对现实,没有蓄意阻拦。 既然李笠策划得妥妥当当,乐安的铜矿正式开采后,可以解决皇帝驻跸淮阴产生的巨大开支,萧大款就拭目以待,看看数年之后,两淮会是何等样的景象。 但对于王僧辩来说,两淮实行的一系列“新政”,却有更多的含义。 毫无疑问,这是以军事优先为前提,构建起来的新“建筑”。 正如李笠所说,一切都是为了北伐成功,而不是喊喊口号而已。 徐州的成功经验,去年北伐青州地区的大获成功,以及皇帝驻跸淮阴的决定,让许多人都看到了希望。 那就是天下一统,结束数百年的乱世。 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天,死而无憾。 年近花甲的王僧辩,上一次错失了机会,北伐河南,却败于长社。 这一次,他得任北道行台尚书,又是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把住。 然而,雄心壮志的背后,得看钱粮到不到位,北道行台要在两淮尽快实行各项新政,其开支十分巨大。 光靠乐安铜矿目前的开采量,没法完全应付巨大的开支。 毕竟行宫及各类官署、建筑的修建,以及安置大量人员所产生的开支,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数字。 王僧辩知道缺钱是事实,那该怎么办? 反正他变不出来。 萧大款也想知道答案,李笠则是一脸淡定:“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钱,我来想办法。” “莫非还是靠总税司?”萧大款问,李笠点点头,又摇摇头:“仅靠收税还不行,商税的增长幅度总归有限,不过...” “急公好义的商贾们,会想出办法的。” 萧大款和王僧辩才不信奸商们会急公好义,不过,比奸商还“奸”的彭城公,或许真会有办法,让奸商们把家里的金山银山抬出来。 到底是什么办法呢? 若说李笠常用的“许可经营”办法,好像解决不了这么大的开支问题。 他们不懂经营,更不懂经商,想不明白。 反正钱得问题,李笠负责解决。 毕竟,这事情还是李笠带头挑的。 李笠不打算多说,因为这种事情看结果即可,说多没用。 他不亲自抓权而是去赚钱,不是脑子有问题,是因为做了取舍。 政治博弈,一定要尽可能拉拢更多的盟友,这就得用利益来证明自己的“诚意”。 所以在“皇帝驻跸淮阴”这件大事上,他把好处分出去,以拉拢更多的人。 王僧辩为北道行台尚书,一是因为资历够,二是因为其亲朋故旧众多,又代表着荆、襄地区许多士族、寒人的利益,所以必须拉拢。 要拉拢,官职可不能低。 李笠要尽可能拉拢更多的政治势力来“利益均沾”,才能做到“得道多助”。 毕竟他侵犯了一群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若不尽快拉拢强有力的盟友来分担怒火,麻烦事会越来越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零九章 国泰民安 馆舍,周国使节杜杲正与负责接待的梁国黄门侍郎徐陵交谈,说着说着,说到梁国改的年号。 前不久,梁国改元,所以今年是泰安元年。 泰安,取“国泰民安”之意,去年梁国皇帝御驾亲征,收复青州地区,并击退齐军反扑,加上饶州乐安发现大铜矿,两件大事促成了改元。 杜杲其实对梁国的年号没有丝毫兴趣,但为了打听真正有价值的消息,当然要东扯西谈。 去年年底梁军攻下青州地区,周国执政的晋国公宇文护意识到齐国的河南地区形势急转直下,梁国很可能数年后就要全据河南。 便遣使建康,探探梁人的口风。 杜杲这一来,探得许多消息后,吓了一跳。 其一,梁国的少帝要驻跸淮阴,以淮阴为行在,为北伐做准备。 所以,梁国不止想要拿下河南,还对河北起了心思。 其二,梁国最能打的名将李笠,成了皇帝丈人。 去年皇帝御驾亲征,实际军务是由李笠主持。 而皇帝驻跸淮阴,也是李笠的主张。 其三,梁国饶州乐安发现了大铜矿,据说开采数年后,铜的年产量能接近千万斤。 总总迹象表明,梁国已经有了并吞天下之意,并逐渐具备财力,肯定会将其意图付诸实施。 证据就是皇帝会离开建康,渡江北上,在淮水南岸的淮阴长期驻跸,为北伐做准备。 但实际上? 应该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鄱阳李笠”,借助外戚的身份,开始以皇帝的名号? 在两淮厉兵秣马? 为攻取河南、窥探河北做准备。 这是个极度危险的预兆? 周国不能坐视不理,之前“联梁攻齐”的策略,恐怕要改了。 周国必须拿下洛阳? 否则一旦梁国控制洛阳? 周国就失去了争夺河南乃至河北的机会。 毕竟,以李笠的能力,加上得了皇帝做幌子? 可以掌握更多的权力和资源? 越往后? 梁国实力越强? 北伐的胜算就越大。 届时不仅河南? 河北也会被梁国一口吞下。 真到了那个时候? 即便周国拿下并朔地区,和周国东西对峙,面对掌握大权的“鄱阳李笠”,恐怕局势不妙。 杜杲命人将打听到的消息立刻带回长安,而他和其他使臣不能立刻走? 得留在建康? 看看事态发展。 如果? 梁国皇帝真的离开建康、驻跸淮阴? 又真的学周国实行府兵制,那就意味着接下来两三年内,梁军必然会对河南地区发动攻势。 杜杲心中想着事情? 面上却和徐陵谈笑风生。 徐陵今日过来,不是两手空空,而是给周国的使节们带来了一份厚礼。 那就是大型类书——《华林遍略》。 天监年间,高祖(萧衍)为了彰显自己的文治,组织许多文学之士编纂了大型类书《华林遍略》,耗时多年方成。 此书一成,便被视为“奇货”,被书商贩卖各地,赚取不菲利润。 这是一份厚礼,杜杲和其他人为之精神一振,等看到了书,更是惊讶不已:这些书,不是一卷卷,而是一“本”“本”。 而且数量不少,总共有十套。 徐陵命人先拿出一套《华林遍略》,杜杲迫不及待翻阅起来,而徐陵在一旁介绍。 首先介绍书,这种一本本的书,装订形式为“线装订”,所以又称“线装书”。 虽然书名为《第某某卷》,但实际上是“本”,对应“卷”。 杜杲仔细翻看着,越看越爱不释手。 线装书,制作精良,纸质不错,而字迹... 字迹整齐划一,比划很细。 他反复看了看,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同一“本”书里,同一个字,其字迹一模一样。 好像不是手写的,而是.... 那能是什么? 徐陵眼见杜杲发现有不对劲,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便讲解起来。 “此书文字并非手写,而是印出来的,确切来说,是版印。” “版印?”杜杲闻言来了兴致,其他人亦是如此。 徐陵不急不慢的说着:“版印,原理和印章一样,就是在木版上雕字,当然,字是反的,雕成一版文字,就是一页书的内容。” “然后给木版刷墨,如用印一般,印于白纸,纸上便有了字迹。” 原来如此,杜杲点点头,他才思敏捷,很快就想到新问题: “制版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吧?可书上的同一个字,字迹一模一样,雕工要做到版字一模一样,可不容易。” “正是,所以进一步改良,用的是活字,而不是雕一版的字。”徐陵笑起来,杜杲和同僚面面相觑:“活字?” “此为活字印刷术,去年才实用。”徐陵说着说着,骄傲起来,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从今往后,书的价格会大幅下降了。 活字印刷术印刷书籍,原理同印章印字,把一个个字制作成印章,然后根据内容“排版”,制成一版,然后版印。 因为版中文字随时可以更换,如同活的一般,便称“活字”,这样的印刷术,称为活字印刷术。 “活字”为铅制,以模范批量制作,所以“活字”的制作成本不高。 有了这种印刷术,能够如同用钱范大批量铸钱那样,大批量印刷书籍。 印刷术取代了人力抄书(佣书),且因为纸张价格便宜,所以制书成本大幅下降,书籍的内容有保障。 不会有错别字、漏字、多字(排版时要校对),同一印刷批次的书,每一页的内容都一模一样,每一页正反两面都有页码,这对教学、教育是十分有利的。 徐陵只是简单介绍一番,杜杲就明白这“活字印刷术”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可以让书变得便宜! 书便宜,且书的数量骤增,那就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人,可以买得起书、买得到书,学习知识的成本大幅下降。 杜杲心中激动,但很快想到徐陵谈话中透露的两个关键点:物美价廉的纸,以及铅活字。 物美价廉的纸,涉及到造纸术的改良,暂且不论。 铅活字,杜杲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知道,铅,是不怎么沾墨水的。 那么,铅活字如何把墨水印在纸上、形成笔划饱满的字? “确实,墨,才是关键。”徐陵不回避疑问,朝廷要向周国炫耀文治,所以活字印刷术可得好好夸一夸。 “墨,不同于一般的墨,产自饶州鄱阳,据说许多制墨工匠花了近十年时间,通过不断的试,才试出来。” “若没有这种容易让铅活字沾上的墨,活字印刷术,可不好使。” 答案有些模糊,但确实解答了杜杲的心中疑问:果然关键在于墨。 而他注意到一个地名“饶州鄱阳”,然后联想到一个人。 “莫非,是贵国大将军家乡的那个鄱阳?” 徐陵点头:“正是,这墨,是大将军家乡鄱阳所出,去年才试出来的。” “而且,鄱阳工匠改良了造纸术,以竹制纸,物美价廉,有许多用途。” 鄱阳,又是鄱阳! 杜杲心中感慨,他愈发想见一见,在长安都大名鼎鼎的“鄱阳李笠”,而这也是晋国公的一个愿望。 那个活捉了侯跛子的李笠,那个号称征战十余年未尝败绩的李笠; 那个断了武关道、导致朝廷丢了沔北的李笠; 那个攻下徐州、接连击败齐国大军、坐镇淮北得李笠。 鄱阳李笠这个名号,在长安,已为文武官员熟知。 此人不仅有赫赫武功,也有擅经营的大名,所以晋国公常叹:南国国主何德何能,有如此奇才效命,保得国泰民安。 杜杲想见见大名鼎鼎的“鄱阳李笠”,徐陵却笑着摇摇头:“此事,我可做不了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章 争议 大将军官署,李笠与登门拜访的周国使节杜杲等人交谈,在座的又有相关人员,譬如专门接待周使的黄门侍郎徐陵。 这是“外事活动”,所以“有司”必须参与,否则李笠就有里通外国的嫌疑。 杜杲见到了闻名已久的“鄱阳李笠”,发现对方果然如传闻所说那样,身材高大魁梧,武人气质明显。 但言谈举止并不粗鄙,说起雅言,颇为流利。 这样的场合,其实说不了什么大事,主宾谈着谈着,谈到了印刷术。 之前,徐陵就向杜杲等人简要介绍了雕版印刷术、活字印刷术,所以周国使节对此有了了解。 后来,徐陵经许可,带周国使节参观了秦淮河畔一个“印刷馆”,实际参观了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实际操作的大概流程。 所以杜杲对于活字印刷术,又有了许多疑问。 现在,见李笠表态可以适当讲解活字印刷术的秘密,杜杲就不客气,把问题提出来: 问题一:活字印刷,需要“排版”,那么,排版、校对的人必须识字。 然而,大多数工匠都不识字,这就会影响活字印刷的普及。 问题二:活字(字模)的管理和挑选可不简单。 因为一字一模,而字有数千,如何有效管理?总不能随意摆放。 且选字排版时,“选”的过程会很长。 问题三:根据现场观察,杜杲认为活字印刷过程中,字模的磨损恐怕是个大问题,大批量印刷下,字模的磨损,会让印刷出来的书籍中字迹出问题。 譬如笔划残缺、字体变形等等。 所以? 既然之前就已经有“雕版印刷”,为何不用“雕版”而用“活字”? 雕版印刷,工匠在木板上雕字时? 可以当做是雕刻图案? 所以不需要识字。 以木板制版时? 可以把版面文字做得整整齐齐,且雕版可以修补,一旦印刷过程中雕版内容有磨损? 可以很方便的修补。 木头可以沾墨? 不需要很特别的墨,就能印刷。 雕版可以实现图案、绘画的印刷,活字印刷就做不到。 雕版制作时确实费功夫? 但制作完成后? 想来可以用很久? 印刷那些内容一直不变的典籍? 很方便。 杜杲认为? 仅就普及的难易程度而言? 雕版印刷,要比活字印刷容易普及。 “杜公说得没错,正常而言,雕版印刷普及起来,比活字印刷要容易些。” 李笠对杜杲的头脑灵活十分佩服? 这个时代当然不缺聪明人? 而他之所以显得特别聪明? 无非是见识多了无数倍。 但是? 这个时代的聪明人,只要干过实务,就很容易发现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在推广上的难易程度不一样。 李笠希望推广印刷术? 哪怕是雕版印刷术,所以不吝于讲解: “字模的制作、管理、耐用性,以及排版、校对对人员的知识要求,还有用墨,是制约活字印刷推广的几道难关。” “为了解决这一道道难关,鄱阳的工匠们,花了十年时间。” “字模的成分,并不是单纯的铅,所以能够大批量制作,方便又耐用,且成本不高。” “关于字模的管理,如今已经制定了一套制度,选字方便,节省时间,确切来说,是按照一定规则,给字模编码,存放在字盘里。” “所谓的码,是一组数字。” “排版时,先让识字的人按照编码表,给版面上每个文字编码,排版工根据编码,从字盘里选字...他们不需要认识字,只需要学认数就行。” “编码表和字盘都是统一制式,各地印刷作场,按照规制执行,普及起来,方便不少。” “还有墨,当然很特殊,但现在可实现大批量生产,可以充足的对外供应,所以,活字印刷术,一样可以推广。” “朝廷的策略,是两条腿走路,雕版印刷、活字印刷,同时推广,各地可以视情况而定,这事情,徐侍郎很清楚。” 话题被李笠转到徐陵这边,徐陵便向杜杲介绍起梁国打算如何推广两种印刷术。 李笠听着听着,思考起来。 北宋时期,出现了活字印刷术,发明人是毕昇,活字为泥活字。 所以08年奥运会的开幕表演,就有活字印刷的内容,却引来争议:欧洲人认为,活字印刷术(及印刷机)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人古腾堡独立发明的。 时间,在毕昇发明活字印刷之后大概三百多年。 不过,北宋出现的活字印刷,一直没有流行,反倒是隋唐时期出现的雕版印刷术,一直流行到明清之际。 所以,才有人认为,古腾堡的活字印刷术(铅活字),是现代印刷术的鼻祖。 那么,为何活字印刷在北宋出现后,直到明清,都没能取代雕版印刷呢? 原因有几个,一如李笠方才听杜杲所说的那样。 一,字模的制作和耐用性没有得到很好解决。 二、金属活字印刷,需要特制的墨,即油性墨。 三,活字印刷,需要排版工认字,这就提升了使用门槛。 所以,不解决这三个问题,活字印刷的推广就会变得困难。 反倒是不需要工匠认字的雕版印刷,既能印字,也能印图案,对墨没有太苛刻的要求,推广起来确实方便不少。 但是,雕版的制作很耗时,面对那些内容灵活多变的印刷需求,适应起来就很麻烦。 所以,为了尽快推广印刷术,让书籍的价格降下来,李笠的策略是“两条腿”走路。 雕版印刷技术门槛很低,可以马上就在各地推广。 那些内容固定的典籍、经书,可以用雕版印刷来大批量“出书”。 而活字印刷,因为攻克了油墨、铅合金字模的技术难关,也具备了推广的条件,但是推广起来要讲策略。 与雕版印刷一起相互配合、取长补短,尽快把“印刷业”作为一个新兴产业,经营起来。 譬如,像《华林遍略》这种大型类书,属于“高档书”,售价昂贵,用活字印刷进行“出版”。 常见的佛经、典籍等字数相对较少的书籍,就用雕版印刷,来个薄利多销。 先把摊子铺开,把行业做起来,带动周边行业发展,然后分阶段进行“技术升级”。 但无论如何,李笠要让印刷业尽快成为一枚重要的棋子,帮助他把整盘棋带活。 想到这里,李笠寻了个机会,对杜杲说:“再过一阵子,建康城书市,会有大量书籍出售,都是印刷精美的线装书,杜公若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割韭菜 方山津,税关一隅,印刷场内某小院,两头驴在转盘边绕圈,以此驱动印刷机运转。 畜力印刷机,是税关一直在用的机器,分为雕版印刷机和活字印刷机,每日印刷大量空白表格、空白单据,应付巨大的需求。 祖珽如今是大将军李笠的幕府主簿,今日跟李笠来工作过的税关巡视,现在在转盘附近看着,看的却是手中的书。 手中的书是一本线装书,制作精良,携带方便。 虽然书的内容早已了然于心,但祖珽还是时常翻看,因为这让他想起了许多事情。 此书,为《华林遍略》的其中一卷,当然,这个卷是字面意义上的卷,而不是书的形式。 近十年前,有书商贩卖《华林遍略》至邺城,齐帝高洋看中这套珍贵的书籍,却耍了个心眼:托词看一晚,将全套书籍从书商那里借回来。 随即组织大量人手佣书(抄书),一夜之间,就把全套《华林遍略》抄完。 次日,高洋将书还给书商,说看过后觉得不怎么样,此书名不副实,不买了。 皇帝是买不起这书么? 不是,纯粹是想占便宜,戏弄书商而已。 类似于光顾娼家后不给钱、别人还奈何不了,自己心中得意一般。 巧了,时任秘书丞的祖珽也想占便宜,于是从宫里偷了几卷《华林遍略》分卷出来,售卖获利。 后来事发? 连带其他一些事,定罪,论律当绞? 后改作革职为民。 又过了一段时间? 再次起用。 现在? 祖珽看着手中《华林遍略》的分卷,感慨着当年往事,以及《华林遍略》的快速贬值。 梁国朝廷开始推广雕版印刷术、活字印刷术? 《华林遍略》等昔日极其珍贵/昂贵的书籍开始贬值? 这是因为印刷术的出现,让书籍的制作成本大幅下降。 以前书的传播只能靠手抄,现在? 只要制版完毕? 印刷机开动起来? 可以大批量、低成本(相对而言)制作大量书籍。 将库房堆得满满的? 但很快就销售一空。 因为这是商品? 而且是热销商品。 今年? 在李笠的安排下,少府寺开办印刷馆,承接各种“业务”,对官,也对民。 祖珽负责相关事宜? 所以对“内幕”十分了解。 印刷馆的“对外业务”? 就有主动联系“书源”? 即联系各士族、文学大家? 以有偿借阅书籍的方式,将其誊抄,然后印刷出售。 当然? 此举涉及书主的权益,所以印刷馆得将销售所得分一部分给书主,即“分成”。 而印刷馆对书籍制版,拥有雕版或活字排版成品的“版权”,并将这种成品雕版、活字排版作为商品,卖给其他书商。 销售所得,同样要分给书主一部分。 这一做法,引起巨大争议。 许多家族和个人拒绝将家中藏书“借”给少府寺印刷馆,也不屑于和印刷馆“合作”。 但是,皇宫的藏书,已经向印刷馆“开放”,印刷馆对藏书进行誊抄、定版、印刷、销售。 当然,少府寺是为皇家经营产业,销售所得,自然归入内库。 这是月初发生的事,虽然只是刚开始付诸实施,却引发舆论哗然。 随后,又发生一件事:湘东王太妃做主,将故湘东王收藏的大量典籍,“授权”商务印刷馆进行誊抄,然后定版、印刷、销售。 销售所得,包括“版权”的售卖,同样要有“分成”给湘东王府。 据说故湘东王收藏的大量典籍,有很多是孤本,极其珍贵,许多人想借阅都无法如愿。 有小道消息称,湘东王府靠着“版权”收入,一年至少能进账数千贯。 书主都能有这么多收入,作为印刷方的少府寺印刷馆,收入肯定更多。 皇宫藏书、湘东王藏书的珍贵程度,是数一数二的,印刷馆印出来的商品书籍,绝对不愁销路。 有人带了头,而且是皇帝和藩王,把珍贵的书籍拿出来“合作销售”。 于是,一开始还拒绝合作的士族以及文人,也开始遮遮掩掩和印刷馆合作。 大量珍贵的藏书,将经由少府寺印刷馆誊抄、制版,然后大规模印刷销售,销售环节,也有商机。 各地书商,拿到这些书籍的“专营许可”,就意味着拿到一棵摇钱树。 李笠一番运作,硬是把书籍做成了热销商品,让祖珽佩服至极: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我当年是偷偷摸摸从宫里弄几卷书来卖,赚点小钱;你倒好,直接把宫中藏书大规模印刷,大大咧咧的卖,还卖出好价钱。 祖珽明白李笠想干什么: 书籍成了热销商品,李笠以此为饵,钓起金鲤鱼。 就是以书籍专营许可为诱饵,吸纳大量资金,部分解决两淮实行新政所需大量资金问题。 配合其他手段,让北道行台的“开张”以及新政的实行,不再缺钱。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轻松,祖珽觉得,赚钱对于李笠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 祖珽把书交给随从收好,转到隔壁。 隔壁,雕版印刷机正在运转,前来巡视的李笠,看着工人操作。 他看的操作,不是操作印刷机,而是将刚到的货物开箱,进行检查。 货物,是分量十足的铅字模,数以万计,所以分量十足。 祖珽来到旁边,看着一盒盒制作精良的字模被打开,放在平台上抽查,只觉赏心悦目。 这不是字模,是钱,是一串串黄澄澄的铜钱。 每十枚字模的售价为二十文,不贵,但制做成本很低,据说不到十文,所以对于大规模销售成套字模的鄱阳印刷工场而言,这就是暴利。 不重复的字,有数千之多,分常用字、次常用字、非常用字和生僻字、罕见字,鄱阳工场销售的一套活字字模,根据字的使用频繁程度,有“一字二模”、“一字多模”等配备。 所以一套字模,其数量有数万之多,售价数万贯。 此为字模成套销售,又有零售,以便各地开办的印刷作场能够及时更换磨损字模。 同时,鄱阳印刷工场还出售字盘、活字印刷所用油墨,以及印刷机,还有人员培训(有偿)。 再加上饶州出产的竹纸,想要开办印刷作场赚大钱的人,可以在饶州鄱阳获得所需的一切。 如今少府寺带头做印刷书籍的买卖,其可预期的暴利,引得商贾们纷纷效仿,而饶州鄱阳,就出售全套设备,让有意做这买卖的人可以如愿。 祖珽看着工人抽检字模,见李笠一脸满意的笑容,不由得想起李笠闲聊时谈起的话题: “有一种赚钱的法子,唤作‘加盟连锁’,套路很深...” “加盟连锁,你可以看作是老店在各地开分店,譬如食肆,不过分店的东主,是花钱向老店东主买名号,买配方,买炊具设备。” “并花钱请老东主指点厨子、伙计如何做事。” “那么,老店东主要如何赚钱呢?很简单,收自家名号的使用费,赚一笔,卖设备赚一笔,人员培训赚一笔。” “开分店的人,称为创业者,这分店还没开张,老店就从创业者身上赚了不少钱,而店一开张,各种原材料,必须得从老店这里买,所以老店的收入源源不断。” “分店开张,客人少,老店可以帮忙招揽生意,收一笔费用。” “分店运营,设备损耗、维修,得花钱请老店派人来弄,这是一笔源源不断的收入。” “为了保证食物品质,老店不定期派人来分店检查,检查不合格,罚,这也是一笔收入。” “若分店运营不下去,店主要转卖设备、原材料,却找不到卖家,好,老店回收,价格是骨折..三折。” “收回来的设备,修饰一下,作为新设备,全价卖给新来的创业者,又赚一笔...” “不停有创业者创业,但成功的能有多少?可无论这些创业者成功与否,稳稳赚大钱的,就是加盟连锁商。” “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创业者,就像不断长出来的韭菜,加盟连锁商,不断地割韭菜,日子不要太好过...” “开食肆分店是这样,开印刷场分场,同样如此...” 李笠的声音带着别样得意味,祖珽只觉得是人拐子在耳边低语,引诱他上钩,然后他被卖了之后,还笑眯眯帮对方数钱。 这种奇才去割大庄园、大寺庙的韭菜,也不知能玩出什么花样。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泰安五铢 皇宫北,华林园重光殿,起部官员,借助建筑模型,向皇帝、太后及诸位宰辅,讲解淮阴行在的建设情况。 行在,专指天子巡行所到之地,淮阴行在,在淮阴城外新建,因为实际上承担别都的职责,所以建造规模不小。 李笠也在场,毕竟他是行在城池的“设计”之一以及监工。 总体而言,淮阴行在为矩形,城内实行里坊制。 城内按九宫格分为九个同等大小的矩形区域,最上(最北)的一行三“格”,中间那“格”为宫城区域,其中包括行宫和行在官署。 左右两格,为官员、宗室以及各类贵人的住宅区。 除宫城之外,其他八个“大格”,其内都有九个坊,坊均有坊墙,开有四门(大坊)或二门(小坊)。 各坊之间有道路隔开,所以整体上看,行在就像是个棋盘。 李笠根据寒山二城的建设经验,组织人员为行在设计了完善的排水(污)管网。 这个排水(污)管网,在建城的时候同步建设,确保大量人口入住行在后,各坊(而不是只有贵人居住区)的日常生活污水和排泄物能够及时排出城外。 又不会因为雨季内涝导致雨水倒灌,使得城里各坊乃至街道污水横流。 此外,李笠根据寒山城的“市政建设”经验,让行在城内街道路面全部“硬化”,即大量铺设青石路面、水泥路面。 因为有完善的排水管网,就能确保路面不会有太多泥土、污垢和积水。 所以,城中道路不会出现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满地泥泞的情况。 对于出行有车代步的贵人而言,道路硬不硬化无所谓,可对于寻常百姓而小官吏来说,雨天出行不用走在污水横流、高低不平的泥泞街道上,这就是一种便利。 除此之外,城内建筑的细节部分,譬如宫城的布局、各宫殿的样式? 李笠不是专业人士,就未参与。 皇帝萧询看着城池模型,颇为期待? 期待建成之后? 驻跸淮阴的新生活。 但他毕竟年少? 无论是阅历还是见识,都不足以让他问出多少有深度的问题,也不太理解各种工程术语? 以及宫殿设计的精妙之处。 所以? 起部官员的讲解,其实是讲给太后以及各位宰辅听的。 太后见儿子听着听着有些走神,知道儿子精力不济? 便适时结束讲解? 随后开始下一个“环节”。 新钱的发行。 今年是泰安元年? 因为饶州乐安大铜矿的发现及开采? 铜产量必然大增? 所以朝廷决定铸新式样的铜币? 币名“泰安五铢”。 有司呈上样币,供皇帝、太后及宰辅们查看。 泰安五铢,形制同寻常五铢钱,外圆内方,圆有外廓? 方孔亦有内廓。 正面是“泰安五铢”四个字? 泰、安二字为上下结构? 五、铢二字为左右排列。 反面无字? 而是两道交叉的麦穗(阳文图案),一左一右包夹着中心位置的方孔。 这两道麦穗其实是一禾两穗,即“嘉禾”? 有天下太平的含义。 总体来说,泰安五铢依旧是正常的五铢钱形制,无有效的防伪措施,一旦发行,很快就会有人私铸假币,或者将大量好币窖藏。 过得一段时间,市面上流通的泰安五铢,要么是粗制滥造的假币,要么是残缺不全、被人剪边、凿孔的残币。 是这样么? 无所谓,反正投入流通的泰安五铢越多,朝廷就赚得越多,至于流通后的泰安五铢会变成什么“状态”,管不了,也不用管。 因为泰安五铢不是用钱范批量铸造出来的,而是用机器批量制作出来的,为“机制币”。 且不是全铜,而是适当加入铅等金属,所以,泰安五铢的制币成本比其面值低,做得越多,赚得越多。 制币居然能赚钱(滥发大额钱币例外),千百年来,这是头一遭。 萧询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江夏王萧大款便给侄儿做讲解。 历朝历代,铸币的成本(整体成本,不单单是铸造成本),肯定要高于所铸钱币的面值。 譬如,官府要制作一千枚五铢钱(一千文),得花一千一百文的成本。 所以,对于朝廷来说,铸币是一件亏本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做,因为民间需要钱币。 又因为总体来说,天下缺铜,铜价较高,所以出现一个问题: 好铜钱熔了之后,即便扣去消耗,之后作为铜料出售,售价,依旧比这铜钱面值要高。 所以品质好的铜钱,就成了生财利器:把好铜钱熔了,作为铜料出售,能够赚钱。 加上民间需要大量铜器,所以大量好钱被人熔了铸造铜器。 或者对铜钱下手,剪边(剪外廓取铜,导致圆形的钱变成多边形)、凿孔(凿方孔取铜,导致铜钱的方孔变大)取铜。 又有大量富贵人家,大规模存储好钱,所以种种原因导致好铜钱消失,怎么都不够用。 朝廷为了维持民间对钱币的正常需求,就只能继续大量铸币,然后继续亏本。 国力雄厚时,还负担得起,一旦财政吃紧,币制败坏就在所难免。 萧询听得似懂非懂,萧大款继续解释。 新工艺制作的泰安五铢,没必要实行什么防伪措施,防也防不住。 反正制作成本(总成本)低于其面值,所以只要流通出去,官府就能赚钱。 加上乐安“水铜”多年的对外销售,铜价缓慢下降,不法奸商若要熔泰安五铢为铜,当做铜料销售,扣去各类成本,极大可能获利甚微,甚至亏本。 若日后乐安铜矿大规模开采,官府向民间大量销售铜料,使得民间有了可靠地铜料来源,适当缓解铜荒,铜价必然一步下跌。 所以,熔钱为铜再出售的做法,收益会进一步变小。 打泰安五铢主意的人变少,市面上流通的泰安五铢,消失或者变残缺的几率下降,民间的钱荒就会得到缓解。 这对于朝廷整顿币制,是很有好处的。 萧询听了叔叔关于新钱的介绍,还是听不太懂。 太后想提点,但急切间,也不知该如何把复杂的道理,用简单的话告诉儿子。 李笠适当讲解,说新钱有两点好处。 第一,自古以来,头一次可以实现制币盈利,这可不得了,几位先帝当年都没做到。 第二,新钱会被许多人使用,使用者不会故意破坏这么好的铜钱,因为这是泰安五铢,比寻常五铢钱要好。 这么一说,萧询瞬间明白了: 我做到了曾祖、祖父、父亲都没做到的一件事! 我的新钱很好,比其他五铢钱都好! 小孩子总希望自己的成就,能够得到父辈、长辈的认可,总希望自己的表现比“同龄人”强。 现在,大将军就直截了当告诉他,泰安五铢好在哪里。 萧询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萧大款见了,只觉无奈:方才我说得口干舌燥,还比不上彭城公两三句? 泰安五铢的介绍环节结束,但新钱的介绍还在继续。 接下来,是名为“泰安通宝”的铜钱登场。 这种铜钱,形制有些特别,因为中间的孔是圆孔。 一枚钱的重量为十五铢,是三枚五铢钱得重量,其币值当为三文。 但是标称面值为壹陌,即一百文。 所以这是“一(文)当三十三(文)”,或者“一(枚)当百(枚)”的大钱。 一般来说,当朝廷开始发行“当十钱”、“当百钱”、“当千钱”,其目的必然是大规模搜刮民脂民膏。 这种钱,必然名声狼藉,很快就会“贬值”,退出流通。 谁发行这种钱,谁就是在作孽。 那么,该怎么向少帝解释,朝廷发行这种面值壹陌(一百文)铜钱的“苦衷”呢?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李笠身上。 这是你的主意,跟你女婿解释一下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陌非陌 “一陌,即一百文,然而陌和陌是不一样的。” “各地对于一陌等于有多少文,各有规矩,做买卖,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否则容易吃亏。” 私第,寓居建康的湘州商人华隽,和到访的几位同乡交谈,说到了“陌”在各地的定义。 之所以提到这个话题,是因为朝廷即将发行新币,其中有五铢钱“泰安五铢”,又有直百钱“泰安通宝”。 泰安通宝重十五铢,按说值三文,可面值却是壹陌(一百文)。 很显然,泰安通宝是“大钱”,按照历代朝廷发行大钱的结果来看,这种钱很快就会贬值。 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是彭城公极力主张发行的。 鉴于彭城公那愈发高涨的声望,许多人虽然心中疑惑,却都抱着拭目以待的想法,看看这泰安通宝发行后,能“活”多久。 在建康寓居两三年,通过在交易市场“拼杀”发了大财的华隽,就对泰安通宝颇有信心。 并将自己的看法,和几位刚到建康不久的同乡分享。 泰安通宝的面值是壹陌,即一百文,为什么定为这个面值? 华隽认为,朝廷(彭城公)是要解决一个问题:短陌交易。 什么是短陌交易? 短陌就是不足百文却当百文来用,并形成了惯例,然后根据这惯例展开的交易,就是短陌交易。 各地对于一陌等于多少文,各有规矩,久而久之形成惯例。 以梁国为例,自江州以东,八十文为一陌,名为“东钱”。 江州、郢州以西,以七十文为一陌? 名为“西钱”。 而在京师建康,以九十文为一陌,名为“长钱”。 反正总是缺个十几二十文? 统称“短陌”。 虽然朝廷曾经下令? 规定百文为一陌? 是为“足陌”,交易时必须执行,否则要严惩云云? 但没人理? 所以不了了之。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钱荒。 出现钱荒的原因,首先是流通的好钱太少? 其次是各类劣钱泛滥。 尤其朝廷大规模发行铁钱? 又不管私铸钱? 进一步恶化了币制。 迫使各地根据好钱和劣钱的比值? 各自形成了对一陌等于多少文的惯例。 导致“陌”由一个实数(一百文为一陌)? 变成了虚数(不足一百文当一百文)。 而且? 在大宗货物交易时,钱以一车一车计,这种时候,很少有人会去数这车上的铜钱,是不是每一贯都是一千文? 每一陌都是一百文。 所以有人偷偷从一贯、一陌中拿出些许铜钱? 占便宜。 久而久之? 就形成了短陌的惯例。 现在? 大额交易时,没人在意一贯钱是否有一千文,亦或是一陌是否有一百文? 直接把不足数的贯和陌,作为计数的一个名称。 许多商贾因为交易额的原因,关注的只是多少“陌”或多少“贯”,而不是多少文。 现在,朝廷要整顿币制,底气是乐安大铜矿的正式开采,但具体要解决短陌问题,就得先定义“陌”。 光靠一纸公文来规定,没有用,各地对于陌的定义已成惯例,短陌交易由来已久,不是几张公文就能扭转的。 所以,朝廷发行“泰安通宝”,直接把陌重新定义:一陌等于一枚“泰安通宝”。 一枚泰安通宝,等于一百枚泰安五铢。 这样的定义,直接把短陌交易这种惯例带来的弊病给绕过去。 “然而,寻常百姓不会认这直百钱的,他们只认五铢钱。”有人发表意见,随后补充:“一枚铜钱就是一文,最多也只值一文,他们只认这个。” 华隽表示赞同:“没错,就算官府说得再好听,百姓也只认五铢钱,认为一枚铜钱,就是一文。” 随后话锋一转:“但是,这泰安通宝本来就没打算给寻常百姓用,而是用在商贾这里,来个指鹿为马。” 众人疑惑起来:“此话怎讲?” 华隽拿起一枚五铢钱,当做是泰安通宝:“很简单,朝廷发行这种直百钱,只能保证在交易市场里使用时,这钱真的值一百文。” “明面上的目的,是为了方便交易市场里商贾结算时的找补,实际上,就是强迫市场里的行商、坐贾,承认泰安通宝的面值是一百文。” 众人愈发觉得奇怪:“那这又有何用?也只有在交易市场里,大伙会捏着鼻子认,离开市场时,一定会把这直百钱,在兑换处兑换为泰安五铢。” 华隽将手中五铢钱抛起,然后接住,笑起来: “总税司及各地税署税关,所管辖的交易市场,现在指着一匹鹿,说它是马,并且让资金雄厚的商家做信用担保。” “不认同这说法的,无所谓,反正交易市场里只允许流通泰安通宝和泰安五铢。” “而不愿参与泰安通宝信用担保的商家,接下来,就和新的财路无缘了。” 华隽特意停顿了一下,再说:“你们肯定想知道,新的财路是什么,我先问一件事。” “如果,将来,我们携带钱财离开家乡,前往淮北做买卖,在临湘,把钱财存在税署税关交易市场的一个商家那里,譬如一万贯。” “按比例,或许是十抽一,额外缴纳费用之后,拿着商家开的凭据,上面写着好钱一万贯,然后出发。” “到了淮北徐州寒山,用这张凭据,在寒山税关交易市场内那个商家的分号处,亦或是税关的兑换处,足额兑现一万贯好钱,你们觉得,方不方便?” 这还用问,当然方便! 道理很容易想明白,因为携带万贯铜钱出行,得一到数艘大船才能把钱装完,长途跋涉,麻烦又危险。 若能把钱换做一张薄薄的纸,贴身携带,一路上安全得很。 因为谁也想不到,几个旅人居然能够“腰缠万贯”。 “新的财路,就叫‘腰缠万贯’。” 华隽打了一个响指:“总税司牵头,以各地税署税关的交易市场为场地,组织资金雄厚、信誉良好的大商家,联合经营,联合担保,实行铜钱的异地存取业务。” “异地存取业务?”来客们精神一振,他们今日来,就是打听一件最近传得满城风雨的大事。 华隽点点头:“异地存取,就是我方才举的例子。” 说着说着,眉飞色舞:“总税司在建康、广陵、淮阴、寒山、湓城、鄱阳、夏口的税署,联合开展这项业务。” “其存取的信用,由各税署税关的交易市场中资金雄厚、信誉良好的商家,和税署联合担保,这些商家也参与承接业务。” “以保证任何一笔异地存取业务,其凭据所有者能在目的地取出足额的好钱,当然,要想享受这种便利,得花钱,即手续费。” “得花钱”三个字,让在场客人们眼睛一亮:这种异地存取业务一旦开展,必然形成一条铜钱组成的大江大河。 那么,参与经营异地存取业务的商家,如同天天在江河边舀水,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所以,朝廷说泰安通宝在交易市场里值一百文,没问题,就算说值一千文,我们都认了啊! 华隽又补充:“参与经营异地存取业务的商家,必然是资金雄厚的豪商或者大户、寺庙,且平日里必然大规模放债,那么...” “那么,这些商家,平日里放债,也必须承认泰安通宝的面值,若欠债的以泰安通宝来还钱,不得拒绝。” “除此之外,还要承担民间对泰安通宝的兑换义务,并且打出招幌,广而告之。” “也就是说,要想和总税司以及各地分税署合作赚大钱,就得给总税司、各分税署帮忙,担保泰安通宝的信用!” 华隽越说越来劲:“朝廷的信用很差,不过呢,总税司是例外,又加上各地豪商、大户、寺庙得信用担保,这泰安通宝的信用,我看,很快就会建立起来。” 听着听着,有人糊涂了:“总税司不是负责收税的么?怎么就管起钱币来了?” 华隽笑道:“收税就是收钱,总税司为了更好的收税,管钱币不是理所当然么?” “要知道,等皇帝驻跸淮阴,大量权贵、文武官员会聚居行在周边,日常开支用度所需资金,得从建康等处转来,届时,异地存储业务必然异常火爆。” “这可是一座金山,谁不想分好处?看在钱的份上,捏着鼻子给泰安通宝这种直百钱做信用担保,这有何难?” “赚钱嘛,不丢脸。”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事实 街道上,一列队伍停止前进,附近尖叫声此起彼伏,行人四散奔逃。 队伍前后,倒着几名布衣男子,手中弩、刀跌落在地,均被身着青衣的持棍僮仆围住,生死不明。 远处有巡城兵卒赶来,喧嚣声起。 队伍里,被侍卫环绕的牛车中,李笠惬意的坐着,看手中记事簿,一脸专注,根本就没被外面的风波所惊扰。 一旁,随车出行的薛月嫦,听着外面的动静,略微不安。 不过见李笠一脸淡定的模样,她的些许不安很快便消散。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响起对话声,应该是赶来的兵卒,向队伍前导询问情况,李笠依旧看着书,仿佛是在家中一般。 他这两年在建康的所作所为,断了许多人的财路,又促成了皇帝驻跸淮阴一事,所以仇人不少。 对方花钱雇佣几个亡命行刺,再正常不过。 不知名的仇人不止一个,刺客不止一拨,但比起在寒山时的“月月有刺客”,建康城里的刺客出现频率少多了。 因为侍卫、护院的“安保水准”极高,所以李笠很放心,些许刺客,对他来说不过是苍蝇。 “三郎~~~” 薛月嫦,靠着李笠、低声呢喃的同时,对着他耳朵吹风。 吹得李笠耳朵痒,心也痒痒的。 “功力见长呀。”李笠说完,把记事簿转到左手? 右手一揽,将薛月嫦揽在怀中,“这让我怎么看书?” “妾念给君侯听~~~”薛月嫦故意让语气变得暧昧。 李笠轻声笑起来:“密密麻麻的数字? 念着念着? 头会疼的。” 他揽着美人? 看着书,薛月嫦定睛一看,确实书上有许多数字。 “邺城那里? 也有短陌么?”李笠问? 薛月嫦点点头:“嗯,有的,也是各地的规矩多有不同。” “知道这是为何?”李笠又问? 薛月嫦想了想? 回答:“缺好钱? 所以陌就短了。” “还有? 有的奸商? 故意用短陌交易? 就是把七八十文,当做一百文花,占便宜。” “这是原因之一,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李笠说完,然后在不放下记事簿的情况下? 用双臂将薛月嫦搂在怀中。 让对方背靠自己的胸口? 面朝前? 一起看着眼前记事簿上的内容。 “我仔细研究了几年? 发现一个事实,短陌是当前经济规律下必然出现的一个结果,无论钱够不够用? 都会出现。” 他不管薛月嫦听不听得懂,仔细说起自己的发现。 以江州南昌为例,讲解“陌”的不同定义。 在江、郢州等地,一陌在70至80文之间浮动,这在商旅聚集的地方尤其明显。 而江州豫章郡郡治南昌,是很典型、很“传统”的商旅云集、百业兴盛之地。 城里各行各业,对陌的定义就有差别。 李笠之前做了调查,整理的数据如下: 一陌,在南昌官府那里,是77文,为“官用”。 到了城里的各市集,一陌是75文,相比官用,少了2文。 这少了的2文,等于是行商缴纳的过税。 城里市集内商品交易,譬如鱼、肉、菜的买卖,所用钱,一陌为72文,相比市集通用短陌少了3文。 少了的3文,是坐贾缴纳的住税。 若是奴婢、牲口买卖,一陌为68文,相比77文的“官用”,扣了2文过税、3文住税,以及4文牙契税。 牙指的是牙郎(中介),契即契约。 若是雇人佣书,一陌为56文,相比奴婢、牲口买卖的短陌,少了12文。 这12文当中,4文为新的牙契税、3文为新的住税、5文为保证费。 朝廷发行钱币,一陌100文,因为币制混乱,造成的各种损失,到了各地官府这里,已经少了10~20文左右。 南昌的规矩是一陌77文(官用。 对于入城的行商,陌的规矩是75文左右;对于市集坐贾,陌的规矩是72文左右。 而到了驵侩、牙郎这里,陌的规矩是68文左右;佣书者,陌的规矩是58文左右。 由此可见,商税(过税、住税)、牙契税的负担,不是完全转嫁到商品价格里,而是部分转嫁到钱陌里。 导致陌越来越“短”。 同理,贯越来越“短”,也是这个缘故。 那么,当“陌”这个虚化的计量单位,变成了实体化的泰安通宝,即一枚铜钱,便无法“拆分”。 同样导致“贯”无法拆“拆分”(一贯等于十陌,即十枚泰安通宝),那么商税、牙契税的负担,只能由商品价格完全承担。 简单来说,就是物价上涨。 在泰安通宝流通的城池,因为“陌”这个钱币计量单位无法承担税收负担,必然导致城内物价上涨。 “物价上涨,那不是寻常百姓遭殃么?”薛月嫦觉得奇怪,李笠不否认:“确实会受到影响,可是...” 他把记事簿翻了几页:“基数不同,即便是同样比例的上涨,但增加的绝对值却不一样。” “一匹代步马,售价二十贯,涨价一成,多了二贯,穷人买鱼,一尾十文,涨价一成,多了一文。” “虽然都是涨了一成的价格,但增加的绝对值却天差地远。” “商品的售价越高,涨价之后,买家付出的代价就越高,那些富贵人家,每日山珍海味,斗富、比排场,一顿饭值十几贯,却还说无下箸处。” “他们的日常开支增加一成,那得多花多少钱?” “我说的一成,还是往低了说,等两淮、三吴、江郢、荆湘等地商品流通的渠道,被总税司牢牢掌握之后,加上泰安通宝站稳脚跟...” “各环节涨价,汇集到最终用户那里,可不得了。” “别处不说,就说淮阴行在,暂居城中的富贵人家要如一往那样追求奢靡生活,必须付出极大地成本。” “他们在建康周边有大量庄园、土地,但产出的瓜果蔬菜却供应不了淮阴,自己在淮阴享受不到。” “所以他们必然倾向于将土地出产的农产品卖掉,得钱后来个异地存取,在建康存,于淮阴行在取出来。” “然后在城里购买各类副食品、商品、奢侈品,这里面的每一个环节,我都可以巧妙地施加影响,导致物价上涨。” “但是,涨得最厉害的,是那些非生活必须品、奢侈品,关系到民生的粮价(寻常粮食)、布价(寻常布),不会涨得那么厉害。” 薛月嫦听到这里,听明白了:李笠以总税司为锻炉,锻造出一把无形得刀,一刀刀割那些在建康周边拥有大庄园、无数田地的富贵人家。 但她觉得效果存疑。 这么割,对方也就只是受些皮肤之伤,即便被割得血肉模糊,身上阵阵发疼,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一下子就伤筋动骨,他们会疼得马上反应过来的。”李笠松开手,将记事簿放好。 “我不止一把软刀子割韭菜,割着割着,他们就习惯了、麻木了,等回过神来,已经遍体鳞伤,面对既成事实,又能如何?”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涟漪 午后,曲阿,城外东南侧,南北、东西两条运渎交汇之处,码头上熙熙攘攘。 人群之中,衣着寻常的胡炜正与路边摊贩聊天,因为他算是曲阿人,所以说的是本地方言,能和同样说着曲阿话的摊贩聊得起劲。 “建康要行直百钱,唤作泰安通宝,面值一陌,你们都知道了吧?” 胡炜问,和他交谈的中年摊贩点点头:“知道,税署已经说了一个多月了。” “乡下的亲戚也知道了?” “知道喽,往来的货郎也时常念叨,如今,大伙都知道,到了建康,做买卖时,陌是足陌,如此一来,稍不留神可就要吃亏了。” 摊贩卖的是草席,因为胡炜一下子买了大半,加上是家乡人,所以摊贩话很多,几乎是有问必答。 胡炜有些“忧虑”的说:“如此一来可不妙,到了秋天,商贾们收货、收粮食,可是要以短陌算钱、结账的。” “我们这里都是以八十为一陌,而许多粮食是要运到建康的,这一进一出,一陌就亏了二十文。” “商贾们可不会吃这个亏,这个亏,就只能老实人受着。” “今年年景不错,粮食卖不上价,而一石粮食再亏个四五十文,种地的乡亲? 日子可没法过了。” 中年摊贩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灾年怕粮食没收成,所以盼丰年。” “然而丰年是有收成? 却怕粮食卖贱了? 辛苦一年所得? 连债都还不起。” “不过税署管的市集,据说是按老规矩收购粮食、布匹、丝、麻,给的是直百钱。” 胡炜故意问:“直百钱你们敢用?” 周围几个摊贩凑起热闹:“这钱谁用谁是傻子!” “就是? 直百钱谁用谁是傻子!”中年摊贩笑起来? 一口烂牙见了光。 “大伙都说了,秋天,到税署市集卖了粮食? 拿到手的那什么宝...直百钱? 马上就换成五铢钱。” “不要说过夜? 过半个时辰都不行!” 朝廷的信用? 特别是钱币这一块? 在民间等于没有? 许多年前就是这样了。 所以,“那什么宝”对于百姓来说,等同于历代臭名昭著的“大钱”,是官府骗百姓血汗钱的凶器,多拿一会都不行。 “那什么宝”分量是十五铢? 所以? 就只值三文? 而不是标称的一陌(一百文)。 胡炜又聊了一会? 缓缓离开,随从扛着几卷草席,跟在后面。 皇帝及文武官员到曲阿祭拜帝陵? 所以曲阿城比往日热闹许多,人也多了许多。 回城的道路上,到处都是人,虽然没到接踵摩肩的地步,却也拥挤不堪。 胡炜看着眼前的熙熙攘攘,想起彭城公说过的一段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其出处,来自《史记》中的货殖列传。 商人逐利,做买卖想要发大财,诀窍就是找到“利”的藏身之处。 胡炜本不会做买卖,或者说,不会赚大钱,后来给彭城公打理产业,慢慢的磨练出来。 从一个新手,变成一名“老卒”,可即便历练了十来年,他还是跟不上彭城公关于“逐利”的思路。 或者说,没几个人能跟得上彭城公的思路。 他如今是总税司的官,负责监税事宜,在三吴地区奔波,为彭城公的雄心壮志而忙碌。 而曲阿,是个很关键的地方,需要好好布置一番。 但一系列的准备、运作之后,能否获得预期的“收获”? 胡炜不确定,走着走着,掏出一枚泰安通宝,端详起来。 泰安通宝,重十五铢,圆孔。 钱体偏红,大小和五铢钱差不多,所以厚度是前者的两倍以上。 于是,采取了一些新的防伪措施,譬如“边齿”。 边齿,是钱币边缘的一道道竖线(槽),但竖线是长短交错。 正面,是“泰安通宝”四个字,字体偏白,和偏红的钱体形成色差。 背面,是漂亮的一圈环状葡萄纹,这一圈图案,同样偏白,和偏红的钱体形成色差。 胡炜大概知道,这种机制币的“边齿”是机器“挤”出来的。 而字和环状图案,其实是机器“压”进钱体里的金属,和钱体的材质有所不同,所以颜色有差别。 制作原理,和彭城公夫人产业“杜镜”的制作原理类似。 色差和边齿,是泰安通宝的防伪手段,要仿制,不是不行,但想要仿制得像模像样,造假成本,恐怕会超过一百文。 所以,短期内,不会有大量假币出现。 胡炜认为,泰安通宝本身,是漂亮的工艺品,防伪手段也不错,但可惜,没有人认可“大钱”的信用。 彭城公知道发行泰安通宝这种直百钱,在一定时间内会影响百姓生活,所以泰安通宝只是在建康、鄱阳、寒山以及将来的淮阴行在强制使用,其他地方,慢慢来。 为此,还推出许多预防措施,确保秋收时,建康周边地区的百姓,不会因为币制变动而受到太大的冲击。 其中一项措施,就是发动能发动的力量,向建康周边地区,乃至三吴地区百姓宣传一个即将成为事实的事实:建康城里,交易实行“足陌”。 交易时,钱币的支付,无论是贯还是陌,必然以面值为壹陌的泰安通宝来实现。 一陌(一百文),就是一枚泰安通宝;一贯,就是十枚泰安通宝。 建康周边以及三吴地区,商贸要地和郡治新开张的税署市场、市集,承接泰安通宝、泰安五铢的兑换。 消息已经广而告之,胡炜通过方才和摊贩的闲谈,确定了这一点。 接下来,币制变动带来的物价波动,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只能拭目以待。 胡炜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担心。 彭城公那建立在泰安通宝上的“战术”,真能起到预期效果么?。 。。。。。。 夏末,再次来到曲阿的胡炜,看着城南郊外运渎上往来如梭的漕船,不发一言。 自泰安五铢、泰安通宝“落户”建康,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新币站稳脚跟后,如同落入湖中的石块,在水面激起一阵涟漪。 现在,经曲阿往返三吴地区和建康的货物,同比去年,增加了三成,而且涨幅明显,还在增加。 方山津税关的统计结果,也证实这一情况。 这其中,从三吴前往建康的货物,占了六成,从建康前往三吴的货物,占了四成。 所以,出了什么事? 税署吏员向胡炜介绍起调查结果。 先说事实:建康实行“足陌”交易之后,相比三吴地区,同样的五铢钱,在建康贬值了。 因为八十文钱,在短陌的三吴地区可以当做一百文花(八十文为一陌),而在建康城里,八十文就只是八十文。 虽然回归了准确的币值,但足陌的建康城里,铜钱比起其他短陌地区的铜钱,就是贬值了。 钱贬值,物价自然就涨,此为“钱贱物贵”。 而泰安通宝的使用,也导致建康城内物价上涨。 因为税收带来的成本,无法通过对“陌”的消减进行分担,自然就全加到价格上,物价焉能不涨? 建康是明显的“钱贱物贵”,周边地区相比之下,当然就是“钱贵物贱”。 于是,价格差出现,商贾们活跃起来。 吏员说完事实,分析曲阿货物流通量明显增加的原因: 第一,当相邻的两个地区,钱的贵贱分明时,钱会往“钱贵”的地方跑。 第二,当相邻的两个地区,物的贵贱分明时,物必然往“物贵”的地方跑。 于是,大量铜钱涌向三吴地区,被行商用于购入大量当地土产,运到建康销售。 所以,由三吴运往建康的物资(主要是农产品),同比去年,增加很多。 不仅如此,长江上游地区,江、郢、荆、湘等地,因为短陌现象更严重,所以同比去年,有更多的物资向建康流动。 而建康最近一两年开办的大量作场,生产出来的大量手工业制品,因为建康足陌、三吴短陌的缘由,出现了极其特别的降价情况。 吏员举了个例子:“建康作场,有某制品,价格是一百文,城里百姓要买,得花一百文,因为是足陌嘛。” “同样的制品,运到三吴的会稽,且不说长途运输的成本和涨价,就说原价,当地百姓花八十文就能买到,因为当地是短陌,八十文当一百文花。” “所以,因为建康钱贱物贵、三吴会稽钱贵物贱,建康的手工业制品,在会稽的销路会增加,因为实际上这制品在会稽是降价了。” “于是,建康发往三吴的货物增多,其中大多数是手工业制品,才有了曲阿这里货物流通数量明显增加的结果。” 听到这里,胡炜心中一动,想起彭城公说的一段话: 货币适当贬值,有利于扩大出口,对制造业有利。 他不动声色,继续听,吏员继续说。 因为建康相对于其他地方,钱贱、物贵,所以各地商贾就不断往返于两地,来个钱生钱。 商贾张三,在建康购入大量铁锅、玻璃器等手工业制品,运往三吴销售,然后在当地购入大量土特产(农产品等),运往建康出售。 来回都能赚额外的利润,往返越快,利润增加得越快。 所以,建康的作场根本就不怕生产出来的产品滞销,就连排污严重的大量新开造纸作场,也日夜生产。 由于行商们贩来上游和江北淮南的大量竹子,使得造纸作场不缺原料,纸(竹纸)产量大幅增加。 虽然因为足陌、短陌的价格差,导致作场制品的利润下降,但是销量增加后,薄利多销之际,还是有得赚。 所以,各作场开始持续招工,这使得建康城里大量百姓有了不错的选择:可以去作场做工挣钱。 而各地大量物资涌入建康,使得原本开始上涨的物价开始下降,许多日用品的价格,明显回落。 但是,严格实行足陌交易的建康,依旧“钱贱”,和周边短陌地区形成鲜明对比。 钱贱和钱贵之间形成的价格差,使得行商将各地产出贩到建康销售时,依旧能获取不错的利润。 所以,依旧有大量物资向建康涌去,同比去年,建康东西二津的过关货物数量,明显增加。 货物流通数量增加,意味着贸易活跃,以征收商税为目的的总税司各税署,收上来的商税,自然也比去年同期要明显增多。 但是,泰安通宝的推广,除了建康、鄱阳、寒山之外,很不理想。 因为各地有短陌交易的惯例,对足陌的建康有价格差可以牟利,所以各地商贾对实行足陌交易的意愿很低。 寻常百姓,更是不相信泰安通宝这种直百钱的信用,加上官府不强制使用,所以能不碰就不碰。 总税司开设税署的地方,虽然税关及其管辖的交易市场、市集,承担了泰安通宝的兑换业务,但主动来兑换泰安通宝使用的人,只有商贾,且数量不多。 当然,在强制执行足陌交易的建康、饶州鄱阳、徐州寒山,泰安通宝和泰安五铢,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这都得益于税署对货物流通以及城内交易的绝对控制。”吏员赞叹着,也是自豪,“不认可泰安通宝,就别想做买卖!” 胡炜点点头,看着眼前繁忙的运渎,若有所思。 一如彭城公所判断的那样,足陌的建康和短陌的周边地区之间,形成了价格差,这对于建康城内的工商业发展来说,是很关键的。 建康城里,居住着大量百姓,这些人无田可种,只能在城里出卖劳动力,换取微薄的收入来养家糊口。 如果建康城里的工商业发展起来,将大量城内居民吸纳到“制造业”中去,局面会不一样。 胡炜总是听彭城公说什么“实业兴国”、“高利贷误国”,知道彭城公要制造业发展,让百姓靠着在作场干活,就能实现收入增加。 这就意味着百万人口的建康,自己也会形成一个“优质市场”,进一步促进工商业发展。 而币制的变动,使得短陌地区可以靠着价格差,往足陌建康销售大量农产品、原材料获利。 这就是在割建康的“韭菜”? 胡炜想到了彭城公的“战术”: 足陌的建康,靠着“钱贱”的优势,扩大制造业的产品“出口”,用手工业制品的对外销售,反过来割短陌地区的“韭菜”。 至于泰安通宝能不能尽快被百姓接受...无所谓,爱用就用,不想用,官府也不会逼着用。 然而,钱贱就能割别人的“韭菜”? 胡炜觉得这不是彭城公白日做梦,因为足陌的鄱阳和寒山,真的已经在割周边地区得“韭菜”了。 币制变动引起的涟漪,或许真的就能变成汹涌波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涟漪(续) 午后,建康东南,外廓城墙上,正在巡视的李笠,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琢磨着大雨会下几日。 夏秋之际,雨水充沛,有时候一场雨能下好几天。 如果夯土城墙施工质量不行,被雨水长期浸泡,很容易垮塌。 给夯土城墙内外两侧以及顶部地面包砖,并配备良好的排水设施,能提高城墙的防水性能,防止城墙因为被雨水长期浸泡而变软、垮塌。 李笠可不希望自己费心费力促成的这件事,变成人生污点。 建康外廓城墙,去年动工,如今依旧在施工,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但在皇帝即将驻跸淮阴的事实面前,这项工程显得有些鸡肋。 建康外廓,一直以来就是一道篱笆墙,现在朝廷耗费巨资把篱笆墙换成了包砖夯土城墙,结果皇帝带着中枢跑到别处驻跸,许多人觉得白花钱修城墙了。 但对于李笠来说,这钱花的值。 首先,百万人口的大都会,就该有气派的外廓城墙,并有高大的城墙来保护居民。 其次,不搞大工程,怎么给厢兵们找活干?怎么给当地闲散劳动力创造就业机会? 李笠看向城内,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棚户区,再看看前方因为即将下雨而停工的城墙施工工地。 以厢兵制度而言,他目前掌握了十万拖家带口的劳动力,如同一个包工头,必须不断找活干,才能喂饱这么多张吃饭的嘴。 他在建康“拉项目”,又争取到了“淮阴行在”这一大型建设项目,足以让厢兵队伍忙活几年,解决了十余万人的生计问题。 如此功德,可比给某个寺庙捐铜铸大型佛像多得多。 想到这里? 李笠的心情忽然变差:城里几座佛寺,最近换了崭新的铜佛像。 大漏勺依旧是大漏勺,饶州乐安大铜矿的开采使得铜产量增加? 结果许多铜不是用于国计民生? 而是变成了佛像。 倒不是朝廷拨的铜? 而是富贵人家捐钱(铜),使得接受捐赠的寺庙有了资金铸佛像。 这种行为让李笠觉得极度不适,占据大量土地、劳动力的寺庙? 不缴一粒米、不出一个劳动力? 还要占据大量的铜资源,简直是...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生活奢靡的“朱门”? 肆意挥霍着民脂民膏? 而被搜刮得面黄肌瘦的百姓? 冬天时极大概率变成“冻死骨”。 蠹虫? 一群该死的蠹虫! 李笠按下心中怒火? 转到工地一旁的宿舍区? 要和来自徐州的厢兵们聊聊天。 却正好碰见后勤车队运来瓜果蔬菜,以及些许烈酒。 “徐州的酒?”李笠问,一名负责后勤的吏员赶紧回答:“是鄱阳来的,徐州那边,因为齐军又来了? 如今正在齐、兖地界打仗? 酒留着? 准备犒劳将士。” 齐军卷土重来? 为的是夺回去年丢掉的青州,目前进攻目标,是齐州的碻磝地区? 所以徐、兖、青州梁军已经投入作战。 而李笠的侄子李昕,以及梁森的弟弟梁淼,也是参战将领之一。 军事机密不能谈,李笠换了个话题:“城里的酒价回落了么?” 吏员回答:“没呢,还在涨,虽然是慢慢涨,但还是在涨,卑职以为,怕是降不下来了。” “何以见得?”李笠明知故问,那吏员赶紧:“供不应求,价格就不会回落。” “先前城里强制足陌交易,物价上涨,可后来大量物资入城,供略微过与求,日用品的价格自然下跌,烈酒可不一样。” “烈酒入城前过税关,缴税按足陌缴,在交易市场过一手,缴税也是按足陌缴,从市场里出来,在城里销售,自然也是按足陌来,若在市场里转手,往三吴去...” “三吴那边是短陌,可贩酒的商贾,不会吃这个亏,要按足陌交易,所以,酒价只会涨,不会跌。” 吏员因为负责后勤采购,所以对物价颇为了解,也知道一些商情,如今有机会在彭城公面前说话,自然不放过表现的机会。 “卑职听说,那些往三吴贩卖烈酒、上好瓷器和玻璃器的行商,已经不接受短陌交易,反正他们手中的货物,不愁卖,当地买家不按足陌交易,就别想买。” “鄱阳的烈酒、瓷器,还有铜,可以直接走陆路去会稽,如今会稽税署的交易市场,买卖可火爆了,不认泰安通宝、足陌交易的人,别想在市场里做成买卖。” 会稽税署于去年成立,在李笠的布局里,位置很重要,会稽税署交易市场的具体情况,他当然知道。 烈酒这种奢侈品,就是他割韭菜的刀之一,按徐州、饶州的成功经验来看,一定能好好割富贵人家的“韭菜”。 不过,一个小吏能有这么宽广的视野,难能可贵。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务?” 李笠问,那吏员心跳加速,赶紧说出姓名、职务,见彭城公掏出小册子记上,心中狂喜。 这可是在彭城公处留名了! 彭城公喜欢提拔有才干的人,不在乎其出身! 。。。。。。 彭城公府,入宫探望女儿归来的黄姈,向李笠说起自己的担心:皇帝新纳的妃子张氏,似乎颇受宠爱,万一... “皇帝对皇后如何,在于皇后娘家地位如何。” 李笠缓缓说着,一脸平静,“当然,所谓的夫妇相敬如宾...皇帝自古以来都是孤家寡人,就别强求了。” “那万一...平安生下的是女儿呢?” “还是那句话,皇帝对平安好不好,在于我这个丈人,实力够不够强。” 黄姈知道李笠说得有理,但作为母亲,对女儿的事,难免“关心则乱”。 李平安怀孕后,皇帝晚上便没了陪伴,后来江夏王萧大款向太后提议,为皇帝纳妃。 妃子的人选,江夏王提了一个“建议”,那就是故利亭侯张缵的女儿张氏。 张缵出身范阳张氏,范阳张氏为梁国外戚。 张缵娶高祖第四女富阳公主,其女张氏虽然非富阳公主所生,但以嫡母的身份来论辈分,是先帝(追封)萧大器的表妹,为当今皇帝萧询的表姑。 不过,张氏仅比李平安大一岁。 太清三年,张缵因为介入了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与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的争斗,丧命,当时其女张氏年幼,还有一个妹妹。 现在张氏姊妹均已年过十四,长得亭亭玉立,样貌出众。 面对提议,太后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召见李笠,问李笠的看法。 李笠能有什么看法,他当然不想女儿受委屈,但事实是拒绝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以及无数次。 且皇后怀孕了,皇帝晚上没人陪伴,不是个事。 基于权力斗争的考虑,李笠也希望皇帝多几个妃子,那么生下皇子的几率就会大增。 只要少帝有了子嗣,就不怕出意外后,皇位因为绝后而被皇叔笑纳。 即便这些女人生下皇子,也是以李平安为嫡母,这就是现实。 所以明知道萧大款如此提议是个阳谋,要分皇后的宠,李笠也只能表示乐观其成,为女儿换来一个“有容人之量”的好形象。 所以,太后为皇帝拿主意,选了张氏为妃。 皇帝对样貌出众、精通琴棋书画的张氏颇为喜爱,陪伴李平安的时间明显少了许多,这让黄姈觉得不安。 毕竟论起门第,出身范阳张氏的“张妃”,比李平安“高贵”得多了。 她能想明白,这是个阳谋,能想明白,皇帝有儿子,哪怕不是李平安所生,对李家而言,也是一个很关键的保障。 那么,皇帝纳妃引发的涟漪,会形成什么样的影响? 对此,李笠则不置可否,他认为看事情的角度,不能局限于后宫争宠。 “皇帝是孤家寡人,各种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平安不可能完全抓住对方得心,皇帝的后宫,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你防得住张氏,防得住下一个新入宫的嫔妃?” “那,那万一....”黄姈依旧是“关心则乱”,李笠耸耸肩:“平安是我唯一的顾忌,他们最好不要忘记这一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旧事 下午,彭城公府,酒宴结束,客人散去,府僚佐们送客出门, 送客归来的祖珽,走进厅内,看着满目狼藉,以及边上竹帘后摆着的大钢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一席下来,得花多少钱? 最近算利润算得比较多,所以祖珽下意识开始核算“成本”。 先说环境布置,钢琴是必须的,如今谁家设酒宴不摆个钢琴出来、让琴师弹琴营造气氛?然后是一套套的白瓷餐具。 而上好的白瓷餐具可不便宜。 酒菜自不必说,好酒是肯定要有的,而如今建康城内里供不应求的好酒,只有两个产地,那就是饶州鄱阳、徐州寒山。 因为币制的变动,建康城内物价上涨,虽然日用品的价格后来已经回落,可酒价涨上去之后,就没再跌下来。 僮仆们收拾现场,喝得有些上头的李笠,坐在榻上,斜靠着凭几,闭目养神。 祖珽见李笠闭目养神、用手捏着鼻梁,上前问:“君侯不如早些休息?” “无妨,坐。”李笠睁开眼,依旧倚着凭几。 祖珽坐在一旁,李笠问:“如何,酒的花样,玩起来,感觉如何?” “可谓赚大钱于无形呀...”祖珽轻声笑起来。 李笠也“嘿嘿”笑了几声,听祖珽讲起建康城内的物价变化情况。 其中,就有酒价,如今的好酒,有很多花样,甚至连装酒的酒瓶,都有不同品质的瓷瓶、玻璃瓶。 这是李笠的规划?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赚大钱。 酒是好东西,这个时代因为酿酒技术的大发展? 自酿酒到处都是? 且颇有名气。 城里的酒肆? 乡下的大地主,平日卖的酒、喝的酒多为自酿。 也有一些名酒,大受欢迎? 作为商品对外销售? 供不应求。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当“烈酒”出现时,中高档酒的市场? 很快就被各种“烈酒”抢占大半。 所谓“烈酒”? 指的是酒精浓度较高的酒? 酒清澈透明? 李笠觉得应该是白酒。 而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 无法酿造出高酒精浓度(相对而言)的烈酒。 也没见什么酒像白酒那样? 所以,他觉得或许白酒还没正式出现,所以商机来了。 李笠花了巨额资金,聘请酿酒老手通过不断摸索才摸索出来的“烈酒”酿造技术,为他与合作者们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但李笠现在不满足于靠卖酒赚钱? 他要用烈酒来收富人的奢侈税? 换句话说即割韭菜。 因为对于自给自足的庄园主来说? 只有各类奢侈品? 才值得他们花大钱去买,日常生活所需,庄园就能满足。 好酒、上等瓷器和玻璃器? 就是这些庄园主无法自给自足却又有强烈购买欲望的商品。 乡下的庄园主们需要这些商品,城里的富贵人家,生活奢靡,自然更加离不开。 这些商品,寻常百姓消费不起,所以即便价格上涨,受直接影响的也是那些富贵人家。 所以,掌握着好酒、好瓷器、玻璃器供货渠道的李笠,要对权贵多如狗的建康,以及大户遍地都是的三吴地区,展开经济攻势。 这些人喜欢讲排场、讲享受,李笠就增加对方讲排场、讲享受的成本。 但提升的成本,必然会被这些人转嫁到奴婢、庄园依附民身上,也就是加重剥削。 于是,僮仆和依附民的负担加重,若有得选,譬如一个有就业机会、保障人身安全的地方接纳他们,他们必然选择离开火坑。 这样的情况,在鄱阳和寒山已经出现了。 周边地区的劳动力,携家带口向到处都是就业机会和保障的鄱阳、寒山前进,徐州那拖家带口接近十万人的厢兵,就是这么来的。 而建康,城中百姓,开始向东西两个“工坊”、“不夜坊”聚集,暂住“廉租坊”。 慢慢的,周边地区的劳动力,也会向建康聚集,一如从前,他们放弃编户民身份,投到大户名下做隐户那样。 事实证明,只要给百姓一条活路,和周围的一片绝望形成鲜明对比,他们就会携家带口,头也不回地走上去。 谁能把这些百姓有效的组织起来,把一盘散沙凝聚起来,然后加以适当的引导和运用,谁就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祖珽说了一会,见现场收拾干净,没有仆人在旁边,便问:“君侯,皇帝纳妃,可有应对之策?” “你是知道的,这是阳谋,”李笠低声说着,“皇帝总是要纳妃的,那张氏出身名门,但娘家没什么倚仗,所以,是最佳人选。” “君侯想来心中有数,不过,下官以为,还是多个心眼为妙。” “你是说,提防族亲得势?” 祖珽回答:“是,范阳张氏,毕竟是萧氏外戚,且族人众多,若张妃得宠,怕不是以此为契机,影响皇帝。” “那又如何,若他们图长远,眼下不足为患。”李笠尽量克服头昏脑涨,理着思绪:“若说当下,想让皇帝不去淮阴,难道投毒么?” 祖珽看着李笠:“这倒是好办法,直击要害。” “江夏王推荐的人选,他图什么?也不至于傻乎乎的当螳螂。”李笠觉得不可能,“宫中事务,太后主持,和皇后没有半分关系,出事了,也...” 说着说着,李笠有些迟疑。 “真要是出了事,只要找不到真凶,又能如何?”祖珽笑起来,“下官到了建康,听了许多历代故事,有一旧事,想在想想,或许有些相似。” 李笠脑子确实乱,懒得琢磨,问:“何事?” 祖珽回答:“晋时,孝武帝司马曜忽然驾崩一事。” “司马曜?司马曜....”李笠脑子依旧乱,想不起来,祖珽便提示:“司马曜与宠姬张贵人酒后戏言,随后暴毙...” “张贵人?暴毙...”李笠喃喃着,好一会,才想起来。 据说,孝武帝司马曜之所以忽然暴毙,是因为头一晚酒后和张贵人戏言,说什么“你年纪大了,又没给我生儿子,白白站着贵人的位置,迟早废了你。” 于是到了半夜,张贵人用被子把司马曜捂死了。 不过,司马曜死后,张贵人似乎没被追究什么责任,所以,这说法更像是故意编造的谣言。 因为司马曜同母弟司马道子,在皇太子即位后辅政,掌握大权,并未找张贵人的麻烦。 若说司马曜暴毙是他杀,事后表现平静的司马道子,更有可能脱不了干系,张贵人弑君的说法,就是有人故意编出来转移舆论注意的谣言。 所以? “皇帝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纠结这个,没有意义。”李笠脑袋渐渐清醒,祖珽接着说: “皇帝驻跸淮阴,势必让许多人的利益受损,他们明面上拦不住,暗地里铤而走险,不是不可能。” “所以,还请君侯有所准备...下官,有冒犯之言。” 李笠坐起身,摆摆手:“但讲无妨。” “少帝对于君侯,就是累赘,死了,也就死了...只是,君侯莫要让别人有机可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都在酒里 彭城公府,又一场酒宴结束,李笠在书房榻上躺着,醒酒。 他在朝中根基浅,没什么人脉,这是短处,需要弥补。 所以既然在京为官,就得想办法发展人脉,如此一来,免不了吃吃喝喝,免不了各种应酬。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为了跑业务,不断和客户应酬,应酬得身心俱疲。 不过,有所区别。 李笠目光涣散,想着“区别”。 这个时代,富贵人家请客,都是在自家请,不可能在什么酒肆、食肆请客,因为这太掉价了。 同理,若有有客人到访、亲戚串门,如果要过夜,也得在自家安排住宿。 若是让客人去逆旅、传舍住宿,要么说明主人家境拮据、地方小没客房,要么说明主人家快不行了:招待客人住宿都办不到,是不是家境中落了? 所以,这个时代的钟鸣鼎食之家,必须有很多服务人员提供各类服务:护院、车夫、厨子、歌舞伎等等。 也就是说,一个府邸,要具备宾馆、酒店、娱乐场所的功能,平日里让主人及家眷过得舒服,必要时,也得让来客享受到各类服务。 这么多服务,都是靠人来提供,所以富贵人家“僮仆上千”是很常见的事情。 平日里的各种享受、各种铺张浪费,其成本,最后全都由寻常百姓承担。 譬如酒宴,讲排场的话,就是食物过量供应,否则不足以表现主人的阔绰。 李笠骨子里还是个“穷人”? 所以他府里办酒宴,绝对不会讲这种排场。 正东向西想间,夫人黄姈来了。 黄姈见李笠躺在榻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有些心疼? 坐在榻边? 照顾着李笠。 “我没醉,没醉...”李笠哼哼着,黄姈才不信:喝得满脸红光? 满嘴酒气? 还说没醉? “是是是,没醉,三郎可要喝水?” “不喝? 来...”李笠拉着黄姈? 往自己怀里搂:“坐上来? 自己...呃...”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却是耳朵被黄姈扯着:“三郎喝多了? 人都认错了...” “开、开玩笑..的嘛...”李笠笑起来? 酒劲消退不少,握着黄姈掐自己耳朵的手:“你这是点火啊,女人。” “今日有人轮值,不是妾负责灭火呢。” “那我加个餐行不行?” “这就坏了规矩。”黄姈说完,抽出手? 刮了刮李笠的鼻子? “定规矩的人? 带头坏规矩? 这可不好。” “你这是话里有话呀,四娘,朝廷又没禁止私酿? 我在府里自酿酒,也算是坏规矩么?” “三郎这是逃税。” “我凭技术逃税!”李笠笑眯眯的说,很享受这样的谈话方式,“自家酿的酒,喝得放心,莫要怕。” “三郎自己说的,自酿酒杂质多,喝多了容易出问题,譬如视力受损,甚至眼瞎。” 李笠双手抱头,依旧躺着:“工艺到位,就、就不用担心...” 黄姈见谈到酿酒,有些奇怪:“你不是说,作场里的批量酿酒工艺最好,喝量产酒安全,怎么又在府里弄起自酿酒了?” “省钱啊,主要是省掉市售酒被征收的商税...”李笠看着上方承尘,一脸轻松。 “能省一点是一点,家大业大开销大,加上心里高兴...” 黄玲知道李笠喝酒之后话会变多,所以陪着李笠闲谈。 活字印刷的推广很顺利,字模、印刷机和油墨的销量大涨,虽然只是开始,但“印刷”行业的发展势头很好。 而少府寺的印刷馆,正在将宫中藏书、湘东王府藏书印刷、“出版”,书籍供不应求,所以李笠高兴。 但让李笠高兴的不止这件事。 事情正在起变化,因为建康城里大量作场生意火爆,所以雇工们收入增加,连带着建康城里对低价酒(低度酒)的需求明显上涨。 所以,各酒肆的自酿酒迎来了春天。 但是,饶州鄱阳那边,酒场能够大批量酿造物美价廉的米酒,因为采用了许多新工艺,所以米酒喝了不容易头昏脑涨。 原因,黄姈听李笠说过:酿酒过程中,会产生一些杂质,正是这些杂质进入人体后造成的不良反应,让人觉得不舒服。 即所谓的“上头”、“后劲大”。 “酒之所以有酒味,是因为酿造过程中产生了酒精,酒精又称‘乙醇’。” 李笠兴致勃勃的讲解,黄姈一脸认真的听着。 “烈酒的酒精浓度高,所以酒劲足。” “目前的传统酿酒工艺,无法将酒精浓度大幅提升,要做到这点,得用上蒸馏工艺,而且是反复蒸馏,来实现浓缩。” “而无论是哪种酿酒工艺,都会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酿酒过程中,伴随着乙醇的出现,还有些许杂醇,即杂质。” “各类杂醇,会对人的身体造成负面影响,喝酒之后头疼、不舒服,不是不胜酒力,而是轻微中毒的症状。” “其中,甲醇因为经常冒出来,所以表现最为突出。” “甲醇中毒,轻则头疼,重则直接导致失明甚至丧命,葡萄酒就容易出现甲醇含量偏高的问题。” “除此之外,酿酒发酵过程中,有可能出现有害微生物,导致酒快速变质,譬如变酸、出现大量粘稠泡沫等,影响口感。” “自古以来,各种成功的酿酒配方和工艺,其实就是各种成功经验的总结,能够最大化避开杂醇、有害微生物的影响,提高酿酒成功率。” “但是,产量低,成本不低,所以经济效益有限。” “现在不一样...不一样,即便是低度米酒,用了新工艺酿造,可以有效除杂醇,又避免有害微生物...” 李笠说着说着,睡着了。 这在黄姈预料之中,她让人拿来薄被,亲自给李笠盖上。 并叫来今晚“轮值”的段玉英,交代了几句,随后离开。 转到后院,来到酿酒的小院,看酒师酿酒。 一如李笠所说,彭城公府不是没钱买酒,但能省则省,所以,从鄱阳弄来全套新式小型酿酒设备,自酿米酒。 黄姈听李笠介绍过,这套设备其实是一套蒸馏器,而不是酿酒装置。 具体过程也很简单:将用于酿酒的粮食(米)煮熟后,冷却,加入酒曲,发酵一段时间。 然后用蒸馏器蒸馏,把酒“蒸”出来,对于蒸出来的酒,要“掐头去尾”。 掐头去尾,指的是酒头、酒尾。 酒头,即蒸馏时,刚开始流出来的酒。 按李笠的说法,酒头的“度数”很高,含有很多甲醇及其他杂质,这些物质,会让酒的口感变得非常爆裂刺激,易上头、后劲大。 酒尾,是指蒸馏到最后的一部分余酒。 酒尾的“度数”比较低,酒味很淡,因为含有一些微量的杂质,看着比较浑浊。 酒尾喝起来,口感酸涩,杂味很重,酒味寡淡,很难喝,所以要把酒尾掐掉。 原理是这个原理,操作起来,该怎么拿捏? 酒头要掐多少?酒尾要去掉多少?这是秘密。 蒸馏的温度怎么把握、控制?还是秘密。 同理,酿酒至关重要的酒曲该如何制备,同样是秘密。 此外,不同风味的酒,在酿造过程中加入原料的配比,依旧是秘密。 而多次蒸馏,就能提升酒中的酒精浓度,这原理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 具体工艺流程,当然是秘密。 这些秘密,是李笠花了许多钱,请酿酒老手不停地试,试了无数次,才慢慢摸索出来的成果,必须保密。 而且,这些工艺里还有不少的秘诀,如果不掌握,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偷学者照着样子学个大概后,自己依葫芦画瓢照做,酿出来的就,味道却很容易出问题。 黄姈不懂酿酒,所以来旁观,不是为了学,而是想看看,李笠寄予厚望的酒。 酒能醉人,能让人喝着喝着上瘾,所以,李笠的一些期盼,都在酒里。 。。。。。。 夜,建康西南,秦淮河入江口南岸,不夜坊内,某酒肆包间,欢乐在继续。 喝酒作乐的客人们,都有小娘子做伴,推杯换盏间,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祖珽在此请客,招待一众属下,因为费用可以在李笠那里“报销”,且额度很高,所以祖珽施展“平生所学”,点起各种高档酒菜。 加上“小费”给得利索,陪酒小娘子的表现也很不错。 各种好酒不停地上,让平日里馋酒却囊中羞涩的吏员们喝得满面红光。 有好酒和美人助兴,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话也多了起来。 实在没话说,喝酒就没错,反正要说的话,都在酒里。 但在祖珽面前,没有喝了酒还是说不出话的人。 他惯会寻欢作乐,既然能劝良家为娼,自然能让这帮属下开口说话,放纵起来。 现在,大伙喝的是好酒,话题自然离不开酒,离不开酒的各种用途。 好酒主要来自鄱阳,而鄱阳的酒产量增加,所以酒的用途也多了起来,譬如用于烹饪的“料酒”。 用铁锅炒菜,可以将风味合适的酒作为“料酒”来调味,除鱼、肉类的腥膻味。 这一烹饪技巧最初源自鄱阳,毕竟鄱阳也是炒菜的发源地。 然后随着铁锅的扩散,渐渐普及,别处不说,建康城里的食肆、酒肆以及各类饮食场所,对于“料酒”的需求一直不断。 而那些富贵人家,厨子炒菜更是不吝于用料酒。 另外,淮北地区,譬如徐州寒山,因为羊肉是常见肉食,炒羊肉时,酒就成了除腥膻不错的调味剂。 酒不仅可以喝。还可以调味,所以需求量进一步增加。 但是,以传统工艺酿酒,产量总是捉襟见肘。 而能够实现大批量酿酒、并保证酒的品质不差的鄱阳,就成了“酒都”。 “卖疯了,酒都卖疯了...”一名吏员哼哼着,满嘴鄱阳口音,“鄱阳酒场的订单,一直都没停过。” “酿出多少坛酒,连库房都待不了多久,就被货主提走了。” 有人问:“不是说各酒场又陆续上了设备,产量大涨,还是不够么?” 那吏员笑道:“不够,因为别处酿不出来,贩酒的商贾云集鄱阳,得了酒,立刻运出去,让钱转着圈生钱。” 怎么个“转圈”生钱法? 他举了个例子。 在鄱阳得了酒,用船载到南昌,然后转陆路,走安成步道去湘州临湘。 在临湘税署的交易市场,将酒转手,然后购入大量木材,装船,走湘水入洞庭湖,到入江口处的巴陵。 在巴陵税署的交易市场,把木材卖给江上专门做木材生意的行商,然后将货款存入交易市场内某商号。 再拿着存款凭单,顺流而下,到夏口“异地取款”。 在夏口税署的交易市场,购入大量江沔地区特产,乘船顺流而下到湓城,入彭蠡湖,再到鄱阳。 在鄱阳卖掉货物,用货款买酒,然后重复之前的旅程。 “这是一个圈,还有另一个圈。”他喝了一口酒,侃侃而谈。 商贾带着酒、瓷器从鄱阳出发,经彭蠡湖入江,往下游去,抵达建康。 在建康石头津税署交易市场,把酒卖掉,购入大量玻璃器和手工制品,经由破冈渎运到曲阿,再运往三吴地区。 一直往东南走,一边走一边卖货,到了会稽,购入大量土特产后,雇马队,将货物经由陆路向西走,进入饶州地界,去乐安。 乐安如今可不得了,因为大铜矿的开采,加上之前水铜的开采,聚集了许多矿工和家属,对各类物资的需求很大。 商贾从会稽将土特产贩卖到乐安,得钱后,乘船顺利而下到鄱阳,买酒,重复之前的旅程。 酒,也可以换成瓷器、纸张,以及铜。 当然,也有大量商贾只走两点之间:鄱阳-会稽,或者鄱阳-临湘。 实力雄厚的商队,会带着鄱阳的产品,经由南昌,沿着赣水,走陆路往上游(南方)去。 翻越大庾岭,进入岭表衡州,抵达始兴。 在那里,和广州来的商贾交易,换取对方手中的岭表特产,尤其是各种舶来品和海外奇珍异宝。 因为鄱阳的工商业兴旺,出产的瓷器、铜、竹纸以及好酒供不应求,所以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商贾。 瓷器和铜当然热销,而酒,现在销路也越来越广,无数人得发财梦想,都在酒里。 进而引发一连串变动。 鄱阳实行足陌交易,加上乐安是泰安通宝、泰安五铢的主要“出生地”,所以,足陌交易的规矩,以鄱阳为起点,沿着商路向四周扩散。 这就和各地历史悠久的短陌交易规矩形成了冲突,导致当地物价波动。 譬如会稽,长期以来的短陌交易规矩,因为同时受建康、鄱阳两个地方的影响(这两处实行足陌交易),老规矩开始松动。 即便当地百姓依旧不相信泰安通宝这种直百钱,但见着商贾们做买卖都在用,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所以,官府不需要强制推行泰安通宝,反正百姓也不信,不乐意用,只能是白费口舌。” 祖珽说完,笑起来,举杯。 众人见状纷纷举杯。 “酒,会教他们认清事实,反正铜产量上来了,酒,又是好酒,什么老规矩,都不是问题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名之辈 上午,皇宫,巡视宫门门禁的大将军李笠,得了几名守门禁军兵卒的祝贺:前不久,皇后诞下一女。 这种祝贺其实有些不合时宜,因为谁都知道皇后生下皇子,对李家才是最大的保障。 不过,李笠还是笑容满面的接受了,因为他知道这几个愣头青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纯粹是真诚的祝贺。 此刻,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向卑微的小卒训话,而是熟人之间说家常,因为他和许多禁军兵卒们相熟。 现在是秋末,既是丰收的季节,也是还债的季节,许多种地的百姓,得了收成后,要还债,之后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所以李笠问起兵卒们家中情况,而那些家中务农的兵,经这一问,有喜有忧。 喜的是今年年景不错,忧的是币制的波动,对自家的直接影响:民间买卖,短陌的老规矩不是说改就改的,但越来越多的人,要求足陌交易。 足陌,意味着本来八十余文能当百文用,现在,就只能当八十余文用。 如此一来,等同于自家的钱,凭空少了一些。 “没办法,之前是因为钱荒,加上到处都是铁钱、劣钱,所以短陌交易成了规矩。”李笠向兵卒们作解释。 “当年我冒着风吹日晒打渔? 到鱼市卖鱼时,为了一两枚铁钱,可以和人吵得面红耳赤? 为的是不吃亏? 哪怕只是一两文。” “但一文两文的亏可以不吃? 而铁钱泛滥的大亏,躲是躲不掉的。” “现在朝廷找到了大铜矿,铜富余了? 就有能力铸铜钱? 铜钱多了,钱荒没那么严重,短陌的规矩? 自然会慢慢改? 这是没办法的事。” “就像天要下雨? 谁也拦不住? 下雨时到处湿漉漉? 确实不好受? 但雨过天晴,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兵卒们知道大将军出身微寒,和寻常百姓一样,吃过许多苦? 所以这样的话从大将军口中说出来? 让人觉得信服。 谈话很快就结束? 李笠不可能在宫门滞留太久? 向前方缓缓走去。 这场谈话,是他有意为之,说得功利些? 就是收拢人心的一种方式。 只不过他收拢人心的对象是寻常小兵,为的就是一定程度上掌握宫禁。 当然,收拢禁军将领人心,效率会高很多。 李笠作为外戚,即便“都督宫城诸军事”,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大张旗鼓的收买禁军将领,或者随意把禁军将领全换成自己的人。 所以,他无法确定,禁军将领之中,有谁,是某个“大人物”的暗子。 不知道紧要关头,禁军将领会听谁的。 禁军将领的立场很重要,一旦发生宫变,几个主要禁军将领的决定(譬如临阵倒戈),可以决定宫变的结局。 譬如初唐时有名的玄武门之变,秦王李世民在玄武门截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与此同时,皇帝李渊在宫中居然处于“掉线”状态。 其中起了巨大作用的人,是玄武门守将常何。 宫禁事关重大,李笠当然不会大意,虽然他也会和禁军将领们搞好关系。 但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面上对你笑眯眯的人,心里实际想的是什么。 所以,李笠选择对“无名之辈”下手:拉拢禁军兵卒。 兵卒们当然有名字,但在大人物看来,这些小卒就是无名之辈,是随波逐流的浮萍。 在李笠看来,不起眼的无名之辈,只要用得好,关键时刻,可以派上大用场。 。。。。。。 “父亲,我、我想回家住一阵子...” 寝宫里,正和父亲交谈的李平安,见左右无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让李笠愣住了。 毫无疑问,这是极其任性、无礼以及后患颇大的要求。 产后回娘家住一阵子? 这让皇帝和太后怎么想?这让文武百官怎么看?女儿刚出生没多久,是跟你回娘家?还是独自留在宫里? 小家伙跟你回娘家,路上一不留神生病了,怎么办? 你还在坐月子,怎么能轻易劳累? 这时候你要回家? 不是给娘家找麻烦么?你怎么这么任性,这么不懂事? 无数个拒绝的理由,在李笠脑海里闪过,但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任性、和皇帝怄气的刁蛮皇后。 而是一个溺水后奋力向父亲求救的弱女子。 他看着面容有些憔悴、眼神有些暗淡的女儿,很快做出了回复:“好,想什么时候回去?我让你娘把房间准备好。” 这下,轮到李平安愣住了:这个要求,她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并不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十月怀胎,期间她不断地向佛祖祈祷,祈祷佛祖保佑自己生下男孩。 结果生下的竟然是女孩,这结果让李平安难以接受。 她很想生下一个男孩,如此一来,萧询就有了后,而李家的地位就有了保障。 说得极端一点,只要生下男孩,即便萧询出了意外,娘家还有指望。 结果,是个女孩。 加上萧询在她怀孕期间纳妃,此事在李平安心中埋了根刺,如今,一并发作起来。 随母亲性格、一向坚强的李平安,心态崩了,面上平静,但心中极度郁闷。 即便母亲这段时间经常入宫来看她,陪她说了许多话,李平安虽然面上笑眯眯,但心中苦闷不敢表现出来。 到了晚上睡觉时,用被子蒙着头,偷偷地哭。 现在,见了父亲,心中难受,聊着聊着,下意识说想回家。 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即将沉入水中之际,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向最可靠的人求救那样。 “想回家,就回,弟弟妹妹们,得知有了小侄女,那可是高兴得很,闹着要入宫看看。”李笠笑眯眯的说着,仿佛看不出女儿的心事。 “但他们入宫可不容易,你若是带着孩子回娘家小住,正好,让弟弟妹妹们也高兴高兴。” 李平安只觉得心里一暖,随后说:“没、没...女儿方才是说笑的,怎么能回去...” 李笠摆摆手:“无妨,皇帝和太后那里,我会去好好说的,有什么事,我会摆平的。” 这话让李平安眼眶一热,赶紧用手擦擦眼角,把要流出来的眼泪擦掉。 父亲就像她所想的那样,如同一棵大树,永远为她遮风挡雨。 即将钻入死路的心情,换了个方向,走回正途。 “女儿方才任性了,真是...对不住...”李平安讷讷,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惭愧。 她真的很介意自己生下女孩,让父亲失望。 李笠当做没看见女儿的小动作:“当父亲的,疼自己儿女,不是理所当然?想回家,就跟我或你娘说,没关系。” “嗯!!”李平安用力点头,数日来,第一次真心露出笑容。 李笠继续陪女儿聊天,开导女儿。 毕竟,按后世的视角,李平安如今的年纪,还是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初中生。 他知道产妇容易患上产后抑郁症,若不重视,很容易导致悲剧的发生,或者让产妇从此患上真正的抑郁症。 女儿产后其实不开心,黄姈看出来了,特意向他说明。 所以李笠今日来,就是要尽可能化解女儿的心结。 他在宫中,有“无名之辈”为耳目,默默看着、听着宫里发生的事情。 根据耳目的观察,李笠能确定皇帝和太后对李平安依旧不错。 症结所在,不是皇帝之前纳妃,而是因为生下的是女孩,不是男孩。 虽然有些遗憾,但李笠不在意,结果反倒女儿对此很在意,有了抑郁的前兆。 李笠说着说着,再次提醒:“你娘是过来人,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只管跟你娘说,莫要憋在心里。” “嗯!”李平安是真的想开了。 李笠陪女儿聊了一会,又看了看外孙女,告退。 走在宫殿之间,走着走着,有些唏嘘。 三十五岁不到,就做了外祖父,在后世,这年纪搞不好才刚当父亲。 生的是女孩....或许,这样最好,也省得... 李笠收起思绪,继续向前走。 他在城里得耳目,听到了许多风声,简而言之,利益严重受损的群体,看来不会束手待毙。 树欲静,而风不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章 应变 黄昏,各宫门关闭、落锁,随后又以特制的“堵门框车”从内顶住宫门,再将这特制的堵门车和地桩锁在一起。 “堵门框车”,类似塞门刀车,把车头布满尖刀的正面竖板,换成铁框架子,可将宫门门洞几乎完 全挡住。 如此布置,是防止有人闯宫,撞开宫门,亦或是纵火烧门。 只要有“堵门框车”在,宫门被烧,敌人也无法经由烧毁的宫门进来。 正在散步的皇帝萧询,远远看着禁军兵卒关闭宫门,觉得自己仿佛被关进犬舍里的猎犬,被束缚在狭小的方寸之地。 抬头看天,晚霞满天,让他想起去年御驾亲征时的许多场景。 旷野里,宿营的大军点起篝火,火光点点,仿佛满天繁星繁星倒映人间。 将士们围坐在一堆堆篝火旁,说着话,唱着歌,御帐四周一片喧嚣,热热闹闹,可比冷清的皇宫好太多了。 想着想着,萧询有些期盼,淮阴行在已经在建设中,到了明年建成,他就可以到淮阴去。 到了淮阴,去徐州寒山很方便,到周边四处走走也方便,可比在这住腻了的台城好得多。 萧询边走边想,很快转到皇后的寝宫,却见娘也来了,正和皇后说话,怀中还抱着个裹在襁褓中的小家伙。 这个小家伙,是皇后李平安为他生的女儿,所以,他做父亲了。 萧询近前,看襁褓里眯着眼熟睡的婴儿,想抱一抱? 又不敢,因为他怕自己没轻没重,弄伤女儿。 “这孩子像你? 像你小时候。” 谢太后轻声说着? 将孙女交给奶娘? 看着稚气未消的儿子,摸摸对方的头:“转眼,你都已经做父亲了? 娘老了...” “娘不老? 娘不会老的。”萧询握着娘的手,不住的说,李平安也赶紧说些场面话。 谢太后看着儿子? 以及气色好转的儿妇? 颇为高兴? 想到孙女的诞生? 却有些遗憾。 可惜? 是个女孩。 不过不要紧? 继续生就是了。 虽然以萧询的年纪,其实还未成年(梁国户籍制度规定十八岁成丁),自己本身还是个少年,但十三四岁有后代,并不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齐高帝萧道成? 十三岁就有了儿子? 即后来的齐武帝萧赜。 若不是后来齐明帝萧鸾叔夺侄位? 屠杀齐高帝、齐武帝子孙? 萧道成父子的后代,会有很多。 想着“叔夺侄位”,谢太后很快想到了时局。 去年三月的变故之后? 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彭城公李笠成了外戚,进位大将军,都督宫城诸军事,自那以后,台城及皇宫平安无事。 而江夏王萧大款执掌朝政,其他诸王坐镇地方,萧大款不碰兵权,彭城公也不干涉朝政,无论是中枢还是地方,都相安无事。 去年下半年,皇帝御驾亲征,官军收复青州地区,随后,战事断断续续打了大半年,前不久,刚入冬,齐国消停了。 按照彭城公的判断,齐国放弃争夺青州地区,原因之一是讨不着便宜,之二是提防周国趁火打劫,所以收兵。 或许,不久之后,周国会发动一次进攻,目标,可能是洛阳,以防止梁国全取河南之地后,周国被堵在关中,出不来。 打仗的事,谢太后不懂,有大臣们操心就够了,她就希望儿子平平安安长大、成年。 最好皇后李平安能够生下儿子,多生几个,如此一来,彭城公这头猛虎,就有极大可能安心做外戚,守护女婿一家,震慑宵小。 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就是天意,非人力可以挽回。 谢太后看着儿子、儿妇交谈,心中百感交集。 比起李笠,她和儿子面对的宗室王侯们,才是最大的威胁。 从萧大器伤重去世那天起,就已经注定她母子二人眼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兄终弟及的话,儿子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正惆怅间,内侍端上各类糕点。 这些糕点都已经一一验过毒,没有任何异常。 萧询先把娘最喜欢吃的糕点端上来,然后,将李平安喜欢吃的糕点递了过去,最后,是自己最喜欢吃的甜糍。 糍,是用糯米蒸熟捣烂后所制成的食品,吃在嘴里黏黏的,萧询从小就喜欢吃。 此时此刻,没必要讲究什么礼节,萧询一边吃一边和娘以及李平安聊天,说起用“放大镜”聚阳光、烧蚂蚁的有趣经历。 说着说着,他觉得不对劲:甜糍太黏了,有些难以下咽。 一开始,萧询不在意,想用力咽下去,结果咽到一半,噎住了。 根据经验,他赶紧喝汤水,帮助下咽,却不起作用,反倒更加严重:噎住的甜糍仿佛膨胀了,更加咽不下去。 随后觉得呼吸困难。 谢太后惊觉儿子不对劲,李平安也看出来:这是噎住了! 萧询咳起来,想要把喉咙里噎着的甜糍咳出,却做不到。 又伸手进嘴巴,试图把甜糍扣出来,也做不到。 呼吸愈发困难,憋得脸都青了。 “来,来人!”谢太后刚喊完 ,顾不得那么多,自己上前扶着儿子站起,让其弯腰,然后自己不断拍着儿子的背。 李平安看着萧询的模样,忽然一个激灵,想起父亲当年的教诲: “平安,你带着弟弟妹妹玩耍,若是发现他们吃东西噎着了,就要用一种急救法...” 眼见着萧询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太后和内侍们却手足无措,已经站在面前的李平安,大喊一声:“让我来!” 她顾不得解释,一把推开太后,转到萧询身后。 强行将萧询扳“正”,然后双臂环绕萧询,一手握拳,另一手抱住拳头,置于萧询胸腔中部(胃部)。 谢太后看着儿妇这么做,脑袋一片空白:这是干什么? 再不把喉咙里的东西扣出来,可就.... 李平安不管其他,双臂用力收紧,瞬间按着萧询的胃部,往内、往上挤按,如同在挤压一个皮囊。 只两下,却听得萧询“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坨物体,落在地上。 这是堵塞喉咙的甜糍,总算是吐了出来,萧询大口大口喘着气,窒息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满头大汗,不过脸上很快恢复血色。 谢太后见儿子转危为安,几乎要喜极而泣,扶着儿子,左看看右看看:“可真是吓死娘了!” 再看向李平安,她好奇的问:“这,这...噎着了,也能如此急救?” 李平安点点头:“是的,这是家父当年教的急救法,若带着弟弟妹妹玩耍,吃东西被噎着,可以立刻急救,不然,就晚了。” “原来是彭城公教的...”谢太后点了点头,方才情况危急,若不是李平安施展家传急救法,萧询恐怕就... 她不敢想下去,看看地上那一团甜糍,问儿子:“这是怎么的,怎么就噎着了?” 萧询有些后怕的说:“这甜糍好黏,特别黏,比以往吃过的都黏...” “而且,喝汤水后,堵得厉害,也不知怎么回事。” 李平安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 谢太后也心中一惊:难道.... 她同样不动声色,让内侍来收拾,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坐下,继续喝儿子聊天。 吃东西难免噎着,所以,这纯属意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楷模 傍晚,彭城公府,李笠看着碗里一块糍粑,陷入了沉思。 前晚,皇帝吃糍粑,噎住了,若不是李笠之前教过女儿“海姆立克急救法”,且女儿施救得当,皇帝当时就“驾崩”了。 若真是这样,因为皇帝无后,甚至连嗣子都没有,所以,帝位就该归关系最近的江夏王萧大款。 如此一来,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造反。 不然迟早死全家,因为他对于新君而言,就是养不熟的猛虎。 现在,李笠看着这糍粑,琢磨一个问题:皇帝吃糍粑噎着了,是意外,还是一场未遂刺杀? 若是未遂刺杀,那么,那糍粑加了什么料,能够把一个少年噎得差点挂了? 真想知道原理,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李笠心里想着,直接用手捏着一块糍粑,慢慢吃起来。 吃东西被噎着,这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不能说皇帝吃糍粑差点驾崩,就是有人故意把糍粑做得太黏。 这件事,更像是一场意外,太后没有因此大动干戈,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做给别人看的,暗地里必然采取一些措施,避免再出问题。 李笠缓缓吃着糍粑,想着事情。 若以阴谋论的角度来看,皇帝的意外,或许会纷至沓来。 因为皇后生下一个女孩,皇帝暂时无后,一旦出意外,外戚李家就靠边站? 驻跸淮阴一事,自然就实行不下去。 所以,李笠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微妙。 人在京师? 又身居高位? 成了外戚? 便不可避免处于权力斗争的旋涡中心。 各种阴谋诡计、勾心斗角纷至沓来,他不能掉以轻心。 问题是现在的他,人在明处? 大量潜在敌人藏身暗处? 时刻都能从四面八方射出暗箭,防不胜防。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想要有所动作? 很难瞒得住有心人。 所以? 不如... 反正控制皇帝也不难? 不如矫诏? 调动军队讨伐出镇藩王? 以武力将宗室力量斩草除根。 用武力来破局,不比成日里勾心斗角好? 这是很有诱惑的选择,李笠身边不少人,都这么劝。 作为谋士,这么出主意很正常? 但作为决策者? 李笠认为不能保持冷静的话? 很容易被引入歧途。 身边的人? 想做“从龙功臣”,想做开国元勋,这可以理解。 但这不是游戏? 不是说完 成了“受禅称帝”的成就,就可以迎来完 美大结局。 一个创业团队,办公司的目的,开始很一致,但到后面又有不同: 带头老大想的是等公司上市后,做大做强,创业团队继续拼搏,让公司成为行业翘楚。 甚至成为跨行业的巨头。 其他创业伙伴,恐怕想的是上市后将股权套现,实现个人财务自由,三十岁前就退休,与红颜知己环游世界,享受人生。 至于曾经的理想,公司的发展,没必要纠结了。 对于创业伙伴们来说,公司上市,得大资本入股,是好事。 所以,老大你赶紧签字同意啊,签完 字,大伙的一番辛苦就有了回报。 李笠收回发散的思绪,来了个换位思考:若换做年轻的萧衍,此时面对这种局面,会怎么做? 之所以会这么换位思考,是因为李笠经张铤的分析,发现梁武帝萧衍年轻时(萧齐时期),玩权力斗争确实有一套。 心狠手辣,该跳反就跳反,没有道德负担。 那是永明年间,年轻的萧衍,是皇子竟陵王萧子良的幕僚,和竟陵王府的七名文士,并称“竟陵八友”。 后来皇帝萧赜病重,萧子良在宫中侍奉,渐渐昏迷的萧赜自知命不久矣,便要传位.... 传位不在宫里的皇太孙萧昭业?还是就在面前的嫡次子萧子良? 萧子良的心腹王融,时为中书郎,借助萧子良奉命率侍卫入宫宿卫的机会,调动竟陵王府侍卫封锁皇宫各门(封锁消息),然后矫诏,传位萧子良。 与此同时,王府幕僚萧衍,扯住临阵退缩的萧子良,不让他离开昏迷的皇帝。 皇太孙萧昭业得知宫里情况不对,想入宫,却进不去。 受命辅政的西昌侯萧鸾,带兵护送萧昭业入宫,禁军见萧鸾来了,立场动摇。 关键时刻,萧子良这边,唯一有带兵经验的萧衍跳反,导致竟陵王府侍卫丧了胆气,没能挡住萧鸾。 萧子良放弃夺位,萧昭业即位。 冲锋在前的王融,自然没有好下场,萧子良被架空后也郁郁而终。 而萧衍,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萧鸾的左臂右膀。 成了萧鸾“叔夺侄位”的马前卒,成了萧鸾屠杀武帝子孙的帮凶,步步高升。 这是怎么回事? 按照梁国“官方说法”,这是为了报仇:萧衍的父亲萧顺之,其实不是病死,是被齐武帝萧赜害死的。 所以萧衍当初,不是真心助萧子良夺位,就是一心一意要报仇(对付仇人之子)。 后来,萧鸾去世,其子萧宝卷即位,萧衍起兵讨伐萧宝卷,又废杀傀儡皇帝萧宝融,取而代之...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这是天命。 张铤给李笠分析梁武帝年轻时的仕途经历,不是想说梁武帝良心有多坏,而是让李笠明白,这位中年后开始信佛的菩萨皇帝,年轻时真是人杰。 抓住每一个机会,一步步向上爬,最后,顺应天命,登顶成功。 “父亲为齐武帝所害”的说法,无非是为了掩饰背叛萧子良(所谓仇人之子)的行为。 年轻的萧衍,在关键时刻,真是每一步都在向前走,毫不犹豫。 齐武帝驾崩之际,见府主萧子良有机会登顶,赶紧撺掇。 结果见事情不妙,权衡利弊,立刻临阵倒戈,都不带犹豫的。 投了新主,为表忠心,愿为马前卒,干脏活。 于是又得新主信任,这可不简单。 等到又一个新君即位,萧衍见这位胡搞乱搞,国将不国,赶紧想办法出镇外地,养兵蓄锐。 时机一到,才不管什么“先帝恩遇”,该起兵就起兵,攻入建康,废立皇帝。 到了这一步,也不矫情,该受禅就受禅,而不是扭扭捏捏做什么“朝廷栋梁”。 反正说到最后,张铤的目的就是暗示李笠有样学样。 别纠结什么“先帝恩遇”,什么儿女亲情。 就学萧衍,以这位为楷模,该反就反,该心狠手辣就心狠手辣。 “高祖当年受禅建梁,年纪三十四、五岁,君侯如今,也差不多到年纪了!” “大不了之后,也偶尔吃斋念佛,装个样子嘛。” 张铤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李笠一想到自己将来若吃斋念佛、不近女色,就觉得好笑。 咳嗽起来,把有些黏的糍粑吞咽下去。 在一旁整理书籍的段玉英见状,赶紧端来茶水:“没事吧?” “没事,没事。”李笠喝了水,拉着段玉英坐在身边。 看着容貌依旧出众的美人,李笠很满意,随后想到一件事。 据说萧衍攻入建康后,看中了萧宝卷的一个妃嫔,或许因为对方长得太漂亮,让志得意满的萧衍实在忍不住,立刻就收了。 七个月后,美人早产生下一子,名为萧综。 萧综长大后,认为自己是前朝废帝萧宝卷的遗腹子,于是叛逃魏国,要报父仇。 但萧衍依旧宽容这个儿子,表态只要儿子回来,既往不咎。 萧综没回来,死在魏国,萧衍命人潜入魏国,将儿子遗骨带回,葬在自己将来的陵墓边。 这种博爱的胸怀,李笠扪心自问,做不到。 不过,他能控制自己的欲望,当初并未急不可耐的把段玉英收了,不承担一个风险:若段玉英很快怀孕,算谁的? 所以,他不会选择向世家高门妥协,接烂摊子。 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对手随心所欲实施阴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故人? 建康一隅,某寺庙小院房间里,回京述职的合州刺史司马消难,以到寺庙上香、静思为由,在此会见一位身份特殊的故人。 故人的身份,他还不清楚,不过能确定,确实是一位故人,而不是邺城那边派来的刺客。 因为对方之前派人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八个字: 黄纸五经,赤轴三史。 这八个字,是在揭司马消难的老底:他自幼聪慧,但无心读书,又要充场面,便用黄纸裹着朱轴,冒充为典籍,摆在书架上,鱼目混珠。 结果被人传出去,以至于有了“黄纸五经,赤轴三史”的笑谈。 但是,敢当面这么说他的人,身份可不比寻常。 司马消难是齐国元勋司马子如之子,又娶高欢女儿,是齐国驸马,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当面笑话他“黄纸五经,赤轴三史”。 而在这遥远南方的建康,有人旧事重提,这个人是谁? 答案在此人纸条背面写的姓名。 那是一个女子的姓名,司马消难一看,就知道这个故人可能是谁了。 因为年轻时,他们一起“偷”过某位有夫之妇。 然而,此人不是早就已经死了么? 有人敲门,司马消难应了一声,随后房门缓缓打开,他的一名随从出现在门口。 随后,另外一人,也出现在门口。 司马消难看清那人的容貌,差点叫出声来。 来人? 正是“喜欢做贼”的范阳祖珽。 祖珽入内,房门关上,房内只剩下两人。 “道融(司马消难的字)? 多年不见呐!”祖珽笑道? 说的是鲜卑语? 在司马消难对面坐下。 司马消难虽然之前已有猜测,但看着祖珽就在眼前,还是颇为震惊? 为防偷听? 用鲜卑语交谈起来: “那年,梁军入邺,烧了太庙? 都说你没于乱军之中? 没想到? 一直好端端地活着。” 祖珽自己给自己斟茶:“有幸不死? 却有一番奇遇? 辗转到了建康? 没了酪浆,只有茶水...道融喝得惯茶么?” “喝不惯。”司马消难摇摇头,看着笑眯眯的祖珽,心中好奇:谁让你来找我的? 以他对祖珽的了解,这位既然大难不死? 却不回齐国? 必然是在梁国有了奇遇。 若直接问? 就落了下风? 司马消难开口:“孝征(祖珽的字)既然无恙,却滞留南国,多年不归? 可苦了家人。” “富贵有命,我就算回去,他们的日子,也未必见得有多好。”祖珽也不明说。 他早已暗中向家里通了消息,所以家人知道他还活着,但对外佯做不知罢了。 今日见面,不是叙旧,祖珽说了些场面话,问司马消难到了梁国后,过得如何,很快便转入正题: “我在梁国,用的是化名,如今,为一位贵人做事。” 祖珽收起笑容,一脸严肃:“今有一事,请道融出手相助。” 司马消难笑了笑:“我在梁国,不过一客卿,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了。” 他说的是实话,当初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出逃。 本来想逃去关中,但洛州地区已经被齐国完 全控制,司马消难顾忌没得接应,只能南逃入梁。 结果对他热情招待的辅政藩王萧绎去世,现在的他,只是个被高官厚禄供起来的客卿,在梁国朝廷里,根本就说不上话。 祖珽依旧一脸轻松:“道融勿忧,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之所以请你帮忙,就是因为这客卿的身份。” 司马消难一听,就知道对方是想拿自己当刀使:一个客卿,在梁国无根无基,当刀使,不容易引起怀疑,再合适不过。 然而凭什么? 祖珽不等司马消难回绝,说:“道融若愿意帮这个忙,段孝先想来会很高兴的。” 司马消难听了“段孝先”三个字,只觉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段孝先,如今好端端活着。”祖珽答道,他也是最近才听李笠说出这个秘密。 司马消难确定祖珽说的是“段孝先”,如同被雷劈:段孝先即段韶,数年前,已经在救援徐州的时候,中了梁军水攻之计,兵败身亡了。 所以,段韶居然没死?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考虑到祖珽之前劣迹斑斑,所以极有可能是骗他。 但转念一想... 导致祖珽“没于乱军之中”的梁军入邺一役,梁军主帅是李笠。 导致段韶“兵败身亡”的徐州之战,梁军主帅是李笠。 还有,高洋御驾亲征徐州寒山,传言临撤军之时,段昭仪夜里被飞空妖怪抓走一事,寒山守将,是李笠。 那么,祖珽滞留不归、段韶“活着”却不回国的原因,其后的那个人,应该是李笠。 所以,祖珽如今应该是给李笠卖命。 而李笠,如今是梁国皇帝丈人,为外戚,位居大将军,都督宫城诸军事。 祖珽不回国,且不论原因,司马消难觉得若段韶活着,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回国。 段昭仪恐怕已被李笠所占,而仅靠兄妹之情,不可能挡住段韶回去的脚步。 司马消难觉得,以段韶的身份,不会为李笠效命来对付齐国,且李笠不会放心用段韶。 所以,即便段韶活着,也只能是落得囚禁的下场。 但是李笠留段韶一命,想干什么? 李笠让祖珽来找他,让他“帮忙”,他能帮什么忙? 当然,祖珽没有明说身后的贵人是谁,这都是司马消难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或许,段韶确实死了,祖珽是在诳他。 司马消难琢磨着自己该不该帮忙,祖珽也不催,淡定的喝茶。 “我能帮什么忙?”司马消难终于下了决心,先听听祖珽的要求,再决定是否真的帮忙。 “不难,道融其实不用担太多风险。”祖珽知道对方一定会配合,再次笑起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谢不谢的,另说。”司马消难看着祖珽,意有所指的说:“我在南国,可就你这一个故人。” 祖珽听出话外之意,点点头:“事成之后,当为道融引见引见。” 司马消难不再多问,仔细听祖珽说要如何“帮忙”。 逃难在梁国的他,如同漂萍,不会受重用,就只能做个禄虫。 若他的猜测没错,祖珽是给李笠卖命,那么,若能给对方(李笠)行个方便,日后,这位更进一步... 说不定,自己和家人的日子,会更有保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突发事件 上午,建康东南,某里巷的一处民宅外,聚集着一些白直。 他们维持秩序的同时,将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挡在大门外。 有数名吏员沿着街道匆匆而来,拨开聚集在街道上的人群,往那民宅走去,要处理一桩突发事件。 当中,建康县吏钱辉,听领路同僚说起事情缘由。 合州司马消难回京述职,看中了一名小娘子,便向其干娘“下聘”。 据说小娘子貌美如花,所以干娘可是收了一大笔“聘礼”,并定下日期。 到了日子,也就是今日,司马家派来“迎亲”的人,却扑了个空:那干娘说,小娘子与人看对了眼,淫奔了。 人是不在了,之前收下的聘礼,全数退还。 迎亲的人哪里肯信,只道这婆娘定是把小娘子“嫁”给出价更高的恩客,坚决不收退礼,只要人。 闹腾了一通,惊动了官府,前来调节的吏员见事涉朝廷大臣,不敢怠慢: 司马消难是南逃的齐国大官,虽然寓居江表,但始终是朝廷的贵客,此事若处置不当,他们这些小吏是要倒霉的。 而且,这些干娘们“嫁女”,经常看菜下饭:若女儿被多个恩客看中,未必会嫁给第一个下聘的人。 所以这些人偶尔会毁约、把女儿“嫁给”出高价者。 如今,明摆着是看司马使君“人生地不熟”,所以欺生。 于是吏员只问那干娘要人。 其人实在没办法,只能如实相告:确实有人出更高的价? 把她“女儿”接走了。 无奈之下,只能带路,一行人找到那恩客的下榻处? 却发现人去房空。 亏得那干娘多了个心眼? 担心违约之后? 司马消难这边不依不饶,所以提前安排了眼线盯着那恩客。 为的就是一旦司马消难这边闹起来,好歹有挽回的余地。 因为有了这一手? 很快? 一行人便找到了建康东南的这处里巷,找到了小娘子所在:前方那座民宅。 结果,撞破了不得了的事情:他们发现民宅后院里? 有人以一女子为“牺牲”? 实行某种仪式。 因为来寻人的队伍人数众多? 于是民宅里的那些人仓皇出逃? 留下狼藉的现场? 以及作为“牺牲”的女子。 此女子? 正是大伙要寻找的小娘子。 当时神志不清,似乎被喂了药。 因为有吏员在现场,所以立刻勘查起来,初步断定,此处正施法行巫蛊、厌祷之事。 “巫蛊?那....”钱辉想到一个可能? 却不敢确定? 同僚猜出对方想说什么? 点点头? 低声说:“是针对宫里的贵人。” 钱辉心中一动:这下可不得了,搞不好,牵扯甚广! 他们进了民宅? 转到后院,却见一块铺了石灰的平地上,画着一个图案,有人在一旁作画,要将这图案画下来。 因为事发时有吏员在现场,制止了其他人对现场物品的挪动,所以这图案很完 整,钱辉仔细看起来。 图案,为一个巨大圆形,似乎是红色颜料绘制。 圆内绘有一六边形,六边形的顶点为六个小圆圈,圆圈内绘制着不通的图案。 六边形的六条边上,以红色颜料写着无法辨识的字符,仿佛写的是咒语。 六边形内,间隔顶点(三个顶点)又构成一个三角形。 三角形的三个边,同样也用无法辨识的字符,写着疑似咒语的内容,各边中心位置也有三个小圆,圆内同样有图案。 三角形内有一个内切圆,圆心处,有半截铠甲立着。 钱辉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这分明是一个着甲、戴着兜鍪的半截骷髅! 整个场景,仿佛是有人在这里做法,从地底下,唤出一个着甲的骷髅,牺牲,是那名女子。 结果法事被突然打断,刚爬出半截身子的骷髅,就这么“定”在地面。 此情此景,看上去有些渗人,钱辉只是稍微一想,就想到一个可能: 有人施展妖术,从地底下召唤骷髅,若不是被外人突然打断,那么,这骷髅从地底下爬出来后,怕是要去害某个人的性命。 旁边,先一步赶到、勘察现场的几个吏员,端来一个盘子,钱辉看去,见盘子里有一个小木人,以及一块玉佩。 “我赶到时,这半截骷髅就趴在地上,仿佛要爬出来,却...”一名吏员低声说着,指了指盘中之物。 “这骷髅,口中咬着木人,左手,抓着一枚玉佩。” “木人上,写着字,有生辰八字,以及名讳...”那吏员的声音压低,“是当今天子的名讳...” 果然如此!巫蛊! 钱辉和其他同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没有大声议论。 当年,昭明太子为去世的母亲寻墓地下葬,结果一名道士看过之后,说这墓地不好,会对太子不利,建议埋腊鹅禳灾。 昭明太子照做,结果被小人告到皇帝那里去,说“太子行巫蛊之事”。 皇帝派人查看,果然挖出腊鹅,于是怀疑太子诅咒自己速死。 虽然最后并未对太子如何,却将涉事的许多人和道士,杀得干干净净,从此,对太子十分疏远。 导致太子终日郁郁寡欢,某次意外受伤后也不治,甚至不告诉皇帝,最后伤重去世。 皇帝似乎对太子“巫蛊”一事怀恨在心,太子死后,其子未能为皇太孙,而储君之位,由三皇子接任,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祖父。 所以,一旦涉及巫蛊之事,非同小可,他们这些小吏,哪里敢多嘴议论。 不过,该问的还是得问:“玉佩呢?” “玉佩,是那小娘子之物,其上并无文字,也不知有何用意。” 钱辉闻言,看向一旁屋檐下,那里坐着个身裹披风、低头哭泣的女子。 有两名吏员守在旁边,低声安慰着。 看来,这就是那位被司马使君看中、结果干娘违约卖给价高者的小娘子。 钱辉看看盘子里的玉佩,再看看旁边地上的半截着甲骷髅,心中疑惑。 写着皇帝名讳的木人,当是巫蛊的用品,而这玉佩和小娘子呢? 若说施法时需要特定的人做牺牲,这小娘子是什么人?玉佩,又有何来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左右为难 官署,江夏王萧大款正听都官的官员汇报“巫蛊案”的案情,并看着手上的案卷。 其中一张纸上,绘着案发现场的一个神秘图案:一个圆圈,内里有一个六边形,六边形里套着个三角形。 三角形内,有一个小圆圈。 这个图案被绘制在铺着石灰的平地上,根据现场情况来看,是有人以妖术行巫蛊,诅咒皇帝。 最重要的证据,就是一具半身骷髅口中咬着写有皇帝名讳的木人。 骷髅位于地面图案正中,观其模样,当是从地里爬出,却因为法事被打断,只有半截身子探出地面。 人们挖开地面,地下什么也没有。 联想到那诡异的图案,可以有一个判断:此为妖术,可唤出妖怪(骷髅)。 若不是被人打断,待这着甲骷髅从地里爬上来,恐怕.... 就要潜入宫中,对皇帝不利。 此事让人难以置信,萧大款刚听说时,觉得是不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 但总总迹象表明,这就是即将成真的妖术。 不过,这些贼人特意花钱买来一女子为“牺牲”,并以一玉佩,同小木人般作法,让人颇为费解:此是何意? 或许行妖术得一符合特定要求的人为“牺牲”,至于那玉佩,或许是做法必备之材料? 可玉不是辟邪之物么?用在妖术中,不是自相矛盾? 这件事透露着诡异,萧大款觉得即便贼人的目标不是皇帝,官府也得把疑犯捉拿归案,否则这些人再以妖术害人,可如何是好? 更别说对方此次诅咒皇帝未遂,必然还会有下一次。 下一次? 万一成功唤出着甲骷髅,潜入皇宫行凶,怎么办? 有司一番调查之后? 有了新的发现:那枚玉佩? 为宫中之物。 确切地说? 那玉佩用料,为罕见的西域白玉,三十多年前? 少府寺曾以这种玉料? 制作几枚玉佩,为御用之物。 吏员查阅少府寺档案后,确定案发现场骷髅手中抓着的玉佩? 其形状与当年少府寺所制玉佩中的一个相同。 找来当年的老工匠辨认? 数人辨认之后? 确定这就是当年少府寺所制玉佩之一。 再查宫中旧档案? 并询问年长内侍、宫女? 确定了这玉佩的去向:大同初年时? 宫中一次酒宴,高祖(萧衍)将这玉佩,赐予驸马都尉张缵。 这件事,宫中几名年长的内侍可以证实。 萧大款听到这里,觉得奇怪:即便如此? 这玉佩和诅咒皇帝有何干系? 官员继续汇报:一个玉佩? 其实说明不了什么? 但是? 那女子的身世,有些特别。 此女自述年幼时被拐卖,辗转多处? 最后为一位“干娘”收养,改姓“阮”。 其干娘,姓严,即此案中的那个把阮氏卖给价高者的干娘。 阮氏依稀记得,自己年幼和家人走散时,是在洞庭湖畔某处。 算算年份,正好和一件事碰在一起:太清二年时,卸任的湘州刺史张缵和新任刺史交恶,后携家人逃出临湘,往荆州而去。 萧大款越听越觉得不安,但面上依旧平静。 太清二年,湘州刺史张缵转任雍州刺史,继任湘州刺史的人,是河东王萧誉。 而即将被张缵接替的雍州刺史,是萧誉之弟、岳阳王萧詧。 到湘州上任的河东王,因张缵接待颇为怠慢,于是借口生病,不交接州务,导致张缵无法卸任、前往雍州。 张缵甚至被变相软禁起来,时值侯景占据寿阳意图不轨。 后来,张缵寻了个机会,携家眷出逃,逃到荆州江陵,投奔时任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 出逃时,曾有家人一度失散。 再后来,张缵得湘东王萧绎相助,前往雍州襄阳上任,却卷入湘东王与岳阳王的纷争,身亡。 那是十余年前的事情。 或许,张缵死后,其玉佩便落入他人之手。 但萧大款意识到一件事:如今入宫侍奉皇帝子的张氏,出生在临湘,为张缵庶女。 当初,张缵携家眷逃出临湘,一度失散的家人,就有张氏及其母,还有部分随从。 算算年纪,巫蛊案里差点成了“牺牲”的这个阮氏,和已经入宫的张氏年纪相仿,难道... 可即便这阮氏才是真正的张氏,和诅咒皇帝有何干系? “这玉佩,难道是那阮氏随身之物?”萧大款问,心中警惕。 因为觉得情况不对:怎么就扯上张氏了? 一名官员回答:“阮氏否认此玉佩为其所有之物,那严氏也否认此物为阮氏所有,因为之前从未见过。” 这让萧大款有些错愕:那是怎么回事? 官员补充:“大王,阮氏的生辰八字,和皇后相符,这是太后确认过的。” “和皇后相符?”萧大款再次疑惑起来,他想不明白,这帮贼人如此折腾,到底想干什么。 几个官员相互间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犹豫。 他们找来几位道士,查看贼人所行巫蛊之事到底有何意图,然后根据道士们的看法,总结出一个可能。 现在,他们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如实上报: 依几位道士的看法,贼人所行妖法,譬如那图案,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知的任何一种巫蛊、厌祷之术。 且作法的结果居然是唤出一个着甲骷髅,看样子是要行凶。 那么,骷髅口中咬着的小木人,毫无疑问是针对皇帝。 作为“牺牲”的阮氏,生辰八字和皇后相同,或许,贼人是要以阮氏的性命,“告诉”骷髅,另一个行凶对象是谁(皇后)。 而玉器,自古以来都是辟邪之物,那骷髅为邪物,却把这玉佩攥在手中,恐怕,是要根据玉佩来判断不能杀谁。 玉佩,曾为张缵所有,那么... “没有证据,怎么能如此推断!”萧大款脱口而出,有些坐不住了。 巫蛊案查来查去,查出如此“可能”,那是会另起风波的。 几位官员默不作声,他们当然知道如此推断,会惹来更多的麻烦,但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解释,才解释得通。 不然那帮贼人,弄个玉佩做什么? 萧大款惊觉自己失态,摆摆手,官员们识相告退。 过一会,他起身来回走动,越想,越觉得事情比想象中的严重。 巫蛊案,有人诅咒皇帝和皇后,必须一查到底。 但是,贼人诅咒皇帝和皇后的同时,似乎要保妃嫔张氏,这... 这意味着,幕后主谋,和范阳张氏有关? 万一查到后面,真的如此... 那么,当初提议以张氏为皇帝妃嫔的萧大款,搞不好就有了嫌疑。 然而他和此案并无半点干系。 萧大款知道,若巫蛊案不彻查,太后绝不会满意,皇帝恐怕也会有想法,更别说皇后之父李笠。 若彻查,搞不好连他都会被怀疑。 真是左右为难。 萧大款觉得有些头疼,这件案子里里外外透露着一丝丝诡异,既是因为那半截骷髅,也因为涉案的阮氏、玉佩,扯出另外的事情。 若此案,是有人故意布的局,那么,对方的真实目的,搞不好是妃嫔张氏,或者,是针对他。 怎么办? 萧大款一时半会想不到应对之策。 想着想着,忽然想到此案的起因:回京述职的合州刺史司马消难,欲纳阮氏为妾。 这件事,是因司马消难纳妾而起,莫非... 萧大款想了想,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很明显,司马消难纯属倒霉,买一美人,却因此撞破一件大案。 毕竟,司马消难叛齐入梁,在梁国没什么亲朋故旧,也没什么利益瓜葛,更不可能参与权力争斗。 算计辅政藩王做什么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打草惊蛇 公廨,刑房,刚被押进来的严氏,见形形色色的刑具摆在面前,当场就吓得双腿发软:“饶命,饶命啊!” 负责拷问的吏员,眯着眼睛:“说,你是受何人指使,以行巫蛊为名,构陷他人!” “没有受人指使,真没有啊!”严氏一脸惨白,瑟瑟发抖:“小人不该贪财,为了多收一些好处,就让那帮人把女儿带走了!” “还不老实?”吏员冷笑着,招呼左右:“吊起来!先吃个十几鞭,看你记不记得起,自己做了什么事!” “不,不!小人冤枉,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哇!”严氏声嘶力竭的求饶,却被人捆着双手,吊起,勉强踮脚站着。 十几鞭抽过去,严氏哭喊得更厉害:“饶命,饶命!小人真的不知情,能说的都说,都说!” “好,我问你!”那吏员示意手下停鞭,大声问:“那阮氏的生辰八字,怎么来的!!” “她自幼被拐,又如何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说!” “是小人编的,都这么编...”严氏哭喊着,把编造“女儿”生辰八字的原因说出来。 她们这些做干娘的,哪里有什么亲女儿,全都是买来的。 有的人自幼被拐,不记得家乡在何处,不记得父母姓名,更不可能记得什么生辰八字。 所以买回来后? 决定养大时,干娘们会给这些“女儿”起个姓名,编个出身? 自然也要编个出生年月、生辰八字。 毕竟? 有的客人给看中的小娘子赎身前? 或者喝“头啖汤”前,要对生辰八字,求个好彩头。 至于编出来的生辰八字能否合客人的意? 就看运气了。 此次差点成“牺牲”的阮氏? 是严氏给取的姓,本姓不知,因为是被拐的女童。 身世及生辰八字? 当然也是严氏编的。 所谓的身世? 就是“年幼时与家人走散? 颠沛流离? 幸得干娘收留”云云。 干娘们给干女儿取姓名、编生辰八字、编身世? 这是惯例? 多少年了,都是如此。 只不过,此次倒了霉,那贼人是问了阮氏的生辰八字,才给的“聘礼”? 至于身世? 问都没问。 正好? 严氏给女儿们编的身世? 都是来自湘州一带,因为她本人就是湘州人。 湘州有洞庭湖,方圆数百里? 小娘子对恩客含糊的说“年幼时在洞庭湖畔与家人失散”,对方又能如何查证? 然而严氏说了一通,依旧免不了一顿鞭子。 她被打得奄奄一息、皮开肉绽,喉咙都喊哑了,依旧只能哭着说,事前真的不知情。 最后,疼得晕厥过去。 隔壁,旁听的江夏王萧大款,对严氏的招供听得一清二楚。 看看几位旁听的佐官,见对方都认为严氏应该没说谎,便示意前来听令的吏员,拷问结束,饶这严氏一命。 他怀疑严氏和阮氏有问题,原因之一,就在阮氏的生辰八字上:若阮氏年幼时就被拐了,那么她是如何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正常来说,小孩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更何况被拐的孩童。 所以,萧大款怀疑严氏是贼人同伙,让阮氏演了一出戏。 便有了方才一番严刑拷打。 如今看来,严氏给阮氏编的生辰八字,只是碰巧和皇后的生辰八字相同。 被贼人摸清楚后,阮氏才倒了霉。 “给她好好用药,好好休养,莫要出人命。”萧大款吩咐完 ,起身离开。 严氏、阮氏“母女”,看来真的只是倒霉而已,破案的关键,是要抓到那些贼人。 案情暂时没有进展,但这样的结果,没法给太后、皇帝一个像样的交代。 也没法洗掉张贵人的嫌疑(张氏的正式身份是贵人),他,也免不了被人怀疑。 接下来,该怎么办? 萧大款觉得颇为棘手。 。。。。。。 夜,李笠正在看书,学习权斗技巧。 书为新印刷的《战国策》第三十三卷,《中山》。 战国时的一个小国中山国,国相司马憙(又名司马喜,熹同喜),被中山王的宠姬阴姬中伤,很郁闷。 恰逢赵国使者抵达,司马憙策士田简献策:把阴姬的美貌告诉赵国使者,赵王得知,必定要她。 若大王(中山王)畏惧赵国,将阴姬送给赵王,如此一来,朝中就无人说你(司马憙)的坏话。 若大王不肯,那你就劝大王立她为后,赵王便不好再要人。 阴姬如愿成为王后,就会对你感恩不尽。 司马熹觉得这办法不错,但认为光和赵国使者说没用,且必须让阴姬知道欠自己的恩情。 此时,阴姬和江姬争宠,都想成为王后,司马憙便找到阴姬的父亲,陈说利害关系: 阴姬和江姬争王后之位,事成,你父女便贵不可言,可若事不成,你全家都要倒霉,立后一事,为何不找我帮忙呢? 阴姬之父激动不已,请司马熹帮忙,说事成之后必然有重谢。 于是司马熹找了个借口,让中山王派自己去赵国观察虚实。 见了赵王,司马熹把阴姬夸成天下第一大美人,说得赵王动了心:你马上回去传话,让中山王把阴姬送弄来我这里! 司马熹和赵王约定此事不可外泄,省得中山王一怒之下把他杀了,若如此,他无法劝中山王以大局为重,献美人保平安。 司马熹回国后,告诉中山王,说赵王极其好色,不知听谁说阴姬为天下第一美人,要大王把阴姬献出去。 中山王当然不肯,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怕应对不当激怒赵王,导致社稷受难。 司马熹便建议:立阴姬为王后。 妾(姬)可以当礼物送人,但正室(王后)那是绝对不行的,赵王也不好再开口。 于是,阴姬如愿成了王后,得父亲相告,知道是司马熹帮的忙,于是感激涕零,司马熹的地位便稳固了。 计谋很简单,却不简陋。 类似于打草惊蛇:司马熹让赵王对阴姬产生不轨之心,此举如同“打草”,使得中山王受惊,于是,司马熹达到了真实目的。 李笠细细品味,感慨不已:无论哪个时代,顶尖的人才玩起权谋,都能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他比起这个时代的人,无非是多了许多见识,论起权谋,未必占优。 所以,必须小心行事,不可托大。 江夏王萧大款,往皇帝身边送美人,此为阳谋,他不好明着阻挡,只能认。 那么,现在萧大款被他算计,也是“礼尚往来”。 李笠合起书,放在案上,琢磨着“案情进展”。 涉及皇帝的巫蛊案,历来都是要见血的,然而此案,似乎有线索暗暗指向张贵人(张氏的正式身份),那么,萧大款该怎么办? 一查到底? 不好意思,李笠的布局,不会让人找到蛛丝马迹,所以是查不到“底”的。 身份存疑的阮娘子,以及见钱眼看的严干娘,纯属被利用的棋子,事前根本就不知情,即便被严刑拷打,也说不出有用的消息。 所以巫蛊案,不可能破案,却有得折腾。 那些暗中起了坏心思,想算计他或皇帝的人,被案件一搅,心中惊疑不定,只能偃旗息鼓,暂停行动,以避过风头。 到了来年,皇帝驻跸淮阴,大局已定,李笠搞事的主要目的就达到了。 此为张铤所献计策,宛若打草惊蛇:一个人走在草丛中,知道草里有蛇,却不知蛇在哪里、有多少只。 索性以长棍不断打草,惊动这些蛇,让其远遁,持棍人自然就暂时安全了。可以从容穿过草地,直奔目的地。 当然,“打草惊蛇”的典故,这个时代还没出现,但道理是一样得。 至于萧大款,若是在处理此案的过程中,踩了他故意挖的“坑”,那就别怪他落井下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煽风点火 一个月过去,轰动建康的巫蛊案,未能破案,官府并未取得像样进展。 没能捉到一个贼人,也没再能搜到什么证据,那些意图诅咒皇帝、皇后的贼人,消失得无影。 不过,为了找出逆贼,官府在城中广布耳目、四处搜查,使得各处治安好了不少。 平日里在城里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收敛了许多,各处里巷角落倒毙的乞丐或者无名死者,很快都得到妥善处置。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巫蛊案只是闲谈时的一个谈资,官府为了抓逆贼而在城里日夜搜捕,虽然有些扰民,但却让城里变得太平起来。 纨绔子弟和恶仆们收敛许多,百姓的日子清静许多,至于诅咒皇帝的逆贼,虽然官府悬赏,但寻常人没这本事去拿。 随着时间流逝,人们对巫蛊案里那诡异的半截骷髅人渐渐失去了兴致,但此案引发的某件事,愈发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皇帝的妃嫔张氏,并非范阳张氏女。 巫蛊案里那名差点变成“牺牲”的小娘子,似乎才是真正的张氏女。 当年,其父张缵卸任湘州刺史、前往雍州时,曾有家人半途失散。 后来张缵去世,这失散的家人们才回到张家,或许就是这段时间里,年幼的女童走丢,其庶母为了有个依靠,便用另一个女童顶替。 十余年后,顶替的女童长大,入宫做了妃嫔。 而真正的张氏,被干娘养大? 与人为妾,结果却成了“牺牲”。 一真一假,亦真亦假。 当然? 这说法只是传言? 具体情况如何? 不得而知。 皇宫,太后听大臣们汇报巫蛊案的破案进展,李笠在场? 他作为“鼠王”? 却在旁听一群猫分析如何抓“鼠王”,只觉有些尴尬。 这个案子是不可能破的,除非官员们找人背黑锅凑数? 若如此? 等同于踩中陷阱? 接下来? 他就要落井下石。 现在? 案情没有进展? 办案官员似乎也没有随便找几个人凑数的意图,李笠乐得旁观。 瞅准时机,煽风点火。 有人想用出身名门的范阳张氏女,衬托皇后李平安的卑微出身(门第),那好? 他直接往皇帝心中种刺(认为张氏可能是掉包的)。 这刺将来一发作起来? 足以让张氏在可能的宫斗中底气不足。 然而皇帝会有很多女人? 皇后李平安防得住一个? 防不住一群。 对于李笠来说,这种事不需要劳神,只要确保少帝顺利驻跸淮阴? 局势就会向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之后,无论女儿能否生下皇子,都无所谓了。 他在心中盘算,太后这边听了汇报,心中颇为遗憾: 会妖术的逆贼不知如今躲在何处,万一将来那一天,又作法,意图害皇帝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江夏王萧大款见太后一脸凝重,知道是对案情进展不满意,虽然自己也着急,但心中无奈。 因为抓不到人,也找不到更多物证,要破案,谈何容易? 更别说因此案引发的流言。 外面对张贵人身份的流言,确实造成了些许不好的影响,他作为张氏入宫的“举荐人”,面上无光。 若只是应付了事,他其实可以安排一下,弄几个乞丐充数,变成逆贼,把案子结了。 但是,动手脚时,会不会有人“黄雀在后”? 这是萧大款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他不想露出破绽,所以宁愿案情没有进展,也不贸然动手脚,导致授人以柄。 官员们汇报结束,萧大款正要说话,却听李笠问:“贼人所画符箓,是圆圈内有六边形?六边形里又有三角形?” 这一问,让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李笠身上:莫非,你见过? 太后赶紧让人把卷宗交给李笠过目,李笠看着其中那张画着现场奇特图案的纸,“若有所思”。 这让其他人愈发好奇:你莫非觉得眼熟? 萧大款见李笠这模样,心中竟然有些期待:或许,你能看出些许端倪? “这是,似乎是...人体炼成阵。” 李笠忽然冒出一段话,他是第一次看到案件资料,“第一次”看到资料上所绘现场符箓图案。 这话听在其他人耳中,如同惊雷:什么?人、人体炼、炼成阵? 光是听名称,都觉得很邪门啊! “人体炼成阵,这是微臣所知关于这个图案的一个称呼。” 李笠向太后说道,太后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李笠:“李卿,这是?” 心中不由有些期盼:彭城公说不定能协助破案! 其他人,包括几位尚书,以萧大款,如同见了妖怪一般看着李笠:不会吧,你连妖术都懂? 见所有人都以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李笠开始演戏。 “家父早亡,微臣思念不已,某日扫墓,忽遇一游方道人....当时,微臣尚为鄱阳鱼梁吏。” 太后点点头,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其他人亦是如此。 李笠便将一段往“往事”娓娓道来: “其人鹤发童颜,说有一秘法,可让死者复生,问微臣,愿不愿试一试,让亡父起死回生。” “微臣当时年少,思念亡父,当然愿意,于是按照道人的要求,去准备一些物品,定于某日做法。” “让死者复生,条件有二,其一是招魂,其二,是复其肉身,如此,魂魄方能附体,人,活过来。” “然而,道人之法,并非使亡者白骨生肉,而是以五行之物,直接炼成亡者肉身。” “即画出符箓图案,将五行之物,按照特定方式置于其中,然后做法,便可如同炼铁一般,将五行之物,炼成人体。” “此符箓图案十分复杂,宛若阵图,故而称为‘人体炼成阵’。” “那道人怕微臣不信,特地布阵、施法,将若干树枝、芦苇,炼成一个木人,活蹦乱跳,只是不能说话。” 李笠将那画着图案的纸举起,扬了扬:“微臣大概记得,那人体炼成阵的图案,和这图案类似。” 这一下,在场之人都瞠目结舌:这、这事情也太诡异了! “然后呢?”萧大款问,急切想知道结果。 李笠回答:“道人说,行此法术,炼成木人、石人,仅需五行之物,可要炼成人体,须得活人为引。” 这下,听众们只觉得后背发凉:以活人为引,这果然是邪术啊! 太后有些紧张:“然后呢?” 李笠回答:“那道人说,须得九名幼童为引,让我把村里小孩带来,便可施法,施法之后,为引之人不会有事。” “微臣当时思念亡父,没有多想,便回村中,想将几名伙伴带过来。” “但很快便想明白了:这是人拐子,要拐孩童,其人必有同伙,待得微臣带伙伴过来,就要一并拐了去。” “于是找到里司,里司带青壮随微臣去捉那道人,但那道人已经不知去向,之后再未现身。” 太后听到这里,和其他人一样,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李笠将手中的纸放好,发表看法: “微臣以为,世间多有妖人,会一些匪夷所思的妖术,微臣当年所见,或许,不是人拐子,而是邪道。” “他或许会妖法,能炼成人体,但是,并非其人所说,能让死者复生,而是...” 李笠拍了拍卷宗:“而是,以活人炼成某种妖怪,行鬼魅之事。” 这么一说,愈发让巫蛊案显得渗人,太后想起官员禀报的那个半身着甲骷髅,只觉身上有些冷。 又想到一些往事。 大同初年,江州鄱阳有妖道鲜于琛作乱,攻破县城,杀害官员。 后来,又有江州安成刘敬躬作乱,同样是以妖术迷惑人心,乱兵一度席卷大半江州地界,兵围南昌。 这两个妖人及其信徒虽然旋即被官军剿灭,但难免有余党苟且偷生,那么,彭城公少时碰到妖道,不足为奇。 太后心中感慨:彭城公的经历,说明世间确实有妖术啊! 果然是有妖道作祟!要以妖法,害我儿性命! 而萧大款心惊之余,不由得瞥了一眼李笠,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莫非,你是幕后主谋? 这不是不可能,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不可能。 他想了想,认为李笠没必要自己跳出来,编个故事扰乱人心,因为根本没必要,所以... 所以逆贼果真会妖术,这、这谁能挡得住? 李笠看着眼前众人神色各异,自己则不动声色。 他所以亲自冒险行事,就是要把即将澄清的水再次搅浑。 毫无疑问,他特地说起“往事”,会让人怀疑动机,进而怀疑他是巫蛊案的幕后主谋。 但怀疑之怀疑,就是“负负得正”。 且不说藩王,其他能做到宰辅一级的官员,个个都是人精,人精的特点就是容易过度联想,所以,“君子可欺之以方”。 而只有他亲自“现身说法”,才能把太后吓得心惊胆战,才能把水搅得更浑。 因为这个时代,神鬼之说深入人心,闻所未闻的“人体炼成阵”,足以挑动人们的好奇心。 以及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人一旦害怕,就容易应对失措。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见多识广 翌日,太后召见李笠,问有何良策,可防妖物潜入宫城作祟。 昨日,她听李笠说起遇到妖道的往事,被那个“人体炼成阵”惊到了,一晚都没睡好。 李笠的回答是:不用防,因为宫城之外、台城内许多官署里,已经有妖物作祟了。 太后听了,脑袋仿佛嗡的一下炸开:怎么到处都是妖怪啊! 李笠一脸平静的说:“自晋以来,尚书省官僚,均携家属居住省内,各官署、住处,廊庑年代久远,多有鬼怪出没。” “每当夜幕降临之际,有的房间里会出现奇怪的光亮和动静,但房里并没有人。” “或者,有人影出没,须臾消失;或门窗无故开合。” “各官署,夜幕降临之际,或多或少有奇怪事情发生,吏员们都已见怪不怪。” “并把某些容易闹怪事的房间、院落,称为‘怪宅’,常让那些受排挤的小吏去住,以作戏弄。” “住在怪宅里的吏员,常在住处供奉佛像,亦或是请和尚、道士做法,保平安。” 太后哪里知道这种事,之前可从没听人说过“尚书省里闹鬼怪”,现在听李笠说了,只觉难以置信。 尚书省官署闹...闹鬼怪,日子怎么过啊? “微臣以为,所谓妖物作祟之说,十中有九,都是编出来吓人的。”李笠话锋一转,向太后进行“科普”。 免得太后被人撺掇,让大臣调百万斤铜去铸佛像,以求佛祖保佑。 “微臣当年,为鄱阳郡廨小吏? 和不少同伴,被老吏以鬼怪故事,诈过钱财。” 忽悠人是李笠的拿手本事? 用底层百姓的生活经历? 忽悠起太后这种根本没有底层生活经历的大家闺秀? 不要太轻松。 他根据自己所知公廨、军营里的一些陋习和所谓规矩,讲了几种情况。 其一,在公廨服吏役的小吏们? 经常被年长的吏员骗钱? 骗钱的手段之一,就是说公廨某房间或者小院是凶宅,夜里在那里值守或过夜? 很容易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想要保命?可以? 花钱? 我想办法帮你调到别处。 或者骗那些“守果园吏”、“库吏”? 说值守地某处夜里经常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 想要保住小命? 花钱调位置。 或者,纯粹是想作弄人。 其二,军营,老卒经常用鬼怪故事,恐吓新兵? 比如说军营某个位置常有怪事发生? 值夜的兵? 经常失踪? 下落不明。 为什么别人没听说?因为“上头”将事情压下,不声张,所以外人不懂。 现在? 你我有缘,才把这隐情告诉你,你今晚去的地方,真是凶险呐! 什么,你不想去?行,我有一护身符,保我多年平安,你拿去,不过,意思意思,总是要给的吧? 其三,无论是公廨还是军营,总免不了有人夜里潜行,偷窃财务,行踪被人察觉,被误认为有鬼怪出没,再正常不过。 甚至有人故意招摇传谣,说公廨、军营某处(一般是库房)晚上不太平,把值夜的人吓得不敢靠近,他们才好行不轨之事。 其四,有人意图行凶,为逃避官府事后追查,掩盖死者遇害真相,便故弄玄虚,试图将凶杀案,变成“鬼怪害人”。 所以,许多所谓的鬼怪故事,都是居心叵测之人编出来的。 李笠说了一通,再把“尚书省内各官署夜里常有怪事发生”的可能原因,简要介绍了一下。 原因之一,许多房屋年久失修,加上老鼠出没,所以夜里有怪声很正常。 原因之二,有内贼夜里行窃,为了遮掩行迹,故意装神弄鬼,或者散布谣言。 原因之三,以凶宅为由头,编造各种借口以骗取不明真相者钱财,是许多奸滑吏员挣钱的手段。 原因之四,定期给各官署某些房屋、院落作法,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由此,让某些寺庙有了稳定的“业务”。 所以,尚书省内各官署,“必须”夜里常有怪事发生。 于是,鬼怪出没之说,就一直流传下来。 太后听到这里,只觉大开眼界,也没那么担心了:彭城公见多识广,想来定有办法护得宫城周全,让魑魅魍魉无法祸害皇帝。 李笠见火候差不多了,转入正题:“微臣以为,即便有妖道意图不轨,企图以妖术危害陛下性命,也无法得逞。” “邪物,最怕阳气和杀气,护卫宫城的将士,阳气重、杀气足,哪里有邪物作祟的机会?” “比起鬼怪,更可怕的是人,微臣认为,无需对宫禁制度进行调整,以免让人有机可乘。” “若宫中有怪事发生,毫无疑问,定是有人故弄玄虚,以达到其不可告人之意图,就如阴兵借道那样。” “阴兵借道?”太后刚定下的心,一下子就被李笠所说四个字勾了起来。 “所谓阴兵借道,不过是一种骗人的把戏...”李笠又开始忽悠。 这正是李笠的意图:用说鬼怪故事的方式,对太后施加心理影响,潜移默化之下,很容易接受他的一些观点。 他以民间传闻,结合一些地方官府破获的案件,讲解何为“阴兵借道”。 所谓“阴兵借道”,是民间流传的一种灵异故事,是指在夜晚的山林或者田野中,看到有神秘军队行进。 但实际上,是一些山贼、水寇在作怪。 这些人行动时为了遮掩行踪,避免引起官府注意,故意编造、散布鬼怪故事。 让人们以为,在附近地区出没的一支队伍,并非由凡间之人构成,而是一群“阴兵”,如此一来,便没人敢接近。 或者,在这“阴兵”经过的地区,有人遇害,或者有人失踪,也是因为撞见了阴兵,被其勾了去。 实际上呢? 就是山贼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或者掳掠人口、财物。 太后听李笠这么一说,觉得颇有道理,愈发觉得李笠见多识广。 李笠出身微寒,经历了许多事情,所以对于神鬼之说,能够淡然处之。 “微臣戎马十余年,杀人无数,若世上真有鬼怪轻易作祟,微臣早就被鬼怪害了性命,如何能好好地活到现在?所以微臣可不怕什么魑魅魍魉。” 李笠做了总结,给自己立一个“见多识广、不怕鬼怪”的人设。 太后拉扯着儿子过日子,很不容易,得应付虎视眈眈的宗亲,以及外人,可想而知心理压力有多大。 所以,心理上需要依靠,然而谁都不能成为太后心理上真正的依靠,因为这就意味着... 李笠可没打算越轨,也没本事行美男计,所以,只能用特别的方式,对太后的心理进行影响。 参考游方道士“拉业务”的套路。 有的游方道士,每到一处,为了挣钱,便故意装神弄鬼,让当地某人家以为家中有妖怪作祟,便请“法力高强”的道士来做法、禳灾除妖。 眼见太后一脸信任的模样,李笠说: “新年过后,陛下即将驻跸淮阴,有人不希望陛下离开建康,但明面上拦不住,也没正当理由阻拦,所以,不择手段。” “试图以邪术,害陛下性命,或者恐吓,微臣以为,自古邪不压正,他们的所作所为,只能是徒劳无功。” “总总迹象表明,周国可能会对齐国用兵,那么,只要陛下驻跸淮南,官军摆出一副又要北伐的姿态,必然导致齐国被迫分兵防御。” “如此一来,周国的胜算有所增加,届时,官军可见机行事...” “彭城公的判断,肯定是没错的。”太后答道,她觉得有李笠主持军务,绝无问题,儿子去淮南,利大于弊。 有李笠在,儿子无论去哪里,都会平平安安。 “陛下驻跸淮阴一事,绝不会有反复,陛下,绝不会听别有用心之人胡言乱语,改变主意,彭城公大可放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行军 新年,李笠和黄姈带着儿女入宫,探望李平安和外孙女,随后,李笠陪皇帝聊天。 萧询因为即将能前往淮南,驻跸淮阴,于是兴致勃勃的问大将军,何时能北伐。 这让李笠觉得不好回答。 青少年的特点是血气方刚,行事冲动,而且自尊心强,逆反心理严重,又十分敏感。 这一时期的青少年,处于“中二期”,只有亲爹才好管,李笠不想惹麻烦,面对皇帝的提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 “首先,得过了春耕,陛下可知这是何故?” 这问题简单,萧询回答:“因为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需要大量劳动力,若此时兴兵,必然征发大量青壮从军,输送粮草、辎重,如此一来,就会误了农时。” “陛下所言甚是,如今御驾即将前往淮阴,须得数月,文武官员才能真正安顿下来,于是,秋天到了。” 李笠缓缓说着:“秋收农忙,自然不好兴兵,秋收过后,两淮新编府兵要依次入行在,接受陛下检阅? 陛下还得熟悉各级将领,也得花时间不是?于是,过年了。” “所以? 今年是无法北伐的。” 萧询其实知道今年肯定不能北伐? 问:“明年呢?” “那得等今年秋冬? 陛下检阅府兵之后,视情况而定了。” 李笠的意思是:能否北伐,主要还是检阅府兵后? 陛下拿主意。 让少年皇帝认为? 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而不是“大将军说行才行”。 这是交谈的技巧,即便实质上改变不了什么? 却可以让对方高高兴兴接受。 果不其然? 萧询很高兴:“那就等秋冬时? 检阅府兵了。” 李笠趁机挑起另一个话题:“陛下?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如今器已经在准备中? 用法,陛下可想好了?” “用法?大将军来用就行了嘛。”萧询对丈人是十足信任。 “兵权乃天子剑,只能陛下自己用。”李笠赶紧说场面话,免得让人误会,“微臣等? 只能建议陛下该如何用。” “那?”萧询不知道大将军想说什么。 李笠问:“行军作战? 参战兵力越多? 问题越多? 陛下有没有想过,将来北伐,动辄十余万兵力以上? 那么多带兵将领,该如何管辖?” 萧询觉得奇怪:“不是设大都督么?还可以设各道都督,分掌兵马,数十年来,都是如此,这可是大将军之前说的。” “问题就在这里...”李笠向皇帝讲解梁军的一个特性:协同作战能力很差。 数千人规模的战斗,梁军表现尚可,可到了数万人规模的战斗,梁军经常拉胯,就是因为各部协同作战能力很差。 他先讲了“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故事。 由这个故事,让皇帝知道“团队合作”要做好,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和人性有关。 若战争规模宏大,必然集结大量兵力,然后各部兵马分头行动,协同作战。 但是,参战的将领,平日里要么是各州刺史、郡守,要么是互不隶属的军府将领。 这些将领官职不同,资历不同,地位不同,出身不同,派系不同,甚至有私人恩怨,想要配合作战,谈何容易。 即便有主帅居中调度,发布的作战命令,各部将领也未必认真执行,甚至阳奉阴违。 尤其是打硬仗,譬如拦截敌军主力,或者为大军断后,承担此任务的军队,必然伤亡较大。 这对于许多视军队(部曲)为私产的将领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各部将领基于私心或者个人恩怨,出工未必出力,不肯打硬仗。 参战的军队越多,互相推诿、作壁上观的将领就越多。 这几年官军为何经常打胜仗? 很简单,苦活、脏活、累活,基本上都由徐州军干了,其他参战队伍,舒舒服服打顺风仗,自然表现不错。 可是,兵无常胜,若哪一天,徐州军也败了,怎么办? 诸军如鸟兽散么? 或者说,北伐时,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徐州军所向披靡”上。 齐国国力雄厚,兵马众多,哪天来个“田忌赛马”,以偏师拖住徐州军,以强军进攻其他官军,如之奈何? 李笠认为,北伐时,要打的硬仗很多,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某支强军。 而是要调动各部兵马,将参战各军拧成一股绳,用集体的力量,披荆斩棘。 毕竟要对付齐国这样的强国,必须全力以赴,打赢战略决战。 而不能寄希望于某场战役胜利,便能让齐国这庞然大物轰然垮塌。 李笠这么一说,意思是进行制度革新,萧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理他懂,但涉及制度建设,他就不懂了。 李笠认为,梁国现有的作战制度实行了许多年,结果表明不是很理想(大兵团作战情况下)。 所以需要想办法让军队战时状态的表现良好,以提升北伐成功的几率。 他的建议,是针对“战时状态”,制定新的作战制度,编制新的“战术单位”,然后合成“战役军团”、“战略军团”。 参考周国目前的军事制度革新成果,李笠希望建立的新作战制度,名为行军制度。 所谓“行军”,指的是行军作战,词义不仅有军队作战期间的行进,也包括作战军队的编制、兵力配置,以及军队的部署、调动和作战。 具体实行,是应战事需要,临时编制一支军队承担作战任务,这支军队一般兵力在数千左右,为“战术单位”,名为“某某道行军”。 如果行军的作战区域是河南,便是“河南(东或西)道行军”,其主将,为行军都督,由战时任命的大臣担任,并有长史、司马、参军等僚佐。 战事结束,行军解散,各将佐回归本职。 所以行军都督是个临时性的作战军职,行军这一编制,也是战时编制。 若战事规模较大,需要投入数支行军,那么行军总管之间,谁是上级? 上级是行军总督,所谓“总督”,就是“总都督”的意思。 行军总督同样是战时任命,战事结束便取消任命。 若实行这种作战制度,对外作战时,战术单位就只有“行军”一级,每个行军的兵力在数千左右,承担一般的战术任务足够了。 具体兵力配置,根据战斗规模来增减,必要时,任命数个行军总督、统帅十几个行军都督也不是不行。 譬如全面北伐时,战线东西横跨数千里,可设数个行军总督,以其战区的战役攻势构成战略攻势。 “譬如,陛下御驾亲征,青、徐可设一行军总督,豫、亳可设一行军总督,沔北,可设一行军总督,分管左、中、右三路,负责各自战区战事。” “陛下居中调度、总揽全局即可。” 一说到北伐,萧询就兴奋,可听了听着,听出一个问题:“即便改了制度,可诸军协同作战的问题,依旧没解决?” 李笠回答:“陛下说的是,若只是变个名号,变个编制,如同换汤不换药。” 新制度下,行军都督负责率领部下实施本行军的作战,即将兵。 而各行军之间如何协同作战,由行军总督负责,负责对各行军都督下命令,即将将。 可以预见,行军都督管束本部兵马会比较容易,因为这些兵,本来就是随着主将编为行军的,都是老部下,管起来当然没问题。 但是,行军总督要管束行军都督,就有些困难,因为这种上下级关系,是临时构成的。 即便行军制度下,参战将领的上下级关系,仅看行军军职,而不是其本官官职、军号、爵位,但人的尊卑心理以及不信任感,不可能因此改变。 所以,依旧存在上级指挥不动下级的可能。 依旧存在各行军都督对行军总督的命令阳奉阴违、消极避战甚至临阵脱逃的可能。 “这是军法执行的问题,也是一个难题。”李笠回答,“在军中执法,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 “诸军协同作战,如何避免‘友军有难、见死不救’?如何避免出工不出力?如何避免硬仗不打,顺风仗争着打的情况?” “有时候,战事不顺,并不是将士不用命,实在是打不过,技不如人。” “那么,若该行军被判定是消极避战,来个阵前处决主将,或逼着行军将士出战去送死,容易引发兵变甚至叛变。” “若把军法的执法权,全都交给行军总督或监军长史,由其全权处置行军都督,难免出现滥杀、挟私报复的情况。” 萧询想了想,说:“可以派御史作为监察,监督行军总督、长史执行军法呀。” “若作战时,某行军都督有消极避战嫌疑,触犯军法,当斩,就由行军总督、长史加御史,三人共同商议,只要有两人赞成,就该执行。” 皇帝懂得不少,让李笠省去了解释,于是图穷匕见:“陛下所言甚是,然而,以不通军事之御史去监察军法执行,弊大于利。” “所以,臣要给行军制度,加一个小小的补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章 整军 射阳湖面,波光粼粼,春风中,大量船只扬帆北上。 皇帝携文武百官离开建康,所乘船只浩浩荡荡,经广陵入中渎水,由射阳湖前往淮水南岸的淮阴。 船队之中,御舟上,皇帝萧询兴致勃勃的看着四周风景,想起了前年御驾亲征时经过射阳湖的情景。 风景依旧,但此次出行,心情又有不同:到了淮阴,就会驻跸行在,厉兵秣马,为北伐做准备。 一旁,伴驾的李昕,向皇帝介绍起监军这个职务。 设监军的目的是什么?监督作战,并监察军纪,管制军中诸将,察举作奸不法者。 监军是个统称,实际职务,自汉以来,名称多有不同:譬如监军御史、督军御史,又有护军、军司等。 而其职责,现在其实由军长史、军司马分担。 防止军队(主将)叛变,只是监军的职责之一,朝廷设监军,主要目的是什么?是让军队卖力作战。 而不是出工不出力,消极避战。 亦或是见死不救,临阵退缩。 那么,监军该如何“监”军,才能确保将领认真打仗? 如何判断将领是真的消极避战,还是审时度势,静待时机? 亦或要分辨将领打的是神仙仗,还是荒唐仗? 李昕认为,很难做到? 因为天才和庸才,对战争的理解完 全不同。 “韩信以新兵背水列阵,若有监军? 监军恐怕会认为韩信疯了? 因为这违反常识? ” 李昕举了个例子,萧询觉得这例子不错。 淮阴侯韩信打的都是神仙仗,凡人无法理解? 若以监军掣肘? 恐怕就没有那么多精彩的战绩。 李昕又说:“官军攻打某城,守军顽固,且援军不日即将抵达? 己方主将为鼓舞士气? 争取打出破城、击退援兵两场胜仗? 于是下令破城后...” “下令破城后? 将士们可尽情劫掠? 搜刮钱粮和女人...” “将士们破城? 尽情放纵后,士气高涨,随后击败增援敌军,这,该怎么算?监军是该阻止? 还是坐视不管?” 李昕的问题? 让萧询错愕:这样也行的么? 李昕见皇帝目瞪口呆的模样? 回答:“陛下? 打仗,打胜仗最重要,对于军队来说? 打胜仗,才是其主要职责...” “一支军纪败坏,却能打硬仗的军队,和一支军纪良好,却打不了胜仗的军队,陛下要用哪一支?” “这...”萧询觉得难以接受,他当然希望军队打胜仗,但不明白为何放纵兵卒烧杀抢掠,居然能让士气大涨。 李昕继续说:“同理,设监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要确保军队奋力作战,打胜仗。” “为了打胜仗,有些事,就只能默认,等战事结束,再追责。” “譬如战时屠城,或者纵兵大掠,当时可以将就,战后,对错一定要分,并且做到功过分明、奖惩分明。” “靠纵兵大掠维持士气,最后打了个大胜仗,论功该封公爵,但是,纵兵大掠,就是不对,该罚,所以,降封,封子爵。” “可以允许将领战时便宜行事,但是,对方要对自己便宜行事的后果负责。” 这是李笠之前对李昕做的讲解,李昕现在向皇帝转述,又举了个例子: 大战爆发,青州军苦守碻磝,徐州军奉命解围,结果走到半路,徐州军的哨骑探到敌军屯粮位置。 于是,徐州军决定奇袭屯粮处,而不是解碻磝之围。 粮仓烧了,碻磝也被齐军攻破了,不过,齐军因为粮仓被烧,军粮无以为继,只能撤军,于是,碻磝重归朝廷所有。 那么,徐州军这种行为,算是见死不救么?到底做得对不对? 萧询想了想,试探着说:“还是...事后算账,来个功、过分明?” “只能如此。”李昕点点头,“若徐州军既不去救碻磝,也无法成功奇袭屯粮之处,那么,两过并罚。” “这就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萧询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一旁,旁听的李笠回答:“陛下,微臣以为,打仗,看的就是结果,胜了,什么都好说,败了,说再多又有何用?” “前线将领,临机决断,仗怎么打,主帅下达的命令如何执行、该不该执行,他自己权衡利弊,监军,只负责提醒、警告,并申明风险。” “将领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有功有过,值不值得,自己看着办。” “但是,若抗命不遵,或者决定撤防、撤军等,必须急时告知上级,否则就算作临阵脱逃,或者意图不轨,此举不可饶恕。” “还有其他作战期间违反军纪的行为,经过军法司裁决,该杀就杀,该坐牢就坐牢,该夺爵罢官,就夺爵罢官。” “哪怕,他是宗室、勋贵,也不能例外!” 这就是李笠提出的解决办法,他认为滥用监军,或者给监军以过大的权力,只会影响军队的作战表现。 使得军事以外的因素(个人恩怨、政治因素),干扰军事决策。 监军误事的典型例子,就是一些朝代用不知兵的太监监军,结果太监干扰决策,导致军队打败仗。 权衡利弊,李笠认为,设立军法司(军事法庭)来威慑将领会比较合适,哪怕这种方式类似于秋后算账。 直属于军法司的各级军司,在“行军”编制时,就要作为军中佐官,随军出征,见证行军的作战过程。 一名将领在作战期间到底有没有消极避战、见死不救、图谋不轨,先由其同僚(譬如长史、司马)或者上级(行军总督)提出控告。 军法司根据各方证词,包括军司的报告,来做出判断,并下结论:有罪还是无罪。 若有罪,该怎么处罚。 以这种方式来震慑将领,能让带兵将领临机决断时,想清楚后果,再付诸实施。 行军总督,战时可以撤换行军都督职务,但除非特别情况(譬如对方涉嫌叛变、叛逃或者临阵倒戈),否则不允许行使“使持节”杀行军都督的权力。 即便杀了人,事后也得接受军法司调查。 一旦判定是滥杀,行军总督也得负责。 所以,战时军法审判机构——军法司,以及军司随军制度,是要跟着行军制度一起实施的。 而军法司做出的判决,由此引发的行刑(譬如死刑),除非皇帝特赦,必须严格执行,哪怕对方是宗室或者勋贵,否则就是笑话。 萧询听大将军说了一番,觉得很有道理,既然这制度先在两淮试行,那就先试试再说。 反正军法司由大将军主管,想来,必然能够有效震慑、约束将领们战时的行为。 。。。。。。 淮阴行在,行宫边上军营官署,都督宫城诸军事的大将军李笠,忙着签发军令,调动禁军进行各类布防。 与此同时,还要向周边驻军发布命令,做出各种布置,确保行在安全。 因为涉及中外诸军事,所以命令很多,李笠不敢大意,幕僚拟定的每一份命令,都仔细看过。 中外诸军事,指的是中军、外军诸军事,这里的中、外之分,分辨标准是京城(中枢所在)。 常年驻扎在京城内外的军队,是中军,这就包括了禁卫诸军; 外军,泛指各地都督区所统辖之军队,还包括各州郡所统辖的州郡兵。 中军镇守京城,外军镇守地方,两者相互掣肘,若有人“都督中外诸军事”,意味着此人距离皇位已经很近了。 想到这里,李笠放下笔。 如今,权臣的“标签头衔”有两个: 一个是“录尚书事”,指的是掌握行政、人事权; 一个是“都督中外诸军事“,指的是掌握军权。 如果要二选一,必然选后者,因为抓住了军权,才是真正的掌权。 但军权在手,未必能打胜仗,因为军队必须能打,掌握在手里才有意义。 皇帝到了淮阴,李笠酝酿已久的整军(抓军权)计划,终于可以实施。 他整军的目标,是中军。 中军经过整顿,战斗力增强,才能跟着皇帝御驾亲征,保皇帝平安。 所以有这各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没人能正面反对李笠的整军计划。 而中军一旦增强,意味着中枢和地方的力量对比,中枢渐渐有优势。 使得外军作乱、进攻中枢的可能性降低。 至于整顿后的中军听谁的,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中外军制度,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但结合政治局势,有一个缺陷:一旦中军势弱就会出现外重内轻的局面。 那些本该镇守地方、拱卫京师的外军,因为失去了牵制作用,其本身,也会成为祸乱的根源。 野心家靠着强大的外军,可以入主中枢夺取皇权。 而之前其所属势力,则会取代原有的中军成为新的中军系统。 宋、齐、梁的朝代更替,就很说明问题: 前朝皇室内讧,同室操戈不停重演,从而导致政治混乱,而中军的控制权一直是争夺的焦点。 连年战乱,中军需要经常外出征讨,可是兵力却又不能及时得到补充,导致实力急速下降。 这两点是导致中军势力变弱的原因,一旦中军出现疲软状态,那么野心家则会依靠外军强势崛起。 使得本该为稳定朝纲而设的外军,成为野心家的工具。 宋末的萧道成、齐末的萧衍,都是靠着强大的外军(萧道成靠青、徐武装,萧衍靠雍州势力)夺取了前朝的江山。 然后兵员本地化(建康化),中军战斗力下降,沦为仪仗队。 军中充斥着大量关系户、喝兵血的蛀虫,寻常兵卒没有良好的训练,甚至身兼数职,变成雇工。 外重内轻,是如今梁国中、外军的现状,中军基本没有像样的野战能力。 当年侯景做乱,中军的表现极其不堪,如同草包,也亏得有台城作为防御设施,勉强挡住叛军的围攻。 当年羸弱的中军,直到现在,战斗力都不怎么样。 无论谁当皇帝,都没有足够的信心以中军震慑外军。 也亏得实力最强得外军——徐州军是李笠嫡系,不然,他这个大将军也当不安稳。 之前,李笠就想整顿中军,但投鼠忌器,担心整军导致将士心怀不满,以至于为人所趁,发动宫变。 现在好了,皇帝来到淮阴,而淮阴,在徐州军的“一日突击”范围内。 李笠提笔,继续签发军令。 他现在开始整顿中军,谁敢不听话、闹事,他就让对方“删号重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整军(续) 上午,军营,一处营房内,知识竞赛正在进行,参赛的两支队伍,其成员人手一本“丹禁保卫条例”,根据比赛规则,轮流向对手提问。 又有许多将士作为听众,坐在一旁旁听。 丹禁,指代宫城,丹禁保卫条例,是大将军主导下编撰的一套宫禁规则,宿卫宫城的禁军、侍卫,都要记住相关内容。 但死记硬背没意思,于是各营定期举办知识竞赛,抽查将士们对条例的掌握情况。 提问时,随机从对面队伍里点一个人接受提问,被提问者回答结束后,由裁判判定答案是正确还是错误。 一队十人,每人可提问三次。 两队各自提问完 毕,裁判统计回答错误的次数,以次数少的一队为胜者。 败者,要给胜者洗十天衣服。 如果不分胜负,还有下半场:比赛讲鬼怪故事,由观众来投票决定胜负。 而各类有赏有罚的比武,也会定期进行。 这样的比赛制度,是大将军定下的,实行半年以来,很受禁军将士欢迎,让枯燥的军营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房间外,窗户旁,身着戎服的皇帝萧询,见房内气氛十分活跃,很高兴,想进去体验一下,被陪同参观的大将军李笠劝住了。 因为皇帝一进去,将士们就放不开手脚。 到了讲鬼怪故事环节,会因为皇帝在场? 将士们不敢胡乱编故事。 萧询沿着石子路向前走,经过操场,见许多兵卒列队跑圈? 或者在军士监督下进行各类训练? 只觉心旷神怡。 这就是大将军所说的“朝气蓬勃”? 气氛活跃的军营,让人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活力”, 而只有漫步军营? 才让他切实感受到? 自己是在为北伐做准备,而不是来淮阴游山玩水。 将来北伐,他御驾亲征? 中军要随行? 必要时会投入作战? 所以? 中军诸营不能是个样子货? 得操练? 如战兵那般操练。 大将军对中军的整顿,其实从去年就开始做铺垫,到了淮阴后,加大整顿力度,成效十分显著。 萧询每次临时起意到禁军各营巡视? 随意点几个兵用二石弓射箭? 成绩都不错。 他知道要把箭射好? 至少得练个一两年? 能开二石弓的人,双臂必然强劲有力,换了长矛、刀盾? 一样能用得不错。 所以,萧询认为大将军整军是真的把禁军将士的作战能力提升了。 而不是一些大臣嘀咕的那样,大将军整军是为了清除异己,别有意图。 见前方擂台围得人山人海,萧询知道是技击比赛正在进行,来了兴致,直接就往人群里挤。 他身着戎服,虽然年纪小了些,但看上去就是一个兵卒打扮,不起眼,若不是身材魁梧的李笠在前方开路,根本就别想挤进去。 跟在后边、陪同巡营的黄?,见着皇帝的背影,忽然冒出个念头:不如我送你一程,让你父子团聚? 从某种意义来说,黄?是萧询的杀父仇人,因为当初导致萧大器重伤不治的怪猴,就是黄?养的。 虽然这件事是个秘密,但对于黄?来说,既然干了一次,不在乎多干一次。 他现在作为禁军将领,掌管部分禁军,帮妹夫李笠掌握宫禁,真要动手脚,不是不行。 不过,张铤说时机未到,所以黄?就安安分分当忠臣。 在他看来,妹夫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虽然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过终究是一步步靠近最高的位置。 如今,把小皇帝哄得高兴,离开建康,驻跸淮阴,这招不错,所以,他们也没必要走极端。 想想张铤给他分析的一些事情,黄?有些期待: 皇帝驻跸淮阴,以淮阴为行在而常住,两淮的豪族大户,可不会放过这接近中枢的机会,用不了几年,局势可就要变了。 。。。。。。 官署,李笠召集佐官,对近期整军的成果进行小结,总结经验教训,为第二阶段的整军做好准备。 第二阶段是什么? 制度变革:实现将、兵分离,以军士管兵,避免“兵为将有”,防止因为某个禁军将领出问题,导致整支军队跟着一起异动。 但将、兵分离,会出现“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弊病,导致军队战斗力下降。 所以,要打“补丁”,对于李笠而言,这不是大问题。 因为在徐州试行多年的“军士管兵”制度,已经总结出许多经验教训,采取了不少有效的措施来消除负面影响,有现成的“补丁”。 李笠认为,对于中军而言,排在第一位的要求,是忠诚可靠,而不是战斗力。 只有实现将、兵分离,才能尽可能降低禁军发生倒戈的概率。 而且,现有的中军制度,其实也在实行变相的将、兵分离,这是百余年来不断演变的结果。 自刘宋以来,中军构成比较稳定:京师的宿卫诸军,基础为六军。 六军之主将,为领军、护军、左卫、右卫、骁骑、游击六将军。 后来,高祖(萧衍)时,骁骑和游击分左右,又设云骑、游骑将军。 此外,有左军、右军、前军、后军四将军,号“四军”。 又有虎贲中郎将、冗从仆射、羽林监三将,屯骑、步骑、越骑、长水、射声五校尉。 以及积射、强弩二将军。 还有称作禁防、左右御刀、左右夹毂的近侍,即侍卫,多为阉人和武吏担任。 中军的左右二卫,守卫宫阙,其余诸军宿卫京师,有必要时,奉命出征,战事结束,回城驻守。 中军的主帅是领军将军,掌“内军”,即中军之中宿卫台城之内、守卫宫阙(皇宫)的那部分军队。 中军之中,护军将军掌“外军”,即台城之外,宿卫京城的那部分军队。 正常情况下,诸军的长官都是流官,上任、离任,对各营的兵员构成不会造成影响。 所以是“铁打营盘,流水的主将”,为某种意义上的将、兵分离。 但也正是如此,将、兵分离导致中军的作战能力下降。 皇帝任命禁军将领,政治考虑(权力博弈)高于军事考虑,所以禁军将领本身军事能力差已经见怪不怪。 最典型的例子,是侯景作乱时,宿卫建康的中军诸军,表现极其稀烂。 因为其主帅大多是皇帝信任的文士,而不是真正会打仗的将领。 譬如奉命镇守长江要津采石矶的王质,不等换防的兵马抵达,自己就率军跑了,导致采石矶无人守卫,侯景叛军从容渡江。 譬如临危受命、镇守朱雀门的庾信,这位在文学上的造诣可称“当世一流”,但根本就不会打仗,甚至连面对敌人的胆气都没有。 所以,被叛军射来流矢吓得弃军逃跑,导致朱雀门瞬间失守。 李笠整军、实行军士管兵,反倒是在确保中军忠诚度的前提下,提升中军作战能力。 至于不通军事之人被任命为禁军主将,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增强战斗力的同时,又要强化禁军的“本职工作”:看家护院,安全保卫。 中军队伍如此繁多,其实分工简单,无非三种: 第一种,皇帝在哪里,就跟着在哪里。 皇帝在宫里,就守宫殿,守各门,出门,就当随从,侍卫左右,或者外围警戒。 第二种,无论皇帝在不在皇宫,都守着宫殿和各门,等同于护院。 第三种,平时守卫京城(不包括台城),必要时出征作战,等同于战兵。 所以,中军诸军各营兵卒得训练标准,全按战兵的要求来就对了。 侍卫们再加练“要员保护”,齐活。 会议进行到后半段,李笠再次强调:“军士和裨将的军事教育,势在必行,文化课开办了一年有余,可以开始考核了。” “文化考试不合格的人,就无法继续深造,学习更多的军事知识,如何有资格晋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为何而战 官署,听事内,李笠站在一面墙前,看着墙上悬挂的巨型舆图,听佐官介绍河南战役发动后的战时后勤路线图。 后勤很重要,尤其对以步兵为主的梁军来说,是个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 如果不事先做好准备,待得开战后一旦河南战事不顺,梁军会先撑不住的。 原因有几点: 一,河南和淮北在地理上是一片地区,这广袤地区的大小河流,大半是淮水支流,所以其整体走向,是北往南流,所以,梁军北伐,即便后勤走水路,也是逆水行船。 如此一来,粮草、辎重的输送要投入大量人力(撑船、拉纤),虽然比起陆路运输还是省力不少,但这样的人力负担,对于梁国来说,依旧不小。 二,河流的航运能力有限,每日可通行的船只数量,不是无限的,这就限制了“物流”。 还得考虑往返船队的调度问题。 而且到了冬季,河流水位下降,也会影响船只的通行,“大吨位”的船只若受影响,即便每日通行的船只数不变,但实际载货能力已经明显下降了。 三,长距离运输(陆运、航运),一支运输队从头走到尾,再返程,这种做法效率很低? 人员也容易疲惫。 所以根据多年经验,最好实行逐段转运,也就是将漫长的运输线(粮道)分段? 每一段? 有单独的运输小队实行运输。 各段有物资中转站? 让物资实现中转。 如此一来,各段的运输小队分工协作,将物资运到前线。 但分段有讲究? 如何协调各段的物资转运? 是很费神的事情,需要大量有经验的官吏主持相关事宜。 而且随着战事的发展,运输线会延长或者分叉? 又因为敌军随时会袭击运输线? 所以如何确保运输线的安全和效率? 是无法回避的问题。 正是因为运输线的复杂、脆弱和重要性? 使得骑兵有优势的齐军? 极大概率能导致梁军后勤不畅甚至中断? 这对于战事的影响很大。 本来,后勤是为前线战事服务的,但是当后勤运输线成为己方弱点之后,围绕运输线各节点的攻防战斗,会反过来干扰前线战事。 李笠打了十几年的仗? 当然知道后勤的重要性? 而他手下有一支经过十余年磨练的后勤管理团队? 可以很好地完 成各类战役的后勤规划、实施工作。 这个团队人数很多? 所以分为几个“小组”,在他、梁森、彭均身边,提供军事后勤相关支持? 并承担转运任务。 现在,团队的负责人,就在向府主介绍河南战役的后勤路线图,并将几套后勤方案逐一介绍。 最激进的方案,是就地征粮,而不是从后方运粮,如此一来,后勤压力大减,己方破绽也少了很多。 就地征粮,就是在作战地区征收粮食,征收的对象,不是寻常村落,而是豪强大户的庄园、坞堡。 征收方式,可以是软硬兼施的“借”,实在不行,可以直接抢,攻破坞堡、庄园,抢钱抢粮食抢女人。 这么做当然有副作用:如此一来,会让梁军成为河南各地大户眼中的强盗。 对方会暗中积蓄力量,待得齐军反扑,便来个内外夹击,将梁军击败、赶走。 即便梁军在河南站稳脚跟,这帮怀恨在心的地头蛇,根本就不可能真诚合作,州郡县官府想要有效治理地方,难度增大。 李笠对这个激进的方案很满意,他无所谓河南地头蛇会怎么想,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拉拢这帮人。 包括大名鼎鼎的荥阳郑氏。 等到河南战役开始,他的责任,就是带着梁军将士打胜仗,在河南抢钱抢粮食抢女人。 攻下来的地盘,当然归朝廷,朝廷置州郡县官员,将地盘纳入管辖。 但肥沃的土地,该由将士们凭军功来分,以卫所屯田的方式,让军队在河南扎根,让这些卫所据点,成为地方官府实施管辖的有力支撑点。 而不是和河南的地主们妥协。 毫无疑问,这种做法会激起齐国地主们对梁军的极大敌意。 尤其是河北地区的豪强大户,一旦梁国真的在河南实行“打豪族、分田地”的政策,河北豪强们恐怕要和齐国共存亡。 这对李笠来说,无所谓。 你们又不是梁国的百姓,也不会给梁国缴纳一粒米,一文税,我干嘛要考虑你们的感受? 不光齐国,梁国国内那些不交税、交租的地主,我都不想留... 交租、交税的地主,是大梁的良民,妥妥的要受保护,必须有上升空间,至于那些不交租的,呵呵... 李笠想着想着,表情变得有些怪,一旁,祖珽以为李笠哪里不舒服,问:“君侯?” “嗯?”李笠回过神来,问:“把河南那些不听话的地主杀光,腾出地来给立功将士分,这做法,会不会导致天下震动?” “震动?没有人敢对胜利者指手画脚...”祖珽不认为这是问题。 他知道李笠有神兵,军队天下无敌,所以,还忌惮什么? 所以祖珽觉得李笠死要面子活受罪,居然能忍那对孤儿寡母这么久。 女婿算什么哟,再说又没生儿子... 祖珽收起思绪,与其他人一道,就“激进方案”的实施细则,讨论起来。 河南战役若顺利结束,立功将士的奖赏确实是个问题,分田地当然是最好的犒赏办法,问题是地从哪里来? 所以,不如一开始,就打着“就地征粮”解决后勤问题的旗号,直接把不听话的河南各地豪族大户干掉,方便战后分田地。 攻下河南,并站稳脚跟,把河南的“无主”土地,分给立功将士,如此一来,会极大鼓舞士气,会有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更富裕的河北。 徐州的卫所屯田制度,为这种策略提供了有力地工具,既能让军队扎根地方,也能让新的官府站稳脚跟,而不需要和地头蛇妥协什么。 李笠觉得,为了鼓舞士气,让下一次北伐获得胜利,必须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告诉将士们,在北伐中,他们为何而战? 百年来,南军北伐,每一次的口号都喊得震天响,可基本上都虎头蛇尾,不了了之,为何? 除去军事原因,无非是北伐不符合许多人的利益。 无利可图的事情,做起来自然没有干劲。 江南士族、寒族,认为北伐是负担:他们为此要额外承担加重的赋税,北伐成功,新得土地又和他们无关。 皇帝认为,北伐只是权臣积累声望、揽权的手段,不成功最好,或者,让宗室做北伐主帅,省得外姓做大。 哪怕宗室无能、导致北伐失败也无妨,至少不让外人有出头的机会。 侨居士族认为,北伐一旦成功,意味着大量武夫、寒人有机会升官,挤占他们的位置。 寻常百姓认为,官军北伐,只会加重自己的负担,以及在战场上阵亡的风险,朝廷开疆拓土,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李笠就要让将士们知道,北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抢钱抢粮抢女人。 朝廷收复河南,立功将士能分田地,能晋升,能有更好的位置和机会,为天子效命。 因为,天子已经被他请到淮南来了。 下一次北伐,就是河南战役,皇帝御驾亲征,拿第一大功。 官军打了胜仗,占了河南,将士们凭军功分田地、晋升,拿实惠。 而立功的将领们,表现都被皇帝看在眼里,进爵、进军号、升官,接近中枢,不是问题。 最重要得是,有金牌带练李三郎带队“刷副本”、刷军功,大伙妥妥的升官发财有没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话糙理不糙 夜,李昉做完 了功课,黄姈亲自检查,而李笠坐在一旁,和儿子聊天。 聊着聊着,聊到了时局,他一时兴起,向儿子李昉解释什么是北伐。 北伐就是抢钱抢粮食抢女人。 话糙理不糙,只有这么说,才能让将士们用命。 “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大多数都已经当官、当幕僚了,我们能用的人,就是那些目不识丁、有点蠢的人。” “对这些人,讲大道理是讲不通的,讲什么大义、正统、还于旧都,人家根本就不明白你说什么。” “要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数数靠数手指,超过十,就不会数了。” “所以,要换一种办法来鼓动他们,让他们觉得打仗是对的,是必须的,所以‘北伐’只不过是一个口号,跟“阿弥陀佛”其实是一样的。” “那该怎么说呢?就说河南河北有好多良田,有好多粮食,有好多女人,所以我们要北伐。” “北伐,就是抢钱抢粮食抢女人,什么大义啊、正统啊,别想那么多。” “北伐成功了,大伙就能分田地,就能有女人传宗接代,过好日子...” “只要第一次北伐,大伙确实分到了田地、抢到了女人来传宗接代,那么下一次北伐,响应的人自然就更多...” 对于父亲的讲解,李昉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怎么感觉北伐这么热血沸腾的事情? 被说成是打家劫舍? 李笠知道儿子难以理解,毕竟以其年龄,放在后世? 还是个五六年级的小学生? 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世故。 黄聆在一旁听了? 哭笑不得,检查完 功课,让儿子回去早些休息。 等等儿子走后? 黄姈问起方才的话题:“怎么和儿子说这个?” “我是这么跟皇帝说的? 自然也能和儿子说。” “这不是太、太...”黄姈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粗鄙,李笠不以为意,看着夫人:“想要人家卖命? 就必须舍得给买命钱。” “土地最值钱? 也最实在? 只要让将士们知道? 跟着我打仗能打胜仗? 北伐成功能分田地? 这士气,就上来了。” “只要稳稳占了地盘,不识相的地头蛇就斩草除根,让军队以卫所屯田,占地盘? 扎根地方? 协助新官府? 管理占领区。” “什么占领区? 说得这么难听...”黄姈对李笠的用语不赞同。 李笠不以为意:“不要被什么大义束缚了手脚,天下分裂两百多年年,你跟河北的大户说? 我们都是一国子民,人家当你疯的。” “建康的士族,都不把百姓当人,你以为河北的士族、豪族,会认可建康朝廷是自己人?” “朝廷跟他们妥协,妥协的结果是什么?把官位分出来,给这些新附士族?那么,替皇帝卖命打仗的将士,算什么?” “保家卫国,是这些将士,南征北战,是这些将士,若能统一天下,也是靠这些将士流血流泪又流汗。” “哦,天下统一了,排排坐分果果的时候,将士们就没份了,不要说官位,连地都不想分,这算什么?” “打仗的时候,九品中正制屁用没有,天生贵种玩消失;等到天下太平,就一个个跳出来,要按九品中正制,靠着血统抢官位,凭什么?” “魏国为何会出现六镇之乱?不就是迁都洛阳后,搞九品中正制那一套,搞门阀政治,断了武人上升途径。” “不要说边军变成贱民,就说京城驻军,将领们的仕途受阻,子弟入仕无望,这比断人财路严重多了。” “所以,六镇之乱前,就有京城禁军哗变,乱兵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冲击私第、虐杀朝廷命官,而朝廷还不敢管。” “我就纳闷了,那些世家高门、天生贵种,自己不掌兵权,哪来的底气和一群杀人盈野的武夫玩嘴炮、谈天命?” “尔朱荣发动的河阴之变,就是武人集团对士族官僚的一次报复,连带着把皇族也屠杀大半。” “梁国是没出这种事,要是有,来个石头津之变,在建康的士族以及宗室,恐怕都要死光了。” 黄姈听到这里,问:“莫非你对皇帝说了河阴之变?” “我为何要说?这会被当做是恐吓,何必自找麻烦。”李笠说得口干舌燥,连喝几杯茶。 黄姈见李笠知分寸,放了心。 “不过,有个消息,不知是谁,传到宫里,就是最近。”李笠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据说,去年冬天,齐国的昭信皇后李祖娥,产下一女。” “昭信皇后李祖娥?高洋不是死了两年了,她怎么会...”黄姈说着说着,没说下去。 守寡两年的先帝遗孀,居然怀孕、生下一女,奸夫是谁,不言而喻。 因为有胆子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齐国现任皇帝高湛,高洋的同母弟。 “这就是榜样的力量。”李笠摇摇头,“高洋当年,强占自己寡嫂,现在,他弟弟有样学样,也占了寡嫂。” “据说李祖娥怀孕后,儿子高绍德求见,她没脸见,被高绍德一番嘲讽,羞愧不已,生下的女儿,很快夭折。” “或许,是不想让这个孽种活下来,唉。” “高湛暴怒,便当着李祖娥的面,把高绍德活活打死,又把李祖娥打得遍体鳞伤,最后,捡了条命的李祖娥出家为尼。” “帝王家,居然弄出这种破事,简直是禽兽不如,这一家人,一个个被权力迷了眼,人性的阴暗面,暴露无疑。” “皇帝和太后,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怎么想?不用我去点,他母子也该知道,收买军心、抓住兵权,有多重要。” “若收复河南,皇帝不舍得分田地,行,将士们就不给他卖命,反正姓萧的有那么多,高祖血脉,也不止只有他一个。” “收买军心、抓兵权?”黄姈喃喃着,盯着李笠。 李笠点点头,她问:“那好啊,等抓权抓到后面,发现你这个大将军,更得军心,妨碍了他抓兵权,怎么办?” “尔朱荣这个天柱大将军,可是被皇帝女婿给杀了。” 李笠闻言看着黄姈,黄姈依旧盯着李笠。 片刻,李笠笑道:“你说的这件事,我在书上看过。” “左右早就提醒他,皇帝意图动手,他自大,不信废物女婿有这个胆子,正好,宫里传来消息,说尔朱皇后生下一子,便大大咧咧入宫。” “结果,被皇帝女婿亲手砍死,跟着入宫的世子和亲信,也丧了命。” 李笠顿了顿,见黄姈依旧盯着自己,说:“我没开霸府,不是丞相,也未录尚书事,更不是都督中外诸军事,皇帝脑子有问题针对我?” “弄死我,好让录尚书事的叔叔上位?还是让其他叔叔上位?” 黄姈眉毛一挑:“你这算是自大吧,看不起皇帝,和尔朱荣是一样一样的。” 李笠摇摇头:“你才看不起皇帝,当他是愣头青。” “他和太后再怎么蠢,也知道第一威胁是皇叔,是录尚书事的皇叔,干掉我,他母子靠什么自保?” “我折腾北伐这个大项目,皇帝就看到了机会,那就是积累声望,亲近军功寒人,想办法将其转化为自己的班底,抓军权。” “这就是他将来亲政后,坐稳位置的最大依仗,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在眼前,他吃错药了对付我?江夏王是他生父么?” 道理,黄姈当然明白,所以她很奇怪李笠到底在想什么:“那等皇帝如愿以偿了呢?狡兔死,走狗烹。” 李笠收起笑容,握着黄姈的手:“我心里有数,如果不走运,真的有那一天,不要紧,你接管一切。” “以你的才能,一样可以扫平障碍,开国,做皇帝,做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帝。” 黄姈闻言猛地一抽手,然后扑上来,双手掐着李笠的脖子,使劲全身力气,把李笠按在榻上,低声吼着: “你敢不负责任先走!!!好,我就敢做女帝,然后、然后、然后纳许多面首!” “生许多儿子,把皇位传给那些儿子之一!没你儿子的份!” 李笠挣扎着,见黄姈眼眶发红,便扯着嗓子喊:“哎哟,你不讲武德啊!” “偷、偷袭!!” 折腾了一会,李笠制住黄姈,待对方缓了缓情绪,他说:“身份不一样,能做的事情,也不一样。” “你肯定在想,我图什么,好,我告诉你,一个字,北伐。” 黄姈反驳:“这是两个字。” “不要在意细节。”李笠继续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只有成功的北伐,才能促成军功集团的出现,让一潭发臭的死水,迎来新生。” “然而外姓大臣想要主导北伐,谈何容易?” “历史上,一次次地北伐,大都逃不过草草收场的结局。” “不说军事问题,只说权力博弈,你在前面北伐,后面一帮政敌在拆台、拖后腿。” “北伐输了,你下台,赢了,还没来得及巩固成果,皇帝的猜忌就来了。” “届时,要么后院失火,你得回去灭火,要么后方乱起来,你被迫回去平叛,或者回去加九锡。” “于是北伐成果没时间固守,就这么完 了。” “回到京城、加了九锡,你得花几年时间稳定局面。” “好不容易有空了,却不能离开京城御驾亲征,因为担心前脚一走,后脚就有前朝遗族造反。” “派大将北伐,你担心对方学你,靠北伐积累声望、收拢军心,待得时机成熟,也来个加九锡。” “思来想去,若要北伐,只能让自家人挂帅,如果自家人没那本事,北伐,也就是草草收场。” “如果自家人有那本事,你又该嘀咕了——将来尾大不掉,我怎么办?我儿子怎么办?可得让听话的庸才挂帅,结果...”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北伐,口号喊得震天响,却依旧是草草收场。” “现在,皇帝御驾亲征,北伐以谁为主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下一次北伐若成功,譬如收复河南,皇帝继续刷声望,我也继续刷声望,将士们刷军功、分田地,军功集团成形,皆大欢喜。” 李笠一番话,说得黄姈哑口无言。 道理她明白:少帝御驾亲征,实际指挥打仗的是大将军,那么对于因北伐成功而出现的军功集团,真正认可的“带头人”是谁,不言而喻。 李笠之前,向她说起过一种骗钱的伎俩: 张三“高息借款”,其还款利息极高,李四尝试着借给对方一小笔钱,发现返利确实很高、很及时,于是继续把钱借给张三,并且增加借款金额。 连续几次后,张三都按时把本、息还给李四,于是李四贪念大涨,把自己的全部余财连同向别人高息借来的钱,都借给张三。 结果张三卷款跑了。 李四自己的钱没了不说,还欠了别人一大笔钱。 这场骗局里,张三利用李四的贪念设陷阱,李四贪的是张三给的高额利息,而张三,图的是李四的本金。 李四以为自己占便宜,结果便宜没占到,被人骗得倾家荡产。 想着想着,黄姈忽然想到,张铤最近沉默了许多。 看来,张铤也为此出谋划策,所以,李笠正有条不紊的向目标接近。 李笠见黄姈想通了,便说:“权力,需要人认可,才是真正的权力,认可的人越多,权力才越大。” “若空有皇帝的名号,但没人把你当一回事,那么,这皇帝就是个傀儡,一个摆设,号令不出寝宫。” “如何让人认可你手中所谓的权力呢?无非是妥协、利益交换,但最根本、最直接的办法,是手握杀人剑。” “做到谁不听话,谁就要死,如此一来,人们才会认可你的权力,你手中的权力,才是说一不二的权力。” “为什么,有的权臣宁可不录尚书事,也要都督中外诸军事?因为他们明白,控制了军队,才能控制一切。” “皇帝若掌握军权,哪怕让宗室或外臣录尚书事,也不会担心什么。” “现在,皇帝和太后,以及东宫故人们,看得很清楚,皇帝掌握军权的机会,就在北伐,且必须是北伐成功。” “北伐成功,皇帝就有机会给将士加官进爵、收买人心。” “一次次的北伐,一次次的胜利,让皇帝声望大涨得同时,能够收买更多的人心,有了军队的支持,他还怕皇叔作乱?” “这种时候,那么多人都指望我这个大将军来确保北伐成功,你跟我说,皇帝可能放着江夏王不去对付,对付我。” “到底是我看不起皇帝的智商,还是你看不起皇帝的智商?” 黄姈觉得有些尴尬,她不是不懂道理,只是关心则乱。 怕哪一天,宫里传来消息,说李平安生下皇子,于是李笠高高兴兴入宫,结果被皇帝“掷杯为号”,就这么惨死。 到时候,就算她报了仇,又能如何? 人死不能复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量入为出 下午,书房,赵孟娘向李笠汇报家中“第一季度”的开支情况,以便让李笠对家里财务状况有个大概了解。 薛月嫦作为副手,协助赵孟娘汇报。 正所谓“家大业大开销大”,李笠虽然有很多产业,如同一株株摇钱树给他带来大量收入,但与此同时,开支也很大。 维持彭城公府邸的“运行”,日常开支少不了,但比起养兵的开支,那就是个小数目。 一如这个时代的惯例,李笠养着部曲,数量不少,又养马,开支更是比养部曲多了许多,所以彭城公府在日进斗金的同时,也在“日出斗金”。 为了加强财务管理(即理财),控制开支和成本,彭城公府邸实行“财务预算制”。 其中包括预算管理,以及预算、核算制度。 预算,就是每年的特定日期(譬如年底),对来年可能产生的开支进行预估,定出可能的开支额度。 决算,就是预算时间期满时(第二年一年),对当年预算的实际情况进行核算,确认收支是盈余、亏损还是持平。 并作为下一次预算的基础。 基于成本控制的目的,李笠实行开支“季度跟踪”制度: 将一年分为四个季度,每个季度结束后,次月月底前,必须对上个季度的开支进行粗略统计。 一旦发现开支大幅超出季度预算,必须尽快找出原因,并采取对策,控制开支(成本)的异常波动。 所以,合理的财务管理制度,可以有效控制成本, 这项工作,由赵孟娘来承担,算是“财务监督”,因为“内当家”是夫人黄姈,监督者得换个人来。 但赵孟娘本身也分管部分产业,事务繁忙,李笠让薛月嫦也参与“财务监督”。 大概听了一会,李笠知道“第一季度”家中的开支并无异常,很满意,打算结束这场“小会”。 但薛月嫦的表现欲望极强,想要汇报一些事情,李笠不想打击对方的积极性,便继续听下去。 听着听着,走了神。 财务管理,对于个人/家庭而言是“理财”,对于国家来说,是升级版的理财。 无论是个人、家庭还是国家,理财无非两个观点:量入为出,量出为入。 量入为出,即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量出为入,即要花多少钱,就想办法攒够这个数目。 在现代,月收入三千的人,为了买售价八千的手机,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攒钱,攒够钱再买手机,这可以看作是量入为出。 第二种,刷信用卡买手机,然后分期慢慢还款,来个“早买早享受”,这可以看作是量出而入的一种方式。 把个人换成王朝,同理。 西汉时记录先秦礼制的《礼记·王制》有“用地小大,视年之丰秏。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量入以为出”的内容。 所以,自先秦以来到现在(南北朝),历代朝廷的财政管理,大体遵循量入为出的原则。 量入为出,关键在“入”。 在农业社会,无论朝廷税收还是家庭收入,都受到农业产出季节性和数量的限制。 收入成为硬约束,量入为出是逻辑的必然,也是生产力不发达的反映。 同时,在封建王朝体制下,“事无巨细皆决于上”,官府的职能边界难以有效界定,财政支出的数额也就难以合理限定。 只能通过收入水平来制约。 但实际上,当朝廷的开支过大,必然超过正常收入时,财政就会变成量出为入。 譬如皇帝要大兴土木修建宫殿以供享乐,于是开支大涨,但又不想慢慢存钱粮,过个几年再动工,于是加大征税、征发劳役的力度,以增加收入、应付开支。 所以,量入为出就变成了量出为入。 梁国的财政管理制度,按说原则是“量入为出”,但因为开支不小,加上币制败坏,所以实际上经常是量出为入。 朝廷把各类负担转嫁给百姓,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大量编户民出逃,要么依附豪强大户变成依附民,要么变成居无定所的山湖人。 而巨大的开支,其实许多都未用在实处,财政管理制度,本身就是个大漏勺。 即便现在有了乐安大铜矿,若不把大漏勺换了,以确保节流,那么无论开多少源,都不够用。 所以李笠认为,财政管理制度应该改革了。 最好能换成类似现代政府的财政预算制度,当然,考虑到时代特点,只能是低配版的财政预算制度。 这种事得一步步来,所以需要分阶段试行,第一步,就是从自己家做起。 他在家里实行预算、决算制度,就是为了控制成本,且这制度已经先在产业经营中试用多年。 然后,在徐州生根发芽,成为州廨试行的有效财政制度。 与此同时,徐州军府的财务管理,也试行该制度,经过不断完善,预算、决算制已经具备了进一步推广的条件。 所以,总税司的财务管理,也实行该制度。 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就要在国家层面实行,目的是确保财政盈余,控制行政成本。 若一个国家的朝廷,无法有效控制行政成本,那么迟早会因为入不敷出,养不起军队、无法赈济灾民,亡于内忧外患之中。 改朝换代后,要是继续用若大漏勺的财政管理制度,那么新朝接手的,依旧是个烂摊子。 然而,想要在国家层面上大刀阔斧改革财政制度,可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预算、决算这种概念,古来有之,并不稀奇,但财政依旧实行“量入为出”,这是传统。 传统之所以成为传统,是有原因的。 历朝历代掌管财务的官员,都必然明白预算、决算这两个概念,并有一个名词“度支”,以及相应的中央官署。 度支,规划计算开支,梁国有度支尚书,领度支、殿中、金部、仓部四曹,掌管全国财赋的统计和支调。 度支曹为国家财计主管机构,而地方上,郡(以及封国)有上计吏,在郡守(内史)之下专管财政记账,掌握地方财政收入数字。 并负责收集属地财政数字,设有专门的“上计簿”,用以向京师呈报。 以便中枢对地方财政收入进行核算。 但是,自古以来,历代朝廷的财政,实行“量入为出”的制度,更进一步的财政预算制度,却实行不起来。 这不是理财能手们不想实行,而是现实条件决定了要实行财政预算、决算制,根本就执行不下去。 一,以农业经济为主的经济结构,受天气影响很大,随着年景而出现的丰收或歉收,使得财政预算难以做到相对准确预估。 二,财政收入里,收入有两种,一是税(田租、户调以及商税、杂税),二是劳役。 税好统计、预估,可劳役役却做不到。 劳役、杂役的实现,需要征发百姓来服役,但无法对服役结果进行准确评估。 因为百姓以亲身应役的方式,修建的桥梁、房屋、水利设施,根本就无法纳入财政总账。 若把百姓亲身应役服役排除在预算外,不是不行,可百姓缴纳代役钱、官府以此雇人代役 而产生的费用,怎么算,是个问题。 三,皇帝的为所欲为,使得开支无法控制。 皇帝对功臣、近亲、佞幸的赏赐,既无常例所循,也无数额限制,全凭皇帝的一时之念。 动辄赏赐若干顷良田、若干封户,或直接赐予金银珠宝或绢帛,所以会导致开支失控。 四,皇帝私库和朝廷国库界限模糊不清,国家公用和皇帝私用分不清楚。 从制度上说,自古以来,历代朝廷的财政有两大管理系统,其一是国库,其二是皇帝私库。 掌管国家公用的是大司农,掌管皇室费用的是少府,这是汉时制度。 但实际运行中,少府系统经常侵占大司农系统所属的财物、财政收入,甚至皇帝自己也带头“化公为私”。 直接将各官署的财物乃至国库收入挪用,用来满足自己的各种需求,譬如营造宫殿、园林。 或者如梁武帝萧衍那样,一言不合就出家,迫使大臣们花公帑来赎,前后四次,直接导致国库少了亿万钱。 所以,除非君主立宪,有效限制皇帝乃至皇族的行为,财政预算制度才能真正在国家层面有效实行。 然而在这个时代,不可能有君主立宪制的政体,也不太可能有严格自律的皇帝、皇族,必然无法实行有效的财政预算制度。 李笠看着手中的资料,听着薛月嫦的汇报,只觉有些无奈。 这个时代,不适用许多他熟悉的制度,硬要上马,必然“水土不服”。 但是,财政/财务预算制度,还是可以在许多地方实行的。 。。。。。。 淮水南岸,钟离,陪着皇帝来此巡视的大将军李笠,站在城头上,看着城外淮水,想起当年自己攻打钟离的情景。 一眨眼,十来年过去,当年的小小二班材官将军,如今已是十八班的大将军。 旁边,皇帝萧询正听北道行台尚书王僧辩介绍钟离的备战情况。 北道行台,治所设在钟离,管辖、处理两淮地区军政事务,还负责编练府兵,为北伐做准备。 王僧辩自就任以来,一直很忙,钟离城经过不断建设,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所以,如今的钟离城,已不是是李笠当年攻破的那座城,城池规模大了许多,也坚固了许多。 但在李笠看来,也不过如此:在火炮面前,所谓的固若金汤依旧是个笑话。 李笠收回发散的思绪,依旧看着城外淮水。 他来之前,因为看过资料,所以没什么想问的,此时身处钟离城,想的是日后河南战役发动后,在这里出征的北伐大军,阵容会有多么盛大。 按作战方案,梁军会分三路北上,进攻河南,皇帝所在的中路军会以钟离为起点,沿着涡水北上,抵达亳州州治小黄。 然后,皇帝驻跸小黄,中路军前军会同亳州军一道,和东边的徐州军、右边的豫州军同时北上,对河南发动进攻。 先占地盘,扛住齐军的后续反扑,根据“徐州经验”,构筑河南防线,将河南地区稳稳的吃下。 李笠琢磨着河南战役,王僧辩也在向皇帝介绍北伐的准备情况。 两淮地区行府兵制,今年秋天,行台就要组织各地府兵前往淮阴,向皇帝展示府兵的操练成果。 若表现尚可,稳妥起见,明年,就能发动北伐。 但王僧辩希望今年秋冬就能开打,他趁着皇帝出巡到此,表明态度,当然,话不能说得太直接。 他认为今年两淮地区就能做好北伐准备,理由有三: 其一,吸纳两淮豪强编成的府兵堪用,只要开战后,徐州军能从侧翼稳住战局,那么以府兵为中坚的中路军,就做到稳扎稳打。 其二,两淮地区准备充分,这准备充分,既指两淮地区的粮草、物资准备充足,也包括可征发、调动的人员充足。 其三,他判断周国极大概率在秋后对齐国发动进攻,官军正好可以趁机进攻。 萧询听了这三点理由,对第二点有些好奇:北道行台才成立一年多,怎么两淮就准备充分了? 这也是让陪同巡视的江夏王萧大款等大臣好奇的地方。 王僧辩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和制度变革有关。 朝廷在两淮行府兵制,又以淮阴为行在,皇帝亲临淮南,一番举措,让两淮的百姓,看到朝廷北伐的决心。 也让两淮各地豪族、大户有了为国效命的机会。 于是,豪族、大户子弟踊跃投军,其所带部曲本就能战,又自备马匹,编为府兵后,加强训练,实力不敢说很强,但也不弱。 且豪强们自己有存粮,平日养兵、养马不费朝廷一粒米,那么两淮各地官府,就能存下更多的粮食。 除此之外,北道行台效法徐州,实行财政预算制度,对于成本的控制做得很好,节省了大笔钱粮开支,存下来,也是不小的数目。 而且,根据作战规划,河南战役开始后,北伐军的后勤,也将实行财务预算制度、管理制度。 完全可以将开支,控制在两淮地区能承受的范围内。 当然,随着战事变化,开支必然也会变化。 但根据徐州军历年作战的后勤管理经验,预算管理制度若严格执行,战时正常的后勤开支,可以较好控制。 做到量入为出。 萧询听了,心中高兴,萧大款听了,有些怀疑:不过是个预算管理制度,有这么神奇么? 打起仗来,各种突发事件层出不穷,开支蹭蹭蹭的涨,哪里是想管就能管住的? 对此持怀疑态度的人,不止萧大款一个,李笠看得出这帮人不信,面上不吭声,腹诽:光靠制度当然不行,得靠一支高效的执行队伍。。 至于何时打仗,他认为一切都要等秋后皇帝校阅府兵后再说。 但是,用预算制度来加强后勤的财务管理、加强成本控制,确实不错,这是实践出来的结果,不是他做白日梦。 比起在国家层面,在基层实行预算制度,更切合实际。 战时后勤财务管理,同样可以通过预算制度加强,前提是预算要做好,并且能打胜仗,不然,什么都是空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狂热 淮阴,行在西郊,军营校场,皇帝萧询在文武官员陪伴下,校阅府兵。 秋风中,身着红色戎服、披着玄甲的将士,排起整齐的队伍,远远看去,宛若红黑色海洋。 赫赫军威,至少从队列上展示出来,萧询见着这些府兵有如此气势,心中激动不已。 一旁,李笠看着面前人海,不为所动。 队伍很整齐,兵卒们很有精神,这不错。 但未经实战考验的新队伍,就这么投入战略决战中去,怎么看,都不能让人放心。 所以李笠认为,慎重起见,北伐得缓缓,至少等府兵磨炼过一番后,再承担重任比较好。 但是,情况不对。 看看喜形于色的皇帝,以及周围开始议论北伐的文武官员,李笠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 当菜市场买菜的大妈都在议论股市的时候,意味着股灾要到了。 伴驾的驸马都尉王?,也被眼前情景震撼。 他心中豪气激荡,见李笠若有所思的模样,认为这位一定是琢磨如何收复河南,便低声说: “大将军,官军若北伐,定然势如破竹呀!” “嗯?那是自然。”李笠微微一笑,这让王?觉得欢欣鼓舞。 大将军都说“那是自然”,说明收复河南胜算很大。 李笠见这位不通兵事的驸马都如此乐观,补充:“不过,齐国不会坐视河南失守,必然全力来争。” “他们也不想丢掉青州,却依旧夺不回去。”王?依旧乐观,他觉得只要北伐军由李笠来指挥,加上善战的徐州军,那是必然不会打败仗的。 李笠没再说下去,如今对于北伐形势,几乎是人人乐观,他就不好明着唱反调了。 王?作为琅琊王氏子弟,本来对这种事没必要上心,现在都如此乐观,可见,满朝上下,都陷入了“北伐必胜”的狂热状态。 收复河南,指日可待,经营数年后,发兵攻打齐国、收复河北,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来,数百年的战乱,或许就要结束,天下,统一了。 谁不想亲眼见证这一时刻的到来? 所以,今年就该北伐了。 这种事情,即便是想,也确实能让人激动,但李笠可没那么乐观。 齐国实力雄厚,一防二都没问题,就算丢了河南,还有河北,血条厚,撑得住。 且齐军战斗力很强,河南战役打起来可不轻松。 李笠能看到的问题,别人也能看出来,但如今人人热议北伐,怎么回事? 他认为,那些呼吁北伐的官员,估计有不少是属于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类型,这些人应当知道,若今年北伐,真的很勉强。 虽然前年收复青州,也算事发突然,但参战队伍,以正经官军为主, 现在不一样,刚编练不到两年的府兵,来源主要是各地豪族、大户及其部曲,以及乡兵,小规模战斗或许能打,可大军团作战时表现如何,尚未可知。 而北伐河南,必然引来齐军主力,爆发战略决战,在这种高强度的交战状态下,豪强武装构成的府兵能经受得住考验么? 李笠觉得悬,所以按照他原来的设想,是今年校阅结束后,府兵返回各自军府,待到来年,先参加一些边境摩擦战,磨练一番,再说北伐。 现在看来,在无数人的推波助澜下,立刻北伐的呼声越来越高。 皇帝本来就心痒痒的,见人心可用,自然就安耐不住,今年就要北伐,想要重现收复青州的壮举。 所以,临时改变计划,主动出巡到寿阳,就近校阅淮西官军,其中就包括淮西地区府兵。 然后返回钟离,校阅淮中地区府兵,最后返回淮阴,校阅淮东地区府兵。 此举确实省了不少开支,避免大量府兵前往淮阴后又返回驻地,进而省下不少因此产生的费用。 但是,皇帝急于北伐的心态也暴露无遗。 那么,在一片乐观的舆论氛围里,年轻气盛的少年皇帝御驾亲征,一旦战事不利或者遭到重挫,心态必然会从一个极端,掉到另一个极端。 想到这里,李笠不由得看了看皇帝。 只见这位少年,激动地满脸通红,已然是陷入“北伐!北伐!”的狂热状态。 果然是中二期少年,极易冲动。 李笠收回视线,思考起来。 事已至此,抱怨无用,还好,他有所应对。 。。。。。。 府邸,李笠和来访的王琳交谈,王琳身为亳州刺史,此次随府兵来行在,除了接受校阅,也要参与商议北伐河南之事。 说到如今人人热议的北伐,王琳忧心忡忡: “今年北伐,太勉强,编练的府兵,大多未打过硬仗,如今士气高涨,无非是盲目乐观罢了。” “官军攻打河南,齐军必然全力来救,河南地区地势平坦,四面八方无险可守,骑兵来去自如,防不胜防,可不比当初青州之役。” “而且,现在到处都在议论北伐,齐国必然有所耳闻,早早做好准备,那么...” “要收复河南,其实是两场大战,第一场是攻,第二场是防,攻得下、守不住,就等于没攻下。” “若寄希望于周军出击、牵制齐军主力,我看,根本就不稳妥。” 李笠见王琳絮絮叨叨的抱怨,像个老妪,笑起来:“王郎的锐气都到哪里去了?” “哎哟,彭城公,你不可能看不出今年北伐隐患有多大,就这么袖手旁观?”王琳说完,一脸严肃的看着李笠: “陛下锐意进取,这是好事,两淮豪杰踊跃参战,也难能可贵,可事关重大,怎能儿戏,若是此次北伐不利,我怕,我怕陛下会大受打击....” 李笠收起笑容,也一脸严肃的看着王琳:“毫无疑问,河南之战,就是两国决战,事关国运,不能儿戏。”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所以煽风点火,撺掇皇帝今年北伐。” “这种时候,谁要是阻拦,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我倒是可以强行阻止,然后呢?几位皇叔要么赞成,要么沉默,你不觉得,这像是在看热闹?” 王琳还是希望李笠能出手:“那也得劝啊,勉强北伐,极易受挫,若如此,可就前功尽弃。” 他希望李笠能拉住皇帝,请皇帝再忍耐一两年。 “不,没必要,胜算大小,得看怎么打。”李笠很淡定,自从他发现皇帝进入北伐的狂热状态后,立刻找人商量对策,听了不少人的建议,所以,有了应变之策。 他问王琳:“我且问你,让你在目前局势下主持北伐,想要确保胜算,该怎么打?” 王琳想了想,回答:“若正面攻河南,怕是要糟,不如,分兵入河北,在河北烧杀抢掠,掣肘齐军主力。” “当然,这种打法,恐怕只有徐州军...”说到这里,王琳瞪大眼睛:“莫非...你打算这么来?” 李笠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收复河南,关键是野战歼灭齐军主力,只要歼灭齐国的野战主力,哪怕只是部分,河南,便如瓮中之鳖。” “既然是决战,在哪打,不都是打?” 王琳还是觉得惊讶:“这又是何苦,河北可是齐国的地盘,徐州军渡河入河北,仅仅是牵制,风险就不小,还要和对方决战,这太冒险了。” 李笠回答:“不,不,与其在河南拉着一群乌合之众和齐军主力野战决胜,还不如,就在对方地盘,打一场...” “当淮阴热议北伐的消息,传到邺城时,齐国君臣必然开始做准备,他们的注意力,会集中在河南,那么...” 王琳还是觉得这太冒险:“若徐州军先出发,攻入河北,那就是孤立无援,在敌人地盘作战,稍有不慎,可就...” “此时此刻,徐州军主力,应该已经渡河了。”李笠忽然说,王琳惊讶的看着他,被这消息震动。 李笠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放心,提前和陛下说过了,这叫出其不意。” “这一次出击,若大名鼎鼎的徐州军全军覆没,想来,会让北伐的狂热,冷下来吧。” 李笠语气平静,甚至笑了几声,王琳只觉笑声里带着杀气。 “然而没有任何一支齐国军队,可以从正面击败徐州军,没有。”李笠举杯,“因为那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军队。” 王琳举杯,看着李笠,心中有些不安。 既担心徐州军孤军深入,一番厮杀后无法突出重围,折在河北。 又担心一旦徐州军真的在河北来去自如,彰显强悍作战能力后,朝廷会怎么看。 杯中酒一饮而尽,李笠说:“北伐,不是徐州军一军之事,等到战事开启,亳州军的表现,我可是拭目以待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交手 下午,河畔,溃败的齐军骑兵夺路狂奔,其后,梁军骑兵紧追不舍。 方才两军爆发一场遭遇战,虽然双方参战兵力不算多,但战斗异常激烈,最后,齐军败逃,梁军追击。 一追一逃,渐渐接近前方一处芦苇荡。 带兵追击的李昕,见齐兵沿着土路穿行在芦苇荡间,下令停止追击。 梁军骑兵缓缓停下,而逃亡的齐兵跑着跑着,也停下脚步。 双方隔着上百步距离,就这么对望。 毫无疑问,芦苇荡里有伏兵,李昕带着部下掉头往来路去,走着走着,后面跟来十余骑兵。 是方才溃败的齐军骑兵,现在有一部分跟了上来。 不远不近的跟着,梁军若分兵来赶,他们远远跑开,待得追兵返回,这些人又贴上来。 如同苍蝇一般,挥之不去。 李昕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这些敌骑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毫无秘密可言。 但真没办法驱散这些“苍蝇”。 缓缓退到方才交战的平地,打扫现场的梁军兵卒,已经将有价值的缴获“打包”,用马驮着, 李昕带着部下停在边上,作为警戒,不让敌人靠近。 他看着远处如影随形般的十余敌骑,琢磨起来。 以徐州军为主力的梁军,已经进入河北地区,目的,是寻求和齐军主力决战。 但是,对方不可能傻乎乎凑上来,所以,按照作战计划,徐州军要分兵抢劫各地堡寨,迫使齐军主力扑过来。 争取在徐州军选定的战场,分出胜负。 李昕麾下骑兵,负责在外围哨探敌情,并拦截敌军小股骑兵,尽可能防止对方接近己方主力。 所以连日来,他和部下不断与小股敌骑交战,并成功配合友军,击退齐军的试探性进攻。 战事看上去很顺利,但李昕可不敢盲目乐观,无处不在的零星敌骑,始终环绕着各部梁军,这就意味着敌军很清楚他们的行踪。 对方马多,所以行事就是这么嚣张。 李昕通过对一些俘虏的拷问,得知自从他们渡过黄河进入河北地界后,齐国开始调动兵马来“救火”。 而各地豪强大户,也派人助战,以小股骑兵的形式哨探军情,如同苍蝇一般在梁军活动区域内游荡,寻找梁军的主力。 与此同时,阻挠梁军骑兵对四周进行侦查,试图把梁军的“眼睛”蒙上。 而梁军受限于马匹数量不占优势,对于无处不在的齐军游骑,只能被动应对。 这种感觉,李昕觉得就像练习技击时,蒙着眼睛“盲打”那样。 所谓的“盲打”,就是交手的两个人,都用布蒙上眼睛,被人扶着进入场地,站好。 因为各自站位是随机的,所以相互间不知道对方的位置。 然后,凭着听力,听对方的动静,判断对方的位置,接近后用竹条抽打对方,先抽中目标的人获胜。 这个过程中,还可以故意制造动静,误导对方。 所以,“盲打”十分考验人的听力和临场发挥。 而为了加大难度,盲打又有另一种规则,那就是一人蒙眼,另一个不蒙眼。 如此一来,对蒙眼之人的技艺要求,又严苛不少。 现在,李昕觉得盲打的只有己方,而齐军因为耳目众多,其实是睁着眼睛,向蒙眼之人接近。 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动起来,干扰对方可能施展的攻势,并且不断挥舞手中竹条,不让对手从容接近。 一定要沉住气,诱使对方发动进攻,然后... “他们走了!”有人喊起来,李昕定睛一看,果然看见那十余敌骑离开。 “赶紧收拾收拾,我们也撤!”李昕立刻下令,“今夜,换个地方宿营!” 骑兵和骑兵交锋,相互间追逐、算计,稍有不慎,就是被人割首级的下场,所以不仅身体累,心理负担也很大。 李昕知道自己没什么天赋去打神仙仗,未必能想出什么妙招来克敌制胜,那么要想在这残酷的战场活下去,他只能做到尽可能少出错。 并抓住对方的破绽。 。。。。。。 箭堂里,蒙着眼睛的李笠,右手握着一根长长的竹条,一动不动。 他的身后,三步外,李昉紧握竹条,猫着腰,蹑手蹑脚向父亲靠近。 李昕和父亲一样,穿戴着全套护具,却光着脚,为的是行走时不发出太明显的声音。 此时,他就像一只小猫,慢慢接近一只巨大的硕鼠。 硕鼠身强体壮,只一击,就能将小猫“打死”,而小猫只有一次机会能将硕鼠击倒,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旁边,李旿和弟弟妹妹们,紧张地看着,大气不敢出。 父亲很厉害,即便眼睛蒙上了,光靠耳朵听,都能听出接近的人在哪个位置、距离有多远。 然后竹条一抽,“啪”的一声,正中身躯。 观众紧张,场中的“小猫”李昉更紧张,在和父亲的较量中,他胜少败多,却不服输,今天一定要赢。 好不容易绕到父亲身后,这可是好机会,所以... 李昉将手中竹条往旁边一扔,竹条落地引发的动静,果然让父亲“循声望去”,李昉见状大喜,握紧拳头就要进攻。 却见父亲快速向一旁挪动,他的进攻还未发动,就因为相互间距离猛然拉大,行不通了。 李昉稳住心神,一边看着父亲,一边慢慢往地上的竹条挪,挪到边上后却不去捡,而是用脚一踢。 把竹条踢到一旁。 他踢竹条的动静,果然引起父亲的注意,但父亲紧握竹条一动不动,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李昉无计可施,满头是汗,包裹头的头巾已吸饱了汗水,多余的汗水沿着面颊流下,流到眼睛里,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抬起手,小心的擦拭,避免弄出明显的声音。 他知道父亲很狡猾,是在等他先出手,所以,还是不能急。 再次挪向竹条,然后慢慢弯腰捡起,握在手中,轻轻吸一口气。 随后,奋力将竹条掷向父亲。 “啪”的一声,李笠戴着护具头盔的脑袋被竹条砸中,与此同时,李昉扑了上来。 那一瞬间,李笠猛地后退,李昉的奋力一击落了空,一个趔趄后勉强站住。 但脚步声很明显,动静不小,被李笠听到了。 李笠随即一个箭步前窜,将手中竹条对准动静的来源猛地横抽。 李昉一个抱头前滚,居然躲过这一抽。 旁观的李旿看着父亲和兄长交锋,紧张地手心出汗,其他几个小家伙同样紧张,有人甚至用手捂脸,然后透过指缝,继续看。 李昉起身,依旧猫着腰,盯着父亲。 落地的竹条,在三步外,他得先捡起来... 但已经晚了。 抱头前滚这一套动作下来,李昉的呼吸声频率加大,声音也不由自主大了起来,被李笠听到了。 李笠大喝一声,循着呼吸声的方向冲去,抡起竹条一抽,抽中目标:李昉的左臂。 李昉已经尽可能的躲,奈何体力不支,动作慢了半拍,还是没躲过。 李笠看着一脸郁闷的儿子,笑着把儿子搂在身边:“不错啊,进步了,能躲过几乎是必杀的一击。” “可孩儿还是输了...”李昉喃喃着,看着围上来的弟弟妹妹们,只觉眼眶发热,想哭。 心中悲愤: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你输了,是因为体力不足以支撑你的战术。”李笠脱下头盔,再帮儿子脱下头盔,接过仆人端来的汗巾,帮儿子擦那满头汗。 顺便给儿子擦脸,将儿子眼眶溢出的眼泪不动声色擦掉。 “战术是可以的,但连续做出动作之后,你的体力撑不住了,所以才露出破绽,考虑到体格的巨大差异,你的表现很不错。” “毕竟,父亲是成年人,你是未成年人,体力相差太多,若是和同龄人比,你不会输的。” 李昉情绪稳了些,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还有算计,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主动进攻,所以,沉得住气,先见招拆招,等你一通进攻之后露出破绽,我再反击。” “打仗也是如此,比的是谁出的错少,并且能抓住对方的破绽。” 李笠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打仗,李昉很快想到了时局,问:“那此次官军出击河北,也是这般打法?” 李笠点头:“对,官军入河北,如同到别家做贼,对方是一定会主动进攻的,要么把贼抓了或者打死,要么把贼赶走。” “所以,只要官军能沉住气,扛下对方的进攻,就有机会找出破绽,打个大胜仗。” 时局对于少年们而言,太难理解了,所以没法问更有深度的问题,李笠见儿子们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很欣慰。 欣慰之余,想着另外一个“儿子”。 徐州军算是他的儿子,如今在河北作战。 李笠估算了一下,觉得一场大战也差不多该打了,不然,到处抢劫、纵火的徐州军,真的会把河北东南部搅得鸡飞狗跳。 他不认为徐州军会输,所以,想看看齐帝高湛的应对。 李笠对高湛的人品十分看不起,因为对方的所做所为太过分了,不过,皇帝这个“职业”,不看私德。 高二郎(高洋)强占嫂子,但在位期间表现不错,文治武功都有。 所以,李笠想看看,同样强占嫂子的高九郎(高湛家中排行第九),当皇帝的表现如何。 如果对方被跑到河北搞破坏的徐州军弄得灰头土脸,那就别怪他得寸进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果 涡阳,自钟离沿涡水北上的梁国军队,在城外扎营。 因为前期准备充分,宿营地已提前搭好了窝棚,所以各部将士抵达涡阳后得以“拎包入住”,无需额外花费时间、精力来搭设营帐。 御驾亲征的皇帝萧询,放着自己的御帐不去,跑到窝棚区参观起来。 窝棚,为竹、木搭建起来的小棚,截面有三角形、半圆形等,外部铺上茅草,能具备一定的防风挡雨功能。 再糊上一层泥,防风挡雨效果会稍微好些,还能防火(外火)。 萧询看着一排排整齐的窝棚,只觉颇为有趣,走进一个窝棚,参观起来。 陪在一旁的李笠,见这位一脸好奇的模样,大概能猜出内心所想:这窝棚真有意思哎,住在里面,好像也不错。 不由得腹诽:有意思才怪!穷人住窝棚的日子,你过一天都过不下去。 他知道,自幼锦衣玉食的皇帝,参观窝棚的心态,无非就是猎奇而已。 类似于现代,游客们到非洲腹地参观土著部落,被对方那种“原生态的生活方式”感动,感慨“绿色、环保、无忧无虑”云云。 仿佛这些土著部落是世间没有被现代科技污染的净土,是人间天堂。 但是,让游客在没水没电没有任何电磁信号的土著部落住上一阵子,住过的人基本上不会羡慕这种生活。 然而,窝棚是许多贫民的住处,能有窝棚住,已经是不错了。 建康城里就有大量百姓聚居在棚户区,一家老小挤在大小造型各异的窝棚里,年复一年的挣扎着活下去。 不过,军中常用窝棚作为兵卒的半永久性营房,譬如城头搭建的一个个窝棚,可以让守城兵卒就近驻防。 又有各种堡寨的营房,以及许多行军营地,基于成本以及取材、施工方便考虑,也搭起大量泥窝棚,让兵卒有个住所。 用心搭建的泥窝棚,看上去像模像样,“标准尺寸”的泥窝棚,可以容纳一个什的兵住宿。 皇帝参观的窝棚,就是这种标准尺寸窝棚,因为天气转凉,所以身处其间也不觉得闷热。 萧询看了一会,问:“这宿营地,会一直用到战事结束?” 李笠回答:“是,因为往来小黄和钟离的人员,路过涡阳时都需要有个遮风挡雨雪的临时住处,所以宿营地的窝棚会一直保留,直到战事结束。” “这个窝棚,住起来也不错的嘛。”萧询感慨着,李笠提醒:“比起帐篷确实不错,至少冬天住起来,比住帐篷好。” “协防涡阳的府兵,凭借此处营地,可与涡阳互为犄角,抵御来袭的骑兵,确保涡水航道通畅。” 李笠陪着萧询出了窝棚,在营地里视察,一边走,一边说。 因为北伐的呼声很大,皇帝想要尽快收复河南的决心也很大,所以,皇帝校阅完两淮各地府兵后,战争很快开始。 皇帝自然是要御驾亲征,由大将军李笠主持实际军务。 攻势分三处发动,即东面徐州、中间亳州、西面豫州。 官军主力为原有的州郡军府兵以及先前的募兵,新编练的两淮府兵为辅助。 并按行军制度,将三路北伐军编为三位行军总督麾下共十一支行军。 如今,以徐州军为主的河北道行军,已经渡过黄河,进入河北地区孤军奋战。 所以,河南地区的战事,由另两位行军总督及其麾下行军都督承担。 而北伐军主帅(皇帝)所在御营,一如前次青州之役那样,作为后军,距离前线有一定距离,以确保安全。 然而未必安全。 萧询听大将军李笠分析,因为此次的战场在一片辽阔的河、淮平原,骑兵有优势的齐军,必然少不了突击战法。 那就是探得御营所在位置,然后集结大量骑兵,昼夜兼程实行突击。 齐国不缺马,所以精锐骑兵能够实现“一人三马”,大范围迂回,绕过各地梁军据点,从前线直扑后方,来个长途奔袭。 那么,当萧询抵达亳州小黄,以此为行辕所在,小黄极易受到齐军的袭击。 或者,齐军骑兵越过“战线”在北伐各梁军后方活动,袭击运粮队伍、小股军队,甚至劫掠村庄、堡寨,制造恐慌。 或者,对北伐的各路梁军实行逐个击破。 毕竟对方骑兵有优势,可以集中兵力先解决一路梁军,然后掉过头,击败其他梁军。 萧询登上营栅,看着营外一望无际的平原,只觉心中没底。 一百多年前,刘宋元嘉年间,宋文帝刘义隆先后发动了三次北伐,三次北伐主要目标及战场均为宋的河南失土,结果均以失败告终。 原因有很多,主要原因之一,是冬季黄河结冰,于是河南、河北连成一片,魏军骑兵可以在东西数千里战线上任意一点突破、南下。 而兵力有限的宋军,处处布防,等同于处处无防,各据点兵力有限,在魏军骑兵的集中进攻下,只能勉强自保,根本就无法救援友军。 宋军无法和魏军展开野战,于是,眼睁睁看着魏军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席卷河南、两淮,大肆烧杀抢掠。 而孤立无援的各地宋军据点和军队,被魏军逐个击破。 一百多年前宋军面临的困境,现在的梁军同样也可能遇到。 如今是秋末、冬初,梁军先发动进攻,即便能在数月内全取河南州郡,可到了隆冬时节黄河封冻,齐军必然强势反扑。 千里防线根本就挡不住齐军骑兵南下步伐。 到时候,关键还在野战,只有击败齐军的野战主力,才能守住河南。 考虑到现实战局,萧询有些担心,因为大将军详细向他分析了己方的弱点,那就是新编练的府兵,因为未经磨炼,所以,可能打不了硬仗。 那么,为了能够确保河南战役成功,需要分兵一支渡河进入河北,把河北东南部搅得鸡飞狗跳,吸引部分齐军主力。 然后,河南这边,要以他本人为诱饵,引诱齐军以主力来攻,于是,两军决战。 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尽快消灭齐军的野战主力(部分主力)。 确保河南、淮北不被齐军骑兵席卷,避免各地据点变成惊涛骇浪之中岌岌可危的孤岛。 然而,齐军未必会选择尽快决战,一旦对方选择四处袭扰,断北伐梁军粮道,使得战事长期化,那就麻烦了。 如果官军吃了败仗,北伐无功而返,怎么办? 狂热过后的萧询,现在冷静下来,有些后怕。 所以,唯一能依靠的,还是大将军。 “大将军,徐州军,真能在河北,牵制敌军一部分主力么?” 萧询问李笠,李笠回答:“齐军若不认真对付徐州军,徐州军会让他们后悔的。” “可是....”萧询有些担心,因为昨日收到捷报,徐州军在聊城附近,击败了一支五千余兵力的齐军,斩首三百,俘获战马二百余匹。 这个战果,感觉有些少,萧询觉得那支齐军可能是一支偏师。 所以,齐国或许只打算以偏师缠住徐州军,然后集中主力南下,入河南,来对付北伐的梁军。 李笠看出了皇帝的担心,见这位热血过后果然开始后怕,不好泼冷水,只能给对方鼓劲: “陛下,徐州军会攻其必救,他们若真敢以偏师糊弄徐州军,徐州军会让他们后悔的。” 萧询听大将军这么说,莫名安心了许多。 李笠不多说,陪着萧询继续巡视,走着走着,腹诽: 你以为徐州军击败的齐军是偏师?开玩笑!那是五千左右骑兵的野战主力啊! 当年,高欢集团和尔朱氏集团决胜负的韩陵之战,高欢手头也就骑兵二千,步兵三万。 五千余骑兵,至少一人双马,在平原作战的战斗力,远超三万步兵。 徐州军和这五千余齐军交战,打的是恶仗。 李笠知道战斗细节,他侄子李昕,梁森的弟弟梁淼,率部反复冲锋、交战,胯下坐骑接连阵亡,换了几次马,人被射成刺猬(还好身着重甲),差点就没于阵中。 之所以此战徐州军斩首三百、俘获战马二百余匹,战果看上去不怎么样,是因为打出了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 马多的齐军,吃了败仗后可以从容撤退(相对而言),死者也被同伴用马驮着带走了,而梁军不敢放开了追击,所以战果较少。 也无法精确统计击杀了多少敌兵、敌将。 捷报传到后方,许多人都认为这只是一场“小胜”,对手兵力五千,为偏师。 然而,五千骑兵吃了败仗,这消息传到邺城,可就不会让人觉得是无关疼痒的“小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功 北风乍起,夹杂着细细的雪花,吹向疲惫不堪的骑兵。 近千名梁军骑兵行走在风雪中,铠甲染上一层白霜,主将梁淼强忍着倦意,睁大眼睛,瞪着前方。 他戴着风镜,所以两眼不惧风雪,但前方一片灰蒙蒙,视线受阻,看不清楚远方。 接连十余日的流动作战,已经让李昕和部下到了体力的极限,这十余日来,他们几乎都没好好睡过一觉。 甚至将自己捆在马上,一边行军,一边打盹。 不停地移动,不停地战斗,不停地侦察,不停地反侦察。 有时候他们拦截敌人,有时候他们是被多股敌骑围追堵截,奋力突围后,不得好好休息,又要就地设伏,伏击尾随而来的敌骑。 缠斗多日,已经不记得打了多少场仗。 人和马都很累,而随身携带的干粮都已消耗殆尽,在沿途村落搜刮的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 想要狩猎以作为食物,却因为入冬并且开始下雪,加上四周有多如牛毛的游骑活动,他们无法从容获取猎物。 再这么下去,就只能杀马吃肉充饥。 但是,移动作战中,马匹伤亡不小,虽然也有缴获,但损失更大,由本来的“十人二十匹马”配置,变成了“十人十一、二匹马”。 考虑到接下来的战斗中,战马还会有伤亡,若还要杀马吃肉,马就不够骑了。 辽阔的河北平原,除了一些水泊,小山,可谓无遮无挡,梁军将士深入敌境,举目皆敌,没有马的话就无法躲开敌军追击,逃无可逃。 届时不需要齐军动手,当地豪强大户,甚至一群手持长杆的农民,就能把落单的梁兵弄死。 梁淼掏出指南针,看了一会,问旁边同行的向导:“方向没错,你确定是这里?” 向导有三人,一人回答:“没错的,应该就在前面了...看,树林,树林,前面树林就是!” 梁淼顺着向导所指方向往前看,果然见前方河岸边有一片树林,树林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那里,会不会有伏兵? 梁淼想到这里,瞥了一眼向导。 向导有三人,回话的那个,是个样貌平平的中年男子,骑着一匹黑马。 和其他两人一样,穿着羊皮袄,在一群着甲骑兵当中分外显眼。 对方说的是鄱阳话,即梁淼的家乡话,但又夹杂着一些别样口音,很明显,因为多年生活在河北,口音“串”了。 这也是没办法,来自南方鄱阳的梁军细作,想要在河北地界不引人注意的“落户”,就得抹掉南方口音。 “你们几个,立刻过去看看。”梁淼让十几个骑兵跟着向导前出,往那片树林而去,其他人则小心戒备。 彭城公多年布局,在齐国的河北地区布设眼线,多扮做商贩,以便四处走动,现在,这向导就是其中之三。 细作们平日探听各种消息,虽然如同闲棋冷子,但在关键时候要发挥出其不意的作用。 此次作战,就有不少这样的棋子活跃起来,作为徐州军的耳目或者向导,发挥着关键作用。 但是,这些人之中,也许有人已经变节。 那么,眼前这三名细作,一旦起了心思,那么前面树林,就极有可能埋伏着兵马。 梁淼看看四周,四周地势开阔,虽然天地间一片灰蒙蒙,却看不出哪里能埋伏大量兵马。 彭城公亲自挑选的人,必然意志坚定,想来没那么容易变节。 梁淼如是想,不会,前往树林的那十余骑当中,有数人回来,手中都拎着一个个坛子,还没走近,就高声呼喊: “是方便面,是方便面!” 梁淼见树林没问题,立刻让部下靠过去,他策马走近后一看,却见树林里已经被挖开的坑中,有不少坛坛罐罐。 这里,是提前数月布置的“补给点”,有的补给点在村落,有的则在郊外,关键时刻可是能救命的。 向导们熟练地将装有不同物品的坛子、陶罐区分,疲惫的骑兵们,如愿在“补给点”找到了干粮。 干粮是方便面,以及喂马的豆子,还有盐,以及生石灰。 将生石灰倒入坛子里,然后将河里打来的水加一些进去,水便会沸腾,正好用来加热装在小铜壶里的盐水或者泡水的方便面。 虽然分量不算太多,但足够梁淼和部下果腹,马也能有些口粮吃。 之所以特地备了生石灰做加热之用,而不是就地拾柴生火以加热食物和水,是为了节省时间。 一番忙碌后,梁淼喝了温热的盐水,又吃了温水泡开的方便面,只觉体力恢复不少。 看着三名向导,有些感慨:“你们在这里隐姓埋名住下,还要暗中备好补给,埋在树林,不容易。” “这是应该做的。”一名向导笑道,“我们的家人得君侯照顾,在鄱阳过着好日子,我们为君侯效命,吃些苦,算不得什么。” 另一人则说:“我们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梁将军,如今齐军四面包抄,你们能去的地方不多了,动作得快,否则一旦被围住,插翅难逃。” “将军,实在不行,就别往北边去了,北边是清河郡地界,最近似乎聚集了大量骑兵,太危险了。” 梁淼点点头:“我知道危险,但必须摸清敌军主力在哪,不然大营就危险了,你们说的几个要紧地点,我记住了。” 他奉兄长之命,率领精锐执行侦察任务,预定的侦察地区风险再大,也得去。 只要能摸清敌军主力在哪里,就是大功一件。 梁淼将有些油腻的手在披风上擦了擦,然后向三名向导行礼道谢: “诸位的书信,我若活着回去,一定会让人把信送到鄱阳,送到诸位家人手中,接下来,我们自己行动,你们快回去,免得让人起疑。” 三名向导行礼:“将军保重。” 。。。。。。 营帐里,昏迷了一日的梁淼,终于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没死,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将侦察到的敌情禀报兄长... 不,禀报行军总督。 他刚要爬起来,被一旁照顾的一名僮仆按着:“郎主莫要乱动。” “别啰嗦!我有紧急军情要禀报督帅!”梁淼急了眼,嚷嚷着,随后觉得浑身疼痛,仿佛身体要裂开了一样。 “督帅”是对行军总督的称呼,梁森要求弟弟在军中不得叫自己“兄长”,而是要以上级对待。 帐外冲入几人,却是梁家部曲,见梁淼退烧、恢复意识,高兴不已,赶紧安慰:“督帅已经知道军情,请郎君好好休息。” “督帅知道了?”梁淼喃喃着,心中稍定,躺下。 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多处受伤。 听部曲说,还因为多处伤口红肿,发起高烧,不过现在一摸额头,不烧了。 随后,梁淼想起了惨烈的突围战。 “我...我的人,回来了多少?”他轻声问,那几人犹犹豫豫,过了一会,一人回答:“回来了三百多。” “三百多么?折了...累计折了上千人啊...”梁淼愣愣的看着上方。 一千五百余骑兵,回来三百多,或许再过几日,会陆续再回来些,而那些回不来的,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人,都是随着梁淼征战的好伙伴,有鄱阳同乡,有两淮豪杰,誓师出征时,一个个都约好了,回来后,要在寒山不夜坊喝个痛快。 可是现在,许多人都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梁淼心里有些难受, 战争不是儿戏,会死人的,哪怕打胜仗,己方也免不了死人,所以战争很残酷。 和骑兵有优势的对手打仗,想要获胜,好难,真的好难... 但再难,梁淼也不会畏缩。 徐州军进入河北,其实就是孤军深入,四周都是如同苍蝇般挥之不去的游骑,官军斥候很难展开,难以摸清四周敌情。 虽然也攻破不少堡寨,造成齐国州郡风声鹤唳,但随着时间流逝,情况越来越不利:难以摸清齐军主力的位置。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无法摸清敌军主力动向,仗很难打。 梁淼自告奋勇,带着一千五百余骑出击,执行“战术侦查”任务,与此同时还要佯动,干扰敌军对梁军主力去向的判断。 接连十几日的不停移动、作战,梁淼成功完成任务,在冀州清河郡地界,摸到了敌军主力的位置。 却在返程途中,被大量敌骑拦截。 他和部下奋力突围,连续作战,伤亡惨重,自己身上多处受创,坐骑也被射死,坠马之后便失去知觉。 没想到自己还活着,被部下带回大营。 可惜,没能把许多同伴带回来。 脚步声起,随后数人入帐,梁淼定睛一看,为首之人却是兄长梁森。 “兄...督帅!”梁淼想要坐起来,被快步上前的梁森按住:“躺着,莫要乱动!” “督帅,敌军,敌军主力在...” “我知道,知道了。”梁森看着弟弟,看着弟弟脸上恢复血色,心中石头落了地。 他当然担心弟弟安危,然而打仗时,哪能顾得许多? “你们立了大功,找到敌军主力。”梁森轻声说着,“为此付出的牺牲,值得了。” 梁淼有些紧张的问:“那,那接下来...” “接下来就是决战,他们别想跑!”梁森斩钉截铁的说,又补充:“你好好养伤,不许乱走,这是命令!” “怎么能这样!我没事,好得很!”梁淼又要坐起来,想要参战,被兄长瞪回去:“这是军令!养伤!” “凭什么,凭什么....”梁淼小声嘟囔着,如同霜打的青菜,蔫了。 从小,他就听兄长的话,兄长的威严不容挑战,更别说督帅的军令了,所以他只能服从。 “好好养伤,决战,未必只有一场。”梁森这样一说,梁淼眼睛一亮,又来了精神:“我军战后还要留在河北?” “打过之后再说。”梁森给弟弟盖好被子,“你和李家大郎,真是不要命啊,疯了一般到处乱窜,把四周齐军搞得鸡飞狗跳。” “等我们打完这场仗,干掉当前齐军主力,齐主,怕不是要暴跳如雷。”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功(续) 清河郡治,武城,刚从邺城赶来的和士开,入了城外军营后,顾不得风尘仆仆,直接找到主帅、赵郡王高睿。 要求对方立刻挥师南下,前往南边(其实是西南方向)的馆陶,将攻破馆陶的梁军歼灭。 高睿已经知道馆陶失守,因为白沟上漂来大量兵卒尸体,一看,就知道白沟上游馆陶出事了。 但正因为有大量浮尸漂下来,所以高睿判断,占据馆陶的梁军是故意这么做,目的就是希望他率军往馆陶而去。 对方孤军深入,求的是速战,他决不能上当,所以要沉住气。 梁军是从聊城出击,攻打西边的馆陶,那么,他可以分兵去取聊城,断其粮道,将愈发冒进的这支梁军困在馆陶。 只要十余日,对方必然因为缺粮而军心大乱。 届时,才是决战的好时机。 “等个十余日?”和士开看着高睿,冷笑起来:“大王莫非想请徐州贼到邺城作客?” 这话就过分了,高睿心中不快,但不好发作,因为和士开是皇帝高湛的心腹,如今是给事黄门侍郎,为“八贵”之一。 对方突然来武城,明显是奉了高湛之命来督战。 高睿不想如梁军所愿,这么快便决战,试图挽回:“侍郎莫非认为,徐州贼是流寇,轻易就能歼灭?” 和士开摇头:“当然不是,但正因为如此,陛下忧虑,馆陶西距邺城也就一百余里。” “大王若让徐州贼盘踞馆陶十余日,形势会越来越危险。” “徐州贼占了馆陶,即便不往邺城而去,也可往南走,直达濮阳津北岸。” “濮阳津南岸官军营垒如今危在旦夕,梁贼昼夜攻打,未必能撑多久。” “一旦让更多梁贼渡河,与徐州贼合兵,大王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高睿刚听说濮阳津(南岸)被梁军昼夜攻打,心中一惊,但想到一个可能,问:“濮阳津守了几日?” 和士开面无表情:“若算今天,四日。” “这...”高睿想说梁军恐怕是佯攻濮阳津,所以未尽全力,不然按照对方以往的攻坚表现,拿下黄河南岸濮阳津营垒,不需要这么久。 如果对方的最终目标是邺城,不该在濮阳津耽搁这么久 他认为,梁军这就是营造一种假象,让己方断定,占据馆陶的徐州军,是要南下攻打濮阳津北岸,以策应更多的梁军渡河,进攻邺城。 所以,对方明显想要速战,在馆陶严阵以待,己方若急着决战,正中对方下怀。 对方是想要尽快决战,歼灭官军主力,之后,才会考虑对邺城发动进攻,或者继续袭击各地。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因为他无法保证梁军对濮阳津的进攻是佯攻。 一开始,梁军渡河进入河北,高睿劝皇帝乘着徐州军来犯,布下天罗地网,将其堵在河北,然后歼灭。 因为高睿颇得高湛信任,于是挂帅出征。 他故布疑阵,让位于聊城以东的梁军,以为官军主力在聊城、馆陶一带,挡在邺城面前。 自己则率军迂回,经聊城以北的清河郡地区往东去,要绕到梁军后面(东面),断对方退路。 还广撒骑兵,拦截梁军游骑,不让对方探出己方主力动向。 没想到聊城一战,五千余骑兵战败,使得馆陶暴露在对方面前。 而梁军骑兵疯了一般四处乱窜,居然有一支骑兵突破拦截,跑到清河郡,摸清楚他们的动向。 于是,聊城梁军直接攻打馆陶,并拿下城池,对邺城构成了威胁。 如此一来,皇帝坐不住了,不想再等,现在他再怎么分析敌军动机,恐怕都难以让皇帝心安。 然而就这么去馆陶,与梁军决战,高睿觉得不妥,毕竟,对方兵力构成,以骁勇善战的徐州军为主。 徐州军猛如虎,他们不该如其所愿,在馆陶决战。 和士开见高睿不语,便让一同赶来的领军将军、巨鹿郡公高长恭入帐。 高长恭为高澄之子,当今天子侄儿,骁勇善战,为宗室之中的后起之秀,和士开不说那么多废话,直接问: “陛下命巨鹿公率军助战,定要将徐州贼歼灭,大王还有何疑虑?若能全歼徐州贼,这可是大功一件!” 高睿还能怎么说,皇帝这么安排,他若是不肯出战,怕是要被临阵易帅了。 。。。。。。 天色昏暗,北风呼啸,馆陶北,旷野里,梁、齐两军对峙,梁军在东,齐军在西,自卯时开始布阵。 梁军主帅梁森,排开了他的四万大军,另有两千兵,守着馆陶城。 梁军左翼步骑,由行军都督东方白额率领,麾下兵力,为徐、兖州军府营兵混编。 右翼步骑,由行军都督赵清率领,麾下将士主要为参战的淮东府兵诸军。 游军,为云骑将军李昕率领,麾下均为骑兵,过半兵力抽调至禁军,另一部分,是从诸军抽调、混编的骑兵,经历过青州之役。 中军,为徐州军构成,前军主将为徐州州将夏侯安。 东方白额、赵清和夏侯安,都是出自徐州军的将领。 中军后军,由主帅梁森亲自指挥,为全军总预备队。 梁森已经得知,当面齐军主帅,为齐国宗室、赵郡王高睿,其人能力出众,无论是治军还是治民,都很有成绩。 而对方的兵力,大概是五万左右,骑兵不少,打起来,即便己方获胜,恐怕也只能是击溃,难以将其歼灭。 若己方输了,怕是要全军覆没,跑都跑不掉。 辰时,战斗开始。 梁、齐两军不约而同从两翼开始推进,战场北面,齐军左翼骑兵出动,各小队宛若一条条长蛇,扭动着身躯向东而去,迎向梁军右翼骑兵。 两军距离拉近,齐军骑兵猛地转向,侧身拉弓,以骑射密集放箭,箭矢如同蝗虫般飞向梁军骑兵。 箭雨中,不少梁军轻骑滚翻落马,因为摔倒的人、马不少,导致后续骑兵匆忙勒缰躲避,激起一阵阵尘土,随即阵型混乱。 齐军轻骑继续骑射放箭,却见尘土飞扬之中,数队人马俱甲的骑兵冲了出来,箭矢落在对方身上,似乎不起任何作用。 这是梁军具装骑兵,竟然在一开始就投入作战,在轻骑的掩护下,不慌不忙向齐军弓骑靠过去,很快将其“赶走”走。 随后转弯,依旧在己方轻骑掩护下,径直往齐军左翼步阵撞去。 这时,齐军左翼刚好和梁军右翼碰撞,虽然侧翼也有长矛兵,但面对梁军具装甲骑不要命的直接冲锋,步阵还是被撞出一道道缺口。 随后,梁军轻骑蜂拥而入,挤入阵中。 一时间血肉横飞,马蹄扬起的泥块刚刚落地便被染做猩红。 齐军左翼步阵承受着梁骑的侧面撞击,以及步兵的正面强攻,兵卒们很快便惊慌起来,呼喊声、叫声混杂在一起,声浪向四周扩散。 战场南侧,梁、齐两军展开了势均力敌的碰撞,骑兵相互间追逐厮杀,步阵相互“挤压”,战线呈胶着状态。 不一会,齐军左翼波推浪开,只见两两成对的轻骑呼喊着疾驰而出。 游走在外围的齐军轻骑见到了可怕一幕:一个个烈焰腾腾的硕大火球,被梁军骑兵牵引着,在平地上翻滚弹跳向前进。 熊熊火光映红了齐军右翼将士的双眼。 当火球伴着梁军骑兵的怪叫滚过来时,许多人吓得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火球就这么撞入阵中。 惨叫声中,焦臭味弥漫,大量着火的齐兵挣扎着乱跑,自己变成火人的同时,也点燃周围同伴。 齐军中军,巨鹿公高长恭见己方左右两翼竟然同时陷入混乱,心知不妙。 不等他主动请战,主帅高睿命他带着随行参战的的精锐骑兵出击,支援左翼。 这些精锐骑兵隶属禁军,名为“百保鲜卑”,均为百里挑一的鲜卑勇士,无论是骑战还是步战,都骁勇无比。 高长恭很快便带着部下出击,驰援左翼。 趁着梁军甲骑、轻骑撞入阵中,速度骤然下降,他尾随而去,冲散入阵梁骑,追着对方,透阵而过。 再在己方轻骑的掩护下掉头,突破梁军轻骑拦截,然后画了个弧线,撞向梁军右翼肋部。 高长恭和部下人马俱甲,紧握马槊,不顾一切前冲,凭借巨大的冲击力,击倒挡在面前的所有敌人。 梁军右翼阵容严整,本来步骑夹击即将击溃齐军左翼,结果被撞进来的齐军甲骑撼动。 虽然梁军骑兵奋力反击,却无法牵制这些狂暴的甲骑,一时间难以和数量更多的敌军具装甲骑抗衡。 而步阵主要由新编练的府兵构成,咬牙撑了一阵之后,阵型开始溃散,梁军右翼局势不妙。 高长恭策马冲阵,身上铠甲插着数箭,却没有一丝惧意,此战,他定要将梁军击溃,让邺城化险为夷。 总总迹象表明,周国也将发兵来犯,若不能先把梁军击退,同时多面作战的官军,恐怕会很吃力,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眼见着梁军右翼已无力维持阵型,高长恭振奋不已,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眼前这支军队不会那么容易认输。 果然,梁兵扯起了铁丝网。 在阵中临时布设的铁丝网,阻碍了齐军骑兵的冲锋,高长恭后撤,在轻骑的掩护下重整队形,换个位置,再次冲锋。 反复冲击之下,梁兵如同作茧自缚般不断用铁丝网护住阵脚,并对用“九头蛇”索具破坏铁丝网的骑兵予以反击。 反复对射之下,齐军骑兵无法从容破网,攻势减弱。 高长恭不想这么放弃,不断派人去中军,请求主帅高睿增兵,投入更多的骑兵,将梁军右翼彻底摧毁。 而赵郡王高睿,此刻却面临着两难选择: 增兵左翼,意味着有机会击破梁军右翼,但与此同时,己方右翼也需要增援,不然就撑不住了。 而且,梁军中军开战后一直发动猛烈进攻,己方中军(前军)也需要增援,后军不能分兵太多,得留兵以防万一。 梁军中军就是徐州军,对方的实力强劲,一旦应对不当,极易被徐州军实行正面突破,高睿可不敢大意。 犹豫只是一会,高睿很快做了决定,出动具装甲骑,增援右翼,要将其当面的梁军左翼击垮。 如此一来,将梁军两翼必然很快崩溃,剩下最强悍的中军徐州军,已然是独木难支。 最硬的骨头,要留在最后啃。 人马俱甲的骑兵出动,增援己方右翼,冲散了想要趁火打劫的梁军骑兵。 呼啸而来的己方具装甲骑,让陷入混乱的右翼齐兵看到了希望,原先无人可挡的一个个火球,也停止了滚动。 于是,齐军右翼颓势得到遏制,而齐军具装甲骑在轻骑掩护下,向梁军左翼发动冲锋。 梁兵很快拉起铁丝网,硬是稳住了阵脚。 中军处,高睿见左右两翼均已稳住,却未能有所进步,喜忧参半。 梁军的韧性很强,想赢,可不容易。 忽然,欢呼声起,同时从左右两侧传来,高睿举目远眺,惊觉梁军左右两翼居然崩溃了。 那一瞬间,高睿和身边将领有些不敢相信:以徐州军为主的梁军,怎么这么快就被打崩了? 高睿下意识认为这是梁军的诈败之计,但在这一片空旷的旷野里,对方还能如何诈败、设伏? 是了,一定是因为对方把较弱的友军放在左右两翼,而这些友军挡不住己方甲骑反复冲击,所以才... 高睿哪里会放过如此良机,下令全军进攻。 彻底摧毁梁军的两翼,然后,将其中军包围、歼灭!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功啊! 高睿和将领们想到这里,喜上眉梢。 只要歼灭了徐州军,意味着梁国最能打的军队完蛋,消息传开,必然撼动梁国君臣。 那么,对方蠢蠢欲动的所谓北伐,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密集的鼓声响起,如同天上无数落雷击中地面,鼓舞着齐军将士奋力进攻。 忽然,更加响亮的声音炸响,响声此起彼伏,震得高睿耳朵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地面在震动,仿佛有人奋力锤打着地面。 他惊恐地看到,己方左右两翼,为大量浓烟和火光吞没,仿佛有许多妖怪从地底下钻出,长开血盆大口,吞食着己方将士。 被吞进去的,不仅有大量步兵,还有悉数投入冲击的骑兵。 惊慌的呼喊声响彻战场,高睿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怎、怎么回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章 激战 风雪中,苍茫大地烽烟四起,北伐的梁军各部,与河南各地齐军爆发激战。 与此同时,徐州西北境屯田区,也有兵马出击,袭击西北方向黄河南岸濮阳津地区。 不知何故,梁军耗费十余日都未能攻克濮阳津,然后分兵南下,主力沿着济水(南济水)西进,兵锋直指济水上游、齐国梁州。 梁州在梁国亳州西北方向,是梁国北伐军(亳州方向)的进攻目标。 若让梁军沿着济水攻入梁州,那么,正在梁州南部阳夏一带抵御梁军(亳州方向)的齐军,后路就会被截断。 于是,刚好渡河南下驰援河南的一支齐军兵马,转向梁州,然后沿着济水向东,迎向这支梁军。 两军随机在济水两岸较劲。 梁军位于济水南岸,齐军位于济水北岸,梁军主帅彭均,决定和对方寻求决战,却见齐军打算隔河对峙,拖延时间。 梁军要决战,必须先渡过济水,但齐军主帅徐显秀却分兵守着几处渡口,不让梁军从容渡河。 虽然已经入冬,但济水水量不小,大队兵马能够从容渡河的地方,就只有那些历史悠久的渡口。 双方隔着济水反复较劲,数日后,梁军主帅彭均让随军青壮换上戎服,作为疑兵,留守大营,迷惑对岸齐军。 接着,率领主力在夜间偷偷移动到西面上游一个渡口,顺利渡过济水,抵达北岸,把齐军和西面梁州的联系切断。 发现上当的齐军,随即动起来,派出大量轻骑袭扰,试图阻滞梁军筑垒。 彭均派出轻骑挡在外围,然后调动全军在渡河地点构筑防御阵地,很快便筑起土垒,外有壕沟和大量鹿角。 蜂拥而来的齐军轻骑不断袭扰,却都在壕沟前被梁军的弓弩齐射所阻。 齐军主帅徐显秀见状率军撤往梁州,却被彭均派出的骑兵尾随袭扰。 加上梁军在西,挡住了齐军西归之路,徐显秀决定与梁军决战。 之所以做出如此决定,是因为梁军部分兵力并未渡河,齐军兵力有优势,徐显秀觉得己方胜算不小。 而且,只有把面前这支梁军歼灭,他才能从容南下,增援友军,抵御梁军(亳州军)的进攻,将梁军的进攻化解。 于是,梁、齐两军在济水北岸展开交锋。 梁军军阵在西,彭均部署了以江州子弟为核心的中军(前军)步阵,主将为出身豫章雷氏的雷预。 其后,中军之“中”,为屯田都督府营兵,主要是应募的无业游民或无地农民。 右翼,为都督府军将常皓率领的步、骑混编军团,步兵以屯田都督府营兵为骨干,辅以征召的屯田兵,骑兵则为参战的部分淮北府兵,为豪族子弟及其部曲构成。 左翼,为都督府军将裴同率领的步、骑混编军团,步兵以征召的屯田兵为主,骑兵为都督府骑兵。 在他们外围,还有招募成军的营兵掩护(步阵)。 主帅彭均位于全军的最后方,指挥总预备队,居中调度。 齐军一方,布阵同样中规中矩,分为中军(前军、后军)以及两翼,并有骑兵护住外围。 虽然是上午,但天色昏暗,风雪大作,战斗很快开始。 齐军左右两翼向梁军发动进攻,但并不是直接猛攻,而是企图将梁军轻骑引出来,所以不断以轻骑骑射袭扰。 梁军右翼,主将常皓麾下参战的府兵斗志昂扬,这些豪族子弟果然受不得撩拨,策马出击,驱散袭扰的敌骑。 交锋中,两军难分胜负,但很快,梁军骑兵发现敌骑越来越多,奋力突围,往回走。 大量齐军骑兵尾随而来,试图趁势冲击梁军右翼。 眼见着就要被人浑水摸鱼,常皓作出布置,发号令,让后撤骑兵沿着步阵边缘掠过,然后分散,经由各步阵缝隙撤入阵中。 然后阵中弓箭手齐射,将尾随而来的敌骑射退。 中军,雷预的步阵承受着齐军的猛烈冲击,对方甚至出动甲骑实施冲锋,不断挤压着己方阵型。 与此同时,大量齐军步兵在轻骑的掩护下,对梁军左翼实施大范围迂回,攻击侧面。 彭均见齐军的攻势猛烈,己方左翼即将被完全包抄,便调动一支预备队骑兵增援左翼。 增援的骑兵,多为两淮豪杰,个个骑术精湛,悍不畏死,与数量众多的齐军交锋,随后展开混战。 很快,他们就将齐军的迂回骑兵打退,连同左翼步骑一道,将对方攻势击溃。 见溃兵后退,杀红眼的两淮豪杰哪里肯收手,追着对方,向其后方本阵而去。 梁军左翼主将裴同见状暗道不妙,派人去追,哪里劝得住。 后方也响起鼓角声,命令两淮豪杰停止追击,然而毫无用处。 很快,追杀溃兵的梁军骑兵陷入夹击:溃逃的齐军步兵,以及增援的骑兵,将追击的梁军骑兵包夹。 这些两淮豪杰立刻掉头突围,往己方左翼撤退,齐军随即掩杀,出击的兵力更胜之前。 一追一逃,局势扭转,齐军再次对梁军左翼构成大范围侧击。 与此同时,不少齐军骑兵尾随者溃败梁骑,往梁军大阵后方而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梁军帅旗所在位置。 突进的齐军骑兵有上千骑,移动起来宛若闪电,接连突破梁军游骑拦截,追着溃败骑兵,直奔目标而去。 只要击杀梁军主帅,这场仗,他们就赢定了。 帅旗下,彭均看着一群蠢货“领”着敌骑往自己这边来,觉得难以置信,差点想把手中千里镜扔地上。 你们脑袋里都是浆糊么?只会闷头冲锋的蠢猪!撤退都不会往别处走! 后军外围有步阵做为屏障,但来势汹汹的敌骑,灵活借助步阵之间的缝隙,突破外围屏障,对梁军中军帅旗位置发动冲锋。 紧要关头,彭均决定迎战,他可不能逃,否则帅旗一倒,前线将士必然军心大乱,然后就是军阵崩溃。 鼓声起,本就全身披挂的彭均策马挺槊,带着精锐部曲以及护卫骑兵,迎向呼啸而来的敌骑。 训练有素的梁军护卫骑兵,很快形成前后数道雁形阵,彭均一马当先,为前阵“领头雁”。 溃败的两淮豪杰,好歹知道分寸,见己方骑兵当面冲来,赶紧往两旁让过。 随后,彭均和部下撞入扑来敌骑之中。 尘土飞扬,腥风大作,手舞两刃槊的彭均,在一片人仰马翻之中势不可挡,接连刺死数骑,直接将气汹汹的齐军骑兵打散。 奔着梁军帅旗所在位置而去的齐军骑兵,只道当前这个猛人,是护卫梁军主帅的猛将,想要摆脱,往帅旗那边去,却无法构成队形。 又有数十骑兵来援,将斗志全无的来袭敌骑赶跑。 中军转危为安。 彭均勒住马,举目远眺,观察战局,却发现己方左翼已经完全陷入齐军右翼的围攻,被死死压制。 亏得左翼临时布下铁丝网,将士们奋力抵抗敌军步骑的猛攻,如今还能支撑,保持阵型不乱。 但伤亡不会小,再这样下去,可不妙。 彭均看向中军,中军也已陷入苦战, 而右翼,齐军步骑同样发动强攻,大量轻骑绕着步阵骑射,箭如雨下,落在梁军步阵之中。 但己方将士持续反击,以重甲长矛兵在外,努力维持着阵型完整,弓箭手们冒着箭雨,不停放箭,不让敌骑从容靠近。 步弓射程比骑弓远,可骑射的敌军不需要准确瞄准,只需对着人群放箭即可,对射之下,伤亡难以避免。 战事不利,搞不好,打到后面,左、中、右会同时崩溃。 彭均默默地注视着前线战局,尽量让自己冷静,思考着对策。 他还有预备队,可以作为增援投入作战,但是,预备队不能太早用完,否则无力应对齐军的后手。 齐军主将徐显秀的情况,他大概摸清楚了:此人是一名老将,据说当年就在魏国权臣尔朱荣麾下效命。 这位打了几十年的仗,即便在齐国不是第一流的名将,也是成了精的老虎。 彭均判断,如今一开战,对方的攻势就很猛,不太可能是单纯的猛攻。 或许,对方的目的,就是迫使他将手头的预备队都尽快用上,以至于到了后面,无力应对齐军的突然发力,堵不住战线漏洞。 可如果不舍得增兵,万一前线顶不住,怎么办? 杀声震天,彭均听着动静,回想战前自己对各部兵马的校阅,他认为,目前,前线诸军未到极限。 所以,没必要那么快把所有的预备队都压上去。 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彭均认为,前线诸军,将士体力尚有不少“盈余”,所以,真的要冷静。 时间流逝,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形势渐渐出现变化:奋力猛攻的齐军,因为一直无法真正撼动梁军各阵,所以攻势开始减弱。 随后,梁军的反击来了。 梁军右翼,常皓判断敌军攻势减弱不是诈败,毫不犹豫将休息了一阵的骑兵派出去,发动冲锋。 因为己方并未布在阵中布设铁丝网,而是靠长矛兵结阵硬抗,所以骑兵出击十分顺畅,而且动作迅速,直接将力竭的敌军步骑击退。 而更加血腥的战斗在中路上演,浴血奋战的江州子弟兵,在付出大量伤亡的情况下,成功抵御当面敌军步骑的反复冲锋, 随后,雷预派出蓄势已久的骑兵发动反攻。 但反攻的梁骑,又被齐军临时布设的鹿角防御墙阻挡,齐军步兵随后从两翼夹击,挤压着梁骑的活动空间,使其无法从容动起来。 梁军骑兵下马,展开步战,正难分胜负之际,增援的骑兵赶到,将齐兵击退。 但横贯在面前的鹿角防御墙,成了他们向前突进最大的障碍,雷预调兵对这堵“墙”发动进攻,却被增援的齐兵所阻。 对方投入了预备队,数量很多,血战之下,梁军败退,战线又被堆回梁军反击前被围攻的位置。 此时,梁军中军(前军)已拉起铁丝网,作为防御墙,抵御齐军围攻。 身披重甲的齐兵手持大斧、大刀,在己方弓箭手的掩护下,奋力破坏着铁丝网。 手头已无多余兵力可用的雷预,看看左右,从左右眼中看到了哀求:求援,向后军求援啊! 打了半天的仗,对方不断有援兵助战,而己方一直未有增援,体力消耗很大。 如同一个打两个,将士们陷入苦战,感觉快撑不住了。 但雷预观察了一下周围战局,觉得己方还能再坚持一下,没有求援。 这么做,当然有原因,战前诸将议事,主帅就制定了战术,一定要先耗尽对方的预备队,己方在“后半段”发力,这样才能打出歼灭战。 然而,将士们真的消耗了太多体力,雷预知道不可能光靠鼓劲就能让部下击退敌兵,于是下令将压着一直没使用的燃烧罐拿出来。 将士们见这些宝贝终于能用了,士气大振。 一个个冒着火光的燃烧罐,在如潮的齐兵之中绽放烈焰之花,而早有准备的齐兵,将带来的大量湿透毛毡,给着火的人捂上。 火光乍现,旋即消失,梁军将士见齐兵有备而来,于是用燃烧罐在地面纵火,点起一道道火墙,阻碍对方的进攻。 到处不停闪烁的火光,映照着两军兵卒摇曳的身影。 激战在持续,梁军中军(前军)如同激流中的沙滩,若隐若现,但就是倔强的屹立不倒,抵御着波浪的冲刷。 惨烈的战斗,在整条战线持续着,齐军陆续投入后备军,再次全力发动猛攻,却始终无法摧毁梁军那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大阵。 齐军后军,主帅徐显秀见打了大半天,己方依旧未能击破梁军,心中焦虑。 他一直在调兵遣将,不断维持着对梁军左、中、右三军的进攻,但对方的韧性超乎想象,己方倾尽全力,依旧不能获得突破性进展。 而梁军似乎并未用尽全力,那么,打到最后,己方有可能会输。 这是徐显秀的直觉,念头一冒出来,心中便开始不安。 就在这时,左翼军阵坚持不住,竟然挡不住梁军攻势,开始松动。 徐显秀得左翼急报,说梁军大量增兵,猛攻左翼,所以请求后方派兵增援。 然而徐显秀已经无兵可派了。 他眼睁睁看着左翼崩溃,梁军骑兵穿过溃散的败兵,往中军(前军)而来,发动猛烈地侧击。 随后,追杀左翼溃兵的梁军步兵,也向中军后方围过来。 一直在苦苦支撑的梁军中军,也开始发动进攻。 事已至此,败局已定,徐显秀只能下令撤退,然后带着随从逃离战场,临走前,下令将后方辎重营中的钱粮布帛拿出,扔得满地都是。 兵败如山倒,崩溃的齐军各部,争先恐后奔逃,鏖战大半日的前线梁军将士,虽然将敌人击溃,却已无力追击。 但后续投入作战的预备队,此刻生龙活虎,奋力追击着溃兵。 他们在散布着大量钱粮、布帛的齐军营地迟疑了一会,被督战的将领以及带队的军士督促,继续追击溃败的齐兵。 左右两翼骑兵,快速实行包抄,如同收网的船队,将大量溃兵收入网中。 彭均看着西斜的太阳,看看一片狼藉的战场,再看看三五成群就地坐下休息的将士们,松了口气。 齐军步兵肯定跑不掉,加上大量辎重和缴获,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大胜。 如此一来,河南的仗就好打了。 彭均已经知道梁森在河北馆陶打了一场大胜仗,所以钉在河北的梁森所部兵马,必然吸引大量齐军,使其无法全力支援河南。 现在,彭均徐显秀所部兵马,直接威胁河南齐军的后路,必然导致对方收缩兵力。 然而这些齐军正在南面和北上的梁国北伐军正面对峙,此时想要后撤,岂是那么容易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援军 天寒地冻,雪花飞舞,黄河冰封,南北两岸连成一片。 一片白茫茫之中,大量四轮车结成车队,行驶在冻结的黄河河面上,自南“渡河”,往北岸而去。 为了御寒,驾车的车夫穿上厚厚衣物,一个个裹得像粽子。 拉车的马,都罩着“马衣”,而四轮车车厢里,梁军兵卒蜷缩着靠在一起,感受“滴水成冰”的严寒。 他们大多来自岭表,即便在“中原”呆了十来年,习惯了冰天雪地,也学会了冬天该如何过,如何避免手脚冻伤。 但从未见过连大河都会被冻结的严寒。 兵卒们乘车行军,待在车厢里,虽然避开了大部分的冰雪,但从漏风的木板缝隙里看出去,只见外面一片白茫茫,视线都不到五十步。 这就是暴风雪,在这种天气行军,真的是受罪,他们在车厢里还好些,那些骑马行军的骑兵避无可避,就只能硬扛。 等到作战时,更加难受,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好冷。 秋天时穿着布面甲,大伙还觉得好闷、好热,现在,只觉布面甲连同内衬还是太薄了。 防护面部的铁面,平日戴着能闷出一脸汗,冬天里若直接戴,脸会被铁面冻坏,所还得加一层内衬。 行军、作战时,难免出汗,而湿漉漉的贴身衣物、袜子若不及时更换,会让人冻伤。 睡觉时若不注意,脚趾、手指还会冻伤。 更麻烦的是风雪大作时,视线受阻,结阵时,根本就看不清远处有什么人。 战场上,风雪中突然冲出来的大量骑兵,是许多人的噩梦。 在大风雪天气下的平原地区作战,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仿佛走在漆黑的旷野里上,手中灯笼只能照亮周边几步范围,谁也不知道四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有什么猛兽潜伏着,或者正慢慢向自己逼近。 这种时候渡河北上,到齐国的河北地界作战,让来这支援军将士们心中有些不安。 他们作为百战老兵,都有如此心态,更别说近两年入伍的新兵,心中更是惴惴。 之前,有赖于徐州军孤军北渡、在河北折腾,河南战事进展得很顺利,负隅顽抗的河南齐军,因为梁州被围、后路即将被断,不得不从前线后撤。 却被官军围在许昌附近。 眼见着河南齐军主力覆灭在即,河北那边,徐州军似乎情况不妙了。 将士们听说,徐州军在齐国境内打了不少恶战,击退大量敌军的同时,自己也渐渐身陷重围。 徐州军仿佛捅了蜂窝的顽童,被疯狂报复的蜂群围攻,想撤,已经撤不回来了。 所以,朝廷派出援军,由濮阳津渡河北上,接应徐州军南撤。 渡河倒没问题,因为河面已经被冻住,车马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但是,抵达黄河北岸后,他们这支以步兵为主的援军,就要在风雪大作的旷野里,面对无穷无尽的齐军骑兵。 他们不敢想象,孤军深入的徐州军是如何在河北坚持了这么久,反正自己是没有信心扛住敌人优势兵力的不断围攻。 即便此次出击,大将军特地安排了精锐带队,并且配备了大量四轮车,让援军以车阵作战作为主要作战方式,兵卒们依旧没有信心。 敌人不止齐军,还有恶劣的天气,以及孤军深入、随时被断后路所带来的不安全感,各种负面情绪积聚在将士们心中,使得援军士气不振。 正当兵卒们随着车辆摇摆、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前方传来号角声,声音急促。 似乎是前军外围游走的骑兵,发现敌人来袭,于是吹号角示警。 号角声惊动了打瞌睡的兵卒们,他们紧张起来,靠在车厢壁上,掀起车窗窗帘向外看。 刺骨的寒风经由窗帘冲入车厢内,让车内的人们打起寒颤,但外面风雪太大,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只知道前军已经进入北岸,看来,敌军要来个“半渡而击”,于是心中满是疑问: 敌人数量多么?骑兵多么?是闻讯赶来,还是早就埋伏在这里? 寒冬时节,在这鬼地方打仗,若打了败仗,不用敌人追杀,自己都会死在冰天雪地里啊... 看着外面冻结的河面,以及昏天黑地的风雪,许多兵不由觉得后背发凉,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其他原因。 车队渐渐停下,似乎前方爆发战斗,各车上的兵卒们做好了战斗准备,却未见将领们要求下车、集结、备战,也不知是什么个情况。 过了一会,车队继续前进,离开黄河冰面,缓缓登岸,行驶在被积雪覆盖的道路上。。 一切如常,似乎方才的号角声,是大伙的幻听。 道路一旁,一处土丘避风处,聚集着不少骑兵,骑马行军的主将黄?,看着出击归来的百余骑兵,十分满意。 他看向身边陪同的侯安都,笑道:“岭表豪杰,到了河北,也不输北虏半分!” 侯安都赶紧说:“些许蟊贼,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这位将军是?”黄?问,看着带兵出击的那名年轻将领,脸上满是赞许。 侯安都赶紧让那人自报家门,因为是他安排对方出击的。 “末将萧摩诃。”骑在马上的萧摩诃向黄?行礼,他奉命率百骑出击,很快便将来犯的数百敌骑击退。 黄?很佩服这位侯安都的麾下猛将,由衷赞道:“好身手,此次入河北作战,有你这员猛将助阵,可谓如虎添翼!” “是,末将愿为马前卒,为大军披荆斩棘!” “好,拨五百骑兵,由你指挥。” 萧摩诃闻言大喜:“是!末将定要立功,不负节下信任!” 别人都怕去河北,萧摩诃偏偏想去,无他,只有打最难打的仗,啃最难啃的骨头,击败最厉害的敌人,才能立最大的功勋。 他已入而立之年,当“立业”了。 萧摩诃告退,黄?见队伍还未完全过河,不急着走,和随行将领议论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 徐州军在河北,确实是孤军奋战,齐军可以输许多次,但徐州军不行,只要输一次,处境就会急转直下。 当彭均所部兵马击破徐显秀大军、攻入梁州,威胁河南齐军退路(粮道)之后,进退两难的河南齐军,已经如同被关在院子里的狗。 大将军李笠认为,没必要投入过多兵力去对付即将断粮的狗,便分兵一部,趁着黄河冰封,入河北,策应徐州军。 此举风险不小,因为渡河北上的援军本身也会被大量齐军围攻。 稍有不慎,不要说策应徐州军,自己都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 毫无疑问,援军自己也要啃硬骨头,将齐军主力吸引到身边,不让对方从容分兵南下,以便为河南官军争取更多时间。 于是,黄?挂帅,带着诸将去打硬仗,分担徐州军的重担。 这之中,就包括侯安都等来自岭表的将领。 当年,他们随着陈霸先北上,离开岭表家乡,在“中原”征战十余载。 本来步步升迁,日子过得不错,结果,陈霸先病逝了。 陈霸先这一走,岭表诸将就没了主心骨和靠山,不过,当时的辅政相王湘东王,有意拉拢他们。 结果好景不长,出事了。 事情还闹得很大,紧要关头,湘东王病死,为其干脏活的侯安都等将领,处境尴尬。 还好,鄱阳王和彭城公说话算话,没有秋后算账,后来,当了大将军的彭城公,对来自岭表的将士进行了妥善安置。 侯安都等将领,率部下移防两淮,参与北伐。 此次他们随军出击,入河北,虽然在外人看来十分凶险,但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大将军是看得起他们,才让他们扛重任、啃硬骨头,让他们有机会协同徐州军作战,把齐国的河北地区搅得天翻地覆。 被派去增援的援军,处境很危险,稍有不慎,自己都会全军覆没。 可若说大将军派兵渡河北上是借刀杀人,那是胡扯,援军主将黄?可是大将军的妻兄,彭城世子的舅舅,大将军总不能让自己人去送死。 话是这么说,但仗确实不好打,面对兵力占优的齐军,援军将帅可不敢大意,得做好各方面考虑和安排。 “我们去河北,不是去送死的。”黄?大声说着,中气十足:“要尽可能的拖,把更多的齐军,拖在黄河以北!” “而想要拖住更多的齐军,就得把他们打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激战(续) 旷野,行进中的梁军车队,不断遭到齐军骑兵袭扰。 但梁军在外围有哨骑警戒,所以车队有宝贵时间备战,得了预警后,人们便将四轮车各自并在一起,结成车阵。 许多徒步行军的兵卒,将背着的简易拒马和鹿角放下,布设为车阵外围屏障。 来袭的齐军多为小股游骑,面对戒备森严的梁军车阵无计可施,还会遭到梁军骑兵的驱赶。 而梁军到了用餐时间以及夜晚宿营时,都会结成车阵,不露丝毫破绽。 于是,这支梁军在齐军游骑的环窥之下,慢慢向东北方向馆陶进军。 但齐军不会坐视这支援军接近馆陶,因为他们好不容易才把到处袭扰、劫掠的梁军(徐州军)围在馆陶。 为了不让瓮中之鳖有机会逃生,齐军调动大量兵马,拦截还在行军途中的梁国援军。 又一场激战开始,面对蜂拥而至的齐国兵马,北上的梁国援军没有慌乱。 主将黄?命令将士把随车装载的大量铁链拿出来,和兵卒们背负的鹿角、拒马一道,“锁”成坚固的屏障,阻挡齐国骑兵对车阵的冲击。 随后,梁军弓弩手和环绕车阵射箭的齐军弓骑不断对射,将野战变成了守城战。 随行车辆装载着大量箭矢,身着铠甲的弓弩手们不断放箭,使得箭矢遮云蔽日,像暴雨一般洗涤着四周地面。 以骑弓对射的齐军骑兵,因为射程近,又无法结成紧密的队形,所以无法在与梁军步弓的对射中获得优势。 而步行逼近的齐军步弓手,即便有盾牌作为掩护,却在梁军弩手的射击下伤亡惨重。 因为梁军之中,多有岭表兵卒,这些人本来就擅长用弩,又藏身四轮车车厢内,居高临下(相对而言)从容射箭、上弦,射得齐军步弓手无法接近。 加上车阵外围有屏障,齐军骑兵怎么都冲不破,想纵火烧鹿角、拒马,却被梁军投掷出来的燃烧罐烧退。 战斗持续了一大半日,齐军全力进攻却伤亡大增。 正无计可施之际,梁军骑兵忽然从北面集中出击,与此同时,步兵也跟着冲出车阵,一同扑向齐军步骑。 突如其来的反击,使得齐军一下子应对不过来,之前表现出色的梁将萧摩诃,率领骑兵横冲直撞,直接把齐军骑兵击溃。 没了骑兵掩护的步兵,很快也被梁军步兵击溃,黄?在车阵中看得明白,将剩下的骑兵也派了出去,追砍溃兵。 一番掩杀过后,满地狼藉,梁军将士见己方大胜,士气愈发高涨。 黄?仔细询问了几个俘虏,得知这支兵马中,步兵都是征召的州郡兵,也就是凑数的。 而齐军主力,如今正全力围攻馆陶。 。。。。。。 馆陶西南,屯氏河畔,严阵以待的齐军,等来了北上的梁国援军。 这段时间以来,齐军昼夜攻打之下,最近几日,先登已经数次登上馆陶城头,所以,不可能坐视梁国援军突破拦截,和馆陶梁军汇合。 于是分兵到屯氏河畔安营扎寨,以逸待劳,等着梁国援军沿着前往馆陶必经之路,来到屯氏河畔送死。 梁国援军自登上黄河北岸,一路北上,打了无数仗,齐军主将判断,对方携带的粮食想必已经消耗得差不多,必然追求速战。 而他们,也想速战。 梁军长途跋涉,将士疲敝不堪,所以齐军要趁着对方行军半日、没来得及安营扎寨休息一夜,直接用一场大战将其歼灭。 此时已是下午,刚抵达屯氏河附近的梁军,面对准备就绪的齐军步骑,退无可退,连扎营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梁军主将黄?当然知道对方要以逸待劳,也知道己方将士确实疲惫。 更知道屯氏河为对方的“预设战场”,要紧的地形已经被齐军占据。 所以齐军有各种优势,这是一场很难打的硬仗。 但他率军来此,就是为啃硬骨头而来。 己方渡河北上,深入敌境,没有多少粮食从后方持续供应,所以随行携带的粮草消耗不少,虽然累,但必须速战速决。 否则一旦陷入对峙,时间越久,就越危险。 黄?听了哨骑侦查所得敌情,仔细一想,心生一计。 两军距离尚有数里,梁军前出、逼近齐军军阵的前军步骑,竟然以树枝拖地和点燃茅草,不断扬尘并制造烟雾。 这让列阵完毕的齐军将士看得目瞪口呆: 你们是在下风向啊!在阵前扬尘只能迷自己的眼睛,弄出的浓烟,只能呛自己人啊! 腹诽归腹诽,因为梁军前沿烟尘蔽天,使得齐军将士无法判断梁军兵力到底有多少,许多兵卒随后想起了一个谣言: 据说这支北上的梁军,是“李贼”亲自率领的。 李贼是谁? 就是那个占了徐州,祸害淮北,接连击败官军的梁国将军“李贼”。 就是那个偷袭邺城,烧了太庙的梁国将军“李贼”。 你问我太庙是什么?那就是皇帝家的祠堂啊! 李贼作恶无数,但官军却拿对方没办法,还折了不少名将,就连皇帝御驾亲征,都奈何不了李贼。 所以,李贼的一颗人头,能抵一个王爵! 许多人想着想着,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梁军鬼鬼祟祟的在阵前扬尘、放烟,一定是李贼在耍阴谋诡计。 烟雾弥漫,而齐军人心浮动。 为了探明军情,部分齐军骑兵受命攻入烟尘中,结果却因烟雾遮挡视线,连敌军有多少人都没查明,就被击败了。 此时,梁军主力已经借助烟雾掩护,从容接近齐军军阵,进入“作战位置”。 黄?见对方果然被烟雾弄得莫名其妙,决定抓住这一机会。 不一会,梁军阵中忽然鼓声大作,大量梁军步兵在弓弩手的掩护下,冲出滚滚烟尘,向齐军军阵的中军发动徒步冲锋。 又有骑兵分作左右,攻向齐军阵列两翼。 黄?特地让骑兵们举着事前准备好的大旗:这些旗上的字,都是一个硕大的“李”字。 齐军将士被突然爆发的鼓声一震,随后看到从浓雾中冲出的大量梁兵,为之大骇。 狼奔豕突的梁兵,在不到十步距离射出重箭,射得排在阵型前列的齐军步兵伤亡惨重,随后被撞入阵中的梁兵直接击溃。 倒冲的溃兵,冲乱后军,连带着左右两翼也受到波及。 而齐军军阵左右两翼的步骑,面对中军的溃败,以及当面梁军骑兵的冲击,兵力优势尚未来得及发挥,就已经被打乱阵脚。 有识字的军吏,看见梁骑冲锋时,高举的“李”字大旗,再次想起“李贼亲自领军”的种种传言,脱口而出: “李...李贼,是李贼来了!” 此话撼动四周人心,很快传播出去,三人成虎,越来越多的人,惊呼“李贼来了!” 这四个字如同催命符,进一步动摇人心:连皇帝御驾亲征都打不赢的李贼,来了!! 齐军中军崩溃,左右两翼随后也溃不成军,骑兵们掉头就跑,而步兵们丢盔卸甲,为的是少些累赘,以便跑快些。 骑马追击的萧摩诃,见着声势浩大的齐军就这么溃败,举目望去,到处都是溃逃的人群,只觉热血沸腾。 打这种仗,真是痛快! 他策马挺槊,冲锋在前,高声呼喊:“追,追上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心态 上午,亳州小黄,城外大营边上,军市里,兵卒们正在进行各种消遣,以欢度新年。 消遣方式有很多,不外乎吃、喝、玩、乐。 如今是新年,兵卒们得了赏赐,手头宽裕,花钱不犹豫,军市里做买卖的商贾们,赚钱赚得高兴。 想到时局,人们更高兴。 去年秋末,皇帝御驾亲征,官军在河南地区作战,战事持续数月,待到新年到来之际,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被围在许昌的河南齐军主力,因为突围无望,又断了粮草供应,撑不下去,向官军投降了。 又因为徐州军及后续援军在黄河北岸坚持作战的缘故,齐国无法调集更多兵力南下,支援河南州郡。 所以,官军收复河南全境指日可待。 战事顺利,又是新年,所以小黄城内外一片喜气洋洋,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期盼,使得严寒似乎被驱散。 仿佛连日阴天也变得阳光明媚起来。 有阳光的地方,自然有阴影,光影交错之际,一些灰色经营也在军市进行,其中便有托名游戏但需要下注的“赌”。 正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军市内各赌档的下注金额有限制,以便让档主有得赚的同时,避免赌上头的兵卒们输红眼,搞出什么事来。 而便装出游、在军市里体验生活的皇帝萧询,此时位于某赌档内,已然是赌红眼了。 该赌档的“游戏规则”很简单: 三个碗倒盖案上,档主当众将一粒棋子放在某个碗下,然后凭借手法不断挪动碗,最后停手,让人猜。 猜的人要先押一定数量的钱,如果猜中了,不仅可以拿回钱,档主得要把对应数量的钱给对方。 反之,押的钱,归档主。 所以,只要瞪大眼睛,看清楚档主的动作,就能赢钱。 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结果都是先赢后输。 萧询也是这么想的,也是先赢后输,把从大将军那里拿来的一千枚泰安五铢,输得精光。 今日又有一千文,萧询便“策马再战”,定要连本带利赢回来。 他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案上那三个被档主挪来挪去的碗,要记住目标碗的运动轨迹。 旁边,许多兵卒围观,而身旁一身穿戎服之人,是陪伴皇帝微服出游的一个宦者。 宦者同样紧张地盯着三个碗,以便给皇帝作参考,好歹把钱赢回来。 另一边,一身便装的李笠,看着女婿被骗,不发一言。 ‘中二少年’必须被现实教训好好过几次,才会变得理性,才会尝试控制自己的欲望。 而欲望,可不是那么好好控制的。 皇帝微服出巡去赌博,李笠为主谋,但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带坏女婿以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 而是要让女婿明白,以赌徒心态来对军事战略进行决策,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于是和对方约定,在军市各赌档“游戏”一个月,每日能有一千钱做“本金”,一个月三十天,就是三万钱。 若一个月结束后,皇帝手里的钱翻了一倍,变成六万钱,便可考虑发动“洛阳争夺战”。 若赚不了钱,而是能剩下九千文,也可考虑发动“洛阳争夺战”。 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很简单,梁军北伐,进攻河南,周军则趁火打劫,年底时出陕州,向东进攻洛阳。 周军的进攻,应该是早有准备,所以出击的兵力很多。 在主力攻击洛阳之际,又分兵进攻齐国的并州晋阳,使其难以从晋阳分兵救援洛阳。 在梁、周共同进攻的情况下,洛阳齐军似乎无法得到有效增援,因为河南齐军本身就自身难保。 晋阳和邺城方向,一时半会也派不出太多援军,齐主对于滞留黄河北岸的徐州军,似乎已经心态失衡,调集重兵围攻,顾不得洛阳。 于是,趁火打劫的周军,极大概率能轻易取得洛阳,如同捡便宜。 导致皇帝萧询得了消息后,心态失衡。 在许多文武官员的撺掇下,少年皇帝想要把战事扩大,将本来就不在此次北伐目标之中的洛阳,作为进攻对象。 毕竟,洛阳是中原朝廷的故都,“收复故都”这件事,政治意义十分重要。 李笠不认可这种计划外的战略冒险,并认为洛阳对于如今的梁国来说,是鸡肋,能顺便拿下当然最好,若不行,宁可晚几年拿。 天下三分,梁国当前的战略目标,是对付三国之中的“老大”齐国。 所以“老二”梁国、“老三”周国没必要为了个洛阳决裂。 有什么恩怨,最好等一起解决了“老大”再说。 周国占便宜夺洛阳,夺了就夺了,反正本来洛阳就不在梁国手中。 若梁国为了洛阳而与周国爆发战争,只会让齐国有机会喘息。 一旦齐国得了喘息的机会,凭借其雄厚的国力,依旧能同时压制梁、周两国。 齐国反击,首当其冲的就是易攻难守的河南地区,所以李笠认为梁国最好的策略,就是拿下河南后赶紧固守,构筑黄河防线。 抓紧时间将这片肥沃的土地“消化”,给立功将士分田地,趁着开春,赶紧组织春耕,确保秋天能有像样收成。 尽快使河南地区大量的人口、土地为国家掌握,提供充足的兵员和粮食,撑起牢固的防线。 若现在就去争夺洛阳,此举如同赌徒心态:我赌周国不会为了洛阳和我交恶,我赌齐国不会看着我和周国交恶便卷土重来。 李笠不打算强行否决皇帝的冲动想法,但要如何劝热血上头的少年皇帝,以较为冷静的心态来权衡利弊呢? 他便和对方作了约定,来个“小赌怡情”。 现在看来,皇帝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赌徒心态,一个劲的输。 每天的一千文,全都输得精光,各赌档的档主见着这位来了,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条线。 每一天,李笠全程陪同,默默旁观,将一个少年的“沉沦”,看得明白。 萧询自尊心很强,所以要赢够六万钱,而不是“苟”住九千钱。 于是李笠建议,每天一千文,无论怎么输,输到只剩三百文时就得收手。 那么三十天过后,必然能“存下”九千文。 萧询也信心满满的保证能做到。 可每一次走进赌档,萧询前几把尝到甜头之后,就上了头,然后开始输,便想着回本,结果越想回本就越输。 输红眼后,忘记了“止损”约定,每天必然把钱都输个干净。 反正来日还有一千文,萧询不在乎,于是,来日继续输,继续输个一干二净。 不知不觉,过了二十九天,今天是最后一天,萧询拿着最后的一千文,想要翻本,好歹能赚够九千文。 却依旧输个精光。 没了钱,自然就没法继续“游戏”,萧询失魂落魄的离开,一言不发的走在路上。 李笠和宦者默默跟着,四周又有一些便装侍卫,保护皇帝安全。 走了不知多久,萧询停下脚步,看着李笠:“大将军,我明白了,赌博害人。” 因为是微服出游,所以萧询的自称是“我”。 李笠闻言回答:“郎君请以大局为重,那地方,即便被人先拿去,也不要紧的,日后,我们会拿回来。” “嗯。”萧询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这一个月的经历,让他明白赌博害人,输三万钱是小事,若输掉好不容易得来的河南,甚至淮北,那才会让人悔之莫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父子 上午,多云,无风,冰封的湖面,宛若硕大的蓝色镜子,镜面上有些许灰尘移动,却是一个个狗拉雪橇在疾驰。 闲来无事的李笠,带着李昉、李旿玩狗拉雪橇。 他身处后方(相对),如今河南大局已定,所以不需要成日值守行辕,可以忙些私事,陪儿子们玩耍。 但因为不太懂驾驭“群狗”,雪橇车经常接近侧翻、失控边缘,但这样的刺激,让两个小家伙激动万分。 他们穿着厚厚的冬衣,戴着冬帽、手套,又带着护肘、护膝以及藤编“安全帽”以防万一,和父亲挤在雪橇上。 双手拉着“安全带”防止摔落,身子随着雪橇起伏、摇摆,大声呼喊的同时,小脸蛋红彤彤。 由八只狗拉的雪橇,在冰面上移动着,李笠虽然不住吆喝、扯动狗绳,但其实不知该如何让狗儿听话,只能当做驾驭马车般驾驭“狗车”。 前方冰面有冰凌凸起,“个头”不小,李笠试图让雪橇车转弯,从左边绕过去。 结果操作失误,狗儿转向过大,直接导致雪橇车失控,径直“甩”向那冰凌。 “嘭”的一声,雪橇车撞上冰凌,李笠父子连同车上物品,以及雪橇车本身,如同几个被白球集中的台球,“四散开来”。 李昉、李旿反应很快,“飞”出去的时候,双手抱头护脸,蜷缩身子,落在冰面上向前滑动。 虽然难免磕碰,却因为身上穿着厚厚的衣物,有全套护具保护,并无大碍。 滑了一段距离后,停下,他们立刻爬起来,见父亲摔得四脚朝天,又见满地狼藉,哈哈大笑。 李笠见儿子们没事,也笑起来,左右跟着的另外几辆狗拉雪橇,缓缓靠近。 一番收拾之后,李笠再次坐上雪橇车,不过,换李昉来驾车,稍后,轮到李旿。 这个时代没有游乐场,当然没有过山车、海盗船、大摆锤等游乐设施,李笠只能想办法利用现有条件,陪着儿子们玩耍。 童年应该是幸福的,包括成年之前的青少年时期,而不是像他那样,因为家中负债累累,早早就被生活的重担压着。 所以,李笠陪着皇帝出征时,把两个年纪最大的儿子带在身边,既抽空督导功课,也陪着儿子们玩耍,让儿子享受快乐时光。 雪橇车缓缓前进,李笠看着兴高采烈的儿子,想到许多事。 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见过各种“二代”,也和许多“二代”打过交道,所见所闻,让他明确认识到“创业难,守业更难”是什么意思。 许多二代,并未经历父辈的创业艰苦,自从懂事时起,就是衣食无忧,如同长在温室里的花朵,认为自己所获得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看到的是自己父辈光鲜的一面,却看不到父辈在创业过程中的艰辛、风险,以及累累伤痕。 意识不到社会的阴暗、人心的险恶,以为自己就是天之骄子,做事情应当顺风顺水。 生活圈、朋友圈的成员,大多门当户对、非富即贵,自诩为“社会精英”,看不起所谓的“社会底层”,看不起父辈那“陈旧、过时”的思维。 以及价值观。 也不觉得父辈创下的产业,有什么好的发展前途,一众元老,都是陈旧的过时货。 所以等到“二代”执掌产业,总是雄心勃勃,要“推陈出新”,要“再创业”,要“跨行业发展”。 喜欢提拔高学历的年轻精英,做自己的左臂右膀。 喜欢聘请履历漂亮的高管,为自己开拓事业。 结果,许多二代可以在短短数年内,把产业败得精光,要么是投资失败,要么是经营不善,或者产业被精英高管带入歧途,回天乏术。 甚至因为不良嗜好,沾上赌、毒,挪用大量流动资金,导致产业资金链断裂,最后要么产业破产,要么被别人吞并。 李笠就知道一个例子,某富二代接管企业,被所谓的“长辈”引诱,到澳门随便“玩玩”,结果被人做局,直接欠下数亿。 被迫转让股份,导致刚接手没多久的企业易主,被“长辈”拿了去。 甚至不用什么大企业总裁,一个有房有车的普通家庭,就因为子女沾上赌,或者沾上高利贷,不断欠下巨额债务,导致家不成家。 他见过太多太多子女败家、将父辈几十年心血败光的例子,所以对于儿子们的教育很上心,然而,光靠让儿子读书,并不能避免出现问题。 现代社会,哪个败家子没读过书?甚至许多人的学历都很高,可为什么会成为败家子? 李笠觉得除了个人能力外,最大问题是三观不正。 子女们三观不正,最大原因在于父母,父母是子女最好的老师,若父母对子女们的“德育”不上心,酿成的苦果,就得自己品尝。 兄弟姊妹不和,甚至对父母怀恨在心,如此结果,基本上是父母偏心造成的。 子女们三观不正,是因为成长期父母没能及时做出正确引导,甚至自己就成了不良示范。 对子女的教育出了问题,后果可大可小。 小的后果,是子女形同陌路,大一些的,是为了争家产,兄弟姊妹反目成仇,和父母断绝来往,拒绝赡养父母。 这是现代社会出现的事情,在古代也屡见不鲜。 若是富贵家族,子女内讧,后果更加严重,古往今来,各种反面例子屡见不鲜。 而最让李笠颇有感触的,是齐国高氏那一家子。 最初,“老高”只是边镇的一个潦倒大头兵“小高”,却得白富美看中,随后趁势而起,人生有了剧烈变化。 但是,小高在成长为“大高”、“老高”的过程中,忙着拼事业,戎马倥偬,对于儿子的教育,根本就不到位。 而作为内当家的白富美,对嫡子、庶子的教育也出了问题。 不要说对嫡、庶公平对待,就连自己所生的老二高洋,也因为儿子样貌不怎么样,加上反应迟钝,做娘的带头歧视。 导致高洋从小就被亲人任意欺侮,甚至被庶出的兄弟欺负。 种下的因,许多年后得了报应,高家兄弟之间,根本就没有亲情,只有不断的相互伤害和相互仇视。 所以对妯娌们,也视同玩物。 高澄在时,当众歧视弟弟高洋,调戏弟媳李祖娥,所以,有了后来高洋对寡嫂的报复。 高洋对弟弟们也不好,所以,人刚死,嫡亲弟弟高演、高湛就反扑,在亲娘的默许下夺位。 甚至也玩嫂子,还滥杀宗室,杀侄子。 一个大家庭,走到这个地步,即便有偌大家业,必然要败光。 齐国虽大,国祚长不了。 这是李笠的判断,并以此为戒。 他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子,将来还会有更多,所以,要承担起父亲的责任,认真教育儿子,让儿子们的三观不要过于奇葩。 李笠希望儿子们做到兄友弟恭,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能够让儿子们好好地继承下去。 不然,自己辛辛苦苦创业,死后儿子们争家产内讧,只会便宜别人。 想到创业,李笠不可避免的想到一个问题。 他或许还能活个几十年,而面前的官位,只有丞相、太宰、太尉、太傅、大司马五个。 此次河南战役若大功告成,他必然进位大司马,虽然这职位是虚职,却是武官第一。 进位大司马,意味着他已经接近体制内的顶点。 除非就此大隐隐于朝,平日闭门不出,在家寻欢作乐。 否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仇深似海 天气回暖,冰雪消融,却有“倒春寒”。 而烽烟渐渐消散的河南大地,依旧暗流涌动,一如天气那样。 若不注意提防,很容易“着凉、生病。” 小黄,城中一隅,新设的河南道行台临时官署内,听事,行台尚书李笠,和行台尚书仆射彭均交谈着。 商量如何在河南布防、治理民政,避免被“暗流”所伤,避免“生病”。 河南战事告一段落,官军获得第一阶段胜利,李笠协助皇帝指挥作战有功,进位大司马。 军号升为三十四班(最高班秩)中的车骑将军,领河南道行台尚书(实职)。 但他不可能在河南任职,需常伴皇帝身边,所以行台事务由副官——行台尚书仆射代理,于是,彭均成了河南地区的实际主官。 李笠有不少事情要交代,首先说“纲领”: “简而言之,河南道行台的职责有三个,第一,挡住齐军接下来可能发动的反扑,不过黄河已经解冻,好对付一些。” “第二,在河南各地度田、检户,给立功将士分田地,然后实行均田制,给大量无地百姓分田地。” “第三,借助屯田制度,让部分军队以屯田聚落形式扎根乡里,构成完整的基层组织,将百姓组织起来,让行台各级官府的控制力,越过县一级,直达乡。” “要把河南,变成大粮仓,变成兵员的来源地,加上徐州,甚至两淮,就能构成一块牢固的地基,届时,我们就可以建起崭新的高楼,而不用住危楼。” “但这一切的前提,需要军事胜利的保障,所以军队的建设、备战,是排在第一位的,不能舍本求末。” 李笠最想提醒彭均的就是这一点,因为若没有军事胜利,什么都是空的。 彭均当然知道关键在哪里,所以,准备好今年再打一年的仗。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敌人,不仅来自外面(河北),也来自内部(河南) 因为“收复”河南的梁军,并未如许多人猜想的那样,对各地豪强软硬兼施、加以笼络。 而是直接来硬的:不听话的豪族就得死,土地,由梁军占了,人口,编入官府管辖。 什么是不听话?不听话就是不如实上报名下田亩数,隐瞒名下有多少隐户。 土地是最宝贵的财富,隐户是让土地有产出的宝贵劳动力,而人,是血脉相连的族亲,梁军杀人、占地甚至意图清点隐户,激起各地豪族的激烈反抗。 但是,从去年秋末开始,持续数月的战争中,梁军就已经有目的地攻打许多豪族聚居的坞堡、庄园,搜刮大量存粮补充军用的同时,清查田产,将隐户查出来。 甚至释放奴婢,当众焚烧卖身契。 所以,当战事结束,新一轮的“杀人、占地、释放奴婢”开始后,河南各地敢明着反抗的豪族,已经不成气候。 更多的地头蛇,面上恭顺,心中怨恨,开始搞各种小动作。 譬如派出部曲、私兵,扮做兵贼、流寇、马匪、剪径贼人,四处袭扰梁军队伍、据点,以及到地方接管官署的官吏。 他们的目标,还包括为“吴贼”效命的人,以及即将在各地生根落脚的屯田军民。 许多人暗中期待,期待“王师”重回河南,将杀人占地断别人生路的“吴贼”,杀个干干净净。 而李笠也在期待,期待对河南的“改造”,能够按计划进行并完成。 均田制是北朝实行的田制,比起南方,要进步许多,符合时代潮流,所以他认为河南必须实行均田制。 于是,河南道行台要处理的事务很多,包括:剿匪、屯田、防御齐军反扑、从行政上控制河南各地、组织农业生产,安置大量被释放奴婢和无地农民等等。 又要主持此次北伐军功奖赏的具体落实(给立功将士在河南各划分“功田”)。 李笠本身又要负责军法司的判案:整个河南战役期间,诸行军各部有明显违反军法嫌疑之将领,要由军法司进行判决。 这么多事情要处理,李笠不可能忙得过来,所以要当甩手掌柜,把事情都扔给副手乃至幕僚团队来处理。 多亏这十余年来,他不断进行“人才建设”,有现成的团队来处理大量事务,所以如今从容得很。。 李笠知道自己对士族精英没有任何吸引力,所以选拔、提拔大量有才干但出身卑微的文武吏,以及寒族子弟,进入自己的“人才库”。 让这些人在不同的职位上接受各种磨炼,磨练出本事。 现在,扛大梁,操持河南这个“摊子”,完全没问题,但前提是确保军事胜利,不让齐军有重夺河南的可能。 一旦出现这种可能,河南驻军必然处于内忧外患的绝境,因为各地地头蛇这种时候必然跳出来,在背后捅刀子。 “我们占了他们的地,杀了他们的人,抢了他们的粮食和家产,此仇深似海,是不可能化解的,所以...事情既然做了,就要做彻底。” 李笠一脸平静的说出这些话,语气平和,却带着杀气。 “斩草要除根,那些被官军攻破堡寨的豪强大户,多有余众侥幸逃生,肯定会伺机报复,只要他们还在黄河以南地区,就一定要清除。” “被释放的奴婢,依附民,还有分了些许田地的当地农民,目前极大概率不会感激我们,甚至会惴惴不安,生怕过阵子,主家卷土重来,秋后算账。” “所以,他们暂时靠不住,能干活,却不能挑大梁,得以落户的屯田军民为骨干,把这些人组织起来。” “现在,河南新附,许多地方的人都在观望,看看官军能否在河南站稳脚跟,所以各地人心不稳。”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数百年来,南北纷争,河南、淮北这片区域,为南北拉锯最激烈的的地方,不是墙头草,活不下去。” “这里的地头蛇,早练就了两头下注的本事,不然,家族也延续不到今日。” “他们现在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军能打胜仗,让他们明白,河南南属,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你在河南施政,不要管什么士族,不要管什么郡姓,敢不听话,该杀就杀,哪怕是荥阳郑氏,也不例外!!” “事情闹大了,有我扛着,你不用担心,哪怕建康那帮清贵世家高门群起而攻之,我一个人,就能挡下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彭均再无顾虑,李笠的想法,彭均理解,所以,决定以铁腕,对河南进行整顿。 愿意与官府合作的就有好处,有前途;不听话的,有死而已。 彭均认为没道理将士们浴血奋战、收复河南后,还得供起一只只硕鼠,那么辽阔的肥沃土地,其上产出和人口,朝廷居然掌握不了。 若真是如此,收复河南,意义何在? 谈了一个多时辰,彭均离开,车驾行驶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吸引了几个男子的注意。 他们看看经过的队伍,又看看街道上时不时经过的兵卒,以及身着皂衣的吏员,低下头,继续向前走。 三拐两拐,拐入一处街巷。 确定身后无人跟踪,他们又绕来绕去,绕到一处小巷,得人带路,进入巷子里一处民宅。 那里,有一名年轻人等候多时。 “事情进展得如何?”年轻人问,他身材瘦弱,一脸憔悴,两眼满是血丝。 匆匆而来的男子之中,一人回答:“郎君,鱼,已经咬钩。” “确定么?”年轻人问,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男子再次回答:“确定,已经咬钩。” “好,好....”年轻人喃喃着,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片刻,回过神来,对几名男子说:“你们辛苦了,休息去吧。” “是...”几名男子应承,却没离开房间,看着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轻声说:“郎君请节哀,保重身体。” 年轻人闻言一愣,点点头:“我...知道,你们去休息吧。” 待得房中只剩下他一人,他脸上的平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怒色。 他呆呆看着手中玉佩,口中喃喃:“你们破我家堡寨,杀我亲人,夺我家粮食、田产...”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名字 梁州州治大梁城,大梁皇帝驻跸于此,以接见各地贤达、前线将领,并犒劳将士,慰问百姓。 不久前,行军总督王僧辩,赶在周军之前,拿下齐国北豫州州治虎牢,以及附近的荥阳,守住了河南地区的西北门户。 而虎牢,是洛阳的东面门户 如此一来,使得周军即便拿下洛阳(如今还在围城),也无法轻易进入河南地区,若要硬闯,必须先攻下虎牢。 这为梁国之后争夺洛阳,创造了有利条件。 所以皇帝萧询特地到大梁城犒劳将士,接见一些投降、归顺官员,顺便给梁州以及大梁城更名。 因为梁州的“梁”,以及大梁城的“大梁”,和梁国国号撞上了,必然要更名。 不过,名字不需要费心想,因为大梁城历史悠久,有几个“曾用名”。 据说春秋时,郑庄公在此地区修筑储粮仓城,以“启拓封疆”之意,定名“启封”。 战国时,魏惠王将国都迁到这里,定名“大梁”,当然,此大梁未必是春秋时的启封城。 秦国灭魏后,在大梁地区设俊仪县。 汉初,改回曾用名“启封”。 到了刘启当皇帝(汉景帝),为了避讳,将启封改为开封。 至那以后,数百年,这座城的名字时有变动,作为齐国梁州州治时,用的是“曾用名”:大梁。 萧询听了伴驾文官们的介绍以及建议,很快便定下新名字:因为城外有汴水(汳水)经过,所以梁州改名汴州。 至于城名,萧询决定改名开封,而根据大司马、河南道行台尚书李笠的建议,河南道行台治所,设在开封(大梁)。 这里,距离梁、齐两国“界河”——黄河,大概百余里,骑兵突击,一日便到。 所以开封可谓边境之城,不过,在黄河未冰封的季节,北岸齐军要突袭开封(大梁),必须从开封附近两个要津渡河: 要津之一,开封西边,黄河南岸重镇虎牢。 要津之二,开封东北,黄河南岸重镇滑台,滑台津对岸(北岸),是黄河要津黎阳,而黎阳距邺城,不过百里。 如今,这两处地方,都在梁军手中,仿佛左臂右膀,护着开封这个“胸膛”,所以,一年春、夏、秋三季,开封是相对安全的。 但到了冬天,黄河冰封,齐军骑兵大规模渡河不再局限于某个河津,这个时候,无险可守的开封,就要直面齐军突袭。 李笠认为这不是问题,反正既然要守黄河,那么直接把兵力集结在开封地区,就能很方便支援黄河南岸各处据点、要津。 若对方主力在冬天直扑开封而来,倒也省事,决战即可。 而对方,必然会这么做,因为开封(大梁)的位置很重要:从开封出发,可进入多条淮水支流,西西北向东南横穿河南、淮北许多地区,最后入淮。 譬如,可经城外汴水(汳水)向东南走,抵达徐州彭城、寒山。 可由北面的济水,向东入巨野泽,去兖州,或者去黄河边上的济州(下辖黄河重镇碻磝)。 亦可前往南偏东方向去亳州小黄。 从开封出发,走水路入淮时,可根据不同的水道,抵达寿阳,或者钟离。 所以,以开封为航运枢纽,可以很方便的调动大量军需物资,支撑大军在河南乃至淮河一带作战,北军南犯,必取开封。 反之,南军北伐,若控制了开封,同样可以通过四通八达的水道,将淮水地区大量军需物资北运,支撑大军在黄河一线作战。 虽然这么做是逆水行舟,但是水运总比陆运好。 且从开封往西,走水路经荥阳可入黄河,北伐军走这一路渡河北上,后勤有保障。 所以,河南道行台把治所放在开封,有一种“与河南共存亡”的意思,只要开封顶住敌军进攻,就能为后方争取时间,动员更多的军队参战。 若齐军敢绕过开封,对河南南部以及淮北地区发动快攻,就得面临随时被人从后偷袭、打闷棍的危险。 李笠说了一通,萧询听得明白,不过李笠还有一些事没说,因为说出来,只会被人当疯子。 历史上,正是因为开封(大梁)水运便利,到了后来隋朝开通大运河后,经过唐朝数百年的发展,开封成了极其繁华的大都会。 到了宋代(北宋),成了大名鼎鼎的“汴梁”、“东京”。 李笠陪着皇帝在城头巡视,萧询兴致勃勃,想到此次北伐,终于收复河南地区,哪怕还未站稳脚跟,依旧心中高兴。 如此一来,还差益梁地区,便可恢复刘宋全盛时期的版图。 他觉得,自己如今才十几岁,还有大把时间励精图治,实现数百年来,无数帝王将相想要做,却做不到的事:结束乱世,统一天下。 看着城外苍茫大地,萧询只觉信心满满,如今的关键,在于朝廷必须牢牢控制河南。 河南地区易攻难守,随时面临齐国的巨大威胁,官军要在河南站稳脚跟,就必须“特事特办”,用尽一切办法,控制住这辽阔的平原地区。 让大量土地的产出,以及人口,成为朝廷可以充分调动的资源,只有这样,才能为将来的新一轮北伐,提供有力地支持。 正举目远眺之际,忽有内侍近前,不过找的是大司马。 李笠见对方示意,便走到一边,低声问:“何事?” 那内侍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把事情说了出来。 官军收复河南,齐国河南州郡官员以及一些百姓北逃,多有家眷走失、为官军俘虏者。 前不久,就有官军收拢了一群逃难百姓,在这些人当中,发现有官眷。 李笠闻言心中一动:官眷?你一个内侍来找我说这消息,莫非... 莫非这官眷是美貌小娘子?下边想送给皇帝,但又不好直接送,所以找我来背锅? 内侍见李笠示意“继续”,便说:“这官眷,待字闺中,出身可不得了呀...” “是名门闺秀?”李笠问,内侍点点头:“是荥阳郑氏女,容貌出众...” 荥阳郑氏,门第一流,在北朝的地位(门第),据说不逊王、谢之于南朝。 而一个待字闺中、容貌出众的名门闺秀,成了梁军的“战利品”,恐怕皇帝,才可以享用这个“战利品”。 “此人情况如何??”李笠问,这必须搞清楚,至于名字... 他一个“配角”,问女郎名字想干什么? 内侍将从那郑氏身边侍女听来的家世,一一道来。 郑氏的父亲,是阳夏郡守郑蕴,阳夏郡为齐国梁州下辖郡,正是因为此次大战,郑蕴北撤时,因为兵荒马乱,和女儿走散。 郑氏祖父郑伯猷,在魏齐换代之际去世,去世前为太常卿。 祖母元氏为魏国公主,其父为逃亡梁国并在建康去世的安丰王元延明。 表兄冯子琮(郑伯猷的外孙),为北燕主冯跋之后,如今任尚书驾部郎中,其妻,为当今齐国皇后胡氏之妹。 郑氏母亲,出自陇西李氏,外祖母,出身太原王氏。 李笠听到“陇西李氏”、“太原王氏”,眉毛一挑:陇西李氏、太原王氏,也是一流世家啊! 郑氏的舅舅李元俭,娶博陵崔季舒之女,崔季舒如今为齐国度支尚书。 郑氏有三位姨母(李元俭的姊妹),分别嫁给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子弟,均在朝为官(齐国的官)。 当中那位出身范阳卢氏的姨父,是人称“八米卢郎”的大才子、范阳卢思道,如今为黄门侍郎。 这样的名门闺秀,其出身(门第)和血统,在极其看重门第的这个时代,可谓第一流的“世家贵女”,加上容貌出众,更是锦上添花。 若皇帝纳郑氏为妃嫔,就能直接和北国的荥阳郑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拉上“亲戚关系”。 这种逼格,恐怕比纳王、谢女为妃嫔还要略高一筹。 若是在小说里,这样的女子,怕是女主角的第一人选。 李笠算是明白内侍找他的原因:郑蕴的女儿郑氏,是一定要献给皇帝的,但怎么个献法比较合适,只能他来拿主意。 因为太后远在淮阴,而陪伴皇帝出征的皇后李平安,如今又怀孕了,张贵人同样有喜,作为皇帝丈人的李笠怎么看这件事,很重要。 且这位郑氏的家世,为其身边人所说,别无旁证,是真是假,须得查实。 所以,事情没搞清楚之前,郑氏要妥善安置,却不好让皇帝先“笑纳”。 李笠想了想,觉得此事必须慎重处置,先让内侍把郑氏安顿好,并增派人手服侍、守卫。 随后,让人把陪同皇帝巡城的司马消难请来。 司马消难南逃入梁之前,是齐国北豫州刺史,所以此次北伐,司马消难伴驾出征,并为官军攻取虎牢,出力不小。 当然,这也是因为之前司马消难帮了一个忙,李笠才投桃报李,让对方有表现的机会。 待得司马消难过来,李笠简要把情况说了一遍,问:“司马公,那荥阳郑蕴,果然有一女待字闺中?” 司马消难想了想,回答:“郑蕴是有一女,只是不知年纪,也未见过面。” “大司马不妨找一些北国官吏、官眷,或者荥阳郑氏族人来认一认。”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利器 清晨,阳光明媚,李笠躺在床上回神,皇帝“班师回朝”,他当然跟着回到淮阴行在,和家人团聚。 因为睡得晚,所以还有些困,他手里拿着一张花花绿绿的兑换券,看看正坐在窗边对镜梳妆的黄姈,想想昨夜一番折腾,觉得有些恍惚。 “黄姨,我、我不想努力了...” “小李呀,昨晚辛苦了,这钱你拿着,补补身子...” 李笠干咳一声,把扩散的思绪收回来,看着手中的兑换券。 左看右看,这都是一张仅限在徐州寒山使用的兑换券,现在处于有效期内。 却被带离寒山,在淮阴税关交易市场里当做流通货币使用。 这不是偶发事件,相反,在淮阴税关交易市场里,徐州的兑换券,真的被许多商贾接受,当做流通货币使用。 一叶知秋,由此可见,兑换券的信用,已经初步建立起来。 但兑换券(纸币)是不可能成为货币的,因为条件不成熟,商贾们用兑换券替代货币做交易,纯粹是为了方便。 即便如此,李笠还是很振奋,随着泰安五铢、泰安通宝的流通,江州以东地区,市面上各类粗制滥造的铁钱渐渐被新钱取代。 币制改革正在渐渐走上正轨。 做买卖时,动辄以车拉铁钱的情形,已经开始改观,各大商埠、大城内市集里的大额货物贸易,渐渐变得方便起来。 虽然民间依旧对“直百钱”泰安通宝抵触,但至少开了个好头。 李笠看着兑换券入了神,梳洗完毕的黄姈过来,坐在床边。 黄姈见他端详兑换券的模样,猜出心中所想,便说:“如今,行商奔波各地做买卖,方便许多,靠着税署支持的异地存取业务,可以怀揣一张纸,从容往返各地,存取大额钱币。” “不仅商贾得了便利,许多官宦人家也沾了光,譬如产业在建康、乃至三吴,却在外地任职的官员,其日常生活费用,靠着异地存取来流转,方便许多。” “各地税署不光管着交易市场、支持异地存取,开办的邮传业务,也让许多人能较为方便的与家人通信。” 说到这里,黄姈感慨:“总税司不是因为收商税而设立的么?怎么现在玩起这么多花样来?还干起邮传了。” “这就叫专业,不仅是专业收税,还有专业服务。”李笠把兑换券放好,坐起身,黄姈赶紧帮他换衣服。 “总税司的设立,是为了收商税,商税分为过税、住税,税关收的是过税。” “为了更好地收住税,于是办起交易市场,收住税,并让行商、坐贾有一个相对公平的交易环境,避免中间商垄断渠道。” “为了服务商贾,组织寻常商家经营住宿、仓储,并予以监督,确保行商吃、住放心,人、货安全都有保障。” “再定期公布商讯,让行商和坐贾明白行情,更容易找到商机,这叫信息发布和共享。” “行商往来各地,携带大额金钱十分不易,于是总税司挑头,组织有信用、财力雄厚的商家,开展异地存储业务,极大方便跨地区商业活动的开展。” “以此为基础,监督合作商家开展放贷业务,提供低息贷款,让有需求的商贾,关键时刻能借到宝贵的流动资金。” “而行商行走各地,要和亲朋好友联系十分不易,家人想要联系他们,也不容易,这年头,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借助驿传来传递私人书信。” “那么,税署牵线搭桥,组建一个民用邮传体系,提供收费服务,也是理所当然。” “受益的不仅仅是商贾,还有许多民间人士,甚至连在外做官的小官员,也可以受益。” “这么一番服务下来,自然吸引大量商贾聚集在各地税署的交易市场,要么分享消息,要么寻求商机,可以更好地做买卖。” “而税署便可以更好地收税,可谓皆大欢喜。” 李笠换完衣服,拿起那张兑换券:“税关,不只是征税的地方,还为商业活动提供各种便利,而这便利的兑换券,自然就活跃起来。” 黄姈摇摇头:“不,方便的不只有商贾,还有三郎,三郎可以借助这张大网,把各地的消息都网起来。” “物价也好,各地风情也罢,亦或是风吹草动,都能探听到。” “本来就消息灵通的商贾,在税署交易市场聚集,于是,他们所掌握的消息,也聚集在税署,最后汇总到你这里来。” “这是服务费,又不贵。”李笠笑起来,“别人以为总税司只是个收税的机构,可在我手里,就是一件利器,如同千里眼,顺风耳。” “皇帝和朝堂诸公,要了解各地的情况,得通过地方官以及各色官僚,这套体系陈旧、低效,如同人眼花耳背,不好使,我就不一样了。” “三郎的消息真这么灵通?”黄姈问,李笠听出语气不对,眉毛一挑:“当然。” 黄姈问:“那,那位郑氏,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李笠笑着摇摇头:“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皇帝认为是,那就一定是。” “江山美人,缺一不可,以出身高贵的世家女为妃嫔,哪个皇帝挡得住这种诱惑?” “会不会有问题?”黄姈还是纠结,她不是担心女儿失宠,是觉得这事情好像不对劲。 李笠收起笑容:“疑罪从无,谁怀疑这女子身份,就必须拿出切实的证据,若是空口无凭,只会让皇帝愈发反感,愈发认定对方身份为真。” “加上皇后和贵人都有身孕,长夜漫漫,皇帝如何能让枕边空空?这几日,皇帝缠着太后做决定,你说,这心急火燎的,谁拉得住。” 黄姈还是不死心:“就找不到人来认一认?” 李笠回答:“你想得太多了,养在深闺的女郎,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官吏算什么?左邻右舍都未必认得。” “不说别人,就说平安,平安的样貌,岂是随便在我幕府找个官吏来认,就能认出来的?” “或者,在左邻右舍找个人来认,就一定能认得出?” 道理没错,黄姈无话可说。 她希望李平安这次生的还是女儿,也好让某人不要犹豫。 朝廷收复河南,大量立功将士在河南落户,并要推行均田制,主要以立功将领为州郡县主官,一切的一切,都和“惯例”不同。 一个军功群体初具雏形,李笠的布局实现,黄姈认为,那一天迟早要来,所以... 所以不要生下男孩,免得到时为难。 “想什么呢?”李笠问,满怀心事的黄姈赶紧掩饰:“妾在想,如今北伐战事告一段落,三郎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李笠耸耸肩:“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如今皇帝两次御驾亲征都获得成功,声望大涨,哪里会安于现状,必然有许多人来投皇帝之好。” “皇帝脑子会越来越热,我就在一旁看戏。” 黄姈想了想,问:“你是说,亲政?可皇帝年纪小了些。” 李笠答道:“不妨碍有人投机,造声势,只要让皇帝记住这份情,留下好印象,过几年,皇帝真的亲政,就是这些人扶摇直上的时候了。” “那三郎怎么办?”黄姈又问,李笠挠挠头:“当然是靠边站呗,做个悠哉悠哉的虚职大司马,立功的机会,当然要留给新人。” 这话有些阴阳怪调,黄姈听后反倒放了心。 气血方刚的少年皇帝,两次北伐大获成功,心态必然大变。 当皇帝觉得翅膀硬了,不想再听别人摆布,要乾纲独断时,不要说录尚书事的皇叔,就连丈人,也会越来越显得碍眼。 到时候,李笠就再也不能回避。 黄姈就是觉得郁闷,某人明明身怀利器,却死要面子,迟迟不下决心,这不是浪费时间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干柴烈火 午后,来行在述职的徐州刺史梁森,到彭城公府作客,并向李笠道贺,贺的是李笠嫁女。 李笠的庶长女李安宁出嫁了,新郎,是李笠“世叔”刘德才的一个孙子。 刘德才已经去世,但李笠可没有忘记世叔对自己的关照之情,这十几年来,一直提携刘家,让刘德才的儿子也做了官。 虽然他贵为大司马、彭城郡公,李家和刘家家境天差地别,但李笠不是个“贵易交、富易妻”的人。 两家依旧往来密切,所以,李笠仔细观察。 刘德才的这个孙子,年纪将近二十,人品不错、身体健康,长得也不丑,还用功读书,文质彬彬,不是个粗鄙莽夫。 李笠觉得李安宁嫁过去,一定能和良人相敬如宾,过上幸福生活。 这样就够了,女婿的前途,他自然会安排,李安宁能嫁个好夫婿,平平安安走完一生,这才是他最看重的。 所以和赵孟娘商量过后,便把亲事定下,如今李安宁顺利出嫁,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你的娃儿可得好好教育,将来要好好对我女儿。”李笠笑道,一边喝酒,一边和梁森聊天,聊起娃娃亲。 “孩子年纪还小,亲事现在说,太早了。”梁森摇摇头,“而且,你..你不和那些豪族、官宦联姻么?” 李笠不以为然:“光出身好又如何?我只想女儿嫁过去,夫妻和睦,只想儿子娶回家的是贤内助,而不是颐指气使的贵女。” “将来等我们老了,还指着儿子养老,若是儿子找了个枕头鬼,被枕头鬼把魂勾了去,忘了耶娘,嫌耶娘是累赘,这日子怎么过?” 梁森闻言一愣,问:“世子呢?世子可得找个好人家的女郎,将来大有助益。” “好人家?你是说世家高门?哪个世家高门看得上我的出身?呵呵!”李笠也不只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语气有些不善。 “世家高门又怎么了,他们懂什么!!懂实务?懂兵事?除了空谈,还会什么?” “他们天生就是贵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莫非DNA多几对碱基?” 梁森听得莫名其妙,心里嘀咕:“滴恩埃”是什么?“捡鸡”又是什么? “他们垄断知识,就想世世代代衣食无忧?呸!妄想!!我迟早要开公办学校,普及义务教育!” 梁森见李笠好像喝得有些上头,却继续倒酒,赶紧劝,哪里劝得住。 李笠酒后很容易话多,现在絮絮叨叨的,东拉西扯,又扯到儿女亲事。 梁森的儿子还小,女儿更小,武祥也不例外,所以现在说亲事太早,但不妨碍李笠提前给未来亲家吹风。 他有不少儿女,将来还会跟多,但李笠不想厚着脸皮找世家高门联姻,他只想儿女找到好伴侣。 至于前途,当爹的来办就行了! 梁森见李笠好像一肚子牢骚,便问:“最近不少官员上表,请求皇帝亲政,你怎么看?” “怎么看?看热闹,录尚书事的又不是我...”李笠哼哼着,“若要表态,我认为好歹等年满十八岁,毕竟按国朝户籍制度,男子十八岁才算成丁。” 梁森有些疑虑:“若这么表态的话,皇帝会不会不满?似乎,皇帝很想大展拳脚。” 李笠不以为意:“太后会给他套笼头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而且,皇帝如今抱得美人归,干柴烈火的烧,亲不亲政,也不那么紧要了...” 。。。。。。 清晨,寝宫,睡眼惺忪的萧询,看着身边秀色可餐的郑静语,安耐不住躁动,再次“翻身上马”。 干柴烈火就要烧起来,却见美人一脸羞涩,萧询这才发现旁边候着、准备侍奉他起床的宫女,颇为碍眼。 宫女见皇帝摆摆手,识相的转到外间回避,听着里面动静,低头不语。 皇帝御驾亲征,带回一位美人,这位美人出身荥阳郑氏,其门第不亚于王、谢。 得太后允许,皇帝如愿以偿。 但太后有些不放心,安排宫女每晚侍奉,一来担心皇帝索求无度伤了身子,二来提防郑氏“失态”。 什么是提防“失态”?太后所指,是提防郑氏心不甘情不愿、奋力反抗时伤到陛下。 不过,自第一晚起,皇帝就得偿所愿,然后欲罢不能,和新人好得如胶似漆,每晚干柴烈火都要烧许久才消停。 清早还不够,还要折腾,很晚才起床,于是这段时间以来,宫女们已经习惯了。 风雨声大作,宫女们只当没听到,心里却想着皇帝是如何宠爱郑氏,也不知自己能否有如此福气。 床上,萧询不住挣扎,蹬着双腿,渐渐窒息。 他仰面躺着,被郑静语坐在胸膛,对方双腿跪压萧询双臂,而萧询口中塞着布巾,脖子被一条丝带勒着,胸膛被压迫,根本就喊不出话。 化名“郑静语”的何玉缘,奋力扯着丝带,要将这个男人勒死,为死难的亲人报仇。 她出身陈郡(阳夏)何氏,陈郡何氏的门第虽然比不上在南朝跻身一流的陈郡谢氏,但依旧是上流士族。 本来,她即将嫁做人妇,夫妇相敬如宾,未曾料吴贼来袭,不分青红皂白,攻破家族堡寨,抢夺粮食、财物,杀害无辜。 何玉媛的亲人死于这场兵祸,亏得兄长率部曲奋力突围,带着她逃出去,才躲过一劫。 而她的未来夫家,也因为树大招风,引来吴贼围攻,家破人亡。 何氏兄妹经此劫难,悲痛欲绝,发誓要为死难亲人报仇。 既为何家,也为何玉媛夫家,又为所有在此兵祸之中丧生的人们,报仇。 何歆要刺杀攻破自家堡寨的梁将,又要为其他死难者报仇,光杀几个梁将,无济于事。 所以,何玉媛牺牲自己,在兄长的安排下,扮做阳夏郡守郑蕴的女儿郑静玉,接近梁国皇帝。 这个男人,占有了她,夜夜索求,她心中悲愤,却曲意奉承,寻求机会动手。 但总有宫女碍事,何玉媛等了几日,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 机会稍纵即逝,她急切间找不到利器,而发簪尖也是钝的,无法一击致命——她不确定戳眼能否弄死萧询。 但用丝带勒,一样能勒死人! 看着面色铁青、奋力挣扎的萧询,她的心中只有恨,每一次被对方侵占,她心中都痛苦不已,却要装作欲拒还迎,身心备受煎熬。 事毕,自己蜷缩着躺在仇人身边,想起横死的亲人,心里的伤口不断滴血。 所以,她快装不下去了,也顾不得藏什么利器,机会一来,就要一击致命。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于是,河南烽烟四起,她的家人,死在天子之怒下。 而匹夫之怒,天子血溅五步,所以,梁国天子,要死在她手上。 此刻,即便何玉媛体力不支,也死死扯着丝带, 面色铁青的萧询,已经喘不过气,双蹬着蹬着,渐渐无力。 意识在消失,他看着眼前那一脸怒容的美人,只觉难以置信。 想喊,喊不出来。 外间,有宫女觉得不对劲,偷偷望进来,却见郑贵人坐在皇帝身上,身形摇晃。 这一幕有些眼熟,因为之前,皇帝就和贵人这么弄过。 宫女瞬间面颊发烫,羞得赶紧缩回去。 心如鹿撞地幻想着,若是自己坐在皇帝身上,那该多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章 何事如此惊慌? 宫殿,谢太后抱着小孙女,与皇后李平安交谈。 今日一早,天气不错,本来太后想带着小孙女到花园走走,但小家伙赖在娘身边不肯离开。 而有了身孕的李平安觉得身子乏力,不想出去,所以出游便改成了室内聊天。 聊来聊去,聊到孩子,然后是孩子的父亲。 小家伙长得像父亲,太后看着小孙女,自然就想到儿子小时候。 忍不住感慨:“看见她,就想起皇帝小时候,唉,他刚生下来,就经历一场磨难...” 那是太清年间,魏国叛将侯景,南投梁国之后,再次作乱,挥师攻向建康,很快便围了台城。 当时,萧询刚诞生,而台城已经被叛军围困,和外面消息断绝。 叛军昼夜攻城,萧询的父亲萧大器,被高祖(萧衍)任命为台内大都督,负责城防事宜。 不过,实际城防事务由宿将羊侃负责。 因为战事旷日持久,台城内情况愈发不妙,因为粮食、物资短缺、又缺燃料(木柴、木炭),加上瘟疫横行,许多人陆续生病,然后病死。 羊侃也病死了,而叛军越来越多,援军迟迟不到,台城内人心惶惶。 瘟疫让宫里不少人丧命,襁褓中的萧询生了病,身子不舒服,昼夜啼哭,让做娘的谢氏心急如焚。 还好,转机出现了。 年轻的少府寺监作李笠,表现神勇,协助鄱阳王世子,以及其他官军将领,接连击破叛军拦截,靠近宫城。 李笠甚至乘坐神奇的飞天器械,与湘东王世子一起,飞到了台城里。 谢太后当时有幸目睹了“飞天怪物”从远处经过,当时她真是吓坏了。 这怪物确实引起一阵惊慌,不过后来得知是援军使者入城,城内人心振奋。 李笠入城后,叛军晚上破城门而入,当时城中局势危机,是李笠献策,挡住了叛军,将其赶出去,确保台城转危为安。 台城解围,人们随后清理城中尸体,瘟疫消失,萧询的病也好了。 后来,官军与叛军作战,李笠击败并活捉了侯景,让朝廷得以尽快平叛。 那是将近十五年前的事了,谢太后说起来,仿佛这事刚过去不久,李平安静静的听着,听着别人口中所说自己父亲的英勇事迹。 侯景开始作乱时,她还不到一岁,跟着娘在鄱阳,当然什么都不懂。 等到稍微懂事了,和娘到建康居住,父亲却回到鄱阳当父母官。 再后来,父亲一直在外奔波,打仗,直到收复徐州,任徐州刺史,李平安才随母亲一道,去寒山,与父亲团聚。 母亲没有说太多父亲的英勇事迹,所以在李平安心里,父亲和蔼可亲,并不是什么驰骋沙场的威猛武将。 再后来,又长大了些,才渐渐知道,自己父亲有多了不起。 现在听姑婆(婆婆)这么一说,李平安再次意识到,自己父亲这十来年,立下多少功劳、做了多少了不起的事情。 太后见李平安心情不错,便趁热打铁:“平安,皇帝总是少不了纳妃嫔,你莫要往心里去。” “你是皇后,莫要和妃嫔一般见识。” 李平安笑了笑,表示没关系,她和张贵人都有了身孕,皇帝无人侍奉,也不是个事。 郑氏是名门闺秀,举止得体,知书达理,会照顾好皇帝的。 太后不清楚李平安这么说,到底是真心还是敷衍,不过见李平安心情不错,放了心。 太后希望李平安这次能生下皇子,如此一来,李笠这边心就定了,也只有这样,皇帝的位置才能坐稳。 而她也希望儿子莫要喜新厌旧,不能因为有了出身名门的张贵人、郑贵人,就冷落李平安。 因为太后看得出来,李笠很关心女儿李平安,只要能让对方有牵挂,至少,这头猛虎出问题的可能性就小一些。 太后认为只有李笠,才有办法协助皇帝抗衡诸位皇叔、宗室,而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皇帝御驾亲征,接连两次北伐,在李笠协助下,都大获成功,由此积累了巨大的声望,文武官员、朝野内外对皇帝的信心与日俱增。 而萧询这两年也成长了许多,李笠功不可没,太后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假以时日,皇帝就能牢牢掌握大权,但在那之前,必须小心谨慎。 最近,多有官员上表,请求皇帝亲政,皇帝对此跃跃欲试,但太后不同意。 因为她认为儿子年纪还小了些,手里没有太多可用之人,时机不成熟。 而这些官员,无非是想给皇帝留个好印象,未必能靠着这些人的支持,就让皇帝亲政、掌握大权。 所以,太后希望儿子再等几年,建起自己的班底,理顺方方面面,届时再亲政。 譬如,将北伐过程中涌现出来的功勋武将拉拢,让其效命,只要手中有能打硬仗的军队,有愿为马前卒的文官武将,就不怕叔叔们造反。 这期间,需要李笠遮风挡雨,那么无论如何,萧询都要对李平安好。 太后很注意这点,所以心里时刻绷着一根弦,督促儿子对李平安多关心,哪怕有了新欢,也得每天陪着李平安说说话。 两人正交谈间,有内侍在外求见,太后传对方进来,传令的内侍,表情却有些奇怪。 说什么“有奴婢做错了事,不好声张,请太后亲自处分。” 太后心中一动,知道或许是不好给皇后看见的事,便让小孙女跟着娘玩耍,自己往外走去。 来到殿门,见一个面色惨白的内侍,靠着殿门站立,气喘吁吁,仿佛双腿发软的模样,觉得奇怪: “何事如此惊慌?” 。。。。。。 萧询死了,死在寝宫御床上,是被人勒死的。 宫女们发现时,人都已经凉了。 被急召入宫、入了宫才知道皇帝驾崩的李笠,此刻站在御床前,看着死不瞑目的女婿,只觉难以置信: 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 而太后已经哭成泪人,扑在儿子遗体上,啜泣着。 李笠知道,在他入宫前、太后得知噩耗后,一定是哭得撕心裂肺,至于现在哭得没力气哭出声了。 萧询死了,死透了,没有半点活过来的可能,而凶手,就是皇帝新立的贵人、荥阳郑氏女,郑静语。 不,这是冒牌货,真名叫何玉媛。 为何李笠会知道这件事?因为凶手自尽前,咬破手指,在一件丝绸长裙上血书“陈郡何玉媛为亲人报仇”十个字。 然后吞金自尽。 这种死法据说很难受,原理是吞下沉甸甸的金子后,导致肠道、内脏破裂而死。 何玉媛的尸体,放在别处,人已经冷了,死得不能再死。 何玉媛行凶,勒死皇帝,当时外间就有宫女值守,按说不该让凶手得逞。 宫女们之所以没有察觉,是因为这几日皇帝和新人“嬉戏”,动静较大,宫女们麻痹了。 事发时值守的宫女等相关人,已经被严加看管,凶手留下的血书也已收起,种种举措,是为了防止细节外泄。 但皇帝暴毙一事,瞒是瞒不住的。 消息一经传开,必然撼动天下。 李笠看着死不瞑目的女婿,悲痛欲绝的太后,脑袋里首先想到的不是该如何应对,而是女儿李平安。 我女儿年纪轻轻就成寡妇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临阵退缩 廊下,闻讯赶来的张铤,向李笠献策,劝他更进一步,早日行王霸之事。 张铤作为中书舍人,常在宫中值守,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且李笠已入宫,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决不能犹豫。 这种时候临阵退缩,后患无穷。 “君侯!皇帝驾崩,即便皇后和贵人将来可能诞下皇子,但皇叔们不会无动于衷,不会拖到那个时候的,君侯!动手吧!” “你的意见。”李笠看着前方,面无表情,此刻廊下就他二人,其他人远远候着。 “君侯,请太后下旨,召集群臣,宣布噩耗,并让君侯都督中外诸军事!抓军权!而录尚书事,依旧是江夏王,这无关大局。” “皇位,须得等皇后、贵人临盆,若生下皇子,自然由皇子继位!” “江夏王及诸王,绝不会等下去,他们必然要动手,甚至起兵,那好,君侯有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大义名分在,直接将他们铲除!” “扫平诸王后,即便有皇子降生,大权也在君侯手中,铺垫一番,便可顺水推舟!” 张铤心中激动,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到决裂的时候,皇帝驾崩,李笠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不能再犹豫了。 若犹豫,只会被宗室先发制人,甚至出意外,那可不好。 “太后悲痛欲绝,讲道理是讲不了了,我去逼她放权?如此欺负寡妇,算什么?”李笠突然冒出一句,抬头看天,使得张铤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要拿,就拿,不需要借口,不需要解释,搞这么一出,不是掩耳盗铃么?” 张铤听到这里,问:“君侯是想?” 李笠转过头,看着张铤:“我对萧家,已经仁至义尽,列位先帝那里,我早已不欠什么,哪怕是大行皇帝。” “所作所为,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维桢’二字!” “真要到那一步,那些宗室,文武官员不服,不要紧,我会用无法抗拒的武力,让他们想清楚!!” 李笠说着说着,目光如炬:“都督中外诸军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七个字罢了,没必要去逼迫太后!”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我不需要都督中外诸军事,一样可以教他们做人!!” 李笠如此霸气,让张铤激动万分:“君侯,既如此,那...” “可是,我女儿,刚刚死了良人!守寡了!”李笠看着张铤,两眼的火光消失。 “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女儿!萧家的事我不管,但我女儿不能被欺负!” 张铤听到这里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弄清楚李笠的思路。 大概是:我女儿好可怜,大着肚子成了未亡人,所以我要保护她。 什么王啊霸啊,稍后再说,免得让女儿心寒。 不过为了保护我女儿,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该抓的权,还是要抓的。 所以绕来绕去,还是一回事嘛! 张铤换了个方式劝;“君侯,既如此,可不能让皇后受刺激,得慢慢说。” “我会说的,就说皇帝偶感风寒,要修养,不让她受刺激。”李笠恢复平静,“当然,太后那里,我也会去说的。” 这才是最关键的,皇帝去世,皇太后(太皇太后)名义上拥有最高权力,可以做出一系列安排,且不管这安排能否得到执行,至少大义名分在。 宋、齐换代,萧道成就是以皇太后的名义下诏,将被杀的皇帝刘昱废为苍梧郡王,奉迎安成王刘准为帝。 做好一番铺垫,受禅称帝。 齐、梁换代,萧衍以皇太后的名义下诏,立宗室为帝,得新君旨意,随后起兵攻向建康。 破城后,请皇太后临朝称制,以示自己起兵之举是“一心为国”。 然后经由太后之手,做一系列任免,冠冕堂皇做铺垫,最后,受禅称帝。 所以,当皇帝出了问题(年幼,驾崩),太后,就是十分重要的“政治工具”,必须牢牢掌控。 只要控制了太后,就能将大义名分握在手中,当然,最后能否成事,还得看硬实力。 如果李笠犹豫,让别人有机会影响太后,甚至控制太后,那就是错失先机。 “皇后那里,你先去说,不然若是我去说,皇后会多想的。”李笠说完,张铤反对:“君侯!太后那里,还是下官去吧,难听的话,下官来说。” “这恶人,下官来当,请君侯静候佳音!” 李笠摇摇头:“不需要,在太后眼里,你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没必要搞这种弯弯绕绕,我亲自去说。” “而且,有的话,必须我来说,太后才听得进去。” 。。。。。。 殿内,谢太后坐着,一动不动,面如死灰,心如死水。 旁边的香炉冒出袅袅白烟,时断时续,仿佛太后的思绪一般。 六年前,萧大器伤重,她守在床边,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萧大器去世却无能为力,伤心欲绝。 但为了儿子,她撑了下来,因为没得选。 儿子年幼,若不即位的话,只会被叔叔斩草除根,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坐上去。 为了保住儿子,她竭尽全力,虽然其中多有波折,但到后来,好歹给儿子找了个遮风避雨的大树。 眼见着儿子茁壮成长,两次御驾亲征都大获成功,回来后一脸兴奋的说着军旅趣事,她欣慰不已。 再过几年,儿子真正成年,又有子嗣,那就稳了。 结果,她眼前的阳光明媚,瞬间变成乌云蔽日、倾盆大雨。 萧询死了,太后心中最后的支柱也垮了。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努力,在她看到儿子的遗体时,就已经化为泡影。 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经和她无关,万念俱灰的太后,已经不关心皇位该谁来坐。 甚至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关她的事,因为儿子死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入殿的李笠,见太后如此模样,知道丧子之痛加上丧夫之痛的旧伤,已经将这个可怜的女人击垮。 这种时候,太后的心境已经接近看破红尘,正常的沟通方式,恐怕难起作用。 他可以出言恐吓,威胁对方人身安全,但这样欺负一个丧子的寡妇,太不要脸了。 李笠有资格坐着说话,他坐下后,轻声说:“太后请节哀,赶紧召集宰辅,宣布噩耗吧。” 皇帝驻跸淮阴,宰辅们也在淮阴,江夏王也在,所以,该面对的就要面对。 “然后呢?”太后抬起头,看着李笠,两眼空洞。 李笠回答:“请江夏王主持大局,既然陛下并无子嗣,就请江夏王早登大宝,太后,也好全身而退,安享余生。” 这个回答,让太后有些意外,愣住了。 她还以为李笠会要求等皇后、张贵人临盆后,确定生下的不是皇子,再说皇位之事。 然后以此为借口,向她要权,譬如,都督中外诸军事。 想到这里,太后眼睛一亮,仿佛两盏即将熄灭的油灯,再次绽放出光芒。 对的,对的!皇后和张贵人,还有可能生下皇子,所以,我儿子还、还没有绝后!! 她赶紧说:“皇后和张贵人,尚有身孕,将来,将来...” 被丧子之痛弄得神情恍惚的太后,此刻恢复了些许理智,想到儿子还可能有后,本已如同一潭死水的心,忽然有了涟漪。 李笠摇摇头:“太后,恕臣无礼,就算皇后或张贵人生下男孩,又能如何?皇位,如何能让襁褓中的婴儿来坐?” “可是,可是,可是还有李卿辅佐啊!”太后脱口而出,“哪怕录尚书事的依旧是江夏王,李卿依旧可以都督宫城诸军事,保护皇子,等皇子长大!” “太后,微臣,想让平安服完丧后改嫁。” 李笠忽然冒出这一句,太后听了,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愣愣看着李笠。 片刻,声嘶力竭的怒吼:“皇帝刚走,你、你就起心思让皇后改嫁!!!” “不然呢?平安才十六岁,才十六岁!”李笠音调高了些,“她以后怎办,就这么孤孤单单,走完剩下几十年的人生路?” 这话戳到谢太后心里,她何尝不是年纪轻轻就守寡,拉扯着儿子,步履艰难的向前走。 现在儿子没了,她要孤孤单单走完剩下的人生路。 “太后,这皇位,与平安没有任何关系,也和臣没有任何关系,请太后,让平安有个归宿吧!” 太后情绪瞬间接近失控:“你女儿要有归宿?那我的归宿在何处!皇后若生下皇子,你要如何处置!!” “即便皇后未能生下皇子,可张贵人一旦生下皇子,平安就是这皇子的嫡母!依旧是太后!你让平安改嫁,那皇子怎么办!你对得起先帝所赐‘维桢’二字么!!” “微臣问心无愧,对得起维桢二字。”李笠语气恢复平静,“江夏王,也是先帝(指的是萧纲)子嗣,即位后,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太后知进退,为大局着想,想来江夏王登基后,不会为难太后,不会为难可能诞生的男孩,这个男孩,会平安长大的。” “如此一来,大行皇帝香火不绝,皇位,依旧是先帝子嗣来坐,臣,如何对不起维桢二字?” 这话噎得太后一时词穷。 先帝(萧纲)对李笠的恩遇,李笠以这样的方式报答,说得过去。 而萧大器生前,并未对李笠有恩遇,李笠对萧大器的儿子萧询尽心辅佐,两次北伐大获成功,已经算对得良心了。 江夏王萧大款,是先帝在世诸子当中,最年长者,即位后,国有长君,确实是社稷之福。 她若识相,放弃坚持等皇后、张贵人临盆,直接让萧大款继位,对方,想来会承这个情。 襁褓中的婴儿长大,要十几年,届时大局早已定下,萧大款,或者其子(下一任皇帝),也许不会赶尽杀绝。 太后不这么认为:才怪!!!齐明帝放过齐武帝的子孙了么? 江夏王当了皇帝,也不会放过你这功高震主的李三郎啊!! “平安若生下皇子,她怎么能改嫁?而且,新君即位,他会放过你么?” 太后总算想到反击的办法,李笠回答:“微臣会起兵,改朝换代,所以,无所谓的。” “你!”太后被李笠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微臣,定然不会被新君所容,还会被人群起而攻之,绝无活路,但不想全家坐以待毙,自然要奋力一搏。” “微臣会辞去所有官职、爵位,以布衣之身起兵!” “受先帝之恩的李维桢已死,鄱阳布衣李笠,会点起兵马,招募四方豪杰,堂堂正正开战。” “新朝建立,平安就是新朝公主,会有般配的驸马,一起度过余生,她为大行皇帝所生女儿,也会平平安安长大,不会受人欺负。” 这种说法,让太后愤怒至极,却不知从何骂起。 但她知道李笠有这个能力。 李笠不想对这个可怜的女人进行人身威胁,直接把事情挑开了说: “太后,请召集宰辅,宣布噩耗,让江夏王继位,以换来机会,为大行皇帝留下可能会诞生的香火。” “若微臣,不,若草民将来举事成功,看在平安的份上,也会手下留情的。” 李笠说完,起身告退,被太后喊住:“你意图不轨,我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意图谋反!!” “太后保重,微臣告退。” 李笠起身要走,太后急了眼,想阻止,却不知该如何阻止。 她还以为李笠会花言巧语、软硬兼施逼她下令“以彭城公都督中外诸军事”,然后等皇后、张贵人临盆。 结果倒好,明着说“我不挑这担子了,我要另起炉灶!” 李笠有能力另起炉灶,太后见识过对方手中一种可怕的兵器,所以知道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李笠。 当李笠挑明要造反,而不是骗权,太后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护住儿子可能的遗腹子。 思来想去,只有作践自己。 她猛地抓住衣领,做出要撕扯的动作,声嘶力竭的喊:“你敢走,我就敢衣衫不整,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欲行非礼之事!” 殿内,候在远处的一名内侍,为太后心腹,见太后这么做,目瞪口呆。 李笠见这位出身名门的太后,居然行事如同泼妇,真是被惊住了,把头转到一边:“太后这么做,对得起良心?” “良心?皇帝刚驾崩,你就临阵退缩!”太后已经顾不得脸面,如此作践自己,就是抓住微弱的希望。 她觉得李笠既然要脸,唯一的办法,就是这么拿捏对方:“你必须守着皇宫,等皇帝、张贵人生下皇子,再辅佐皇子!” 女人疯起来真是不讲道理,李笠回答:“事已至此,微臣就算当了辅臣,也会夺位的,何必呢?” 太后喊起来:“你有脸抢自己外孙的位,那就抢!” “平安不会生下皇子的,就算生下来是个男孩,也必须是女孩。”李笠回答,太后明显是自己骗自己,认为祖孙之情能大过权力的诱惑。 这可能么?为了最高权力,父子都能相残,何况是外祖父和外孙? 然而太后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哪怕只有一丝丝希望,她都不肯放弃:让李笠辅政,或者都督中外诸军事,拖延时间,等皇后、张贵人临盆。 萧询或许能有香火,那么,即便希望渺茫,太后都要争取这个希望,赌李平安生下男婴。 若不赌,任由李笠‘临阵脱逃’,那就是萧大款登基称帝,而没了退路的李笠,必然起兵造反。 太后想得明白,届时萧大款为防李笠以萧询的遗腹子为号召起兵,必然斩草除根,于是,萧询绝后。 赌的话,哪怕李笠不要脸,最后夺了外孙的皇位,看在李平安的份上,也不会斩草除根,养大没有威胁的外孙,装点门面。 “平安临盆,我会亲自守着,若生下男孩,那就是男孩,容不得你捏造!你要是还念着先帝恩情,就守着皇宫,别想临阵脱逃!” 太后想明白了,李笠越是坦白,说自己要造反,要图谋不轨,这越说明对方要脸,所以宁愿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那么,她就得揪着这点不放。 “我会召集宰辅,包括江夏王,宣布噩耗的同时,让你...让你都督中外诸军事!你要清君侧,你要造反,好啊,马上就可以动手!” “动手,杀!杀光先帝所有子嗣,你什么都不欠了,高高兴兴当新朝的皇帝吧!” 太后说到这里,已经豁出去了,反正李笠明说要造反,也有这能力造反,迟早会起兵,她就往对方身上套道德的枷锁。 对方越不想亏欠萧家的恩情,她就越要让对方觉得亏欠,良心不安之际,将来,放过萧询遗腹子的可能性就越大。 哪怕这遗腹子是张贵人所生。 萧家保不保得住江山,太后已经不关心,她就想保住萧询可能的遗腹子,让儿子的香火延续下去。 李笠听到太后自己主动要求让他“都督中外诸军事”,觉得良心有些疼。 套路一位丧子的寡妇,真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策略 皇后寝宫,李平安倒在黄姈的怀中大哭,她已经得知噩耗,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依旧悲痛欲绝。 萧询走了,留下年幼的女儿,以及还未诞生的孩子,走了! 一开始,李平安得知萧询偶感风寒,并未觉得有什么,毕竟人难免生病。 过几日,得知萧询病情有些反复,需要休养,心中不安,但也没往那方面想。 又过几日,得知萧询病重,李平安忧心忡忡,要去探病,被劝说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莫要接近病榻。 最后,噩耗传来,皇帝病逝,这是黄姈亲自说的,李平安听过只觉得天旋地转。 因为有数日铺垫,李平安的心情不是骤然坠入深渊,所以还扛得住,哭着要去见萧询最后一面,被娘阻止,说这样对身子不好。 到了今日,黄姈才把真相告诉女儿:其实李平安那日和太后聊天,太后忽然离开的原因,就是因为皇帝驾崩。 死因,是刺客行刺,而刺客,是伪做荥阳郑氏女的“郑贵人”。 皇帝驾崩,为了避免怀有身孕的李平安得知后受不了、出意外,人们才不得不说谎,但瞒是瞒不住的,只能编善意的谎言,也好让李平安心理受到的冲击小一些。 不然,突然间得知良人死了,这换做谁,心里都不好受。 李平安哭着埋怨,埋怨父母为何不早些告诉她真相,以至于连萧询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黄姈只能不住安慰,心中担心不已。 但担心的却不是女儿。 女儿其实很坚强,加上有娘家人在,不会因此郁郁而终,黄姈担心的是时局。 皇帝暴毙,事情不可能瞒得太久,所以,太后很快召集宰辅,包括录尚书事的江夏王萧大款等宗室,宣布了噩耗。 以及死因:皇帝酒后失言,使得郑贵人误会,以为自己父亲郑蕴被官军击杀,悲痛欲绝,行凶勒死了皇帝,随后自尽。 皇帝遗体,江夏王等宰辅看过,并无异议。 毕竟此事有先例:晋时,孝武帝司马曜因为酒后失言,被宠姬张贵人捂死。 然而皇帝驾崩,一个问题就出现了:皇位怎么办?皇帝并无子嗣。 但皇后和张贵人有身孕,太后认为,须等皇后、张贵人临盆,若诞下皇子,则“父死子继”。 若生下的都是女孩,皇位归属,届时再说。 与此同时,太后宣布了一件事:以大司马、彭城公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 虽然江夏王表示反对,宰辅们也多有反对意见,但太后力排众议,执意让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所以,这事情还是定了下来。 于是,李笠成了众矢之的。 原因,在“都督中外诸军事”上。 都督中外诸军事,就是统领中军、外军,直接掌握最高军权,为权臣篡位前,必然拥有的头衔之一。 有了这个头衔,虽然未必能掌控外军,尤其是各都督区的军府兵,但对中军的控制是绝无问题的。 如此一来,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大臣,控制皇帝、中枢易如反掌,想要改朝换代,容易许多。 现在,开始有人造谣,说李笠意图不轨,布局害死了皇帝女婿,然后趁机夺权。 传言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后,就要剪除异己,诛杀宗室王侯,然后篡位。 可想而知,宗室们不会对此视若无睹,尤其大行皇帝的诸位皇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黄姈知道,用不了多久,必然会有外镇藩王起兵,而且不止一个人会这样。 一旦有人带头,除了宗室之外,各地牧守必然少不了响应者,所以,战争就要爆发了,规模不会小。 长江中上游的荆州、湘州、雍州、江州、郢州,江南的扬州、东扬州、三吴地区,以及两淮由宗室任主官的州郡,恐怕都会陆续起兵。 甚至,连饶州也不例外。 饶州刺史、鄱阳王萧嗣,虽然平日和李笠关系不错,但黄姈知道,事关生死存亡,萧嗣不可能置萧氏利益不顾,站到李笠这边。 “都督中外诸军事”这个头衔,最初并没有什么别样意味,但现在,就等同于“谋朝篡位”。 她知道,李笠总有一天会面临最后选择,要么死全家,要么踏出那一步。 为此,她一直埋怨李笠为何总是犹犹豫豫,死要面子活受罪。 可当这天即将来临时,黄姈却觉得坐立不安:大战爆发,后果无法预料。 她不纠结大战的结果,因为李笠必胜无疑,但如此大范围的战争,后果不是李笠可以掌握的。 黄姈有些担心:这场大战,会不会波及大量百姓? 会不会导致一些宗室、地方牧守举州投敌,招来周、齐两国趁虚而入,使得胜利后的朝廷,面对的是残破江山? 黄姈不知道,所以心中担忧。 但是,她知道李笠不是孤家寡人,因为会有许多人,站在李笠这一边。 。。。。。。 “江夏王府,一切如常,未见异动,不过,江夏王定然会有动作,只是因为身处行在,不好行事。” “他应该不会慌,因为君侯在击败诸王之前,不会动他。” 行宫内,大司马官署里,祖珽向李笠发表自己的看法,张铤要常驻宫中盯着,不能轻易离开,所以祖珽便承担起出谋划策的职责。 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后,说自己是忠臣,已经不会有人信了,所以,该打就打,打完了,就清净了。 现在,就等消息传出去后,外镇藩王们起兵。 对方迟早是要起兵的,问题是在何时。 祖珽可不是只会坑蒙拐骗的酒囊饭袋,他作为屡次作死但高欢父子都舍不得杀的人才,本事当然不小,做出以下判断。 其一,诸王不会立刻起兵,因为事发突然,需要相互通气,以免自己起兵后应者寥寥,导致“木秀于林”。 其二,诸王一旦决定起兵,必然要拉拢许多地方牧守,拉拢一些对李笠不满的群体,封官许愿,这需要时间。 其三,即便这些宗室王侯下定决心,却未必敢贸然发兵,因为李笠“无敌”的赫赫战绩,有目共睹,故而无人有信心在战场上正面击败李笠的军队。 所以,祖珽判断,宗王们极大概率采取的策略如下: 借兵掣肘李笠,然后自己集中兵力直取建康,之后以长江为天堑,和淮阴(李笠)对峙。 具体执行,是把皇帝驾崩、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诸王即将起兵的消息,传到齐国邺城,那么,齐国君臣会意识到报仇的机会来了。 一旦齐军大举南下,河南地区烽烟再起,那么,李笠这边会有大量军队被牵制在河南、淮北,优势锐减。 这个时候,起兵的宗室们集中兵力,直扑建康。 之所以不是直扑淮阴行在,是因为先拿下建康,便能在大义上占据主动,并拥有长江天堑,抵御李笠的军队。 然后,以“太后密诏”为由,推举远在淮阴的江夏王萧大款为新君。 此为借刀杀人,如此一来,皇位的“第一成年继承人”萧大款完蛋,某个宗王为相国或丞相,摄政。 至此,梁国分为淮阴、建康两个朝廷,隔江对峙。 淮阴朝廷,只有两淮、河南、青兖之地,内有一些州郡响应建康朝廷,不受淮阴朝廷之命。 外有齐国大军压境,形势岌岌可危。 而建康朝廷,安安稳稳隔着长江与淮阴朝廷对峙,不需要和李笠决战,就能稳稳控制着长江中下游地区。 粮食产地众多,还有饶州大铜矿支撑财政,日子过得惬意至极。 只要齐军席卷河南、青兖、淮北,淮阴朝廷穷途末路,建康朝廷就能渔翁得利。 抓准时机,渡江北上直取淮阴,并抢占寿阳、钟离等淮南重镇,便能与齐国和谈,两国以淮水为界。 如此一来,齐国重获河南、淮北地区,建康朝廷“正本清源”,士族们顺便收拾了寒族武人、北伐武勋(站在李笠这边的那些武勋),皆大欢喜。 “若如此,君侯的头颅,必然会上漆,存于武库,和侯景头颅做伴。” “身躯的其他部分,譬如双手,会送到邺城,在太庙前走一遭,然后...”祖珽想了想,说:“或许会被做成凭几,与侯景双手所制如意,相得益彰。” 李笠觉得这种下场一定很惨,问:“所以,应对的关键在饶州?” “对,饶州,确切地说,是君侯的家乡鄱阳。”祖珽点点头,分析破解“敌人”策略的一个关键。 鄱阳,是李笠的家乡,也是李笠的根基之一,只要李笠动用“乡亲”控制了鄱阳,就有能力控制南昌,进而集中兵力去取寻阳、湓城。 如此一来,就能扼守长江中游航道,组织大量彭蠡湖乃至长江渔民、船只,构成一支规模不小的水军,阻塞航道。 使得上游宗王诸军无法顺流而下去建康。 那么,即便三吴之地起兵的宗王拿下建康,也会因为无法和上游援军汇合,难以挡住李笠麾下兵马渡江、争夺建康。 或者,即便上游诸王兵马抵达建康,却会因为彭蠡水军的出现,导致长江航道的控制权易主,无法依靠长江天堑,和李笠对峙。 所以,宗王们现在若开始做准备,那么饶州刺史、鄱阳王的态度很关键。 虽然李笠和萧嗣关系不错,但当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之后,萧嗣再傻,也该知道萧氏的江山到了很危险的地步。 所以,对方未必会站在李笠这边,而那些宗王为了拉拢萧嗣,甚至会做出让步,让萧嗣成为盟主。 如此一来,萧嗣就有可能凭借消灭李笠、“力挽狂澜”的功劳,登上帝位。 这一诱惑,可不比跟李笠的交情强许多? 对于大行皇帝的诸位皇叔来说,与其让外姓人夺了江山,还不如让自家旁支坐上御座。 至少,子孙后代依旧是国朝宗室,依旧能够衣食无忧。 而一旦改朝换代,他们这些前朝宗室,必然是被清算的对象,绝无活路。 不仅如此,祖珽认为宗室们必然还会拉拢两淮文武官员,以及在河南驻足的北伐武勋,要让李笠内忧外患之下,进退失据,早早败亡。 祖珽所指,主要是王僧辩、王琳等人。 王僧辩、王琳,本属于湘东王一系,王僧辩虽然和兄弟们都是南下北人,但在梁国为官多年,门生故吏、亲戚众多,和许多宗室关系不错。 王琳兄弟是湘东王几个儿子的舅舅,兄弟俩同样有不少亲朋好友仕宦多年,并与许多宗室相熟。 即便王琳和李笠关系不错,但在面临重要选择之际,未必会认同李笠。 这两位,极大可能倒向宗室一方,那么,两人身边的文武官员,自然也会跟着走。 “跟着走?那他们就跟着先帝走吧。”李笠不以为意,“论迹不论心,我还没造反,他们若硬说我要造反,那好,打就打。” “没有人可以打败我的军队,让他们来好了。” “我的盟友,是被士族压制了数百年的寒族,是两淮、江州地区那些渴望着出人头地的寒人,是那些追随我多年的鄱阳、两淮子弟。” “我,不需要你所说这些人的支持,他们爱来就来,不来,就跟着先帝走吧。” 祖珽不认为李笠狂妄自大,因为他知道对方有这底气,只是一直要面子,所以表现得比较温顺。 然而,再温顺的猛虎,也不是几条猎狗能挑战的。 不是祖珽看不起人,在他看来,南朝没几个人有实力能与李笠在战场上相抗衡。 梁国若没有李笠,搞不好侯景当年就能把梁国折腾得奄奄一息。 “君侯,该表的态还是得表明,至少,君侯要试着拉拢他们,也让他们多个选择不是?” “若君侯连拉拢的态度都没有,其实,就是断了他们的退路,毕竟,这两位王氏连同身边许多人,本身作为武人,其实也是被歧视、压制的。” 祖珽希望李笠能尽可能争取更多的盟友,一旦宗室们起兵,能够尽快结束战争,避免周、齐两国渔翁得利,避免内乱对国力造成太大损耗。 “他们若能支持君侯,战乱波及的地区就会少很多,对百姓的影响,也会小不少。” “至于饶州那边,鄱阳是君侯的根基之一,为了鄱阳着想,还请君侯早下决断。” “我现在只不过是都督中外准军事,在鄱阳早下决断做什么?”李笠明知故问,“鄱阳王人在鄱阳,在鄱阳,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心里清楚得很。” 李笠的意思很清楚,鄱阳尽在掌握之中,关键时刻,地方官想做些什么不符合李笠根本利益的事,无论对方是谁,都无法做到。 祖珽闻言放了心,但不忘提醒:“君侯须得提防女刺客,因为行刺,是宗室们翻盘最有效、成本最低的办法。” 李笠闻言眉毛一挑:“女~~刺客,你为何强调‘女’字?” “咳咳,是下官失言了。”祖珽赶紧告罪,李笠见“老司机”居然这么提醒自己,不由得有些期待。 刺客当然要防,至于女刺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怎么办? 钟离,私第,王僧辩与次子王颁交谈,说到时局,只有叹息。 皇帝驾崩,王僧辩听到噩耗后愕然,随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大司马、彭城公李笠,必然造反。 哪怕李笠没有“都督中外诸军事”,也必然起兵造反,因为无论接下来谁当皇帝,都不可能对李笠放心。 “淮阴目前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谣言四起,”王颁缓缓说着,将自己在淮阴行在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有谣言说,彭城公意图以女色迷惑皇帝,以便掌握大权,结果皇帝纵欲过度,出了事。” “各种谣言,大多将皇帝驾崩一事,归咎于彭城公,甚至说彭城公已软禁太后,图谋不轨。” 王僧辩不关心皇帝驾崩的真相是什么,反正皇帝驾崩之后,李笠欲做忠臣而不可得,无路可退,迟早要走出那一步。 所以,宗室们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打不过彭城公的,打不过。”王颁说着说着,摇摇头:“不要说徐州军,彭城公整顿过的中军,恐怕就能讨平变乱。” “何以见得?”王僧辩问,王颁回答:“孩儿在淮阴,入行宫时,碰到急雨,露天值守的禁卫将士在雨中巍然不动。” “直到命令传来,说可以避雨,他们才解散队伍,就近避雨。” 王僧辩闻言一愣,随后叹了口气:“中军诸营,素来军纪散漫,如今森严如此,宗室们没有赢的可能。” “他们或许会派刺客行刺。”王颁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不认为宗室们会坐以待毙,然而想在战场上正面击败李笠很难,所以出阴招是必然。 王僧辩不认为这种行为会成功:“刺客行刺,须得出其不意,方有可能成功,旁人能想到的,彭城公必然能想到。” “据说在徐州寒山时,彭城公就经常被齐国派来的刺客袭击,结果呢?什么事都没有。” “宗室们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拉拢可以拉拢的人,包括,外人。” “外人?”王颁瞪大眼睛,“莫非,莫非....北虏?” “是啊,北虏,”王僧辩苦笑起来,“齐主一旦得悉南方形势,必然会趁火打劫,派出兵马进攻河南。” “届时,彭城公既要应对齐军,又要对付宗室诸军,孤虎对群狼,优势大减。” 王颁却不这么认为:“父亲,彭城公手下,不缺担当重任的大将,也不缺追随者,他可不是孤虎。” “此次北伐河南,徐州诸将表现,就证明他们能担大任。” 王僧辩明知故问:“你觉得,彭城公必胜?” 王颁点点头:“必胜,因为倒向彭城公的人会很多,其中有两淮出身文武官员,还有那些寒族子弟,更别说,饶州鄱阳那边...” “饶州,是鄱阳王在镇守。”王僧辩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依旧这么问,是想看看儿子的眼光如何。 “那又如何呢?饶州百姓,以及当地强宗、大姓,恐怕心早就在彭城公这边。” “孩儿就不信,彭城公在鄱阳家乡没有布局,只要一声令下,恐怕,鄱阳王的号令都出不了饶州公廨。” “王府卫队,即便想要有所动作,恐怕是举步维艰。” 儿子能想到这么多,也算不错了,王僧辩没有再问。 这几日,陆续有不同身份的人来到钟离,给他带来不同身份之人写的信。 这些信虽然为不同人所写,但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劝他为国尽忠,与逆贼划清界限。 但王僧辩一直在等,等一个人的信。 昨日,他等到了。 李笠派人送来一封信,在信中“恳请”他以大局为重,支持朝廷(支持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共度时艰。 王僧辩收到这封信后,松了一口气,且不论李笠在信中所说有多少出于真心,但至少说明一点: 李笠没有把他当敌人。 这样就够了,若李笠不屑于对他做表面功夫,那就意味自己成了对方必须铲除的目标。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王僧辩还在想。 王僧辩和兄弟们,本是北人,当年随着父亲王神念南下入梁,在南方安家落户。 王家兄弟的大半人生,都在梁国度过,自入仕起,就是梁国臣子,按说到了关键时刻,应当为国尽忠。 但是,王僧辩没有把握击败李笠。 若他有如神助,击败了李笠,那么自己的处境也会变得微妙起来:他会不会变成下一个李笠?功高不赏,有死而已? 宗室们容不得一头猛虎,更不会容得下杀死猛虎的勇士。 皇帝驾崩,即便皇后、张贵人能生下皇子,李笠已经不可能做大梁的忠臣,战争爆发无法避免。 若战事很快结束,倒不要紧,受牵连的百姓少,国力损耗不大。 若战事旷日持久,很容被周、齐两国趁火打劫,届时,沔北、河南地区,甚至荆襄、两淮地区,都会沦陷。 真要是这样,战争的胜利者,手中是残破的江山,长江以北地区悉数丢失,国势大衰,只能苟延残喘,再无统一中原之可能。 王僧辩近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到底想要什么? 高官厚禄?福及子孙后代的富贵?还是... 有生之年,天下一统,并参与其中? 。。。。。。 小黄,郊外,一场狩猎接近尾声,营地里,亳州刺史王琳和部下们清点猎物,现烤现吃,佐以美酒,快活不已。 现场一片欢声笑语,王琳看着一张张笑脸,忽然有些恍惚。 昨日,他收到了李笠的亲笔信,李笠在信中“恳请”他以大局为重,支持朝廷(支持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共度时艰。 王琳看过信后,心情复杂。 他不蠢,知道皇帝驾崩后,李笠若不想死全家,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所以,“都督中外诸军事”是必然的。 而李笠只要走上那条路,就没人可以阻拦,且对方极大概率能够顺利走到终点。 因为李笠真的太能打了,手下又不缺强兵悍将,恐怕无人可以在战场上正面击败李笠。 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办? 王琳不知道。 他家本是卑微的兵家,多亏姊姊、妹妹容貌出众,被湘东王看中,才有了出头的机会。 王琳觉得,自己全家受了湘东王的恩惠,就该为国效命。 至少,要报答湘东王的恩惠。 所以,一旦李笠走到那一步,改朝换代,必然对前朝宗室斩草除根,那么,他的外甥们,包括琅琊王萧方诸,难逃一死。 作为舅舅,他怎么能看着自己外甥走向末路而视若无睹? 这对得起湘东王么? 而他作为食梁之禄的梁臣,怎么能在关键时刻,与逆贼同流合污? 哪怕这个逆贼,是自己的好友,造反是情不得已。 但基于现实,王琳知道,自己站在李笠那边,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是对他、对王家、对于部下,都是如此。 因为如无意外,李笠必然是胜利者,更别说皇帝驾崩、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消息传来,王琳左右心腹,就有些蠢蠢欲动。 劝王琳,支持李笠。 李笠年富力强,手下大将不少,又有两淮豪杰追随,能打的不仅有强悍的徐州军,还有鄱阳那边的子弟。 而且儿子多,世子都十三、四岁了。 怎么看,李笠都有成为开国皇帝的可能,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阳。 而梁国的那些宗室,有哪个能打的? 宗室们容不下战功赫赫的李笠,就能容下击败李笠的人? 所以,当左右得知派人来找他后,虽然不知具体说了什么,一个个都喜形于色。 认为李笠是在向王琳示好,明显是要拉拢,所以,大伙都很高兴。 很显然,王琳做为一个群体的首领,自己怎么想倒是其次,关键是这个群体的主要成员怎么想。 他这二十多年来,结交无数朋友,有了不少追随者,这些朋友和追随者当中,大部分出身微寒,甚至是来路不明的“好汉”。 这些人追随他,一是因为投缘,二是因为他给了这些人以希望,出头的希望。 而现在,对于许多人来说,只要王琳站在李笠这边,那么王琳连同大伙的前途,一片光明。 对于出身微寒的武人们来说,名震天下的李笠、亲近寒人的李笠、“英雄不问出处”的李笠、号称不败的李笠,就是大伙的前途所在。 王琳知道,如果他选择和李笠作对,部下之中会有很多人离开他,站在李笠那边。 这种选择,是基于自身利益而做出的,而不是个人恩怨。 那些投向李笠的人,依旧会感激他多年来的提携、照顾,依旧会认他这个“王郎”,但是,会坚定不移的跟着李笠向前走。 因为只有李笠才能带着这些人不断打胜仗,让这些人凭借军功平步青云,而不在乎这些人的出身。 此次北伐河南,就有不少武人凭借军功晋升,在河南各地当县令、郡守,这在以往是难以想象的。 如今,河南是许多将士的根本所在,许多人在河南有了“功田”,当了官。 而能够守护河南的人,就只有李笠。 如果李笠完了,萧氏皇帝,有能力守住河南么? 恐怕未必,许多人都担心宗室们和北虏勾结,以让出河南、淮北为代价,“请”北虏攻打李笠。 这是不能接受的,所以王琳知道自己的部下当中,许多人都希望他站在李笠这一边。 支持李笠,就能守住河南,守住大伙辛辛苦苦立下战功换回来的官位、土地。 王琳看着谈笑风生的部下们,心中满是无奈。 人心所向,所以,我该怎么办?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怎么办?(续) 鄱阳,大雨倾盆,州廨听事,鄱阳王萧嗣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雨帘,不发一言。 皇帝死了,大司马、彭城公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消息传到鄱阳,让萧嗣愕然。 他知道接下来,李笠若不想死全家,就只能沿着一条路走下去。 如此一来,这头猛虎,就成了梁国最危险的敌人,让人坐立不安的是,这头猛虎,几乎没有敌手。 出镇在外的宗室们,不会傻乎乎等着看皇后、张贵人生下的是不是男孩,因为还有数月时间,足够李笠布置妥当。 即便到时候皇后、张贵人没能生下男孩,难道李笠就会心甘情愿拥戴新君即位? 不可能。 新君即位后,对于毫无恩惠的李笠,不可能信任、重用,李笠也不会相信自己能得新君信任、重用,必然要反。 所以,宗室们不会等,李笠也不会等,不用等皇后、张贵人临盆,战争就会开始。 那么,作为兰陵萧氏子孙,萧嗣只能站在家族这边。 即便他不想与李笠为敌,不想和李笠刀兵相见,也不可能站在李笠这边。 因为只要改朝换代,前朝宗室必然面临斩草除根的命运,虽然齐、梁换代后,前朝宗室活下来不少,但毕竟都是兰陵萧氏子孙,且不具威胁,高祖手下留情了。 而对于齐明帝诸子,除了那个聋哑的萧宝义,高祖可是赶尽杀绝。 独独走了个鄱阳王萧宝夤。 想到这里,萧嗣有些茫然。 萧齐末代鄱阳王萧宝夤,在大祸临头之际,侥幸逃往魏国,于是立志报仇,多次率军南下,攻打梁国边境城池。 又任徐州刺史,厉兵秣马,一心一意要报仇。 后来魏国大乱,萧宝夤奉命入关中平乱,因功进位车骑将军、尚书令,随后,因怀疑魏廷要鸟尽弓藏,便据关中称帝,旋即兵败身亡。 萧宝夤的经历,说明一个亡国宗室即便再努力,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 萧嗣觉得自己若走这条路,即便能有萧宝夤的作为,走到最后也只能是一条死路。 想着想着,萧嗣不由得对当初自己的决定感到无奈。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三、四月间,发生宫变,带兵入宫护驾的湘东王随后去世,当时就有个机会在他面前,李笠劝他放手一搏。 争辅政藩王之位。 但萧嗣权衡利弊,觉得自己要争辅政之位,必然引发诸王起兵,虽然有李笠在自己一方,战争极大可能以他胜利而告终,但如此一来,祸福难料。 宗室内斗,必然让外人渔翁得利。 所以,萧嗣选择回避,离京到鄱阳上任,开采大铜矿,为朝廷开源。 如此一来,皇叔辅政,李笠必然会被太后当做救命浮板死死抓住,皇帝以李笠女儿为后。 女儿为后,李笠有了保障,就不会铤而走险。 三年时间,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萧嗣的判断,李笠作为皇帝丈人,尽心尽力辅佐女婿北伐。 两次北伐,大获成功,皇帝的声望大涨,而萧嗣在饶州,采矿事宜也办得有声有色。 只要皇后生下皇子,被立为太子,那么李笠就会作为忠臣,继续为朝廷效命,保皇帝平安。 萧嗣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结果,皇帝居然死了。 皇帝一死,李笠欲做忠臣而不得,只能造反。 而萧嗣作为梁国宗室一员,只能响应其他起兵的族人,与这头猛虎对抗。 萧嗣转身走进听事,坐下,看着案边火盆里一些书信的灰烬,心乱如麻。 已经陆续有宗室派人来鄱阳,向他陈述利害关系,希望他以大局为重,与李笠决裂,而不是助纣为虐。 那么,首要之务,就是在鄱阳进行一番“清洗”,将李笠及其部下的根,斩断。 鄱阳,是李笠的家乡,鄱阳子弟追随李笠征战十余载,饶州地界又有不少人及产业和李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鄱阳是李笠的根基,要对付李笠,得把其根基连根拔起。 而李笠的左臂右膀以及许多部下,多有亲属在鄱阳,只要将这些人控制,就能让李笠那边投鼠忌器。 众多密信,萧嗣看后烧毁,却不打算这么做。 且不说想不想的问题,就说实际操作起来,他不认为李笠在鄱阳没有布置,任由他为所欲为。 一旦他决定动手,在鄱阳缉捕李笠同党,关押诸将亲属,恐怕,先死的是他。 甚至,他的号令刚出州廨,就是全城皆反的结果。 李笠太得鄱阳人心,其左臂右膀以及大量鄱阳子弟,已经将李笠和鄱阳紧紧绑在一起,这种联系是斩不断的。 就算李笠遇刺身亡,但还有儿子,其妻家(黄家),连襟(彭家),在鄱阳依旧有极大地号召力,依旧能动员起鄱阳乃至饶州的人力物力。 能征善战的李笠,带着许多人升官发财,是整个饶州(鄱阳)的希望所在,无数人,恐怕都攀着李笠更进一步,改朝换代。 这些人对李笠的支持,是极其狂热的,萧嗣知道自己一旦决定在鄱阳做些什么,哪怕想杀什么人,那么先死的,恐怕是他。 案上,还有一封信,那是李笠派人送来的亲笔信,对方在信中“恳请”他以大局为重,支持朝廷(支持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 萧嗣有几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支持李笠,譬如一旦皇后生下皇子,李笠作为外祖父,尽心尽力辅佐外孙,待其长大成人,交还大权。 但无上权力的诱惑,足以让父子反目成仇,遑论外祖父和外孙? 或许李笠愿意继续当大梁忠臣,可他身边人呢? 是做开国元勋好,还是做大梁忠臣之左右好? 就算萧嗣愿意相信李笠要继续当忠臣,也能管束左右,继续为朝廷效命,可宗室们相信么? 当宗室们起兵后,萧嗣没有选择,只能响应。 而响应的决定一旦公布,鄱阳必然沸腾,届时他就像油锅里的鱼,被油“炸”得通体焦黄,一点翻盘点机会都没有。 即便暗中布置也不行,萧嗣知道,不说城里,就是州廨里,定有不知多少个眼睛和耳朵,默默看着、听着他的动静。 一旦他表现出要先发制人的意图,恐怕会被人“先发制人”。 他支持李笠,待到改朝换代,必然落得暴毙下场。 反对李笠,不用等到两军交战,他恐怕就在鄱阳死于一场哗变,甚至意外。 反对李笠,但不去参与起兵“清君侧”,携带家眷出逃,逃到周国或齐国去? 且不说从鄱阳出逃,如何平安逃到周、齐两国,就说逃过去后,寄人篱下的日子好受么? 若李笠称帝,对方年富力强,才干出众,或许二十年内,就能挥师统一天下。 届时,他一个寓居外国的亡国宗室,以年迈之躯面对李笠的兵马,又有何面目活着? 逃,不行,未必逃得到别国。 战,不行,无论是和李笠交战,还是和宗亲反目。 拖延时间,不行,李笠和宗亲们,都不会允许他旁观的。 那该怎么办?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腥风起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绵延群山,郁郁葱葱。 一片风轻云淡之中,数羽信鸽振翅高飞,飞过崇山峻岭,南而去。 忽有黑影自上方袭来,快如闪电,击中一羽灰鸽。 却是一只猛禽袭击猎物得手,抓着那灰鸽飞向别处,而高空中盘旋的另外两只猛禽,看准目标后也开始俯冲。 其余几羽信鸽四散,躲过袭击,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钻入山谷,盘旋于云雾弥漫之中,躲避‘追兵’。 摆脱“追兵”之后,它们之中,有两羽转了个弯,往西面而去。 所去的目标,是一座大湖东畔的小渔村,那村子边上有一颗白色巨石。 其余几羽则继续往南方向飞去。 飞着飞着,群山之中开始出现临星盆地,又飞了一阵,下方忽然出现大片平地,其中为一座城池。 而城池四周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窑炉,有一道道黑烟冲天而起,远远看去,仿佛城池所在地区失火,为烟火环绕。 城池边上,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河边码头上,靠泊着大量船只,如同蚂蚁般的人们,将一个个箱子装船。 信鸽继续往前飞,飞过河流,群山变成丘陵,然后变成大片田地。 辽阔的田地之中,有无数忙碌的身影,又点缀着村落、庄园,期间夹杂着沟渠,以及弯弯曲曲的道路。 信鸽飞着飞着,看到了自己的家。 它们的家,在一处庄园边上,那里有亭台楼阁,有温暖的窝。 此时的庄园里,人声鼎沸,一块空地上,许多人排成整齐的队伍,呼喊着口号,挥舞着手中长棍。 风尘仆仆的信鸽,在庄园外边盘旋,看准那有不少同伴环绕的家,快速接近。 最后,顺利到家。 来自远方的信鸽,回家了,它们见到了久别多日的同伴,欢快的“咕、咕、咕”叫起来。 在鸽舍值守的男子,见状赶紧上前,将归来信鸽腿上绑着的芦管取下。 和同伴一道,仔细看过信鸽脚环上的编号,做好登记,将几枚芦管放在一个小木匣里,锁好,然后出院子,往庄园内某处走去。 他们经过热火朝天的操场,挥汗如雨的健身房,破空之声频传的靶场,正在清点库存的库房,来到一处院子。 芦管被人拿出来,从中抽出一张张纸条,有人借助放大镜,将其上所写密密麻麻的密文誊抄,并进行“翻译”。 翻译结果,很快便呈到李家部曲督张轱辘面前。 年过四十的张轱辘,在梁国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由昔日头发浓密的青年,变成头顶稀疏的中年。 但是,犀利的眼神,强壮的身躯,凛然杀气,并未被岁月磨去。 他拧着眉头,仔细看完所有消息,随后眉头舒展,脸上浮现笑容,向随从吩咐:“擂鼓,召集他们,到议事厅议事。” “是。”一名随从退下,张轱辘看着那些写着“译文”的纸张,喃喃着: “这一天,终于到了。” 飞鸽传书,可以让千里之外的人们通信,十分神奇,当然,前提是手里要有对方所在地养的信鸽。 张轱辘现在收到的消息,来自淮阴,郎主李笠下令,召集队伍,准备打仗。 原因,张轱辘之前就知道了,现在,不过是确定了而已。 前不久,皇帝驾崩,暂无子嗣,不过皇后、张贵人有身孕,数月后,或许能为皇帝生下遗腹子。 所以,太后以皇后之父,大司马、彭城公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确保局势稳定,皇位问题,要等到皇后、张贵人临盆时再定。 消息传出后,经过短暂的沉默,出镇在外的宗室诸王,做出了反应:乱命不受。 现在,诸王“不约而同”起兵,打出的旗号是“奉太后密诏起兵,诛杀国贼李笠。” 诸王发檄文,声称皇帝驾崩后,李笠软禁太后以及江夏王,篡权,意图不轨。 太后冒险手写密诏,让宫人夹带出宫,并带太后随身玉佩为凭,向诸王求救。 于是,东扬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吴郡郡守、义安王萧大昕,起兵“勤王”。 这是三吴地区。 长江中游,以及江沔地区,江州刺史、西阳王萧大钧,起兵“勤王”。 响应的宗室,有司州刺史、长沙王萧韶,郢州刺史、南海王萧大临。 荆州刺史、安陆王萧大春,湘州刺史、武宁王萧大威,雍州刺史、新兴王萧大庄。 可以说除了两淮、河南、青兖地区,以及立场不明的沔北地区,梁国主要地区的出镇藩王,大都反对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 诸王起兵,声势十分浩大,看起来,势不可挡。 张轱辘看着窗外的风和日丽,冷笑起来。 一群守户之犬,连猎犬都不是,居然敢挑战猛虎。 不通军事的宗室诸王,人再多,也没用。 打仗,并不是人越多越好,一群废物聚集起来,依旧是一群废物。 张轱辘认为,甚至不需要郎主动手,鄱阳这边拉起的队伍,就能把这些纨绔子弟收拾了。 鼓声响起,震撼人心,张轱辘将纸张拿起,夹在“文件夹”里,带着离开房间,往议事厅而去。 李笠自鄱阳内史任上离任、离开鄱阳,到现在已经有十来年,期间一直未回家乡。 但是,不代表鄱阳这里无人管理。 当徐州寒山成了李笠第二个家乡之际,鄱阳这里,李家的根,并未枯萎,而是愈发茂密、深入地下。 大量随着李笠四处征战的老兵、部曲,鄱阳子弟,以及伤残兵卒,回到鄱阳后并未真正解甲归田,而是承担着“骨干”的作用。 这些人,被作为一支军队的骨干,组织起来,定期聚会、讨论,学习或复习如何更好的打仗,打胜仗。 这样的一支骨干,人数不为外人所知,张轱辘却大概清楚。 不算李家部曲,这支骨干队伍,人数三千。 按照军士管军的制度,一个军士(老兵)带五个人来扩建军队,以李家部曲为将,以鄱阳子弟(其中不少人参过战,或者担任过商队护队)为兵员。 瞬间可有一支兵力一万五、作战经验过得去、能打硬仗的军队。 将士们全都披坚执锐,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彭蠡湖渔民可以组织起来,组成水军。 这支临时拉起来的军队,当然比不上徐州军,对上文弱宗室带领的军队,不敢说必胜,但要输,还是很困难的。 更别说,郎主早有布置,起事的鄱阳子弟兵即便没有中枢派来的援军接应,也不是孤军奋战。 议事厅里,张轱辘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扬着手中“文件”,高声宣布:“郎主有令,召集队伍,准备打仗了!!” 随后,将写有消息的纸张分发下去,让大伙知道,如今要对付的敌人,主要有哪些。 与会众人对时局已有了解,所以对必然发生的事,并不意外,反倒觉得兴奋:腥风血雨过后,胜利的必然是郎主,是他们。 片刻,有人问:“鄱阳王呢?鄱阳王,是听朝廷的,还是要起兵造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形势 鄱阳,鄱阳王府,鄱阳王萧嗣正在见客,客人来自江州寻阳,为西阳王府中兵参军张毅。 张毅受江州刺史、西阳王萧大钧所托,来鄱阳,劝萧嗣以大局为重,响应诸王,一同起兵。 江汉地区,诸王兵马正在集结,可以说,自湓城以西,不再听淮阴那边的号令。 而江南三吴地区,响应东扬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吴郡郡守、义安王萧大昕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待得上游诸王兵马准备就绪,必将扬帆东进,前往建康,与向建康进军的南康王,义安王会师。 那么,在此之前,彭蠡湖区听谁的,很重要。 “大王作为宗室,莫非以为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后,真的打算做个忠臣,对宗室手下留情?” 张毅问,萧嗣摇摇头:“不。” 张毅又问:“大王坐镇饶州,开采铜矿,是为朝廷?是为李笠?” “寡人在饶州,所作所为俱是为了朝廷。” “那么,大王为何犹豫?怕打不过李笠么?可即便打不过,战死沙场,也好过做鱼肉,任人宰割。” 萧嗣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此次起兵,以谁为首?” “诸王,都等着大王来主持大局,南海王愿意摒弃前嫌,唯马首是瞻。” 张毅回答得很干脆,这也是西阳王托他带的话,为了说动萧嗣,诸王都愿意推举萧嗣为首,包括之前与鄱阳王有隙的郢州刺史、南海王萧大临。 “以寡人为首?”萧嗣喃喃着,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张毅接着说:“大王,如今江山社稷危在旦夕,诸王之中,就只有大王久经战阵,善于用兵。” “江山易主,覆巢之下无完卵,大王不为别人着想,也得为自家着想,总不会以为,李笠得逞后,会放过大王吧?” 张毅不认为萧嗣是傻瓜,不会不知道一旦李笠谋朝传位,等着自己和家人的结局是什么。 但对方依旧犹豫,这让他十分不解。 也只能尽量劝。 如今宗室王侯之中,真正有带兵打仗经验的人,就只有鄱阳王萧嗣,南海王萧大临虽然也有不错的功绩,但实际上当时是挂名主帅。 虽然此次是郢州刺史、南海王萧大临居中牵线搭桥,促成诸王起兵,且之前和鄱阳王有隙,但愿意南海王让位,推举萧嗣为主帅。 若鄱阳王萧嗣不愿站出来,意味着此人要为虎作伥,那么... 鄱阳必须拿下,这是南海王、西阳王商量后做的决定,如果萧嗣作壁上观,便可将其视作李笠同党,如此一来,别怪... 张毅决定动手,挟持萧嗣离开,实在不行,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以,以报西阳王的知遇之恩。 只要萧嗣出事,鄱阳必然大乱,如此一来,南海王、西阳王麾下兵马,才好接管饶州,断李笠一臂。 饶州有大铜矿,还有良田无数,人口稠密,控制在手,即便接下来和李笠隔江对峙,诸王们也底气十足。 他正准备发难,萧嗣却忽然站起来:“随寡人出去看看。” 张毅闻言一愣,他不知道对方是察觉自己的意图,还是真的要带他去“看看”,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萧嗣走出房间。 他们走在回廊里,向王府正门走去,距离正门大概三四十步远,却登上了围墙边上一座小楼。 来到三楼,萧嗣亲自推开一扇对外窗户,只露出指缝大小缝隙,看看外面,随后看向张毅:“你来看看。” 张颖心中提防,上前,透过窗缝向外一看,随后愣住了。 这里,可以看到王府正门外空地情形:空地上,聚集了大量人群,黑压压一片,都是布衣男子,默默站着。 粗略估算,不下一千人,其中并无妇孺,全都是青壮。 有人赤手空拳,有人拿着扁担,但似乎并无刀、矛、斧等兵器。 一人在最前面,对着王府正门,双手高抬过头,捧着一卷文书。 几名王府侍卫站在面前,既不说话,也无动作。 这一大群人,就这么站着,不发一言,可张毅看在眼里,只觉后背发凉:这是有人聚众来王府上书陈情!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不知道那人手中捧着的文书,其内容写的是什么。 但可以猜出来,鄱阳城,恐怕已经不在鄱阳王的控制之下了。 “他们请求寡人,为朝廷分忧,所以,如今之饶州,非寡人所能控制。”萧嗣苦笑着,“寡人下达的命令,恐怕,会被官吏们有选择的执行。” “不过,寡人会做安排,派人护送参军从侧门离开,离开鄱阳。” “那,大王呢?”张毅下意识问,萧嗣摇摇头:“寡人如今,不过是鄱阳城中哪里都去不得、坐以待毙的富家翁罢了。” 张毅听懂了:萧嗣身处鄱阳,一举一动已经被李笠的耳目掌握,甚至架空,纵然麾下有兵马,也施展不开。 事不宜迟,他得赶紧回寻阳,向西阳王复命,于是向萧嗣行礼,告退。 离开前,张毅再次瞥了一眼窗外那群人,心中冷笑:给李笠卖命是吧?这是你们自找的! 。。。。。。 湓城,江畔,白茅湾,大量战船扬帆,驶入长江,向着彭蠡湖口前进。 岸上,湓城边上一座营垒为浓烟环绕,那是总税司的税署所在地,如今已经被江州兵马围得水泄不通。 西南海王萧大临站在座舰上,看着这被围攻数日却依旧在坚守的堡垒,觉得有些心烦。 总税司的人,税官、税吏、税兵,都是李笠的飞鹰走狗,郢州夏口,税署所在营垒,税官、税吏和税兵们同样没有投降,还在负隅顽抗。 荆州江陵、雍州襄阳、湘州临湘的税署亦是如此,屡次击退官军进攻,死不投降,又臭又硬。 兵贵神速,萧大临不认为这些勉强自保的各地税署能坏大事,所以留下部分兵马围困,率领上游诸军舟师,连同郢州水军一道,抵达湓城。 接下来,要入彭蠡湖,前往鄱阳。 他要赶在李笠还没来得及救援以前,拿下鄱阳,此举既能铲除隐患,也能将这产粮、产铜的富饶之地,纳入控制之中。 顺便更换观望的豫章内史,确保彭蠡湖区,在诸王控制之下。 只有这样,汇集了上游大量舟师的诸王联军,才可以从容东进,而无后顾之忧。 想到接下来的战事,萧大临信心满满。 鄱阳是李笠及其左臂右膀们的家乡,徐州军多有将士为鄱阳人,只要他拿下鄱阳,消息传到淮阴,李笠那边便会人心浮动。 还在观望的各地牧守,想来也会和李笠保持距离。 那么,当上游诸军抵达建康,和南康王、义安王的兵马会师,就有把握凭借强大的水师,与李笠隔江对峙。 然后,得知南方出现破绽的齐国,也会派出大军南下,进攻河南乃至淮北。 如此一来,李笠腹背受敌,兵力捉襟见肘,人心涣散,距离败亡,为期不远。 萧大临采取的这个策略,不需要和李笠的徐州军在野地决战,只需隔着长江对峙,就能耗得对方穷途末路。 李笠败亡后,各地税署据守的税官、税吏、税兵必然投降,所以,现在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拔这些钉子。 必须尽快控制鄱阳,然后整顿兵马,往下游建康而去。 想到这里,萧大临看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心情大好。 据说,饶州刺史、鄱阳王萧嗣已经被鄱阳乱民裹挟、架空,所以,鄱阳如今为李笠的党羽控制。 这些人纠集渔民、船民,搜刮了大量民船,拼凑了一支水师,试图负隅顽抗,拖延时间,等李笠派兵马救援。 萧大临可不会给对方机会。 在他看来,己方水师将士都是正经官军,汇集了中游水师精华,作战经验丰富,装备精良。 装着拍杆的大型战船不少,快船更是不计其数。 萧大临认为,如此规模水师,无论数量还是作战水准,都不是临时成军之渔民、船民可以抗衡的。 一群乌合之众,也敢抗拒王师? 在李笠援军赶到前,寡人就要把尔等碾为齑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就这? 雨后天晴,彭蠡湖面,大量战船逆风航行,劈波斩浪,往东南而去。 船队之中,主帅座舰上,南海王萧大临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船只,只觉热血沸腾。 湘州出产大量竹木,所以能建造大量巨型战船,使得中游各州水师实力强劲。 大船各有名号,有“飞龙”、“翔凤”、“金翅”、“青雀”,以及高大的楼船。 许多大船装着大量拍杆,拍杆发拍后,一击便可击沉中小船只。 此次诸王起兵讨贼,聚集起来的水师,拥有大型战船数百艘,萧大临的座舰,则是高达五层的大型楼船,船上兵卒上千,本身就是个活动的堡垒。 各船之中,搭载许多兵马,船队抵达彭蠡湖东南畔鄱口之后,兵马登陆,便能沿着鄱水,往鄱阳而去。 但大船笨重,水战时抢风、抢速很吃力,所以水师之中,数量更多的是各类中小型快船。 譬如蒙冲、斗舰,以及快船“鸩舸”。 鸩舸,是一种形体狭长的快船,有棹手七八十人,航行时来去如飞,疾如风电。 萧大临的水师,如今光是“鸩舸”就有上千艘,护卫在船队四周,气势汹汹,他站在楼船顶上举目望去,只见到处都是船,仿佛要把湖面铺满。 前方,前军战船忽然吹响号角,萧大临拿起千里镜看去,却见东南湖面上,出现密密麻麻的帆影。 那是鄱阳逆贼拼凑起来的水师,得知王师即将抵达,便想来个垂死挣扎。 萧大临勉强看得清,对方所谓“水师战船”,大部分都是小船,即便也有一些大船,和己方相比,大船的数量明显少了许多。 这些大船,恐怕大半是饶州水师战船,再加上一些大型民船凑数,整个船队看上去,规模倒也庞大,有些气势。 一会,将有一场大战,但在萧大临看来,对方却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他的水师开始备战,鼓声、号角声响起,此起彼伏。 船队当中,许多船上有火光大作,浓烟四起。 这不是失火,而是兵卒们点起火炉,要熔铁为汁,等交战时,居高临下,将熔融铁汁泼洒到敌船之上。 熔融的铁汁浇到船上,能够直接点燃船体,浇到人身上,人即便披着铁甲,也一样会被烫得皮开肉绽,死路一条。 萧大临看着将士们备战,心中激动,再看看前方渐渐明显的敌军船队轮廓,心中充满期待。 虽然鄱阳逆贼是乌合之众,但不能掉以轻心,萧大临战前听将领们分析,知道不能轻敌。 乌合之众当中,多是熟悉彭蠡湖水情的渔民、船民,甚至是从良的水寇,所以有可能利用彭蠡湖区特殊的水情,出奇制胜。 什么是特殊的水情? 彭蠡湖在左里以南湖区,有许多浅滩,看上去好像能行船,可大船过去后,就会搁浅。 不明水情的人,行船时就容易遇到这种问题。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彭蠡湖这数百年来不断“南侵”,左里以南湖区,数百年前其实是陆地。 譬如,秦汉之际,汉高帝(刘邦)在豫章郡北设枭阳县,此县到了刘宋初年被废。 废县的原因,是因为彭蠡湖湖水南侵,导致枭阳地界变成沼泽,县城沦为湖中岛,然后被水淹没。 刘宋废枭阳县后百余年来,湖水继续南侵,这些被湖水侵吞的陆地,在夏秋雨季时没于水中。 到了冬季,雨水变少、水位下降,便有许多地方露出水面,形成沙洲或者浅滩。 枭阳县故址,就时常在冬天露出水面,不知情的人经过时,还以为这是一片沙洲。 除此之外,彭蠡湖区风向多变,一日之内,风向可以变来变去许多次。 所以,战前会议,萧大临麾下将领根据彭蠡湖区特殊水情,以及对手的情况,判断对方可能采取的战术。 如今是夏季,东南风大作,所以两军开战时,自鄱口而来的逆贼,必然会放出大量火船,顺风冲击己方船队。 己方船队是逆风前进,大船活动不便,为了避让大量火船,必然导致阵型大乱,于是鄱阳逆贼的大量快船就尾随火船而来,撞入阵中,展开混战。 鄱阳逆贼水师,多为船民、渔民、水寇,所以大混战才是对方获胜的希望所在。 但是,王师多有大型战船,居高临下以拍杆发拍、击船,又射箭、泼洒熔融铁汁,不是这些小船可以硬抗的。 所以,对方可能会牺牲小船,让王师大船拍杆发拍。 发拍之后,再升起拍杆需要不少时间,这时,对方大船冲来,趁着王师战船发拍完毕,发拍击船。 即便如此打法得逞,对方因为大船数量居于劣势,未必能击退王师,所以,还有可能诈败,引诱王师战船追击,进入浅水区。 王师的大船吃水深,进入浅水区后极易搁浅,一旦搁浅,必然动弹不得,只能任人鱼肉。 对方的战法可能是这样,萧大临必然针对性做出布置,因为开战时,极大概率刮的是东南风,己方自北南下,是逆风,颇为不利。 所以,临近交战时,要以快船护住船队外围,先阻挡敌军放出的火船,并拦截敌军快船,不让对方轻易冲入己方船队之中。 然后,以快船为先导,引一支由大船组成的“游击”船队,迂回到敌军侧翼,乃至后方,争上风向。 先导快船,必须具备测水深能力(绑上定深竹竿),为游击船队开路,避开浅水区。 彭蠡湖湖面广袤,有足够的水域,让王师游击船队迂回,绕到敌军上风向处。 若对方分兵来拒,靠着小船来挡迂回巨舰,无异于螳臂当车。 若分大船来挡,只会进一步摊薄大船数量,打也打不过。 简而言之,要稳扎稳打,不能急。 尤其对方溃败后,己方不能轻易以大船追小船,哪怕是顺风时,大船满帆走得很快。 因为那些浅水区,藏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下,周围根本就没有任何标志,恐怕除了当地渔民,外人无法确定到底哪里是浅水区。 萧大临想着战前布置,只觉己方准备充分,兵力有优势,绝无可能打败仗。 “火船,他们放火船了!”有人喊起来,萧大临用千里镜向前看去,果然当面敌军放出大量火船,在不少快船的护卫下,借着风势,往这边而来。 己方大量快船前出,要将火船挡下,双方快船很快缠斗在一起。 萧大临却见火光之中浓烟大作,渐渐形成一道渐渐厚重的“烟雾墙”,挡住了己方视线。 他放下千里镜,就能看到眼前湖面一片昏暗,根本就看不清“烟雾墙”后面,敌军船队的情形。 船上烧的是什么,为何烟会这么浓? 萧大临心中疑惑,左右亦是如此,此情此景,仿佛敌军放出的火船不是为了纵火,而是为了纵烟,故意遮挡他们的视线。 萧大临不通水战,此次随军作战,是为了鼓舞士气,他看着眼前的烟雾墙,忽然觉得不安。 这种时候,浓烟里突然冲出什么来...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却见烟雾墙忽然“晃动”,随后,一个个巨大的身影从浓烟里冲了出来。 萧大临和左右定睛一看,愣住了:冲出来的都是大船,这些船的桅杆极高,高得有些不正常,张着许多巨大的船帆。 类似尺寸船身的船,桅杆似乎才到对方桅杆高度的一半。 这是什么船?怎么交战前,这些船不显眼? 莫不是一开始只张了一半的帆? 有人仔细一看,喊起来:“横帆船?是鄱阳的横帆快船,船帆是布做的,软帆!顺风时兜风,走得很快!” 一如他所喊,冲出烟雾墙的横帆船,一张张硕大的布帆都兜满了风,如同发飙的野猪,乘风破浪,径直撞向萧大临船队。 这些船的船身庞大,体型“苗条”的前军快船根本就挡不住,眼睁睁看着这些“野猪”撞开前阵,往中军船队而去。 飞扬的火星,渐渐点燃了这些船上的布帆,与此同时,船上火光大作,萧大临看了一下就知道,这些大船,其实是火船。 敌军果然如事前所料,用火船打头阵,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用大型横帆船当火船! 高大的桅杆,可以张起硕大的布帆,兜满风,跑起来很快。 所以即便布帆已经着火,但在燃烧殆尽之前,这些大火船就能撞入阵中! 萧大临只觉后背发凉,己方大船众多,却因为逆风,所以躲闪不便,真要被这些大火船撞进来,损失可不小。 他的右翼,“游击船队”正要出击,可前方大火船已经冲到眼前,如果己方本阵被这些火船烧得焦头烂额,即便游击船队迂回成功,恐怕也于事无补。 就在这时,风向忽变,本来刮着的东南风,忽然停了,随后挂起北风来。 萧大临一开始还没回过神,眼见前方那冒着火光、气势汹汹的“野猪”,忽然如同瘸了腿的丧家犬缓缓停下。 然后调头,往来的方向去,于此同时,那些不断燃烧、冒出浓烟的小火船,也转向了。 无数火星,顺着北风,往对方船队飞去。 几乎是瞬息之间,战场形势扭转,在上风向纵火的敌方,要被自己放出的火船给烧了! 亲眼所见,让萧大临难以置信。 “风、风向变了?”他喃喃自语,左右欣喜若狂:“大王!天助大王,天助大王啊!!” “天,天...”萧大临抬头看天,先是一脸惊讶,然后渐渐绽放笑容,笑道:“天助寡人,天助寡人!!” 左右赶紧恭贺,水战时因为风向忽变导致战局逆转,纵火者被火烧,这是常有的事,所以,将领们不会太意外。 但是,北风未必能刮太久,所以,眼下就得趁着风向有利,来个猛攻。 不懂打水仗的萧大临,见诸将极力主张全军进攻,毫不犹豫点头。 他麾下本来逆风作战的战船,借着突然出现的北风,乘风破浪,绕过开始倒退的那些大火船,向前方被风吹散的烟雾墙冲去。 萧大临的座舰,在几艘金翅船的护送下,穿过渐渐稀薄的烟雾墙,他不用千里镜,就能看见前方战况: 广袤的彭蠡湖面,敌军船只已经四散奔逃,可见倒转回去的火船,已经烧掉了这些人的胆气。 萧大临这边,右翼“游击船队”,不需要特意迂回,就已经借助北风,与本阵船队一道,向南“平推”。 敌军小船跑得快,如鸟兽散,但大船们动作迟缓,或许是调头时花了太多时间,如今落在后面。 对于萧大临而言,这些试图逃跑的大船,和己方本阵很近,可谓近在咫尺。 却见对方的这些大船,两舷伸出长棹,然后开始划水。 仿佛一个个身形臃肿的短胖蜈蚣,挣扎着要逃! 萧大临用千里镜看得明白,这些船之中,多有“黄”字旗飘扬。 按照之前斥候所探,李笠的妻兄黄氏兄弟,就是纠集逆贼占了鄱阳,并妄图以乌合之众抗拒王师的贼首。 萧大临认为,那些被鼓动起来的愚夫,正是因为黄氏兄弟的身份而被迷惑,而李笠想要鼓动鄱阳百姓造反,目前就只能依靠妻兄帮忙。 所以,只要此战将黄氏兄弟抓获、击杀,王师兵临鄱阳,乌合之众们没了主心骨,必然一哄而散。 “追,追!!”萧大临下令追击,不放过眼前这几尾大鱼,一开始主张全力进攻的将领们,这时觉得追击有些冒险。 赶紧劝:“大王,可记得战前布置?提防有诈!” “诈什么诈,他们也是大船!我军是大船追大船,怕什么搁浅!”萧大临反驳,“趁他们手忙脚乱,就该一鼓作气,追到底!” “绝不给他们再次聚集党羽的机会,我军要一口气,追到鄱口!” 左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纷纷传令下去,奋力追击。 即便没能击杀贼首,己方乘着逆贼兵败、溃散,一口气抵达鄱口,兵马登陆,直取鄱阳。 那么,逆贼尚未来得及收拢败兵,鄱阳便已易主,这些乌合之众没了城池做依靠,只能四散躲藏,所以.... 追,全都追上去! 众人看着前方仓皇南逃的敌军大船,不再担心什么,各船棹手伸出长棹,也开始棹、帆并用,提升船速。 一追一逃,不知过了多久,指挥船队乘胜追击的萧大临,发现见己方前军大船忽然速度放慢,最后停了下来。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却见越来越多的大船停下。 前军受阻,导致后续船只不得不放慢速度,纷纷往左右避让,因为是顺风行船,船速很快,有些避让不及的船只甚至发生了碰撞。 而许多往四周绕行的船只,渐渐停了下来,船上人员发现,自己的船竟然搁浅了。 连带着整个船队的队形渐乱,许多小船放弃追击,掉头回来,护在船队周围。 中军,萧大临看着前方扬长而去的敌军大船,觉得难以置信:“他们怎么没事?” “我们怎么就搁浅了?” 这个问题,左右也想问,但他们没空多想,发现四周情况不对:那些四散奔逃的敌军小船,又慢慢聚拢过来。 前方逃跑的大船,慢慢转向。 仿佛一群被猎人撵着跑的野狗,忽然转过头,向进入陷阱的猎人围过来。 风停了,萧大临和麾下将士们的心跳,也快停了:他们的船队陷入混乱,不要说重整队形迎战,想从容撤退都难。 南面,一艘大船上,黄柞看着被引入陷阱的猎物,吩咐左右:“一会,怕不是南风又起,传令下去,准备纵火。” 左右应诺,黄柞又说:“鸣桹,打渔收网,就该有收网的样子。” 每年的冬天,渔民们在彭蠡湖里打渔时,都会“鸣桹”,惊吓水中鱼儿往渔网阵里钻。 不一会,四周响起嘈杂的声音,那是即将“收网”的“渔民们”,敲击着船帮,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大丰收。 黄柞拿起千里镜,看着搁浅在浅水区的敌军船只,笑起来,露出一口烂牙。 眼见着妹夫要做大事,他们三个当妻兄的可不能闲着,老三不在鄱阳,兄长要守着鄱阳城,那么,作为家中老二的他,就得召集兄弟们,到鄱口迎客。 本来很顺利,结果刚才出了点意外,风向忽变,把火船吹回来了。 还好,大伙当年吃饭的手艺没有生疏,一哄而散的同时,把敌军引到浅水区。 现在,赢定了。 黄柞看着眼前这些密密麻麻的搁浅战船,忽然想起当年,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黄大车在湖里驾船砍人的情形。 彭蠡湖里风向多变,某些水域,即便是雨季,也存在浅水区,所以在湖里讨口饭吃可不容易。 “黄虎”的队伍,就能在湖里稳稳端碗吃饭,靠的不光是胆大。 那时,年轻的黄二郎,战前作了一番准备,交手之际,一上来就放火船施展火攻,结果风向一变,放出去的火船被风吹回来,眼见着己方就要玩完了。 还好,有父亲指挥,将计就计,己方船只掉头就跑,引对方来追。 引到眼前这片水域,导致对方的大船在这里搁浅。 之所以己方的大船没事,是因为黄大车事前就交代,船要轻载,严格控制吃水。 并摸清了水情,所以即便当时是雨水充沛的夏天,他们依旧能让对手的大船搁浅,自己的大船却没事。 现在,又是一个闷热的夏天,黄二郎带着聚集起来的渔民、船民,以及从曾经的彭蠡湖好汉们,把气势汹汹的敌人,困在这片浅水区。 东南风起,又一批火船准备完毕,借着东南风,向乱成一团的敌军船队驶去。 火光大作,呼号声渐起,黄柞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水师精锐?就这? 连我都打不过,你们哪来的胆子跟我妹夫叫阵?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谁在乎? 曲阿东南,运渎畔,陵口,大量兵马在两岸高处宿营,准备明天一早,进攻曲阿城。 他们是南康王、义安王召集起来的军队,要攻向建康,讨伐“国贼李笠”。 曲阿,算是建康东面门户,只要拿下曲阿,就能向建康进军,按照将领们所说,届时,就能和上游而来的宗室军队汇合。 然而曲阿城未必好攻,其城外税署营垒,或许也不好对付 所以,大帐内,诸位商议着讨贼大计。 大营一隅,一处简陋的小营地里,几个男子聚在篝火堆旁,商量着发财大计。 “地方我都记着的,他们去攻城,我们到郊外打劫庄园,到了地头,围三缺一,把护院赶跑,里面的财物,有多少拿多少...” 一名满脸横肉的中年人低声说着,他和同伴说到打家劫舍,个个两眼放光,说了一会,不忘补充: “只要有女的,就都扛走!” 旁边一个惊讶:“万一是老妪呢?” “太老的就不管了,看得过去就行,管她长什么模样。”中年人说着说着,笑起来:“黑灯瞎火的,不都一样嘛!” “只要是女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带走,也好给弟兄们泄泄火不是?” 钱粮,女人,才是这伙人响应讨贼号召的原因。 至于号召讨贼的东扬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吴郡郡守、义安王萧大昕,到底是忠臣救国还是奸臣作乱... 谁在乎? 浑水摸鱼、发一笔横财,这才是正事! 他们本来就是亦农亦贼,平日里给人帮佣干活、种地,瞅准机会就拦路抢劫,或者蒙上脸就去打家劫舍,不是什么本分良民。 奈何如今是太平时节,抢劫、打劫这碗饭不好吃,如今忽然爆发战事,地方官府自顾不暇之际,正是他们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跟着讨贼队伍走,可以名正言顺吃粮,虽然没有盔甲,但仗势欺人也是不错的。 这一路过来,他们就打劫沿途村落,多多少少都有些收获。 只不过,曲阿就在眼前,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不赶紧想办法捞些好处,然后开溜,那可是要倒霉的。 “这两个大王,是决计打不过那姓李的,你们想想,曲阿是什么地方?那是逆贼侯景被姓李的活捉之处!” 中年人说到这里,心有余悸,当年侯景作乱,他参加叛军,想要浑水摸鱼,结果曲阿一战,差点把命给丢了。 “当时用的是水攻,还把陵口这里的运渎河段堵了,所以,如今大军为何要在高处宿营,就是提防曲阿守军用水攻。” “现在,曲阿城肯定有准备,不是那么好攻的,这可是建康东面门户,建康那边,必然会派兵马过来救援。” “你们想想,这可是姓李的兵马,那几个纨绔子弟,手下都是乌合之众,能打得赢?” “所以,别管那么多,抓紧时间抢钱粮、抢女人,然后开溜,回乡下老地方,过舒坦日子!” 这伙人计划着来日打家劫舍,营地里另一边,另一伙“好汉”已经开始付诸行动。 他们留下部分人看守营地,其他人摸黑出了营,因为巡夜队伍是自己人,所以轻而易举离开营地,外围警戒的暗哨对他们也视若无睹。 随后划着船,沿陵口东面的小运渎,往陵区而去。 陵口,即陵区之口,这里有一条小运渎深入陵区,以方便皇帝和文武百官来祭拜时的出行。 现在虽然是夜里,进入漆黑的陵区感觉有些阴森森的,但对于这些人来说,却是发财的好机会。 大军逼近曲阿,陵区的守陵户河兵卒已经转移到别处避祸,所以,要去洗劫陵区、盗挖帝陵,正当其时。 带头的首领,连同左臂右膀,本身就干过盗墓的营生,侯景作乱时,就打过帝陵的主意。 此次响应号召起兵“讨贼”,他们根本不在乎谁忠谁奸,也不认为起兵的南康王、义安王有胜算。 之所以跟着往建康去,不过是想浑水摸鱼罢了。 曲阿的帝陵陵区,有齐、梁两代不少皇帝、宗室的陵墓,无论哪一座,必然有大量的陪葬财物。 只要对其中一座动手,并且得手,所得金银珠宝,就足够他们挥霍一阵子了。 但平日里陵区有人守陵,无法动手,也就只有现在,兵荒马乱之际,陵区无人关注,才有他们发大财的机会。 而发财要趁快,南康王、义安王合兵,即将攻打曲阿,他们不认为这两个宗王能拿下曲阿,更不可能打得过那“李三郎”派来的兵马。 所以,得赶紧给一座帝陵“开洞”,把宝贝拿出来。 然后开溜,带着金银珠宝潇洒快活去也。 今晚无月,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无人的陵区,愈发显得阴森,却吓不住一心发财的好汉们。 正划船间,忽觉运渎两岸野地有黑影晃动,他们还没回过神,就听呼喊声起,随后自己被箭雨覆盖。 一行人瞬间伤亡过半,哭喊着要跑,但后路河道被堵。 想打,箭如雨下,也不知伏兵有多少,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饶命,饶命!!”好汉们哀嚎起来,哭喊着“投降”。 好一会,才有人发话,让他们划船靠岸,高举双手,不许有多余动作。 周围围上来许多人,好汉们隐约看见这帮人穿着盔甲,人数不少。 “你们从陵口那边过来....”有人发话,杀气腾腾,“你们来此作甚!” 惊魂未定的首领无语,他们来这里还能干什么?总不能黑灯瞎火来此夜游。 他和手下无法自辩,那人又问:“好,我且问你,陵口那里,逆贼情况如何?” “逆、逆贼?”首领喃喃着,和侥幸未死的手下一样,一下子回不过神。 “我们是官军,奉命讨伐起兵作乱的逆贼!”发话的人大声说着,却是一脸淡定的梁淼。 他奉命率军增援曲阿,得知逆贼兵在陵口扎营,便要借道陵区来个夜袭。 眼前这帮人,很明显是逆贼的手下之一,大半夜跑出来陵区定然是偷鸡摸狗。 若能把这些人用好,那可就能事半功倍,梁淼想得明白,依旧杀气腾腾的说: “今夜,我军必然破敌,不过,如果你们协助官军破敌,立下功劳,可少不了赏赐呀!” 官军?逆贼?立功、赏赐? 好汉们这下回过神了:原来是李三郎...朝廷的兵马摸黑过来了! 虽然他们死了不少同伴,但事到如今,还不如... 立下大功,可不比偷鸡摸狗强? 恩怨情仇,忠奸是非,谁在乎啊! 。。。。。。 深夜,义安王萧大昕被内侍叫醒,睡眼惺忪的他,好一会才回过神,并得知缘由: 有一名女子找到义安王府的侍卫,这女子,身份非同小可。 萧大昕觉得纳闷:这女子再如何身份非同小可,至于大半夜的叫他起来么? 但内侍跟他多年,知道分寸,想来不会大惊小怪,于是萧大昕匆匆换了衣服,随后,侍卫们带一名女子入帐。 那女子入帐时,戴着兜帽,遮住头部,暂时看不清样貌。 萧大昕正觉得奇怪,见对方放下兜帽,帐内灯光映亮面庞,不由得目瞪口呆: 却是溧阳公主萧妙淽,他的同父异母姊姊。 “十八弟!救救我儿!!”一脸憔悴的萧妙淽,直接跪倒在弟弟面前,哭起来:“他们,他们害了驸马性命,又抓了我儿....” “怎、怎么了?姊姊起来说话!”萧大昕赶紧扶起萧妙淽,这才发现萧妙淽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多有破口。 萧大昕见漂亮的姊姊如此模样,仿佛雨后残花,心中一惊:莫非已经被人给.... “他们,他们....”萧妙淽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 今年春末,驸马都尉王?到吴郡公干,带着萧妙淽和儿子一同出行,就当是全家一起游山玩水。 本来一切正常,结果,淮阴行在传来噩耗: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暂无子嗣,不过皇后和张贵人有孕在身,或许能为大行皇帝生下遗腹子。 所以,太后以大司马、彭城公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稳住局势,意图等皇后、张贵人临盆。 但是,这一任命激起宗室强烈反对,于是,出镇外地的宗室们纷纷起兵,讨伐“国贼李笠”。 萧妙淽得了这个消息后十分震惊:先是为侄子的突然去世,二是因为兄弟们与李笠决裂。 她知道李笠才能出众,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兄弟们起兵与李笠对抗,恐怕结局堪忧。 而王?办完公务,返回建康,一家人走到半路,遇袭。 袭击他们的人,是号称“义军”的一伙强人,说是起兵助义安王讨伐国贼。 其实和强盗没有区别,拦截车队的目的,说是“清剿附逆之人”,其实就是抢劫。 王家随从相对较少,王?眼见着这群贼人意图不轨,却自称是义安王手下,要清剿“附逆之人”,便急中生智,表明自己以及公主的身份。 并说只要护送他一家去见义安王,义安王定有重赏。 之所以强调“义安王定有重赏”,就是不想让贼人误以为他们随身携带大量财物,进而生出歹意。 此举果然有效,这些贼人得知遇到公主及驸马,眼馋王?所说护送有重赏,便笑脸相迎,护送他们往义安王所在之处而去。 因为义安王已经和南康王汇合,向曲阿进军,他们距离曲阿不算远,便往曲阿方向走。 头一天,倒是相安无事,结果次日,萧妙淽被贼首窥见真容。 她有沉鱼落雁之貌,如今比起初嫁时的青涩,愈发明艳动人,于是将贼首的魂都勾了去。 萧妙淽见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劲,直勾勾的,仿佛饿犬看见肥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心知不妙。 便求王?赶紧想办法。 然而王?还能想什么办法?但不想办法又不行,对方极大可能见色起意,杀夫夺妻。 只能硬着头皮带妻儿逃跑,结果贼人穷追不舍,王家仆人奋力拦截,伤亡殆尽,王?脑袋被流矢射中,当场丧命。 悲痛欲绝的萧妙淽,在几名忠仆的保护下,带着儿子逃入山林,躲避贼人追击。 但还是被贼人追上。 眼见着要完,萧妙淽把心一横,让仆人带着儿子离开,自己作为诱饵,由一位健妇搀着往另一个方向跑,引贼人来追。 她知道对方是觊觎她的美色,图的是她的身子,而不是她儿子,所以愿意牺牲自己,给儿子换回一条生路。 结果,作为诱饵在山林里钻来钻去的萧妙淽,居然甩掉了紧追不舍的贼人。 反倒是儿子被贼人抓了。 贼人寻她不到,便分头高声呼喊“要儿子就自己过来”,躲在树林里的萧妙淽心急如焚,要“自投罗网”,被健妇苦苦劝住。 健妇劝她,说这里是曲阿南境,义安王的队伍就在附近,与其和狼心狗肺的贼人谈“交换”,不如请义安王主持公道。 否则,就这么落在贼人手中,不仅驸马白死,自己白白被糟蹋,连小郎君的命都保不住。 “十八弟,救救我儿子!他们,那些贼人,说是你的部下,你救救我儿子” 萧妙淽哭喊着,萧大昕听了姊姊的遭遇,气得怒火中烧:“姊姊可知贼人名号?我为姊姊主持公道!” “那贼人自称姓吕,名青。”萧妙淽回答,萧大昕听了之后,愕然。 吕青,是吴兴郡地界一个庄园主,本身财力并不算特别出众,但此人和手下,与江湖人士多有来往,手脚也不干净。 本来,吕青这种人,应该是地方官府要对付的刺头,但是此次萧大昕起兵,自知兵力不足,募集了大量江湖好汉、豪杰。 其中,就有吕青拉起来的队伍。 吕青的队伍人数不少,虽然比不上正经官军,但手下大多骁勇,萧大昕想以其为马前卒,在军前效命。 所以,即便知道这帮人贼心不改,行军过程中,对沿途村落多有袭扰,但萧大昕也只能充耳不闻。 不仅吕青及其手下军纪败坏,那些募集来的江湖好汉、豪杰,以及响应起兵的地方豪强,其队伍行事大多都是如此。 但为了讨伐李笠,尽可能拼凑起大军,萧大昕只能听之任之。 毕竟,比起生死存亡,这种小事,就没必要在乎了。 结果... 萧妙淽见萧大昕一言不发,面露难色,只道对方不想为异母姊而多事,心中焦急。 “十八弟,驸马死得好惨,我儿子还在吕青手中,还请十八弟主持公道!” “姊姊,这、这吕青,我麾下兵马之中,并无此人啊...” 萧大昕回答,言不由衷:“或许,或许是哪里的贼人随便编了个名字,以掩饰真正身份...” 萧妙淽已不是当年不通世事的小女孩,见弟弟如此表情,心凉了一半。 当日,那伙贼人是贪图“护送公主、驸马到义安王处,义安王有重赏”,所以没必要遮掩身份,报出的名字,不会是假的。 那么.... “十八弟,还请派人随我去找,或者,就在营中问,问谁知道吕青在何处。” “我愿意出钱,换我儿性命,只要我儿平安,其他事情,就不追究了。” 萧妙淽哀求着,说着好话,她不敢和萧大昕翻脸,因为如今救儿子的唯一希望,就在萧大昕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如果闹僵了,儿子就完了。 “姊姊,这...”萧大昕觉得为难,想推脱,又觉得于心不忍,却听得外面传来呼喊声。 喊声很快密集起来,萧大昕觉得不妙,隔着帐篷往外看,似乎都能看到隐隐约约的闪烁火光。 果不其然,有惊慌失措的侍卫入帐,禀报:“大王!夜袭,敌人夜袭!” “他们到处放火,营地大乱,到处都乱起来了!” “什么?”萧大昕闻言大惊,冲出帐外一看,却见营地东、北方向,已经火光大作。 不仅如此,别处也有火光闪烁,营地里人声鼎沸,仿佛一釜正在加热的水,渐渐沸腾起来。 “敌人来了,敌人来了!!” 呼喊声此起彼伏,萧大昕脑袋一片空白: 他和南康王合兵,在此宿营,明明已经在外围布设斥候、暗哨,防的就是夜袭,怎么还是被敌人摸过来了? 他没带过兵,不知此时该如何应对,几名将领匆匆而来,给萧大昕带来坏消息: 敌军是从东面摸过来的,那是陵区方向,不知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接近营地,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 “大王!!我军出了内贼,敌军夜袭,径直奔南康王大帐而去,南康王如今生死不明!” “大王,我们这边也快撑不住了!” 萧大昕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他们骑兵很多么?怎么我军挡都挡不住?” “大王!他们似乎没有骑兵,骤然发难,我军挡不住啊!” “原来没有骑兵!”萧大昕闻言来了胆气,“怎能让逆贼以步卒夜袭,就将我军击败!” 事到如今,萧大昕知道一旦兵败,全都完了,顾不得害怕,指挥将领迎战。 萧妙淽从大帐里出来,看着眼前火光大作、人影晃动,萧大昕被将领簇拥着往别处走,心急如焚: 怎么了,怎么了?我儿子怎么办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倒卷珠帘 清晨,浓雾弥漫,狼狈南撤的萧大昕,逃到安全地区,见追兵未至,己方溃兵渐渐收拢,总算回过神来。 夜袭敌军果然没有骑兵,所以他们只是溃败,还有机会赢! 萧大昕不懂打仗,但听部将分析战局,觉得自己还能组织兵马反攻,也必须反攻。 因为这一仗若真败了,他就完了。 萧大昕和南康王约定起兵,勉强拼凑起一支大军,他们不奢望能攻入建康,但至少要拿下曲阿,迫使建康守军分兵。 如此一来,上游诸王兵马东进,才有更大把握攻入建康,然后与“国贼”隔江对峙。 那么,现在他们若败在曲阿郊外,拼凑起来的大军瓦解,建康守军就能全力应对上游而来的诸王兵马。 对方可拖延时间,使得“国贼”有机会调兵南下,增援建康。 昨夜一片混乱,南康王生死不明,萧大昕知道自己一旦兵败,逃回吴兴之后,也只是坐以待毙。 而三吴各地那些观望的郡守、县令,之前没有响应他,之后更加不会。 故而必须坚持,这口气要是顶不过去,真的就完了。 饥肠辘辘的萧大昕,胡乱吃了些部下准备的干粮,见己方收拢了不少溃兵,而四周浓雾大作,便要反击。 然而看着一个个惊魂未定的兵卒,萧大昕觉得底气不足,知道若无法说动这些兵反扑,那就没法翻盘了。 要想让兵卒们动起来,首先得说动带兵将领,以及那些“义军”首领。 他找来几个“义军”首领,封官许愿之余,将形势说得十分有利: 南海王的诸王兵马,不日即将抵达建康郊外,所以大伙不能气馁,一定要撑住。 只要再坚持数日,待得南海王入建康,江南大局就此定下,届时,人人升官、封爵,岂不美哉? 萧大昕一通鼓动,让几位义军首领又有了些许信心。 毕竟起事时他们就琢磨过,长江上游诸王起兵后声势浩大,兵马乘船顺流而下可直抵建康,与那李笠隔江对峙倒是颇有把握的。 至于彭蠡湖畔的饶州,虽然是李笠的家乡,但饶州刺史、鄱阳王萧范,总不至于倒向李笠。 所以,上游诸王兵马出击后,算算日期也差不多该到建康了。 现在,虽然大伙都很狼狈,但夜袭的敌人没有追出来,很明显,对方都是步兵,没有骑兵,追不动。 若现在反击,或许还真能反败为胜也不说一定。 一番商议,加上萧大昕不住地封官许愿,诸将纷纷组织部下,开始反击。 虽然大伙都没来得及吃朝食,饥肠辘辘,但敌人想来也没来得及吃,且兵力似乎少于己方,或许曲阿守军尚未出城与其汇合。 那么,趁对方没有站稳脚跟,己方突然反击,胜算不小。 很快,重新组织起来的兵卒们,向着敌军所盘踞的大营而去,此刻旭日东升,浓雾淡了些,但依旧影响人们的视线。 萧大昕为了鼓舞士气,随军一起反击,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一个人:他的同父异母姊姊、溧阳公主萧妙淽。 昨夜大乱,萧大昕在侍卫护卫之下南撤,没顾得上萧妙淽,所以,不知姊姊如今是死是活。 红颜薄命,萧大昕唏嘘之际,只能把精力放在即将开始的战斗上。 很快,前军和敌军交战,随后,对方发现萧大昕的队伍“去而复返”,随后在大营外南侧空地排开阵势,准备交战。 萧大昕不懂打仗,加上浓雾弥漫,看不清敌军情形,只能听部将意见。 诸将根据观察结果,判断双方兵力相近,己方似乎人数还稍微占上风,只要全力进攻,就有机会赢。 但是得提防敌军诈败,所以,一旦敌军溃败,己方追击时,阵型不能乱。 战斗很快打响,两军交锋,萧大昕所部在南方向,对手在北,战场东面是运渎,西面是丘陵,所以不太容易被骑兵迂回包抄。 结果刚交锋,萧大昕的部下就发现敌军的左翼(东翼)有些“软”,打着打着,就被打得慢慢后退。 渐渐地,两军战线变成斜线:萧大昕这边,左翼还在和对方右翼“对挤”,中军明显突前,而右翼已经大幅突前。 雾气渐薄,萧大昕渐渐看清战场情形,见己方右翼(东翼)即将“击穿”敌军军阵,心中激动不已。 他为鼓舞士气,登上一处土丘,竖起大旗,以便让将士们看见旗帜,让将士们知道主帅就在他们身边。 不一会,雾气愈薄,忽然,战场西侧爆发出如潮的呼喊声,吓了萧大昕一跳。 随后,他看见己方左翼开始骚动。 雾气消散,目瞪口呆的萧大昕,看清了战场局势: 敌军排出了一个畸形的阵型,宛若台阶:东、中、西三部分,东面薄(敌军左翼),仿佛台阶最低的第一级。 中间略厚(敌军中军),仿佛台阶第二级。 西面很厚(敌军右翼,正对萧大昕这边左翼),仿佛台阶最高的第三级。 而萧大昕这边,左中右三军兵力相对平均,所以,右翼能够突前,但是,左翼现在承受不住敌军优势兵力的猛攻,开始松动。 左翼一崩,突前的中军,以及更加突前的右翼,瞬间就被对方威胁侧翼,甚至会被断了后路。 身处中军的萧大昕,眼睁睁看着己方左翼崩溃。 然后,中军松动。 右翼也松动了。 他看着敌军追击着己方前线溃兵,使其倒冲后方兵卒,如同倒卷珠帘一般,导致全军崩溃。 胜负,只在瞬间扭转,巨大的反差,让萧大昕脑袋一片空白,呆若木鸡。 侍卫们扯着他逃,见萧大昕呆若木鸡,迈不开步伐,一人赶紧将其扶上马,一起随着溃兵往南跑。 北面,梁淼见己方“阶梯战术”成功,卷土重来的敌军被打崩,松了一口气。 阶梯战术(梯形阵),是徐州军总结出来的一种步兵阵型以及战术,又称斜线(阵)战术。 在兵力相当,或者略少于敌军的时候,出其不意使出来,有奇效。 但前提是阶梯的第一级,即军阵最薄弱、向后收的那一块,必须挡住敌军的猛攻,不然就会弄巧成拙,最后溃败的是自己。 梁淼对部下有信心,加上对手为乌合之众,以及清晨浓雾弥漫,不怕被对手窥破阵型,才玩了这一手。 果然成功击溃敌军,然后驱赶其前线溃兵,反冲本阵,导致全军崩溃,此即为“倒卷珠帘”。 若是骑兵来实行“倒卷珠帘”,效果更佳。 马蹄声起,北面尘土飞扬,梁淼用千里镜看去,见是己方骑兵来援,彻底放了心。 他战前的规划,是步兵夜袭,天亮后骑兵策应。 这样的配合有风险,一旦步骑合作出问题,步兵就麻烦了。 果然,今日一大早起了浓雾,骑兵不敢轻易出击,而打了一夜的步兵,无力追击溃兵,对方卷土重来。 敌人不甘心失败,抓住己方步、骑汇合前的“空白时间”,发动反扑。 不过,依旧是徒劳无功,因为梁淼应对得力。 他安排骑兵继续追击,自己则转回敌军曾经的大营,监督部下清点战利品,转移俘虏,并安置敌军的随军妇孺。 还要安排人手,将被俘的南康王及一些将领,押往建康。 正走着,梁淼听到凄惨的哭声,他循声望去,却见一处被火烧过的废墟旁,一名女子跪在地上,抱着个东西,嚎啕大哭。 走上前,定睛一看,却是昨晚被官军救下的溧阳公主,抱着个焦黑男童的尸体,泣不成声。 旁边,有数名兵卒手足无措的站着,梁淼见状,叹了口气。 昨晚夜袭,一片混乱之中,他的部下竟然救下了溧阳公主,梁淼听对方说了经历,便派几名兵卒协助溧阳公主寻找儿子。 或者寻找抓了其子的贼人同伙。 现在,他看着那男童尸体,虽然尸体被烧焦大半,但从残留的锦衣可以看出,身份不一般。 而男童腰间的玉佩,被溧阳公主攥着,想来,这孩子,就是... 梁淼在战场上见过不少死人,见过不少死状恐怖的尸体,已经麻木了,但眼前一幕,依旧让他觉得心里不好受。 刚死了良人,现在又抱着儿子尸体嚎啕大哭,惨,真是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章 倒卷珠帘(续) 郢州夏口,城北外侧税署营垒为火光和浓烟笼罩,四周地面一片狼藉。 虽然有投石机不停发砲攻打,但该营垒依旧未被攻破,税兵一直龟缩不出,就像一只缩头乌龟。 不仅如此,进攻营垒的兵卒伤亡惨重,甚至无论多少次登上营垒墙头,最后都会被击退。 夏口城头,荆州刺史、安陆王萧大春看着这顽固的堡垒,心中不安。 这营垒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用上了投石机都攻不破的? 想到时局,萧大春更加郁闷。 他的兄长、南海王萧大临率领大军东进,于是萧大临率部抵达夏口,替兄长守城,调拨粮草。 结果萧大临在彭蠡湖吃了败仗,输得很惨,侥幸逃出来,但舟师几近全军覆没。 而湓城、寻阳税署营垒依旧,里面的税官、税吏、税卒负隅顽抗,不打算投降。 夏口这里,也是如此。 因为税署营垒如鲠在喉,导致夏口港运转不畅,江陵那边也是如此。 从起事以来,各地税署营垒就如同一根根铁钉,牢牢钉在各处要津,使得诸王的船队无法从容靠泊,物资转运变得迟缓。 还得分兵盯着这些营垒,因为各地税署营垒驻扎的税兵都有数百。 一开始倒还没什么,现在随着战事不利,这些税署营垒就如同一道道催命符,让萧大春觉得坐立不安。 萧大临吃了败仗,己方只能守,但卡在喉咙的“鱼刺”拔不掉,一旦李贼的兵马来袭,就很有可能借助这些营垒破城。 事到如今,多想无用,萧大临决定死守夏口城,和李贼势不两立。 虽然他不懂打仗,但是看过书,知道一些往事,夏口城若守得好,守上一年都不是问题。 当年,他祖父在齐国雍州刺史任上起兵,兵马自襄阳出发,乘船沿着汉水入长江,随后攻打夏口城。 结果夏口守军十分顽强,硬是耗了大半年。 现在,萧大临也想依托夏口城,和来袭的李贼兵马耗,但眼前这税署营垒,十分刺眼,也是夏口城防的一大隐患。 以萧大春目前的兵力,攻不破这营垒,不过,司州刺史、长沙王萧韶已经派兵助战。 算算日子,增援的司州兵马也该渡江抵达夏口。 萧大春看向江面,却见江对面的涢口水域,有不少船只扬帆,往夏口而来。 司州州治安陆,濒临涢水,司州兵马直接乘船南下入江,很方便,现在,应该是司州兵马渡江而来。 眼见着船队就要靠泊港口,萧大春调人出城接应,以便司州兵马尽快登岸。 就在东门大开、司州船队开始“卸人”的时候,税署营垒忽然火光大作,无数火鸟呼啸着升空,然后往港区飞去。 落在码头,落在那些靠泊的船只上,将其点燃。 港区混乱起来,大量人群四散奔逃。 与此同时,税署营垒的一面墙忽然倒塌,尘土飞扬之际,有近百骑冲出浓烟,往洞开的东门而来。 出城的人马见状不妙,想要掉头往城里撤,可进退之间哪有那么通畅,城门乱成一团的同时,税署冲出的骑兵,就已经冲到门口。 一番横冲直撞之后,这些骑兵撞入城中,驱赶着溃兵,沿着街道前进。 闻讯赶来的其他兵卒,被己方溃兵这么一冲,不要说结阵,就连站都站不稳,被裹挟着掉头就跑,冲击更多沿着街道赶来的友军。 城中渐渐沸腾起来,而城外港区已经火光冲天,司州兵马等不得岸,船只为了避火,只能狼狈离开。 萧大春见状只觉难以置信,他没想到龟缩了那么久的税兵们,居然还有胆子出击,甚至直接就冲进城里来了。 正要调集兵马将逆贼赶出城,匆匆而来的将领,给萧大春带来坏消息:“大王!城内有逆贼内应,趁乱起事!” 话音刚落,城内多处传来巨响,宛若晴天霹雳,打得萧大春面色惨白,他抬头看去,却见城内多处冒起浓烟,呼喊声渐渐连成一片。 城里,仿佛煮开的水,沸腾起来。 陆续有人来报,说敌军入城后,在内应协助下,驱赶溃兵冲击公廨、军营,城中已然失控。 逆贼势大,夏口,守不住了! “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萧大春跌坐地面,他没想到原本只是一根卡在喉咙的鱼刺,竟然是可以要人命的毒刺。 左右赶紧劝:“大王,此地不可久留,赶紧撤,赶紧撤!” “撤?撤去哪里?”萧大临面色苍白,脑子乱成一团麻,根本就想不到应对之策。 “大王!不如撤去对面涢口,司州兵马,不就在眼前么?”有人出主意,“重整旗鼓,再把夏口夺回来!” 。。。。。。 涢水东,官道上,司州兵马向北行军,不久前他们收到消息,李贼的兵经淮西西进,通过义阳三关,进入司州地界。 兵临安陆城下。 所以,在夏口登陆未遂、刚回到涢口不久的司州兵马,得到这个紧急军情后,立刻回援安陆。 涢口距离安陆大概两三日路程,不算远,但行军中的队伍十分警惕,派出斥候在四周警戒,提防敌军半路伏击。 果然,敌军来了,但不是埋伏的伏兵,而是呼啸而来的骑兵。 在外围警戒的骑兵,为己方步兵结阵尽可能争取了时间,当敌骑抵近之际,各步阵已初步完成。 率军突击的李昕,眼见司州军步阵已成,不打算放弃,而是亲自抵近观察,在步阵外围百步距离游走。 不时有流矢飞来,虽然李昕身披铁甲,戴着铁面,可坐骑仅正面着甲,一旦身上中箭、伤重跌倒,那就危险了。 但李昕依旧带着部下在敌阵外围兜圈,如同围着羊圈转悠的狼群。 他麾下有五百骑,虽然比起眼前敌军兵力,明显少了不少,但李昕却觉得胜算不小。 无他,千骑分张,可裹万人,眼前敌军大概三四千步骑,步兵居多,他有五百骑,足够了。 正转悠之际,忽然步阵一分,上百骑兵呼啸而出,要将围绕在外的骑兵赶走。 对方正好直奔李昕这边过来,李昕定睛一看,大喜:破绽露出来了! 随即下令随从吹响号角,然后迎着出阵冲来的骑兵而去。 因为是轻骑奔袭,所以李昕和部下并未携带太多超长马槊,长兵多有两刃矛、偃月刀,全然不惧对方持槊骑兵,直接对冲。 李昕冲在最前,手持偃月刀,以叔叔命名的“月牙天冲”刀势迎战:双手持刀,向前斜着平端,使其刀口向上,呈上挑之势。 对面一骑接近,马槊直刺,李昕将偃月刀一挑,切中槊杆随后借力一削。 “嚓”的一声,削断马槊,随后寒光一闪,刀锋没入敌骑身躯。 两马交错,对方已经被他一刀两断。 腥风血雨中,李昕和部下手持矛、刀,将出击的敌骑击穿,随后马不停蹄,向敌骑出击时步阵所开“门”冲去。 “门”没来得及合上,被李昕和部下撞了进去。 步阵为之一撼,蜂拥而来的其他几股骑兵,顺着李昕撞开的“破门”,陆续挤入,直接将“门”撑破。 外围,随军军司、化名“梁孝言”的段韶,见敌阵之一已破,下令其他骑兵跟进。 被撕裂的步阵,很快破碎,溃兵四散奔逃,却被李昕带着轻骑驱赶,冲击其他步阵。 另一个步阵被溃兵冲散,越来越多的溃兵,被李昕的骑兵驱赶着,涌向另外的步阵。 很快,全军崩溃,步兵裹挟着惊慌失措的骑兵,往涢水方向跑去,想要跳入河中,躲过一劫。 但相互践踏之下,步兵们乱成一团,已然跑不掉了。 李昕却只是让部下围着,没有打算赶尽杀绝,毕竟,这些司州军将士,也是官军一员,只是因为诸王作乱,身不由己,跟着做了逆贼。 “放下兵器!脱下铠甲,绕你们一命,放你们回安陆!!” “安陆迟早会被朝廷收复,尔等若想戴罪立功,该怎办,自己想清楚!” 喊声不断响起,司州军将士见对方高抬贵手,毫不犹豫投降,扔了兵器、脱下铠甲,走到另一边聚集,等候发落。 李昕让人把兵器,铠甲装上缴获的马车,随后履行诺言,让这些兵自行离开。 此战告捷,但要拿下安陆,并不容易,所以他才故意放这些溃兵回去,乱其军心。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看向“梁军司”。 段韶建议:“撤离安陆之围,步兵去涢口,和夏口税兵互为犄角,将军可集中骑兵、马匹,向西行军,直接去江陵。” “去江陵?”李昕闻言一愣,随后大喜:对喔,骑兵的优势就是快,突击江陵,加上江陵税署帮助,成功几率很大! 他立刻安排下去,段韶见着这些生机勃勃的骑兵,只觉有些恍惚。 这些人,几年前,还是连马都不会骑的普通兵卒或者百姓。 如今,一个个有模有样了。 这也算是他的“教学成果”,但段韶面对自己的学生,百感交集。 他沦为阶下囚已有十年,这期间,有了女人,有了儿女,而妹妹段玉英,也给李笠生了个几个儿女。 此次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梁国宗室起兵,李笠便让他随李昕出征,随行出谋划策。 段韶不是没想过半路脱逃,逃回齐国。 但是,一来身边人盯得紧,二来,要回国的话长路漫漫,他孤身出逃,必然死在半路。 所以.... 只能履行“教官”的职责,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出来打仗。 想到名为“倒卷珠帘”的战法,被学生们用得炉火纯青,段韶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心。 这种打法早就有了,他是在战争中不断总结后学会的,如今李笠培养的骑兵,用起这招越来越顺手,将来对齐军的威胁,也越来越大。 段韶忽然觉得啼笑皆非,他看李笠的势头,迟早要受禅称帝。 那么,妹妹怕不是..要成为妃嫔。 想到又有身孕的妹妹,段韶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化作一声叹息。 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可奈何 夜,三面被围的襄阳,城内外都有大量灯火闪烁,城南,门楼处,一箱箱铜钱被人倾倒在地上,守城兵卒排队领取。 每个人可以拿一次,一次,可以拿五贯。 然而一贯足额铜钱有十二三斤重,普通人最多也只能拿两三贯。 许多兵卒将领到的铜钱缠在腰间,一脸兴奋。 一旁,雍州刺史、新兴王萧大庄,看着自己府里的铜钱被人瓜分,一点也不心疼,他看向城外灯火连天的敌营,心中只有决绝。 襄阳城一旦失守,他就会沦为阶下囚,活不了多久。 所以,这些钱财,留着也没用,不如犒赏守城将士,激励士气,或许,还有些许机会挽回。 可这机会太渺茫,萧大庄不敢细想。 城下有动静,城上兵卒借助火把光亮看下去,却是从敌营归来的使者,回到城门下。 人们放下吊篮,将使者拉上来,使者在无数人的目光中,走向萧大庄。 萧大庄心中期盼,却又担心使者带回来坏消息,便转入楼内,单独听使者汇报。 “如何,王公如何答复?”萧大庄问,使者轻声回答:“大王,王公问,若真能平定李笠,他要如何自处?” 萧大庄闻言默然。 是啊,兵临襄阳城外的王僧辩若“反正”,站在宗室这边,并且成功击败李笠,力挽狂澜,如此大功,该如何自处? 猛虎危险,那么,杀死猛虎的壮士,岂不更危险? “寡人知道了。”萧大庄摆摆手,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散了,坐在榻上,斜倚凭几。 使者见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大王,不如、不如赶紧突围吧...” “寡人自有分寸,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使者离开,萧大庄独坐房中,看着忽明忽暗的油灯灯火,一言不发。 为什么会这样? 皇帝突然驾崩,大司马、彭城公李笠得太后旨意,都督中外诸军事。 消息传开,诸王知道再不行动就是坐以待毙,于是相继起兵,讨伐国贼李笠。 要知道,当年,高祖受禅称帝前,职务就是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 其实萧大庄对李笠这个人没有恶感,佩服对方立下的赫赫战功,但事已至此,双方都已经没得选。 他明白,李笠走出这一步也是不得已,因为任何人面临如此境地,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但是,李笠若赢了,他们就要死,一如水火不相容,而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之前,诸王起兵,兵马汇合,声势浩大,由南海王萧大临统帅,往下游而去,萧大庄日盼夜盼,希望收到好消息: 萧大临入建康,宗室们控制三吴,和李笠隔江对峙。 但是,盼来的却是噩耗:彭蠡湖一战,萧大临惨败,仅以身免。 萧大临这一败,意味着宗室想要翻盘已经没了指望,但萧大庄心存侥幸,希望能坚守襄阳,拖延时间。 或许,齐国会发兵南下,进攻河南地区,迫使李笠不得不分兵,暂时无力西进。 而在三吴起事的南康王、义安王能够表现神勇,拿下建康。 但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郢州夏口失守,朝廷以王僧辩为行军总督,带兵自淮西入司州,很快便拿下司州治所安陆,司州刺史、长沙王萧韶被俘。 与此同时,江陵失守,被突袭的骑兵拿下。 丢了夏口的荆州刺史、安陆王萧大春,撤回江陵的半路,得知江陵沦陷,想往襄阳来,半路被部下绑了,押到王僧辩处。 而王僧辩的兵马抵达襄阳城下,还让萧大春出来喊话。 萧大春站在城下,看着站在城头的萧大庄,不顾危险,奋力高呼“杀贼”,被人堵住嘴,押走。 萧大庄悲愤不已,却无可奈何。 大厦将倾,以非人力可以挽回,但萧大庄不死心,派心腹出城,去找王僧辩陈说利害关系。 希望对方能做大梁忠臣,莫要给李笠当帮凶。 结果,王僧辩那一问,断了所有的可能。 李笠本来就会因为功高不赏,无路可走,只是做了皇帝丈人,有了个保障,才继续为臣。 结果这个保障没了,就只能篡权,那么,即便有人击败了李笠,可此人立下如此大功,还能回头么? 除非这个人是宗室,可惜,宗室并无如此人才。 即便是宗室里最知兵的鄱阳王萧嗣,恐怕也担不起如此大任。 萧大庄想到这里,心中只有叹息。 兰陵萧氏,如今以文学见长,可最初,是以军功起家,否则光凭刘宋外戚身份,哪里有机会接近权力中心? 正是因为萧道成当初临危受命,驻防淮阴抵御魏国大军,才奠定了文武班底,为后来的改朝换代做好准备。 到后来,高祖兄弟(兄萧懿、弟萧衍)也是因为知兵,才有机会担当重任。 外拒北虏,内平叛乱,一步步接近权力中心。 可现在,兰陵萧氏子弟,文章和字写得再好,再怎么熟读典籍,举止再怎么风度翩翩,也无法挽救大好河山。 王僧辩既然作为行军总督,率军“平乱”,这就意味着,其身后荆襄出身的文武官员,以及荆襄各地许多豪族,已经做出了选择。 其实,这之前已经有了兆头,那就是沔北各地,并没有多少官员响应萧大庄起事。 想想六十多年前,高祖在雍州起兵时,荆襄豪族纷纷响应,那场景是多么壮观。 而现在,应者寥寥。 这六十多年来,开国勋臣们,后代几乎都不再从武,仅有的几根独苗,也在侯景作乱时凋零。 待到风雨飘摇之际,竟然无勋臣后代站出来,再扶大梁。 也无善战的宗室子弟,力挽狂澜。 想着想着,萧大庄心中只有苦涩,他有心救亡,却无力回天,只能做困兽斗。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东边喧嚣起来,似乎有人在欢呼,或者高声呼喊。 不一会,坏消息传来:东门守将开城门,敌军已经入城,城中兵马纷纷投降。 “是么,还是没能守住啊...”萧大庄苦笑着,本来纷乱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他已经尽力了,对得起列祖列宗,无怨无悔。 一名将领忽然说:“大王,末将愿护送大王突围,请大王召集家眷...” 萧大庄看向那将领,嘴角蠕动。 突围?就算突围,接下来能去哪里? 南面,江陵失守,东面,安陆失守,北面,沔北郡县容不下他,西面,东梁州地界,也容不下他。 想逃到周国、齐国去,都做不到。 或者,就此隐姓埋名,藏匿民间,却很难躲过大搜捕。 逃入山中,又能坚持多久? 带上家人,只会让家人受苦,不带家人,即便侥幸逃过一劫,迥然一身活下去,也没意思。 “不必了,你们已经尽力,不需要再为寡人流血。”萧大庄站起来,抬手,整理衣冠。 然后坐下,坐得很端正,神色如常,毫无惧意。 “寡人就在这里,等他们来,传令下去,让将士们不要抵抗了。” 一名将领急了眼:“那,那些钱,不就白发了?” 萧大庄摇摇头:“无妨,就当做寡人的告别礼吧。” 对于此时的萧大庄来说,钱财已是身外之物。 国快没了,家也快没了,他要这些钱财,又有何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可奈何(续)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上午,阳光明媚,襄阳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城里街道熙熙攘攘,人们忙着各自的事情,仿佛之前的战事从来就没发生过。 但是,城北江边,那满目疮痍的税署营垒,时刻提醒着人们,襄阳确实经历了一场战乱。 只不过这场战乱造成的破坏不算很大,很快就结束了,所以才像一场梦。 率军平乱的行军总督王僧辩,此刻在税署营垒外驻足,看着被投石机砸得坑坑洼洼的营垒墙壁,以及明显反复被火烧过的墙外地面,默然不语。 自雍州刺史、新兴王萧大庄于襄阳起兵,襄阳税署就被围攻,却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硬扛到官军兵临城下。 由此可见,税署营垒的坚固程度,以及税兵实力都非同寻常。 使得诸王都对近在咫尺的据点无可奈何。 所以王僧辩在想一个问题:果然李笠早就打算图谋不轨了? 不然把各地税署修得如同堡垒,图的是什么? 他看得明白,眼前这些建筑,从一开始,确实是当做堡垒来建设的:整体就是一座小城,死角很少,为砖石所砌(用了水泥),十分牢固。 所以即便投石机不断攻打,急切间也“啃”不动这“硬壳”。 但王僧辩认为,税兵们或许还有很特别的防御手段没使出来,否则光靠墙壁硬抗投石机、用火油纵火,其实也扛不了太久。 当然,关键还是在人,而税署恐怕早就在人员方面,作出了对应的布置。 于是,当诸王起兵之后,外无援兵的各地税署营垒,就成了铁钉,牢牢钉在襄阳、江陵、临湘、夏口、寻阳、湓城附近。 这些“铁钉”很难拔,又在要津附近,使得起兵的诸王,无法从容调集、转运粮草。 待得官军兵临城下,这些税署营垒又成了极好的“落脚点”,可见李笠之前的布置,本来就不是单纯的为了收商税。 王僧辩的目光转向北面,北面,停泊在港区的船队扬帆起航,即将沿着汉水往下而去,入长江后前往淮阴。 将长沙王萧韶(司州刺史)、安陆王萧大春(荆州刺史)、新兴王萧大庄(雍州刺史)押往淮阴。 同行的还有家眷,要在淮阴行在,由有司定罪。 此外,困守江州寻阳的南海王萧大临、西阳王萧大钧,因为部下开门投降,束手就擒。 湘州刺史、武宁王萧大威,也因为临湘守将开投降,被俘。 战乱平息,这几位藩王,也会被押到淮阴,接受处置。 王僧辩暂时驻守襄阳,代行荆、襄、司州事务,并善后。 此次诸王作乱,朝廷只抓首恶,不问胁从,要尽可能将影响降到最低,避免引发更大的动荡。 朝廷宽大处理,本来有些惶惶的人心,自然很快安定。 王僧辩出征前,曾经以为李笠会暗中交代,让被俘的藩王“意外身亡”,譬如“舟坏溺亡”,譬如“畏罪自尽”。 但李笠并未有任何暗示,并表明态度:尽可能活捉,然后押送淮阴,由有司论罪后处置。 既然对方要脸面,王僧辩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在严加看管的前提下,对被俘诸王及其家眷好吃好喝供着。 只不过,想到这十来年的往事,王僧辩唏嘘不已。 如果先帝(萧纲)没有遇刺身亡,李笠就能安心做大梁的忠臣; 如果先帝(萧大器,追封为帝)没有伤重不治,用好李笠,李笠也能安心做大梁的忠臣; 如果,大行皇帝没有出事,李笠作为国丈、未来皇太子的外祖父,或许,还能做大梁的忠臣。 奈何,奈何... 事已至此,王僧辩明白,换谁处在李笠的位置,也只能走出那一步。 回首看着襄阳城,这里,六十多年前,齐国雍州刺史萧衍起兵,荆襄豪杰纷纷响应,大军浩浩荡荡攻向建康。 六十多年后,萧衍的孙子,也在此起兵,却应者寥寥,很快败亡。 或许是孙辈不顶用?可即便还有儿子在世,又能如何呢? 如果,那年湘东王没有病重离世,压得住李笠么? 王僧辩作为湘东王萧绎的故吏,觉得不行。 若当时李笠要造反,恐怕湘东王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兵马,也打不过李笠。 或者说,自从李笠在徐州站稳脚跟后,朝中就没人可以制得住这头猛虎,只有先帝父子,尚能用恩义驯服对方。 此次诸王起兵,李笠甚至都没动用徐州军,以及几位麾下大将,就轻而易举将诸王击败。 根本就未用全力。 王僧辩知道自己即便站在诸王这边,也改变不了结果。 李笠手下精兵强将不少,譬如在鄱阳的同党,靠着临时拼凑的“义军”,直接就在彭蠡湖一战,把萧大临的水师击败。 义军又走安成步道,强攻临湘,俘虏湘州刺史、武宁王萧大威。 而三吴地区,击败南康王、义安王的那个带兵将领,是徐州刺史梁森的弟弟梁淼,李笠连建康驻军都没动用。 此次西征,作为行军都督听王僧辩节制的李昕,是李笠的侄子,李昕带领千余骑兵为前军,攻势十分犀利,连战皆捷,甚至智取江陵城。 可见,即便李笠“单干”,光是李昕、梁淼两人打头阵,加上鄱阳“义军”,就足够诸王兵马头痛的。 遑论梁森、彭均、黄?这几员大将出击,要知道,这三位在前次北伐期间的表现十分显眼。 诸王此次兵败,意味着宗室大势已去,梁国国祚,怕不是要结束了。 王僧辩正感慨间,一阵交谈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循声望去,却是行军都督李昕和税署官吏交谈,似乎说的是修葺营垒事宜。 总税司下辖税署的事情,和王僧辩无关,他也管不着,但李昕却能管,因为李昕是代表李笠来的。 王僧辩关注的人,是李昕身边一个中年男子,那个中年男子名为梁孝言,是李昕的行军军军司(监军)。 王僧辩不认为李笠会对侄子不放心、特地安排个监军来监督,所以他认为这个气度非凡的“梁军司”,恐怕另有重任。 之所以王僧辩认为此人气度非凡,是因为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一种只有封疆大吏才会显示出来的气质。 王僧辩因为军务,常和李昕接触,那个梁军司一直跟在李昕身边,所以对方的气质,让王僧辩印象深刻。 一个人的气质,很难装出来,尤其是眼神,王僧辩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倨傲。 仿佛一头老虎,睥睨着眼前小兽。 以李笠如今的地位,王僧辩与其见面时,都没在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中看到如此神色,所以他很奇怪:这位梁军司到底是何来路。 王僧辩盯着“梁孝言”,化名“梁孝言”的段韶,注意到了,他对看过去,见是行军总督王僧辩看着自己,目光交错了一下,转到别处去。 很遗憾,你不是我的对手。 除了李笠,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段韶如是想,作为李笠的手下败将,其实他还是不服气,认为当初是自己一时大意,被李笠用水攻得逞。 要知道李笠如此狡诈,他当时注意一点,就不会吃败仗了。 但是,现在的李笠实力比当初增加许多,所以段韶有时会想,若自己逃回齐国,点起晋阳精锐来找李笠算账,野战正面交锋,有把握打赢么? 他很快想到李笠展示过的一件武器,那武器的威力之大,超乎想象。 想到这里,段韶只觉无奈:我就算逃回去了,又能如何?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循环 淮阴,两辆牛车在众多武装侍卫的簇拥下,向行宫前进,李笠坐在其中一辆牛车里,想着事情。 起兵诸王,兵败被俘,已经陆续押到淮阴,这些人是生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不仅如此,之前一直在淮阴的宗室王侯,包括录尚书事的江夏王萧大款,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不会再有实力派明着支持这些人。 所以,宗室力量已经一蹶不振,接下来,李笠其实可以走程序了。 走什么程序呢? 参考齐、梁换代故事,以谢太后(因为新君未定)临朝称制,然后封他为某国公,公国有十来郡,封国选诸要职,悉依天朝之制。 过一阵,加封数郡,进爵为王。 而宗室王侯意图谋反,人证物证齐全,统统杀光。 又过一阵,皇后、张贵人临盆,若生下男孩,便有群臣劝进,成了太皇太后的谢太后以天下为重,替孙子做主,将皇位禅让。 于是改朝换代。 若皇后、张贵人未能生下男孩,于是谢太后另立宗室为帝,新君即位后,自称德才缺欠,将皇位禅让。 禅让之后,以逊帝为梁王,延续梁祚。 数年后,梁王因病不治,去世,梁王国除国。 李笠想到这里,目光凝滞。 他作为深受先帝(萧纲)恩遇的臣子,从道义上就欠了先帝永远也还不完的恩情,若杀先帝诸子孙,在道义上就是永远也洗不掉的污点。 说是忘恩负义也不为过,哪怕他真的称帝,并统一天下,在位期间兢兢业业,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但这个道德污点,依旧会成为他的标签。 忘恩负义。 若不杀诸王、侯,就会成为极大地隐患,因为先帝诸子孙,具备一定的政治号召力。 一旦时局突变,或许就有实力派奉先帝(萧纲)某位皇子、皇孙起事,来个惊天大逆转。 这不是不可能,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阴暗,你不斩草除根,对方就有可能死灰复燃,把你斩草除根。 至于道德污点,谁在乎? 唐太宗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弟,杀侄子,软禁父亲,强占弟媳,有没有道德污点? 突厥来袭,兵临长安,李世民与突厥可汗结渭水之盟,花大量钱帛,以交纳保护费的形势,换取突厥退兵,耻不耻辱? 那又如何? 李世民依旧被后世称为明君,因为在他治下,有了贞观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强盛,四方来朝。 虽然渭水之盟有些屈辱,但没过几年,唐军就打得突厥大败,把突厥可汗抓到长安,给大唐皇帝、太上皇表演歌舞。 而李世民,被称为“天可汗”,这时,那屈辱的渭水之盟,则成了李世民卧薪尝胆的一个起点,而不是丧权辱国的起点。 李笠想了几日,想明白了:皇帝的个人道德污点,算不了什么,其作为皇帝时在国务层面的所作所为,才会决定其名声好坏。 司马家以卑鄙行径篡夺曹魏大权,又公然在大街上杀害天子,所以,晋朝没脸强调“忠君”,只敢说“以孝治天下”。 若司马家的皇帝励精图治,保得天下太平,没发生八王之乱,没让更大的惨剧发生... 取而代之的“XX(年号)盛世”,晋军横扫四方蛮夷,皇帝被称为“天可汗”,那么,谁在乎司马懿父子身为魏臣时为了夺权,做过的那些龌龊事? 车队抵达宫门,李笠下了车,步行通过宫门,向内走去。 身后,牛车,也下来几人,跟着向前走。 虽然,太后(因为新君未立,尚为太后)许李笠以车驾于宫内任意行驶的特权,但李笠很低调,没有动用这个特权。 也无必要。 向寡妇们耀武扬威,这种行为太丢脸了。 更别说寡妇之中,还有自己可怜的女儿。 李笠今日入宫,是例行向太后问安,并做一些事,再顺便探望女儿,走在廊下,看着两旁一脸敬畏的男男女女,思绪万千。 他还是不想杀人、斩草除根,觉得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改为某种形式的软禁或许也可以。 因为屠杀前朝宗室,本来就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曹魏善待逊位的汉帝刘协,而曹魏并未亡于前朝宗室之手。 司马晋并未对曹魏宗室赶尽杀绝,逊帝一脉相传的陈留国,还延续到南朝时期,晋国并不是亡于前朝宗室。 晋、宋换代,宋武帝刘裕杀逊帝,以及一些宗室(并未杀绝),这才开了坏头。 刘裕死后,辅政大臣和少帝起了冲突,于是废立皇帝,以及后来一系列的权力斗争、刘宋宗室内讧,都和前朝宗室没有任何关系。 宋、齐换代,齐高帝萧道成杀光刘宋宗室(但有人逃到魏国去了),可后来屠杀高帝、武帝子孙的人,是叔夺侄位的齐明帝萧鸾,和前朝宗室没有关系。 齐、梁换代,齐武帝萧衍杀前朝帝室,鄱阳王萧宝夤逃到魏国,虽然屡次南犯,但断送了梁国国祚的不是萧宝夤,而是侯景。 问题出在哪里? 李笠认为是开国前三代皇帝之中出现了少帝(不含梁国),导致本来就不稳固的君权变得暗弱,才出了事。 刘裕称帝时五十七岁,在位两年就去世,新君刘义符才十六岁,无法与辅政大臣融洽共处,急着亲政、抓权,导致矛盾激化,被废杀。 齐高帝萧道成,称帝时五十二岁,在位三年左右,但其太子萧赜当时已四十二岁,并且深度参与了齐国的建立。 所以萧赜即位后,皇位稳得很。 结果太子萧长懋早逝,萧赜也于当年去世,由皇太孙萧昭业即位,此时,萧昭业二十岁。 很快,萧昭业就被辅政皇叔萧鸾废了,萧鸾后来索性自己当了皇帝。 萧鸾去世,十五岁的太子萧宝卷即位,一上来就为所欲为,很快就玩脱了。 所以,朝代更替的原因,是皇位传承过程中,出现了少帝临朝,导致君权暗弱,大权旁落,最后江山被人篡夺,和前朝宗室没关系。 李笠觉得,当年的曹魏,若曹丕能在位二十年而不是六年,继位的曹叡能在位二十年,并传位成年皇太子,那还有司马懿父子什么事? 至于梁国,问题正相反:梁武帝活得太久了。 梁武帝在位近五十年,虽然稳定了政局,但是,裱糊匠心态,以及宽纵宗室、世家高门,导致国内矛盾激化,最后被侯景引爆。 梁武帝宽纵宗室,是吸取了宋、齐屠杀宗室导致江山易主的教训,昭明太子去世后,梁武帝没有立皇太孙为储君,也是吸取了齐武帝的教训。 但是,梁武帝矫枉过正,宽纵出来的宗室,大多是白眼狼,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梁武帝避开了导致前朝灭亡的坑,自己却掉进了更大的坑,因为活得太长,影响了皇位的正常更新换代。 导致整个国家和老皇帝一样,暮气沉沉。 所以,李笠觉得杀不杀前朝宗室,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自己若真的改朝换代,能活多久。 如果在位时间短,新朝的国祚,恐怕堪忧,所谓的改朝换代,不过是又一次循环。 梁武帝萧衍开国时,三十八岁,到了中年,便不近女色,饮食清淡,所以有高寿。 李笠觉得,萧衍恐怕也是看出皇帝寿命关系到王朝寿命这一点,才这么做,而不是单纯的信佛,那么... 他现在三十六岁,要活得久,莫非也得学梁武帝那样,不近女色? 反正儿子已经有了一群,不近女色也不是不行... 而漂亮的妻妾们,会有“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蜕变过程,他若不“悬崖勒马”,怕不是要被掏空身体。 尤其那组合威力极强的薛氏姊妹... 李笠想到这里,觉得难以接受:如果是这样,人生有何意义?我是个俗人啊! 就在这时,他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靓丽的声影。 明艳动人的溧阳公主,一身素白,就站在面前不远处,身后跟着几名宫女,以及引路内侍。 看样子,是从太后那边出来,往外走,正好和李笠碰上。 李笠看着眼前这位美丽的公主,忽然眼皮跳了跳。 对方在此次变乱中,死了良人和儿子,成了寡妇,所以一身素白。 李笠得知溧阳公主的遭遇后,只叹红颜薄命。 但是,这位眼下虽然并未明显施妆、打扮,却如此光彩照人,不该是一个被悲痛环绕的寡妇,应该表现出来的状态。 简单打个招呼后,萧妙淽轻声说:“彭城公,妾有一事相求。” 妾,是女子常用自称,未必是妻妾对良人的自称,李笠闻言发问:“公主有何事?” 萧妙淽回答:“彭城公,借一步说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循环(续) 李笠听萧妙淽这么说,便跟对方往一旁走去,萧妙淽微微低头,双手微微握拳,心跳加速。 虽然十分害怕,但她鼓起勇气,一步一步走着。 之前,在前往淮阴途中,十八弟义安王萧大昕在囚车里对她说的话,此刻于耳边回荡。 “李笠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祖父当年,受禅前,就是如此任命。” “新朝建立,前朝宗室必然被斩草除根,当然,斩的是男丁,除的是子嗣,姊姊不会被牵连。” “可姊姊丧夫丧子,无依无靠,何去何从?姊姊有沉鱼落雁之貌,且为前朝公主,李笠会放过姊姊么?” “弟弟别无他想,只求姊姊得宠之后,为兄弟们求一块地,让尸首,有一丈容身之地...” 会想到这里,萧妙淽心中只有羞辱,以及愤怒。 她一家,之所以遭遇大变,都怪李笠。 如果不是李笠意图篡位,她的兄弟们就不会起兵。 若兄弟们没有起兵,她一家,就不会遭遇乱兵。 不遇到乱兵,王?就不会死,儿子,就不会被泸州,不会死于乱军之中,不会被烧得面目全非,死的那么惨。 一想到儿子惨死在战乱中的火海,萧妙淽的心就在滴血,国就要没了,家,已经完了,她的兄弟们、侄子们,就要被李笠屠杀一空。 她再无亲人,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只会沦为李笠的玩物。 弟弟说得没错,她长得这么漂亮,又是前朝公主,李笠不会放过她的。 会宠爱她,让她生下儿子,以此收拢人心。 萧妙淽已经无路可走,唯一的选择,就是和李笠同归于尽。 若王?、儿子还在,她不敢这么做,但现在的她一无所有,无所谓了。 只要杀死李笠,她的兄弟们,就还有希望翻盘,只要兄弟们能活下去,那么,父亲的养育之恩,她也算是报答了。 萧妙淽想到这里,心中再也没有害怕,按照已经练习过许多次的动作,忽然脚一崴,向身边的李笠倒去。 与此同时,抽出腰间别着的铁刺。 李笠一定身着环锁软甲,而铁刺可以穿过软甲小铁环,给对方以严重刺伤! 萧妙淽如同一只漂亮的蜜蜂,向近在咫尺的李笠发动刺击,却被早有提防的李笠抓住握着铁刺的右手。 “公主。”李笠抓着萧妙淽,使其动弹不得,不过在旁人看来,是溧阳公主险些摔倒,刚好被大司马搀着。 “下官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李笠依旧自称“下官”,将萧妙淽手中铁刺抽出,不动声色收入自己袖中。 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两人依旧站着,一切如常。 萧妙淽见李笠目光如炬的看着自己,心中害怕,喃喃:“妾、妾...” 致命一击就这么失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散,随后,极度惊恐笼罩全身,不由得微微发抖。 她是个弱女子,无力和身材魁梧的李笠对抗,又因为过于害怕,连接下来该怎么办都不知道。 李笠看着这个漂亮的公主,心中满是叹息:果然,除了黄姈,没有一个美女会以正常心态对我投怀送抱。 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是别有用心。 话说你这是第二次对我行刺了吧,这算是孽缘么? “其实,今日,下官想给公主一个惊喜。”李笠说完,对着旁边的随从说到:“快,把人带过来。” 因为害怕而身形摇晃的萧妙淽,不明白李笠接下来要干什么,她脑子一片空白,木然的看向李笠所指方向。 却见走廊远端,数人快步过来。 她看着看着,看见这数人之中,一个矮小的身影,随后瞳孔一缩:怎么会,怎么会! “娘!!!” 那个小男孩呼喊着,向溧阳公主跑来,萧妙淽见儿子就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向自己跑来,只觉得心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意外相逢的母子,随后紧紧抱在一起。 那日,萧妙淽跪在废墟之中,抱着儿子烧焦的尸体嚎啕大哭,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现在,萧妙淽跪在地上,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只觉人生又有了光明。 两名随从上前,他们已经回过神,察觉不对劲,心有余悸的向李笠告罪:“郎主,小人失职,以至于让郎主遇刺。” “无妨,这种事,防不胜防。”李笠不以为意,“不要往心里去,毕竟,公主要借一步说话,你们也不好跟着。” 然后,他悄悄将铁刺递给随从,不想为难那可怜的寡妇。 旁边,萧妙淽哭成了泪人,不住的看安然无恙的儿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擦掉眼泪,站起来,带着儿子来到李笠面前,行礼道谢:“谢大司马救下犬子。” 先前对李笠的无穷恨意,转变为愧疚。 “公主莫要谢我,这事情,还是...”李笠话说到一半,见远处,黄姈看着自己,便说:“不如,再到太后那里,下官把事情过程说一遍。” 萧妙淽不住道谢,带着儿子往太后所在宫殿走去,李笠原地逗留,等黄姈走过来。 黄姈今日比李笠先入宫,探望女儿,方才走出来,正好看见溧阳公主脚崴后的一幕幕。 因为多年练箭,黄姈的眼力很强,看得清楚。 她示意左右保持距离,和李笠向前走,走着走着,问:“她刚才干什么了?” “没什么,脚崴了一下,我扶了一下。” “是么?”黄姈看着李笠,李笠点点头:“是呀,脚崴了一下。” “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你不想计较?”黄姈看向前方,看着萧妙淽的背影,意有所指。 李笠耸耸肩:“她以为儿子死了,一股怨气无处发泄,自然就发泄到我这里,当然,我是个俗人,对漂亮女人,总是会宽容些。” 他没有否认,但也做了必要的澄清。 “不过,我若计较,那本来母子重逢的喜剧,可不就变成了悲剧?” “这混账的时代,有太多悲剧了,四娘。”李笠看着夫人,笑了笑,“我啊,觉得应该有所改变了。” 。。。。。。 清晨,宫门处,文武官员鱼贯而入,往大殿而去。 朝会即将开始,太后临朝,要宣布几项重大决定。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江夏王萧大款,面无表情的看着大殿,心乱如麻。 太后将要宣布的几个决定,他一清二楚。 其一,他会进位太宰,有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朝的殊荣,但与此同时,没了录尚书事的权力。 其二,起兵“作乱”的诸王,其罪当诛,但太后会将诸王废为庶人,流放饶州鄱阳,连同家人在限定地点居住。 其三,以饶州刺史、鄱阳王萧嗣为大宗正,入朝为官,并进位太傅。 饶州刺史一职,由他人接任。 其四,诸王兵败被俘,原先担任的各州刺史职务,由.... 不是太后决定,而是... 大司马、彭城公李笠,进位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总揽朝政。 各州刺史,自然就由丞相来任命。 毫无疑问,又一个朝代更替的循环开始,作为即将亡国的宗室藩王,萧大款心中悲愤,但无能为力。 诸王起兵,但地方官员应者寥寥,王僧辩等封疆大吏,甚至助纣为虐,而诸王很快兵败,这让萧大款的心死了。 许多官员已经放弃了梁国,一如当年,许多人放弃了齐国,就等着权臣受禅称帝,做新朝的官。 现在,无非是等皇后、张贵人临盆,无论能否生下男孩,都会有一个皇帝,把该走的流程走完罢了。 萧大款也曾想过飞蛾扑火,但很可惜,李笠没有给他丝毫机会。 一想到高祖创下的基业,就要被人篡夺,而身为孙子的他却无能为力,萧大款心中悲愤。 但悲愤之中,却似乎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前不久,发生一件事,溧阳公主那死于乱军之中的儿子,居然回来了。 具体情况,萧大款听王妃说起,而王妃是入宫陪太后聊天时,得知的事情原委。 当初溧阳公主一家遇到乱兵,驸马王?横死,儿子被掳,贼人是响应义安王的“义军”。 贼人掳走“小王”后,为防义安王要人,便把小家伙藏在别处,未带着随军。 不过,贼首见“小王”衣着光鲜,又穿金戴银,还有漂亮的玉佩,便把衣物换了,让自己儿子穿上,穿金戴银,佩戴玉佩。 而让“小王”穿粗布衣,如寻常平民孩子般打扮。 结果官军夜袭,大营化作火海,那贼首死于乱军之中,其子,也被烧死。 溧阳公主当时投奔义安王,后被官军救下,在废墟中苦苦寻觅,找到的“儿子”,其实不是真的。 只是因为衣着和玉佩,是儿子的,所以,溧阳公主误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儿子。 义安王兵败被俘,其众鸟兽散,关押“小王”的贼人,打算将其转卖。 但“小王”自幼娇生惯养,什么事都不会做,卖做僮仆都卖不了。 不过,“小王”容貌清秀,细皮嫩肉,于是贼人起了心思,带到建康,要将其卖做那什么童。 也亏得老天保佑,建康城里某位专做这门生意的“东主”多了个心眼,问出实情,得知“小王”的身世,便将其买下,然后赶紧向税署禀报。 “小王”这才得救,重新和母亲团聚。 税署连同总税司,是大司马管的,萧大款经由这件事,看到李笠身上,有些不同的东西。 萧大款知道,异母妹妹萧妙淽有绝色,如今年轻守寡,李笠正要起心思,完全可以用“小王”作要挟,逼萧妙淽服从。 但李笠却选择让母子团聚。 而且,按照李笠那日对太后、溧阳公主所说,是要先把小王带入宫,由太后来让母子团聚,如此,无非是为了避嫌。 由此,萧大款觉得,李笠改朝换代后,在杀光前朝成年宗室的同时,或许,会放过年幼的宗室。 因为,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些许人性。 看着眼前的大殿,萧大款心中百味杂陈。 如果...如果当年,父亲和兄长没有出意外,或许,李笠就能作为大梁的忠臣,走完这一生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章 有钱就不是问题 傍晚,忙了一日的李笠回家用膳,晚膳主菜是百吃不厌的酸菜鱼。 因为用的鱼是乌鳢,所以刺少,吃起来很痛快,一碗酸菜鱼,佐以些许小菜,然后两碗米饭,足矣。 李笠很了解行情,知道若在食肆里吃这一顿,大概要花百余文。 大概能顶一个成年人帮佣两天的工钱。 但对于一人一顿能吃数千钱的富贵之家,李笠吃的这顿在价格上等同于猪食。 他看看面前这碗酸菜鱼,再看一旁段玉英面前那一盆酸菜鱼,对段玉英的胃口颇为佩服。 孕妇喜欢吃酸,段玉英喜欢吃酸菜鱼也就理所当然,因为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量,吃得多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李笠怕小妾被鱼刺卡喉咙,便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酸菜鱼,想着事情。 今年夏天,府里卖鱼苗的收入同比去年翻了一倍,达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 与此同时,塘养鱼的收入,今年也会大幅增加。 至于各类产业,收入依旧持续增加,所以,他真的很有钱,虽然开支也不小。 有了钱,许多问题,就不是问题。 一个家庭是这样,一个国家,同样如此。 晋时,八王之乱后,中原坠入乱世的深渊,琅琊王司马睿在王导等世家高门的拥戴下,于建康建立朝廷,后世称为东晋。 东晋朝廷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存在一个先天不足:皇权根基薄弱。 具体表现为中枢掌握的土地、人口较少,经济实力较差,自然就维持不了能打仗的强军。 而南渡士族、吴姓士族以及各地豪强占据着大量的土地、人口。 所谓的皇帝,不过是“盟主”而已,能打的军队,全靠南下的流民组成,但这样的军队,又只听流民帅或军头的话。 一如一个股份制有限公司,虽然董事长的股份比单个大股东的股份要多,但总体上并不具备优势。 而且因为董事长家族内讧,导致自家股份不断流失,甚至会低于某些大股东。 所以,这个股份制公司,时不时换董事长,但新任董事长的股权占比,同样无法获得明显优势。 家族同样经常内讧。 不仅如此,董事长和大股东们之间的扯皮、互相算计,严重影响了公司业务发展。 以至于整个公司业务日益萎缩,在行业竞争中,渐渐处于下风,濒临破产边缘。 现在,一个公司的金牌业务员,机缘巧合之下,掌握公司大权,甚至即将成为董事长,那么,他该如何改变这一局面? 很简单,首先要有现金流,因为现金流,是一个公司/企业/单位活下去的必要保障。 其次,掌握财务部门,堵住财务漏洞,避免公司资金被某些人转移、挪用,避免某些人巧立名目,肆意报销不正常的开支。 第三,重整安保队伍,补发拖欠保安的工资,还要给保安涨薪、更新装备、扩充人手。 接下来,就可以对大股东们动手了。 意图抢夺公章的、吃里扒外的、扰乱人心的、化公为私的、公然挑战公司制度的,让保安进来,统统收拾掉。 腾出来的股份,适当分给自己的左臂右膀、核心团队成员。 但前提是,新股东们所持股份,合计后,依旧远低于董事长的股份。 所以,只要有钱,许多问题,其实根本就不是问题。 李笠记得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你这个问题,花钱就可以解决。” 那么,要想破解南朝体制换汤不换药的死循环,破局的办法就是拥有一支强大的中军,然后,问题迎刃而解。 养兵要花钱,打造武器装备、养马也要花钱,而现在,有了饶州乐安的超级大铜矿,李笠不觉得自己需要担心什么。 当乐安铜矿的年产量超过千万斤时,不缺钱的中枢,必然拥有一支数量和质量都是位列前茅的中军。 谁敢不服,谁就会死。 大伙都听话了,就可以构建新的政治制度。 想到这里,李笠觉得自己不需要太纠结,乐安铜矿的产量,何时提升至千万斤,是最关键的。 正思索间,段玉英用餐完毕,李笠便陪着说话。 “想吃什么,就跟厨房说,只要是菜单有上的菜,管够。”李笠如是说,段玉英好奇的问:“淮阴这里,果真各类物资不缺?” “不敢说都有,但能保证,常见的食材都能买到,不要小看了后勤保障体系的力量。”李笠说到这里,自夸起来: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这可是我调集精兵强将构建起来的保障体系,别人可未必做得到,或者,没法做得这么好。” 段玉英还是很好奇:“专门组建这样的官署,人员少不了,开支一定不小吧?” 李笠答道:“对,所以之前为何没有?因为朝廷没钱,能省则省...毕竟行政成本,是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可我觉得有必要这么做,一个职能健全的官府,就该对超大规模城池提供...提供包括副食品在内的后勤保障体系...” “让城中居民,不分贵贱,都能以合理价格在市集里买到充足的副食品等生活物资。” 李笠府里每日消耗的副食品,包括畜、禽、鱼、蛋,还有瓜果蔬菜、各类生鲜,全都由市集供应(花钱订购)。 不仅如此,淮阴行在的所有住户,日常生活所需的主食、副食品,全都是市集供应。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聚集在淮阴行在的大量住户,无论官民,全都是外来户,在附近没有任何产业、田庄,日常生活所需,自然得从市集买。 如此一来,要确保这么多人的食品需求,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一旦处置不当,要么容易出现物价飞涨的情况,要么就是各种物资短缺、供不应求,无论是有钱的、没钱的人家,都怨声载道。 但是,这种情况并未发生,淮阴行在各类食品、副食品以及瓜果蔬菜供应充足,物价平稳。 原因是由税署挑头、组织起来的一个物资(食品)供应保障体系在发挥作用。 若在后世,这种物资(食品)供应体系,应该叫做“菜篮子工程”。 这个名词对于很多人来说十分陌生,但是,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备受关注,这是因为城市居民要吃到充足供应的副食品很困难。 所以才有了“菜篮子工程”。 进入二十一世纪,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城市居民不再为副食品短缺而烦恼,所以“菜篮子工程”这个名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但是,各地的“菜篮子工程”,依旧默默的发挥着作用。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后勤保障体系,只不过保障的不是数千上万兵卒的后勤,而是要保障十余万乃至数十万居民长期的日常生活所需。 所以,要建立、维持并有效运转如此一个保障体系,可不容易。 以鱼为例,首先要确保从生产(捕捞、养殖)、运输、入城、销售等各个环节的协调问题。 然后,还得尽可能控制各环节的成本,确保城内居民能以较为合理的价格,买到鲜活的鱼。 段玉英听李笠说了一通,问:“如此来,富贵人家若要讲排场,开支岂不是比之前要大上许多?” “毕竟,他们的庄园,大多在建康周边,或者三吴地区,其庄园里的产出,运到建康还算方便,却不可能运到淮阴。” “所以,他们得先把庄园的产出换成钱,然后来个异地存取,在建康存,在淮阴取,再到市集去买各类物资。” “异地存取要交手续费,在市集买东西需要花钱,若要讲排场,这开支可就上来了。” 李笠哼了一声:“那是他们自找的,一顿饭,一个人就能吃几百个鲫鱼头,一席酒宴过后,可以丢弃大量食物,这算什么?” “他们花钱讲排场,我花钱养兵、养马,等中军新一轮整编完毕,我就...”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章 孔方兄与大师兄 寝宫外,檐下,黄姈默默站着,一动不动,听着里面的动静。 寝宫里,外间,谢太后坐着,有些坐立不安,听着内间的动静。 内间,皇后李平安正在喊着,一个小生命即将诞生。 这个小生命是男是女?是许多人很关心的事情。 但对于在寝宫外路过的李笠而言,无所谓。 首先,忠臣的路是肯定走不通了,其次,他不会丧心病狂到对自己可能的外孙做什么“斩草除根”。 所以,是男是女,其实无所谓。 不过,若生下来的是男孩,就有些麻烦。 别的不说,这年头婴儿的夭折率很高,一旦小家伙出了意外,黑锅搞不好就得由他这个外祖父来背。 或者,有人故意会把污水往他身上泼,说什么“李笠为了篡位,害死自己亲外孙”云云。 所以,今天,李平安生下来的,必须是女孩。 至于张贵人,今天也临盆,生下男孩的话,就是皇位继承人。 若如此,张贵人的娘家范阳张氏,就会再次成为外戚,不过,这无关大局。 李笠转到一处宫殿群,这里权做丞相府的官署——他直接在行宫里办公,不给潜在的敌人们以任何机会。 祖珽已经等候多时,见李笠来了,低声问:“明公,皇后那里?” “还没消息。”李笠走到位置坐下,随后示意祖珽就座。 祖珽坐下,向李笠汇报一件即将开始实施的政策。 那就是向佛寺开刀:佛寺的田地必须向官府缴纳田租,寺户必须服从官府征调,服劳役。 梁国佞佛,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光是建康城,就有佛寺数百座,占据着大量良田,拥有大量依附民,却不缴纳一粒米,没一个人服劳役。 还吸纳大量僧尼,成日里念经诵佛,却不事生产,造成大量劳动力的损失。 与此同时,富有的寺庙还从事质押、放债业务,如同商贾一般经营产业,每天都有大额“现金流”,却几乎不用缴纳什么税。 所以,过度膨胀的寺庙,已经成了国家的毒瘤,这些坐拥大量田产的寺庙,也构成了庄园经济的一部分——寺庙庄园经济。 一般的庄园,无论大小,是以宗族(血缘)为纽带而凝聚起来的。 而寺庙的庄园,是以宗教信仰为纽带而凝聚起来的。 无论哪种庄园,都是庄园经济的基础之一,而庄园经济是当前时代主流,各地大小庄园占有大量土地和劳动力,是导致王朝中枢经济实力虚弱的罪魁祸首。 要想重振皇权(君权),要想让中枢掌握本该掌握的大量土地和劳动力,就得对庄园经济开刀。 对宗族庄园开刀,就要对庄园进行征税,并清查隐户,把劳动力从庄园主手中抢过来。 对寺庙庄园开刀,就要控制寺庙数量,对寺庙田产进行征税、并清查寺户,控制僧尼数量,强制各寺庙“多余”的僧尼还俗。 并且要控制剃度出家的僧尼人数。 按照事情的难易程度,李笠决定先对寺庙开刀,向寺庙要田租、劳动力,但不会采取纯粹的暴力灭佛。 具体事宜,由祖珽来负责。 采取的措施,主要是李笠来拟定,他的策略是“温水煮蛙”,一步步来。 简而言之,就是用孔方兄和大师兄来软硬兼施,分阶段实现最终目的。 第一,实行度牒制,度牒即出家人的身份证明,僧尼必须有度牒,才是“真和尚”、“真尼姑”。 否则就是非法出家,要坐牢的。 而度牒的发放,官府说了算。 不过考虑到资格认定的“专业性”,官府会请有名寺庙的得道高僧,以“专家”身份组成“评审团”,对现有寺庙的和尚进行评定。 各地官府根据“评审团”的评定结果,对相关寺庙的和尚发放度牒。 度牒发放数量是有限的,评定之后无法获得度牒的僧尼,立刻还俗。 若还俗僧尼无家可归,朝廷会有专门的机构,为其解决“就业问题”。 李笠对此次度牒的发放数量进行了控制,具体实行“比例制”。 譬如,某个寺庙有和尚两百人,评审团评审后,认为其中一百八十人合格,但是,度牒数量,按百分之三十发放。 于是,这合格的一百八十人当中,只有五十四人可以获得度牒,其余一百二十六人,连同那二十个评定不合格的人,全都要还俗。 剃度,也得经过官府许可,发放度牒后才能正式出家。 如此一来,等度牒制实行后,梁国境内僧尼数量,第一阶段会大幅减少。 第二,实行佛学定期考核制,由高僧组成的几个“评审团”,定期按范围对各自范围内寺庙的和尚进行考核。 若这些和尚考试不及格,那就意味着“没有慧根”,和佛祖无缘,必须还俗,免得挤占宝贵的度牒名额。 如此制度,就是解决佛寺“只入不出”导致僧尼数量渐增的问题。 第三,实行寺庙分级制,把几个有名的大寺庙,立为各“派系”的顶级寺庙,其他寺庙依次分级。 什么级别的寺庙,可以拥有多少僧尼,都有规定。 与此同时,各级别的寺庙,可以拥有多少免税田也有规定,超过数量的田地,意味着超过僧尼自给自足的需要,必须向朝廷足额交税。 寺庙不可以有奴婢,但可以雇佣佃农种地,佃农的数量,不允许超过寺庙僧尼的数量,雇佣契约,必须在当地官府留档。 第四,寺庙不许经商,但可以经营逆旅(客栈),可以有偿佣书、造像,但造像不许用铜。 这是大体上的策略,具体实施起来,有许多“细则” 不过最关键的就是建立“评审团”,用佛门子弟,来“清理门户”,把多余的僧尼、不学无术的混子、偷鸡摸狗的佛门败类,清理出去。 考虑到那些得道高僧大多年事已高,不太方便四处奔波,李笠特许这些得道高僧推荐其座下弟子,以“大师兄”的身份,替代师父,作为评审团“专家”。 “大师兄”们组成的各个评审团,一如官僚体制里的监察御史或者考功郎中那样,定期对各地佛寺的人员以及寺庙“资质”进行考核、评审。 祖珽觉得李笠这种招数简直是卑鄙...太有针对性了,让佛门子弟自己“清理门户”,引起的反弹,也会比直接暴力“灭佛”小很多。 但是,强制对寺庙田产进行征税,清理寺户,禁止寺庙经商,这就是断人财路,和杀人父母没区别。 所以,李笠给了另个出路:朝廷按照级别,定期向各级寺庙拨款,数额以级别来定,以满足寺庙正常的日常开支。 不过,地方官府要派员入驻寺庙,监督拨款的使用。 寺庙可以继续经营质押、放债业务,可以经营“有偿储蓄”,甚至可以凭借自身信用,参与“异地存取”业务,有一颗摇钱树。 但必须先获得官府发放的“许可”。 未获许可,就不许从事相关业务,一旦发现非法经营,后果严重。 想要获取许可,当然要符合一些条件,并且承担某些很关键的责任。 譬如,放债利息要控制,不能过高。 譬如,承接朝廷制钱的兑换,满足当地百姓的兑换需求。 具体实施,当然有很多细则,确保“听话”的寺庙,能得“孔方兄”相助。 有了“孔方兄”的帮助,寺庙每年都能有可观的稳定收入,应付一些额外开支,或者可以存下积蓄,以便应急。 当然,这只是开始,李笠的最终目的,因为过于那什么,不便表露出来。 祖珽向李笠汇报了相关事宜,下个月,这项政策就要正式施行,首先在建康开始,因为建康乃至三吴地区,佛寺真的太多了。 目标是一年内,完成第一阶段: 全国僧尼数量减少六成,大部分寺庙的田产,六成以上要缴纳田租,寺户要清理至少六成。 这个坎跨过去,就是第二阶段。 跨不过去,引得群情激奋的话.... “责任我来扛,你们只管做事。”李笠明确表态,当领导就必须有背锅的觉悟,否则手下不敢放开手脚做大事。 “真要乱得不可开交,就上军队,他们有铜铸佛像,我有铜铸大炮!” “现在,先拿寺庙开刀,获得大量土地、劳动力,给国库增收,养更多的兵。” “之后,就是江南的大地主!我不管他们是世家高门,还是三吴著姓,亦或是强宗、大户,不交税、不服劳役,可以,交人头!” “只有军功才可以减税、限期免税,他们凭什么和为国浴血奋战的将士,享受同等待遇!” “我都亲自带头缴税了!” 李笠说话带着杀气,祖珽则摩拳擦掌,要让大量僧尼还俗,让寺庙给占据的土地交税,只有这样,接下来,才好大有所为。 当中枢掌握了足够多的土地和人口,意味着能够筹集更多粮草,养更多兵马,进行更大规模的战争。 那么距离天下统一,为期不远。 数百年乱世,在自己手中结束(哪怕自己只是个帮手),如此感觉,怎能不让人激动? 正说话间,随从入内禀报,说皇后生了。 “生了?”李笠愣了一下,思绪转回来,“是男是女?” 那随从迟疑了一下,回答:“是女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章 人选 第五章 甜枣 皇后和张贵人同一天临盆,生下的都是女婴,如此一来,大行皇帝就没了子嗣。 不过,另一套方案随即启用:先帝(萧纲)第二十子、乐梁王萧大圜,虽然已经去世,但其幼子已经接入皇宫,过继给先帝(萧大器),以大行皇帝弟弟的身份,继位。 于是,空缺数月的皇位,有了主人,却是一位幼帝。 新君,为太后嗣子,所以太后依旧是太后,大行皇帝的皇后,为新君寡嫂,封为“敬明皇后”。 因为新君年幼,朝政,依旧由丞相总揽。 一眨眼,已经入冬,总揽朝政的李笠,本该很忙,但实际上却没那么忙。 因为大部分事务全都交给佐官处理,所以他只需要抓重点。 午后,在丞相府官署处理公务的李笠,与丞相府长史张铤交谈,而张铤现在说的,是一件往事。 宋、齐换代,齐帝萧道成打算励精图治,于是理所当然想要“检籍”(清查户籍),以增加赋税,增加国库收入。 此时的户籍,因为管理不善,多有庶族地主乃至商贾贿赂郡县官吏篡改自家户籍。 使自己家在户籍上被列为士族,亦或是祖上有军功,以此享受各种特权,不缴纳赋税、不服劳役。 并且隐瞒田产,家中人丁数。 针对这种情况,朝廷置版籍官,查处户籍不实者。 凡是虚报、伪报或篡改自家户籍的家庭,一律从户籍登记上剔除,此即为“却籍”。 查出的“却籍”者,全家充军流放边地。 萧道成在位没几年便去世,萧赜即位后,继续推行“检籍”。 随着这项政策的持续实施,郡县官吏在执行过程中的各种“偏移”,酿成越来越多的“冤假错案”,三吴地区的反抗情绪愈发高涨,后来便出事了: 永明四年初,会稽地区有个叫做唐寓之的人,利用会稽太守王敬入京的机会,聚众起事,首先攻下富阳。 随后,被却籍者纷纷参加,有数万之众。 却籍的民户,大都是北来侨民,他们的户籍本为白籍,因此暴乱者被称为“白贼”。 唐寓之又攻下桐庐,进占钱唐、盐官、诸暨、余杭等县,并在钱唐称帝,置太子,改国号为吴,建元兴平。 唐寓之还派兵进攻东阳郡,杀东阳太守萧崇之,并进攻山阴。 齐帝萧赜收到急报后,立刻调集兵马平叛,官军一击就将叛军主力击溃,唐寓之兵败身亡。 此次变乱很快平息,但是,三吴地区对于“检籍”的反抗情绪依旧持续高涨,“水”继续沸腾,唐寓之之乱,只是开始。 眼见着局势慢慢失控,萧赜不得不宣布停止“检籍”,让户籍回到宋末状态,之前被却籍流放的人悉数返回原籍。 于是,那些篡改户籍的庶族地主以及商贾,重新获得如士族一样的特权。 中枢(皇帝)则颜面扫地。 张铤总结:唐寓之之乱,明面上看,是在“检籍”过程中,被贪官污吏逼得走投无路的一群人揭竿造反。 实际上,是各地庶族地主对“检籍”的反抗情绪,酿成了这场变乱。 萧赜手上有兵马,可以镇压这样规模的叛乱,也不介意再镇压个几次。 但是,当民情激愤到一定程度,爆发的叛乱规模必然远超唐寓之之乱,这可是会动摇王朝根基的。 所以,萧赜选择退让,息事宁人,检籍不了了之。 张铤今日说起“唐寓之之乱”,是想提醒李笠,等“检寺”结束后,开始向地主们征粮、征税时,可能面临什么局面。 若以为只要干掉几个敢出头的就能万事大吉,那可就麻烦了。 地主们没一个愿意老实交税(田租)、交出隐户的,无论士、庶都是如此。 小地主实力不够无法硬扛,心里有不满,也只是在家发发牢骚,大、中地主们心里不满,自己不会跳出来,却会撺掇别人跳出来。 真要是那样,可不妙。 三吴各地,乃至全国各地,隔三差五就冒出几个反贼搞事,四处流窜,袭扰郡县,官军四处平叛,只会疲于奔命。 兵马频繁调动,必然大幅增加开支,而时不时爆发的叛乱,会影响当地百姓生活,以及农业生产。 譬如某地,春天时爆发叛乱,即便官军很快将其平定,可百姓误了农时,一年的收成就会大受影响。 若叛乱爆发在秋天,影响也不小。 而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各郡县又要加强兵力驻守,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所以,张铤认为,在之后开始的“检籍”之中,存粹使用武力,解决不了问题,所以要软硬兼施。 也就是打一棍,给一个甜枣, 所谓的“甜枣”,就是给庶族(寒族)以相对公正的入仕当官途径,只要保障这一点,庶族(寒族)地主们,会合作的。 行府兵制,让寒族子弟有机会以军功入仕,算是一个办法,但江南的地主未必愿意子弟从军,凭军功入仕。 因为打仗会死人的,不是哪个父母都舍得让自己的儿子上战场,也不是每个追逐功名的人,有勇气上阵杀敌。 尤其对于那些清高的读书人来说,从军就是“犯贱”。 张铤给的办法,是“吏转官”,实行另类的吏选(这里的吏指的就是吏,而不是官): 通过考核,将三吴地区一些确实有真才实学的郡县吏员,进一步提拔,为官(流外官)。 在新的职位上进行历练,为期一到三年,只要历练表现合格,就能“入流”,即成为流内官。 这里所指的“吏”,不是贱吏,而是佐吏级别的吏。 三吴地区的郡县佐吏,多为寒人子弟(小地主出身),多有宗亲,在地方上关系盘根错节。 只要让这些人有了盼头,并且切实吃到“甜枣”,那么为了好不容易获得的机会,就会配合朝廷的“检籍”、“检地”。 如此一来,反抗的情绪就会缓和。 而引入一些寒族子弟为流内官,可以让李笠获得更多的支持,将来就能以许多寒族出身的官员,构建起一支相对忠诚的官僚队伍。 李笠说:“这主意不错,但有局限性,等同于是给三吴地区的福利。” 张铤回答:“特事特办,一切,为了能顺利检籍、检地。” 李笠反问:“那别处呢?这个权宜之计,还是有局限性,应该给各地寒族子弟,以绕过九品中正制,入仕做官的机会。” “明公是说...是之前提起的定期考试选拔?”张铤来了兴致,因为李笠如今是丞相,所以他对李笠的称呼,变成了“明公”。 李笠点头:“考试选拔,国子学就实行了许多年不是?而且据说高家的齐国,也曾在州郡召集学子入京考试,考试合格者有任用,这招数可不新鲜。” 他说到这里,笑起来,“但国朝的国子学考试制度,黑幕重重,你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张铤也笑了笑。 他作为昔日的“替考”,当然知道国子学考试选拔制度的各种黑幕,但是,这不是制度的错,是人的问题。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制定制度的人,带头违反制度,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制度沦为笑柄,这可不是制度的错。 “明公,虽然士族子弟多有滥竽充数者,但总体而言,才学出众者还是很多,若论考试,寒族子弟,可考不过他们。” “若将考试选拔制度,从国子学放大到各地,恐怕,最后脱颖而出的,绝大多数是士族子弟。” 张铤的担心很现实,如今,大部分学问被士族垄断,甚至只有士族家里才有大量书籍可以翻阅。 寒族子弟要靠考试来和士族子弟竞争,是争不过的。 但李笠有了个主意:“你有没有想过,考试成绩,分两榜,分别排名?” 张铤闻言一愣,随后想到了:“明公!莫非是..士榜、庶榜?分榜取士?” “没错,士族一榜,庶族一榜,用不同的考卷,难易度不一样。”李笠又笑起来,这灵感,来自明代的科举“南北榜”。 “你想想看,庶族子弟不用和士族子弟交锋,难度自然就小不少。” “黄金和黄金在一榜,青铜和青铜在一榜,这叫战力匹配。” “而一般的士族子弟,不需要入国子学读书,也可以有机会通过考试选拔,入仕。” “考试可分..譬如三级..姑且按两级算,初级考试是州内考试,不设门槛,只要是良民,就可按户籍上士、庶身份报名,参加初级考试。” “通过了初级考试,可以参加第二级考试,即到京城,参加尚书省省考,榜上有名者,便可入仕。” “黄金考生相互竞争,决出的前..譬如前五名,入仕,起步流内清官,至少二班,具体官位,由皇帝亲自来定,其他落榜者,下次再考。” “青铜和青铜竞争,决出的前十名入仕,起步流内官,一、二班,官位,同样由皇帝来定,其他落榜者,也是下次再考。” “你想想,只要考中了,榜上有名,就可以当流内官,这可是多少寒族子弟在仕途挣扎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成就?” “这种两榜考试制度一出来,士榜的竞争必然比庶榜的竞争激烈,你信不信无论士、庶,都为之疯狂?” 张铤面露喜色,不住点头,李笠又说: “两榜定期考试选拔制度,若真的实行,你觉得那些庶族地主,还会改户籍,变成士族么?” 张铤笑起来:“肯定有不少人要改回来!士族户籍可以免税是不假,可比起当官的机会,那又算什么?” “一个家族,若子弟靠着考试入仕当了官,那整个家族就有希望了!区区免税,算得了什么?” “若户籍是士族,他们的子弟参加考试,就得和士族精英子弟竞争,哪有出头之日?” 张铤越说思路越开阔,他作为当年国子学的“替考”,本身才华横溢,奈何因为身份,无法入国子学读书,更不可能参加考试去当官。 现在,李笠提出的这个构思,让他眼前豁然开朗: 既然要收买寒族(庶族)地主人心,甚至收买一些较低门第士族的人心,这样的制度化两榜定期考试选拔制度,简直是巨大的“甜枣”。 软硬兼施之下,或许,等“检寺”(整顿寺庙)之后便开始的“检地”、“检籍”,能顺利的实行。 李笠当然不会忙碌乐观:“构想是构想,实行起来,却不一定理想,但是,我觉得可以实行,哪怕需要在实行过程中不断完善。” “这个任务交给你,如何?” 张铤大喜过望:“定不辱命!” 李笠点点头:“此事不能急,要考虑好方方面面,考试选拔制度,国子监实行了几十年,在其基础上改良,比较稳妥。” “制度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执行者,以及监察制度,以避免出现替考等考试黑幕。” “不过呢,我会放出风声,让朝野内外,有个接受过程,若真要实行、试行,少不了群策群力,参与进来、出谋划策的人,不会少。” “各种非议也不会少,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章 如果 鄱阳王府,因为患病卧床不起的鄱阳王萧嗣,一反数日来的萎靡不振,忽然精神好起来,一直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 一直守在身边照顾萧嗣的王妃谢氏见状,心如刀绞:这是回光返照,萧嗣就要走了。 她赶紧叫来儿女,陪萧嗣说话,自己忍着泪水,看着一家人团圆的场面,心乱如麻。 夏天,诸王起兵后,萧嗣在饶州任上,左右为难。 响应诸王,没有胜算,不响应诸王,江山必然易主,萧嗣也难逃一死。 不过,忽然起事的鄱阳“义军”,接管了鄱阳城,从那时起,萧嗣的处境就已经形同软禁。 战事平息后,萧嗣到淮阴行在任职,没多久,就病倒了,加上心病,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日下。 到了今天,已经是油尽灯枯,即将撒手人寰。 谢氏知道萧嗣因为牵挂时局,忧愤不已,但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改朝换代,前朝宗室就成了新朝天子的刀下鱼肉,是死是活,全在其一念之间。 萧嗣作为宗室藩王,先走一步,或许,是好事,不用看着山河变色,不用看宗亲一个个被杀。 谢氏想着想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心情愈发沮丧。 斩草要除根,或许,萧嗣的儿子们,难逃一劫。 不仅如此,宗室男丁,恐怕都难逃一死,出身微寒的权臣,恐怕不会放心前朝宗室,肯定会担心死灰复燃。 但是,谢氏又有些许期盼,期盼这个与众不同的权臣,或许会放过未成年的宗室。 脚步声起,一人入内,却是这几日在王府暂住、帮忙的萧勤,萧勤得知兄长回光返照,赶紧过来,见兄长最后一面。 萧嗣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恐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需要抓紧时间交代一些事情,便让儿女离开。 依旧躺在床上,看着王妃和弟弟,轻声说: “我走之后....” 话还没说完,仆人在外禀报,说丞相来了,车驾已到王府外。 “丞相来了?”谢氏惊讶不已,萧嗣更是没想到,李笠居然会来探望他。 萧勤愣了愣,见兄长让他出门迎客,赶紧往外走。 “他这是?”谢氏看着萧嗣,萧嗣想了想,摇摇头:“我,还是看不懂他。” 二十年前,那个身陷囹吾却可以算计几位藩王的鱼梁吏,当时的鄱阳王世子萧嗣,看不懂这个人。 如今,鱼梁吏已是一国丞相,鄱阳王萧嗣,更不可能看懂。 萧嗣卧病在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丞相李笠知道这件事,并不时派人前来探望。 萧嗣知道梁国灭亡已经不可避免,担心儿子将来会被斩草除根,所以曾想过,向李笠求情。 放过他年幼的儿子,放过所有未成年的宗室。 因为以李笠的才能,不该害怕这些人会坏事。 但是,他不知该如何求情,因为病重,也无法去见李笠。 当然,萧嗣是不可能请李笠到府作客的,如今时局敏感,李笠不太可能冒险到一个宗室藩王府里作客。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结果,李笠居然来了,不请自来。 不一会,李笠入内,他见萧嗣竟然下了床,由王妃搀扶站着,赶紧上前:“如何能下床站着?赶紧躺下!” “寡人病重,丞相不该来的。”萧嗣躺在床上后,看着李笠。 虽然他想为儿子乃至所有未成年宗室求情,但还是无法放下自尊,依旧自称“寡人”。 “听说你病重,我想来探病,奈何,被诸多事务耽搁了,现在....” 李笠见萧嗣精神不错,毫无病容的样子,并未感到惊悚,而是觉得遗憾。 他在鄱阳王府有耳目,所以知道鄱阳王确实病重,如今之所以精神焕发,想来是回光返照,人快不行了。 而不是装病,引他上门探病,然后“掷杯为号”。 “看来,我这次来,算赶上了。”李笠也不说太多场面话,既然萧嗣回光返照,那么,他就不浪费时间,切入正题: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管与我说。” 萧嗣闻言,死死盯着李笠,站在一旁的谢氏以及萧勤,同样看着李笠。 此时此刻,李笠说这话,没有做戏给他们看的必要,如此问,难道... 难道是给鄱阳王一脉,留一条活路? “我...知道,你是没得选...否则,全家都不得活...”萧嗣缓缓说着,自称不再用“寡人”,“我也知道,改朝换代,免不了,斩草除根...” 萧嗣觉得自己渐渐力不从心,看来,大限将至。 但既然李笠就在眼前,那么,该说的话,就要说。 “他们还是孩子,你...你把他们软禁起来也好,流放边地也好,念在,念在先帝的份上,饶他们一命吧。” 萧嗣所说“先帝”,当然是指萧纲,萧勤和谢氏在旁边听了,心中紧张不已。 李笠的人品似乎还行,萧嗣如此哀求,如果李笠答应了,应该不会反悔。 萧勤当然知道,一旦改朝换代,前朝宗室难免被斩草除根,自己和儿子们就在其中,他不想死,却不知该怎么办。 他和李笠有故交,但这点故交在权力斗争面前,不值一提。 李笠听萧嗣如此哀求,回答:“理由?给我一个理由” 此话一出,萧嗣愣住,而萧勤已经觉得脖子冷飕飕。 旁边,谢氏听了李笠的回答,只觉天旋地转,看样子,对方真的要斩草除根。 她出身陈郡谢氏,和太后是同族,可嫁做人妇后,再回去,又能依靠谁? 良人、儿子是她的一切,一旦没了,那么,哪里才是她的家? “给我一个,杀人的理由。”李笠补充,将可能的误解澄清,“我,需要这么做么?” 萧嗣愣愣的看着李笠,发现自己果然还是看不懂对方。 听这话意思,不止是不杀小的? “往后,府里有何困难,只管与我说。”李笠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王妃,心中震惊的谢氏,木然的点点头。 李笠又看向萧勤:“十一郎,可得照顾好侄儿们。” “啊?嗯...”萧勤脑袋一片空白,点头应承。 李笠知道萧嗣恐怕没多久可活,便要给其多留一些与家人团聚、说话的时间,又说了一会,离开。 他此次来探病,没有提前打招呼,是为安全着想,而探病本身,算是政治作秀。 但也是真心探病,毕竟,是一位故人要走了。 萧勤送李笠出去,萧嗣躺在床上,已经开始觉得困倦,紧紧握着谢氏的手,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能说: “我走之后,你多多保重....” “他从来不是个食言的人,方才所说,也没必要骗人,所以、所以,孩子们,还得靠你拉扯....” “他既然念旧情,那...那我们,也该识趣,帮我转告其他人,既然有退路,莫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谢氏含泪点头,见萧嗣面色渐渐灰败,泣不成声。 萧嗣只觉全身渐渐发冷,他转头看着窗外,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心中满是遗憾。 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李笠时的情景。 那时,他是地位尊贵的鄱阳王世子,李笠,是卑微的鱼梁吏,还未成年。 如果,当初,李笠做了鄱阳王的女婿,成了他的妹夫,那该多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章 原来是你,赵郡李氏! 夜,李笠在书房看资料,这份资料可不得了,给他定了个祖宗。 若改朝换代,他可得给自己认一个显赫的祖宗,一如刘宋的“刘”源自汉高祖刘邦之弟刘交,萧齐、萧梁的“萧”源自汉初萧何那样。 李笠姓李,那么,如今最显赫的李氏,郡望何处? 赵郡李氏,陇西李氏。 赵郡李氏的祖先,据说出自战国时赵将武安君李牧;陇西李氏,据说出自前汉李广。 认这两家之一为祖宗,理论上可以把李笠的出身瞬间提升到接近王、谢这一级别。 但是,自琅琊王司马睿在建康重建朝廷以来,南渡士族中,罕有赵郡李氏、陇西李氏子弟在朝为官者。 如果李笠自认自己是赵郡李、陇西李,那么要如何解释晋、宋、齐乃至梁前期,自家并无人在朝为官的记录? 人所众知,李笠是彭蠡湖边白石村的渔家子,却和鄱阳大姓李氏没关系。 李笠的“李”,并不被鄱阳李氏认为是宗亲(之前不认,现在可不一样)。 李笠家祖辈似乎都是穷人,哪来的脸去认自己是赵郡李或陇西李? 如果他厚着脸皮说自己是赵郡李、陇西李,那好,如何解释自己祖辈从河北、陇西南下,数百年来默默无闻的迁移轨迹? 李笠无法解释,他其实不想认什么不得了的祖宗,不想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不介意承认“鄱阳李三郎就是彭蠡湖边渔家子,出身微寒”。 但是,张铤和左右佐官,还是强烈主张他好歹攀一个像样的祖宗,别被人当成“野李”看待。 这个工作,李笠当然交给张铤负责,张铤找人翻了无数典籍后,还真给他找了个祖宗。 祖宗是谁? 莫急,先看一段往事。 那是晋永和九年(大概是两百一十一年前)三月三日上巳节,这天,天气格外清朗,王羲之邀请亲朋好友会于会稽山阴兰亭。 朋友有:谢安、谢万、孙绰、孙统、许询、李充、庾蕴、袁峤之、徐丰之、支遁等。 亲属有:王献之、郗昙等人。 这天,王羲之写下了有名的《兰亭序》。 而在场朋友中的那位李充,为江夏李氏,此人,就是张铤给李笠这个“李”找的祖宗。 也就是说,李笠的“李”,为江夏李氏的“李”,若在往上溯源,则为赵郡李氏。 李笠觉得这种攀附法也太惊悚了:果然绕来绕去,绕到赵郡李氏那里去了。 后世许多小食店,经常给自己的招牌菜编历史,和历史名人搭上关系,以此彰显历史悠久。 而这种故事里经常出现的历史人物,就是乾隆皇帝。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反正就是乾隆皇帝在某处微服出巡,因为某种原因,吃到某种民间小食后便赞不绝口云云。 现在,李笠感觉自己就是那开小食店的小老板,花钱请写手编一段故事,也好把自己店里的食品包装得“历史悠久”。 那么,张铤是怎么给他找祖宗,硬是扯到赵郡李氏的呢? 一步步来,这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简而言之,是从赵郡到颍川,再到江夏,再到浙东(会稽郡地区),最后到鄱阳。 第一阶段,从赵郡到颍川。 汉时,出身赵郡李氏的涿郡郡守李遐(字伯友),生岳、德、文、班。 李岳字长卿,为谏议大夫,生秉、义。 李秉字世范,任颍川太守,举家在颍川居住,这就是颍川李氏的祖先。 颍川李氏最著名的人物,为后汉后期的李膺,为当时名士,“八骏”之一,死于第二次党锢之祸。 第二阶段,从颍川到江夏。 颍川李氏始祖——颍川太守李秉,其六世孙李就,为后汉会稽太守,高阳侯,迁居江夏平春。 李就,便是江夏李氏的始祖,源自颍川李氏,再往上溯源,就是赵郡李氏。 第三阶段,从江夏到浙东。 李就之后,江夏李氏子弟在仕途上有些默默无闻,不过谱系还是大致明确的: 李就子孙后代中,李通,字文达,江夏平春人,汉末时,为曹操手下将领,任汝南太守。 李笠看到这里,有些惊讶:后世,得益于三国演义的流行,以及对三国演义人物及其历史原型的介绍,他知道李通这个人。 演义里的李通,是个“群演”,正史里的李通,可是正面击败过吕布的。 原来,李通是江夏李氏子弟呀。 李笠感慨了一番,继续看下去。 李通曾孙李矩,在晋国永嘉之乱期间,为江州刺史,其妻,为有名的女书法家卫夫人。 而卫夫人,是王羲之的书法老师。 李矩与卫夫人有一子李充,李充年幼丧父,却得母亲教导,写得一手好字,并爱好刑名之学。 李充起家为丞相(王导)记室参军,历任中书令(褚裒)参军,剡县令。 其堂兄李式,也是书法名家,擅长楷书、隶书,与王羲之过往甚密,任临海县令。 剡县、临海,都在浙东会稽郡地区,于是,避祸南下的江夏李氏,其部分子弟定居在浙东地区。 李充正是因为居住于会稽,加上母亲是王羲之的书法老师,才会和王羲之成为朋友,见证了《兰亭序》的诞生。 李充后来任中书侍郎,整理典籍,开创了目录学以经、史、子、集为序的四部分类法。 当李充、李式这代人去世,寓居浙东的江夏李氏,子弟渐渐默默无闻。 不过,将近两百年后,李充的后代,在鄱阳打渔的李三郎,出人头地了! 所以,张铤为李笠找的祖宗是李充,确切来说,是李充之子李颙。 那么,寓居浙东的江夏李氏,是怎么和鄱阳扯上关系的? 第四阶段,从浙东到鄱阳。 晋后期,李颙携家人躲避孙恩之乱(乱军攻打会稽山阴),从会稽走陆路经由鄱阳去江州寻阳,途中去世。 于是其子之一携家人在鄱阳定居。 就此繁衍生息,虽然姓李,却不是鄱阳李氏一脉。 所以,李笠家祖辈的谱系,现在清楚了: 赵郡李氏——颍川李氏(汉时)——江夏李氏(后汉时)——寓居浙东的江夏李氏(晋)——寓居鄱阳的江夏李氏(宋、齐、梁)。 所以,将来新朝天子的郡望,为江夏李氏,源自赵郡李氏。 李笠看完谱系,觉得有些尴尬:编,你们就可劲的编。 隔了将近两百年,彭蠡湖畔打渔的李家,怎么就和江夏李氏扯上关系了? 扯来扯去,真扯上赵郡李氏了! 还“李颙携家人躲避孙恩之乱,从会稽走陆路去江州避难,中途去世,儿子定居鄱阳,繁衍至今...” 这不是牵强附会么? 经得起查证么? 晋时名臣、鱼梁吏出身的陶侃,虽然后代在官场默默无闻,但好歹有陶渊明这个出名人物,到了梁时,还有身份无疑问的后代,被官府征辟。 结果和陶侃同时期的李矩,其子李充有名,孙辈开始就渐渐泯然众人,默默无名了将近两百年,突然跳出个打渔的“鄱阳李笠”,声称是李充的后代。 这不是扯谈么? 李笠看着张铤拟定的资料,总觉得不靠谱。 李充之子李颙的经历不显,只知道作为郡孝廉入仕,似乎是个小官,没有留下多少记载,也不知这位到底有多少个儿子。 正是因为不知道李颙有多少个儿子,其事迹不显,正好可以做手脚,毕竟那是将近两百年前的事了。 两百年时间,许多家族都已经开枝散叶,后代分布各地,要浑水摸鱼也不难。 不然也不会有人收买官吏,篡改户籍,把自己编做士族,或者冒称祖上有军功,享受各种特权。 但李笠担心,万一哪个江夏李氏后代,仔细翻阅族谱,发现李颙并没有孙子,或者并无儿子在鄱阳定居,那... 总不能让我面对满朝文武的质疑眼光,放话:“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李笠合上资料,放到一边,双手抱头躺下,陷入沉思。 毫无疑问,禅让是政治游戏,而政治人物给自己找一个有名的祖宗,也是政治游戏。 他可以看不起禅让这种游戏,却要遵守游戏规则,所以,认祖宗、给自己脸上贴金,也是必须做的。 至于他的出身到底是不是这样,谁在乎?谁会戳破?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政治游戏规则,用受禅称帝,掩盖权臣篡位之实,讲的是个“体面”。 权臣有了体面,百官也有了体面: 不是我们不尽忠哇,是皇帝顺应天命,把江山让给了德才兼备之人,那么,我们做新朝的官,也是顺应天意。 受禅称帝的新君,为名门之后,这不就正好印证了天命所归? 不然大伙以一个山野村夫为一国之君,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即便人人都知道禅让就是篡位,知道禅让后的逊帝“暴毙”,其实就是被杀的,知道新君自称的名门出身,多半是假的,却没人会戳破。 这就是政治,就是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 想着想着,李笠摸摸自己的脸,自嘲的笑起来: “原来是你,赵郡李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章 名号 雪后,天气阴沉,地面白雪皑皑,丞相府,听事,李笠放着一堆公文不看,想着一件事。 改朝换代,国号自然要跟着改,所以,李笠有了个能攀附到赵郡李氏的郡望(江夏李氏)后,还得有个一响亮的国号。 按照游戏规则,新朝的国号,是称帝权臣受禅前的王国封号,这封号,一般来自某个春秋诸侯国的国号。 刘裕以宋王身份受晋禅,新朝国号为“宋”,萧道成以齐王身份受宋禅,新朝国号为“齐”,以此类推。 现在,走流程,李笠要先被封为“某(国)公”,然后进爵位“某(国)王”,然后以此王爵受禅,新朝,就是“某朝”。 佐官们给李笠做过分析,以李笠的经历进行引申,可考虑的国号有以下几个: 徐、楚、吴、越、赵、黄。 为何是这几个国号?各有说法。 李笠目前的爵位是彭城郡公,彭城,春秋时曾为宋国国土,所以当年出身彭城刘氏的刘裕,封爵为宋王。 但彭城在被宋国吞并之前,为徐国国土,这也是徐州的“徐”之出处,由此引申出“徐”这个国号。 宋国后来被楚国吞并,所以彭城地区,也属于楚地,秦末,为西楚霸王项羽的国都,所以引申出“楚”这个国号。 李笠的家乡在鄱阳,鄱阳地区,相继为吴、越、楚国土,所以引申出“吴”、“越”两个国号。 李笠的“郡望”是江夏李氏,江夏地区在春秋时,据说有一部分是黄国国土,于是,引申出“黄”这个国号。 而江夏李氏可以溯源到赵郡李氏,那么,由赵郡李氏所在的赵郡、赵地,引申出“赵”这个国号。 待选的六个国号中,楚、赵,是战国七雄之一,不过,楚和赵这两个国号,之前已经有人用过了。 十六国中,北方的石氏赵国,以及短暂替代晋国、随后被刘裕击败的南方桓氏楚国。 至于吴国,后汉三国就有孙氏吴国。 而徐国,为徐夷之国,被中原诸侯国视作蛮夷,越国其实也差不多。 至于黄国,为黄夷之国,同样被中原诸侯视作蛮夷,而且... 将来的国号若为“黄”,新朝叫做“黄朝”倒是好听,和“皇朝”同音。 但是,官军就会被叫做“黄军”.... 李笠想到这里,眼皮跳了跳。 选这种国号,感觉像是民族败类啊! 以上几个国号,其实都有欠缺,楚最大气,但考虑到晋时权臣桓温篡位后建立的桓楚寿命很短,名声很臭,李笠觉得有些遗憾。 而且,好像历史上重名的朝代都很短命。 赵家的宋倒不算短命,不过一想到靖康之耻... 果然重名不祥。 吴,有割据政权的烙印,越,感觉也不太好,以中原视角来看,就是边陲小邦,给人以一种边缘化的感觉。 那么,不管什么渊源,直接从春秋时中原诸侯国选国号,总是没错的。 梁国的梁,就是如此,而“梁”和兰陵萧氏,其实并无太大渊源。 那么,李笠就有个选择:唐,李唐的唐。 但是,李笠不想用,哪怕这个时代,或许不会如历史轨迹那样,出现一个由关陇贵族李渊建立的唐。 那怎么办呢? 李笠觉得麻烦,正走神间,仆人来报,说老夫人病情不乐观。 。。。。。。 弥漫着草药味的寝室里,吴氏躺在床上,精神不振,匆匆赶回来的李笠,坐在床边,看着娘的模样,心中不安。 怎么病情渐渐恶化了? 李笠虽然心中不安,但脸上没显出来。 “我没事的,你莫要担心。”吴氏安慰着儿子,儿子假装乐观:“孩儿不担心,娘的病会好的。” “你从小,说谎时就有个毛病。”吴氏笑起来,李笠闻言一愣:“孩儿说谎时,有何毛病?” “我只告诉你内人,免得你骗她。”吴氏笑吟吟,李笠看在眼里,心中愈发难受。 冬天,天寒地冻,老人容易生病,且容易一病不起,所以,入冬后吴氏便病倒了。 一开始,病情不重,但未见好转,如今渐渐恶化,那么... “古代”的医疗水平很低,检查手段十分落后,李笠不知道娘到底生了什么病。 是高血压引发的各类并发症?还是那些常见老年病? 所以吴氏的病想要痊愈,只能看运气,看能不能熬过冬天,熬到开春,或许就有希望。 但是,越怕发生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 吴氏本来想装作不在乎,装作病情正在好转,免得李笠担心,但看样子,是装不下去了。 自己的身子状况如何,自己知道,吴氏觉得,除非佛祖保佑,自己恐怕真的..真的不行了。 那么,是因为儿子清理佛寺,导致佛祖震怒,才惩罚她这个做娘的么? 吴氏不止一次冒出这个念头,她信佛,所以担心儿子清理佛寺之举,触怒了佛祖。 但是,若佛祖要怪罪,她愿意替子受过。 “一眨眼,都过了二十多年。”吴氏缓缓说着,看着儿子,满是欣慰,“这二十多年,都是你把家扛起来,真的很辛苦。” “孩儿不辛苦,不辛苦。”李笠握着吴氏的手,喃喃着,不管怎样,眼前这一位,就是他的娘,是他的至亲。 眼见着情况不对,李笠心中愈发不安,却装作淡定:“冬天天气寒冷,成日里闷在房里,娘没精神也很正常,等到开春,到外面走走,娘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吴氏抬手摸着李笠的脸,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该怎么说,儿子如今到了要紧的时候,她一旦走了,那就麻烦了。 她不想给儿子添麻烦,但这种事,她说了不算。 她真想再撑几个月,好歹撑到,撑到... “咳咳咳咳...”吴氏咳嗽几声,看着儿子,决定把该说的话先说了,免得有遗憾:“你二兄,走得早,没成亲,没留下子嗣。” “等到,等到你办完大事,莫要忘了你二兄,还没有香火...” 意思就是让李三郎李笠过继一个儿子给二兄李二郎做嗣子,延续香火。 “孩儿知道,知道...”李笠见吴氏开始托付后事,愈发觉得不妙,他不是担心娘去世,误了他的事,而是不想失去至亲。 “人,总是要死的,娘若真的走了,你莫要太伤心,伤了身子可不好,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有事。” 吴氏现在不怕说一些晦气的话,“我死后,就和你父亲合葬。” “是否需要迁坟,你看着办即可...” “昕儿,已经成家立业,但还得你这个做叔叔的多看顾...” 吴氏说着说着,声音渐小,眼睛缓缓闭上,不再说话。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好像睡着了,睡得很安详。 李笠见状,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心跳骤停,眼泪夺眶而出,却没哭出声,只是身子微颤。 旁边候着的侍女见状,惊得面色惨白,捂着嘴,抽泣起来。 老主母为人和蔼,对她们这些下人很好,从没打骂,就如同祖母对待孙辈一样,所以侍女们也把吴氏当祖母看待。 眼下,老人家走了,哪能不伤心? 却听得几声咳嗽,侍女抬头一看,见是吴氏在咳嗽。 吴氏咳完之后,睁开眼睛,见儿子的模样,赶紧伸手过去擦眼泪:“唉,人老了,容易犯困。” “没,没事,娘困了,好好休息。”李笠的心跳恢复正常,几乎要破涕而笑,擦掉眼泪:“娘先休息,孩儿不打扰了。” 吴氏看着儿子,只觉得心疼。 父母去世,儿子若为官,需辞官守丧,此为丁忧,守丧要满三年。 当然,为母守丧,不满三年也没什么,但前提是儿子不当官,没人不依不饶、揪着不放。 以李笠如今的地位,吴氏知道自己一旦在关键时刻去世,儿子就比较尴尬了。 她虽然没读过书,也不知什么“大义”,但能想明白:改朝换代,哪怕有禅让作为过渡,但受禅之人,怎么都谈不上是“忠”。 若李笠在母亲去世期间,不守丧而去改朝换代,那就是不忠不孝。 真要是这般,“鄱阳李三郎”的名号,可就毁了。 所以,为了儿子,她要竭尽全力,活久一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章 名号(续) 冬去春来,出使梁国的齐使刘逖,看着窗外被阳光映照的花草树木,陷入沉思。 他奉命出使梁国,在淮阴经历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冬天。 招待国使的馆邸,下榻处有“火炕”,睡觉时十分温暖,所以刘逖就寝时不需要穿着臃肿的寒衣,能够一觉睡到天亮。 夜里,下榻处点起“煤气灯”,灯火通明,使得室内如白昼,在灯下看书十分方便。 刘逖自幼苦读,因为看书用眼过度,视力不是很好,尤其夜晚,看书时十分吃力,除非多点蜡烛。 但蜡烛很贵,刘逖平日不舍得多用,现在,因为有了明亮的“煤气灯”,他晚上看书轻松得很。 所看的书,不是一卷,而是一“本”,为“线装书”。 馆邸提供的书籍,放满整个书架,而书架占据了书房里三面墙壁,所以书的种类很多,许多都是刘逖有所耳闻却没完整看过的典籍。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至于大名鼎鼎的《华林遍略》,馆邸就提供了几套,所以作为使主的刘逖,以及几位同僚,这段时间在馆邸过的日子可谓“爽快”。 每个人,都是手不释卷...手不释“本”,只要有空,就从早到晚看书,仿佛每一天过得都很快。 当然,正事不能耽搁:刘逖此来,是为了促成齐、梁两国开“边市”。 其实就是求和。 梁国已经全据河南(虎牢以东),而周国占了洛州(洛阳),形势对齐国十分不利。 尤其梁国,因为有李笠这头猛虎一直蠢蠢欲动,对齐国的威胁极大。 若任由周、梁两国携手,齐国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 所以刘逖此来,是要尽可能促成齐、梁两国开“边市”,只要对方同意,那就意味着对方短期内不想兴兵。 接下来,就能考虑握手言和了。 毕竟,梁国皇帝年初驾崩,国内局势不稳,加上要在河南站稳脚跟,需要喘一口气。 刘逖是在秋末抵达梁国,到了淮阴才知道,梁国的宗室诸王,不认同彭城公李笠都督中外诸军事,起兵讨伐“国贼”。 结果诸王很快兵败被俘,讨伐“国贼”的人,自己成了“国贼”。 梁国的宗室力量经过此次变故,已经虚弱不堪,再没有人可以阻挡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李笠,迈出那一步。 现在,在淮阴逗留的刘逖以及同僚,算是亲眼目睹李笠一步一步向前走的过程。 之前,因为皇后、妃嫔未能给大行皇帝生下子嗣,于是以宗室子过继先帝(萧大器),作为大行皇帝的弟弟即位。 却是个三岁小儿。 后续,李笠进爵楚公,朝廷以徐州及周边地区数郡为楚国,楚国建台省、设置官吏。 不久,李笠进位楚王,进丞相为相国,总百揆,备九锡,加黄钺、殊礼,赞拜不名。 以王妃黄氏为王后,世子为王太子。 接着,太尉王僧辩及不少大臣上表劝进。 于是,天子下诏,逊居别宫。 命太宰、江夏王萧大款奉册,大宗正庐陵王萧应奉皇帝玺绂,禅位于楚。 楚王李笠不受,天子再让,李笠再辞。 前后,三让三辞。 此为禅让之礼制,虽然有些无聊,但却是必须要走的,接下来就会为正式的禅让。 刘逖目睹了魏、齐换代,所以对这个路数并不陌生。 他看着窗外景色发呆,只叹“维桢之臣”,始终避不了那个结局:要么功高震主被杀,要么取而代之。 维桢,是梁帝萧纲给李笠赐的字,有栋梁之意,刘逖知道这件事,此时感慨,并无讽刺之意。 天下大乱,列国纷争,数百年来,皇帝和权臣之间,已经势同水火,权臣若不能做到取而代之,后果就只有身死族灭。 昔年,魏、梁二国北、南对峙,随后,魏分东西,相继为齐、周取而代之。 取代者,是魏末大乱之际崛起的豪杰。 南方的梁国,自侯景作乱之后,烽烟不休,现在,江山也要易主了。 当年,侯景作乱时,趁势而起的那个年轻将领,历经数帝,立下赫赫战功,甚至成为国丈,却因为女婿之死,想做忠臣而不得。 走到今天这一步,孰对孰错? 刘逖不知道,对何李笠选择“楚”为国号有些疑惑。 对方或许因为不通典故,所以不知道南朝的“楚”封号有什么别样意味,但佐官们不可能不懂。 晋时,权臣桓温妄图代晋,未能如愿便去世。 其子桓玄,倒是如愿了,受晋禅,建立楚国。 桓玄的楚国,存在了三年便灭亡,于是桓楚被视作伪朝。 所以,对于南朝而言,“楚”这个国号,一如两汉之际王莽的“新”,名声不好。 但是,李笠居然还以“楚”为国号,刘逖觉得,要么此人狂妄自大,要么就是不在乎。 雄心勃勃,不在乎国号是否有微瑕。 不在乎这国号曾经被人用过,且国祚不长。 一如当年,明知道南朝已经有过齐国,国祚不过二十来年,但渤海王(高澄)依旧选中了“齐”作为封爵,进位齐王。 这也是齐国国号的由来。 以李笠这二十年的表现,观其赫赫战功,刘逖觉得,选择“楚”为国号的原因,应该是后者,且与李笠之出身有关。 李笠家乡在江州鄱阳,此为楚地;李笠坐镇淮北徐州,并以此为根基,势力渐长,此为楚地; 梁国全境,一如战国时之楚国,无论荆襄、江沔,还是洞庭、彭蠡,亦或是两淮南北、东西,以及江左,全都是楚地。 南朝江左,三吴之人,蔑称其他地区之人为伧楚,李笠以楚为国号,刘逖觉得,或许比起“吴”这个国号,更能代表“南方”。 而汉末三国,孙吴偏居一隅,或许,雄心勃勃的李笠,不甘于偏安,而是要.... 想到这里,刘逖不住叹息。 他的使命,或许可以完成,但其实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 即便两国能够握手言和,但这样的“和”,又能持续多久? 改朝换代的李笠,必然锐意进取,励精图治,用统一天下的不世之功,洗刷自己名为受禅、实为篡位的行为。 “维桢”二字,不为萧梁,而为天下。 此人能做到么? 刘逖根据对方这二十年来的表现进行判断,认为“能”。 而齐国国内,天子亲小人、佞臣,疏远朝臣,成日里酗酒,不理事务。 去年,周、梁两国大举入侵,天子应对失当,明显手足无措,还借酒浇愁。 今年甚至让位皇太子,自己做了上皇,依旧醉生梦死,任由佞臣祸乱朝纲。 如此所作所为,对比气势咄咄逼人的李笠,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太乐观。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章 风光 上午,阳光明媚,黄姈推开窗户,让躺在床上的吴氏,可以看到窗外景色。 外边风和日丽,但吴氏却只看到一片灰暗。 她已是弥留之际,却强撑着病体,争取多在这个世上逗留一些时候。 因为,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她的儿子李笠,正式成为皇帝,要在好大好大的宫殿里,接受文武百官朝贺。 所以,她要撑下去,既然已经撑过了冬天,好歹,再撑一下。 等人来告诉她,今天那个大宫殿里,李笠是如何的风光。 黄姈并未随李笠一起经历“大事”,留在府里,陪着吴氏,尽儿妇义务。 也是为了替李笠陪伴吴氏,以免到了“那个时候”,吴氏身边不要说儿子,连儿妇都不在。 她看着奄奄一息的吴氏,心中悲伤,却没表露出来:这一个冬天,姑婆(婆婆)一直在硬撑。 为的,就是不耽误李笠的大事。 然而,吴氏现在真的快撑不下去了,渐渐地,出现了幻听。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恍惚间,有人跑过来,在她耳边大喊,说“你家老李和大郎,死了!” 眼前一花,她站在两座坟茔前,看着亡夫和长子的墓,悲痛欲绝。 旁边,身着孝服的二郎和三郎,痛哭流涕。 恍恍惚惚,又有人跑来,在她耳边大喊,说“二郎不行了!” 她跑到房间里,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次子,泪如泉涌。 她又站在一座坟茔前,看着次子的墓,悲痛欲绝,旁边,身着丧服的三郎,泣不成声。 再后来,三郎也病倒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高烧不退。 她以为这个家就要散了,结果,三郎病好了,并慢慢把整个家都扛起来了。 二十多年过去,人丁凋零的李家,已经开枝散叶,长孙有了儿女,而三郎的儿女更多。 吴氏已经没有太多遗憾,现在,就想知道,儿子有多风光。 毕竟这二十年来,儿子四处奔波,很不容易,才有了今天。 耳边响起脚步声,吴氏随后见黄姈起身,往门外走去,不一会,两人跟着黄姈进来。 来到床边,兴奋的向吴氏说着话。 吴氏瞪大眼睛,看着来人,试图从一片模糊之中,辨认眼前说话的,到底是真人,还是记忆里的某个片段。 “老主母!郎主可风光了...”来人是两名侍女,今日跟着郎主出行,见识了郎主的风光,特地赶回来给老主母做详细汇报。 两人是鄱阳民女,穷苦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老实憨厚,干活麻利,常伴吴氏身边。 平日里还陪着吴氏聊天,解解闷。 如今两人说着一口鄱阳话,向吴氏介绍郎主(李笠)今日是如何的风光: 黄姈见这两位争先恐后的说,赶紧做了个手势,让其打住,然后点了其中位,让其先说。 从何说起呢? 首先是入宫前,走在街道上的情形。 一名侍女说道:“郎主入宫,队伍好庞大的...” 随行的人员,有人骑马,有人步行,一个个穿红戴绿,威风着呢。 许多人举着许多彩旗,彩旗五颜六色,让人看花了眼。 旗帜上画着太阳,月亮,星辰,还画有好多四脚蛇。 吴氏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黄姈有些无奈。 吴氏知道这所谓的“四脚蛇”应该是龙,却没纠正。 侍女见老主母一脸不信,主母不吭声,便坚持自己的所见:对,就是四脚蛇,颜色有青、黑、红、黄、白等。 只不过这四脚蛇有些奇特,长着头发。 除此之外,旗帜上画的还有雉,有猫,还有龟。 对,就是龟,龟旗,仿佛鱼市里卖龟人家挂出的招幌。 除了旗帜,还举着许多金斧、金铲、金瓜、大蒲扇,而金瓜的形状又有区别: 长杆顶部的金瓜,有立着的,有躺着的。 至于金斧、金铲,或许是将来郎主砍柴、挖地时用的,毕竟当了皇帝,用的器具当然得是金做的。 又有好多凉伞,五颜六色的,凉伞的柄有直的,有弯的。 郎主则坐在好大的好大的大车上,由大象来拉车。 黄姈听得“大象拉车”,不由得一愣:怎么回事?大象不是用来开路的? 她没开口,另一个侍女反驳说“不对”,说大象是开路的,郎主乘坐的车,是马车,六匹马拉的车。 反正队伍很壮观,沿途聚集着好多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聚在路边看热闹。 因为人太多,所以有许多兵排成长队,手拉手,拉起人墙,维持道路两旁秩序。 队伍一路走,路两旁都是人,又有许多小贩在附近叫卖小食,热闹非凡。 就如同乡下市集开市时那么热闹。 不知是谁带的头,道路两旁的人们欢呼起来,欢呼声如同彭蠡湖边的湖水,一浪接着一浪。 她俩跟在队伍里,众目睽睽之下,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那是既紧张又激动。 跟着队伍走啊走,就走到皇宫外面了。 等入了宫,郎主下了车,哎哟,真是穿金戴银,如同出嫁的小娘子。 身上衣物有好漂亮的花纹,头顶戴着个板板,板板的前后两端挂着漂亮的小珠帘,晃啊晃的。 那个高大的宫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阳光可以照进去,亮堂堂的。 她俩从侧门进入,才看清楚宫殿里的情形:大,好大。 里面的柱子好大好粗,感觉一个人张开双臂去抱也抱不住。 宫殿最尽头是一个台,台前有好几级台阶,而台上是一个好漂亮的坐榻。 台的前方两侧,站着好多人,都是男的,有壮年,也有头发花白的老头。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一个个穿着漂亮的衣服,戴着稀奇古怪的帽子,双手在前,都拿着个板条,也不知这板条是干什么用的。 或许,是挠痒的如意? 不过,每个人都脱了鞋,鞋子摆在殿外。 殿里点着许多香炉,香喷喷的,或许,就是为了遮盖那么多人的脚丫子味吧。 吴氏听到这里,忍俊不禁,黄姈只觉得颇为尴尬:两人确实是没见识,不过这样说出来的所见所闻,姑婆才好理解。 侍女见老主母高兴,兴致勃勃说下去: 她俩远远看着,见郎主缓缓走向高台上的坐榻,台前左右两旁列队的人们,一个个微微低头,好像做错事一般,都不敢抬头看郎主。 等郎主坐在榻上,坐好了,旁边有人走出来,好像是个大官。 拿着一张纸,展开,就这么双手拿着念,仿佛乡下办喜事时,里司哼哼唧唧对着面前的乡亲们讲话... 吴氏听到这里,笑出声。 侍女顿了顿,继续说:这大官叽里呱啦说了许多难懂的话,声音忽高忽低,好像唱曲一般,蛮有趣的。 对了,那大官两鬓斑白,下巴留着一撮胡须,花白花白的,说话时,胡须一颤一颤,可好玩了。 也不知说了多久,那大官说完了,底下那些人们,就呼啦啦出列,对着坐在榻上的郎主行礼,然后高声呼喊着.... 呼喊着“万岁”等等,声音震耳欲聋,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然后,郎主站起,双手虚抬,说了句“众‘亲’平身”,于是人们起身。 郎主叫这些人“众亲”,想来是把这些人当做乡亲对待了,侍女们觉得,郎主就如同郡里的大官在乡亲们面前那样,风风光光。 吴氏听着听着,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她终于知道,儿子有多风光了。 真的好风光,一路过去,百姓夹道欢呼。 到了大大的宫殿里,文武百官齐齐行礼。 不枉我儿辛辛苦苦二十余载... 黄姈见两名侍女说了一通,意犹未尽,而姑婆没有什么要问的,便让两人退下,过后有赏。 房内又恢复了安静,黄姈问吴氏要不要喝水,却见吴氏已经含笑睡着了。 她轻轻给吴氏盖上被子,忽然,身子一僵。 片刻后,探手到吴氏鼻前,过了一会,未感受到丝毫气息。 素来坚强的黄姈,跪在床前,握着吴氏的手,哭起来:“娘,一路走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一章 元亨利贞 新年伊始,梁主禅让、新朝建立,国号“楚”,改元“贞元”。 但新君登基未几,其母去世,于是天子戴孝,守丧三年。 春风吹拂,将遍布皇宫的白色吹散,为母服丧的新君,很快便结束丧期,脱下丧服,开始处理国务。 天子服丧,以日易月,所以李笠尚未从丧母的悲痛中完全恢复过来,丧期就已经结束。 听涛阁(御书房),李笠看着资料,眉头紧锁,新任尚书左仆射张铤,向他讲解相关内容。 “转运司的筹建,大概在夏末可以完成,确保秋天各地租赋的转运、调拨....” “提刑司的筹建,同期可以完成,届时,州郡刑狱诉讼事宜,就由提刑司承担...” 张铤说着宏图大计,精神抖擞,甚至有些亢奋。 他作为尚书左仆射,为尚书省实际主官,大权在握,可以将毕生抱负施展出来,所以即便天天忙碌,却总觉得精力源源不绝。 自晋以来,朝廷多有弊政,却一直得不到根治,现在,新朝建立,要有一番新气象,那么,彻底整顿“烂摊子”就势在必行。 第一,加强中军,以武力震慑各方。 第二,在此基础上,开始对地方行政制度进行改革:将州、郡、县三级制,改为州、县二级制。 即裁撤郡一级行政区划,并对部分州进行省并,那些人口稀少的州,并入其它州,设为县。 此举,是针对州、郡滥设导致行政机构、人员臃肿的弊病,许多地方明明只有一县的人口,却设了州、郡、县三级官署,以及三套地方行政班底。 第三,将地方权力一分为三:行政、司法、军事各自独立,不会再出现地方主官军、政、司法一手抓的情况。 其中,地方司法权,由直属中枢的各地提刑司(内有分级)掌握,诉讼、刑狱事宜,这是一个单独的司法体系。 行政权,由没有军权、军职的刺史、县令掌握。 没有军权(即都督某州诸军事)的刺史,又被称为“单车刺史”。 至于军事,要看另一项改革。 第四,考虑到州之间、各地域之间,需要一个主管机构相互协调各州事务(物资转运及调拨、抗灾、赈灾、剿匪、平叛等等),设转运司,主管文事。 而原有的都督区,主官(都督)取消民政职务,专管武事。 譬如,江州刺史一职,是文武双职,其本人,既是江州行政、司法的民政主官,又是江州都督区(辖区大于江州行政区)的军政主官。 改革之后,其人卸去江州刺史一职,留任江州都督,以江州都督的职务,专管军务。 一旦江州都督区范围内出现叛乱、兵变、民变,江州都督就必须派兵处置。 然而,军政和民政分开,分属不同体系的后果,就是相互间协调必然出现问题。 譬如,都督区军队在行政区内进行军事行动,需要征发百姓随军,或者需要组织后勤队伍输送粮草。 若在以往,军政合一,这不是问题,军队主将(刺史),可以很方便的调动辖区民力。 改革后,军队主将没有民政权力,怎么调动百姓、物资作战呢? 新体制下,由转运司来充当民政、军政之间的“桥梁”,而转运司要承担的职责,还会有不少,所以,这一机构十分重要。 军队对内进行治安战,需要转运司协助,让地方官府做好配合,以便提供充足的人力物力,支持军队的军事行动。 军队对外作战,也需要转运司协助,组织后勤输送,满足大军在外作战时的各种后勤需求。 李笠打算将那些被裁撤的郡官以及僚佐,“转职”到转运司体系,算是平级调动,尽可能减低改革阻力。 但考虑到边疆州的情况(需要以刺史、郡守、县令官位来拉拢地方豪强),地方行政区划以及职权三分的改革,要分阶段、分地区逐步实行。 另外,随着均田制的推行,府兵制也会慢慢向各地推行,于是,旧有的都督区制度,也会改革。 当然,这是下一阶段的改革,饭要一口口吃,吃得太快会噎着。 这就是李笠“新君登基”后要烧的几把火,目的是加强中枢对地方的控制,避免地方官大权在握以至于尾大不掉。 出发点是好的,但可以预见,改革后的机构数量和各项开支,不减反增。 而且,地方官府行政、司法、军事一分为三,必然出现三个体系之间的扯皮、推诿等内耗,导致办事效率下降。 严重的话,甚至可能误事。 但李笠依旧要执行这一改革,因为自晋以来的许多制度,其实已经腐朽,不再符合时代潮流,必须改。 不改的话,新朝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免费的,其实是最贵的。”李笠说道,将手中厚厚的资料放在案上,“要想有专业的服务,对基层加大控制,必须舍得对应的开支。” “地方官,文武双职,下马管民,上马管军,军政、民政一把抓,是为了降低行政成本,高效收租赋,更有力的对付地头蛇。” “否则手中没兵,租赋收不上来,说的话没人听,甚至,连小命都难保。” “毕竟,许多豪强大户,动辄千户聚居,私兵数百上千,随时都能让没有兵的地方官出意外。” “而对于收入微薄的朝廷来说,想要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就得投钱粮,然而囊中羞涩,只能怎么省钱怎么来。” “为了避免军政、民政一手抓的地方官做大,实行定期轮换,这倒没错,奈何,地头蛇还是压不住,税收不上来,清查不了隐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朝廷有乐安大铜矿,就不会缺钱,检寺,还有后续的检籍、检地,会让国库的税赋大增,所以相对不会缺粮食、布帛。” “朝廷完全可以承担改革后地方官府增加的开支,增加‘树根’,让朝廷这棵大树,在地方扎下的根更多,让大树更稳,能吸取更多的养分。” “清查隐户,让地主们缴税,他们就没办法藏匿太多人口,经济收入下降,养不起那么多私兵、部曲,不合作所要付出的代价,以及造反失败的风险大增。” “我们就是要改革这个腐朽的体制,扩大国家的税收基础,破除门阀对官场的垄断,让越来越多的寒族子弟在体制内找到上升途径。”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只有引入大量寒人进入体制,这个体制才会有活力,国家才会有希望。” 张铤对李笠所说十分赞同,新朝新政,有许多事要做,但总感觉时间不够用。 李笠见这位头发愈发稀疏,有些心疼,不过,手下不辛苦,就得他辛苦,万一自己变成秃顶、大肚腩的形象,那... 所以,你们辛苦了。 张铤还有许多事务要忙,带着资料告退,李笠独坐,回想方才所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思考起来。 他从几个备选年号中,选中“贞元”,当然有原因。 贞元二字,有纯正的意思,另一个意思,来自“贞下起元”这个词。 贞下起元,即冬去春来,表示天道人事的循环往复,周流不息,典出《易经》卦辞:“乾,元、亨、利、贞”。 “元、亨、利、贞”这四个字,代表春夏秋冬四季,代表着循环。 由此,得出“贞下(冬去)起元(春来)”这个词。 李笠选贞元为年号,看中的不仅仅是“纯正”这个词义,还有“贞下起元”这个含义: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循环,就代表着生机勃勃。 新朝,就要生机勃勃,若堕入南朝换代“换汤不换药”的死循环,那么,他做这个皇帝有何意思? 一转眼,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二十来年,也不知是公元多少年。 他记忆中,隋朝统一天下的时刻,距离现在,还差多少年呢? 持续近三百年的乱世,已经慢慢走到“分久必合”的时间点,最后的胜利者若不是他,那么,他的下场,恐怕不会很好。 所以,没有生机的新王朝,是没有前途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二章 法制 夜,听涛阁,李笠借着煤气灯的光照,仔细点看着一卷书。 此书名为《齐律》,即北边齐国的国家法典,李笠看得很认真,仿佛一个法学类专业毕业生在备考,为即将到来的司法考试做准备。 书中记载的名词(罪名),当然是要记住的,譬如,何为“重罪十条”? 一曰反逆,二曰大逆,三曰叛,四曰降,五曰恶逆; 六曰不道,七曰不敬,八曰不孝,九曰不义,十曰内乱。 其犯此十者,不在八议论赎之限。 反逆,即叛逆、谋反;大逆,即危害君父、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 恶逆,即殴打、谋杀尊亲属,譬如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姊、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 不道,即违反人道的凶残杀人,譬如杀一家三口(父母子女),也就是灭门; 不义,指部下及百姓杀死郡县官吏,或丈夫死去而妻子匿不举哀之行为; 内乱,指的是亲属间乱那什么。 李笠看到这里,想到一个成语:十恶不赦。 十恶不赦,是很常用的成语,形容一个人罪大恶极,但是李笠发现,“十恶”的说法,在这个时代还没出现。 所以当他和人闲谈时脱口而出“十恶不赦”的时候,对方很惊讶的问:“何谓十恶?”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时代,没有“十恶”的说法。 然而,等他看过去年才编撰完成的《齐律》,看到了其中的“重罪十条”,才意识到,或许,这就是“十恶”说法的起源。 李笠仔细研究了一下《齐律》,发现比起梁国律法,以及之前历朝历代的律法,感觉“进步”许多,也更贴近现实许多。 又听祖珽的介绍,以及一直以来收集的信息,他大概了解了《齐律》的编撰过程。 元魏自六镇之乱后,局势动荡,后来分为东西二魏。 高澄、高洋兄弟执掌魏国(东魏)大权期间,基于政治需求(敲打尾大不掉、骄横跋扈的武勋、以及腐败成风的官场风气),极其强调“法制”。 高澄执政期间,以“刑罚严明”著称,高洋执政、称帝后(前期),“刑政尚新、吏皆奉法”,官场气象为之一新。 高澄、高洋所用律法,以魏国《太和律》为主,《麟趾格》为辅。 但是,《太和律》已经不合时宜,而《麟趾格》是随修订、随实施、随改进的临时法规,长期积累,容易造成刑法不一,各条例相互矛盾。 于是高洋便组织有识之士,修订《齐律》。 因为河北多有精通刑名之学的家族,且魏国一直就有重视法典编撰的风气,所以,《齐律》的“编辑组”,人才济济。 花了十余年,直到去年,《齐律》才编撰完毕。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一直关注“法制建设”的李笠,弄来全套《齐律》,让“专家”进行研究,自己也抽空研读,仔细看过,认为确实是不错的法典。 《齐律》比起同期各国法典,以及之前历代律法,有很大进步。 首先,提出了“重罪十条”的概念,将儒家伦理纲常礼教引入刑事法律内容,推动了礼与律的进一步融合。 其次,《齐律》篇目共十二篇,共计九百四十九条,涵盖范围广,条例很细。 十二篇,即名例、禁卫、婚户、擅兴、违制、诈伪、斗讼、贼盗、捕断、毁损、厩牧、杂律。 其中,《名例律》为总则篇目,“名例”二字,源自《晋律》中的《刑名》和《法例》,《齐律》将《刑名》和《法例》合为《名例》。 《名例》放在律典第一篇,突出了法典总则的性质和地位。 李笠不是法学专业生,也不太懂法学,但看了《齐律》的这个结构(《名例》总则),觉得很合理,也很顺眼。 其三,《齐律》确定的“五刑”:死、流、徒、鞭、杖,李笠觉得很合理。 李笠品尝过梁国那很有特色的“测罚”之刑:将不招供者强行断食多日,以饥饿来逼迫囚犯招供。 他觉得南朝律法中,许多奇葩刑罚手段,真的该取消了,或者,严格限制使用范围,不能滥用。 与此同时,《齐律》相比他国法典,优点是“明审简要”,并不繁杂,李笠觉得,这部法典,是自魏晋以来,最好的一部法典。 是一部“良法”,凝结了河北“法学界专家”们的多年心血。 那么,楚国的《楚律》(暂定名)的修订,应该借鉴《齐律》,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别人的优点,要学,只有这样,国家各方面才会进步。 但是,光有“良法”还不够。 制定一部“良法”,解决了“无法可依”的问题。 可若做不到“有法必依”,那么,再好的“良法”,也只能是“白给”。 以北边的齐国为例,高洋重视“法制建设”,但实际实行起来,却很惊悚:高洋根本就没有“法制精神”。 有一件事,让李笠印象深刻: 天保末年(五年多以前),大臣崔暹去世,高洋抚灵而哭。 后来,某日,高洋在宫里碰见入宫的侄女乐安公主,乐安公主为崔暹儿妇,高洋便问侄女,在崔家过得如何。 侄女说,还好,只是“阿家”(婆婆)李氏(崔暹遗孀)对她不好。 乐安公主的抱怨,大概是基于婆媳间矛盾的常见抱怨,而高洋听了,便将李氏召入宫中,杀掉,弃尸漳水。 这种残暴的行径,李笠知道后,觉得匪夷所思:你之前给崔暹哭灵,现在随随便便就将其遗孀给砍了,什么意思? 而且,杀人不走司法程序,连个罪名都懒得找,说杀就杀,像是杀条流浪狗。 连罪名都没有,为了侄女的一句抱怨,就把人砍了,说好的说好的法制呢?说好的司法程序呢? 大齐国的法制,就这? 就算给侄女出气,杀人什么意思?你让侄女如何与驸马相处? 因为公主的一句话,驸马就没了母亲,母亲还被弃尸漳水,可谓死无葬身之地,杀母之仇,驸马必然把公主当做仇人。 即便畏惧权势,驸马不敢和公主离婚,可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所以,碰上这种带头违法的皇帝,法制的尊严在哪里? 现在,齐国的《齐律》出来了,可皇帝..太上皇高湛在干什么? 成日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国事交给佞臣处置,朝政乌烟瘴气,光有一部良法,顶什么用? 李笠看着手中的《齐律》,只觉遗憾:多好的一部法典,可惜了,碰上不靠谱的皇帝。 毫无疑问,所谓的“法制”,不过是帝王的夜壶,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扔到角落。 所以,法制,是对百姓用的,对于官员,法制该怎么用,得看具体情况,也就是“选择性执法”。 以梁国为例,梁武帝宽纵宗室、高门士族,所以,梁国的律法对权贵很宽松,权贵子弟当街抢劫杀人,屁事没有。 但对于百姓,却十分苛刻,百姓稍微犯错,就极易落得全家服苦役、生不如死的下场。 李笠放下手中书本,思索起来。 他组织人手编制《楚律》,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有法(良法)可依,不是为了装点门面,有了一部良法,加上相对公正的司法体系,就有了新朝的法制。 即便封建王朝时代的法制,和现代社会的法制有距离,但是,新朝的法制,就该有法制的样子。 他若想让百姓意识到,新朝和前朝的不同,意识到新朝的“好”,那么,法制的好坏,就能让百姓有最直观的感受。 而独立行使司法权的提刑司,表现好坏与否,就能左右人们对新朝的信心。 所以,这种时候,就需要“大楚提刑官”们站出来,成为百姓头顶的一片片青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三章 技巧 上午,风雨大作,淮阴一隅,某新设机构内,一座二层砖楼里,学生们正在听老师授课,丝毫未被外面的风雨声干扰。 听课的学生,大多是中年人,面容大多沧桑,而授课的老师,却是个大概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精神气十足,站在墙壁前,一边讲话,一边以白色的“粉笔”,在墙上挂着的“黑板”上写字,或者画画。 学生之中,年过四旬的乔柳,端端正正的坐着,听老师讲课,他手里拿着笔,时不时在记录本上做记录。 本来,乔柳对这所谓“老师”的能力十分质疑,毕竟他可是出身世代相传的刑狱吏家,知道很多“技巧”,轮不到这黄毛小儿来教训。 结果,开课后,对方所讲内容,让他错愕:询问技巧,可比他家传的技巧要强。 譬如,现在,年轻人所讲的“诱导性询问技巧”,可就是他老乔家世世代代在公廨稳稳混一口饭的法宝。 什么是“诱导性询问技巧”?就是话术。 公廨刑狱吏,若精通这种话术,可以诱导被抓的嫌疑人,接受询问的证人,说出刑狱吏想要的结果。 做到极致,可以诱导瞎子承认自己偷看寡妇洗澡; 可以诱导哑巴承认自己四处造谣,诬陷别人做了某些坏事; 可以诱导老妪,指认守寡儿妇虐待自己多年,哪怕这个儿妇一直未改嫁,为老妪尽孝许多年、对老妪好的如同对待生母; 可以诱导孩童,指认某某过路人意图拐卖,或者做了某些坏事,哪怕这个路人只是路过,什么都没做。 简而言之,只要精通话术,可以左右问案时的口供走向,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 如此一来,只要问案的父母官不精通刑狱,那么一起普通民间纠纷案件的原告和被告,会被他们这些刑狱吏,吃得死死的。 当然,碰上了人命案,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一顿丰盛的酒席。 吃完原告吃被告,左右逢源,要好处,并以被关入大牢的犯人(嫌疑犯)来拿捏家属,大赚一笔。 所以,这种技巧一般都是吏家家传,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若一个刑狱吏既无子嗣,也无族亲,便会带徒弟干活,但得徒弟识相,知道孝敬,吏员才会认真传授各种技巧。 结果现在,各种询问技巧被编制成“教材”,在这培训班里,对来自各地的积年老吏进行“培训”。 培训结束后,他们作为提刑司的官或吏,就要在实际问案过程里,避免明令禁止的“诱导性询问”,而是要进行“交叉式询问”。 确保对原告、被告以及证人的询问,从一开始,就秉持公正原则。 而不是预设立场,预设陷阱,恶意诱导案件走向。 不能为了破案,随便栽赃陷害一个无辜的百姓。 那么,提刑司人员的问案过程,无论是证人的口供,还是对应的问案人员的提问,都要记录在案,作为卷宗存档。 提刑司的各级提刑官,会对上报的案件卷宗进行核查,如果发现口供档案里,问案人员有诱导性询问的可能,那么这个口供,就要判定为有问题。 建立在此口供之上对案情的推断,以及审判结果、量刑,存疑,要打回重审。 甚至有提刑官来主持重申。 所以,培训班今日开的这堂课,介绍何为“诱导性询问”,不是为了教吏员们如何用话术去诱导嫌疑人、证人,而是要知道如何避免在问案过程中,出现诱导性询问。 乔柳听年轻的老师讲解各种“诱导性询问”的案例,越听越觉得心凉,因为他发现,自己家传的各种技巧,在这帮号称“专业人士”的年轻人面前,平平无奇。 他以为的祖传宝贝,在别人那里,不值一文。 怎么会这样?果然徐州和饶州出来的刑狱吏,比别处奸诈许多! 乔柳觉得有些惆怅,不过,更多的是激动。 询问技巧,培训班在教,验尸的学问,也在教。 譬如,火场里发现的死者,验尸时若发现喉咙没有烟灰,那就意味着此人是先死了,才会被放置于火场里。 因为人死了不能呼吸,烟灰自然就不会进入肺部,甚至连气管都不会进入。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同理,一个从河里捞上来的死者,验尸时若发现肺部没有大量进水,说明此人是死后被扔入水中。 又有一些技巧,譬如人死后,腐烂现象会随着时间不同,腐烂程度有所不同。 且炎热的夏天,和寒冷的冬天相比,相同的“死后时间”,尸体腐烂程度也会不同。 这种腐烂程度和时间的关系,有迹可循,办案人员可以通过验尸,判断死者死亡的大概时间,这对破案很有帮助。 但是,会有例外。 最极端的例子:夏天,若一个人遇害,凶手故意将其放到冰冷泉水里浸泡,或者放入冰窖里“冷藏”,可以改变尸体的腐烂速度。 由此,误导办案人员对死者死亡时间的反推。 除了尸检,还有如何辨认字迹,如何辨认物品某种程度的作伪,以及高效实用的拷问技巧。 而且,“指纹”会被作为物证,因为人的指纹是不会重复的。 如何“提取”案件现场、以及重要物证上的指纹,也是一门技巧。 又有闻所未闻的破案技巧,譬如“化学知识”,“生物知识”,以及被许多吏家视作家传绝学的“人体解剖”。 种种技巧,培训班都在教授。 林林总总,让乔柳等为吏多年的“老吏”惊叹不已,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专业办案”。 有案件发生,破案关键,无非是获取口供(人证)、物证,若发生命案,还要对死者进行尸检,根据尸体上留下的种种证据,来协助破案。 现在,朝廷新成立的提刑司,要主管地方司法,于是,抽调各地有多年刑狱经验的吏员,到淮阴行在参加“培训班”,进行相关培训。 然合格者,会成为流外官,作为提刑司的初级提刑官,赶赴各地,开展工作。 如果任上表现好,那么,升做高级提刑官,入流(为流内官),不是问题。 想到自己一个年过四旬的小吏,居然还有机会入流,许多老吏都激动不已: 多少人做官,一辈子都入不得流,谁曾想,自己一个卑贱的吏家子,不仅能靠精通办案当官,还能当流内官。 尤其那些仵作,仵作的地位可是十分卑贱的,可在提刑司里,仵作的职责十分重要(验尸),所以,给仵作定了个新名称,唤作“法医”。 仵作(法医)并有晋升的途径,待遇也会改善,地位也有所提升。 且不说这“楚国”国祚能有多少年,光是提刑司的设立,以及对于刑狱吏的重用(待遇改善,有晋升途径),就让无数世代为吏的刑狱吏激动不已。 对于乔柳等人而言,谁当皇帝,其实与他们无关,反正日子照过,但是,“新朝新政”,切实关系到他们的利益。 由吏转官,这可是扭转个人乃至家族命运的重要机会,若不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悔之晚矣。 所以,经过培训班培训,考核合格,成为提刑司的一名提刑官,就是所有刑狱吏向梦想迈开的第一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四章 梦想 皇宫,两位皇子一次小小的意外受伤,捅出了一个惊天的大窟窿:根据两位皇子的指认,“小薛阿姨”,与人私通。 小薛阿姨,即李笠的妾薛月嫦,作为姊妹中的妹妹,被称为“小薛”。 至于“阿姨”,则是这个时代,子女对父亲侧室的称呼。 包括庶出子女对自己母亲(妾)的称呼。 按照两位皇子的“口供”,今日一早,他们在花园里,和几个伴当玩捉迷藏。 两人在花花草草之中转来转去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在“嗯嗯啊啊”的喊。 听声音,好像是个女子在哼哼,但又有喘气声,于是好奇,便循声摸了过去。 过去一看,一座假山后面,小薛阿姨和一个男子抱在一起,好像是在玩游戏。 似乎是因为天热,两人都衣衫不整。 两位皇子偷偷看了一下,被两人那奇怪的姿势和动静吓到了,掉头就跑,结果脚下打滑,相继摔倒,擦破膝盖、手掌、额头。 本来想遮掩,但还是被伴当发现,于是,阿娘就知道了。 至于那个和小薛阿姨玩游戏的男子,两位皇子描述,大概是身高八尺,孔武有力,面白无须,国字脸。 左边面颊有一颗痣,很好辨认的。 仔细问清楚事情经过的李笠,一脸平静的看着“小薛阿姨”薛月娥,薛月娥愣愣的看着两个指认她与人私通的小家伙,目瞪口呆。 坐在李笠旁边的黄姈,眼皮跳了跳,问两个小家伙:“所以,你们是怎么摔破手脚的?” 嫡次子李时,和庶出的弟弟李昭(薛月娥所生),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回答:“是从树上摔下来的。” 果然。 黄姈心中一叹,问:“那,为何说,看见小薛阿姨,在假山后面,和人玩游戏呀?” 李时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李笠,咽了一口口水,回答:“阿耶问,问..孩儿,只能、只能按阿耶问的问题,回答...” “阿耶问的不一定是发生的事啊?”李笠问,其实他心中有了答案,但还是没吭声。 “孩儿、孩儿怕答得不好,阿耶生气...”李时的声音变小,黄姈看看李笠,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你看,没错吧!”的意思。 “你们那...下次有什么事,直接说,不要紧的。”黄姈决定不惩罚两个小家伙,本来,偷偷爬树是禁止的,一旦违反,要惩罚。 李时和李昭闻言松了一口气,见阿娘让他们出去玩,兴高采烈的跑出去。 “所以,这就是诱导性询问的威力,碰到别有用心的人,好人就要倒霉了。”李笠做了总结。 两个儿子意外受伤,他根据“以前”看书学来的知识,即兴表演了一下。 让黄姈和薛月娥知道,对孩子进行诱导性询问,会得出什么结果。 哪怕这诱导性询问,其实是询问者无意间引发的。 “都说童言无忌,但是,孩童的心智不全,他们对周边事物的理解,和成年人不同,有时候会下意识说谎,却不知,说谎造成的后果有多严重。” 李笠缓缓说着,给妻妾做“科普”。 “孩子受伤,大人关心,首先想到的可能是‘你是不是被打了’,可‘打’这个字的意义,在孩童看来,未必就是被殴打的意思。” “或许,只是两个孩子之间嬉戏,不小心的一次触碰,他们理解为就是‘打’。” “而大人听了,认为是自己孩子被殴打,自然就会情绪激动,要给儿子出头,而大人处于预设立场,问出的问题,就会带着诱导性。” “就有一个案子,某个村庄,几个孩童出去玩,回来时少了一个,大人们,包括那孩子的家长,便询问这几个孩童,少的那个,出什么事了。” “问来问去,居然得知是有人把那孩子拐走了,其人样貌特征、衣着,孩子们都说得很详细,于是四处找人,没找着。” “后来,人倒是找到了,就在村边水塘,已经淹死了。” “于是大人们又问那几个孩子,这次,是直接问,你们知道某某某(溺死孩子的名字)怎么了么?” “孩子们回答,知道呀,他掉到水塘里,久久不见出来,我们就回家了。” 说到这里,李笠看着妻妾:“这就是诱导性询问出的岔子,孩童失踪,大人先入为主,认为孩子失踪,或许是有人拐了,于是以这个预设立场进行提问...” “接受询问的孩子,害怕引来大人不快,就会潜意识顺着提问,对提问给出的选项进行选择。” “他们当然知道,那孩子是落水了,但面对大人的询问,他们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根据大人提出的选项,一步步做选择。” “一次次选择的结果,就是给出的说法,和事实越来越远。” “这种诱导,是无意中发生的,但若有人故意引导,对每一个问题,都精心设置选项,引导孩童的回答,一步步向自己想要的结果接近...” 李笠看着薛月娥,笑起来:“若真是这样,就会酿成一场悲剧。” 薛月娥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她得知儿子受伤,心急火燎的跑来看,结果,李笠的一场“即兴表演”,吓得她魂都要飞了。 黄姈则若有所思:今天这件事,李笠给她提了个醒: 往后生活中,若因为某些原因,询问孩子们时,一定要避免“诱导性询问”。 李笠又说:“小孩是这样,老人同样如此,老人因为年迈,神志不清,也容易出现这个问题。” “所以,提刑司的办案条例里,针对询问小孩和老人时的情况,作出了许多规定。” 李笠说到新建立的提刑司,来了精神。 “专业的机构,就该有专业的人员,处理刑狱诉讼事宜,一定要专业。” “无论是问口供,查物证,勘察现场,以及验尸,还有对应的记录,都要专业,” “如果因为业务不精,导致一件冤案发生,对于执法者而言,或许只是一次错误,对于受害者及其家属来说,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提刑司,不能只靠个别好官来撑门面,而是要靠大量训练有素、专业素养过硬的官吏,来构建全国范围内,相对公正的司法体系。” “百姓,不在乎做皇帝的是什么人、姓甚名谁,他们在乎的,是能像样的活下去。” “他们在乎的,是租赋的征收、劳役的征发不要太重,官府断案、处理纠纷,要公平。” “但是,传统体制下,地方官掌管司法,因为个人能力有高有低,所以公平性总体而言难有保证。” “若主官昏庸,那些精通刑狱诉讼的奸猾小吏趁机上下其手,当地百姓就有得受了。” “所以,要让新朝给百姓的感受和前朝不一样,其中一项举措,就是司法改革,让一个个专业素养过硬的司法官深入基层,用事实让百姓明白,世道真的变了。” “想要提升人员的专业素养,自然要不断进行培训,培训不仅针对‘老人’,也要针对‘新人’。” “确保做到提刑司的官吏,在刑狱诉讼这块,是最专业的。” 李笠这一番话,黄姈和薛月娥各有感触。 黄姈的感触,来自父亲黄大车当年所说的一些话。 黄大车是鄱阳城里的地头蛇,没人敢欺负黄家人,所以,女扮男装的黄姈,自幼得家庭庇护,没经历过什么“黑幕”。 但是,黄大车时常跟她说公廨里是如何的凶险,尤其那些刑狱吏,真要“吃人”,是可以把人吃得干干净净。 刑狱吏的一些手段和伎俩,黄姈听父亲提起过,只觉世道险恶。 如果地方官无能,公廨刑狱吏兴风作浪,寻常百姓碰到一次,极有可能会家破人亡。 所以,提刑司的设立,确实有必要。 一件事,做不做的好,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李笠当了皇帝,想着有所作为,而不是花天酒地,让黄姈觉得很高兴。 让“专业”的提刑司来执行司法权,加上其他一系列的新政,才能让新朝渐渐摆脱腐朽的旧制度,焕发出活力。 而薛月娥的感触就是:李郎真厉害,什么都懂。 做什么都是对的,她只要跟着叫好就行。 寻常百姓生活过得如何,与她无关,她是李笠的女人,那么,在容颜未衰之前,能多和李笠在一起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她肚子争气,给李笠可劲的生儿子,等自己年老色衰,再不得李笠宠爱时,就要靠儿子们了。 按惯例,宗室要出镇地方,到时候,儿子去外地上任,她便跟着去。 以“老主母”的身份,得儿子妻妾的尽心伺候,如同佛像一般被众人供着,可不比留在宫里,人憎狗嫌好得多? 所以,多生儿子才是关键的,而想要要多生儿子,就得... 薛月娥给李笠捶背,靠在耳边,一边说话一边吹气: “三郎~~~,九嫔位置空了八个,不选些人入宫,多热闹热闹?” 李笠被薛月娥吹得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不过还是说:“够了够了,五个就够了,晚上忙不过来。”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薛月娥意有所指:“是妾和姊姊让三郎累着了?” “累?!”李笠眉毛一挑,“男人怎么能说累?” 薛月娥轻轻咬着李笠的耳朵:“那,把剩下八个位置,补齐吧。” 这叫欲擒故纵。 “咳咳,我现在,正处于事业的上升阶段...”李笠正色道,“精力,要放在事业上。” 薛月娥见小伎俩得逞,搂着李笠的脖子:“那,今晚,妾给三郎弹几首新谱的钢琴曲。” 新朝后宫制度,照搬前朝,妃嫔等级亦是如此。 皇后之下,有贵妃、贵嫔、贵姬(贵人),此为三夫人。 三夫人之下,淑媛、淑仪、淑容、昭华、昭仪、昭容、修仪、修华、修容为九嫔。 又有婕妤、容华、充华、承徽、列荣,为五职, 还有美人、才人、良人,为散位。 李笠做了皇帝,正室黄姈当然为皇后,立赵孟娘为贵妃,薛氏姊妹为贵嫔、贵人,段玉英为淑媛。 毕竟是跟了十几二十年的枕边人,又都给他生下儿子,“编制”上不能亏待。 后宫的“编制”还空了许多,不过李笠的心思可没放在女人身上。 对他而言,统一天下,结束乱世,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梦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五章 观察四方 舆图前,李笠向卫王李昕讲解长江中游形势,李昕即将作为“江沔观察使”,率军离京,驻扎江沔地区。 这个职务,前所未有,为临时设置的使职,作为皇帝派遣的使者,驻扎地方。 不干涉地方行政、司法、军政,单纯驻扎,“观察”四方,位比行台尚书。 也就是说,李笠把侄子作为鹰犬,安排到地方,监视长江中游地区,为皇权的屏藩,履行宗室的职责。 顺便在江沔地区开荒、屯田,养战马。 新朝建立,李笠在王爵中新设亲王(国王)爵,位在郡王之上,追封已故长兄为卫王,追封已故次兄为滕王。 于是,长兄之子李昕顺理成章“继位”为卫王。 李笠把自己的庶子李旸(赵孟娘所出第二子),过继给已故次兄为嗣子,给次兄延续香火,所以李旸为滕王。 当初,鄱阳湖畔白石村的李家三兄弟,构成了新朝帝室、二王的谱系。 卫王李昕即将到江沔赴任,李笠讲解长江中游形势,是要提醒侄子,汉水入长江口一带地区的重要性。 “你的一万兵马,卡在汉水入江口处,依托新建要塞,和鲁山城互为犄角,可以直接封锁汉水航道,并能将长江航道卡上一半。” “那么,若长江上游荆、湘,以及汉水上游襄、沔地区有人起兵造反,要顺流而下,就得先拔掉汉水入江口处的要塞,才能打通航道,” “一开始,你只需守,等下游讨伐大军抵达,就可以出击。” “若上游地区有人起兵反叛,却没顺流而下,而是引狼入室,意图割据,你不用管,朝廷自然会派大军讨伐。” “你只要确保麾下兵马牢牢钉在汉水入江口处即可,让对方如鲠在喉。” “若太平无事,那么,屯田事务以及马政要上心,江沔地区还有大量土地可以开荒,变成良田,变成牧场。” “开荒、屯田很重要,马政也很重要,孰先孰后,如何平衡,你自己把握。” 李昕即将出镇地方,担当大任,但任用却和前朝惯例不同: 李昕不担任江、沔地区任何一州的刺史,而是率领所部兵马作为一颗“钉子”,钉在郢州夏口对面(长江北岸)的汉水入江口处。 汉水,又称夏水、沔水,其入江口,称为夏口,入江口附近地区,称为夏首。 因为历史原因,夏口这一地名南移,从长江北岸移到江对面,所以如今的郢州州治夏口,在长江南岸。 而北岸,汉水入江口处地区(夏首),有鲁山城作为戍堡,扼守汉水航道。 汉水入江口,连带南岸地区,即后世的武汉三镇,扼守长江、汉水航道,位置十分重要。 萧齐末年,雍州刺史萧衍起兵,其兵马沿着汉水顺流而下入江,先攻破鲁山城,舟师才得以入江,去攻打郢州夏口城。 现在,李笠让唯一一个成宗室李昕,率兵驻扎夏首地区,还配备火炮,就是要确保长江中游形势一旦出现变化,李昕能第一时间防止局势恶化、失控。 若局势真的失控,李昕就要守住夏首,至少为下游地区争取应对的时间。 此外,驻扎夏首的李昕,还要掌管江沔地区(汉水下游地区)的屯田、养马(马政)事宜。 并且,提刑司、转运司的“大区级”官署会设在夏首,处理江沔地区事宜,但这两个官署,不归李昕管。 如果任命李昕为郢州刺史,其实就可以履行扼守江、沔航道的职责,李笠却没这么做,这是他针对旧体制弊端做出的改革尝试: 这个时代,宗室深度参与政治,是为“宗王政治”,并形成了一系列惯例、制度。 这种制度如同一把双刃剑,用起来很麻烦,稍不留神就会出事。 南朝历代都会派宗王出镇地方,镇守要地,确保长江中、上游地区不出事(一旦有人起兵,就会顺流而下直接进攻建康。) 但镇守地方、提防地方叛乱的宗王,自己也会渐渐被权力腐蚀。 会被当地豪强出身官员怂恿,被左右僚佐怂恿,成为地方叛乱的根源。 按后世一句话,那就是“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所以,出镇宗王必须定期轮替,以防在某个地方待久了,尾大不掉。 梁国的经验表明,宗王定期轮换出镇,效果还行,但是关键时刻,依旧会出问题。 问题在于,无论地方主官(刺史)由谁来担任,中央和地方的矛盾都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交通工具也很落后,所以中央和地方的联系,“延迟”问题很严重。 若地方事事都要请示中央,听命令再行动,极易误事。 譬如,地方官面对突发事件(譬如叛乱、外敌入侵),若要请示朝廷再行动,容易反应迟缓。 可中央放权地方,对地方管得松了,地方自主权过大,就容易失控(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以宗王出镇地方,其实不能很好解决这个问题,中央(皇帝)不放心外人,担心外人在地方做大,难道就放心自家人,不怕自家人在地方做大? 宗王政治的问题,不仅在于中央和地方这层关系,即便在中央内部,也是个大问题: 皇帝驾崩,新君即位,辅政大臣若是外人,江山极易易主。 可即便辅政大臣为宗王,江山也极易易主,不过相比外姓篡位要好些,只是帝系转移,江山不改姓。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哪个皇帝所能接受的:我的家业就该我子孙继承,被堂兄弟叔伯夺了去,和被外人夺了去,有何区别? 所以,重用宗室,帝系容易更替;不重用宗室,就会被外人乘虚而入,该如何平衡呢? 平衡不了。 这就是个死局。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因为这个时期的皇权相对较弱,无论是外戚、外臣、宦官、武勋、宗室,都会对皇权构成威胁。 孑然一身的皇权,面对如此之多的敌人,防不胜防。 无论重用哪一个,都会致命,便只能玩平衡,然而,玩平衡需要极高的政治能力,靠着投胎当皇帝的人,玩不转。 所以,南朝历代国祚不长。 李笠明白,若自己在位才两三年就去世,毫无疑问,儿子守不住江山。 这是必然,哪怕黄姈做摄政太后,也躲不过外戚黄家膨胀,然后鹊巢鸠占的结局。 现实就是,他的儿子们还小,宗室就只有李昕一个成年人,若还提防宗室,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必须重用李昕。 但重用的后果,就是李昕必然羽翼渐丰,他在位期间倒无所谓,可等儿子即位后,对资历、声望、门生故吏众多的堂兄不放心,于是必然内讧。 李笠便要换一种用法。 在不破坏现有地方行政区相互掣肘、平衡的前提下,在汉水入江口地区(夏首),设一个地方权力副中心。 这个权力副中心,掌司法权、物资转运调动权,由皇帝任命的人各自担任主官,有一定的自主权,可以先做事,后请示、报备。 李昕以“观察使”的职务,率领一万中军驻扎,配有火炮,不干涉地方事务,顺便保护提刑司、转运司官吏,使其能够有效的“现场办公”。 长江中游地区,包括沔北地区,各类案件复核,在夏首的“大区级”提刑司署进行。 除了死刑要上报中枢,由皇帝勾决外,其他案件,由位于夏首的提刑司署自行审核、予以实行,事后上报尚书省。 若尚书省觉得案件有问题,再走程序重审。 夏首又有“大区级”转运司署,负责中游地区的物资转运以及赈灾事务,可以就近处理突发的民政事件(调集物资救灾、抗灾、赈灾),事后上报。 若尚书省觉得处置不妥,再走流程重新处理,反正先把事情办了再说,不能凡事都上报、等决定再实行。 而卫王李昕,只承担军事职责,防止内乱、震慑各州军事主官的责任,不插手地方军、民事务。 一旦中游各州出现变乱,当地官军无力平叛,那么李昕就可以派出军队,第一时间协助当地官军平叛。 若出现大规模叛乱,李昕的职责,就是守住夏首地区,让叛军如鲠在喉,挡住叛军前往下游的脚步,给朝廷争取时间调集平叛大军。 而装备着大量火炮的平叛大军,没人可以抗衡。 火炮,就是李笠的底气,他不打算将火炮普遍装备军队,而是要握在手中。 包括火炮、火药的制作。 只要有火炮,他就不怕地方大员造反,也不怕对方勾结外敌,因为有了火炮,他的中军在战场上,不怕任何对手。 这也是李笠决心破局“宗王政治”的底气所在:宗室不需要掌握地方大权,只需拿着御赐“手枪”一把,震慑地头蛇即可。 “手枪”子弹只有两三粒,杀不死一群人,但足以杀死敢冒头的人。 宗室靠着“手枪”拖延时间,然后,手持“机枪”、弹药充足的中军赶到,就能把造反的地头蛇们全部“突突”了。 因为出镇宗王手中只有“手枪”,弹药数量有限,且无法在地方抓行政权、司法权,所以,手中有“机枪”的皇帝,不需要过于担心地方宗室在地方做大。 “你到了夏首,不需要担心流言蜚语,安心做事。”李笠交代侄子,“有什么话想说,直接写信给叔叔。” 李昕点点头,想了想,问:“那,叔叔,将来,将来若北伐,我还能有机会...” “有,你不可能旁观。”李笠笑起来,“我们李家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军功!而不是出身,也不是姻亲!” “我们要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就得有过硬的军功,宗室们不能荒废武事,既能舞文弄墨,也能带兵打仗!” “不止你,你的侄儿们,将来都要上战场,用事实告诉所有人,李家儿郎的‘武风’,是天下一等一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六章 物是人非 鄱水畔,一处酒肆二楼,萧大款看着鄱水上百舸争流,默不作声。 窗外街道,行人熙熙攘攘,摆摊的商贩不时吆喝,与前来买东西的人高价还价,到处喧嚣不已。 这里很热闹,不亚于建康秦淮河。 萧大款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岸上的“报纸”,房内除了他,还有两人,身着青衣,默默站在一旁。 他拿起“报纸”,仔细看起来。 报纸,是一种刊载着各种消息的纸制品,据说最早出现在鄱阳。 报纸上刊载的消息,有官府发布的公告,有商讯,有各地消息、奇闻异事,以及“连载”的志人志怪故事,是打发时间绝佳的读物。 萧大款通过这种定期“发行”的读物,了解着时事,为有些压抑的软禁生活,带来些许“活力”。 虽然这份名为“鄱阳时报”的报纸,刊载的大部分是饶州以及周边地区的“时事”,但足够让萧大款“透透气”了。 他在报纸里,看到了民生百态,看到了各种商讯,以及讣告,还有婚讯。 这让从天上坠落尘世的萧大款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死囚犯。 萧大款看着报纸第一版,再次被其头条所吸引“公告朝廷行三省六部制!” 何为三省六部制? 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此为三省。 简单来说,中书省负责撰写皇帝诏敕(决策),门下省负责审核诏敕,尚书省负责执行诏敕、处理政务。 此外,还有秘书省、内侍省,却只是管理国家典籍图书,以及侍奉皇帝起居的官署,因为不管政务,无法和三省相提并论。 六部,对应尚书省下六曹,吏部、祠部、度支、左民、都官、五兵。 不过,这是梁国的六曹,现在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主官为尚书。 同梁国一样,新朝六部,下辖各司,梁国有二十三司,新朝六部,各部各辖四司,有二十四司。 不过,总税司和转运司、提刑司并不在六部二十四司之内。 萧大款作为曾经的“录尚书事”,最关心的就是三省六部制架构和职能。 虽然他现在已经成了前朝宗室,被软禁在鄱阳,但闲着也是闲着,觉得自己若是有空,还是要多动动脑子,免得郁郁而终。 只要李笠不杀他,他就要和对方比谁活得更久。 按照报纸上的介绍,中书省主官为中书令,副官为中书侍郎,主要职官为中书舍人。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中书省就国家大事、主要官员的任免,替皇帝起草诏敕(主要是中书舍人负责),即决策。 门下省主官为侍中,副官为黄门侍郎,主要职官为给事中,负责审核朝臣奏章,复核中书省诏敕,若认为诏敕不合适,可以将其“封驳”、退回。 尚书省主官为尚书令,副官为左右仆射。 尚书令为虚职,实际省务,由左右仆射分担,又有各部尚书以及佐官,负责诏敕、政务的执行。 三省的官职、职能设置,其实和前朝并无太大差别,但萧大款还是很关注,想看看李笠这个篡国逆贼,要如何推陈出新。 对于萧大款这些前朝宗室而言,李笠就是篡国逆贼,哪怕对方立下再多功劳,事实就是篡夺了萧家的江山。 但萧大款心中,对李笠的恨意倒不是很大,因为他渐渐明白一个事实:侯景作乱时,梁国就已经很危险了。 理由有二:其一,侯景以不满千的残兵起事,到攻入台城时,据说众有十余万,这十余万人,可都是梁国的百姓、官吏。 这些人跟随侯景作乱,总不能都说是被蒙蔽,由此可见,当时国家内部积累的民怨有多大。 其二,台城被围时,占据兵力优势的勤王诸军,表现可疑。 萧大款觉得,若不是当时李笠表现出色,协助官军解了台城之围,并击败、俘虏了侯景,侯景作乱带来的影响,恐怕会很大。 国家经过如此一劫,搞不好会国力大衰,又会被东西二魏趁火打劫,内忧外患之下,国祚能持续多久? 萧大款仔细想过,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就是祖父辛辛苦苦维持了将近五十年的局面,其实到了太清年间,已经很危险了。 许多人对朝廷心怀不满,一些地方豪强希望中枢出事,自己好浑水摸鱼。 还有一些宗室旁观,等着侯景这条疯狗咬死皇帝、皇太子,自己才好更进一步。 所以,当侯景作乱时,有不少豪强响应,又有许多不得志的官吏也附逆,甚至有大量奴婢参加叛军,才让侯景有如此声势。 正是因为梁国内部出了问题,当初坐镇河南,坐拥十余万兵马都无法渡淮的侯景,才能召集大量兵马,攻入建康,围困台城。 而勤王诸军虽然兵力众多,却总是吃败仗,无法给台城解围。 萧大款甚至想过,一旦侯景得逞,攻入台城,那么他们兄弟和父亲、祖父,会有什么结局? 或许,他们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是一个人,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想到这里,萧大款放下报纸,再次看着窗外鄱水景色。 祖父面临的问题,李笠现在篡位当了皇帝,同样会面对,所以,萧大款想看看,这个乱臣贼子当了皇帝,要如何解决一个个顽疾。 检寺、行三省六部制,地方上行政、司法、军事分权,都是李笠采取的措施,效果如何,得由时间来证明。 而让萧大款关注的还有件事,那就是传得越来越广为人知的“考试选拔入仕”。 梁国有考试选拔制度,但仅限于国子学,而想要入国子学读书,可不容易。 新朝或许会实行的考试选拔入仕制度,考试门槛降低,据说,参加考试的人,不需要成为国子生,而是只要为良民,有户籍,就可以参加。 据说,考试会分士、庶两榜,士族子弟和庶族子弟分榜竞争,只要榜上有名,就能做官,入流(为流内官)。 这只是传言,但必然事出有因,萧大款在国子学读过书,知道这种“考试选拔入仕”制度对于士、庶子弟的吸引力有多大。 许多士族子弟,想要获取入国子学读书的资格,十分困难,遑论庶族子弟。 所以,一旦这种考试选拔制度真的实行,必然能够拉拢大量(低级)士族、庶族人心,届时,支持新朝的人,会多上许多。 想着想着,萧大款只觉心中百味杂陈,李笠确实有才能,也有付诸实施的决心和担当,他很佩服。 但越是如此,越让萧大款觉得失落:一个篡位的奸臣,篡位称帝后表现得越好,不就越证明前朝被取而代之,是理所当然的? 并不是随便哪个人,愿意当众承认自己无能的。 而萧大款现在能做的,就是做个观众,在鄱阳静观时局,看看李笠能做到什么程度。 前提是他能寿终正寝。 李笠篡夺了江山,把他们这些前朝宗室,都迁到鄱阳来,监视居住。 他们成了砧板上的肉,命运,全在李笠一念之间。 萧大款不知道里会不会放过他们,或者放过未成年的前朝宗室,但到鄱阳以来数月的生活,让他感受到李笠的自信。 他们这些前朝王侯,已经变成庶民,成了笼中鸟,却竟然有机会“出笼透透风”。 可以在人“陪同”下,在城里逛街,流连于食肆、酒肆以及各种娱乐场所,当然,不可鞥能天天都出来。 甚至可以出城,在城郊走走看看、譬如泛舟城东东湖。 李笠这个乱臣贼子,似乎根本就没打算把他们和外界彻底隔绝开来,无所谓他们和鄱阳百姓接触。 不怕有人奉前朝王侯为主,在鄱阳起事。 这就是自信,因为鄱阳是李笠的家乡,是李笠的根基所在,李笠根本就不怕前朝宗室在鄱阳的小范围活动,导致萧氏有机会翻盘。 萧大款离开酒肆,缓缓走在街道上,向鄱阳城南门走去,几个男子跟随左右。 他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看着城南门旁边,十分热闹的鱼市,忽然想起自己所听到的一些事。 鄱阳人对“李三郎”的身世很了解,甚至对李三郎的生活轨迹很熟悉,可谓家喻户晓。 李笠家住彭蠡湖畔白石村,世为吏家,据说,年少的李三郎,时常到鄱阳来卖鱼。 卖鱼的地方,就是眼前这鱼市。 萧大款停下脚步,站在鱼市门口,看着里面熙熙攘攘的景象,闻着扑鼻而来的鱼腥味,觉得有些恍惚。 鱼市依旧在,却已物是人非,当年在这里卖鱼的李三郎,已经是坐北朝南的皇帝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七章 妖、妖术! 天气晴朗,微风吹拂,天华寺内,一座小楼上,冯绪看着四周一片阡陌连天,只觉心旷神怡。 这么多田地,名为天华寺产,其实是他家,以及另外几个大户的。 而天华寺能屡次扩建,有了今日像模像样的规模,也是多亏了冯家牵头,几个大户慷慨相助。 所以,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天华寺香火鼎盛,而大户们的田产得以免租赋。 他喝了一杯茶,继续看手中的报纸。 报纸来自江陵,刊载着许多消息,这让常住家乡的冯绪,不需要去江陵,也能了解许多时事。 譬如,饶州乐安铜矿,开采量持续上升,预计今年全年,产铜能达到六百万斤,这可是不得了的数字。 所以,去饶州贩卖铜的商贾,不愁进不到货,江陵的铜价,明年年初或许会小降。 又有,郢州夏口,新建一座砖场,投产后,预计产量为每日一万块砖。 看到这里,冯绪觉得难以置信:每日产砖一万块?那得动用多少人手制砖、烧砖? 要用掉多少石炭? 烧这么多砖,卖得出去么? 他继续看下去,又看到一条消息:夏口对面,江北岸,夏首地区,要大兴土木,修建新的城池,和鲁山城互为犄角,扼守汉水航道。 而且,转运司官署会设在夏首新城,提刑司官署同样设在那里,往后,江沔地区的物资转运,以及案件审核,夏首官署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看到这里,冯绪有些心烦,将这“发行”于半个月前的“报纸”放到一旁,让僮仆收好。 朝廷调一万兵马,驻防夏首,此举意味深长,冯绪认为,朝廷调兵来江沔,目的之一,怕不是为了“检寺”,以及接下来的“检籍”、“检地”。 所以,为了保住家产,为了保住这么多不用交租的土地,以及耕种土地却不用向官府服劳役的隐户,今天这件事,必须闹大。 一定要见血,出人命。 死的人越多,越好。 冯绪将视线投向寺外,只见寺外道路远处,是一片旌旗招展。 那是检寺的地方官吏,在期限过后,见天华寺不配合,便带着官军来强行检寺。 要清查田产,对超额的田地征田租(今年秋天起),让至少七成和尚还俗,让至少六成寺户编为官府的编户民。 若让官府得逞,冯家的损失且不提,接下来,官府必然得寸进尺,开始检籍、检地。 一步退,步步退,所以冯绪决定要撑住天华寺这杆大旗,让官府的检寺闹得民怨沸腾,那么,后续的检籍和检地,就不了了之。 他的视线,转到官府队伍和寺庙之间的空地,那片空地上,聚集着大量百姓。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黑压压一片,如同一堵墙,堵在官府队伍前方 如果官府的队伍要强行入寺,就只能突破这群人,因为道路两旁都是水田,只能沿着这唯一一条土路前进。 对方一旦对这些手舞寸铁的百姓动手,就会出人命,死的人越多,激起的民愤就越大。 想到这里,冯绪嘴角微微上翘。 这些聚集起来、赤手空拳要保卫天华寺的人,要么是虔诚的信徒,要么是给寺庙耕种田地的寺户或佃农,还有被鼓动起来的普通百姓。 人数上千,群情激奋。 在冯绪的一番鼓动下,这些人都相信保护天华寺,就是积累功德,若出意外死了,也能转世投胎到富贵人家。 而那些寺户、佃农,被冯绪“提醒”,知道天华寺一旦被检寺,自己就会无地可种,养不活家人,度不过今年的冬天。 所以,这些人要和天华寺共存亡。 当然要共存亡,天华寺周边的地,可不是随便谁想种就能种的,这帮穷鬼,想当佃农,还得“懂事”。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懂事”,就是要给孝敬,或者,让妻女给管事的“暖床”,伺候舒服了,才有地种。 妻女漂亮的,有好地种,妻女丑的,就种差地,有妻女却舍不得让妻女“暖床”的,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如今,自家妻女凭本事换回来的种地资格,就要被官府废掉了,换谁谁不急? 冯绪想到这里,咧嘴笑起来。 他今日来到天华寺,就是要现场“督战”,尽一切可能,闹出人命,弄得民怨沸腾。 他可不是一个人在坚持,周边的大户们,都有这种念头,所以,只要开了个“好头”,那么接下来,就该上万言书了。 冯绪觉得,新朝皇帝,是前朝臣子,篡位登基称帝,一定会在乎名声。 而朝中一定有等着看新君闹笑话的人,只要这里事情闹大了,想来,新君会打消继续检寺的念头。 不知不觉,日上中天,已然是午时,按照方才随从的禀报,官府来人要在午时过后动手,若有人阻拦,后果自负。 冯绪又等了一会,看着日冕,发现已经是午时二刻,见官府的队伍依旧没有动静,有些失望:莫不是想改日偷袭? 随后冷笑:没用的,你们的队伍,只要接近天华寺三十里范围,就会有人通风报信。 不管你们是白天来、晚上来,天华寺随时会聚集上千百姓,挡在你们面前! 正当他得意之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宛若晴天霹雳,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从榻上滚下来。 呼啸声起,似乎有一物从半空中飞过来,径直落在寺里,直接把大殿给砸出个大洞。 不,不是大洞,是大殿屋顶有一半塌了。 冯绪看看那倒塌的大殿,又看看外面,却见官府队伍所在位置,白烟弥漫。 忽然,他看见队伍前方火光一闪,浓烟大作,雷鸣声起。 呼啸声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楼边飞过,然后将寺内一座房子砸垮大半。 冯绪只觉得后背发凉,汗毛倒竖:怎么回事?万一是我... 雷鸣声又起,寺门旁边一段墙壁忽然炸裂开来,尘土飞扬过后,已然露出一个大缺口。 妖、妖术!这是妖术! 冯绪大惊,双腿股战,想站都站不起来:官府请来妖人,以妖术祸害百姓了! 寺庙前端,空地上聚集起来的百姓,被官府的妖术震慑,虽然没出人命,但与寺庙共存亡的勇气早已没了,哭喊着四散奔逃。 他们无法往前跑,因为前面是官府的队伍。 也不敢往后跑,虽然后面是天华寺,但官府中人会妖术,这时候谁去寺庙,谁就要倒霉。 人们不顾面前都是水田,径直跑入田中,在泥泞里连滚带爬向外围跑去。 雷鸣声起,寺门另一边的墙壁,消失在尘土飞扬中。 溅射的土块,落在小楼上,吓得冯绪和随从连滚带爬往楼梯跑,一不留神,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 原本打算服从官府检寺、却被冯绪要求硬顶的和尚们,眼见官府施展妖术,把护庙的百姓都吓跑了,目瞪口呆。 看见冯绪从楼梯上滚下来,和尚们赶紧围上去:“檀越无恙?” “我,我...”鼻青脸肿的冯绪,已无之前胸有成竹的风采,发髻散乱,狼狈不已,如同落水狗。 “你们...你们先顶住!”他挣扎着起身,带着随从往后门跑,“我去叫人来!” 寺主又不是傻瓜,见态度最强硬的冯家少主都退缩了,自己没道理带着徒弟们死扛。 毕竟,官府只是来检寺,又不是杀人、拆寺。 眼见着官府的队伍向寺庙靠近,他长叹一声:“开门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八章 理由 建康东,方山津税关附近,一座玻璃作场里,几座窑炉的烟囱冒着青烟,大量身着工作服的工人,围着这些窑炉忙碌。 窑门打开,工棚瞬间被窑内火光映红,工人们按照工作流程,开始制作玻璃珠。 熔融的玻璃,流出玻璃窑,沿着输送槽向前走,形成一股通红的“长条”。 然后被旋切机切成等长的一截截,落在成型机的入口管道。 沿着管道下滑,进入一对对转的螺纹长管中间,螺纹长管对着转动,将落入其间的亮红玻璃小块不断向前输送,并让其不断旋转。 转着转着,玻璃块变成球形,亮红渐渐变暗,即慢慢冷却,等走到螺纹长管尽头时,已经变成一粒浑圆的玻璃珠。 以水力驱动的机器不停运转,一粒粒玻璃珠落入托盘中,随后被人分装入簸箕,转到一个个坐着的工人面前。 这些身着工作服、戴着袖套的男女工,坐在“工作台”后,一个个都是髡发,发长不过寸,将面前簸箕里的玻璃珠一个个拿起,仔细端详着。 发现有瑕疵的玻璃珠,便放到身边一个小提篮里,这些残次品收集起来后,要回炉重熔。 合格的玻璃珠,会进入下一道工序:包装。 有大量男女工来负责包装:不同尺寸的玻璃珠,有不同尺寸的木盒来盛装。 包装好的“产品”,还要经过“抽检”,抽检人员随意抽查包装好的木盒,打开后对里面的玻璃珠进行检查。 只有抽检合格,“产品”才会装箱,若不合格... 自然有相应流程来处置。 少府寺的这个玻璃作场,日产玻璃珠五千颗以上,虽然产品不愁销路,却不会为了赚钱,将粗制滥造的产品销售出去。 毕竟,如今的少府寺,和之前的少府寺已经不同了。 少府卿贾成,今日来作场巡视,他看着工棚里正在忙碌的工人,足有一炷香时间,暂时没发现有违反工作纪律的人,很满意。 李笠当了皇帝,李家产业自然就成了皇家产业,渐渐纳入少府寺管辖。 但并不是少府寺吞并了李家产业,而是李家产业吞并了少府寺:李家各产业的管理人员,进入少府寺任职,对少府寺现有制度(手工业方面)进行改革。 将以服务皇帝为主的少府寺,转变成能够通过兼营产业,给皇帝带来滚滚财源的摇钱树。 而这个玻璃作场的产品,不仅在三吴地区销售,还会销往海外,“开拓市场”。 贾成看着繁忙的工作场景,不想打乱生产节奏,就在工棚外站着看,问陪同视察的官吏:“这些新员工,适应了俗世生活么?” 一名官员回答:“适应了,至少在作场里的起居很规律,该上班的上班,该娱乐的娱乐,该休息的休息。” 贾成点点头:“等时机合适,组织男女工相亲、成家,成了家,心就定了。” 他向前走去,边走边听官吏汇报还俗僧尼在作场的工作、生活情况。 去年,还未改朝换代前,朝廷就开始“检寺”,如今将近一年过去,成效显著。 别处不说,就说建康,建康之前大概有佛寺近六百座,僧尼数万人,许多寺庙名下有大量不缴租赋的田产,以及大量不服劳役的寺户。 现在,一番整治之后,建康城里的佛寺剩下二十座(大小合计),其余佛寺均已变成民宅,其佛像进行了相应处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七成的僧尼还俗,七成的寺庙田开始缴税,而所有的寺户都已经取消寺籍,编入官府黄籍。 建康城里,只有获得“许可”的寺庙,才可以进行质举、借债的“业务活动”,不过,经营逆旅、佣书等“业务”,不需要特别“许可”。 检寺的效果,初步看来不错,但是大量还俗的僧尼需要安置,有的人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但有的人无家可归。 或者,有的人虽然有家、有亲人,却不想回去,所以,如何安置这些还俗僧尼,是一个必须慎重处理的问题。 对此,官府采取的办法有不少,其中之一,就是组织这些还俗的僧尼入建康各作场做工,转变为包吃住的工人,从事手工业劳动。 有地方住,有事情做,可以靠认真劳动,自己养活自己。 而不会因为无处可去、流落街头,最后沦为乞丐或者饿殍。 为了避免不良之辈将还俗僧尼拐卖做奴婢或者沦落风尘,少府寺承担起了监督职责: 定期对还俗僧尼的现状进行检查,绝不允许任何人将这些宝贵的劳动力“挪作他用”。 之所以由少府寺牵头,是因为皇帝要将大量从寺庙里释放出来的劳动力掌握在手中,扩大少府寺产业的规模,提升盈利能力。 贾成登上一座小楼,看着四周浓烟滚滚的大量作场,看着那高高的砖场烟囱,想起李笠说的话。 “有流言,说是因为我下令检寺,触怒了佛祖,所以,我娘才会病死的,这简直是笑话!” “佛祖那么明事理,真要生气了,只会来找我算账,为难我娘做什么!” “前朝武皇帝,吃斋念佛几十年,给多少佛寺施舍了多少财务,四次舍身出家,你说虔诚不虔诚?结果呢?” “不要说国事,就算是鱼市里收孝敬的泼皮,也知道收了钱要办事,摊贩交了孝敬,被别的泼皮为难,他们可是要出头的!” “结果呢?建康的佛寺,拿人钱财,不给人消灾,侯景做乱,他们自身难保,这算什么?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贾成当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信佛,而李笠的回答是:“道理很简单,混入佛门骗吃骗喝的人太多了!” “有些人剃了个光头,穿上僧衣,念的是‘阿弥陀佛’,结果做的是什么事?” “佛经一窍不通,放债、做买卖倒是精通得很,暗地里还吃肉喝酒,这叫出家么?” “那么多良田,都不交租赋,还有许多奴婢伺候着,比许多庄园主的日子都过得惬意啊!” “所以,不清理这些败类,才是对不起佛祖!” “当然,有许多人是因为走投无路,实在过不下去,才遁入佛门,这样的人不是坏人,是可怜人,我们不能光把人家从寺庙里赶出来,还得给对方一条活路。” “人为何要出家?除了少数追求佛理的人,其他大多数人,不就是因为日子过不好,走投无路,才去剃度出家的?” 贾成想到这里,回头看看玻璃作场里忙碌的“髡发”男女,只觉信心满满。 对,朝廷检寺,是替佛门清理败类,让只是因为过不下去才出家的百姓,回归原本的正常生活而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九章 根本 台城北,乐游苑内,皇子们正在骑马,或漫步,或疾驰,或越障,或骑射。 又有不少青少年伴随左右,现场喧嚣不已,十分热闹。 一旁,李笠看着儿子们骑马骑得起劲,很满意。 他携家人抵达建康,要在建康过年,年后才会返回淮阴。 目的是在建康露个脸,举办一次盛大的元日大朝会,以此彰显新朝的“正统”。 毕竟,建康是之前数代王朝的国都,政治意味很浓,也是楚国的正式国都,他不能总是不来建康。 建康城该有的地位必须有,否则新王朝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如同传统观念下的结婚不摆酒。 看了一会,李笠转入旁边临时搭建的演武堂,开始试用新式武器——连发弓。 或者称连发弩? 他看着手中像弓但结构又像弩的这种连发远程兵器,觉得难以定性。 此兵器,主体为弓,弓身中部为铁制,中间开孔,弓臂为竹木制。 又在弓中部加一长杆,上有箭槽,纵向对准弓身中间的开孔,槽内可放箭一支,而长杆下方有可以前后移动的小握把。 使用时,人的左手握住弓身,右手握紧长杆握把,然后向后拉。 握把向后移动时,勾着弓弦一起动,移动到长杆末端,此时,弓弦(接近满弦)会被机括固定住,实现弩的特性: 引而不发,却不需要人力维持满弦状态,让持兵器者可以从容瞄准。 瞄好了,扣动握把前端的“扳机”,就能释放弓弦,将箭射出去。 箭是从铁制弓身中部的圆孔离开箭槽,所以是直来直往,瞄准时可以实现“直瞄”,而不是“虚瞄”。 这种弓/弩,之前就有了,适合新手使用。 因为具备弓弦“定拉距”、瞄准方便且从容特性,对于上弦动作不讲究,所以哪怕是刚学射箭才一个月的新手,都能用这种弓/弩在六十步靶距射出好成绩。 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进,将横杆变成箭匣,纵向(垂直)供箭,备箭三支,就能实现连发三箭。 接触射箭一个月的新手,用这种兵器就能射出准头不错的连发三箭。 或者,将箭匣变成横向(水平)供箭,备箭五支,就能实现连发五箭。 进一步改进,在一体化的长杆(包含了箭匣、上弦、定弦、放弦结构)里,加入省力滑轮组,使得上弦(向后拉握把)所需力量明显减弱。 再将箭匣变成“可更换箭匣”,一如枪械的弹匣那样。 一个新手,用一张连发弓/弩,在能够熟练使用的前提下,连续换箭匣,短时间可以打出爆发射速: 每分钟射箭二十支,六十步距离内,准头不错。 李笠决定将这种兵器定性为“弓”,用这种连发弓试射了一会,熟悉后,开始连续射击: 六十步靶的箭靶,很快就插满了箭矢。 短时间内,射出四十支箭,虽然右手发酸,但能活动自如。 如果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在短时间内,用正常的弓,射出四十支箭,即便弓力不到一石,也足以让弓箭手的右臂脱力,等同于暂时残废。 但是,当机械的力量取代大部分人力,用机械的结构提升了射速和准头,一个刚入门的新手,就能实现熟练弓箭手难以达到的爆发射速。 李笠仔细看着手中的连发弓,很满意。 这是好兵器,若大规模装备,可以保证军队的远程攻势极其犀利。 无论是城池、堡垒攻防战,还是野地浪战,己方弓箭手短时间内投放的箭矢,可以数倍于敌军。 问题是太贵了。 一张连发弓,弓本身不算贵,但关键就在横杆和箭匣: 结构颇为复杂,又对精密度有要求,所以造价不菲,即便量产,一套下来(含三个箭匣)就要二十贯。 二十贯,已经是一套中等布面甲的价格,且这种连发弓在日常使用中,要经常保养,且耐不得水浸、扬尘、摔打,所以故障率较高。 贵、故障率较高,破甲能力不如弩,这就意味着连发弓无法大规模装备全军。 但是,可以针对性的装备某些队伍,譬如攻坚的精锐,亦或是侍卫。 连发弓的爆发射速,在六十步左右距离具备一定准头,可以瞬间压制敌军,亦或是伏击的刺客。 这才是连发弓的合适用法,至于野战的大威力远程兵器,其实早就有了,没必要花冤枉钱。 在李笠琢磨连发弓的时候,侍卫们清理场地,备好许多布面甲,以及连发弓和大量装好箭的箭匣。 不一会,诸皇子以及同伴们纷纷入内,向李笠行礼。 比赛随后开始,内容颇为刺激: 比赛分为红、蓝两方,红方站立不动,蓝方在六十步外,向红方快速接近。 红方用连发弓射箭,射特制的箭,目标是蓝方戴在脸上的白色铁面。 蓝方身着铠甲和特制头盔,带着特制铁面,赤手空拳,不许用手(胳膊)挡脸,不许脸朝下,只能想办法躲闪飞来箭矢,一边躲闪一边接近。 若蓝方在被红方射中铁面之前,冲过红方面前的横线,蓝方赢,反之,红方赢。 这种比赛,对蓝方不利,但比赛目的是磨炼人对来袭箭矢的忍耐力,让人不会因为箭矢横飞导致心惊胆战。 一如步兵要接受骑兵冲击训练那样。 与此同时,也是为了磨炼弓箭手的心境,让其能够以较为冷静的心态,直面快速逼近的敌人。 比赛开始,同样身着铠甲、戴头盔和铁面的李笠,在场边旁观,旁观的其他人同样如此穿着。 之所以这身打扮,是为了防止意外,避免被乱飞的流矢射中。 李笠见皇太子李昕一上来就接连躲过连续五箭,以蛇形走位向前冲,很高兴: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不错嘛! 做人不能忘本,他能有今天,靠的是赫赫战功,所以,他的儿子们,就要武德充沛,不能变成文弱书生。 因为在这个时代,不知兵的文弱书生,坐不稳江山。 南朝的士族,以骑马、能开强弓为粗鄙武夫的行为,所以历代皇室,为了融入士族圈,成为其中一份子,都会极力避免和“武”走得太近。 不仅如此,开国武勋们,为了融入士族圈,让家族成为士族的“同类”,子弟大多弃武从文,讳言出身“将门”。 这种“重文轻武”、对武人的歧视,自魏晋以来,因为九品中正制的实施、门阀政治的崛起,愈演愈烈。 所以,历史上,出身北朝的隋国统一天下,也是理所当然:江山是用刀砍下来的,不是用笔写出来的。 有鉴于此,李笠才不管清流们的风评如何,他的儿子们就要武德充沛。 到了年纪就去军中摸爬滚打,他要让儿子们亲近、熟悉军队,而不是和士族子弟成日里游山玩水、舞文弄墨。 所以,陪伴皇太子以及诸皇子骑马、射箭、习武的青少年,全都是将门子弟。 当中,既有表亲(黄家、彭家诸子),也有世交(梁森、武祥的儿子们),还有出身两淮、饶州、江州的武勋子弟。 当然,重武不等于轻文,文化学习不能落下,字要练,书要读,但陪伴皇太子、皇子读书的青少年,依旧是以将门子弟为主。 李笠想清楚了,皇太子和皇子们将来要娶的正室,也会以勋贵女为首选目标。 况且,那些极其讲究出身的士族,根本就看不起他一家。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李笠不在乎士族对自家的态度,也不打算和士族结亲:你们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们! 而且,李笠认为儿子们和士族子弟谈笑风生没什么用,将来能掌握军队,能带兵打仗、打胜仗,才是根本。 不然,天下豪杰无数,凭什么听李家父子的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章 苛政猛于虎? 下午,李笠坐在凉亭里削竹子,制作“传统玩具”——竹节小人,因为需要用刀不停地削,便让儿子们到外边去玩。 几个小家伙骑着果下马(一种矮马),在凉亭附近溜圈,玩得不亦乐乎,喊声连连,十分吵闹。 入宫汇报事宜的祖珽,见李笠全神贯注忙着做事,便候在旁边,静静等着,不让内侍去通传。 又见几位小皇子玩得起劲,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祖珽忽然想到往事。 高王(高欢)有许多儿子,当年,家里也是如此热闹。 只不过,高王一直在外忙着大事,无暇顾及家中太多,家务都由正室娄氏掌管,可惜,娄氏对儿子们疏于管教。 所以,高家嫡庶兄弟间多有龃龉,若只是寻常家庭,大不了儿子们长大后分家过,不相往来。 结果,高家成了帝王家后,兄弟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亲情。 兄欺弟,叔杀侄,侮辱女眷,家族内部乌烟瘴气。 祖珽知道自己行径多有不堪,不过比起高家兄弟来,还是相形见绌。 至少他玩的女人,都是外面的,对自家亲戚女眷可没动手。 思绪回到现实,祖珽见李笠经常陪着儿子们玩耍,觉得很有意思:或许是学着那梁武帝萧衍,试图让宗室们有亲情吧。 不过,萧衍是对儿子们、宗室们不断地宽纵,李笠对儿子们,似乎不打算宽纵。 但以后会不会宽纵,还难说,而且这是以后的事,祖珽有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就要向李笠汇报。 不会,李笠注意到祖珽来了,便召其过来。 “为何脸色凝重?出了何事?”李笠问,祖珽回答:“风雨欲来,鸟兽烦躁不安。” “坐。”李笠示意祖珽坐下,祖珽谢过,坐下,说道: “陛下,检寺已经告一段落,成效显著,检籍、检地即将开始,先在三吴实行,如今,三吴可是暗流涌动。” 李笠放下刀和竹筒,拍拍手:“有什么难听的话?说来听听。” 祖珽回答:“苛政猛于虎。” “这个词真是振聋发聩呀。”李笠笑了笑,不以为意。 祖珽不可能只是来汇报小道消息,所以李笠切入正题:“接下来的检籍,检地,必然起风波,你有何建议?” “陛下,不如引蛇出洞,让那些刺头跳出来闹事,适当杀一些人,事情才好做下去,一如放火烧荒。” 这是祖珽的建议,李笠反问:“吴郡..哦,现在是吴州,一州之地,就有在编民户近十万,要是闹起来..” “不明真相的百姓被裹挟,怕不是要有数万之众,还可能拖家带口,这可不是引蛇出洞,而是引火烧身了。” “陛下,脓包还是尽快让其发了,才好挤掉,若总是红肿,而不化脓,真是麻烦。” 李笠故意装傻:“问题是,朝廷可以挑动某些人造反,但乱起来后,战事何时平息、影响范围是大是小,就不在朝廷控制之中了。” 祖珽不好挑破这种装傻,便说:“臣有一计,可引蛇出洞,却不会投鼠忌器...” 他其实是想说不如“放饵钓鱼”,考虑到李笠的出身,决定还是尽可能注意用词,避免引起李笠不快。 毕竟,人一旦富贵,就忌讳别人提起自己当年寒微之时的窘况,更别说当了皇帝。 李笠:“其实就是钓鱼嘛!说到钓鱼,朕可就精神了,现在的问题是,鱼饵放了,大鱼就是不肯咬钩,只是搅动水花,并撺掇小鱼去吞。” “小鱼畏畏缩缩,或许需要几年时间,才会下决心动口,这就让钓者很郁闷了。” “所以,不如再加把料,下口味重的鱼饵,让大鱼们憋不住,直接就扑上来咬钩。” 里看着祖珽,问:“说吧,你要下什么重口味的诱饵。” “陛下,微臣斗胆,请陛下放出风声,说要在三吴地区选美。” 李笠听了,眉毛一挑,心中吐槽:放这种假消息?你这主意算是馊主意吧? 连老妪都撩的奇男子,出的主意这么奇葩,还真是邪门歪道啊! 可我刚登基称帝不到一年,就急着选美人? 虽然是放假消息,可万一玩脱了,搞不好我就坐实昏君的名号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想了想,李笠一脸平静:都被传‘苛政猛于虎’了,那么,“好色、荒淫”的污名,好像都已经相形见绌。 祖珽见李笠没有暴跳如雷,继续说:“当然,为了避免影响陛下声誉,这只能是小道消息到处传,决不能从任何官署传出风声。” “微臣有信心,使得谣言传得让那些大鱼躁动起来,觉得可以起事,闹一闹。” 李笠笑起来:“这算是教唆犯罪,或者说,是钓鱼执法啊!” 祖珽也笑起来:“食、色,性也,能刺激凡夫俗子的,无非是这两个字。” “民以食为天,若在‘食’上做文章,哪怕只是假消息,一旦放出去,后果或许会很严重...” “那么,这谣言从女色上做文章,就既能传得纷纷扬扬,又能避免各地真的民怨沸腾。” “毕竟,寻常百姓家里的妻女,容貌好不到哪里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反倒是那些豪强大户,家中女儿或许养得白白净净,貌美如花,听了消息,或许,会坐不住。” “当然,其中不乏有愿意献出女儿,以便鸡犬升天者,但恐怕更多的人家,是不愿意自己如花似玉的姊妹或者女儿入宫的。” 李笠对此有些怀疑:“你真的有把握?万一朕的名声...” 祖珽表态:“事情若搞砸了,微臣愿承担一切后果。” “你有多大脑袋,担得起这个后果。”李笠笑着摆摆手,“算了,朕行得正、坐得直,无所谓些许谣言,你仔细布置。” “谢陛下信任!”祖珽再次表态,他不会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可不敢让李笠的名声有这种污损。 检寺告一段落,祖珽要再为李笠的马前卒,一定要实现“教唆犯罪”。 让那些必然反对检籍、检地的三吴地头蛇,安耐不住,跳出来兴风作浪。 而不是像现在,得朝廷张榜公告即将在三吴地区检籍、检地后,沉默不语,却暗地里开始撺掇小鱼小虾搞事。 三吴地区,确实开始有暗流涌动,祖珽认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所以必须“诱导”那些心中极度不满的地头蛇,尽快跳出来搞事。 只有收拾了这些人,检籍、检地事宜,才好实行下去。 李笠仔细权衡了利弊,觉得可行。 反正自己不受士族欢迎,也必然因为检籍、检地触动地主利益,导致这些人编造谣言,诋毁他的名声,所以,无所谓多一个谣言。 即便他从今天开始吃斋念佛,不近女色,外面那些充满敌意的人,也一定会编造谣言,说他“夜御数女,后宫人满为患”。 虽然李笠打算软硬兼施,在即将检籍、检地的同时,也公布了考试选拔入仕制度即将试行的消息。 但根据他的判断,必然有人不在乎入仕机会,只在乎自家土地是否要缴税。 毕竟,逃租赋可是千百年来地主们的本能。 所以,“苛政猛于虎”的谣言,现在就开始在三吴地区冒出来,随着检籍、检地的正式施行和不断深入,必然有更多谣言出现。 这些谣言,或许会攻击朝廷政策,或许会攻击他本人“残暴无道”,反正不会有好话。 譬如,因为检寺,就有谣言说,正是因为他下的命令触怒了佛祖,所以,他娘才会去世。 这种谣言,确实让李笠觉得恼火,但要“辟谣”却不容易。 因为造谣、传谣的人,其实并不关心真相,对方的目的,就是要诋毁他。 对于这种做法,“官方辟谣”反倒是火上浇油,只会引来更多人的关注,然后传得更离谱。 李笠不打算对各种谣言较真,因为他注定要得罪许多利益集团,那就免不了各种谣言满天飞。 所以,也不介意多一条“荒淫”的谣言。 然而,败犬们的哀嚎、诅咒,又有谁会在意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一章 釜底抽薪 下午,天色昏暗,雪花风飞舞,一座庄园边上,由破败茅草屋构成的村落中,升起一道道炊烟。 一座茅草屋里,孙五看着前来问话的曲管事,挤出笑容,给出回答:“再宽限两日。” “两日?”曲管事闻言看了看孙五,又看看其身后站着的女子,目光在女子清秀的脸上扫了一下,摇摇头: “不行,等着种地的人多了去,你们不种,那就不种吧。” 说完,曲管事转身,带着左右离去,孙五追上去,喊着:“曲管事,再缓两日,再缓日!” 他装模作样追了几步,便折返回来,那女子见状面色凝重,想说些什么,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便赶紧转回屋内。 孙五也进了屋,把破门关好,又放下破旧的门帘,来到火盆旁坐下,看着内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默不作声。 他的内人罗巧娘,很快将苦恼的婴儿哄入睡,轻轻放在摇篮里,再转到火盆边。 两人沉默不语,孙五将重新热过的残羹,分了一半,递给内人,自己埋头吃起另一半来。 夫妇俩默默的吃着,火盆里燃烧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连同外面呼呼的风声,汇聚成枯燥乏味的伴奏曲,回荡在屋内。 不一会,罗巧娘吃完饭,放下碗,看着良人:“还是...我还是,去曲管事那里..干几日活吧。” 孙五听到这里,动作一僵,随后咽下口中的炒米饭,再把碗放下。 看着火盆里跳跃的火光,低声说:“不用,不用你受这个罪。” 罗巧娘咬了咬嘴唇,迟疑片刻,回答:“可是,若种不上地,我们,我们就过不下去了。” 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穷人日子难过,没有地种,没有东家雇佣做事,日子就过不下去,更别说一家三口、两大一小。 现在是年底,明年,孙五能不能继续做田客去种庄园的地,获取微薄的收入,那就要看他容貌清秀的内人罗巧娘,“懂不懂事”。 如果懂事,去庄园曲管事家里干几日活,孙五就有地种。 不懂事的话,呵呵.... “去年,我们来到这里,他是见你长得俊,起了心思,才让我当田客种地,不过,当时你是大着肚子,他才没对你下手。” 孙五缓缓说着,“现在,你要是去,他会放过你?几日下来,还想走路么?” “我、我...我大不了,休息几日,就能缓过来..”罗巧娘低下头,绞着手,忽然有几滴眼泪落下。 “总不能,总不能饿着孩子,我、我就当做了几晚噩梦...” “不要哭,不要哭...”孙五握着内人的手,扭头看看门窗。 忽然起身,走到门边,掀起门帘,推开破门,探头出去张望,确定没人之后,关上门,坐回火盆旁。 轻声对罗巧娘说:“我决定了,明日,明日就带着你,还有孩子,进城...我去做厢兵!” “做厢兵?”罗巧娘惊讶不已,压低声音:“听说做厢兵是要上战场的!是要编成兵户的!” “而且,听说、听说...”罗巧娘有些迟疑,“听说,这是以招募厢兵为名,看女眷样貌为实,要选美人入宫...” 孙五摇摇头:“你听他们鬼扯!他们就是骗人,我仔细跟马货郎打听过了...” “厢兵不是兵,就是官府雇佣无业游民,组织起来干活,修桥补路,搭建房屋,或者看守库房...” “城里,公廨张榜招募厢兵,连同家属,包吃住,至于美人...皇帝哪里看得上民女哟!” “我问得很清楚,作厢兵,好过在这里给人做牛做马,还得让你去陪人困觉!” 罗巧娘只是觉得不放心:“这、这,万一半路,被人截了,如何是好?万一进城了,公廨不招厢兵了,如何是好?” “万一公廨里的人,骗人,把我们骗到别处去,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已经和姜大网商量好了,两家一同去,就等明日,商队从附近经过...”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孙五低声将自己的谋划和内人交代起来。 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们不能等死,所以必须找一条出路。 这条出路,就是去城里应募,做厢兵。 孙五和罗巧娘,都是苦命人,十余年前,侯景作乱时,孙五和家人逃难,遇到溃兵,倒了霉,孙五就成了孤儿。 他四处流浪,后来投入一个庄园,当了僮仆。 碰到了时为婢女的罗巧娘,也许是有缘,一来二往,看对了眼。 罗巧娘长得清秀,某日被醉酒的郎主占了,眼见着要成为侍妾,但主母不依不饶,让人把罗巧娘关起来,准备卖掉。 孙五救下罗巧娘,逃离庄园,两个苦命人自己结为夫妇,要一起度过余生。 辗转了两三年,罗巧娘有了身孕,夫妇俩便到这距离吴县不算远的庄园做田客,而管事的明显看中罗巧娘的样貌,才同意收他夫妇为田客。 当时罗巧娘是孕妇,所以那曲管事便没动手,不过现在.. 现在,对方就以来年能否继续种地作要挟,要挟罗巧娘去其家中“干几日活”,其实就是“暖床”。 孙五知道,若内人真的从了,这只是开始,那曲管事不会放过罗巧娘,必然隔三差五,就要罗巧娘去家中“干活”。 这样的日子,他可不想过,而且,庄园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官府开始检籍、检地,公廨的吏员们,之前不就来这里丈量土地了?呵呵...”孙五说到这里,笑起来。 “从明年起,这里的地,要足额向官府缴纳租赋,那么,这多交的租赋,到最后,必然转到我们这些田客身上。” “本来做田客的收成就少,在这么折腾,日子还能过下去?不如去做厢兵,厢兵是真的包吃包住...” 孙五所说的“道理”,一半是那贩货的马货郎跟他说的,一半,是他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自己琢磨出来的。 “我觉着吧,如今,官府就是和这些大户争夺田客,大户们开的工钱,以前是每日二十文,往后,会变成十文,少一半。” “而官府,招募厢兵,等于是用每日三十文工钱,还包吃住,从大户们这里挖墙脚。” “所以,你别看曲管事还是摆出一张臭脸,其实,他心虚得很,庄园里的田客,不会争着来年种地,而是...而是去给官府当厢兵!” 罗巧娘听了良人所说,只觉难以置信,如果有得选,她当然不想去曲管事家中“干活”,可去给官府干活... 比起大户们的管事,官府的那些官吏,心不是更黑么? “若是往年,确实是官府里的官吏心更黑,可如今,有所不同。”孙五依旧压低声音,轻声说着,提防有人偷听。 “就说税署,吴郡....啊,不,如今是吴州了,吴州税署,如今有名的铁面无私,官吏办事不收好处,可见,确实有些不同了。” “我们入了城,就算公廨那里门不好进,还可以去税署,税署那里,也招厢兵,当然,这厢兵都是官府的,无非是多开几个门面,招募人手而已。” “这都是听马货郎说的?”罗巧娘问,孙五点头:“对,但不光听他说,我还找其他人打听过,世道,确实有些不同了。” “那...”罗巧娘还是有些担心,孙五继续安慰:“莫要担心,如今,官府多了个提刑司,专门盯着各地大户,曲管事再有心思,也得收敛。” “而且,如今这里许多人都想着离开,曲管事他们,能拦得住?” “就算他们半路上把我们截下,杀人,但总会走漏风声...姜大网,可有不少亲戚的!” “依我看,官府如今是真的要按田地收租赋,所以,就算我们留下来,在这里,日子也不好过。” “马货郎说了,官府这做法叫釜底抽薪..” “一方面,对大户们的地足额征税赋,还要清查隐户,让田客服劳役。” “另一方面扩招厢兵,不仅发工钱,还包吃住,来吸引大户们的田客,跑去给官府干活。” “如此一来,大户们要想留住田客,就得少收田客的田租,但上缴官府的租赋又不能少...如此一来,偌大个庄园,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罗巧娘还是不明白:“可官府哪来那么多钱粮,招募百姓做厢兵,还包家属吃住?” 孙五笑起来:“这不是有饶州大铜矿么,官府自然不缺钱了,之前不是检寺么?今年秋天,就对寺庙田地征租赋,这不就有粮食、布帛了?” 罗巧娘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官府有钱粮了,才扩招厢兵...” 多了“做厢兵”的选择,如此一来,许多人就有了活路。 。。。。。。 太湖上,寒风凛冽,大量渔船聚集在深水区捕鱼。 天气寒冷,水也变冷,鱼群都聚集在深水区过冬,所以,此时正好进行大规模集中捕鱼。 许多渔民击打船帮,此为“鸣桹”,为的是惊动水中鱼儿,使其惊慌失措往某个方向去,正好撞入渔民们布下的渔网之中。 南面远处,一艘渔船孤零零往西而去,没有参与到这热闹的捕鱼活动中去。 曲亮坐在船舱里,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喧嚣,觉得有些心烦。 当然心烦,临近年底,本来是大捞油水的时候,结果,事情起了变化。 秋收后,官府开始在三吴地区检籍、检地,动作很快,且派驻了大量兵马,使得大户们敢怒不敢言。 眼见着自家土地被官府丈量得清清楚楚,明年秋天要缴纳好大一笔租赋,庄主们的心都在滴血。 而且,依附庄园的田客们,也被清查出来,明年开始,即便继续在庄园种地,也要给官府服劳役。 若有逃避,庄主要担责。 所以,明年的日子,不好过了。 庄园田地要给官府缴租赋,剩下的,是东主和田客分。 上缴的租赋,其份额总不能让东主承担,可减少田客的收入,田客就会不满。 而且田客还要承担官府劳役,那么依附庄园就没有必要。 所以,当官府开始扩招厢兵,并承诺给厢兵及家属包吃住后,曲亮所在庄园的庄客,泡了大半。 其中,就包括孙五、罗巧娘夫妇。 一想到容貌俊俏的罗巧娘,就这么从自己手中溜掉,曲亮心烦不已。 孙五和其他田客,陆续跑到吴县,做了厢兵,庄园里冷清许多,来年种地的人,不够了。 庄主对此极度不满,又拧不过官府,成日里酗酒发牢骚、打骂下人,曲亮都被酒瓶砸了两次脑袋。 他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心中满是恨意。 你个浑身鱼腥的渔家子,不给我们活路,那好,你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曲亮心中所恨的那个“渔家子”,就是当今皇帝,而这位年初登基,一上来,就不给人好日子过。 之前的检寺,就引起不少风波,现在得寸进尺,开始检籍、检地,让许多大户十分愤怒。 但渔家子有好多兵马,去年刚把三吴地区起兵的前朝宗室击败,所以,现在的三吴地区,明面上没有人敢和官府对着干。 但这不代表大户们愿意咽下这口气。 许多人都在谋划,想要在适当的时机,给官府一个好看。 而渔家子做的坏事,可是一件接着一件:有传闻,此人极其好色,所以称帝不到一年,就要在三吴地区征选美人入宫。 虽然是传言,但已经传得各地皆知,而且越传越夸张。 譬如,曲亮最初听到的传言,是朝廷要求三吴各地十三岁以上未嫁女子,不许婚配,必须随时等候官府征召,到公廨接受中使验看。 然后,是十三岁以上女子,即便有婚约者,也不许嫁人,待选。 再过几日,传言变成了:十三岁以上,无论婚嫁与否,但凡有姿色者,都在征召范围内,只要公廨下令,就得到公廨,接受中使验看。 又过几日,传言变成了:但凡被中使选中,哪怕已经嫁做人妇,并有子女,也得入宫,从此,和良人、子女再不得相见。 到之后,传言变得惊悚:适龄孕妇也得待选,一旦选中,就要把肚子“弄干净”,休养一阵子,入宫服侍皇帝。 而且,三吴各地公廨招募厢兵,也被传做一旦厢兵女眷被看中,也要入宫,服侍皇帝。 这些流言,听起来很假,在公廨颇有人脉的曲亮也知道,其实这流言是起自民间,朝廷并未有任何动静。 所以,渔家子根本就没打算“选美”,在各地流传关于“选美”的消息,其实有识之士都知道,这纯粹是谣言 但是,既然这越传越惊悚的流言,已经引起民间极大恐慌,那么,正是大户们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曲亮想到这里,心情稍微好了些,他掀起窗帘,忍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刮脸,看着船外远处,那笼罩在水雾里的某处湖汊。 渔家子想要把三吴地区的大户放在釜里煮,煮成美味的鱼羹,那好,他们就来个釜底抽薪,给这个渔家子好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二章 讨价还价 “得加粮。” 这是大当家毕万顷对曲亮的答复,其实就是讨价还价。 他虽然没有万顷良田,但手下有千余“好汉”,如今收钱粮替人消灾,讲的就是“看钱粮办事”。 曲亮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问:“那,不知大当家的意思?” 毕万顷咧嘴笑起来,森森白牙似乎闪烁着寒光:“一万石,如今日子难过,好歹,的给弟兄们筹集两三个月的口粮。” “一万石?这...”曲亮觉得为难,因为这是加价,加一万石粮食,太多了。 毕万顷见对方犹豫,便说:“你也别嫌多,我这是只能做一次的买卖,完事之后,得四处躲藏,没有粮食,人心就散了。” “我劫了卢家的亲,必然得罪不少人,一旦被人察觉,这太湖是待不下去了,风险就在那里,你们觉得不合适,可以,另外找人吧。” 曲亮试图讨价还价:“可抢了亲,那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就归大当家享用了,若大当家看不上眼,跟许家开价,让他们花钱粮来赎女儿,也是...” 话没说完,毕万顷摆摆手:“那小娘子漂亮又如何?我恶了卢、许两家,一旦事发,太湖就待不下去了,若跟许家要赎金,这事可不好操办。” “抓了人,得当日做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能过夜,如此,这小娘子的名声才保得住,若过了夜,恐怕许家也不想出大价钱了。” “那么,我得提前做布置,才好当日抓人,当日放出风声,当日领赎金,当日放人。” “许家人可不是好糊弄的,我提前布置,一旦走露风声,把你们东主的事情办砸了,算谁的?” “不是我自夸,这湖里的大当家那么多,有多少个,敢同时得罪卢家和许家的?” “而且动手时,刀箭无眼,万一死了两家之中要紧的人,这仇可是不死不休,我多收一万石粮食,多么?” 曲亮听了,腹诽不已:当然多,因为“本金”就很多了。 不过,对方临时加价,也算是在东主算计之中,此事必须尽快定下来,但又要尽可能保密,所以,曲亮可以“临机决断”。 “既如此,也罢,粮食,我会让人先送一半过来。”曲亮做了决定,毕万顷笑起来:“干脆!行,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又说了一会,曲亮正要告辞,离开这处湖汊,毕万顷问:“那卢家小娘子,果真漂亮?” 曲亮回答:“听说是很漂亮,怎么,大当家有何想法?”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毕万顷说:“你家东主,就没想过金...金屋藏娇?把小娘子收了,爽一爽?” “事关重大,若藏了人,容易走漏风声。”曲亮笑了笑,他知道对方是想找个借口多要钱粮罢了。 告辞后,曲亮走出树林,来到湖边,登上自己来时乘坐的渔船,往湖汊外湖面而去。 他家东主想要做的事,就是釜底抽薪,但在那之前,得煽风点火。 挑动吴郡...不,如今是吴州...挑动吴州几个大户起来闹事。 其中,少不了卢、许这两家大户。 许家有女,到了嫁人的年纪,据说有美色。 本来许家还在给自家女儿寻个好姻缘,不过听说昏君要在三吴地区选美人入宫,于是许家急了眼,立刻给女儿定了亲。 亲家是同为大户的卢家,两家为免夜长梦多,就要在年前,把婚事办了。 按风俗,许家会派人去卢家接新娘,那么,这就是煽风点火的好机会: 有人半路劫走新娘,卢、许两家必然暴跳如雷,接着,发现劫走新娘的贼人,居然是官府派人假扮的... 联想到昏君要选美的传闻,可想而知,卢、许两家必然一肚子火,再加以撩拨,就要爆发出来。 只要这两家动起来,就足够吴州乱一阵子,而其他地方,本来就对朝廷检籍、检地不满的大户,也会跟着推波助澜... 等到水一混,许多地头蛇不需要别人鼓动,自己就会动起来,浑水摸鱼。 届时,他们再挑唆太湖里的水寇,袭击沿湖地区,尤其袭击各地进行检籍、检地的地方官吏。 朝廷不放心本地人出身的吏员办事,特地调来大量官吏,主持检籍、检地,只要将这些人击杀大半,或者迫使对方不敢出城... 没了可靠地人去清查户籍、丈量土地,加上各地群情激奋,检籍和检地,也就只能暂缓,这就是釜底抽薪。 曲亮想着想着,觉得东主的一番谋划,成功的把握还是不小的。 那个渔家子,也许打仗时在战场上没有对手,但是,夺人江山可以靠军队,治理江山,可不能靠军队。 若派军队就能把检籍、检地的事办好,早个百来年,刘宋时就能做到了。 。。。。。。 清晨,湖汊边上一个渔村里升起袅袅炊烟,渔民们开始做饭,吃完后便要开始一天的劳作。 有人在做饭,有人在整理渔具,有人则在磨刀,准备弓箭。 劳作,可以是捕鱼,也可以是杀人越货,具体干什么活,看情况而定。 陆地上,某些耕地的农夫亦民亦贼,水里,某些打渔的渔夫,自然是亦民亦贼。 在水上讨生活的人,无论是摆渡,还是捕鱼,碰见了落单的商旅或船只,都会很熟练的拿出看家伙“伙计”,热情的“打招呼”。 岸边,张六鹅看着手下忙着整理船只,不发一言。 昨晚,大当家毕万顷召集他们几个头目,说今日要做一桩大买卖,只要顺利完事,接下来,兄弟们就不愁吃穿。 具体是什么大买卖,毕万顷没说,不过张六鹅知道是什么事。 今日,吴郡..吴州大户卢家派人去另一个大户许家接亲,毕万顷要袭击迎亲队伍。 抢那据说貌美如花的新娘,顺便抢许家陪嫁的资财。 然后,故意留下线索,让卢、许两家认为,是朝廷的鹰犬扮做水寇,抢夺美人,献给皇帝。 如此一来,卢、许两家必然蠢蠢欲动,加上各地多有大户不满朝廷检籍、检地,于是... 若真是那样,三吴遍地烽烟,倒霉的,是寻常百姓。 张六鹅想到这里,往岸上渔村走去。 村子里鸡犬的叫声不时响起,又有孩童三五成群、追逐嬉戏,看上去,和寻常村子无异。 这村子即是渔村,也是他们的据点,平日里打渔,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至于毕万顷的打算,他之所以知道,当然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法术,是因为他得人劝解,“迷途知返”,为朝廷鹰犬。 官府要治理太湖水患,这水患有两种意思:其一,每年雨季极易泛滥的湖水和周边河水; 其二,就是肆虐湖区的水寇。 治理前一种水患,需要组织百姓兴修水利,那就要先检籍、检地,增加官府的钱粮、布帛收入,能调动更多的劳动力大兴土木。 治理后一种水患,光靠杀是不行的,要软硬兼施,其中也包括检籍、检地。 道理很简单:其实很多水寇都是渔民,或者无地可种、逃亡山湖的“山湖人”。 只要这些人能有地种,能靠着正经干活,有一口饭吃,能养活家人,谁会去当水寇? 所以,张六鹅对“上司”的讲解很认同: 检籍、检地很重要,然后官府才能调动人力物力,兴修水利,让太湖湖区变得“安静”,雨多不发水灾,雨少不闹旱灾。 然后组织百姓大规模屯田,只要人人有地种,家家丰衣足食,有好日子过,谁会去做山贼、水寇? 想到这里,张六鹅颇为期待,当今皇帝出身微寒,据说是渔家子出身,所以,皇帝明白百姓的日子有多苦。 现在,皇帝想要有所改变,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就得治理太湖“水患”,顺便收拾一群地头蛇。 那么,“有司”就要来个“钓鱼”,撺掇大户们和水寇勾结,谋划做坏事。 与此同时,他们这些耳目,暗中收集证据,待得时机成熟... 将水寇的头目和那些不干好事的大户一网打尽,官府就能推行一系列新政。 往后,人人有地种的好日子,或许就会来了。 张六鹅希望自己的后代能过上好日子,堂堂正正的生活,而不是像他这样,自幼流落江湖,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 这种日子,没有将来,或许某一次打斗中,就会丢了性命。 亦或是被人算计,死无葬身之地,家人被欺侮。 走到自家小院,却得知有客来访:另一个头目马大帆,有事找他。 头目们各自有一支队伍,互不隶属,平日里听大当家毕万顷指挥,经常为了打劫后的钱财分配争得面红耳赤,所以相互间关系一般。 房间里,张六鹅正要和对方客套,却见马大帆拿出一个玉佩,轻轻放在案上。 他定睛一看,看清楚玉佩的样式以及纹路后,瞳孔一缩:这是约定好的信物! 是自己人! 张六鹅先看看门外有无人偷听,转回房间,低声和对方对暗号。 暗号对上了,原来面前这位,就是上司口中所说,那个潜伏在毕万顷身边的“自己人”! “原来是自己人,那么今日...” 张六鹅低声问,马大帆点点头:“毕万顷今日要袭击卢家的接亲队伍,我特地来与你碰头,就是先通个气。” “别到时候动手时,自家人打起来,两败俱伤...” 。。。。。。 公廨,刑房,差点受鞭挞的曲亮,被人从刑架上放下,披上衣服,坐在一旁的胡床上。 下令将他放下来的,是一名身着皂衣的中年男子,男子见曲亮坐着一言不发,笑道:“怎么,打算硬抗?” 曲亮瞥了对方一眼,没有吭声,鞭挞的滋味可不好受,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扛。 之前,收了他好处的毕万顷,带手下拦截卢家的接亲船队,失败了,而且还没逃掉,被人活捉。 于是,官府根据毕万顷的口供,到庄园里抓人,曲亮躲不掉,被来这里“问话”。 事已至此,他只能一个人扛,不能供出幕后主使是谁。 “说出谁是幕后主使,你就不用受罪。”中年男子在对面坐下,也坐在一张胡床上。 曲亮回答:“是我主使,无话可说。” “是么,你的东主,不知情?” “不知情。”曲亮坚持着,中年男子再问,他依旧否认。 虽然他知道自己招或不招,其实改变不了什么,但既然对方这么在意他的口供,说明事情还有回转余地。 很明显,对方想要他尽可能在公堂上攀咬更多的人,所以才这么“和颜悦色”。 只要他扛下来,他那被东主另行“安置”的儿子就能活下去。 中年男子见状,笑起来:“他给你什么好处,你这么死心塌地的?” 曲亮不答,中年男子便说:“我是巡捕房捕头贾初五,你若是如实招供,指认幕后主使,那就可以转为证人,从轻发落,并有奖金。” 曲亮知道“巡捕房”是州廨新设的官署,其人员名为“巡捕”,头目名为“捕头”,是新的爪牙。 而这位贾初五,原为税署税官,和商贾们打交道,是出了名的讲信用。 但曲亮却依旧不吭声。 贾初五说:“这样吧,你如实招供,协助破案有功,就不用坐牢,带着你的家财,去徐州或者饶州定居,隐姓埋名,有宅院一座,另外赏钱一百贯。” 携家财到外地隐姓埋名定居,额外有一百贯钱,这出价很不错了,只要花个二十贯就能买一个模样不错的婢女... 曲亮却不吭声。 “二百贯。”对方开价,曲亮答。 “三百贯。” “四百贯。” “五百贯。” “我就是主谋。”曲亮忽然打破沉默,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强调一遍“我就是主谋。” 贾初五似乎没听见,开口:“六百贯。” 没有回应,再说:“七百贯。” “八百贯。” “我、我就是主谋...”曲亮又强调了一次。 “九百贯。”贾初五说完,补充一句:“还不够么?只要你配合,不用受刑,有后路,找个漂亮小妾,生儿育女,也是不错的。” 曲亮有些犹豫。 是啊,儿子没了,可以再找一两个漂亮小妾来生.... “这样吧,一千贯,不能再多了,我们之所以愿意给钱,而不是用刑,算是谈合作,希望你...” 贾初五说着说着,笑起来,意味深长的说:“希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亮闻言心中一动:果然是想借他之口,攀咬更多的人! 但他还是不吭声。 “九百贯。”贾初五说道,曲亮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怎么变少了? 贾初五顿了一下,又说:“八百贯。” 曲亮有些慌乱,嘴角蠕动,想要说什么,却听对方说:“七百贯。” “不是说好了一千贯?”曲亮脱口而出,旁边几个狱吏闻言,眉毛一扬:哎哟,果然你这家伙还是喜欢钱呐。 “说好了?”贾初五看着曲亮,看着这个被自己窥破心思的囚徒,笑起来: “我只问你一次,一千贯,你能不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亮艰难的咽下口水,心中不断挣扎。 这是交易,但对方或许食言,可是.... 毕万顷出事,似乎是因为出了内贼,那么,官府很可能一开始就在设陷阱,目的,就是等着看有谁来找毕万顷干脏活。 毕万顷被抓,供出了他,即便他硬抗,但官府必然怀疑他的东主。 所以,一旦官府铁了心要对付他的东主,一样能找借口动手。 那么,他的坚持并没有太多意义。 即便贾初五不兑现承诺,但自己配合的话,或许,还有机会保住一条命。 当然,若对方守信,那么... “还没想清楚么?”贾初五问,曲亮深吸一口气,说:“草民..想清楚了,愿意指认...指认那些...那些幕后主使...” “好,很好。”贾初五笑起来,“既然你愿意配合,来人,给曲管事换个房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三章 勾决 春暖花未开,称帝即将满一年的李笠,一如既往忙碌。 他一大早便坐在洒满阳光的听涛阁内,忙着对手中名单进行审核,然后打勾。 名单上的名字只要被他勾中,就意味着名字所代表的人,要被执行死刑。 此即为勾决,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要反复三次:即行刑前,有司要连续三次奏请皇帝,请皇帝最终定下死刑名单,有司才能行刑。 如此制度,是出于对死刑的慎重考虑,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连续三次复奏,就是为了考虑更加周详。 但李笠手中不只是几张薄薄的名单,案上放着厚厚一堆资料,都是相关案件的卷宗手抄副本。 各副本上面,都有对应案件的详细说明,包括各种人证、物证的描述。 死刑名单上报,到他这里之前,已经过提刑司、刑部“多级复核”,案件的各种细节,都经过许多次推敲,可说翻案的几率很低。 为防止有人偷偷在名单上加名字,死刑名单为特殊油墨、纸张印制,而不是手写,并经过多级审核、用印,极难作假。 所以,名单上的人,基本上都难逃一死,但李笠还是认真审阅,这即是对手中权力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人性负责。 打一个勾,就能定人生死,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人迷醉。 久而久之,掌权者就容易麻木,觉得那一个个名字,不过是一个个文字,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李笠觉得,一旦上位者视人命如草芥,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其所做所为,就容易走偏。 譬如,一个有名的历史人物——隋炀帝杨广,其所作所为:开大运河,三征高句丽,到底是对是错? 就后世角度来说,开大运河、三征高句丽并没错,错的是不把百姓当人看。 这些大事,杨广非得集中在短时间内完成,多少百姓因为皇帝的好大喜功而家破人亡? 皇帝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不给寻常百姓活路,那么百姓揭竿而起,导致天下大乱、隋朝灭亡,就是杨广咎由自取。 这个典型的反例,让李笠时刻提醒自己,即便大权在握,也得保持基本的人性,治理国家不是战场厮杀,人命,不能视若草芥。 他仔细看完一份名单,将最后一个名字打上勾,轻轻把名单放好,再在每个已经打勾的名字上,用自己的印章“盖章”。 这枚特制印章,制作成戒指模样,戴在他的右手食指上,等同于私章,轻易不离身。 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防止有人绕过他,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死刑名单打勾。 一旦死刑名单变成诏令,到门下省“复核”时,门下省官员发现名字只有勾,没有他的章,就得再把名单送回来,让他亲自确认。 如此麻烦,全都是为了慎重。 一番忙碌之后,勾决完毕,李笠看着名单上的红色小勾,陷入沉思。 这其中的许多人,是钓鱼执法的“成果”,祖珽这几个月来,在三吴地区疯狂“钓鱼”,把许多暗中阻挠检籍、检地的地头蛇,都给钓上来了。 所以,三吴地区虽然暗里涌动,但有能力兴风作浪的“大鱼”相继“上钩”,风浪大不起来。 而所谓的“钓鱼执法”,其实就是诱导犯罪,官府暗中收买、拉拢一些江湖好汉,使其接触那些可能会搞事的地头蛇,然后谋划各类大案。 待得人证物证俱全、即将起事之际,官府突然发难,来个“人赃俱获”。 这种“钓鱼执法”,目的就是针对特定人物,做出一宗大案,然后做成铁案,主谋及其主要党羽,全都要被处以死刑。 所以三吴地区上报的死刑名单当中,大半都是被钓上来的“大鱼”。 每一个“大鱼”,其后都代表着一个家族;每一个“大鱼”的死,都代表着这个家族随之式微。 而每一个地头蛇家族的式微,就意味着检籍、检地实施过程中遇到的阻力降低,并造成其他地头蛇风声鹤唳。 他们不敢再将自己的不满付诸实施,不敢相信找上门来商讨起事的“友人”,到底是真的义愤填膺,还是官府的鹰犬。 当这些地头蛇们相互怀疑、心中惴惴之际,对检籍、检地的不满,自然就只能压在心里,不敢付诸实施。 如此一来,当检籍、检地完成,三吴地区的局面就打开了: 今年秋天,三吴各地大户,无论官民,都要按照实际田亩数,足额上缴租赋。 大户们名下已经被清查、成为官府编户民的劳动力,都要给官府服劳役,庄园主的经济收入,以及可支配劳动力必然明显变少。 可想而知,大户们的怒火不会少,但面对官府恶意满满的“钓鱼执法”,以及一个个被抓、名字被皇帝勾决的头面人物,再狂不起来。 这些人,现在(年初)退了一步,就只能步步退。 因为李笠不会给对方机会“回头”,敢造反,军队伺候;敢暗中搞事,就会被钓鱼执法; 若在家中扎他的草人用针扎,日夜诅咒,无所谓,反正李笠不信这一套。 时钟上的指针,走到了十点五十分,皇太子李昉已在阁外等候。 李笠让儿子进来,父子俩开始探讨一个“商业问题”: 如果把三吴地区当做一个大市场,客源,为土地和劳动力。 那么,“李家商号”要如何垄断这个市场,抢走绝大部分“客源”,把绝大部分竞争者挤出去? 李昉将自己的方案上交,并陈述想法:“孩儿以为,一如父亲所说,首先,要用大规模补贴,抢占市场份额...” 李昉所说词汇,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都是李笠教的。 李笠知道,后世的商业巨头,抢占市场的方式很粗暴:用大规模补贴,实现超低价商品(服务),以此吸引客户,抢占市场份额。 和竞争对手相互比赛烧钱,靠着雄厚的资金,把对方的资金耗干。 待得一个个竞争对手被迫退出竞争,市场被自己独占之后... 取消补贴,商品(服务)不仅要恢复原价,还要提价,消费者“爱买买,不买滚”。 此时,因为市场垄断,没有像样的竞争者,消费者只能变成韭菜,任由市场垄断者收割。 如此商业扩张模式,在许多行业屡试不鲜,但要成功实施,前提是有足够的资金,烧钱烧到实现市场垄断,然后开始割韭菜回本。 现在,李笠把这种套路教给儿子,儿子很快就琢磨出一套方案,而类似的方案,其实李笠已经布置好了,正在实施。 朝廷依托饶州乐安大铜矿,并调动各地粮食,针对三吴地区,开始大规模“补贴”,和地头蛇们对耗。 第一步,趁着开春,农民需要借钱,买种子、租农具和耕牛来进开战春耕,朝廷以总税司署为“提纲”,组织商贾向各地农民低息放贷。 第二步,各地官府继续以相对优厚的待遇,扩招厢兵,把劳动力从各地大户手中挖过来。 第三步,围绕太湖地区,调动厢兵进行大规模水利设施建设,治理太湖水患的同时,大规模屯田,增加耕地面积。 长期而言,慢慢让厢兵们转为卫所兵,在屯田区生根落户,最后转为定居的民户。 第四步,秋天时,组织放贷商贾开展“优惠活动”,将到期要还的本、息打个“骨折”。 使劳作一年的借贷农民得个惊喜,有更多的钱粮过一个好年。 当然,打“骨折”所造成的差额,由“财政拨款”来对这些放债商贾进行“补贴”。 与此同时,组织“合作社”,把小地主和自耕农组织起来,享受各类“优质服务”,互助、共济。 这样的套路,来年继续。 持续三年,朝廷靠着“烧钱、补贴”,直接碾碎三吴地区的“劳动力市场”,以及“金融市场”。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各地大户,放债放不出去,收入大受影响,因为向农民放债,就是这些大户赚钱、土地兼并的主要方式之一; 想要雇人种地,低价雇不到人,因为壮劳动力大都跑去当厢兵了; 高价雇人,自己又会亏,入不敷出。 而庄园的田地数量登记在册,不管地种不种,都要足额上缴租赋。 朝廷有大铜矿和各地粮食支撑,可劲的在三吴地区“烧钱”、“补贴”,所以,撑不下去的,必然是这些庄园主。 “他们的庄园规模维持不下去,必然渐渐变卖部分田产,难以维持闭门成市、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无法豢养大量僮仆、部曲...” 李昉缓缓说着,越说越精神,父亲多年教导之下,他的思路已经很清晰了: “朝廷再进一步检籍、检地,大规模屯田,让更多的劳动力,离开这些庄园,来到官府组织下新开垦的田地里生活...” “这就是从经济上,断三吴地区大庄园主们的根!” “三吴地区,是长江以南开发最早、最富庶的地方,聚集着大量侨姓士族,以及吴姓士族,数百年来,根深蒂固。” “他们占据大量土地、劳动力,却不缴租赋,不服劳役,以此积累大量财富,控制着大量人口。” “只要朝廷把他们在三吴的根挖断,就等于..” “就等于掌握了长江以南,人口最稠密,最富庶的粮仓....” “就等于在死刑名单上,把一个个世家大族的特权地位,一一勾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四章 善意,恶意 华林苑,竹林堂,李笠与王琳交谈,谈起齐国局势,李笠感慨:“齐主沉迷酒色,以佞幸专权,若两国交好,再无兵事,呵呵,他们只会烂得更快。” “陛下,齐国国主虽然昏庸,但国事似乎尚可,未到朝政败坏的地步。” “树根,不是一天就能烂掉的,这需要时间。”李笠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所以,梁国交好,这树根腐烂的速度才会加快。” 楚、齐两国已经互开边市,形同握手言和,所以李笠有此一说。 王琳在淮北屯田、练兵,对齐国局势有所了解,齐主高湛虽为太上皇,依旧把持朝政,却不理国事,只是对李笠所说“烂得更快”,不是很认同。 皇帝荒淫当然不好,可齐国国力雄厚,急切间,也不是那么容易败亡的。 李笠继续说:“酗酒,会让人脑子受损,进入病态循环,沉迷女色,就会掏空身子,导致精力不济,为酒色所困,自然无心政务。” “齐主无心政务倒也罢了,可他引为肱骨的大臣,大多是劣马。” “当初,高洋为帝,虽然也酗酒,但好歹有杨愔这能臣处理国事,现在?齐国那几个掌国事的重臣,大概也就只有唐邕是能臣。” “其他的,只会专营、投机、弄权,尤其那个和士开,呵呵,我看,齐国国政败坏,都在此人身上。” 这个看法,王琳颇以为然:“和士开此人,简直就是史书上记载的典型佞幸小人....” 和士开是齐主高湛心腹,典型的佞臣,王琳知道和士开的一些事情,只觉此人为硕鼠,迟早要把齐国啃得千疮百孔。 李笠做了个推的动作:“所以,等那些像样的宗室、大臣都被清理得差不多,齐国,就像栋梁腐朽的房子,使劲一推,就塌了。” “陛下认为,要等几年?”王琳问,这是他很关心的一件事,所以此次入京面见皇帝,顺便要探探口风。 李笠称帝后,将近一年的所作所为,表明这位有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并且在付诸实施,厉兵秣马。 所以,王琳和许多人一样,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天下一统,近三百年乱世结束。 “这不是等几年的问题,是砍了人,占了地盘,怎么在新地盘站稳脚跟的问题。”李笠回答,这回答出乎王琳意料之外。 李笠继续说:“南北对峙近三百年,北方的百姓,对南方朝廷可没什么认同感。” “确切地说,是北方士族和地方大户、豪强,对南方朝廷没什么认同感。” “两百多年前,中原大乱,是当时的朝廷抛弃了北方百姓,逃到江南去,现在,两百多年了,南方来了个新朝廷,要管他们,他们服不服呢?” “只要保证他们的利益,当然服,只要这些士族和地方大户服了,地方上的百姓,也就没什么想法,毕竟给谁缴租不是缴?” “那么问题来了:朝廷要如何保障北方各地地头蛇的利益?莫不是让他们继续有各种特权?譬如名下有大量隐户?有大量不需要缴租的田地?” “这不可能!” 李笠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激烈:“不接受户籍清查,不接受土地丈量,那朝廷要这块土地做什么?” “收不了多少租赋,征不了多少劳动力,还得封官许愿给好处,稳住这帮地头蛇,这算什么?当我是冤大头么?”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李笠言语间,自称没有用“朕”,可见情绪有些激动,王琳听了之后,大概明白李笠的想法。 “简而言之,地要交租赋,人要服劳役,承担了这些,才有资格被朝廷收买,但这种规矩,人家未必愿意乖乖接受。” 李笠说着说着,用手掌做了个“砍”的动作:“立规矩前,必须立威,要立威,就得把刺头都砍掉。” “灭齐,只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还要武装检籍、检地,朝廷练兵、备战,还要考虑第二阶段的需求。” “所以,骑兵一定要多,要知道河北各地豪强可不缺马,他们若是要搞事,可以弄出遍地流窜的马匪,官军马不多,就容易吃亏。” “一旦压不住流寇,河北各地烽烟四起,到时候国库又支撑不了大量开支,可就进退两难了。” “现在,官军备战,厉兵秣马,马可不能少,可问题是,马真的不多..”李笠说到短处,气势瞬间消散许多。 这个问题,王琳也觉得棘手:养马可不容易,先得有地,然后要熬时间。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骑兵的好处,他们当然知道,一支兵力在两三千的精锐骑兵,于平原地区作战,发挥的作用,顶上万步兵。 然而南方没有草原,没有好牧场,所以李笠行马政,在两淮、河南开辟牧场养马,为此不惜少开垦一些农田。 但马和人口一样,是需要时间繁殖的,不是一下子就能变出来的。 “所以,要和齐国互开边市,用烈酒、白瓷等好玩意,和北边换马...多买些母马回来...哪怕换回来的马不怎么样,但好歹要有。”李笠缓缓说着。 “但是,光靠朝廷养马可不行,得发动民间养马,然而民间养马的积极性未必起得来...所以....” 李笠说到这里,问王琳:“那件事,筹划得如何了?” “呃....”王琳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因为“那件事”一旦实行,恐怕会惹来舆论哗然。 所以,一时间竟然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无妨,有什么风波,朕来平定,你们只管做事。”李笠给王琳交个底,以便王琳放开手脚做事。 此次王琳到建康,入宫向他亲自禀报一些事情,其中之一,就是这件事。 又说了一会,王琳告退,走在竹林间,看着四周熟悉的场景,有些恍惚。 一眨眼,改朝换代已有一年,这一年时间里,总体而言,风平浪静。 因为外甥的缘故,王琳感受到新朝天子对前朝宗室的善意:住在鄱阳的萧方诸,时常写信给他,讲述自己和母亲在鄱阳的生活经历。 当然,这些信件必然是被人看过,才传到王琳手上。 而王琳写给姊姊、妹妹以及外甥们的信,同样免不了被人翻看。 但王琳从姊妹以及外甥们的信中,看到了生活细节,发现外甥对鄱阳城的许多方面都了解得很清楚。 所以,这种软禁生活并不是很压抑。 萧方等的侄子、故梁湘东王萧绎的嫡长孙萧庄,在鄱阳过得也不错,而且,当初将萧绎藏书拿出来刊印、销售的“收益”,都能定期收到。 总总迹象表明,前朝宗室们在鄱阳的软禁生活过得还行。 这就是李笠对先帝(萧纲)子孙的善意。 王琳觉得,按照他对李笠的了解,如无意外,前朝宗室们,应该可以善终。 不过,若李笠去世,新君即位后会以何种态度对待前朝宗室,那就不知道了。 阳光透过竹林,洒在小路上,光影斑驳,王琳沐浴着阳光,听着竹子摇曳的声音,想起另一些事。 三吴地区正在发生的事情,让王琳感受到李笠的恶意,这恶意,是针对那些士族和地方豪强。 王琳是会稽人,又多有人脉,所以消息灵通,三吴地区的大规模检籍、检地,以及各地官府大规模招募厢兵,都说明李笠这次是要来狠的。 一如李笠方才所说,不接受户籍清查,不接受土地丈量,那朝廷要这块土地做什么? 人口稠密、物产丰饶的三吴地区,必须在朝廷完全控制之下,有多少田地,就该缴多少租赋。 有多少劳动力,就该在官府调动下服劳役。 谁敢不听话,谁就要倒霉。 几百年来,即便朝代更替,依旧我行我素的吴姓士族、侨姓士族,面对李笠的恶意,恐怕不改变是不行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五章 善意,恶意(续) 秦淮河畔,印刷作场边,校书局内,身兼多职的中书舍人颜之推,看着书架上放满的样书,只觉有些头疼。 随着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的日渐推广,以及纸张价格的不断下降,各类书籍刊物的“发行量”大增。 又有“报纸”这种新式刊物,对时效要求很强,使得建康印刷作场日夜忙碌。 作场每天都要对大量书籍“定版”,然后开始大批量印刷,但·定下的“初版”所印样书,需要校书局来校对,所以校书局的员工每天都很忙。 颜之推感觉手下校书人再多,都忙不过来。 校书,光识字还不行,因为仅仅识字而不通典籍的话,只能分辨错字,而难以分辨别字。 所以,校书员的数量有限,但工作量很大。 因为现在已到午时,是用餐时间,校书们都已经“下班”,去食堂用餐,所以厅内没几个人。 他左看右看,确定没什么人,麻利的从腰间拿出一个扁扁的酒壶,拧开盖子后,喝了两口。 美酒入口,只觉神清气爽,头也不疼了。 把盖子拧上,将酒壶放回腰间,颜之推对当值的吏员交代了几句,随后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他作为主官,自然有人送餐到他办公室,用餐完毕后,在隔间小憩一会,以便抖起精神,继续后边天的工作。 坐在书案边,看着堆积如山的书籍,颜之推默默掏出酒壶,又喝了两口。 皇帝已经离开建康,带着文武百官返回淮阴行在,他作为中书舍人,却没有同行。 留在建康,负责几件事,其中就有主持校书局事务。 主持管理事务并不难,难的是每天还要抽空校书(审核),因为人手紧张不够:要校对的书籍太多了。 校书,看起来轻松,做起来不轻松,因为当一个人每天都要看许多书,并且要仔细勘误的时候,精力和眼力消耗得很快。 颜之推之所以临时被安排来主持校书局事务,是因为“前任”因为长期用眼、用脑过度,导致头昏目眩,体力不支,病倒了。 新的人选还没定,所以三十出头的颜之推,被皇帝派来校书局“救火”,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 他将酒壶放好,看看案上整个办公室里一堆堆的书籍,忽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说是临时让我顶一下,不会这一上任,就走不脱了吧? 这不是不可能,颜之推在徐州做过几年佐官,按照李笠当年在徐州任上的行事作风,骗人上船“说一下话”然把船撑离岸边的事情,可没少做。 不过,主管校书局,是个清要的职务,多少人想着这个位置,所以颜之推觉得皇帝应该不会食言,让他由“临时”变“长任”。 仆人送来午餐,并摆好食案,颜之推慢慢吃起来。 没错,这个位置虽然好,可不能待得太久,否则再过几个月,请托的人可就要把他家门槛都踏破了。 朝廷在三吴地区检籍、检地,不顾反对,要求所有田地都要缴租赋,所有人都要服劳役。 当然,那些符合条件,可以减租赋、免服劳役的人和地另算。 但是,想要减租赋,除非当地受灾,或所有者有军功。 想要免服劳役,要么交免役钱,要么是一定级别的官。 对于大量士族子弟而言,自家土地从今年秋天起就要缴纳租赋,自己本人就要服劳役,除非花钱免役。 在收入大减的情况下,许多人不太想花钱免劳役,但也不想服劳役,不想和卑贱的百姓一起去修桥补路,看守库房、水塘。 毕竟,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怎么可以从事如此污浊之事? 可朝廷是不会给士族免劳役的,怎么办? 朝廷给了一些个不错的选择,譬如,凡户籍为士族的人,服劳役时,可以去印刷作场以及对应的校书局署干活,负责校书。 这是文事,可不污浊,而且官府还包吃住,并且提供一项便利:有很多书可以看。 来服劳役的士族子弟,可以看到许多平日看不到的书籍,增加见识。 所以,消息传出去之后,建康的校书局,就成了士族子弟向往的服劳役之地。 建康内外聚居着大量士族,所以来校书局服劳役很近,甚至可以回家住宿。 校书局里有煤气灯,有大量书籍,来服劳役的人,工作之余,可以尽情看书,伙食又不错,住宿条件也好。 然而,校书局不可能容纳建康内外那么多士族子弟来服劳役,于是,为了争“名额”,少不了各种请托。 颜之推可不想招惹这种麻烦,所以,还是希望早点离任,离开这是非之地。 因为再往后,更大的麻烦就来了:建康校书局,要负责考试试卷的统一印刷。 是什么考试的试卷? 科举考试。 新朝新政,要以考试选拔人才入仕,其实这就是国子学考试入仕制度的变革,将参加考试的资格放宽: 由必须是国子生,放宽到可以是寻常百姓。 那么,印刷考卷的建康印刷作场,以及校对考卷的校书局,临考前,就容易出事:肯定会有人千方百计要窥探试卷内容。 颜之推可不想碰这种麻烦,所以,还是回去当中书舍人为好。 不过,他和许多人一样,很关注这个正在酝酿的科举考试制度。 因为关注的人很多,许多内幕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颜之推便知道一些。 譬如,参加考试的考生分士、庶,即科举考试分士榜、庶榜。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譬如,考试计划分三级,第一级是“乡试”,在县范围内进行。 这一考试的作用类似于最低门槛,目的是初步筛选具备参加考试资格的读书人,免得那些连字都认不全的人也参加考试、滥竽充数。 第二级是“州试”,通过“乡试”的考生,可以到州治参加考试,州试上榜后,等同于具备国子学学生的水准。 第三级是“省试”,通过“州试”的考生,到京城(或行在),参加尚书省主持的考试,这场考试,就等同于梁国时国子学的考试。 在省试考试中上榜者,就能入仕,无论士、庶,起家流内官。 仅仅这两个消息,就能让无数人激动万分:凭学问,通过考试入仕,起家流内官,这在以前可是不敢想的。 虽然,之前梁国的国子学也有考试入仕制度,但想要获得入国子学读书资格、成为国子生,这可不容易。 而且,国子学的考试,其实黑幕重重,颜之推当年求学时,就知道国子学考试有替考的存在。 许多士族子弟成了国子生后,不学无术,到考试时作弊,也能榜上有名,顺利入仕。 所以,这样的考试制度本身没错,但因为实施起来问题太多,所以并不公平,完全扭曲了考试选拔人才的初衷。 现在,新朝建立,要实行的“科举考试”,特点是放低考试选拔的“准考”门槛,并实行士、庶两榜。 但最关键的还是考试能公平公正举行,且必须有较为统一的“教材”和学习资料。 所以,朝廷朝廷召集大量经学名家,对各经学典籍进行“定稿”。 定稿后的典籍,经过印刷作场排版、印刷出样书,样书就要由校书局来校对。 所以,校书局的工作愈发繁忙,合格的校书人员根本就不够。 颜之推吃完饭,却不打算午憩,坐回书案旁,翻看着一本样书。 看着看着,想到时局。 改朝换代,前朝功臣李笠,变成新朝天子,即便是受禅,但免不了一个“篡”字。 所以颜之推总觉得心里有个结。 但是,百余年来,宋、齐、梁更替,不都是这样么? 新朝建立,篡位的新君,却没按老规矩用各种“优惠政策”,未对世家高门进行拉拢。 反倒是磨刀霍霍,要大动干戈,不再给特权,不再给各种优待。 对三吴地区的检籍、检地,就让颜之推感受到皇帝对士族们乃至庶族大户们的恶意。 有很多士族子弟,将新朝新政称为“苛政猛于虎”,对出身渔家子的皇帝各种诋毁、咒骂。 然而面对兵强马壮的军队,没人敢明着反对。 与此同时,皇帝又打算行科举考试,让士、庶人才有充分的入仕通道,让真正用功读书的人,有机会靠着学问当官。 颜之推一直对士族子弟滥竽充数、不学无术深恶痛绝,所以,对科举考试制度是极其认同的。 所以,他感受到皇帝对士、庶读书人的善意。 有时候他会想,若先帝(萧纲)没有出事,或者皇太子(萧大器)当年没有英年早逝,那么,李笠能不能以梁国能臣的身份,有一番大作为么? 很遗憾,不能。 国子学考试黑幕,难道先帝们不知道?知道,却治理不了,那么,身为臣子的李笠,自然也改变不了。 先帝们不可能冒着得罪士族的风险,去真正实行检籍、检地,所以即便李笠有这个心,也做不到。 只有当了皇帝,才能从根本上清理各种弊端,让国家重新焕发生机。 颜之推看着酒壶,闻着酒香,只觉世事无常。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六章 赛马 淮阴行在,城西郊,新落成的赛马场里,崭新的马厩迎来了大量“住户”——赛马,以及随行人员。 阶梯状的观众台上,前来参观的李笠,看着在跑马场上试跑的马,很高兴: 这可是“专业”的赛马会赛马场,而赛马会是官方唯一许可能进行博彩的机构,等到正式营业,那就是金钱滚滚来了。 赛马,古来有之,但赛马会的赛马规则,可是大有不同。 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专业”! 陪同参观的黄姈,见着这类似于赌档的赛马场即将开业,只觉得有些尴尬。 黄家之前是开赌档的,所以,如今成了一个名声污点,虽然十几年前,黄家就已经关了赌档并改做正经营生。 现在,李笠一意孤行要搞“博彩性质”的赛马,黄姈担心朝野内外嘀咕,说是出身开赌档的外戚,为了求财,故意撺掇皇帝行此事。 李笠无意间瞥见黄姈一脸凝重,随后视线下移,看着皇后微微隆起的腹部,笑道:“怎么了?小家伙在里面不老实?” “这赛马...”黄姈看着李笠,她是担心此举影响李笠的名声。 李笠耸耸肩:“说了很多次,赛马,古来有之,至于博彩,一直都是司空见惯,没什么好担心的。” “朝廷大张旗鼓行赛马博彩,这不好吧?”黄姈知道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用,但还是要说。 “权衡利弊,既然利大于弊,我觉得就可以。”李笠一脸问心无愧的样子,“为了推动民间养马,就只能以利益刺激。” “然而,寻常的马匹买卖,其利润比起赛马博彩的利润,可就差远了...” “南方不比北方,民间养马的积极性相对较差,当然,一些豪强大户倒是养马,不过也就满足自己使用。” “只有靠着利益刺激,才能激发这些豪强大户养马的积极性,扩大养马规模。” “由此,带动民间养马的风潮,加上官方养马规模的不断扩大,两淮乃至河南地区的养马规模,才会快速扩大。” “马群数量大,军马的数量就有保证,只要凑够一定数量的军马,官军的骑兵数量达到一定规模,我们就能...” 黄姈盯着李笠:“从黄河边突击邺城,三百里不到的距离,需要额外花好几年时间凑马?火炮是摆设么?” “女人,你今天话很多啊..”李笠忽然痞气满满,右手握拳,在黄姈面前晃了晃。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黄姈眉毛一挑,把肚子微微向前一挺:“打啊,你敢打,他阿耶不会放过你的!” 李笠轻声笑起来,右手拉着黄姈的手:“好嘛,其实我是想赚钱,行了吧,带着地方豪强、武勋们赚钱。” “当然,还要顺便刺激民间养马的积极性...” “别人只会说,是妾的几个兄长撺掇的...”黄姈抱怨起来,李笠不以为意:“有谣言说我后宫佳丽数百,难道我也要计较?” “也不能这么带着他们赚钱,名声不好。”黄姈还是耿耿于怀,她纠结自家出身,是因为担心连累李笠的名声,不想让人再把“赌”和黄家联系起来。 当朝皇后娘家是开赌档的!这说出去多难听! “什么叫名声不好,赛马古来有之,如今依旧流行,又不是我发明的,对吧?”李笠搀着黄姈拾阶而上,往出口走去。 “放心,等赛马会办起来,步入正轨,财源广进之际,既得利益群体庞大,就不会有人敢公开嘲讽了。” “朝廷检籍、检地,断了许多地头蛇的财路,好歹好一条新财路给人家走不是?” “主持赛马会事宜的,是王使君,不是黄使君,你担心个什么劲哟。” 黄姈说不过李笠,只好沉默,因为有了身孕,没精力想那么多。 以博彩为目的赛马会,得朝廷许可,已经正式成立,筹办人,是李笠的故交王琳。 当然,具体规则和赛马会结构,需要集思广益,李笠根据自己道听途说的后世赛马规则,也提了不少建议。 赛马会这个半官方机构,在两淮有几个分赛场,其中就包括淮阴。 而淮阴分赛场的场地规模宏大,因为这里也是主赛场。 分赛场的季度优胜赛马会会员(商社),会派出各级别最好的赛马,到淮阴行在赛马场,进行年度决胜。 相关制度,已经拟定,待得实行之后,再根据实际情况逐步完善。 因为涉及公开博彩,所以肯定有弊病,不过李笠觉得,利大于弊,所以还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比起搞“福彩”,赛马博彩好歹能促进民间养马业的发展,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只有官方、民间都积极养马,楚国的马匹“存栏数量”才能有保证。 骑兵,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是十分重要的战略、战术机动作战力量,李笠觉得既然自己要实现统一天下的抱负,那么大规模养马就势在必行。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骑兵方面不落下风。 他虽然有火炮,但不敢盲目自大,因为己方骑兵数量相对齐国居于劣势,对上周国,可能也不占优。 那么,在大平原地区作战,就容易被对方以快打慢,或者被对方骑兵主力凭借速度优势,大范围迂回,实现奇袭。 敌军骑兵可以避免和他的军队交战,转而去袭击粮道各节点,或者袭击运粮队,若己方骑兵不够多,碰到这种情况会很难受。 当然,用火炮堡垒群推进的战术也行,但耗时太久,成本太高,与其花钱修堡垒,还不如花钱养马。 登上牛车,打道回宫,李笠见黄姈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觉得奇怪:“怎么了?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 “三郎,真的不和世家高门联姻么?”黄姈问,李笠摇摇头:“没必要,新朝宗室,没必要靠这个洗白家世。” “我就是渔家子出身,就是士族眼中的贱民,这是洗不掉的,所以不需要忌讳什么,当然,江夏李氏这个名号,还是要在公开场合喊的。” “历代皇族和世家大族联姻,无非是要以姻亲为衬托,衬托自己的家世高贵,因为世家高门只和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 “但这样的联姻,只能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我能有今天,靠的不是世家大族,而是无数寒族子弟的生死相随,靠的是能打胜仗的军队。” “所以,儿子也好,女儿也罢,他们要娶的,要嫁的,是武勋的子女。” “楚国的其权力基础,现在是来自武勋,将来是来自寒族子弟,唯独不会来自世家高门。” “因为世间没有不灭的王朝,却有延续数百年的世家,他们只在乎家族利益,不会和楚国共存亡,我拉拢他们做什么呢?” “我自己组建了基本的执政团队,团队还在壮大,必要时能拉出一支吏员队伍,维持部分地方官府的正常运转,” “所以才不稀罕士族子弟入仕给我做事,也不需要世家高门装点门面。” “和他们做亲家,名气是大了,但又有何用。’李笠说到这里,摸摸黄姈的面颊:“我鄱阳李三郎,有个家里开过赌档的内人,那又如何?” “当火炮摧毁城池,铁蹄踏遍山河之际,那些高贵的世家门阀,天生贵种们,都要向我,和我的儿子,跪下,唱征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七章 耕马 艳阳高照,大地一片炙热,知了在树上尖叫,让人烦躁不已。。 黄垣现在心很烦,不过不是因为旁边树上知了叫,也不是因为天气炎热,而是因为昨日在赛马场下注,赌了十场,先赢后输,输了十贯。 “谁曾想,这直线冲刺速度最快的‘卷毛虎’,居然在直道输给了‘一丈虫’!明明‘一丈虫’绕圈快,跑直线的速度不行啊!” 黄垣抱怨着,旁边几名侍卫也唉声叹气:他们昨日跟着黄垣下注,自然也是先赢后输。 “莫不是有人搞假吧?”一名侍卫抱怨着,被黄垣敲了一下脑门:“搞你个头,谁敢搞假,怕不是要倒大霉。” “那怎么会输呢?”那名侍卫揉着被敲的脑门,一脸不解,“明明‘卷毛虎’的胜率是最高的。” “我觉得吧,和赛道有关系。”黄垣说完,左顾右盼,见姨父和大臣们在远处田边琢磨着什么玩意,四周也没什么可疑情况,便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赛马场的赛道示意图。 其他几个侍卫也蹲下来,听黄垣分析。 淮阴赛马场,有多个赛道,赛道地面分为泥地和草地。 不过平日里赛马训练、参赛主要赛道,大多是泥地赛道,原因是草地经不起马匹经常踩踏,保养时间较长,使用频率较低。 既然主要赛道是泥地赛道,那么,赛道地面状态,就会影响赛马的发挥。 确切的说,泥土的湿润程度很关键,而这和天气有关。 “泥地有几种特性。”黄垣侃侃而谈,“连日晴天,泥土干燥,地面较硬,所以马在上面疾驰,跑得很快,这时的泥地赛道,对于赛马来说是快地。” “若有零星降雨,使得泥地有些湿润,地面软硬适中,为好地。” “若连日降雨,使得泥地过于湿润,地面偏软偏滑,就是湿地,马匹在赛道为湿地状态时跑弯道,相对比较费力,毕竟容易摔倒,要发力维持平衡。” “赛马在不同地面状况的赛道上奔跑,无论是转圈还是跑直线,速度都是受影响的,或快或慢...” 黄垣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还画着几个示意图。 “我琢磨了一晚,算是琢磨出来了...这几日,降雨较多,所以即便赛道排水不错,可赛道是泥地,所以,变成了湿地。” “于是,擅长绕弯的赛马,在这种地面状态下,跑直道和连环弯道都有的复合赛,优势就上来了...” “‘一丈虫’为何得名‘一丈虫’?它擅长绕弯啊!绕弯的时候,能够从容不迫,所以省力,尤其那连环弯...到了最后的直线赛道,冲刺起来,力气够!” “‘卷毛虎’呢?卷毛这诨号,是因为它身上的毛都是卷毛,直线冲刺猛得像老虎扑食...” “但‘卷毛虎’在地面潮湿的时候跑连环弯道,因为相对不擅长绕弯,所以体力消耗较大,到了最后的直线冲刺,体力不支,当然就跑不过‘一丈虫’!” 黄垣这么一分析,其他几个侍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赛马会的赛马制度,和以往大有不同,而各参赛赛马的“能力”,也会对外公布。 其中包括赛马的身高(肩高)、体重,马蹄尺寸,“父母”的身高、体重,也包含在内。 又有直线冲刺、弯道速度的最好成绩,以及最近十场训练赛的直线、弯道成绩。 也就是将速度,以直观的方式展示给外界,让参与赛马博彩的“彩民”了解各匹赛马的身体素质和能力。 当然,这多亏有了精确计量时间的机械——“钟表”,人们才可以将马的速度量化,而不是用形容词来形容。 一匹马跑得有多快?若用形容词来形容,就是“快如闪电”。 那么,好几匹马在一起,都是“快如闪电”,只会让“彩民”一头雾水。 现在好了,每一匹赛马,都有直观的数字来表明其直道、弯道速度以及耐力,于是,大量“彩民”就可以根据这些资料,来规划自己的下注策略。 但是,赛马的结果,不止取决于赛马本身的能力。 在保证赛事公平的情况下,骑手的临场发挥、骑手和赛马的配合,以及骑手之间的斗智、比赛策略,都会影响比赛结果,给比赛结果增加变数。 所以,赛马会的博彩十分刺激,一匹平日里表现很好、胜率很高的赛马,在比赛时是“热门”,却很可能会因为一些意外,导致落败。 而那些事前不被看好的“冷门”赛马,却有可能因为临场发挥出色(包括骑手),获得优胜。 然后因为赔率的原因,这种冷门赛马一旦获胜,投了注的“彩民”,收益会很大,一百文赚几千文,这样的事自开赛以来,已经发生很多次了。 正是因为这种以小博大的事情经常发生,所以赛马场的生意十分火爆,每到“赛会日”,赛马场都是人满为患。 与此同时,许多地下赌档,也以赛马场的每次比赛结果来下注:每次一比赛结果,赛马场都会立刻张榜公布。 所以,进一步带动了赛马的人气。 因为赛马的“血统”、身体素质、训练赛成绩、胜率,以及骑手的胜率都被赛马会做成资料对外公布,所以很快便有“赛马经”出现。 无数“彩民”根据赛马会提供的赛马资料,加上自己的“经验”,不断总结着自己的“赛马经”,试图增加自己博彩获胜的胜率。 黄垣自己就根据赛道地面状况,总结出了心得:如果连续下雨,赛道湿润,那么复合赛的时候,擅长跑弯的赛马,最终获胜的几率会增加。 他和同伴分享了这一心得,几个年轻人激动不已,摩拳擦掌,要在下一次“赛会日”有所作为。 “咳咳咳咳!!” 忽然响起的几声咳嗽,让几个蹲在地上研究赛马的年轻侍卫一个激灵,赶紧站了起来。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黄垣定睛一看,却见不远处,另一个姨父驻足而立,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讨论赛马?怎么,昨日输了多少?”彭均问,黄垣有些尴尬的摸摸头:“输了十贯。” “输了十贯?”彭均想了想,又问:“你们买的,莫非是卷毛虎?” “哎哟,就是‘卷毛虎’啊,没曾想直道跑不过‘一丈虫’...”黄垣嬉皮笑脸的凑上去,彭均和左右对视,然后看着黄?笑起来: “这几日雨水足,泥地赛道湿,自然是擅长跑圈的赛马,容易在复合赛跑出好成绩,你们呐,还是不懂马!” “谁说不是呢,日后还得姨父多指点指点...”黄垣要拉近乎,彭均摆摆手:“行了行了,令尊就很懂马,你在执勤,就不闲聊了...” 彭均和随从往远处田边走去,那几个和黄垣研究赛马的侍卫,见黄垣和有名的“大鲶彭”如此熟稔,真是羡慕。 没办法,谁让黄垣的姨父是天子,另一个姨父“大鲶彭”是封疆大吏呢? 黄垣之父黄?,如今接任徐州刺史,也是封疆大吏。 但最关键的一点,黄垣的表弟是皇太子。 这样的皇亲国戚,他们只有仰望的份。 黄垣经提醒,没敢再和同伴蹲下来,不过,依旧琢磨着“赛马经”。 彭均来到田边,见一身常服的李笠,和梁森等几个文武官员,正在琢磨“耕马用轮犁”。 用马耕地,需要专门的耕犁,譬如,眼前这“轮犁”。 淮北、河南地区,已经开始尝试用马来耕地(旱地),以增加耕地效率,所以彭均对马耕、轮犁很熟悉。 耕马借助轮犁,相对耕牛,可以快速犁开大量平地(旱地),这是优点。 河南、淮北地区是大平原,大量田地种植的都是麦子而不是水稻,所以都是旱田,开展马耕,收益不错。 但要开展马耕,却不容易,因为要解决不少问题。 蹲在轮犁面前的李笠,见彭均来了,站起身,说:“马耕的优缺点都很突出啊。” “是,诚如陛下所言...”彭均接过话茬,讲述自己对马耕的看法。 马耕,古来有之,但千百年来,未见大规模普及,各地用于耕地的牲畜都是牛。 原因有几个,彭均仔细调查过。 一,水田不适合马耕,所以,只有种植粟、麦的旱地,有用马耕的可能。 二,用马来耕地,马蹄极易磨损,所以必须钉铁马掌,并需要定期更换磨损的铁马掌,相对牛耕来说,比较麻烦,而且打马掌、钉马掌要花钱。 三,养马的开支比养牛贵,前汉时有名的《盐铁论》,对于马耕和牛耕的优劣,就有过论述 养马一匹,当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 意思是养一匹马,消耗的粮食,顶得上中等人家六口的口粮,还得一个劳动力来伺候。 四,马比牛较贵,一旦照顾不好,容易生病甚至死亡。 五,这是一个百姓不会明说的理由:民间养马,一旦遇到战事,民马必然被征发,有去无回。 即便官府征马时说会有赔偿,但这种赔偿,按照官府的‘传统’,基本上是不用指望的。 饲养成本、使用成本较高,导致百姓养马耕地的积极性不高,担心自己养耕马却被官府事实上的无偿征用,则是另一个主要原因。 李笠听彭均这么一说,觉得有些尴尬:没错,我打算在河南、淮北旱田区域推广马耕,就是想增加民间养马量,必要时,可以征用民间马匹.. 但我征用民马是给钱的,没想过白嫖啊... “没道理让百姓来体谅朝廷的难处。”李笠拍了拍手,将手上的泥土排掉,“马耕的推广,不能让小家小户的百姓承担风险。” “马耕再好,对于百姓来说,耕马和轮犁,也养不起,造不了。” “正所谓‘养不如买’,‘买不如租’,应该组织“马耕队”,以合理的价钱,在农耕时,对各地百姓提供马耕服务...” “用集体的力量,在大平原地区,实现旱田的大规模马耕作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八章 吏 教室里,新一届行政班学员正在听课,一个个坐姿很正,看上去精神抖擞。 李笠如同后世无数学校班级的班主任那样,在后门处偷窥,看着教室里的学员,有没有开小差的。 然而并没有,这些曾经的厮杀汉,现在就像战线第二、第三排的兵卒,全神贯注,仿佛即将与敌人交战。 李笠从后门走进教室,对着讲台后的讲师摆摆手,示意对方继续讲课,自己静静站着。 如同普通学员那样,认真的听着。 这堂课,讲的是公文写作,李笠听着听着,仿佛回到后世,成为一个参加公务员考试培训班的学员,学习如何备考。 公务员,是近现代的一个词,在古代并没有这种说法。 如果要找一个相似的角色,那就是吏。 不是吏役的吏,是有编制(有俸禄)的吏。 有一句话,叫做“治国先治吏”,这里面的“吏”,可以理解为官、吏合称。 最初,官吏合称,后来慢慢的官和吏就分开了,不过常见的一个词“吏治”,指的依旧是官吏。 在这个时代,照办后世公务员制度不现实,但李笠认为,要“治吏”并加强吏的管理和职能,倒是可以参考后世制度的一些做法。 所以,李笠建立新朝之后,开始组建截然不同的“吏员队伍”,要慢慢替代士族、地方豪族把持的中层、基层政府机构。 强化中枢对地方基层的控制,摆脱士族、豪族对整个政府机构的渗透和影响。 提刑司和转运司的设立,就是措施之一,但增设的这些机构,需要大量有“工作经验”的基层吏员来维持运转,这些人从哪里来? 两个来源:其一,从军队中选拔;其二,从现有基层吏员里选拔。 李笠带出来的军队,有一个特点,就是日常训练中,教授将士们读书写字,所以,徐州军的将士,都具备基本的文化水平,会基础的算数。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然后,徐州多年的地方施政,抽调不少军中人才担任吏员,所以,这些“军转吏员”,成了李笠宝贵的“行政人才”。 无论是屯田、组织厢兵,还是组建、扩建总税司,加上后来的组建提刑司、转运司,实施检寺,李笠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才们,都挑起了重任。 但还不够,所以培训班一直在办,将军中选调上来的人、从各地基层选调上来吏员,以及寒族子弟作为学员,通过培训,变成合格的行政人员——吏。 然后作为生力军,投入到新朝的行政队伍之中。 所以,李笠可以在三吴地区大规模实行检籍、检地,不怕当地官府出问题,因为他派出的人马,随时可以接管州、县公廨。 维持公廨运转的同时,扛起检籍、检地的重任。 那么,当李笠手中可用的“行政人力资源”越来越充裕的时候,士族们深度影响官府运转的时代,就可以结束了。 没有士族子弟当官,新王朝一样能够通过不断培训吏员,来确保各级官府的运转。 淮阴的培训班,不断选拔、培训出合格的吏员,补充到各个官署中去。 然后,这些吏,为了自己的前途,不得不依附于主官,成为其“故吏”。 因为想要出头,就得有人提携、给机会,高高在上的皇帝,哪里会记得无数期培训班中,某一期的某个学员? 这些人来到新的“战场”,若无依无靠,就只能另找靠山。 所以,若干年后,他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吏员队伍,会被官场腐蚀、同化,一切照旧。 什么是一切照旧? 那就是吏的地位很低,除非贵人相助,否则升迁无望,很可能十几二十年时间,都是原地踏步的一个基层小吏。 而地方官府的一个现象依旧不变:流水的主官,铁打不动的吏员。 譬如一个县公廨,县令及主要佐官每几年一换,但中下层吏员,基本上十几二十年,都是老面孔。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历代王朝,对于“吏”这个群体是歧视的,自汉以后,想要以吏的身份转为官,那是越来越难。 甚至专门有吏籍,如同贱籍。 所以,升迁无望的吏们,自然就一门心思专营、捞钱,名声愈发恶臭,愈发被人鄙夷。 但各级官府的运转又缺不了吏,所以,吏这个群体,就成了夜壶,虽然日常生活离不开,名声却很臭。 百姓讨厌胥吏,官也讨厌这些“败类”,但却甩不掉,稍有不慎,还会反受其害。 譬如,新上任的县令,若不通事务,就很容易被下面的县吏耍得团团转。 而这些县吏,基本上都是本地人,根深蒂固,人脉众多,新官想要整治,若一不留神,反而会“打虎不死反受其害”。 吏员群体长期一潭死水,这些吏就会勾结起来,欺上瞒下。 甚至出现一些豪吏,架空主官,包揽诉讼,鱼肉百姓。 与此相对的是,一些官员,对自己的属吏多有提拔、提携之恩,于是这些属吏,便依附于官。 成了官的“故吏”,以其为“府主”。 府主和故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吏,不再是朝廷的吏,是某官的吏。 李笠看着眼前这些认真听课的学员,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战场上,主帅不能抛弃自己的兵卒,只顾自己逃亡。 现在,他也不能抛弃这些即将为自己卖命的吏员。 所以,李笠试图改变现状,用制度化管理的方式,让吏这个群体,活跃起来,并摆脱个人前途依附于某个官员的无奈命运。 办法,参考后世的公务员制度,以及政务官(对应古代的官)、事务官(对应古代的吏)的实际区别,让吏有自己成体系的上升渠道,并在这个体系里接受考核、奖惩、调转。 让这些吏凭借体系内考核成绩或者年资晋升,可以从县调到州,从地方调到中枢。 随着“级别”的提升,待遇也跟着提升,甚至有转为官的机会。 这个过程,完全是按着新体系的规则进行,不需要吏去过度讨好地方官,不需要跟着某个地方官“鸡犬升天”。 而地方官上任、离任时,也不能把自己的属吏当做随从,带来或带走。 既然没了提拔、提携之恩,吏对于官的依附,自然就慢慢瓦解了。 当官员们拉帮结派、相互倾轧时,自成体系的吏,就不会轻易参合。 李笠想着想着,想到一个问题。 现有的吏部,管着官、吏,但主要是管官员(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的官署,那么,主管“吏”的官署,该叫什么? 难不成六部变七部,吏部管吏,新设“官部”管官?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九章 虚实 冬去春来,长安,大冢宰官署,周国执政(大冢宰)、晋国公宇文护,接见楚国使主刘师知,宾主相谈甚欢,谈的都是楚国风物。 宇文护拿着几份去年的楚国“报纸”,针对其中的一些“新闻”,向刘师知了解具体情况。 其一,检寺;其二,将行科举考试选拔官员制度;其三,增设官署,专管吏员。 目的,当然是要探听楚国的虚实。 周国权贵普遍信佛,宇文护也不例外,所以对楚国的检寺行为十分关注。 他当然知道李笠这么做,不是仇佛,而是向佛寺要土地和劳动力,但作为一个信徒,宇文护想知道楚国的佛家子弟,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想知道那些被迫还俗的僧尼,楚国官府到底是如何安置的。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虽然“报纸”上简要介绍过还俗僧尼的去向,不过宇文护还是想听听刘师知的说法。 刘师知出使前,得皇帝叮嘱,到了周国,要多宣传宣传楚国的一些政策,见宇文护果然问起检寺,便回答: “许多百姓,之前是生计所迫才循入空门,还俗后,无依无靠,官府的安置办法,一为屯田,二是入作场做工。” “屯田,是在两淮以及河南耕作;入作场做工,主要是印刷作场、玻璃作场等手工业作场。” “不会种地,有人教,不会作工,同样有培训,官府加强监督,避免有不法之徒将这些还俗僧尼拐卖...” “至于真心向佛并有慧根的人,得了度牒,自然就能安心念经...” 刘师知说着说着,还特意举例:“少府寺的作场,包括玻璃作场,雇佣还俗僧尼五千余人,包吃包住,让他们自食其力。” “由官媒牵线,组织男女工相亲,让他们成家,相互有个依靠。” “销往贵国的玻璃器,大部分都是这些还俗僧尼所在作场制作。” 说到这里,刘师知笑起来:“晋公可得让贵国商贾多买些玻璃器,如此一来,也算是帮助鄙国还俗僧尼了。”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宇文护却笑了笑,因为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有价值的消息。 楚国国君把检寺过程中,被迫还俗的僧尼都组织起来,为自己效力,而不是任由世家豪族瓜分这些人。 可见,李笠即位后,对国内那些世家豪族的压制很得力。 至于已经在周国引起关注的“科举考试选拔官员”一事,刘师知也做了介绍:今年,楚国就要正式实行科举考试选拔官员制度,简称“科举”。 而参加科举考试的门槛很低。 想要参加考试的读书人,不需要获得地方官的举荐,不需要获得世家大族的推荐,不论门第,只要通过了初级考试“乡试”,就具备了参加正式考试的资格。 接下来,通过了“州试”,就能前往京城/行在,参加尚书省举办的“省试”。 这个“省试”,其实就等同于过去梁国时的国子学考试(射策),上榜者,譬如“射策甲科”,就能入仕做官。 而故梁的国子学入学资格可不好拿,首先是名额少,其次要看门第、出身,寒族子弟很难获得入学资格,最多只能旁听。 旁听者,是没有资格参加射策的。 所以,楚国如今实行的“科举考试”,其实是故梁国子学考试的改进,将参加考试的资格放宽。 想要获取这个考试资格,得先通过乡试、州试,却不需要入国子学读书。 这就让大量寒族子弟,乃至出身微寒的读书人,绕过九品中正制,有了一条相对宽敞、稳定的入仕渠道。 科举考试还分士、庶双榜,这就确保寒族子弟能避免和学识渊博的士族子弟同场竞技,让凭着学识入仕的难度有所降低。 宇文护通过看报纸,知道了楚国“科举考试选官”制度的大概情况,现在则问刘师知,这考试的考题,谁来出。 如果是士族官员来出,那如同让狼来牧羊一样: 士、庶有别,士族看不起庶(寒)族,出题的士族考官,哪里会让庶族考生那么容易通过考试。 “考试分三级,难度递增,但无论哪一级考试,考卷都要糊名。”刘师知侃侃而谈,所说内容,都是皇帝事前交代的。 “为了避免出题者恶意为难考生,考卷题目分主观题和客观题...” “客观题,就是答案固定,不会有争议,譬如填空题、选择题、判断题,乡试考卷,基本上都是客观题。” “州试、省试,适当增加主观题的比例..” 这些题型的意思,宇文护从报纸上了解过,所以关心的是“出题的人是谁”。 刘师知的回答,是皇帝召集有识之士,根据考试的难度,各自出题,这些题目收集起来,形成“题库”,考试时,随机从题库里抽题目来构成考卷。 题库内题目的数量会不断增加、更新,尽可能保证考卷的难度,符合当前级别考试所要达到的水准。 考试成绩,以数字给出“分数”,所有考生的成绩,按照分数,从高到低排列。 至于省试,主观题由皇帝从备选的题目中选择,考卷,由皇帝任命的文臣来进行初步阅卷,再上呈皇帝审阅、最后定分。 所以,省试的主考官是皇帝,士、庶榜上榜的考生,等于是皇帝的门生。 刘师知这么一说,宇文护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 李笠行科举考试选官,目的就是加强皇权,撇开世家大族把持的入仕渠道(九品中正制),直接选拔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为自己效命。 “可是,靠考试入仕的官,处理事务,怕是力有未逮吧。” 宇文护又问,刘师知回答:“所以,需要治吏,让良吏来协助官,处理各类事务。” “所以,贵国专设官署来管理吏?”宇文护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正是,治国先治吏,这吏,包含官、吏,而只有吏的考核、升降、调转自成体系,才不会依附于官、变成某官的故吏,不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毕竟,吏是朝廷的吏,可能是某官的吏。” 宇文护再问:“可如此一来,官如何管吏?一如战场上,将、兵可以不管对方生死。” 这种问题,按说一个国使不该向外国宰辅细说,不过,刘师知得皇帝“授权”,此来长安,就是要来宣传的。 他回答:“我国天子治军,军法森严,若主帅遇险,部下坐视不理,主帅死,所部皆斩!” 这是间接回答,宇文护听明白了。 心中长叹一声:果然如此。 毫无疑问,李笠这头猛虎,正在为战争做准备。 不仅厉兵秣马,还在整顿国内事务,积蓄钱粮、布帛。 宇文护知道,李笠在全国范围内检寺,真实目的,是要将大量被佛寺占有的土地和劳动力,抓在手中。 同理,在三吴地区检籍、检地,是要向世家、豪族手中要租赋,要劳动力。 李笠做这些事,居然能压制反对者,较为顺畅的将各类新政执行下去,宇文护由此看出其对国内的掌握,超出自己的预料。 这不是个根基不稳的篡位者,而是言出必行的强势开国君主! 宇文护将心比心,假设自己若要在周国执行检寺、检籍、检地,那是根本就执行不下去的,因为顾虑、掣肘太多了。 周国虽然没有南国那世家大族的顽疾,也不实行九品中正制选官,且以府兵制凝聚豪强力量,又得了蜀地,国力日增。 但比起如今的楚国来,落了下风。 李笠篡位后,大刀阔斧清理弊政,宇文护由此看出此人的野心不小:吞并天下,而不是偏安一隅。 如果是别人,譬如高家的酒徒,他倒是不怕。 问题是李笠这头猛虎,能力和想法明显远超高家的酒徒,如今潜伏在巢穴里,并不是在打盹,而是在增强实力。 待得这头猛虎再次出击的时候,周国,扛得住么? 宇文护愈发担心起来,他觉得,或许,联楚攻齐的策略行不通了,反倒是应该... 可那也行不通,源自东西魏对峙的两国恩怨,哪里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章 虚实(续) 邺城,皇宫,醉酒的太上皇高湛,躺在榻上回神,频繁喘气,他宠爱的李夫人在一旁服侍。 李夫人见高湛气喘吁吁,却依旧拿着酒壶不放手,心中担心。 高湛有气喘病,喝酒后症状愈发严重,虽然大臣们劝过许多次,甚至连高湛最宠信的和士开也劝过,但高湛短暂的戒酒后,依旧我行我素。 现在,喝了烈酒,喘得厉害,却依旧不舍得放下酒壶,李夫人想劝不敢劝,生怕激怒醉酒的皇帝,自己倒大霉。 伴君如伴虎,这就是无奈的事实。 但是,却有例外,譬如“他”。 过了一会,李夫人见高湛迷迷糊糊的似乎睡着了,便坐在榻边,随时候命。 她出身赵郡李氏,最初,是魏帝元善见的妃嫔,因为容貌出众,又有文采,很得元善见的宠爱。 但是,元善见是高家立的傀儡皇帝,甚至被权臣高澄骂做“狗脚朕”。 不堪屈辱的元善见,密谋挖地道逃出如同牢狱的皇宫,事泄,高澄气势汹汹带兵入宫问罪。 高澄认为元善见是被身边的妃嫔怂恿,于是要杀最得宠的李氏。 李氏被人拖出去,吓得魂飞魄散,但危急时刻,元善见没有退缩,不顾安危,驳斥高澄,使得李氏逃过一劫。 所以,对于李氏而言,元善见这个皇帝,并不是老虎,而是能保护自己女人的大丈夫。 奈何,魏国国运已去,禅位后的元善见,很快便暴毙,而李氏和其他妃嫔,则成了新王朝权贵瓜分的“战利品”。 她成了长广王高湛的女人,并为高湛生下第一个儿子,比同一天出生的嫡长子还早几个时辰出生,却因为是庶子,被强行“延后”了出生时辰。 李氏由此知道自己在高湛眼里不过是个玩物,愈发战战兢兢的侍奉着对方。 高湛称帝后,虽然被封为夫人,她却依旧不敢大意。 “想什么呢?” 沙哑的声音传来,吓得走神的李夫人一个激灵,抬头一看,却是高湛醒了。 “妾担心陛下身体...”李夫人赶紧服侍高湛,虽然高湛已经是太上皇,但大权在握,所以左右依旧称呼高湛为“陛下”。 高湛还带着醉意,看着这个漂亮的赵郡李氏女,忽然想到另一个漂亮的赵郡李氏女,即他的二嫂李祖娥。 随后心情大坏,便问:“莫不是想劝朕戒酒?”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陛下自有主意,妾岂敢多言。” “嗯,咳咳咳...”高湛咳了几声,坐起来,喝了李夫人捧来的醒酒汤,伸手去捏对方的面颊。 “你们赵郡李氏,专出美人呐,一个个的,都有绝色。” 李夫人心中警醒,不敢放松:“是否绝色,还得陛下说了算。” “呵呵呵....”高湛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说:“听说,南边,那个梁国的乱臣贼子,冒认江夏李氏为郡望,还想攀附你们赵郡李氏啊。” “陛下既然说了他是冒认,那他自然是假的,瞒不过天下人的眼睛。” 李夫人小心翼翼的回答,高湛收回手,不再多说。 赵郡李氏的女子,多绝色,譬如把他兄长高澄迷得神魂颠倒的李昌仪,为此,还导致李昌仪之夫高仲密叛逃关中,引发邙山大战。 而二嫂李祖娥,也确实是绝色,真的很棒.... 想到李祖娥,高湛的心情再次恶劣起来:如果不是李祖娥心太狠,他们的女儿,现在也该有四五岁了。 或许,还能有第二个孩子。 李夫人见高湛脸色变得难看,心中忐忑,就在这时,和士开入殿。 和士开得高湛宠幸,进出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去皇后那里都随意得很,李夫人不敢多说什么,赶紧给高湛整理发冠。 高湛端坐不动,与和士开交谈起来:“如何,张榜悬赏这么久,有人献酿酒之法了么?” 和士开回答:“回陛下,无人揭榜,那烈酒,还是没法酿出来。” “那为何南边就能酿出来!”高湛骂道,再次拿起那酒壶,闻着酒香;“真是好酒,一日也离不得。” “陛下保重身体,还是少饮酒为好。”和士开劝道。 若是别人这么说,高湛是要发火的,但和士开说却不同,高湛叹了口气:“唉,人生一世,有如此佳酿却不喝,岂不是在世间白走一趟?” 说着说着,话题还是转到南边,和士开此次来面君,就是要说一些打听到有关楚国的消息,譬如科举考试选拔官员。 他说:“臣闻那渔家子,已经开始举办考试,选拔官员了。” “你怎么看?”高湛摆摆手,示意李夫人离开,李夫人赶紧告退。 和士开等李夫人离开,回答:“陛下,臣以为,那渔家子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和陛下比,差远了。” 高湛问:“此话怎讲?” “很简单,他出身微寒,为此不惜冒认江夏李氏郡望,并妄图攀附赵郡李氏的名声..奈何南朝士族不买他的账。” “他根基浅,又无多少宗亲,姻亲也靠不住,妻族更是卑微,即拉拢不了士族,也舍不得收买士族,士族们和前朝文武,看他就像沐猴而冠,不敢放心用。” “就只能靠考试选官,来拉拢寒人。” “考试选官,古来有之,远的不说,梁国之前就有,这不是他首创,他也知道寒人考试考不过士人,便别出心裁,弄什么士榜、庶榜。” “以此拉拢寒人给他效命,又怕参加考试的人,都是滥竽充数,所以才搞什么三级考试..” 和士开说着说着,笑起来:“而陛下,同样是策试选才,一纸诏令,天下人才便聚集京城,毕恭毕敬等着陛下考校,这不比那渔家子强多了?” 这话说到高湛心里,乐得他哈哈大笑。 策试选才,谁不会? 高湛前不久,就专门召集各地人才入京,策试后授予官职。 两相对比,在和士开口中,高湛就是深得人心的天子,各地人才随时都能齐聚京城,等候挑选。 而那李笠,说的话,士族子弟不听,想求贤,真正的贤才理都不理,就只能搞不伦不类的“三级考试”,来收买那些出身卑微的粗鄙之人。 如此一比,自然就显得高湛远胜渔家子。 和士开接着说:“自魏末以来,县令多用厮役,由是士流耻为县令,而陛下将贵游子弟聚集宫前,逐一任命,他们便到各县走马上任,可不比那李笠装模做样利索得多?” “这渔家子,为梁臣时,只做鹰犬,倒是自在,如今坐了那个位子,人心不服,便如同被锁链锁住一般,轻易动弹不得。” “南国士族不服他,前朝文武人心不稳,他便不敢如之前那样,亲自率军北犯,否则国内必然生乱。” “李氏宗亲凋零,诸子年幼,在国内镇守要冲都不够,更不可能挂帅远征,他也不敢让别人担当大任,以免别人有样学样。” “所以,臣以为,渔家子这几年必然被国内事务折腾得焦头烂额,无心北望。” “而西贼,占了南国的蜀地,做贼心虚,眼见渔家子全据河南,恐怕也会暗中提防,生怕对方接下来向西用兵...” “所以,周、楚两国迟早刀兵相见,陛下可坐山观虎斗,高枕无忧矣。” “好,说得好!”高湛再次笑起来,晃着空酒壶,摸着和士开下巴的胡须:“还是彦通能为朕分忧。” 和士开字彦通,见高湛开心,自己当然也开心:只要把皇帝..太上皇哄开心,自己的好日子就能继续过下去。 至于楚国的虚实,谁在乎? 他根据各方面传来的消息,仔细琢磨之后,当然知道楚国国主李笠是在磨刀,而不是坐立不安、皇位岌岌可危。 等李笠把刀磨好,齐国就麻烦了。 所以,应该劝皇帝(太上皇)做正事,及早应对。 然而,皇帝一旦做正事,那还有他什么事? 皇帝沉迷酒色,把国务托付给他们几个,这才有他们几个的财路不是? 和士开想得很清楚,只要哄皇帝开心,皇帝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这不就皆大欢喜了? 反正这江山又不是他的,他抓紧时间聚敛钱财、享受美人,才是最重要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一章 佛跳墙 府邸,和士开召见一位来客,客人来自南方,姓曹名钦,能给他带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作为回报,他会让曹钦较为轻松的获得不少良马,带去南方。 当然,良马价格不菲,可不是白送的。 今日,曹钦登门,带来的见面礼之一,是数十尾鲜活的四腮鲈鱼。 这种美味的鱼在三国时期就已经闻名天下,只在江南才有,且也颇为珍贵,遑论北方。 和士开对这“区区薄礼”很满意,他不关心曹钦是如何把活的四腮鲈鱼带到邺城,关心的是对方此次要买多少马。 “你家东主如此喜欢马,是为了赛马获胜,还是繁衍生息?” 和士开发问,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枚漂浪的发簪,发簪以硕大的红宝石做点缀,十分漂亮。 曹钦站着,微微弯腰,一脸谄笑:“君侯,这马,最好是牡马(公马),当然是要送上赛场,若能夺魁,奖金可不少。” “是么,不会是直接送到牧监,和许多牝马一起繁衍吧。”和士开一边说,一边从另一个盒子里拿出一物。 这是一枚“水晶球”,拳头大小,固定在一个笼形底座上,水晶球内有五颜六色的“晕”,仿佛一团凝固的彩色迷雾,十分漂亮。 曹钦赶紧回答:“君侯哪的话,些许好马,要花多少年,才能繁衍出像样的马群。” “每次都买数十匹牡马,累计来的数量,也很可观呐!”和士开小心捧着一个薄如蛋壳的瓷瓶,两眼放光。 由衷赞叹:“这新平瓷器,真是巧夺天工!” 曹钦马上表态:“君侯若看得上眼,小人下次,无论如何都要多带些薄瓷来。” 和士开小心放好瓷瓶,又拿起一柄短刀,拔刀出鞘,看着刀身上那宛若波纹的漂亮花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 这是锻打无数次的百炼刀?不然花纹从哪来的? 可百炼刀的花纹,能有这么漂亮? 曹钦适当的介绍起各类“礼物”,这些礼物基本上都是手工业制品,但制作工艺令人匪夷所思,让见多识广的和士开看得眼花撩乱。 “你家东主为了买马,可真是费尽心思。”和士开对曹钦带来的礼物很满意,“我会安排人,带你们去买好马。” 曹钦立刻表态:“多谢君侯相助,小人感激不尽!” “下次,多带些稀罕宝贝来。”和士开缓缓说着,拿起一瓶玻璃瓶装的烈酒,“酒,越烈越好。” 他当然明白对方买马是为了给楚国马监弄牡马,而不是什么“参加赛马,夺冠获奖”,不过,谁又会跟金银珠宝过不去呢?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方才之所以这么敲打对方,是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可不蠢,要是哪天不高兴了,这买卖可就做不成了。 想买马,可得把他哄高兴了,不然,他未必能成事,却一定可以误事。 南国没有草原,想要养马就颇多掣肘,而最缺少的,就是繁衍后代所需的优良马匹。 这几年来,南边的商贾,都在想办法在齐国这边弄好马,而不少齐国商贾为了逐利,暗地里向对方售马。 不是没有官员注意到这问题,多次上书,请求朝廷严加防范。 但对于和士开而言,这就是一条财路,所以,怎么能自断财路呢? 毕竟,烈酒就只有南方才有。 楚国能酿出烈酒,这烈酒真的很烈,让人喝过之后难以忘怀,不要说皇帝(太上皇),就连许多权贵都十分喜欢喝烈酒,奈何齐国国内酿不出来。 所以,来自南方的烈酒,能在齐国卖出高价。 要么直接卖,要么一坛兑成数坛后再卖,反正都能赚大钱。 所以,用北方常见的马,来换只有南方才能酿出来的烈酒,有何不可? 许多豪商,都做起了烈酒的买卖,和士开可不会犯众怒,劝皇帝严管马匹南贩的问题。 至于将来,楚军会不会骑着这些马在齐国境内肆虐... 和士开不觉得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吴贼”之前就已经在黄河北岸肆虐,更早几年,还攻入邺城,所以,现在多几匹马少几匹马,有关系么? 曹钦见和士开心情不错,便再献上一份小小礼物:一份菜谱。 “菜谱?”和士开闻言不以为然,若论山珍海味,他可吃得多了,不觉得有什么菜谱,能让自己动心。 曹钦却夸起菜谱来:“君侯,这菜,当然比不上君侯府邸的菜肴,所用食材,也很常见,不过,还是破有一番独特风味的。” “是么,这菜谱,可有名号?”和士开只是不信,曹钦回答:“名为‘佛跳墙’...” 和士开闻言一愣,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笑起来:“佛跳墙?好,好!我到要看看,这是什么好吃的菜肴!” 。。。。。。 傍晚,私第,一身疲惫的曹钦倒在榻上闭目养神,小妾在一旁给他捶背。 曹钦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忙着给人送礼,忙着给人赔笑,忙着做买卖,买马。 好不容易忙完了,人也累得不行,是时候歇息歇息了。 不一会,厨子做好了饭菜,侍女端了上来,曹钦和小妾一道用餐。 主菜,盛在一个坛子里,香味扑鼻,端上来后才舀出来、分碗装,名字有些奇特,唤作“佛跳墙”。 小妾对这个名字感到十分好奇,也有些不安:感觉好像是把许多食材放在一起炖,怎么就取了这个名字? 曹钦心情不错,反正现在没有外人,没有“食不语”的讲究,便解释起来: “这是形容菜肴好吃,香味四溢,即便是佛祖闻到了,都忍不住要翻墙跑出来吃一口。” 小妾觉得不妥:“如此对佛祖不恭,吃了会不会....会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能有什么事情发生?”曹钦笑起来,“那些权贵,平日里信佛,也不妨碍他们巧取豪夺、欺男霸女吧。” “可是这名字...”小妾还是觉得这道菜的名字不妥,拿佛祖来开玩笑,真不应该。 “没什么大不了的,名字要独特,这样才好记。”曹钦用筷子点了点碗里的菜,“鳆鱼(即后世所称鲍鱼)、干贝、鱼肚、牛筋、鱼胶、瑶柱、羊肘、蹄筋、鸡脯、鳖裙...” “这些精选的食材,放入一坛,用高汤来炖,各料互为渗透,味中有味,吃起来软嫩柔润,浓郁荤香,又荤而不腻...” “菜好吃,汤好喝,谁闻到了都要垂涎三尺,如何不能叫‘佛跳墙’?” 小妾吃了自己面前碗里的菜,觉得确实味道不错,好奇不已:“万一找不到其中一些食材呢?” “‘佛跳墙’的用料,是活的,可以调整,但前提是食材之间,味道不能相冲...这很有讲究,不然,也不会定下这些用料了。” 曹钦说到这里,小小的炫耀了一下:“据说,这是当今天子潜邸时,琢磨出来的菜谱,可不简单。” “是天子琢磨出来的?”小妾愈发惊讶,曹钦点点头:“据说是,不过只在府里待客用,因为确实好吃,便慢慢有人学了去,去年,寒山有食肆便拿这道菜当招牌菜。” “不过,因为佛跳墙做起来十分耗时,得用文火炖许久,所以要提前订,可即便如此,在寒山,能做好佛跳墙这道菜的食肆,不愁食客不来。” 说到徐州寒山,小妾问:“那我们何时回去?” “快了,马买了不少,该带回去了。” “可这样一路上....也不容易吧?” 小妾跟了曹钦几年,知道说话要注意分寸,一如水上人家不能轻易说“沉”或者“翻”那样。 “肯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就怕有贼半路杀人越货。”曹钦一脸轻松的说着。 但心里并不轻松:到齐国贩马回南方,可不容易。 首先是买,买到之后还得平安将马带回楚国。 两国以黄河为界,虽然如今停了战事,互开边市,但往来黄河两岸多有不便,他们这些楚国商贾在齐国贩马,很容易被人盯上。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齐国找个权贵当靠山,有权贵庇护,买马方便许多,回去时,沿途的豺狼虎豹,才会收敛一些。 而能搭上和士开这个权贵,更能保证安全,所以即便为此付出了极大地代价(钱财方面),曹钦依旧认为划得来。 但即便如此,也得抖起精神,带着马匹南下途中,就怕某晚遇袭,人被杀光,马被抢光。 不过,一切的辛苦都很值得,他们为了给朝廷贩马所受的磨难,是有丰厚回报的。 陛下兴马政,重金求良马,他们只要把良马贩卖回去,获利颇丰。 但仅仅是为了钱,不至于让曹钦这样的商贾如此频繁冒险。 给家族以及自己的后代谋个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美味的菜肴“佛跳墙”,据说能引得佛祖翻墙来尝一口,故而有此名。 而实实在在的前途,才是他们这些商贾,不惜“跳墙”也要到齐国贩马的原因。 曹钦感慨着:“陛下励精图治,又年富力强,想来,统一天下指日可待,等到将来天下太平、不打仗了,我们这些商贾,再想立大功,可不容易。” “而现在,能给朝廷带回去数十、上百匹良马,可是大功一件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二章 骑快马如龙 湖畔,一望无垠的草地郁郁葱葱,其上散落着一些小土坡,看上去仿佛被风吹拂的碧波,缓缓向四周扩散。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许多毛色各异的马在草地里漫步,仿佛碧波上漂浮的浮萍,随波荡漾。 李笠站在一棵树下,看着眼前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骏马”情景,只觉花的钱值了。 这里位于钟离以南,是阴陵大泽边上牧场,面积大概有八千顷,养马二万余匹,是淮南规模最大的马监之一。 也是最拥挤的马监之一。 正常来说,一顷地对应一匹马比较合适,这包括了空间和牧草产出,多了就显得“拥挤”。 而阴陵监,一顷地对应将近三匹马,已经是明显的“马多地少”。 但是,按照计划,阴陵监马匹的“存栏数量”,还要上升到三万余匹。 很显然,按照传统的养马方式,让三万匹马挤在这面积不到一万顷的牧场里,只会让悲剧发生:大量马匹会因为草不够吃,逐步饿死。 与此同时,三万匹马每日产生的大量排泄物,会导致草地、水源被污染,使得马匹生病,然后传播,酿成“马瘟”。 所以,阴陵监采用新式养马技术,以确保在没有大面积草原的情况下,依旧能以密集(相对而言)饲养的方式,把马养好。 “八千顷荒地,辟为草场,先把野草都清除了,再种上苜蓿。” 李笠向陪同参观的武官们讲解着,熟练程度,仿佛一个有着几十年从业经验的牧场主。 他们身边,是一排排整齐、干净的马厩。 “苜蓿是好牧草,但就靠这八千顷草地长出来的苜蓿,根本就不够这么多马吃。” 李笠说到这里,指着不远处的草料库房:“是大量从外地运来的干苜蓿,以及豆叶、豆子,才养活这么多马。” “道理,和养鱼一般,江河里的鱼,密度较小,鱼儿自己找吃的,而鱼塘里的鱼,密集许多,所以需要投放大量饲料,才能把这些鱼养大。” “而且,要保持水质干净,及时清理死鱼、病鱼,或者发臭的饲料,养马也是如此。” “草料要适当烘干,太湿的话,马吃了会生病...” “病马要单独饲养、照顾,以免疾病传染,马厩一定要搭好,即便是雨季,也能让马干干爽爽的过日子。” “每一匹马都要进行认真护理,洗刷身子,修剪马蹄,更换蹄铁,如有小伤,要及时处理。” “而日常锻炼,则在专门的跑马场进行,有绕圈跑,有直线冲刺。” “但场地有限,所以还要辅以遛马机、跑马机,让每一匹马,每天都保持足够的运动量...” 李笠指着远处的“马训练场”,武官们看得入神:如此养马,得花多少钱? 人群之中,萧摩诃愣愣看着不远处一大群马,这些马低头舔地上的许多带孔大土块。 他看来看去,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马吃土的?这到底是饿的,还是马种不同? 许多人也注意到这点,李笠见状,让饲养员讲解。 马为什么喜欢舔这些方块状的土块?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很简单,这些土块其实掺了大量粗盐,名为盐砖,中间有大孔,这是压“砖”时特意弄的,为的是方便搬运,如铜钱的孔一般用途。 马想吃盐(咸),就会自己来舔(一开始需要人引导)。 盐很重要,人若长期不吃盐,全身就会乏力,马也是如此。 但是,马不会说话,马监养这么多匹马,饲养员不可能弄清楚每一匹马缺不缺盐,所以,用这种法子,让马自己来补盐。 这里的每一匹马,都在马厩里有单独“房间”,每天的作息都很有规律,锻炼、溜达、喂养、护理,全都不落下。 每日的数次进食,都有粗、细饲料/草料搭配,也就是既吃粥,也吃干饭,伙食很不错,应付每日的运动量绰绰有余,足够养膘。 这么一说,大伙就明白了,萧摩诃见这里养马如此讲究,不由得咋舌:难怪赛马会各“会员”(商社)养马都按着马监的“标准”来。 干净得仿佛人住的马厩,清清爽爽,没有多少异味,既有环道也有直道的跑马场,还带着顶棚,所以即便雨天,马也能坚持训练。 专门烘干草料的窑炉,专门备料的草料房,专门伺候马的“饲养员”,专门给马护理马蹄的蹄匠。 这一项项开支加起来,可是不得了的费用,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承担的。 但是,巨大的投入,能收获巨大的回报:赛马会各分赛场,每个“赛季”的每一次比赛,都会给赛马场及分会会员带来丰厚的收入。 这收入,来自赛马博彩,虽然赛马会“营业”不过一两年,但“生意”十分红火。 无论是“会员”、会员的骑手以及员工,还是参加博彩的“彩民”,都能从中获取大大小小的收益。 萧摩诃平日里,也拿出一些闲钱来博彩,有赢有输,但能不能赢钱倒是其次,他最痴迷的,就是开赛后,看自己下注马匹疾驰时那种刺激感觉。 研究赛马,现在成了他的一项爱好,和“同好”聊“赛马经”,成了萧摩诃迎来送往之际,最喜欢做的一件事。 参观结束,比赛开始,陪同天子参观阴陵监的武官们,开始以骑射竞技,以成绩定名次,然后,依次从马监里选马。 挑了骏马,带回家,怎么养,就看个人自己本事了。 正所谓“宝马配英雄”,对于武人来说,一匹宝马,就等于自己的第二条命,所以,今日能在养着大量好马的阴陵监选马,对于许多人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临时设置的校场上,武官们陆续献技,在天子面前,展示自己的武艺。 李笠看着一个个威猛的武官策马疾驰,在马上左右开弓,十分满意。 看着那一匹匹疾驰的骏马,他忽然想起一段话。 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与年少辈数十骑,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 平泽中逐獐,数肋射之,渴饮其血,饥食其肉,甜如甘露浆,觉耳后风生,鼻头出火,此乐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将至。 今来扬州作贵人,动转不得,路行开车幔,小人辄言不可。 闭置车中,如三日新妇。遭此邑邑,使人无气。 这段话,为梁国开国武勋曹景宗所说,让人听了,顿生唏嘘。 昔日,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鲜衣怒马,策马疾驰在家乡的原野里,风驰电掣。 射箭、打猎,逍遥快活。 当少年郎成了开国勋贵,离开家乡,到了繁华的京城做贵人,再不能策马疾驰,被各种繁文缛节束缚。 出行时,坐的是慢悠悠的牛车,前呼后拥。 像掀开车幔往外开,被随从劝阻,种种束缚,使得自己仿佛新妇那样,处处小心、谨慎,锐气全无。 曾经的满腔热血,渐渐消磨在京城的繁华之中,昔日快意恩仇的少年,渐渐变得圆滑世故。 李笠感慨之余,看着眼前这些生龙活虎的武将,若有所思。 昔年,开国不久的梁国,兵强马壮,天监四年挥师北伐,声势极其浩大,被魏人称为百余年来未有之势。 那时的梁军,不缺强兵,不缺悍将,韦睿、曹景宗、裴邃、夏侯亶,都是一时名将。 然而,帝王心术,使得皇帝萧衍担心军权易主,不选百战宿将为帅,选择任命懦弱无能且不通兵事的弟弟萧宏挂帅出征。 一群猛虎,带头的却是一只绵羊。 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吓得萧宏以为是魏军夜袭,仓皇出逃,连夜弃军南下。 身为主帅,一声不吭,抛弃了麾下大军,此举直接导致梁军全线崩溃。 魏军趁机大规模进攻,兵锋直指淮南要地钟离。 钟离被大量魏军围攻,情况危急,儒将韦睿奉命救援。 他率领兵马短时间内横跨阴陵大泽,抵达钟离,协同曹景宗等人,奋力击破魏军,打出钟离大捷,俘获无算。 魏军惨败,将韦睿称为“韦虎”,将样貌英俊却不顶用的萧宏,戏称为“萧娘”。 至那以后,梁军再有北伐,也都是以宗室为主帅,然而这些无能的主帅,一次次浪费着机会,浪费着精兵良将的青春。 不仅如此,开国武勋们,为了融入士族的圈子,自己或者子侄开始弃武从文。 骑快马如龙的豪强子弟曹景宗,羽扇纶巾上阵的韦睿,以及同样是豪强出身的裴邃、夏侯亶,虽然是当打之年,未能再建奇功。 要么,在京城的繁华中慢慢逝去,要么,在淮南长达十几二十年的屯田、攻寿阳生涯中辞世。 不到四十岁就称帝的萧衍,没能将这些开国武勋们用好,甚至可以说,浪费了这些难得的人才。 现在,李笠也不到四十岁,麾下武将,大多经历战火磨炼,正值当打之年。 他看着这些魁梧的身影,自己问自己: 难道要为了权力的稳固,就要让这些骑快马如龙的豪杰们,在歌舞升平中,消磨斗志,慢慢跟着自己老去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四章 反切 夜,临湘城,行宫里,李笠拿着《玉篇》某卷,与国子博士顾野王,探讨一些学术问题。 譬如,给汉字注音。 《玉篇》的作者是顾野王,为字书,李笠之前学习这个时代的“语文知识”的时候,就接触过《玉篇》这部类似字典的著作。 注意到《玉篇》里,用“反切”对汉字进行注音。 反切,是给汉字注音的一种方式,汉时就有了,一开始叫做“反语”。 原理是用两个汉字相拼给一个字注音,切上字取声母,切下字取韵母和声调。 这种注音法,是随着佛教传入中原,某些儒生受梵文拼音字理的启示,创造出来的。 李笠对历史不感兴趣,但用反切法给汉字注音这一办法,让他想到了后世的“汉语拼音”。 所以对这个时代的汉字注音方式,以及对应的音韵学很感兴趣。 当然,“古音”和“现代汉语”的音调必然有区别,这门学问真要琢磨起来,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那时的他,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没有太多精力和能力,来关注这件事。 现在,情况不同了,当了皇帝后,李笠有许多事情可以放开手脚做。 所以,他想要改进汉字的注音方式,用比“反切”更好的注音方法,降低人们学习文化时的门槛。 这种专业性很强的事情,李笠自己做不来,便直接和精通音韵学的文学家顾野王探讨相关问题。 看看能否用“汉语拼音”,取代反切,作为音韵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尽快让“汉语拼音”和这个时代的音韵学相结合,然后推广开来。 顾野王看着手中的“拼音表”,尝试着用“拼音”法,对一些字进行“拼音”。 譬如灾荒的“荒”,按照“拼音法”,写作“huāng”,读第四声。 “喝呜昂...荒...”顾野王缓缓念着,在纸上写下拼音“huāng”,以及对应的字“荒”。 然后读第二声,在纸上写下拼音“huáng”,以及对应的一个字“黄”。 读第三声,在纸上写下拼音“huǎng”,以及对应的几个字“谎”、“晃”。 四个读音,自然少不了第四声,“huàng”,对应几个字,譬如“滉”、“晃”。 这其中,“晃”有两个读音,第三声和第四声。 顾野王之前就细琢过皇帝提出的“拼音法”,现在,提出了一个问题: 江左许多地方,读拼音中“声母”标准读音时,容易“w”、“h”不分。 譬如,若按拼音法来给“王”和“黄”注音,这些地方的人读起来,“王”和“黄”分不清。 或者,“胡”、“吴”分不清。 这个困扰,恐怕荆襄地区也会存在。 李笠听了之后,不由得一愣:专家就是专家,这么快就看出问题所在了! “所以,这拼音法,还得博士根据实际情况,予以完善。” 这是李笠的心里话,他负责提出“创意”,由相关领域的“专家”来进行完善。 顾野王擅长音韵学,可以说是这个领域的顶级专家。 “陛下,微臣斗胆,请问,这拼音字母,莫非源自...类似梵文的某种文字?”顾野王一脸认真的问。 李笠点头:“对,这是一种外文,和讲究字形的汉字不同,这种外文,是拼音文字,所以,用来注音,还是不错的。” “二十六个字母,组成声母二十三个,组成韵母二十四个。” “只要能推广拼音法,那么,标准读音就有了更好的‘标准’,于是,各地口音不同的学子,经过难度相对不大的学习后,就能较好掌握每个字的正确读音。” “并掌握多音字的正确用法。” 顾野王听着李笠的交代,看着“声母表”、“韵母表”上所写符号,觉得很有意思:皇帝到底是从哪里听来这种注音法的? 还分前鼻音、后鼻音,四声音调,分别命名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这拼音法,看上去考虑得很周全。 不太像是一个或几个人就能完善的。 如果是历经数代学者的不断完善,那么,之前怎么从没听说过这种学说? 顾野王仔细琢磨过这种注音法,觉得相比反切法,有不少优点。 他能熟练使用反切法,但很多读书人,想要做到熟练掌握并不容易,原因是反切上下字可用的字过多,使用的人难于掌握。 想要学好反切法,要有一定的词汇量,知道大量字的正确读音。 而拼音法却又有所不同,声母二十三个,韵母二十四个,学起来难度相对较低,用起来,也没反切法那么复杂。 当然,拼音法的问题不是没有,但顾野王认为,只要逐步完善后,拼音法推广开来,确实能降低人们学文的门槛。 李笠要交给顾野王的任务,不止完善“拼音法”这一项,他想让顾野王进一步完善《玉篇》这个字典(字书)类型的著作。 字典(字书)类的著作,在《玉篇》之前早就有了,那就是汉时许慎所著《说文解字》。 《说文解字》对汉字的字形进行解释,逐字解释字体来源,并对汉字的产生、发展、功用、结构进行讲解。 到了梁国大同年间,时任太学博士的顾野王,在《说文解字》的基础上,编撰了《玉篇》。 与说明字形为主的《说文解字》不同,《玉篇》是以说明汉字的字义为主,并按汉字形体分部编排。 以李笠的视角来看,《玉篇》更加接近现代字典,再完善一下(譬如以汉语拼音来注音),就能成为成为读书人学习时,不可或缺的一本工具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将士们驰骋沙场,一定要有好的装备,读书人学习文化知识,同样需要好的“工具”。 李笠有心文事,对此,顾野王觉得振奋不已:皇帝并未外界所传那样重武轻文,其实是想大兴文风、重视教育的。 之所以没按“惯例”来做,譬如经常和文士游宴,顾野王认为,皇帝是因为心中有不一样的想法,想要另辟蹊径。 君臣舞文弄墨,不过是宫廷生活锦上添花,而朝廷即将投入大量资金,在各州兴办州学,办教育,才是惠及普通读书人的德政。 顾野王认为,皇帝推行的各种政策,就是想降低学习知识的各种成本。 让越来越多的人能够读书,让参加科举考试的人日渐增长,如此一来,朝廷由此能够选拔更多的人才。 顾野王十分认同考试选拔人才的制度,但是,他自梁国大同年间起,看了太多的考试选拔黑幕,对于这种制度的信心开始动摇。 现在,不一样了! 眼前这位,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意识到前朝的许多弊政,所以,不顾非议,要排除万难、有所作为。 一想到自己年过五旬,却有机会施展平生所学,惠及天下读书人,顾野王只觉斗志昂扬,仿佛年轻了三十多岁。 两人不知不觉谈了许久,眼见夜色深沉,李笠担心顾野王撑不住,便结束谈话。 顾野王告退,很快便登上备好的牛车,在侍卫的护卫下,离开行宫,往自己的下榻处而去。 此时城中早已实行宵禁,但因为各种原因,难免有人夜里出行,所以各个路口都有人值守,盘查夜行之人。 顾野王自己并无太多随从,是宫里的侍卫护送他回去,所以一路上并无太多阻碍,经过各哨卡时都畅通无阻。 牛车驶过一段街道后,路边民宅墙上,露出几个黑影。 黑影窥视着路过的牛车,又看看其所来方向,沉默片刻,缩了回去。 目标四周的戒备很森严,昼夜都是如此,他们一路跟来,绞尽脑汁想办法,都找不到机会下手。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到了临湘,他们也找不到破绽。 或许,只有等到了鄱阳,老虎归山之际,才有机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六章 早有准备 午后,街道上人山人海,无数百姓聚集在道路两旁翘首以待,齐刷刷望向南门方向。 皇帝御驾即将入城,这可是从鄱阳走出去的李三郎,所以,大伙们作为乡亲,都想看看李三郎是如何的风光。 当年,李三郎回家乡做父母官,入城时可真是热闹。 但如今,李三郎当了皇帝,衣锦还乡的排场自然要盛大许多。 若能亲眼目睹皇帝的御驾,那可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道路两旁都是人,若不是兵卒们手拉手拉起人墙,将人们挡在道路两旁,不断向前挤的人们,怕是要把路都给堵上了。 街道一角,郑远慢慢向前挤,他身材魁梧,力气很大,正常情况下,要挤开人群并不难。 但现在却不行。 他侧着身子,左手挡在胸前,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竭尽全力向前走。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左臂上绑着袖箭,所以推搡时有可能被人察觉,故而采取这种左手护胸的姿势,侧身向前挤。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面前却是手拉着手、面向人群的兵卒。 郑远有些心虚,却佯做看热闹,一脸“期待”的望向南门方向,心中有些忐忑。 本来计划攀上路边屋顶,以强弩攒射皇帝御驾。 但是沿街各户严格排查外地人,清早就有兵卒守着各家各户,不许外人进入,也不许住户之中任何人攀上房顶。 所以,他们只能挤到路边,伺机发难。 但是,现在这些维持秩序的兵卒,全都面向内,那么,一旦他们要动手,就很有可能被当面或者附近的兵卒提前发现。 如此一来,行刺困难起来。 不过,他们早有准备,准备在这里刺杀皇帝。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因为在这里,他们才有像样的行刺机会:姓李的衣锦还乡,必然要在乡亲面前炫耀,故而有了这隆重的入城仪式、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有近距离动手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在之前的襄阳、江陵、巴丘、临湘等地,根本就没有。 郑远很快路对面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几个同伴,而自己左右不远处,也有同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会御驾经过面前,就是他们奋力一搏的时候。 欢呼声忽然在街道南边响起,然后越来越大声,很快便蔓延过来。 郑远听着旁边的人兴奋地欢呼,听这些人喊着晦涩难懂的鄱阳话,不用猜都知道,“目标”要来了。 他和左边不远处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也“兴奋“地欢呼着,口中胡乱喊几声。 忽然,有几个少年挤了过来,他们因为个子小,所以猫着腰就能在人群里灵活穿行,仿佛在水草丛中穿梭的鱼儿那样。 有少年挤到郑远身边,还要向前挤,看样子是要到前方看一看皇帝御驾的情形。 郑远却警惕起来:这几个小子,极大可能是偷儿。 趁着人多,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偷别人的钱财。 一般是三人作案,第一个负责打掩护,第二个负责动手。 第三个在稍远的地方接应,一旦失主发现财物丢失,这第三人就要把水搅浑,譬如故意指认旁边一人是贼,误导失主,给自己和同伙逃跑争取时间。 郑远之所以懂得这么多,是因为当年就做过这种勾当。 他小心提防,见那几个少年挤到前排,正要探头出“人墙”,却被组成人墙的兵卒挡住。 那兵卒骂了几句,用脚将少年往后踹。 少年踉跄着向后退,擦着郑远的腿,向后退了几步,勉强站住,没有摔倒。 随后对着那踹他的兵卒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向后跑。 一场小冲突就这么消散,街道上走来大队人马,有骑兵,有步兵,有举着各种仪仗、旗帜的侍卫,让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看得入神。 不一会,郑远看到一辆大马车在人们的簇拥下缓缓驶来,精神为之一振:来了! 天子驾六,所以马车用六匹马来拉,郑远看得清楚,拉车的每一匹马都戴着眼罩,直接将马眼挡住大半,只露出前方一道缝隙。 如此一来,马就只能看见正前方,而旁人想要射马眼,就会十分困难。 不过,这种情况下,近距离用袖箭射马头,一样能让其失控。 铁矢射中马头,马必然疼痛难耐,不管不顾,奋力向前跑,如此来,围绕在马车周围的侍卫,会有短暂时间无法保护马车。 而马车车厢可能箭射不入,所以,需要有人用子母杖破车厢板。 所谓子母杖,就是一根空心手杖里有一根‘子矛’,空心手杖底部很尖,插入木板后,细细的子矛如蜂刺般刺出,就能刺杀木板后的人。 同时数人以子母杖发难,有较大把握击杀车厢中的人,当然,他们随后会被乱刀砍死。 对于死士而言,只要刺杀成功,自己死也无所谓。 马车越来越近,欢呼声越来越响,郑远跟着振臂欢呼,然后准备发难。 刹那间,他见面前兵卒看向别处,随后将抬起的左臂放平,对准马车前方第一排右边的马。 忽然后背一疼,似乎有一根锥子扎入自己后背。 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多年的训练,使得郑远即便觉得很疼,也没有叫出声,他收回手,想要摸伤口,却觉得麻辣的感觉从各个伤口扩散开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伤口处涌入他的身体。 马车走到面前,郑远的意识却开始混乱,眼前场景开始扭曲,而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有人一左一右扶着他,其中一人关心的问:“老兄,你怎么了?” 这声音听在郑远耳朵里,只觉有些回音。 皇帝的马车已经驶过眼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瘫倒在对方身上,瞥见不远处人群里,自己的一个同伴也瘫倒了,其身边,同样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 事情不妙啊... 郑远心中喃喃着,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 鄱阳城内某逆旅,二楼一个房间里,刘末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看上去似乎睡着了,但实际上他正在侧耳倾听,既听窗外街道动静,也听房门外动静。 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人坐在案旁,用小刀削手里一块木头,似乎是在削木偶。 另一个人则在整理一条腰带。 这腰带里,镶嵌着一条细铁链,铁链的末端,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小铁块。 刘末和同伴,在鄱阳住了将近四个月,明面上的身份是贩卖瓷器的商贾。 因为皇帝要来鄱阳,所以,官府之前排查可疑人物,对他们不是很注意。 因为这几个月来,他和同伴去了几次新平,正经做了几次瓷器交易,并与几个本地商贾交了朋友,迎来送往,表现十分正常。 但暗地里安置了前不久才赶到鄱阳的其他同伴。 今日,皇帝入城,同伴动手后,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必然引来全城大索,他们可以凭借之前的“正常表现”,避免官府对他们的进一步怀疑。 待得风平浪静,他们就会回去复命,顺便将同伴的一束头发带回去,放在衣冠冢里。 吃这碗饭,迟早不得好死,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无怨无悔。 刘末静静听了一会,没听到外面有喧哗,似乎没有大事发生。 难道是没有机会,所以同伴们未能下手? 刘末有些着急,若在鄱阳还是无法动手,恐怕就只能看着那姓李的返回淮阴。 对方住在皇宫里,他们根本就没办法接近。 如此一来,任务就无法完成。 忽然,房门外响起脚步声,刘末睁开眼,坐起身,另外两人,也停下手中的活。 脚步声很轻,刘末听得出,外面不止一个人。 仿佛几只猫,蹑手蹑脚接近老鼠,即将发难。 刘末和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毫不犹豫往窗户冲。 若有人来抓他们,那就是“此地不可久留”,绝不能恋战,否则就跑不掉了。 刘末三人动作很快,几乎是瞬间就来到窗口附近,正要跳窗,却觉得脚下一空。 房间的地板,忽然斜着塌陷,倾斜的方向,是门那一边。 三人站不住,和许多家具一道,摔了下去。 摔得头昏眼花,被一群男子围上来,按手、压脚、往口里塞抹布。 仿佛一眨眼功夫,他们就被人捆起来,想要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鼻青脸肿的刘末,看着不远处那几个丝毫不惊讶的店伙计,再看看眼前这形同机关的“斜坡”,心中悲愤: 怪不得忽然给我们换房间,原来是早有准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七章 士为知己者死 鄱阳城北郊,一处小山丘上,新落成的坟墓前,李笠带着儿子们,向坟墓叩拜。 他的父母以及两位兄长的棺椁,已经迁到这里下葬,而不是迁到建康。 坟墓没有高大的陵丘,也没有放多少陪葬财物,坟墓大小和寻常大户人家之墓没多少区别。 李笠迁二百户百姓在附近定居,世代免劳役、租赋,作为守墓人,听从陵官的安排,定期洒扫陵墓,清理杂草。 吴氏去世时,李笠将母亲安葬在鄱阳白石村,与李笠的父亲合葬。 此次回家乡,他正好主持迁坟,让父母和两位兄长,在鄱阳城外“定居”。 如此一来,若干年后彭蠡湖水南侵、淹没白石村时,父母兄长的墓就不会沉入水中。 李笠知道,没有不灭的王朝,而彭蠡湖区面积持续扩大,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仔细考虑后,给父母兄长寻了个安稳的长眠之地。 即便许多年以后,李氏楚国灭亡,位于鄱阳城外的这片墓地,依旧能静静见证时光的流逝。 守陵户的聚落,会变成村庄,一代代延续下去,村民的坟,会让这片地区变得“拥挤”。 届时,即便没有官方来祭祀李氏楚国皇室的祖坟,他父母、兄长坟茔,想来也不会显得孤孤单单。 至于他将来会葬于何处,若干年后会不会有盗墓贼来“摸金”,李笠觉得,无所谓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人免不了一死,死后,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所以没必要纠结太多。 不过,若干年后,自己的“遗骸”会不会被盗墓贼拖出陵墓,散落在野地里? 或者千年后,陵墓被后世的考古学家发掘,他的“遗骸”被人放在博物馆里展览? 想到这个问题,李笠忽然有些感慨。 曹操死后设疑冢,所以其真实陵墓位置千年来无人知晓,直到现代,才被人发现。 难道我死后,也得搞什么“疑冢”? 礼毕,李笠没急着回城,听梁森汇报一起案件。 他入城那天,“有司”抓获了几个刺客,这几个刺客,从江陵开始,一路跟着他,如影随行。 或许是半路上找不到机会下手,所以刺客们在他入鄱阳城之际,在路边发动刺杀。 却被早有准备的“有司”一网打尽。 “还是不招么?”李笠问,梁森回答:“还是不招,知道幕后主使的,只有其头目一人,此人姓刘名末,但这个人很硬,怎么都不招。” 李笠觉得惊讶:“怎么都不招?待客之道,都展示过了?” 梁森肯定的说:“都展示过了,能用的刑都用过了,他就是不招。” “是个硬汉呐...”李笠说完,缓缓向前走,梁森以半个身位的距离,跟在他后面:“看样子,此人,真的是死士。” “死士?死士....”李笠沉吟着,想到了各种上刑的场景。 如果一个人,任何刑罚都对其起不了作用,原因大概有两个: 其一,对方有坚定的信仰,并有了为信仰而献身的觉悟。 其二,其人意志坚定,因为某种执念,宁愿献出生命,也绝不屈服,譬如“士为知己者死”。 第二种人,在古代较多的称呼是“士”,或者是春秋著名刺客类型的人。 被抓的刘末等人,应该是某人蓄养的死士,对方派出死士行刺,自然会提防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选出来的头目,“硬”也是理所当然。 他问梁森:“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有何建议?” “陛下,既然是死士,再严刑拷打,恐怕也是浪费时间。” “那就给他一个痛快吧,幕后主使是谁,无所谓了。”李笠轻轻笑起来,“杀了个刘末,还有陈末、黄末。” “我动了世家大族的根基,必然有许多人恨不得我早死,刺客一拨拨的来,其后主使,必然各有不同。” “那...此事是否声张?还是暗中处置?”梁森问,李笠想了一下,回答:“不声张的话,如何犒赏立功人员?” 梁森明白李笠的意思,不再多问,李笠看着远处的鄱阳城,畅想起来:“也不知下一次回来,是何年何月。” “毕竟回来一次,耗资不菲,劳师动众,说直接点就是扰民,对家乡来说,是沉重的负担。” 梁森建议:“陛下可以定期派皇子回来扫墓,正好当做锻炼。” “轮流回来扫墓倒是可以,锻炼就不现实了。”李笠摇摇头,看着不远处的儿子们,长叹一声:“他们只会被阿谀奉承环绕,哪里能锻炼什么。” 。。。。。。 傍晚,夕阳余晖洒在田野里,将一座庄园染上金黄色。 这里,是曾经的李家庄园,如今成了行宫,位于鄱阳城东、南北鄱水之间。 李笠时隔十余年,再次回到家乡,白石村自然是要走一转的,而这座属于自己、但之前一天也没住过的庄园,也是要住一住的。 他站在阁楼三楼,举目远眺,看着夕阳西下之际,四处一片金黄的原野,只觉心旷神怡。 如果这个时代是个太平盛世,没有天灾人祸,那么他有了这样的庄园,可以做个地头蛇,悠哉悠哉的度过一生。 可惜不能。 李昉登楼,李笠便和儿子聊起来。 刺客行刺未遂一事,李昉已经知道了,李笠接下来要和儿子说的事,和这件事有关。 “世家大族,被我们检籍、检地,被迫缴纳租赋,依附名下的劳动力,也被我们挖走大半,这仇算是结下了,不死不休。” “他们现在只敢搞小动作,派刺客行刺,虽然成本相对较低,但效果...或者说威胁还是存在的。” 李笠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前朝旧事历历在目,父亲要是出了意外,你可得挑起大梁。” 李昉觉得这话有些晦气,想开口说话,李笠又说:“现在说这种话,不是晦不晦气的问题,有备才能无患。” “父亲不怕那些所谓的死士,但有些事情,现在就得提醒你。” “那些世家高门,乃至许多士族,就如同鸩酒,看上去似乎喝了便能解渴,可喝了之后,就是自寻死路。” “饮鸩止渴不可取,宋、齐、梁三代更替,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我们若不想重蹈覆辙,得在没有渴死之前,想办法寻找新水源。”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想要一个群体,对你、对王朝有较多的忠心,那么,你就要成为他们的知己。” “这样的群体,就是数量众多的庶族,论一家一姓的财富,他们比不上士族,论学问,他们也比不上士族,但论生机,他们比士族充满活力。” “士族,是垂垂老朽,庶族,则是弱冠青年,国家要有朝气,就得依靠庶族。” “所以,你要做他们的知己,得为他们着想,他们善武,就让他们有凭借军功入仕、升官的途径。” “他们善文,就让他们有科举入仕、凭政绩升迁的途径。” “至于那些士族,尤其那些世家高门,他们就是赔钱货,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空有响亮的名声罢了,没必要花太多心思去收买。” “只要断了他们的根,也就是庄园经济,以及九品中正制,他们自然就会慢慢枯萎。” “但为了避免新的士族出现,严格检籍、检地,坚持科举选拔,是不能松动的原则。” “父亲把最难开的头给开好,拉他们的仇恨,将来,你也要坚持下去,等到了你儿子执政时,这些凋零的士族,就成不了气候了。” “没了政治特权,他们就培养不出门生故吏;没有了经济特权,他们,连死士都养不起。”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八章 价值 午后,多云,乐安铜矿矿区,李笠站在高处,和随行官员们一起,看着眼前这忙碌的巨大“浅坑”。 乐安铜矿,在乐安东北、南鄱水上游十余里外的群山之中,不过矿区距离南鄱水较近,且部分矿脉不深,所以有露天矿场,宛若一个浅坑。 当然,也有深深的矿井,直入地下,其矿道情形,在地上是看不到的。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铁制的轨道在“浅坑”里盘旋,仿佛一条盘在山中的大蛇。 大量矿工在“浅坑”各处忙碌,如同密密麻麻的蚁群。 一辆辆马拉矿车,沿着铁轨缓缓向外驶去,将一车车矿石运到冶炼场。 冶炼炉处有不少冶炼炉耸立着,这些冶炼炉顶部冒着火光,喷着浓烟,弄得矿区烟雾缭绕,仿佛半个天空都被遮挡。 超级大矿场的忙碌情景,让第一次到此的人们看的目瞪口呆,太尉王僧辩看着矿区里大量忙碌的矿工,只觉难以置信: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按照资料,乐安铜矿每日开工时,能有上万矿工同时入场,在不同的“工段”劳作。 那么,指挥、调动、协调这么多矿工,是一项极为复杂的事情,一般官员可干不来。 这不是一日两日做好就行的事,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都要保证矿区正常运转,保证大量矿石被开采出来,炼成铜。 新年伊始,乐安铜矿(不含水铜)去年的年产量已经初步统计出来,将近七百五十万斤,这个数字光是想,就让王僧辩觉得炫目。 铜就等于钱,乐安有钱监,所以大量的铜被制作成“贞元五铢”、“贞元通宝”运往外地,朝廷越来越不缺钱了。 乐安铜矿,就是朝廷最重要的钱袋子。 所以,乐安铜监、钱监的吏员规模极其庞大,官员也很多,连带着开采水铜的各矿场,下辖矿工近十万人。 加上家属、寻常百姓、过往商贾,以及镇守各地的军队及军属,乐安地界外,常住居民差不多有八万户,将近四十万人。 狭小的乐安城,当然容不下这么多居民,和采矿有关的人员,分布在各处居住。 所以,乐安城周边,包括各水铜以及铜矿区,有大大小小不少城寨,以及驻军营垒。 因为乐安所在地区都是群山,所以这四十万人的口粮,全都要从外地运来。 所幸,经过十余年的屯田,饶州境内有大片良田产出粮食,与外地运来的粮食一起,经由通畅的南鄱水航道,运抵乐安,支撑着这个大型铜矿区。 粮食的漕运、调拨同样不简单,加上延续了十几年的“铜引”政策,使得南鄱水的航运十分繁忙,同样要有大量官吏和兵卒来维持运转。 王僧辩思索着,回忆自己二十多年前在做什么,因为据说二十多年前,这个铜矿,已经被人初步勘察出矿脉了。 根据传言所称,那个人,是李笠。 他看向凉伞下,与左右交谈的李笠,百感交集。 二十年前,大概是侯景作乱前夕,当时的李笠,好像是少府寺东冶的一个监作。 小小监作,却在忙着大事。 毫无疑问,要想开采如此规模的铜矿,要投入数以万计的矿工,加上其他人员,包括家属,还有寻常百姓,消耗的粮食十分惊人。 那么,在开采铜矿之前,就要先把饶州鄱阳地区的粮食产量提升,也就是大规模屯田。 屯田需要时间,才能使荒地变成生地,然后再变成熟地。 而要屯田,又要组织大量劳动力来开荒。 这一切,起于将近十八年前、李笠就任鄱阳内史期间。 王僧辩记得,那是先帝(萧纲)为了嘉奖李笠屡立大功,特让其回家乡任职。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对于李笠是一次殊荣,仅此而已。 却没想到,过了将近二十年后,回顾时才发现,其实李笠在那时,就已经在为乐安巨大铜矿的正式开采做准备。 想到这里,王僧辩有些唏嘘: 若当初,重阳节之变后,皇太子萧大器没有伤重去世,而是继任皇位,现在,差不多有四十五岁。 而年近四旬的李笠,想来能成为萧大器所重用的肱股之臣,君臣相得。 再不济,少帝萧询没有出意外,或许,李笠作为外戚,也能扶助皇帝。 奈何,造化弄人。 王僧辩如今虽然位高,挂名尚书令,却无实权,心中没有丝毫愤懑,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境遇,对双方都好。 儿子们得任用、前途无忧就行了,王僧辩一把年纪,别无他求,愿意做个富家翁,默默看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他一定能看到的。 因为现在,身处这巨大矿场边缘,王僧辩充分感受到了力量。 这股力量是如此的强劲,使得天下一统的梦想,即将成真。 。。。。。。 乐安上游数里,拦河堰坝旁,前来视察的李笠,和随行官员们观看水力制币机制作铜钱的过程。 过程很简单,原理就是“冲压”: 先把铜条轧成厚度合适的铜带,然后从中“冲压”出一个个带孔圆铜片。 圆铜片进入另一个冲压机,被钱模“冲压”成带文字的铜币。 而直百钱“贞元通宝”,比起前朝直百钱“泰安通宝”,多了一道名为“挤边”的工序。 这道工序,是让钱币通过两个对转齿轮(齿轮组)中间,两个齿轮间隙比钱币直径略小),于是,通过齿轮组的钱币,边缘就被挤出一道道整齐、等距的“齿边”。 带着齿边的直百钱“贞元通宝”,仿制起来就多了一道麻烦的工序。 加上铜价一直都在缓慢下降,以及官府一直在严厉打击制假币行为,所以如今制假的获利已经越来越薄。 跟着参观的皇太子和皇子们,看着眼前不住轰鸣的机器,看着如同下雨般落下的钱币,切实感受到乐安铜矿的巨大力量。 得父亲的教导,他们对铸币的门道有所了解。 有铜就等于有钱,但是,传统的铸币法吃力不讨好,因为制币的成本要比钱币的面值高,朝廷铸币铸得越多,亏得越多。 但是,有了水力冲压机,改变了制币工艺后,铸币的成本已经比钱币的面值低(必须适当调低铜含量)。 于是,困扰历代朝廷的铸币成本问题得以解决,钱制得越多,朝廷赚得越多。 加上铜产量连年增加,民间可以通过正当途径购买相对充足的铜,铜价持续下降,导致千年来熔币取铜的行为变得亏本。 所以,各地流通铜钱短缺的情况得到缓解,流通的铜钱中,机制币(主要是贞元钱,以及慢慢退出流通的泰安钱)所占比例越来越大。 乐安铜矿的产量只会越来越高,那么,各地的钱荒现象便会渐渐消失。 缺铜的现象虽然可能还会存在,但至少不会因为缺铜,导致不法之徒大规模熔钱取铜。 铜钱不会因为违法行为(熔钱取铜)而大量消失,愈发导致各地不会出现钱荒,所以,那些粗制滥造的劣钱、假钱,不会有人愿意用。 李昉回忆着父亲所说的内容,看着眼前这些不断“吐出”钱币的机器,觉得胸中有一种激昂的力量在膨胀。 有铜就等于有钱,再有了充足的粮食和人口做保障,统一天下、结束乱世的梦想,或许就能实现。 所以,李昉认为父亲说得对。 那些世家高门,还有大量士族、各地大户,占据着大量土地和人口,却不缴纳赋税,不服劳役,享受各种特权,凭什么? 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朝廷为何要继续以各种特权、优待来收买你们这些人? 你们不值那个价!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九章 鱼米之乡 上午,旷野里,黑压压的人群聚集成长线,由南至北,如同长蛇。 哨声、呼喊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人们挥舞着铁镐、铁铲,挑着一担担的土,使得一道沟渠的轮廓愈发明显。 李笠站在一旁的土丘上,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施工工地,很满意。 他离开饶州,走陆路往东进入会稽地区,巡视三吴,少不了来视察这个十分重要的水利工程:苎溪运渎。 太湖排涝工程东南段苎溪运渎,目前进展顺利,官府投入十余万厢兵,加上沿途定期服劳役的百姓,忙碌了一年多,工程即将在入夏前完工。 完工之后,雨季时暴涨的太湖湖水,一部分走原先的三江水道,往东排入海中。 一部分就经由苎溪运渎南排,排入会稽海湾。 再加上太湖上游入水水系大规模修建堰坝蓄水,入水和排水都有了调节能力,太湖水患即将得到很好地治理。 沿湖地区经过大规模开荒、屯田,变成鱼米之乡指日可待。 李笠想到这里,颇为高兴,看着旁边悬挂的“太湖湖区水利工程示意图”,听官员们讲解这项规模庞大、建成后造福千年的大型工程。 太湖,古称震泽、具区,又名五湖、笠泽,所在地区为一个盆地,地势上大致是西高东低,所以才构成一个大湖。 太湖的入水,即上游水系,主要分布在湖区西面,即湖西。 出水(排水,入海通道),即下游水系,在湖区东面(即湖东),有三条江,松江(又称吴松江)、娄江和东江,并称“三江”。 先秦时,太湖周边就有水利工程,重点在航运及灌溉。 历经秦汉、魏晋到现在,太湖往西有中江水道通长江,往北有丹徒运渎经曲阿自京口入江。 又有大规模的塘堰,确保湖区周边农田灌溉,以及围湖造田。 到了刘宋时,太湖雨季内涝问题愈发突出,有吴新兴人姚峤,因吴兴经常闹水灾,便花了二十年时间,通过实地勘察,提出了一个排涝方案: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在太湖南的苎溪地区,向东南开挖一条水渠(运渎),直达会稽海湾,为太湖开通一条新的排水通道。 这个方案,因为全线地势大体上是“中间高、两边低”,违反“水往低处流”的定律,所以工程量巨大,在刘宋时期无法付诸实施。 后来,梁国中大通年间(三十多年前),朝廷调动人力物力,按照这个方案,修了个“低配”版的水渠(运渎)。 因为是“低配版”,所以虽然有效果,但效果相对较小。 现在,新朝朝廷调动大量人力物力,将这条“低配版”水渠(运渎),升级为“高配升级版”。 也就是将水渠拓宽、挖深,配套修建调节水位的堰坝群,并在入海口处修建水门、海塘,防止海水倒灌导致河道淤积。 等到今年夏天,工程竣工,从会稽地区起航的船只,可以通畅无阻的经由运渎进入太湖,然后向北进入长江。 过江后,从北岸广陵入运渎,前往淮水流域。 或者,在太湖折向西,经由中江水道抵达芜湖,进入长江。 若往上游去,可前往上游各地,或者从江对面的巢湖入江口进入巢湖,抵达合肥,再经淝水抵达寿阳,进入淮水水系。 所以,当太湖水利工程全部竣工后,三吴和两淮地区的“物流”会变得愈发便利。 李笠的视线,落在示意图上太湖西端的“中江水道”。 这条水道,其实是在天然河道(太湖上游水系)的基础上进行扩建的人工运渎,据说最早是春秋时吴国伐楚时挖掘,名为胥溪(胥溪渎)。 胥溪运渎西端入江口,当夏秋季节(丰水期)江水大涨时,江水高于运渎河床,所以水量充沛。 但到了冬春季节(枯水期),江水水位下降时,江面低于运渎河床,所以这时的运渎不具备全线通航能力,是一条季节性的航道。 现在,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要在运渎沿线修建几个大型堰坝来蓄水,并将运渎挖深、拓宽,以确保运渎的全年通航能力。 这些堰坝在雨季蓄水的另一个作用,就是控制排入太湖的水量。 所以,想要治理太湖水患,就要解决入水和排水(排涝)问题,其配套水利工程规模很大,是好几个水利工程合在一起的大型工程。 只有当每一个工程都竣工并发挥功用之后,太湖水患才能得到根本性的治理。 只要能够治理太湖水患,那么,大规模的湖区屯田就能够开展。 无论是各条运渎沿岸地区,还是太湖沿岸地区,只要能确保稳定灌溉、避免发生水灾,都能开垦出大量新的农田。 于是,辛辛苦苦修建水利设施的厢兵们,就会转为屯田兵,有自己的土地。 随着时间流逝,屯田聚落变成一般的村落,这些屯田兵就变成寻常百姓,成为官府的编户自耕农。 正是因为有着光明的前途,以及厢兵的不错待遇,加上“有自己的土地”这一诱惑,所以厢兵们干活的劲头十足。 又有越来越多的无地农民,加入到厢兵这一行列。 这就导致三吴地区大小庄园的劳动力大规模流失,而这些庄园经过检籍、检地后,要按照田亩数,足额缴纳租赋。 朝廷再将这些征收上来的租赋,去养活规模日渐庞大的厢兵。 厢兵是专职的“施工队”,能在不影响农业生产(大量征发农民服劳役会影响农业生产)的前提下,进行长期、大规模的工程建设。 等到工程建设完毕、屯田出成果了,太湖周边地区变成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受益最大的,依旧是朝廷。 因为增加的人口、耕地,都是朝廷手中的优质“税基”。 此举在李笠看来,等同于朝廷白“嫖”庄园主:我挖你的墙角(人)拿来用,再用你的钱,来养活挖过来的人,自己却不用增加太多开支。 等到这些人能够自立,有了经济收入,还要向我缴税。 这不是白“嫖”是什么? 李笠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好笑,这道理他能想得明白,那些庄园主自然也能想到。 他断了对方的财路,废了对方的特权,抢了对方的劳动力,还用从对方那里征收的租赋,养活抢来的劳动力,此仇可谓不共戴天。 所以,三吴地区被检籍、检地的大小庄园主们,对此怒火中烧是必然的,成日里扎纸人诅咒他不得好死,也是必然的。 然而你们再恼火又有何用? 打又打不过,只能躲在家里骂,但日骂夜骂,能骂死李三郎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湖州乌程,州学里,一处教室内,出巡至此的李笠,与州学学生们座谈,所谈话题是关于太湖岸边的堤塘、圩田情况。 州学的学生,大多是寒族子弟,但寒族不等于是穷人,为中、小地主,家中必然都有些田地。 所以,李笠想了解一下,这些学生是否是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还是“识五谷”、“四肢勤”的实干型人才。 那么,直接询问家中田地一年四季的劳作情况,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当然,李笠也想多一个消息渠道,来了解太湖周边地区围湖造田的情况。 闲谈式的提问,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李笠发现这些学生的表现还不错:不仅对自家田地的情况较为了解,许多人还熟悉围湖造田的现状。 由此可见,这些学子平日里少不了耕作,或者协助家里处理各种事务,而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逍遥郎。 并从学子们的闲言碎语中,得以了解湖州(之前的吴兴郡)地区围湖造田的情况。 太湖周边地区进行围湖造田,这在很久以前便开始了。 先秦时(春秋时期),吴国的伍子胥、越国的范蠡、楚国的春申君,就在如今所称三吴地区,兴修过大量水利工程。 所以,现在各地多有“胥”、“蠡”、“申”命名的河浦、湖荡。 秦汉年间,大量的运渎、灌溉沟渠出现,围湖造田的规模渐渐变大。 三国时期,孙吴对太湖地区的大规模屯田,使得围湖造田的面积更上一层楼。 自魏晋时起,太湖周边的围湖造田,已经形成极大地规模,但受限于雨季太湖湖水经常泛滥,许多“古塘”、“古圩”渐渐荒废。 到了齐、梁之际,地方官员大力治水,不但将荒废的“古塘”、“古圩”重新利用起来,还想了很多办法来给太湖排涝。 所以,经过千百年、无数代人的努力,太湖湖区的水情已经被人们摸得较为清楚,围湖造田的规模十分庞大。 只要在其基础上,完成几个关键性的大型水利工程,就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让太湖地区的农业生产,推开“大门”,步入一个新局面。 新局面打开,大量寒族子弟,因为家境渐渐充实,就需要有一个学习文化知识的学校来进行“备战”。 充分备战后,参加科举考试,为自己和家族的前途奋力一搏。 这就是李笠设计的“发展路线”,他看着眼前一张张面庞,忽然想到了后世备战高考的学子们。 后世常说的“寒门子弟”,其实指的是平民,这个时代想要被称为“寒门”,最起码也得是个富农。 而寒门/寒族,才是新王朝的根基,腐朽的士族,应该把位置让出来了。 对方不会主动让位,那么,兴办教育(公办教育),让越来越多的寒族子弟能读得起书,把书读好,很重要。 于是,李笠借用北宋时的一首《励学篇》(别名《劝学诗》),来勉励莘莘学子们。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 湖州州学藏书阁(图书馆),李笠正在参观,走在一个个入墙般的书架间,看着书架上摆满的书籍,时不时抽出一本翻看。 抽看的书籍,纸张边缘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看得出经常被人翻阅,李笠很高兴:这说明州学图书馆及其大量藏书不是摆设。 陪同参观的州学博士柳盼,见李笠认真的翻看书籍,只觉有些恍惚。 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他站在河边,看着一个鱼梁吏认真的钓鱼。 他还是他,而昔日的鱼梁吏,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两人的身份掉了个个,而地位上的差距更大了。 李笠将一本书放回书架,对柳盼笑道:“朕在鄱阳时,听十一郎提起你,你在湖州,过得很不错嘛。” “平日里教书,闲暇时游山玩水,比他如意多了。” 这话题有些敏感,萧勤作为前朝宗室,被软禁在鄱阳,却能和外界通书信,其中就包括柳盼。 柳盼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赔笑。 昔年,李笠是被他和萧勤随意使唤的一个小吏,但现在,他俩乃至家人的性命,都在李笠的一念之间。 “莫要拘束,都是多年的故人,朕不会心狠手辣的。”李笠笑着拍拍柳盼的肩膀:“说说,湖州这边,学子们的情况。” “陛下的意思?”柳盼心有些乱,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 李笠示意柳盼跟着自己向前走,边走边说:“蒙学,县学,州学,对了,还有私学的情况,你知道多少,都可以说。” 这些事情,柳盼倒是知道不少,毕竟他是作为学官,到吴兴郡...现在的湖州来办学。 州学博士只是兼职,自然要把辖区内的教育情况摸清楚。 总体而言,湖州地区的“公办教育”尚在起步阶段。 数百年来实行的九品中正制,导致“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现象变成常态,寒族子弟想要靠学问做官,十分艰难。 虽然故梁时,有国子学考试入仕制度,但是想要获得国子学入学资格,难于登天, 所以,地方上的州郡学,一直以来都是屈指可数,也无必要开办,因为寒族子弟在评“乡品”这一关,就被挡在仕途之外。 评乡品,看的是门第,门第不高,学问好也没用。 寒族子弟即便入仕,最多也只能当个流外官,很可能一辈子就是流外官,想要入流都很困难。 有心向学的学子,一般只能去私学读书。 私学,一般是族学,或经学家、大儒开办的私学。 除此之外,寒族子弟就只能去给擅文的地方官当门生,或者出身吏家的吏家子,学的是世代相传的“家学”。 于是,对于寒族子弟来说,想要出人头地,只能是给地方官当吏,尽可能表现自己才华,让府主赏识,然后提携自己,这样才能入仕(由吏转官)。 这是数百年来的“现状”,加上之前(故梁时)朝廷紧张,无法在各地大办教育,所以,“公办教育”的基础十分羸弱。 现在,朝廷行考试选官的科举制度,还分士、庶两榜,为的是让庶(寒)族有更多机会入仕。 但因为总体来说寒族子弟的受教育程度较低,所以已经举办过的考试(州试)中,寒族考生的成绩不是很好。 虽然不可否认寒族子弟之中也有出类拔萃者,但总体来说,寒族子弟的学问水平,是低于士族子弟的。 也亏得科举考试分士、庶两榜,不然,除了极个别表现特别优异的寒族考生能上榜外,其他寒族考生只有落榜的份。 “以你之见,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李笠问,柳盼现在不那么紧张了,加上皇帝问的就是自己想说的,便毫不犹豫回答: “蒙学、县学、州学,这三级教育缺一不可,只有通过不同阶段的学习,由易入难,学生才能具备参加省试的知识水准。” “蒙学可以是私学、族学,但县学、州学,朝廷一定要用心去办。” “学堂、藏书倒还好解决,关键是师资,因为一个会教学生的好先生,可不容易找到那么多。” “如果先生不会教,学生学不懂,那就是浪费时间。” 师资力量薄弱,这是个大问题,短时间内无法很好解决,李笠认同柳盼的意见。 若按后世的经验,应该开办“师范学校”,专门培养各级教师(先生),才能撑起公办教育的框架。 只有公办教育到了一定规模,科举制才能真正实现“寒族科举官僚取代世家门阀官僚”的最终目的。 师范教育的出现、公办教育的体系搭建,或许需要几代人来完善,李笠觉得自己的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他能做的,就是开个好头,把基础打好。 看着眼前这位昔日的贵公子,李笠说: “师资的问题,朕会想办法解决,但需要时间,急也急不来,至于在三吴地区普及州学、县学,兴公办教育,朝廷一定会持续投入,一定要把学校办起来。” “朝廷在三吴检籍、检地,成绩斐然,但与此同时,可谓是激起众怒,想想也是,毕竟无论士、庶,利益均受损,谁高兴得起来?” “所以,朝廷断了他们的一些财路,必须给另外的出路,才能让他们觉得心里好受些,这条路,就是科举考试。” “比起每年多缴纳的那些租赋、要服的劳役来,做官、做流内官的机会,更加重要,因为这事关自己家族的前途,怎么样,朕开的这个价,不错吧。” 柳盼笑了笑,没有明确回答,但算是认同。 一条可靠的出路,确实能够稳定人心,不要说什么士族、寒族,个人也是如此,譬如他。 年少时,他有父亲和家族的庇护,无忧无虑。 父亲是当朝驸马,河东柳氏地位不凡。 但父亲去世、家族实力瓦解后,慢慢的,他就要独自面对世态炎凉。 曾经,他还可以依靠姊姊、姊夫,毕竟姊夫是藩王,他做个王府谘议参军是没问题的。 但是,当姊夫涉及谋反、身亡后,姊姊也自身难保。 所幸朝廷并未深究,后来,姊姊改嫁,他这个做弟弟的,也不好再去麻烦姊姊。 所以,只能自食其力。 而梁国灭亡,新朝建立,柳家不再有开国勋臣的渊源,河东柳氏子弟虽然依旧众多,但相互间关系淡了,他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不过,“故人”念旧,他倒是有了不错的职务,作为学官,到湖州来督办教育,基本上不需要参与官场的勾心斗角。 别人知道他和皇帝有旧,自然不敢给他穿小鞋。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书籍,柳盼觉得这也不错:每日与书籍、学生打交道,闲暇时带家人游山玩水,自由自在。 一如“故人”所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一章 办学宗旨 建康,台城北,乐游苑,覆舟山上,楚国君臣共度重阳佳节。 该有的场面都有了,现场十分热闹,丝竹之声悦耳,觥筹交错间满是谈笑风生。 秋风吹拂,将欢声笑语吹向东南,行走在乐游苑里的尚书左仆射张铤,听到了随风而来的动静,停下脚步。 看着不远处的树林,他想起了十二年前的一件事。 十二年前的重阳节,在这里,梁帝萧纲遇刺身亡。 夜,在皇宫里守着大行皇帝遗体的皇太子萧大器,被潜入宫中的怪猴袭击,后来伤重不治,去世。 张铤是萧大器遇袭一事的幕后主谋,虽然良心上有些过不去,但不认为自己哪里不对。 你们没有能力让李笠施展全部才能,那就该让位。 也就是说,张铤认为李笠身为臣子,即便得到皇帝的最大信任和重用,依旧无法发挥全部的才能。 而当李笠称帝后,没了束缚,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证明,张铤的选择没有错。 别的不说,就说检寺、检籍、检地,这三项政策,萧家皇帝是绝对不会同意实行的。 梁武帝崇佛,甚至前后四次出家,已经到了佞佛的地步,其子孙,又如何能够实行检寺的政策? 梁武帝从开国时起,就选择优待士族、勋贵、宗室,优待了几十年,其子孙就算意识到不妥,想改,改得了么? 不能。 寺庙、权贵、豪强大户占据大量良田和人口,却不缴纳一粒米,无一人服劳役,所有的负担,都压在寻常百姓身上,导致百姓大规模逃亡。 缴租赋、服劳役的百姓越来越少,但朝廷的开支却连年增加,长此以往,这个国家,如何维持得下去? 或许皇帝能看出问题所在,但根本无法解决。 多少宗室王侯、皇亲国戚、高门甲族、贵游纨绔牵扯其中,利益盘根错节,皇帝要动,如同自断手足。 就算皇帝极度信任李笠,让李笠放手去做,实行新政,或者变法。 但利益受损的人们,必然怨气冲天,皇帝是不可能自己来承受这股滔天怒火的,所以到头来,还是得李笠来承担。 即便皇帝念旧情,死保李笠,但皇帝总有驾崩的那一天,新君即位后,为了稳定人心,必然把李笠扔出来,承受滔天怒火。 届时,李笠会死得很惨,家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张铤认为李笠给梁国做忠臣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也无法将才能酣畅淋漓的发挥出来。 一头猛虎,就该虎啸山林,做个百兽之王,而不是给人当抓老鼠的猫。 张铤想到这里,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往覆舟山走去。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方才他临时有事,不得不离席,去处理一些紧急事务,事毕,当然要赶紧回去,回去“救场”。 李笠不太懂吟诗,也不怎么附庸风雅,不喜欢翻故纸堆,但这种场面又少不了舞文弄墨,所以,光靠祖珽一个人顶着不太好,张铤得赶回去帮着撑场面。 不过,他觉得李笠在湖州州学所做那首七言《劝学诗》,倒是不错。 张铤仔细琢磨过后,却觉得有些怪:按照李笠的情况,不该做出如此风格的诗来。 譬如这首诗最后的两句“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根本就不像是李笠平日里的看法:李笠就明确表态过,无军功不得封爵;出将入相、文武双全,才是国家栋梁之才。 张铤知道,李笠很看重军功,希望朝廷能够做到文、武张弛有度,国家既不穷兵黩武,也不能重文轻武。 却在诗句里,强调读书才能“遂平生志”,感觉有些自相矛盾? 他看着眼前覆舟山,摸了摸胡须。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官场拼杀的必备“技能”。 皇帝办教育,在州学里,对着读书人说这段话,无非是点明办学宗旨,说个场面话罢了。 。。。。。。 翌日,头还有些疼的李笠,拿着一堆资料,与梁森商量办军校事宜。 其实是讲述“办学宗旨”。 昨日重阳节,李笠饮酒过度,迷迷糊糊回了宫,迷迷糊糊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一想到今日要说的事情,很快便精神抖擞。 “自古以来,多有公、私学堂教授学生文化知识,但罕见有人公开招生,然后教授学生如何真正的带兵打仗。” “所以,只有叫人读书写字的学校,没有教人带兵打仗的军校。” 李笠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赶紧喝茶提神,继续说下去。 “当然了,各类兵法之所以能传世,说明自古以来,基本的军事教育是存在的。” “不过,没有哪个名将是单纯靠读书读出来的,原因,你也知道,打仗这种事,靠单纯的纸上谈兵根本就不行。” “理论当然傲要学,但必须将理论与实际结合,要有实际的带兵经验。” “原因,当然是因为军队是人组成的,打仗,其实就是组织一群人,去做某件事,只不过这件事是杀人,而且是集体杀人。” “既然是组织大量的人去办事,那就免不了和人打交道,要知道自己手下的能力,知道这些人的长处、短处,以及性格。” “也就是说,将要知兵,不知兵,光知道理论,靠着单纯的理论去打仗,理论脱离实际,除非运气极好,否则容易兵败身亡。” “就像学游泳,光在岸上动嘴皮子、练动作,没有用,不下水扑腾、不呛几口水,根本就学不会。” “所以,朝廷要实施军事教育,将理论和实际相结合,学员在课堂上学习理论,还要下基层带兵,积累实际带兵经验。” “那些将门,培养子弟的方法就是长辈带着随军作战长见识,让这些子弟从少年时就熟悉军旅生活,积累带兵打仗的经验。” “但是,这种教育方式类似私学、族学,外人想学,了不起学个兵法,懂些理论,具体怎么用,全看悟性。” “朝廷要办军校,目的是让从未接触过军事的人,或者寻常兵卒,在数年时间里,具备合格的军事素养。” “当然,正如学校分蒙学、县学、州学、国子学那样,军校也要分级别,由易到难,培养不同层次的军官。” 李笠阐述着军校的办学宗旨:“军校要如同作场批量生产机器零件那样,批量培养初级、中级军官,随时能补充到军队中去。” “那么,朝廷的正规军...中军,就不怕吃败仗,若军队被打残了,重建、形成战斗力的速度,要比以往快。”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二章 忠诚 淮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猛烈,虽然是中午,但天空一片昏暗,雪花飞舞,北风冷冽。 风吹在窗户上,发出些许动静,使得李笠下意识望向窗口。 镶嵌着许多玻璃的窗户,能在防风的同时,保证透光度,但是因为天色昏暗,所以房间里还是点起了煤气灯。 煤气灯的光芒,让房间变得明亮起来,李笠收回视线,看向眼前书架。 书架为活动书架,虽然占据了一堵墙的位置,却可以沿着轨道前后移动,露出后面同样大小的其他书架。 书架上的书,放得满满当当,李笠走到书架前,伸手拿出一本,翻看起来。 书名《军事后勤知识》(上),很厚,不仅有文字,还有示意图,讲述的是军事行动中,后勤保障的各项知识,以及注意事项。 此书有目录,分章节,由浅入深,向读者介绍相关内容。 佐以示意图,以及大量的数据表格,可以让读者通过认真阅读,了解军事后勤保障的各个环节,以及基本的实施方法。 学了理论,再佐以数年的基层实践,将理论和实际相结合,就能真正掌握这项技能。 一个从未接触过军事后勤的人,只要识字,在军校经过学习和实践,数年内,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初级军需官。 若按传统的方式,要具备如此能力,得先跟着军吏做事,跑腿、打下手,闷头做事,做个几年。 “态度端正”了,“师傅”才会开始教授真本事。 譬如教算数(这个时代是筹算),教写字,教如何调配人力、物力,教如何管人, 再熬个几年,基本掌握相关知识,才算是出师。 这种“传统培养方式”,类似师傅带徒弟的学徒制,和军校教育的差别,以厨艺来作比较,等于厨艺学校收学费培训学生与大厨带徒弟出师的区别。 李笠将书放回书架,看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十分满意。 这些书籍,都是军校的教材,记录着各类军事知识,若是以往,可作为将门的家传绝学。 包括后勤保障、运输,行军、扎营的知识和注意事项,如何开展侦查以及反侦察,各类战术、阵型的使用等等,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 各级军校以此为教材,对学员进行培训,培训合格的学员,再到基层带兵实践,把理论和实际相结合,就能成为合格的初级、中级军官。 然后在战争中成长,只要能活下来,并善于总结、归纳实战中的各种经验教训,或者进行下一级的深造,这些军官之中,就会诞生高级指挥人才。 所谓高级指挥人才,指的是能驾驭数万乃至十余万大军协同作战的将领,即所谓“帅才”。 这样的人,只有极少部分是无师自通的天才,绝大部分,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宿将。 其大军团作战级别的指挥能力,是血和泪浸泡出来的。 若想仅凭学校教育就教出如此人才,那是妄想,但必要的理论学习,是培养高级指挥人才的办法之一。 因为有些苦和经验教训,不需要亲自经历;有些心得,并不是必须自己经历后才能总结。 大量的军事知识和经验,不需要通过时间来积累,有了系统化的教育,就可以实现知识的传承,可以缩短一个人成才所需的时间。 然而,各级军校出现后,想要短时间内将军队改造成功,那是妄想。 因为这个时代,“传统”军队特点是部曲制大行其道,军队的真正战斗力,是各级将领的部曲私兵。 想要从整体上提升官军的战斗力,光靠军校培养初级、中级军官,还不行。 不一会,皇子们到,其中也包括皇太子李昉,李笠很快便开始了家庭教育:军事教育。 李家的根基是军功,所以不能忘本,皇族想要守住江山,也必须知兵。 李笠现在讲的课,是军队构成: “一支军府营兵,兵力五千,那么,这支军队的构成,大致如下...” 李笠摊开一个示意图,向儿子们讲解眼下常见外军(地方镇守军队)的典型构成。 “五千人中,两千是缺额,实际只有三千兵。” “三千人中,大概一千兵有基本的训练,其他两千人,平日里打杂,帮佣,赚钱养家糊口,给各级将领当干杂活,如同奴仆。” “那一千有基本训练的兵当中,大概只有三百人左右,有胆量和敌兵肉搏。” 几个不太懂军队实际情况的皇子,听到这里目瞪口呆:账面上五千兵力的军府营兵,实际能打硬仗的,就只有三百人? 这还打什么仗啊!好像也就只能剿匪而已。 “注意,将领的部曲并不算在内,因为部曲是私兵,算是将领的私产。” 李笠说到这里,点出关键:将领自带的部曲,才是普通军队战斗力的保障。 将领想要掌军,也得靠部曲,否则说的话没人听,根本就指挥不动下面的兵。 至于部曲的数量,得看将领的财力。 将领的财力雄厚、家境优渥,就能养更多的部曲,兵力数百乃至数千,还能养马。 譬如梁国时,开国勋臣夏侯氏家族,聚居寿阳、合肥一带,自家部曲有数千,马匹上千。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作战时,夏侯家的部曲既能协助郎主管军,还能作为精锐骑兵担任突击任务,随着郎主冲锋陷阵。 普通军队,将领们依靠自带部曲保证战斗力,至于其他兵,全都是鸡肋。 既然是鸡肋,自然就不需要训练,待遇差、士气低也无所谓,这些兵平日里就给将领们使唤,当做免费劳动力用。 打仗时,督战的是部曲,跟着将领冲锋陷阵的是部曲,保护将领撤退的是部曲。 至于鸡肋兵,死了就死了,反正是“公家”的财物,和私人无关。 不仅如此,许多将领还故意克扣普通兵卒的军饷,然后趁机高息放债,利滚利之后,让还不起债的兵卒们沦为自己的奴仆。 将“公家”的财产,据为己有,再把其中骁勇善战者,编为部曲。 而这些鸡肋兵,最初是兵户,但随着世兵制的瓦解,许多军府营兵的来源都是募兵,最初,募兵的费用是朝廷(地方财政)调拨。 慢慢的,朝廷不能“全额”调拨募兵资金,于是部分费用由将领想办法凑。 或者,拉人“入伙”。 譬如,军府将军有了募兵的额度(譬如五千人)后,拿了朝廷拨的资金、加上自己凑的钱,能募三千人。 剩下两千名额,就吸收地方豪强“入伙”。 地方豪强“入伙”,带的当然是自己的部曲私兵,或者自己想办法凑起来的兵。 主将授予对方军府军职,将其引为自己的部将,于是其麾下的兵卒,自然就算入营兵当中。 然而,因为兵为将有,许多兵领的是自己直属将领的军饷,受的是直属将领的恩惠,处罚也是由直属将领实行,所以,整个军队的上下级关系十分混乱。 类似于“部下的部下,不是我的部下”这种情况。 所以,到了梁国后期,外军(地方镇守军队)各军府营兵,因为将领来源的关系,普遍部曲化,后果很严重: 打硬仗时,主将很难指挥好名义上的许多部将,还不好板脸,得和颜悦色与将领们讨价还价。 “诸将”不同意打的仗,不同意的军事行动,主将再不快,也没法让军队去实施。 甚至,面对强敌,是战是和,主将自己都做不了主。 “这样的军队构成,作战时的特点是什么呢?”李笠发问,见儿子们没一个主动回答,便自问自答: “千人级别,或者数千人级别战斗,表现尚可。” “而一旦战斗规模变成单方兵力过万,需要各部将领协同作战时,战斗力就随着兵力的增加,成反比下降。” “这个时候,一旦要打硬仗,全军主帅指挥不动各部将领,各部将领又指挥不动各自部将。” “军队部曲化的恶果,就是军队碎片化,人多没用,无法万众一心。” “人越多,表现越拉胯,而对于地方治安的维持,这缺点倒是不明显,毕竟平定民乱、剿匪,兵力千余到数千就能完成了。” “这就是外军的现状,想要改,耗时又耗财力,所以,朝廷现在以整顿中军为主。” “确保中军各军,建立严格的上下级关系,确保指挥序列通畅。” 李昉听明白了:“所以,办军校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中军的战斗力,让中军各军,依靠团体的力量作战。” “确保战斗力随着兵力增加而增加,而不是相反...” “没错,部曲化的军队,不适合用军校毕业的军官来管,你们要记住这一点。”李笠做了总结。 然后加以扩展:“部曲制既然存在了那么多年,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强行消灭,得不偿失,也容易得罪人,引起众怒。” “但中军必须是例外,各级将领要靠军士管兵,靠各级军官管军。” “只有这样,中军才不容易哗变。” 说到最后,李笠把最关键的问题说出来: “各级军校培养出来的士官、尉官、校官,构成的军官团,才是协助皇帝掌军最可靠的群体。” “培养能打仗又忠诚的初级、中级军官,这才是办军校的真实目的,中军,必须由这样的军官团掌握,而不是自带部曲的将领。” “如此一来,只要皇帝自己不乱搞,别人就很难染指兵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四章 脏活 多云的上午,春风轻拂,赛马场,比赛正在进行中,看台上坐满了观众,人声鼎沸。 又有呼喊声此起彼伏,那是分布在看台各处的“播报台”上,有“赛况讲解员”,对着铜制大喇叭吼叫,将眼前赛况喊出来。 观众们紧张地看着眼前赛马你追我赶,听着“讲解员”那夸大其词却又引人入胜的讲解,心情愈发紧张。 眼见着赛马们即将抵达终点,看台渐渐安静下来。 终点线边上,梯形架子上坐着的十三个“裁判”,同样目不转睛,看着越来越近的赛马们。 很快,赛马陆续过线,十三名裁判根据自己所见,将第一个过线的赛马号数写下,然后汇总。 不一会,结果公布,巨大的布告牌上,翻板缓缓转动,最后,一个号码定格。 看台上再次喧嚣起来,“讲解员”们大声公布着结果,观众们或喜或悲。 有人放声大笑,有人唉声叹气,有人低头看地,有人无语望天。 有人兴高采烈的离开座位,去兑现处兑现奖金,或者去“厕所”,又有不少身着统一样式裲裆的小贩,入场叫卖各种小食。 看台处一片热闹,而一处“贵宾包厢”里,来看比赛的李笠,与同来的司马消难聊起“马经”。 司马消难为齐国勋贵之子,所以自幼便是富贵郎君、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无一不通,飞鹰走狗那是熟得不能再熟,聊起“马经”头头是道。 旁边,祖珽见这两位聊得起劲,看看外面,看着正在清理的赛道,听着四周的喧嚣声,琢磨起来。 皇帝做事总不会是错的,如果做错了事,那就一定是有奸臣作梗。 于是,当皇帝需要做一些脏活,却不能脏了自己的手时,就需要有人来干这脏活。 所以,司马消难就很合适去干北伐时的一些脏活。 作为一起玩过女人的“伙伴”,且两度同朝为官,祖珽对司马消难的情况十分了解,所以他知道司马消难在北边有不少仇人。 如果,楚军攻破邺城,全据河北之地,那么,对北国情况不是很了解的楚帝,委派曾经的齐国权贵司马消难处理河北地方事务,是十分符合情理的。 而司马消难在处理各类事务时,因为各种原因,“处置”了许多投降的齐国“奸臣”,及其子弟、族人... 事后发现“处置”错了,这个责任.... 反正不是皇帝的责任,皇帝只能深表遗憾,司马消难公报私仇,确实有罪,不过念在其一心为国的份上,罢官、夺爵即可。 等风头过了,再起复... 想到这里,祖珽眉毛一挑,他也有不少仇人,等楚军控制了河北,他是一定要公报私仇的。 而皇帝,恐怕也乐得看他们杀得人头滚滚,不如此,无法真正控制河北。 只有把那些士族、豪强杀过一轮,把刺头都给削掉大半,楚国才能真正掌握河北的“民心”。 所以,到时候他们来当恶人,干脏活,不用脏皇帝的手。 祖珽越想越觉得这种“分工”不错,决定有空好好整理一下仇人的名单,提前做个准备。 免得等要派上用场时再去想,急切间漏了几个。 新一轮比赛即将开始,李笠开始下注,祖珽和司马消难也分别对自己看好的赛马下注。 然后等比赛开始。 祖珽拿起手中的千里镜,却没看赛道,而是看着北方。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想看看,齐国如今变成什么样子。 去年年底,齐国上皇高湛病逝,于是,皇帝高纬正式亲政。 消息传到淮阴,已是来年一月,楚国皇帝得知后,罢朝一日,以示祭奠,并遣使入邺吊唁,并参加葬礼。 罢朝一日,算是做个姿态,毕竟楚、齐两国如今交好,虽无和盟,但互市开展得如火如荼。 不过,这不影响楚国皇帝出宫看赛马,谈“马经”谈得眉飞色舞。 高湛病故,新君高纬才十三四岁,就是一个顽童,深受其母胡太后的影响,十分信任高湛宠臣和士开,所以,权力必然为佞臣所据。 和士开是弄权佞臣,哄得新君百依百顺,齐国的宗室诸王以及朝士中正直者,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他们要对付和士开,可不容易。 因为和士开和胡太后有染,此为不是秘密的秘密,之前,高湛本人都有可能知道,却装作不知。 可想而知,和士开接下来会联合胡太后,牢牢控制少帝,依旧把持大权。 祖珽看得很明白,那些反对和士开的宗室以及朝臣,不可能对皇帝和太后动手,所以无法对和士开形成实质威胁,反倒会给和士开反击的机会。 因为齐国皇位的传承,接连出现“兄终弟及”,所以齐国皇帝不可能放心宗室,必然把宗室当贼防。 宗室对和士开的攻击,必然会被和士开曲解为对皇位的觊觎,少帝只听太后的,哪里会听叔伯、堂兄弟们的话? 所以,祖珽认为和士开必然会继续把持朝政,清除异己,残害忠良,导致中枢愈发乌烟瘴气。 如此胡搞瞎搞,折腾个几年,齐国国祚必不长久。 祖珽把自己的判断,向皇帝仔细讲解了一番,认定齐国必然不战自乱。 所以两国目前最好继续保持罢兵,以便齐国皇帝和太后在醉生梦死之际,把人心败掉大半。 如此,楚国再捡便宜,事半功倍。 皇帝听了他的分析,心情大好,给赛马下注的金额也暴涨。 从每日限定十贯增加到二十贯。 祖珽想到这个下注金额,想笑,又不敢笑。 二十贯?也就能买一匹普通的骑乘马,堂堂一国之君,下个注才这么点,说出去,没人信。 他觉得皇帝可能是惧内,因为皇后作为“内当家”管着钱袋子,管着开支,所以皇帝连赛马下注都扣扣索索的。 不过,更可能是自制力极强:即便是小赌,也要做到赚多不全押,赔到一定程度立刻止损。 自制力强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能有成就。 呼喊声起,震耳欲聋,赛马场内大量观众为激烈奔跑的赛马呐喊、助威,祖珽用千里镜看着赛道上齐头并进的赛马。 看着其中一匹赛马,看骑手所穿裲裆后背那硕大的数字,他心跳也快起来。 这匹马,他下注二十贯,如果输了,接下来一阵子,得节衣缩食,没法给小娘子打赏了。 不过,他几年前下注的马,现在可是赢定了。 因为这匹马,已然是遥遥领先,即将抵达终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五章 细节 下午,花园里,李笠走在小道上,边走边看一张纸。 纸上所写内容,是来自邺城的消息汇总,因为有“飞鸽传书”,所以消息的及时性不错。 现在,李笠就被一条消息给吸引: 齐国赵郡王高睿,弹劾权臣和士开未果,自己反倒被对方倒打一耙,于是在一日入宫后,被弄死了。 距离高湛驾崩,才过了三个月。 事情果然如祖珽预料的那样,宗室藩王(赵郡王高睿)对和士开发动的“进攻”,根本就伤不到“目标”,自己反而要倒霉。 原因,自然是和士开有姘头胡太后做后盾,直接左右未成年皇帝的意志,动用皇权对高睿施行“必杀一击”。 他收起纸,看着眼前的风和日丽,有些唏嘘。 几年前,还是梁国时,梁军进攻河南,梁森率徐州军渡河进入河北,齐国赵郡王高睿率军拦截。 虽然高睿打了大败仗,十分狼狈,但其实已经尽力了。 毕竟梁森手里有神兵利器,齐军根本就打不赢那一场仗。 现在,高睿处于公心,为(齐)国锄奸不成,反受其害,就事论事,李笠佩服对方: 明知必败,却如飞蛾扑火般发动一次必死的进攻。 因为奸臣和皇帝捆绑在一起,忠臣试图靠着讲道理,求皇帝把奸臣赶走,这怎么能成功? 在那个少年皇帝眼中,和士开才是大大的忠臣! 李笠慢慢向前走,前方“丁字路口”,横向小路上,忽然过几个小小的身影,欢呼雀跃着,一跳一跳向前进。 却是几个三四岁年纪的孩童,骑着竹马追逐打闹,李笠停下脚步,看着小家伙们从眼前小路跑过,然后又折返回来。 他们往来路跑回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李笠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看见前方凉亭下,坐着几个人。 那几个骑竹马的小家伙,此刻已经聚集在凉亭前,放了竹马,坐在胡床上,吃着糕点。 当中一个男童,进了凉亭,坐在在两名妇女之间,捧着碗喝水。 又有一个年纪比他略大的女孩,拿着个手帕,给男童擦汗。 李笠停下脚步,没有过去,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看着凉亭。 看着凉亭里,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情景。 当中,那名中年妇女,为故梁太后谢氏;旁边那名年轻女子,是李笠的长女李平安,曾经的梁国皇后。 而那女孩和男童,是一对姊弟,其母是李平安。 其父,姓萧,所以,姊弟俩姓萧.... 不对,这个男童,不姓萧。 李笠再次提醒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他默默看着凉亭里的情景,谢氏很快注意到李笠在外面看着,她见李笠没有过来的意思,便继续给孙儿喂糕点。 萧询没有儿子,因为皇后生下的都是女孩,所以,眼前这孩子,不姓萧。 她经常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一点,但每次看见这孩子的模样,她总是忍不住想念儿子。 这孩子,和他父亲小时候,长得是一模一样啊... 不知不觉,经过了四年,李笠截止目前履行了承诺,无论是逊帝,还是故梁宗室们,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 李笠有起码的道德底线,这让谢氏心定不少。 张贵人已经带着女儿改嫁了,过着自己的生活,逊弟回归本家,随亲人到鄱阳定居,留在淮阴的,就是她和儿妇以及孙女、孙子。 李笠安排了几个同龄的孩童,给外孙做玩伴,所以小家伙每天过得很开心,谢氏和李平安也很开心。 一家人时不时出城,在淮阴周边走走看看,日子过得飞快。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双方都要遵守约定。 所以,她得时刻谨记,自己并没有孙子。 只要日子平平安安过下去,或许,再过个十几年,她能看着这个孩子娶妻,生子。 谢氏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李平安看儿子活蹦乱跳,心中高兴。 不一会,她也注意到父亲来了。 李平安正要带着女儿去问安,见李笠抬手示意“不用过来”,李平安点点头,留在凉亭里,继续和儿子说话。 李笠缓缓离开,沿着小路向外走去。 有空的时候,他会来看看女儿,以及外孙、外孙女,说说话。 但不会介入太多,因为他心里总是觉得有些愧疚。 李平安不愿改嫁,大好年华,早早就定格了,后半生,就指望一对儿女。 李笠和黄姈,没法一辈子护着女儿,所以只能确保外孙、外孙女平安长大,让许多年后的李平安,老有所依。 李笠走近别宫正门,远远看着门外停着一辆牛车,左右跟着几个青衣僮仆,而一个内侍,领着两个女子,入了门,往宫里走。 他定睛一看,当中一人,却是故人——故梁公主萧妙淽。 梁国已经灭亡,萧妙淽当然没了公主的名号和待遇,成了“萧娘子”,作为未亡人,和儿子相依为命。 萧妙淽和故梁太后谢氏关系不错,又同在淮阴,所以萧妙淽时常到别宫看望谢氏。 当然,有外人在时,那个孩子是不会现身的。 内侍见了李笠,赶紧行礼,而萧妙淽见了李笠,神色忽然有些慌张,仿佛做贼一般。 李笠注意到对方的面部细节,不由得纳闷:你干嘛一脸心虚的模样? 莫非是心里有鬼? 想想之前萧妙淽的“壮举”,他忽然冒出个念头:难道是...又想刺杀我? 。。。。。。 数日后,听涛阁,李笠看着密报,报告内容,是关于故梁溧阳公主萧妙淽的情况。 那日,李笠对萧妙淽“心虚”的模样起疑,便要查探一二,免得那天被人算计。 但这几年来,他并未关注对方,所以不清楚对方情况,便让“有司”去调查。 因为萧妙淽并非各级监视名单上的人物,所以“有司”花了些时间,对这位寡妇近年来的情况进行调查。 调查结果大概如下: 四年多以前,驸马王?意外身亡,后来葬于建康郊外,萧妙淽住在城外王家庄园,为亡夫守丧,抚养年幼的儿子。 一年多以前,王?之父王冲去世,王家众多兄弟分家产,萧妙淽在王家庄园里,处境有些微妙。 因为“家务事”的原因,加上萧妙淽虽然年过三十,容貌却越发明艳动人,王家兄弟们或许是基于“瓜田李下”的顾虑,没法给予萧妙淽太多帮助。 萧妙淽在夫家没得太多依靠,娘家也没了,只能另寻出路。 因为她已经服阕(服丧期满),而之前和王?在淮阴行在有房产,便带着儿子到淮阴居住。 靠着王?留下的家产、积蓄过日子。 根据其回到淮阴居住后、开始裁减僮仆的情况看,或许王?留下的积蓄,之前就已经花了不少。 虽有田产,应该不多,加上朝廷检籍、检地,士庶都要缴纳足额租赋,所以收入肯定受影响。 根据“有司”探得情况,截止去年秋末,萧妙淽和儿子的生活颇为拮据。 主要收入,似乎来自田地出产,暂时未见经营产业。 所以,这位开始研究“马经”,想要靠赛马博彩,赚些钱。 李笠看到这里,已经可以猜到结局: 赌博害人,赛马博彩虽然算是小赌,但总归是赌,可想而知,急于赚钱却不会经营的萧妙淽必然沉迷于此,来个以小博大。 然而必然是一直输,却不甘心,继续下注。 手头紧,就借钱,输了之后没钱还,那就再借,一发不可收拾,负债累累,无力偿还。 那么,一个虽然年过三十,却愈发明艳动人的美人,最后必然沦为债主的囊中之物。 人长得漂亮,又是身份高贵的前朝公主,却无依无靠,这种“优质美人”,放债的那些人但凡有机会,都不会轻易放过。 他继续看下去,看清楚后续内容,不由得一愣。 根据有司探得消息,去年入冬之后,萧妙淽似乎通过赛马博彩,赚了很多钱。 所以,新年伊始,给奴婢们升了待遇,又加了人手,还修葺房屋,更换家具,改善伙食,明显手头开始宽松了。 李笠觉得不可思议:这算什么?你怕是连马都不会骑吧,怎么会懂马,怎么能靠着赛马博彩,赚很多钱? 赛马博彩,一般玩家不可能那么容易做到赚大钱,除非... 除非有人操纵比赛结果,而你知道了内幕消息!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萧妙淽那日,一副心虚的样子,肯定不是对他“羞涩”:老熟人了,真要一见钟情,早就发生了不是? 那就只有“做贼心虚”这个可能。 若真的有人操纵赛马结果,这可不得了,会直接导致赛马会的比赛毫无公正可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誉迟早毁于一旦。 李笠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些人揪出来,不然赛马会就臭了!!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搭起来的戏台,被人用来表演低俗节目,他心中骂道:作弊?要作弊,我自己就上了,轮得到你们!! 李笠放下报告,起身来案前来回走动,走了一会,忽然察觉有一个细节不对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六章 这是最后一次 上午,书房南侧,一扇漂亮的玻璃窗旁,萧妙淽看着儿子坐在书案旁提笔练字,十分满意。 透明的玻璃,比窗户纸要透光,并且能在保证透光的同时,挡住风。 所以风无法直接吹进来,书案上的纸就不会被吹得乱动。 儿子也不会专注写字时因为吹风过久而感冒。 这一点,在冬天尤其重要,所以,换玻璃窗的钱,花得值。 想到这里,萧妙淽再次打量着玻璃窗,看着窗上镶嵌的一块块玻璃入神。 因为建康以及徐州寒山的玻璃作场越来越大,生产出来的各种玻璃制品越来越多,所以玻璃窗的价格比起几年前,降了很多。 虽然受限于工艺,一块方形平玻璃的大小,也就只能做到巴掌大。 但是,将其镶嵌在特制的“窗格”上,组成一扇扇玻璃窗,同样能实现大面积的透光。 所以,许多富贵人家都纷纷把家里的窗户换成玻璃窗。 而且,还出现了如同门一般大小的“落地窗”,甚至把一堵墙都换成“落地窗”,并在屋顶开“玻璃天窗”。 使得白日里房间内获得充足的亮光。 萧妙淽环顾书房,回想自己在别宫和嫂子聊天的场所,不由得遐想连连。 嫂子住处的东厢,为矩形,东西走向。 东厢的东侧、南侧和北侧,开着许多玻璃窗,所以无论是上午还是下午,房间都能获得很好的采光。 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显得刺眼,可以放下薄纱窗帘,适当遮光,使得房间内光照柔和。 屋顶也开着一排排天窗,所以东厢虽然房间较大,但采光很好。 只要有阳光,那么房间里一定是亮堂堂的。 萧妙淽很喜欢这样的窗户布局,所以决定把自家的书房,也改成这样。 如此一来,儿子可以每天在明亮的书房里读书写字,她也能在书房里做许多事。 现在,有不少商号承接“玻璃窗改造”的活,萧妙淽找了好几个商号询过价,大概估算出把书房改造成嫂子东厢那样的布局,要花多少钱。 这笔钱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是拿不出,但不能把钱花在这上面。 家里的日常开支要钱,还得有积蓄,以备不时之需,若一下子把钱都花掉,日子就没法过了。 所以,还得再搏一把。 萧妙淽想着想着,心中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 接连几次都中了,想来,下一次,也一定会中! 毕竟,这是内幕消息,有人操纵赛马比赛结果,她只要靠着这内幕消息下注,就能以小博大。 但是,人的好运不太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所以、所以这是最后一次。 虽然之前下注时,萧妙淽也这么下决心,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但短时间内,轻轻松松就能翻倍或翻几倍的把钱赚了,这种刺激让她欲罢不能。 毕竟,对于自幼娇生惯养的萧妙淽来说,如今已经没有别的赚钱办法,靠着田地里的产出,只能让她和儿子过节衣缩食的生活。 朝廷检籍、检地后,家里的田地要足额缴纳租赋,所以收入减少。 她自己没了公主的待遇,还得给自己以及几个奴婢交免役钱,所以开支增加。 靠着田地的收入,一年里,存不下太多钱,而她已经没有多少依靠,急着用钱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虽然赛马博彩有风险,但她已经依靠“内幕消息”,接连赢了不少钱,对已经开始破败的房屋、院子进行修葺,又换了许多破旧的家具。 花了一大笔钱后,手里还有不少剩余,留作积蓄,心定不少。 这么多钱,光靠那些田的产出,可赚不到。 她看看一旁的座钟,见临近客人到访的时间,便吩咐儿子好好练字,并交代婢女一些事情,起身离开,转到前院东厢。 萧妙淽独坐房中,等着客人来访。 这个客人,能给她带来赛马的内幕消息。 当初,某日,有人向她住处投信,信里内容,是预测次日某一场比赛,某匹赛马会赢。 她不信,可结果却正如信中所预测的那样。 隔了几日,又有一封信出现在院门后,打开一看,信里写的是次日某场比赛的结果。 萧妙淽将信将疑,按着“预测”的结果下注,竟然中了。 接下来,又有几次,她照着“预测”下注,投的钱越来越多,赢的钱越来越多。 这下,萧妙淽坐不住了:靠赛马博彩下注,赢钱好多,好快! 但是,想要赢,就得靠“预测”,然而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何会把消息告诉她。 信是别人投到她住处的,所以她就只能等。 左等右等,等来了名刺,其人的名讳,和每一次预测信的落款一致。 于是,她接触到了一个神秘“群体”的“外围”。 这个群体,能够操纵赛马结果,而登门拜访的这个不速之客,就是群体的“外围”,负责把内幕消息“变现”。 萧妙淽还想知道下一次的赛马结果,但对方的息不是白给的。 最初几次,是“免费”告知,接下来,必然要有回报。 对方明说不是图钱,因为若是为了钱,自己就能靠着内幕消息赚钱,何必告诉别人。 所以,萧妙淽想要继续获得内幕消息,就得拿“值钱之物”来“买”。 对方的“客人”不止她一个,需要的“值钱之物”,因人而异。 “值钱之物”可以是珍宝,可以是字画,也可以是某些重要消息。 她是梁国公主,却已风光不再,丧夫,夫家和娘家已经没了指望,王?也没留下什么值钱的古董。 所以,萧妙淽其实没什么值钱的宝贝或者消息,可以和对方做交易。 当然,她貌美如花,但绝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 然而交易还是继续进行,今日就要见分晓。 想到这里,萧妙淽有些紧张,对方知道她的身份后,要的是一个消息,但这消息非同小可: 四年多以前,皇后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 想到这里,萧妙淽呼吸有些急促,她知道赌博不好,也不太想经常经历这种刺激,但是、但是.... 这是最后一次! 正在走神间,侍女来报,说客人到了。 萧妙淽抖起精神,却有些心虚,因为她几次入宫找嫂子闲聊,想办法旁敲侧击,也法知道皇后生下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男孩。 现在只能胡诌,也不知,一会能否蒙混过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七章 完了,完了! 院子里,萧妙淽与一位中年妇女站在中心位置,低声交谈着,院内别无他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谈的交易很重要,须得提防隔墙有耳。 交易,自然关系到讨价还价,现在,中年妇女就对萧妙淽提供的消息表示怀疑:“娘子未曾亲眼见到,仅靠猜测得来的消息,怕是不准吧?” 萧妙淽反驳:“我能听到只言片语,已经不易,换做他人,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去。” “那么,皇后当年,生下的果然是男孩?”中年妇女再问。 萧妙淽坚持着:“如果真是女孩,为何我每次去,都没能见到?”。 中年妇女看着萧妙淽,看得萧妙淽心里发毛:她就是胡诌的。 “萧娘子,其实,太后也带过小女孩,和萧娘子见面的吧。” 对方看似轻松的一句话,在萧妙淽心中激起滔天巨浪:确实,某次入宫后,嫂子带着个小女孩给她看过。 所以,要被拆穿了么? 萧妙淽心中惊慌,却强作镇静:“没有的事,我见过几次,小女孩不是同一个人。” 她觉得这是对方故意试探,若真有如此本事,为何还要让她去打听。 这回答让中年妇女愣了一下,看向萧妙淽的眼神,开始有些犹豫。 萧妙淽赶紧说:“我能做的,就只能到这个地步,阿姊不信,那就没办法了。” 中年妇女想了想,叹了口气:“就算我信,东主未必信呀。” 萧妙淽的心提起:“那接下来...” “容我想想。”中年妇女来回走动了一下,眉头紧锁,仿佛在权衡利弊,萧妙淽默不作声,心里却在念叨: 成吧,成吧,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了! “东主那里,不怕你胡诌,或许愿意相信你的消息,因为他们可都是大人物,否则也操纵不了赛马结果,对吧?” 中年妇女说道,算是“提醒”,随后补充:“但是,我可不想担太多风险,这件事,我看,就算了吧。” “这,这怎么可以!”萧妙淽脱口而出,再也装不了镇静。 她听出对方的意思:“大人物”不担心她胡诌,可这位不想被拖累,不想担风险。 “我说的肯定是真的,我、我...”萧妙淽如同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到一块浮板,哪里愿意松手: “如果我说的消息不对,你家东主是找我麻烦,最多、最多斥责你几句....” 中年妇女见萧妙淽果然乱了章法,微微一笑: “这可不行,想给东主跑腿、吃这碗饭的人多了去,也不差我一个,我要是因为这件事丢了饭碗,如何是好?” 萧妙淽愈发焦急,她就盼着得了内幕消息,明日将所有的钱都押上去,大赚一笔,之后就收手,安心过日子。 眼见对方不愿意担风险,她急得表态:“我,我可以拿东西抵押!抵押给你!” “萧娘子说笑了,我要娘子的抵押作甚?”中年妇女摇摇头,“总不能为了娘子手中一尾大鱼,把大渔网给丢了。” 萧妙淽愈发慌乱,顾不得那么多,开口问:“那,那我要如何做保证,阿姊才放心?” 中年妇女看着萧妙淽:“想来娘子为了明日,已经筹集了不少钱吧?” 见萧妙淽点头,中年妇女说:“娘子不可能把那么多钱放在家中,想来,已经存在钱庄,来个转账下注?” 萧妙淽又点头。 她凑了那么多钱,携带不便,而赛马场接受转账下注,所以钱自然存在钱庄。 中年妇女提出要求:“那好,娘子在哪家钱庄存的钱?随我去一趟,到了钱庄,办个账户冻结...” “这....”萧妙淽有些迟疑。 账户冻结,是钱庄在甲乙双方认可后,于双方约定的期限内,将其中一方账户的资金流转暂时控制,限制该账户转账(转出)、提现。 算是不需要支付额外押金的“质押”。 “解冻”自然有相应规则,因为操作方便,所以成了眼下颇为常用的质押手段。 现在,对方提出这个要求,拿捏一下她的“提现”,倒也合情合理,不过萧妙淽为难的是另一个原因。 “可是,我家的牛伤了,拉不了车。”萧妙淽不是找借口拒绝,确实牛车用不了,因为牛受伤了。 中年妇女便说:“娘子可随我一起乘车去。” “这....”萧妙淽又有些迟疑,不过她可以带着仆人同去,倒没关系。 “好吧,何时动身?”萧妙淽问,中年妇女回答:“不如现在吧,到了钱庄,办了手续,我会告诉你,明日一场比赛,哪匹赛马获胜。” 。。。。。。 码头,大量船只靠泊,边上一艘船,人们正在将一些木箱运上去。 船舱里,两个男子将一个不断扭动的麻袋从木箱中抬出来,放在甲板上。 然后解开麻袋,将一人从中放出来。 却是一脸惊恐的萧妙淽。 她手脚被绑着,嘴里还塞着布团,喊不出声,动弹不得。 眼见自己身处船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有两个男子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萧妙淽吓得全身发抖。 一个男子蹲下,看着萧妙淽,笑道:“你是自己脱衣服,还是我们帮你脱?” “呜呜呜呜!”萧妙淽只能喊,绝望的摇头,眼泪水直流,她落在贼人手中,身不由己,清白是保不住了。 “你要是不听话,整条船上的男人,都能当你的新郎。” 萧妙淽被对方的话吓得一抽一抽,眼见着呼吸不畅,就要接不上气,男子扯掉她口中布团,威胁: “莫要哭!敢哭,老子就把你办了!” “不、不、不...”萧妙淽低声啜泣着,却不敢大声哭。 男子见威胁有效,又说:“你乖乖听话,自然不为难你,要是敢自尽,你儿子就死定了!” 一想到儿子,萧妙淽本就不多的勇气,瞬间消散。 儿子还在家里,但贼人盯上的话,凶多吉少。 男子见她老实,再说:“现在开始,给我安静点!等到了地方,自然安顿你,懂不懂!” 萧妙淽木然的点点头,如同蔫了的禾苗。 完了,完了! 方才,她跟着那中年妇女出门,坐着对方的车去钱庄,有几个仆人跟着。 结果半路上出事,她被人抓了,装进麻袋,放进木箱,转到这里。 萧妙淽明白自己会有什么遭遇,而儿子,儿子..... 她心如刀绞,泪如泉涌,却不敢哭出声,闭着眼睛,后悔自己为何信了对方的话。 如果,如果我不那么贪心....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不一会,又有一个木箱被人抬进来,其中有一个扭动的麻袋,两个男子将麻袋松开,从中放出一个同样被反绑手脚,堵着嘴的女子。 萧妙淽看着那个一脸惊恐的女子,其人年纪看上去大概十三四岁,虽然衣着寻常,但容貌出众,是个美人。 听着那个男子恐吓这女子,萧妙淽知道,自己是落到了人拐子手中。 这个女子,如她一样,是被拐来的。 女子果然和她一样,被男子的恐吓吓得瑟瑟发抖,虽然口中布团被扯下,也不敢哭,蜷缩在一旁,低声抽泣。 船舱门被关上,留下两个可怜的女子对望,不一会,船似乎动了,看来,船要离开淮阴,往别出去。 这一走,恐怕再也无法和亲人相见。 “救我,救我....”女子哀求着,萧妙淽目光呆滞,仿佛没听到一般。 她自身难保,又如何救人? 回想这些年的坎坷经历,萧妙淽绝望了,心中哀叹:这...这就是红颜薄命么? 忽然,舱外有些喧嚣,似乎有许多人在高声呼喊,萧妙淽和另一个女子侧耳倾听,隐约听到外面在喊: “停船检查,停船检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八章 骗术 皇宫,惊魂未定的萧妙淽捂着嘴哭,大概半个多时辰前,她获救,然后呆若木鸡。 直到被送入皇宫,见了皇后,才哭起来。 现在,黄姈在一旁安慰,李笠坐在书案后,翻看着手中的报告,时不时瞥一眼这个倒霉的女人。 如果不是他偶然碰见对方,发觉不妥,然后暗中调查,并做了安排、及时搭救,萧妙淽可就惨了。 方才,黄姈已经大概讲了为何会派人施救的缘由,萧妙淽绝处逢生,情绪临近崩溃,哭哭啼啼的诉说着: “我、我只是想、想维持生计,没、没想到.....” 她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人生会如此坎坷。 父兄早逝,自己成婚后,好几年肚子没有动静。 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结果驸马王?却遇害身亡。 守丧三年,服阕后,照应自己母子的舅公(公公,即王冲)却走了。 自幼娇生惯养的萧妙淽,鼓起勇气,振作起来,带着儿子独自生活,承受了太多的生活重担,心中苦,却咬牙坚持。 好不容易有了起色,靠着赛马博彩改善了生活,结果.... 结果被人给骗出们绑了。 无依无靠、只能自己撑起生活重担的萧妙淽,虽然获救,但受了惊吓之后,心理支柱已经摇摇欲坠,悲从心来,痛哭不已。 黄姈不知该怎么劝,只能说些场面话,做倾听状,听萧妙淽把心里的苦闷说出来,这样也好让对方心理受些。 李笠合起文件夹,将其放在案上,然后干咳几声。 萧妙淽还在哭,根本就没注意李笠的干咳,黄姈见状提醒:“萧娘子,且听陛下有何话说。” 李笠等了一会,等萧妙淽稍微平静了,说: “之前,朕得知萧娘子接连下注成功,靠赛马博彩赚了不少钱,认为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萧娘子有内幕消息。” 萧妙淽心虚,不吭声。 李笠继续说:“这内幕消息,必然是有人告诉萧娘子的,那么,一个细节问题随之而来。” “对方凭着内幕消息,自己就能赚大钱,凭什么告诉萧娘子?” “当然,现在知道了,是图萧娘子这个人,但在之前,必然要给萧娘子一个合理的理由...” 李笠说到这里,看着萧妙淽:“我想,交换条件,是想从萧娘子这里打听某个消息,对吧?” 萧妙淽心中不安,只能含糊称“是”。 李笠能猜到贼人借口从萧妙淽这里打听的消息是什么,却不点破,继续分析。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有司尚未整理清楚,送到朕手上的报告,其实是概况,抓获贼人的口供也没上呈,朕目前是自己进行判断。” “首先,朕以为,所谓‘内幕消息’,是假的,贼人根本就无法准确预测比赛结果。” 这结论让黄姈觉得不可能,萧妙淽更是不信:事实就是,我按着预测,接连中了几次。 李笠接着说:“这是个骗术,我大概能猜出骗术的原理,原理很简单,但极易让人中招。” “不过,这种骗术的原理决定了,行骗目标是随机筛选,所以,萧娘子是因为巧合,才被对方注意到。” 黄姈闻言来了兴致,萧妙淽瞪大眼睛,想听李笠的分析。 李笠却没说那骗术是什么:“对方,是见了萧娘子本人后,才临时起意,要掳人,所以,开出的条件,是针对萧娘子而定,这消息,本身对他们没什么用。” 萧妙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黄姈大概听懂了:贼人之所以要萧妙淽提供某个消息,只是想让萧妙淽觉得“交易合理”,放松戒备。 李笠接着说:“他们,抓住萧娘子急于求成的心理,引萧娘子外出,但却要设法让萧娘子坐他们的车。” 随后拍了拍文件夹:“有司查得清楚,萧娘子的车夫,与对方的人暗中接触,我想,今日萧娘子的牛车用不了,想来那牛,是被车夫故意弄伤的。” 萧妙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你上了他们的车,半路上被绑,套了麻袋,装入木箱,运到城外,送上船..却被朕派去的人救下。” 萧妙淽听明白了,李笠把整件事的过程说得简单但清楚,黄姈却想起一个关键:“骗术,陛下提起的骗术?” “你们想知道?”李笠问,见二位都一脸好奇的点头,便画起示意图。 以此向萧妙淽分析,她是如何上当的。 当然,因为贼人口供还没到,李笠是根据自己掌握的一些情况,然后自己进行分析,得出的判断。 赛马有内幕消息么?或许有,但不可能有。 因为赛马会的赛事规则,经过仔细设计,使得操纵比赛的难度极大。 而李笠在赛马会安插有耳目,监视着赛事的个个环节。 所以之前预兆的情况下,得知有人能操纵比赛后,他很快冷静下来,认为不太可能有人可以为所欲为操纵比赛结果。 那么,行骗的贼人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行骗的最终目标人物是谁。 但是,某种骗术,却能做到“精准预测比赛结果”。 那就是筛选。 首先,仔细研究参赛马的资料,对某日某场赛马结果做判断,选定最有胜算的几匹马。 譬如胜算最高的三匹马,称为“甲马”、“乙马”、“丙马”。 然后,写若干封“预测信”,其中三分之一,预测“甲马”赢,三分之一,预测“乙马”赢,三分之一,预测“丙马”赢。 再将这些信,投到城内一些人家。 等比赛结果出来后,若“甲马”赢,便再次预测某日某场比赛,选出胜算最高的三匹马,然后分别写“预测信”。 再投放到特定人家:这些人之前收到信,信中预测“甲马”赢。 因为那日比赛结果“如信中所说”,所以,这些特定人家,会对第二封预测信的预测结果将疑。 等比赛结果出来后,贼人再对“准确预测”的人家,进行第三轮“预测信”投放。 如此反复筛选,经过几次的“准确预测”,那些被筛选出来的“幸运儿”,必然对预测信的准确度深信不疑。 那么,贼人再上门与其联系、做“内幕消息”交易,发财的会就来了。 黄姈一听,就明白这种骗术的原理,定定的看着李笠,心中震惊:这种骗术你也想得出来? 也亏得你走正道,若是走偏门捞钱,怕不是早就发横财、逍遥快活去了! 黄姈一直认为,李笠的才能,无论正邪,都是天下一流,生在乱世,能脱颖而出当皇帝,若在太平盛世,怕不是也要出类拔萃。 就算是做骗子,也一定能大获成功,然后全身而退,带着骗来的钱财,一辈子逍遥快活。 旁边,萧妙淽想了想,也听明白了,随后愣住,心如刀割:原来,原来这内幕消息是假的! 然后愈发悲伤: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居然被筛中了! 李笠继续说:“这种骗术,是随机筛选目标,几轮筛选后剩下的目标,身份不同,家境不同,所以,交易的条件,因人而异。” “所以,他们并不需要萧娘子提供的消息,只是要个借口罢了,他们,是图人。” 抓获的贼人,口供还没上呈,所以这是李笠个人的判断。 但他认为自己判断没错,并没有什么“博彩集团”暗中操纵赛马会比赛结果。 这才是李笠最关心的。 至于萧妙淽.... 萧妙淽此刻忽然害怕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提供的“那个消息”,会让李笠不快。 前朝宗室,她的娘家人们,那么多人的性命,全在李笠一念之间。 新朝建立四年多,李笠并没有对前朝宗室动手,可一旦因为这件事起了杀心... 想到自己极有可能酿成大错,萧妙淽愈发害怕和后悔,却不知该怎么办。 萧妙淽没说话,李笠到是说话了:“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你们以为,同时被救的那个小娘子,是什么身份?” 黄姈和萧妙淽哪里知道那个获救的女子是何身份,看着李笠。 李笠笑起来:“虽然没有口供,不过,朕判断,贼人似乎察觉有司要介入此事,所以...” “朕认为,那据说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是被人故意安排和萧娘子关在一起,然后等着...等着获救的。” 这让黄姈和萧妙淽惊讶不已:“什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九章 情仇 夜,城内某民宅,一处房间里,闪烁着微弱亮光。 豆大的油灯灯光,让房间内染上昏黄,何瑄坐在案旁,端详着手中一个玉手镯,口中念念有词。 房间里就他一个人,所以看上去是自言自语,但是,何瑄是在和妹妹交谈。 这玉手镯是他妹妹何玉缘的遗物,看着手镯,就像看到了妹妹。 兄妹俩出身陈郡(阳夏)何氏,当年,梁军攻入河南,在阳夏大肆烧杀抢掠,攻破何家堡寨,何瑄兄妹侥幸逃生,但族人伤亡殆尽。 从那以后,何瑄立志复仇,何玉媛为了给家人复仇,主动要求献身以接近梁帝。 五年前,伪装身份扮做荥阳郑氏女的何玉缘,在何瑄的安排下,成为梁帝萧询的贵人。 何瑄则克服重重困难,刺杀了带兵攻破何家堡寨的梁将。 后来,何玉媛在皇宫里刺杀皇帝成功,随后自尽,就此香消玉殒。 妹妹的死,让何瑄颇为悲痛,但依旧不忘复仇,因为另一个凶手李笠,还活着。 梁国皇帝萧询,当时肯定是听了丈人李笠的撺掇,才让将领大肆屠杀,所以,李笠也是凶手,也要死。 萧询死后,李笠因为女婿的去世,自己捡便宜当了皇帝,何瑄当然不想此人逍遥太久,便精心谋划,想要行刺。 但根本就找不到机会。 之前,李笠出巡,何瑄带着手下暗中跟随,想要找机会下手。 结果,另外有人想刺杀李笠,却接二连三失败,惊动了对方。 导致何瑄不得不放弃刺杀,返回淮阴,继续等候机会。 他和手下没有田产,也不懂怎么经营产业,所以需要想办法赚钱来维持日常开支,以及必要的开销。 恰逢赛马大热,许多人为之痴迷,许多人都在传,有“内幕消息”,可以提前知道某场比赛,哪一匹马会赢。 何瑄对马很熟悉,根据这个情况,想了个招术来骗钱。 预测某日某一场比赛,胜算较高的几匹,然后分别写信预测不同的匹马,然后投到一些人家。 接着,根据上一次比赛结果,又对某日某场比赛进行预测,然后将信投到上一次“预测正确”的人家。 如此反复几轮筛选,就会有部分人,接连收到的信,预测结果全中。 那么,他的人,就可以打着“内幕消息”交易的幌子,与对方做交易,骗钱财。 因为筛选出来的人,身份、家境各有不同,所以要根据具体情况,施以不同的“交易要求”。 而他们的交易对象中,有一人情况特殊。 此人为前朝溧阳公主萧妙淽,容貌出众,守寡在家,娘家、夫家没得依靠,而且手头拮据,急于发财。 何瑄与建康朝廷有仇,萧家天子杀他全家,那么对于萧家公主,没必要讲什么道德。 所以,他打算把萧妙淽拐了卖掉,换回钱粮。 但萧妙淽家境拮据,为了麻痹对方,何瑄针对萧妙淽的身份,以及一个传言,设计交易条件。 有传言称,当年,萧询皇后生下的是男孩,但男孩的外祖父李笠却对外宣称其为女孩,为的是方便篡位。 所以,何瑄这边提出的交易条件是,让萧妙淽确认当年萧询皇后生下的是男是女。 至于对方提供的消息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这计策不错,萧妙淽舍不得放过发财的机会,频繁去别宫拜访前朝太后。 但就在这时,何瑄派去盯梢萧妙淽的人发现,似乎官府鹰犬也在关注萧妙淽。 何瑄知道后,觉得一个大好机会来了: 或许,是赛马会的人,发现有人靠着“内幕消息”下注获利,所以派人来查。 赛马会,是李笠促成出现的,所以,萧妙淽博彩获利的事情,李笠可能会知道。 那么... 何瑄对着手镯说:“妹妹,今日他的人救了萧妙淽,必然连带着救那同船的美貌女子。” “李贼见了那貌美如花的女子,有可能据为己有。” “若如此,某个夜晚,他会被勒死,就像你,勒死姓萧的那样..” 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妹妹,希望你来生,生在富贵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平平安安...” 缓和了一下情绪,何瑄放下玉手镯,拿出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布包。 摊开后,里面是一束长发。 何瑄轻轻摸着这束头发,眼神黯淡。 妹妹去世后,他为了刺杀李笠,买了个九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模样出众,长开后定然是个美人。 事实也是如此,五年之后,小女孩长大了,亭亭玉立。 这是何瑄准备的刺客,认作义妹,当做妹妹一样养大。 但是,五年时间的朝夕相处,兄妹之情愈发密切,而这个女孩,对他有了别样的感情。 何瑄看出来了,心如刀绞,义妹明白自己只是个工具,但愿意为了他,牺牲自己,实施刺杀。 临别之际,留下一束头发,权做念想。 今日,萧妙淽果然中计,被他的人绑了,扔上船。 义妹按计划,扮做被绑的女子,与萧妙淽关在一起。 官府鹰犬果然准备就绪,把萧妙淽救了,连带着把同船被绑来的美貌女子带走。 或许,过得几日,那姓李的看中了美貌女子,收为己有,那么... 何瑄愣愣的看着这束头发,眼泪溢出眼眶,赶紧抬手擦了擦眼睛。 一前一后,因为亲情眷恋他的女子,因为爱情愿意为他去死的女子,被他亲自送上绝路。 即便有复仇的大义在,他在这两位女子面前,依旧是问心有愧。 若李贼没有看中你,那....也好。 我再想办法... 何瑄发了一会呆,见外面夜色渐深,便收好手镯和头发,收拾了一番后,吹灭油灯,睡觉。 刚躺下,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呼哨声。 这是值夜发出的告警。 他立刻从床上蹦起来,提刀便往外跑。 刚出门,便见几个随从跑来:“郎君,外面来了许多人!” 何瑄立刻做出安排:“撤!分头撤!按约定的地点碰头!” 话音刚落,院墙外火光大作,看来是官府鹰犬点起火把,将整个院子都围住。 何瑄和随从们分成两拨,反向突围,结果墙外都是人,弓弩手众多,根本就突不出去。 有人撞院门,又有许多人在墙外高呼“投降不杀”,可想而知,他们已然是瓮中之鳖。 何瑄知道自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知道事情败露,义妹也活不了了,心忽然静了下来。 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多年、协助他报仇的何家部曲,行了个礼:“多谢诸位,助我杀贼!何某无以为报,来生,再报诸位恩情!” 随从们满脸悲愤:“郎君!某等誓死护送郎君突围!” “不,用我一人,换诸位一线生机。”何瑄面露决绝,“我死,就够了。” 他将妹妹的手镯砸碎,连同义妹的头发,吞入口中。 对着随从们笑了笑,翻上墙头。 墙外,灯火通明,满是兵卒,无数人看着他,无数弓弩对着他。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呼喊声充斥着他的耳朵,何瑄咧嘴一笑,挥舞佩刀,跳下墙去。 身后,他的随从也跳了下来,拿着手中武器,随着郎君一起冲杀。 箭如雨下,扑火的飞蛾们,被血花包裹,身中许多箭的何瑄,口吐鲜血,和左右一道,倒在地上。 他觉得周身剧痛,又反胃想吐,却紧咬牙关,避免自己把头发和手镯碎片吐出来。 视野开始变暗,却突然光芒大作,两个身影出现在光芒里。 是两个女子并排站着,一边向他招手,一边高兴的呼喊: “兄长...” “兄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一章 尴尬 烈日炎炎,但四面通风的凉风堂里却颇为凉快,刚入宫没几日的张丽华,和几个侍女、内侍一道,候在侧门旁边。 入宫数日以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张丽华只知道自己要给皇帝做侍女,具体做些什么,还没定。 她要先跟着其他侍女(宫女)“轮值”干活,先熟悉宫里的规矩再说。 现在,张丽华见别人默默站着,一声不吭,便照着做。 心里却难免东想西想。 她想起了原来的主母,心里有些难过:是不是我做错了事,惹主母生气,把我送人了? 几年前,她是有家人的,有父母,有兄长。 但是,后来打仗了,家人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该去哪里,只知道哭。 是一名带着个男孩的妇女收留了她,于是,对方成了她的主母。 一眨眼几年过去,前几日,主母让她跟着一个名叫“皇后”的妇人离开,来到这个好大好大的地方,给一个叫做“皇帝”的男人当侍女。 张丽华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只能过一日是一日。 她谨记主母之前的教导:只要守规矩,就不会被责罚。 譬如现在,堂内,皇帝和皇子们谈话,她们就在外面候着,不能喧哗,除非召唤,否则不得擅入。 堂内传出些许声音,但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张丽华低头看着脚尖,觉得有些困。 这几日她没睡好,不是住宿条件差,是因为换了新地方,没一个认得的人,所以心中不安。 晚上一合眼,就梦到当年的情景:父兄带着她跑,跟着许多人一起跑,周围喊打喊杀。 不时有箭矢飞来,人被射中,惨叫着倒地,然后流出鲜红的血。 许多人倒在地上,抽搐着,或者一动不动,表情狰狞,让她过目难忘。 父亲倒下了,兄长倒下了,口吐鲜血,喊她快跑。 父兄慢慢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她怎么喊,怎么拉,都没醒过来。 这样的场景,成了张丽华刻骨铭心的记忆,每当自己害怕时,做梦就会梦到。 这几晚,张丽华总是做噩梦,当然睡不好。 正困倦时,她忽然听到“丝、丝、丝”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吹气,循声看去,吓得一个激灵,倦意全无。 却见一个内侍走来,手里提着个笼子,笼子里盘着几条蛇,不住吐着信子。 张丽华怕蛇,吓得都要哭了,旁边几个侍女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这一笼蛇从旁边经过,站都站不稳。 眼见着内侍提着笼子从侧门走进凉风堂,惊魂未定的侍女们,不由觉得奇怪:陛下要蛇做什么? 难道是玩蛇么? 。。。。。。 凉风堂里,李笠正和儿子们玩蛇,这些蛇都是无毒的草蛇,还弄掉了牙齿,所以没有危险。 他对儿子们的闲暇娱乐管得不是很严,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任由儿子们依据“童心”,玩各种游戏,以及养鱼、养鸡鸭,和小动物玩耍。 所以儿子们从小就有玩蛇的经历。 现在,几位皇子完全不怕蛇,一人一条,拿在手上把玩。 然后听父亲讲解“一字长蛇阵”的相关知识。 “一字长蛇阵,是很常见的阵型,有战役、战术层面两种表现形式。” “战术层面,两军列阵对战,军阵左右排开,绵延数里,其实就是一字长蛇阵。” “战役层面,前军、中军、后军,纵向行进接敌;左军、中军、右军,齐头并进接敌,也是一字长蛇阵。” “或者,军队沿着道路、河流前进时,就是呈现长蛇阵的形态。” “所以,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阵型,我们要了解长蛇阵,首先得熟悉蛇。” 李笠将一条蛇放在地上,开始做演示:“一字长蛇阵,攻其头,尾来救。” 他捏着蛇头,蛇尾马上盘来,卷着手腕。 “攻其尾,头来救。” 李笠捏着蛇尾,那蛇马上转头来咬,一口咬在李笠手掌,却因为无牙,造不成伤害。 “然后...”李笠把蛇放下,去抓其身体中段,于是,再次被咬,又被蛇尾缠绕。 “攻其中端,首尾来救,这就是一字长蛇阵的特点。” 他右手握拳,将蛇握在手中,蛇向前游动,钻出李笠的右拳。 半截身子出去后,猛地回转,一口咬在李笠手臂上。 李笠讲解起来:“你们看,蛇的身体被攻击,它先扭动身躯,然后迂回发动进攻,所以,它的进攻是在运动中完成的。” 几位皇子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运动。 李笠将蛇放进笼子里,说:“我认为,长蛇阵要用好,必须动起来,毕竟,首尾呼应必须要能动起来才做到。” “其次,长蛇阵一旦被人集中力量从中间突破,那就意味着,首尾以及身体其他部位被分割、包围,就无法做到所谓的首尾相顾。” 他拿来一条绳子,替代蛇,讲解什么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们把这绳子,当做水引,也就是面条。” “那么,面条是怎么吃的?” 皇子们自己脑补了一下吃面条的情景,很快便想明白了。 一条蛇,若不动,那就是一根面条。 于是:嘬面条头,则尾亦入口,嘬面条尾,则头亦入口。 嘬面条中,则首尾皆入口。 那么,当长蛇阵动不起来,变成面条阵时,原先的优点,瞬间变成缺点。 李笠笑道:“若如此,那就尴尬了,被人当做面条,轻而易举吃下,搞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然而军阵要动起来,谈何容易?尤其步阵。”李笠将绳子收起来,“道理,谁都懂,要实现,却未必能做到。” “我们进攻长蛇阵,对方一定奋力挣扎,要首尾相顾,防止被我们分割包围。” “我们摆出长蛇阵,对方也一定奋力进攻,阻止我们首尾相顾,要将我们分割包围。” “这种时候,谁的骑兵占优势,谁,就能占据上风。” 骑兵很重要,但具体有多重要? 李笠用分析阵型、战法的方式,让儿子们不断体会到骑兵的特性(移动速度和范围有优势),对于打胜仗有多重要。 现在,用活蛇、绳子讲解长蛇阵(面条阵),几个皇子印象深刻,切实感受到骑兵在战场上的重要作用。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讲课结束,李笠放儿子们各自去玩耍,来个劳逸结合。 堂内安静下来,他坐在榻上休息,自己摇着大蒲扇,内侍带着人进来收拾用具,却独独让一个人,候在皇帝身边。 李笠看着眼前这个羞涩的女孩张丽华,莫名觉得尴尬:这算什么哟,好尴尬的。 即便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张丽华还是个孩子,所以,他现在不可能对其产生什么想法,不然真就是禽兽不如了。 “住得好么?”李笠问,张丽华赶紧回答:“回陛下,奴婢住得好,吃得好。” “有没有人欺负你?”李笠又问。 他这一问,周围几个内侍和侍女都紧张起来,然后心中不住祈祷,祈祷这个女孩别乱讲话: 天地良心,我们对你很好的,你莫要乱讲话呀! 张丽华回答:“没有人欺负奴婢,他们对奴婢很好。” “那就好。”李笠点点头,有些事,点到即止,他这么问,旁人自然明白这个小女孩可不能欺负。 若再多说,反倒是欲盖弥彰。 不过,就这么让女孩干站着,总是有些尴尬。 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该和一个女孩说什么话题。 所以,还是觉得尴尬。 只能找一些事情做,打发时间。 “听说,你会弹钢琴?”李笠起身,向外走去,张丽华赶紧跟上,回答:“奴婢会一些。” “会一些?你会弹什么曲子,说来听听,朕让琴室留个位置,让你经常练习。” 张丽华紧张起来:“奴婢只是会弹一些...其实会的曲子不多...” 李笠听出了对方的紧张,笑了笑:“莫怕,朕只是随口问问,一会到琴室,公主们练琴,你在一旁听,就行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二章 能力 夜,无月,满天繁星。 夜幕下,漆黑的御苑里,点缀着零星火光,看上去像是野地里飘忽不定的萤火虫,忽明忽暗。 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一队人影在摸黑前进,走着走着,忽然有口哨声响起。 口哨声带着颤音,听起来十分幽怨,仿佛是孤魂野鬼在哭泣。 然后,真的有人哭起来。 带着儿子们夜行的李笠,见儿子吹口哨壮胆却得了反效果,胆小的几个已经吓哭了,赶紧让儿子别吹。 然后说:“现在,准备停下脚步,听我口令。” “五、四、三、二、一,停!” 队伍停下,李笠回头看着身后,隐约看见几个年纪小的儿子,一脸惊恐。 “莫要担心,你们兄长在后面殿后。”李笠轻声说着,晃了晃手中拴着的麻绳:“现在,我们报数,看看有没有谁走丢了。” 报数完毕,一个不少,而此起彼伏的说话声,让几个胆小的皇子稍微镇定了些,总算是想起来自己这边有很多人。 所以不用怕。 李笠让儿子们聚集在自己身边,但手必须套在绳索上的绳套里,然后说:“军中夜袭就是这样,不能点火把,要摸黑赶路。” “为了避免走丢,一般是若干人抓着一条长绳,默默向前走,走上一段时间,还要报数,确定是否有人掉队。” “而且,还要有开路前军,和殿后后军,后军是收容走散兵卒,个别地段,还得留人驻守,以便军队返程时有个照应。” 李笠说着说着,抬起右手,握拳:“看得见父亲伸了几个手指?” 短暂的沉默后,答案先后冒出来,不过都很一致:握拳,没有伸出手指。 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但不忘讲解:“夜里,许多人看不清楚,是为雀蒙眼。” “所以,无论是扎营警戒,还是趁夜突袭,选拔哨兵或勇士时,都要注意这个问题。” “现在,我们走了一阵,摸黑走夜路的难度,你们都体验了,试想一下,组织千人级别的夜袭,难度有多大?” “组织数千人夜袭呢?” “步兵夜袭,还可以一路摸过去,大不了摔跤,摔得鼻青脸肿。” “可骑兵夜袭就更难了,野地里奔袭,马跑得快,一不留神就会摔倒,人坠马,搞不好就完了。” 皇子们切身体会到摸黑夜行的难度,他们还是走在御苑里的平整小道,若真的在野地里摸黑赶路,怕不是要狼狈许多。 所以,骑兵夜袭是怎么组织、实施的? “这个问题,我将来会慢慢解答。” “而且,走夜路要胆子,练胆的法子有很多,譬如,夜过坟地...” 皇子们听得“夜过坟地”,只觉后背发凉,再看看四周,到处都是漆黑的影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自己。 胆子小的,又开始害怕了。 李笠让儿子们列队,依旧是他在前面走,李昉殿后。 当然,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其实还有不少侍卫跟随。 一行人继续摸黑向前走,走向前方一处点着不少篝火的空地。 那里是宿营地,有不少帐篷,都是皇子们自己搭起来的,今晚,大家就在宿营地里过夜。 别样的体验,让皇子们十分兴奋,虽然他们的寝宫其实隔得不算远,但在帐篷里过夜、“露营”,依旧是期盼已久的活动。 顺利回到“宿营地”,皇子们见了各自的母亲,以及姊妹,一个个尾巴又翘起来,吹嘘自己方才跟着父亲走夜路是多么的大胆。 李笠也不说破,看着家人们其乐融融,心中高兴。 虽然是在皇宫内御苑里搞“露营”,但孩子们最喜欢这样的活动,所以他即便事情再多,也得陪着家人放松一下。 顺便给儿子们进行军事教育。 李笠督促儿女们入睡,李昉开始布置“值夜”事宜,安排几个年纪较大的弟弟,夜里轮流起来“放哨”。 黄姈见儿子行事有条不紊,很高兴。 今晚,全家这么多人,都要在这里“露营”,相关事宜很多,很繁杂,李笠全都交给李昉去办,办得井井有条。 看来,儿子真的长大成人了。 黄姈对自己的长子很满意,毕竟李昉已经过了十八岁,是成年人了。 但包括李笠在内,李家现在就三个成年人,所以皇帝无法通过派遣宗室出镇要地,牢靠控制地方、拱卫京城。 这个隐患,现在不算明显,因为以李笠的威望和能力,根本就不怕任何人造反。 可是,忠于李笠的人,将来未必忠于新君。 黄姈想到这里,看向李笠。 正如李笠所说,他若活得长些,在位时间能有个二十年,王朝的根基才会相对稳定,新君即位后,更容易坐稳御座。 若他在位数年就“崩”了,那么无论什么安排、布局,都形同虚设。 真要是那样,只能指望继承家业的李昉,或者其他儿子,能有过人表现。 所以,光靠老子奋力“创业”还不行,儿子也得有能力,才能保住家业,那么,儿子们不可以变成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 而是要能带兵打仗,具备守业的能力,关键时刻,好歹能够奋力一搏。 。。。。。。 深夜,李笠却睡不着,因为他被身边一个女妖精折磨得浑身发热。 女妖精,是今晚“轮值”的薛月嫦。 奈何这是宿营地,隔音很差,儿女们就在不远处睡着,所以今夜必须无事发生。 即便这妖精不老实,撩得他忍无可忍,但还是要忍。 “三郎~~~~”薛月嫦轻声说着,语气带着哀怨:“妾做错了什么,要受如此惩罚?” 她一边说一边动手,李笠忽然觉得鼻子痒,怀疑自己流鼻血,赶紧揉了揉鼻子:“哪的话,谁惩罚你哟。” “那为何三郎不把火气发泄出来?”薛月嫦又开始撩拨,李笠只能装傻:“我哪来的火气嘛...” “三郎被人耍了,还说没有火气...” 李笠觉得好笑:“我何时被人耍了?谁耍我?” “那位前朝公主,萧娘子呗。”薛月嫦说完,见李笠一愣,开始煽风点火:“她就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别乱说...” “三郎嫌弃妾了么....” “哎哟,你这是何苦,她又没招惹你。” “可她耍了三郎...” “别乱说,她没得罪你,对不对?”李笠不想扯这种事,薛月嫦赶紧适可而止:“三郎,妾知道错了。” “你别多想,人家一个寡妇,独自抚养儿子,不容易,送一个未成年侍女入宫,并没什么恶意。” 薛月嫦差点就蹦出来一句:她就是故意的! 终究是没说,偎依在李笠身边。 “或许,不用多久,你就能回邺城看看了。”李笠忽然说,薛月嫦闻言颇为惊讶:“三郎,这是...这是要打仗了?” “你觉得一个未成年的漂亮侍女在我身边占位置,所以不高兴。” 李笠看着薛月嫦,笑道:“我呢,看着一个未成年的国君,占着花花江山,也不高兴呀。” 薛月嫦来了精神:“三郎将来,可得带着妾和妹妹一起去邺城!” “到时再说呗。”李笠刮了刮对方的鼻子,“老夫老妻的,你吃哪门子醋。” 用“吃醋”来形容善妒,薛月嫦不清楚这是什么典故,她应了一声,靠着李笠,不再作声。 这段时间,李笠上没上火,薛月嫦不知道,但她和妹妹是真的上火了。 姊妹俩十几年如一日,把李笠伺候得好好地,加上有段玉英作为“替补”,所以李笠对外面的女人根本就没有想法。 十几年都没纳妾,哪怕是做了皇帝,也没往后宫添人。 薛月嫦和妹妹用心保养,保持着“魅力”,决定继续伺候得李笠舒舒服服,那么,就不会有外面的女人来跟她们抢资源了。 结果,那个前朝公主萧妙淽,居然给李笠送了个美人胚子,薛月嫦觉得此举太过分了: 你是在挑事么?我们哪里得罪你了? 不过,之前的不快,被李笠方才透露的好消息所冲散。 薛月嫦知道自己的家人还健在,所以,等将来,自己回到邺城,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打听起来:“三郎何时带妾去邺城?” 李笠有分寸,自然不会泄密:“此乃机密,不可说,不可说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三章 栩栩如生 秋天,收获的季节,各地农民忙着秋收,身处淮阴的国子学学生们,也在忙着秋收——收获大量植物标本。 他们不仅参与制作植物标本(干标本),还从专门制作植物标本的作场那里,收获了不少的“湿”标本。 陈列室里,一个个展示架上,陈列着一排排玻璃罐,学生们站在架子前,看着玻璃罐里浸泡的粟、麦、稻、豆、苜蓿植株,啧啧称奇: 所有的植物标本,根、茎、叶居然是原色(绿色),仿佛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一样!! 而且,某些“系列”的标本,完整展示了作物的几个生长阶段(以粮食作物为例):秧苗、拔节、开花、结穗等。 五谷不分的读书人,不需要出城,不需要下地,直接看这些栩栩如生的标本,就能对五谷植株有明确的认识。 再加上一本《常见植物图编》图册,根据其上植物图例,就能对常见植物有个大概了解。 兼职国子学博士的姚察,手里拿着厚厚的《常见植物图编》,看着眼前大量植物“湿”标本(浸润标本),以及好奇不已的学生们,不忘提醒: “若五谷不分,考试时认图认错了,那可是上不了榜的。” 这一点,学生们都知道,认五谷不算难,只要认真看过就行,但是,眼前这些标本,数量之多,已经超出单纯的识别五谷需求。 东魏时,有一本农书,名为《齐民要术》,当中的“种谷”,列举了八十多种粟。 现在,展示架上摆放完毕的“湿”标本中,就有对应这些不同种类(特性)的粟。 有早熟、耐旱的品种:高居黄、刘猪獬、续命黄、百日粮等,因为早熟、早收割,所以不容易受虫害。 有些品种的穗上有大芒刺,因而能抗风,也避免雀鸟的啄食,譬如:今堕车、下马看、百群羊、悬蛇赤尾、罢虎黄、雀民泰等。 有中熟品种:钩干黄、张蚁白、耿虎黄、都奴赤、茄芦黄、薰猪赤、魏爽黄等,这些是种植较为普遍的中熟粟。 有晚熟品种:水黑谷、忽泥青、冲天棒、雉子青、鸱脚谷、雁头青、揽堆黄等,这种类型的粟耐雨水,却不耐虫。 不同种类的粟,特性各有不同:耐旱、耐水、抗风、耐虫,有高秆和矮秆,强秆和弱秆。 不同的地区,不同的气候,不同的季节,适合种植不同的粟,真要详细的叙述,其具体内容可以出一本厚厚的书。 学生们仔细看着各个标本,将书上的名称,和“实物”一一对应,只觉颇有意思。 很快,大伙的关注点,聚集在这些标本是如何做出来的。 要知道,现在开始流行的植物“干”标本,因为制作过程中“脱水”的缘故,必然无法保证原本植物的翠绿,譬如叶子。 若把植物浸泡在水里,时间一长,肯定会腐烂,同样会变色。 但是,眼前这些湿标本,植物的根茎叶栩栩如生,叶子翠绿,所以,秘密在哪里? 有学生问:“博士,这植物标本学生也曾做过,却都是干标本,不知这湿标本,用的是何种溶液浸泡,竟能让植株栩栩如生,郁郁葱葱?” 姚察知道答案,但详细讲解起来十分麻烦,一时半会讲不清楚,便回答: “用的是保绿溶液,顾名思义,能保持植物标本的绿色,但具体成分,就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学生们点点头,继续围观这些植物标本。 确实有许多家境优渥的学生,分不清五谷,或者只知“稻”,毕竟江南基本种植的都是稻。 至于粟、麦、黍,只闻其名,未见其形。 因为北粟(麦)南稻,南方许多地区,人们根本就没见过粟、麦、黍作物,遑论识别。 若哪天见着了一株粮食植物,真是不知到底是粟、麦、黍中的哪一种。 现在,有了绘图精致的《常见植物图编》,再加上栩栩如生的植物标本,可以让人直观了解五谷为何物。 尤其粟,粟穗和狗尾巴草穗有些像,若有人不知道粟,光靠语言、文字描述,无法识别。 若如此,就很容易被人戏耍:把狗尾巴草的穗,和粟的穗放一起,分不清就会闹笑话。 现在,可不一样了。 不仅农作物有各类“湿”标本,茶,麻、桑,也有标本,当然,因为其植株较大,所以标本多为叶子和部分枝杈。 这些形形色色的植物标本,栩栩如生,连同《常见植物图鉴》一道,成了学生们读书之余,增长见识的读物和“教具”。 姚察看着眼前的作物标本,想起医学院的草药植物标本。 那才是真正的壮观,无数个陈列架上,陈列着密密麻麻的标本罐,数量有上千。 这其中,有完整的植株,或者是根、茎、叶,以及部分枝杈,使得学生们不需要去野外采集,就能对各类草药的形态有所了解。 医学院,是新开设的学校,专门培养医师,需要大量的“教具”,这些种类齐全(相对而言)的药用植物标本,正好派上大用场。 姚察的父亲、太医正姚僧垣,就在医学院兼任博士,教导学生,讲解医理、药理。 有了大量的植物标本,以及刚定版、开始印刷的《常见药用植物图编》图册,学生们熟练辨认草药所需的时间明显缩短。 所以,制作植物标本(干、湿漉标本)的技术自从普及以来,确实带来了不少便利。 朝廷的“公办教育”,比起历代,更加偏向实用化。 当然,目的性也很强。 姚察看着眼前这一排排粟的标本,想到时局。 他看过《齐民要术》,对其中所列各种作物有印象。 其中提到的许多作物,以及粟、黍,基本上都在北方以及关陇地区种植。 现在,朝廷这么关注粟、麦、黍,很显然,是要为以后做准备: 当朝廷在河北、关陇实施管理时,各级官员必然要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农作物的种植情况。 有司派去各地刺探消息的细作们,把各地的粟、麦、黍制作成标本带回来,才有了眼前这琳琅满目的“湿”标本。 由此可见,当今天子,一直在为统一天下做准备。 不仅常年刺探敌国消息,国内也在紧锣密鼓的备战,譬如大兴农业,增产、屯粮。 江东太湖区域,经过大规模治水,粮食产量已经大幅上涨,身为吴兴人的姚察,能确定各地官府关于粮食的上报数字并不是虚报、浮夸; 淮南地区,大规模屯田、种植水稻,淮北、河南地区,已经开始粟麦轮作,粮食产量持续上升。 并且按照《齐民要术》中所说,土地休耕期间,种植菽(豆)类作物,以恢复土地肥力。 除了种植菽(豆)类作物,还种植牧草——苜蓿,据说这种牧草也能恢复土地肥力。 数年来,两淮、河南各地,无数农田轮作间隙种植苜蓿,恢复土地肥力的同时,为牛马提供大量牧草,所以,马匹的饲养规模连年增加。 战马的数量,自然就水涨船高。 姚察来到一个展示架前,看着几种苜蓿的标本,想着朝廷厉兵秣马,不由得期待起来:也不知,王师何时北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四章 铠甲 上午,满天乌云,淮阴郊外,演武场地里,大量骑兵正在行进,围着一个军阵绕圈。 转到东北方向,骑兵勒马,然后下马。 一部分人手持步弓,对军阵里的“稻草兵”放箭,掩护同伴冲锋。 冲锋的一部分人,同样手持步弓,却不放箭,以左臂上绑着的小团牌(圆盾)护在面前,步行向稻草兵们接近。 接近到军阵外沿,以重箭近射,射那些“稻草兵”,然后搬开摆在外沿拒马、鹿角,拔刀冲了进去。 这时,在数十步外掩护射箭的下马骑兵,已经上马,策马向军阵扑来。 不过因为是演习,所以没有真的沿着“缺口”冲入军阵中,而是从左右绕了过去。 一套完整的骑兵下马作战战术,行云流水般完成。 远处,李笠看了看怀表,对战术的时间控制很满意。 然而观看战术演练的皇子们,觉得莫名其妙:骑兵下马步战,和步兵肉搏,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么? “骑兵下马作战,有时候很有必要,特别是对上列阵完毕的敌人。”李笠给儿子们做讲解,“骑兵接战时,并不一定要骑马。” 光靠讲理论来分析战术,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很难理解。 李笠安排了一番后,让儿子们各自拿了一根矛,不着甲,不戴兜鍪,跟着自己,向那稻草人军阵走去。 “现在,我们父子是被官府征发的百姓,随军作战,赶赴前方增援,武器就是一根长矛。” 李笠一边走,一边说:“走在原野里,心慌慌,为何?敌骑随时会出现。” 皇太子李昉看看前后,见自家父子构成了一个小队,觉得颇有意思。 李笠看着远处开始接近的骑兵,说:“突然,敌骑来袭,数百骑在视线里出现,来势汹汹。” “而我们四周,空荡荡一片,怎么办?” “结阵,结步阵”有皇子回答,李笠点点头:“那就,快!跑!” 他带着儿子们拔腿就跑,跑进稻草人组成的“步阵”里,一个个气喘吁吁。 而骑兵已经凑过来,在外围绕圈。 骑在马上放箭。 当然,这是演习,所以射的箭是专门准备的茅草,且专门往半空射,而不是射人。 饶是如此,置身于稻草兵步阵里的皇子们,看着头顶上不时飞过的“箭”,还是觉得有些心惊: 即便是茅草,眼睛被射中的话就瞎了!! “我们很害怕,因为敌骑绕阵放箭,箭矢到处飞,而我们身上没穿铠甲,也没戴兜鍪,只要中一箭,不死也残。” 李笠缓缓说着,渲染着气氛,皇子们看着外面尘土飞扬、“流矢”乱飞,很快“入戏”。 绕圈的骑兵很多,射出的“箭”,真是箭如雨下啊!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敌骑不停放箭?”李笠问,李昉回答:“用步弓对射!” 李时也附和:“对,用步弓对射,步弓射程可比骑射所用骑弓射程远多了!” 其他几个皇子也反应过来,想到了这个答案。 李笠点头:“对,我们有步弓手,可以和敌骑对射,他们骑在马上射箭,用的是骑弓,射程不及步弓。” 这一点,皇子们听父亲说过,步弓有效杀伤射程,大概是七十步,骑弓的有效杀伤射程近得多。 实战时,骑兵一般是在二十步左右距离放箭,所以单纯对射的话,骑弓射不过步弓。 李笠继续“旁白”:“现在,我军稳住了阵脚,无论是战兵,还是随军青壮,挤在一起,到处都是人。” “着甲的战兵,手持长矛守着外沿,又有步弓手对外放箭,敌骑无机可乘,只能在外围转圈...” 他看着儿子,问:“这种时候,你们还害怕么?” “不害怕!”皇子们摇头,确实,即使身处稻草兵阵中,只要骑兵不过来,他们就没那么怕了。 李笠又问:“所以,即便我们当中,许多人未着甲,也不会武艺,更没杀过人,心也稳了许多。” “因为外围有障碍物,有着甲战兵,用长矛、步弓和敌骑对峙,他们冲不进来,所以我们不怕。” 李笠说完,吹响哨子,不一会,绕圈的骑兵们下马,然后列队,开始徒步向稻草兵军阵冲锋。 皇子们看着这些下马下马骑兵向自己冲过来,以小臂绑着的团牌挡在前面,向着自己快速逼近,竟然有些发憷。 “这时!!敌骑下马,向我们步行冲锋了!”李笠依旧兼任“旁白”,渲染着气氛。 “他们身着重甲,所以即便身中数箭,也仿佛没有事一般!” “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弯弓搭箭,箭是什么箭?短矛一般的重箭!箭头如矛头!”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这些身着重甲的下马骑兵,在十来步距离,对我们射箭,还专门射脸!” “中箭者,即便带着兜鍪,都被箭矢射透头颅,喊都喊不出来,直接倒地死了!” “冲来的下马重甲骑兵,弃弓,拔出刀、斧、锤,搬开障碍物,直接向我们冲来,砍翻外围着甲战兵,杀进来了!” “怎么办?我们不会打仗,我们没杀过人,我们...我们身上没有铠甲,刀砍下来,就会断手断脚,就会死!” 李笠一番渲染,加上演习的下马骑兵确实挥舞兵器、气汹汹冲进来,让从没打过仗的皇子们愈发“入戏”,吓得汗毛倒竖。 只觉得双腿发软,喉咙干得厉害。 “啪”的一声,李笠拍了一下巴掌,把皇子们的思绪拉回现实。 “明白了么?”李笠问,几个年纪小的皇子们眼神迷茫的看着他。 “孩儿明白了!”李昉回答,他真的明白了,说出自己的看法: “若目标,是结阵完毕的步兵,我军骑兵正面冲不动,接下来,仅仅是在外围绕圈对射,其实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用短射程的骑弓,和长射程的步弓对射,纯属浪费时间。” “对方若有大量未着甲的兵,可以下马,以步弓攒射,能够极大降低对方士气。” “与此同时,依仗重甲优势,冒着箭雨发动徒步冲锋,先是重箭近射,然后白刃血战,击破其军阵外围着甲战兵后,突入阵中。” “阵中,那些未着甲的兵,甚至随军青壮,是没有勇气和身中数箭却依旧奋勇作战的重甲兵交手的。” “只要突入步阵一角,就能击溃对方士气,那些溃逃的人,会直接导致本阵大溃败,阵型散乱。” “这时,其他骑兵再发动追击,敌军就完了。” 李昉这么一说,其他皇子明白了。 李笠补充:“打仗时,羸兵在双方对射时,尚且有勇气维持阵型,可一旦爆发白刃战,羸兵崩溃是一瞬间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的兵,都能有铠甲、兜鍪,所以,许多军队中,大半兵卒都是无甲兵,他们面对箭雨,面对披坚执锐冲到面前的甲兵,其实并没有太多勇气。” “所以,活用骑兵下马突击战术,有奇效。” 这可不是李笠忽悠儿子,实际的战斗中,骑兵下马作战是常有的事,若是一味强调骑兵必须骑马作战,那才是脑子有问题。 当然,前提是骑兵必须着甲,下马后,就直接变成重步兵。 李时忽然冒出一句:“怪不得历代官府都要禁铠甲,私藏铠甲者,视同谋反。” 李笠笑起来:“对喽,一个着甲的大汉,面对毫无武艺的普通人,一个打十个都不是问题。” “战场上,十来个甲兵,可以追砍一群无甲兵,如狼入羊群...” “所以,官军必须提高披甲率....” 远处,段韶和几个武官,看着一群战马上披着的新式马铠。 楚军骑兵,若披挂马铠,一般是半具装,只具备正面防护。 即给战马佩戴面帘(面甲)、鸡颈(脖甲)、当胸(胸甲),身甲和搭后则免了。 如此,可以减轻至少一半的重量,让马匹的体力能持久些,跑起来速度也快些。 而马铠,除了整体化的面帘,要么是传统的扎甲形式,要么是环锁铠,或改进的布面甲。 现在,新式马铠,各主要部分,和面帘一样,全都是整块铁皮。 即便要披挂身甲和搭后,也是几块大铁皮制成的铠甲。 一匹披上全套新式马铠的具装战马,看上去就是一匹铁马。 至于骑兵... 段韶看着那些身着怪异样式铠甲的骑兵,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徐州寒山的铠甲作场,因为冶炼技术的改进,现在已经可以低成本(相对而言)、大批量制作出大块的匀质熟铁板(铁皮)。 然后,以此制作新型铠甲。 这种铠甲,与扎甲、布面甲截然不同,用整块铁皮,分别制作身甲、肩甲、臂甲、腿甲、胫甲。 人穿上这种铠甲,就像一个铁人:躯干、四肢都是铁块。 却又有些滑稽,因为身甲为前后两片,合在一起后,看上去像龟壳,或者说像蛋壳。 所以人穿上这种铠甲,就会有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仿佛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想要弯腰,无法正常的收腹弯腰,必须挺着腰“扳”下来,有些不方便。 但不能小看这种铠甲,因为这种铠甲从结构上来说是“硬甲”,有自己的“硬度”,并与人的躯干有间隙。 遭到铁锏、铁锤等钝器击打时,壳状身甲变形,却不会伤到人的躯干,譬如胸膛、后背。 所以对于钝器击打的防护,要比“软”的扎甲和布面甲强。 而且,这种铠甲,为厚度均匀的熟铁皮所制,防箭射、防刀砍的能力很强,可以说,每一两铁的重量,都用在了防护上。 不像扎甲、布面甲那样,皮条、铆钉、布衬等结构用料,对防护并没有作用,但分量却不轻。 还有一点,这种硬壳结构的身甲,重量由腰部承担,所以不需要肩膀承担重量,没有寻常铠甲那种“压肩”的感觉。 骑兵穿上这种铠甲,骑着同样披挂新式马铠的战马,看上去,真是名副其实的“铁人、铁马”。 “来来来,超长马槊,架起来,架起来!” 呼喊声中,段韶看着这些新式具装甲骑,将一个个超长马槊架起来。 超长马槊,顾名思义,长度超过一般马槊,正常情况下,人是无法单手使用这种马槊的,想要维持平衡都难。 但是,新式骑兵铠甲的蛋壳状身甲上,有“槊架”。 可以让骑兵一手扯缰绳控制战马,一手控制超长马槊,直接对列阵完毕的长矛阵发动正面冲锋。 超长马槊为二段结构,刺入人体或者障碍物后,会在连接处断开,免得反冲力将骑兵冲下马。 当超长马槊断开,骑兵也已经撞入阵中,丢下马槊的后端,然后拔刀,或者挥舞锏、锤,奋力挥砍、砸甩,那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所以,楚军的新式具装甲骑,冲击步阵的威力大增。 那些拿着普通长矛或者步槊列阵的步兵,面对这种用超长马槊正面冲锋的“凶猛”具装甲骑,恐怕撑不了多久。 段韶亲自体验过这种新式具装甲骑的冲锋威力,所以知道大事不妙。 李笠磨刀霍霍,准备数年,差不多要对齐国动手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五章 变通 城郊,军营,大量兵卒在靶场射箭,代表各自府兵军府,进行比赛。 如今是秋末,两淮、河南府兵轮番入行在,接受天子校阅,顺便演武、竞技,展示自己训练成果。 射箭自然是比赛项目之一。 比赛分个人赛、团体赛,因为参赛人数很多,所以“小组赛”需要的场地很多,李笠站在演武台上举目望去,只见到处都是人。 “和庙会一样热闹啊。”李笠感慨着,看向旁边的亳州刺史王琳:“亳州的府兵,有信心夺冠么?” 王琳笑道:“信心肯定有,但是,其他参赛队伍也很厉害,胜负未曾可料。” 李笠看着手中一张弓,和王琳议论起来:“亳州改进的弓,近距离射重箭效果不错,你们是怎么摸索出来的?” 这张弓为筋角弓,弓梢比寻常筋角弓长,属于“长梢弓”,用来射重箭,效果不错。 王琳介绍起这种弓:“就是不断试,哪种效果好,自然就在其基础上改进。” 弓有长弓(单体弓)、筋角弓(复合弓),筋角弓又分长梢弓、短稍弓,无论哪种弓,射箭时,可以抛射,直射,交战距离在数十步左右。 一旦碰到着重甲的敌人,箭矢的杀伤力就有些不够。 可能对方被射成刺猬,却安然无恙,所以,对付披甲敌人,要把距离放近了射。 做到极致,就是在十步以内距离射重箭,以求有效的破甲。 在十步距离内以强弓射重箭,对方穿什么铠甲都没用,除非用盾牌挡。 尤其是射脸,中箭者当场必死,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戴着铁面。 所以,重箭近射战术可以有效的破甲、重创敌人,但射重箭,必须用强弓,弓力越大,能开弓并从容瞄准的人就越少。 一味加强弓力不可取,作为变通,得在个“弓型”上做文章。 于是有人借鉴“杠杆原理”,将弓梢加长,变成小杠杆,如此一来,同样的拉力,可以拉开更大弓力的弓。 弓梢变长,就是长梢弓,古来有之,无非是弓梢能有多长。 但是,相比射速快的短稍弓,长梢弓用的人较少,短稍弓射轻箭,射速快、轨迹又平,射得又远,自然更受欢迎。 王琳做了总结:“考虑到近射破甲,臣以为,长梢弓为佳,重甲步兵以长梢弓抵近射箭,威力才能最大。” 李笠想了想,说:“所以,骑马步兵们,携带的步弓,最好是长梢弓?配重箭?” 王琳点点头:“对,骑马步兵,只是骑马移动而已,既不奢望骑射,也不是为了跑到某个地方,和对方弓手隔着数十步对射。” “他们是着重甲的步兵,行军时骑马代步,作战时骑马移动到敌阵某一个方向,然后下马,徒步进攻。” “临白刃战前射几支箭,既然讲究重箭近射破甲,就该用长梢弓。” 不错的战术原理,李笠很满意。 精锐的骑兵,练起来费时间,成本也高, 那么,作为变通,可让步兵骑马代步,增加移动距离和范围。 作战时,下马步战。 因为有马代步,所以即便人身着重甲,对体力的消耗也没有全程徒步那么累。 还是因为骑马代步,所以对马的要求没那么高,坐骑不需要是战马,好马,可以是驮马、驽马,或者骡子。 甚至驴都行。 这就是亳州府兵的变通选择——“升级”为骑马步兵。 骑马步兵对坐骑的要求不高,所以,亳州府兵初步实现“骡马化”,即行军时,辎重车是骡马来拉,人骑骡马代步。 所以,作战时移动速度比寻常步兵快,每日的作战距离也长很多。 临战,骑马“机动”,寻找敌军的破绽,短时间内将大量步兵“投放”到目标附近,步兵下马后,以步兵突击战术发动进攻。 因为步兵们全都身着重甲,能不避箭矢冲到敌阵前。 重箭近射射倒一拨敌人后,拔刀突入敌阵,发动白刃战,极大概率能瞬间击溃一般状态的军队。 李笠问:“亳州民间,许多人养骡马?” 王琳回答:“原本就有,加上近几年,赛马的开展和广受欢迎,促使许多百姓养马,土地耕作时,利用轮作间隙种植牧草,所以饲料来源增多,养骡马愈发方便。” “许多府兵,自己家里就养有骡马,参战时,就能自带坐骑。” “他们或许无法成为精锐骑兵,但是,一般的骑马侦查、交战,或者骑马追杀溃兵是没问题的。” 王琳说着说着,颇为期待:“将来,官军攻入河北,不缺坐骑的亳州府兵们,一样可以和地方豪强马队交战,不怕他们四处流窜。” 这说法,李笠认同,并有所触动。 确实,淮北、河南地区,因为是大平原,自古民间就有养马的习惯,当然,这得是富农以上家庭才有余力养骡马。 若民间养马量足够大,必要时,朝廷就可以征发大量马匹用于军事行动。 或者,朝廷用府兵制,把小地主、富农、自耕农编为府兵,作战时,这些府兵自己就能带骡马从军,解决不少问题。 但是,战争必然出现伤亡,这些自带马匹、干粮随军作战的小地主、富农、自耕农们,会在一次次战争中被不断消耗,数量大幅减少。 在战争中阵亡的兵卒,都是壮劳动力,甚至是家里的顶梁柱,人没了,家里的老弱妇孺,很难守住田地。 于是田地被兼并,府兵兵源枯萎,府兵制渐渐崩坏。 所以,用府兵来打仗,一开始确实省钱,战斗力也有保障,但实际上是用国家的“优质税基”作为兵员打仗。 伤亡越多,国家的税基流失得越多。 若只是保家卫国,战争频率不大,这样的伤亡还能承受。 但若是开疆拓土,常年、高频率的边境战争,必然导致府兵制维持不下去,终究要回到募兵制上来。 “府兵将士们,期望打仗么?譬如北伐?”李笠问,王琳迟疑了一会,回答:“其实,许多人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有田地,所以留恋小家,但是也想立军功,晋升,入仕,封爵,所以也想打仗。” “打仗,难免出现伤亡,所以,又有些担心。” “当然,,也有人斗志昂扬,毕竟自家兄弟多,若官军北伐成功,或许就要在河北分田地,届时,自己到河北去,家乡的土地,就留给家人。” 此乃人之常情,李笠没有多问。 看着眼前那些正在射箭的府兵,他琢磨起来。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所以,楚国的中军,还是得以募兵为主,作为野战主力,日常的操练按高要求。 战马的数量问题,还是得靠国家马政来解决,想要靠民间养马来减轻负担,只能是越想省钱,越省不了钱。 如此变通,可不行。 “民间养马的水准,如何?”李笠问,王琳有些尴尬的笑起来:“凑合,反正是四条腿,能骑,能跑。” “但想要繁殖、养育好马、战马,光靠小家小户,太难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六章 莫非? 靶场,皇帝和高级武官们观看板甲的防御力测试,测试项目有很多,对箭矢的防御为必测项目。 首先是重箭近射,几个身材魁梧、双臂粗硕的兵卒,在十步距离,以长梢弓、长重箭对身着板甲(身甲)的稻草人放箭。 弓弦声起,然后是“笃、笃”的声音,众人看去,却见射出去的箭,击中稻草人身甲之后,全都弹开或者滑开。 王琳见如此结果,有些不敢相信:长梢弓近距离射重箭,没有铠甲能挡住啊! 因为测试的弓手很多,作为目标的着甲稻草人也很多,所以不存在“意外”。 没有一只箭,可以射穿这种板甲,甚至连“钉”在上面都不行。 强弓近射射不透,弩呢? 先是弓力最弱的臂张弩,十五步距离射箭,射不透,许多箭矢被弹开或者滑开。 然后是踏张弩,十五步距离放箭,同样射不透,箭矢依旧是弹开或者滑开。 再来弓力最强的绞盘弩,即用绞盘上弦器上弦的弩,在同样距离上放箭。 还是射不透,箭矢要么弹开,要么滑开。 众人见着如此“霸道”的铠甲,已经是目瞪口呆了:这玩意到底有多厚,怎么连绞盘弩都射不透! 射击结束,李笠和武官们上前,查看那些接受测试的板甲身甲。 从沔北回京(行在)任职的杜龛,看着表面有不少坑洼、划痕的壳状身甲,忍不住伸手去敲。 手指敲在身甲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再伸手去按,哪里按得动。 李笠见诸位一脸疑惑,便让人将身甲取下来,任由武官们研究。 杜龛接过一领身甲,觉得分量十足:“这大概,要有三十斤重吧?” 负责讲解的“技术员”点点头:“对,身甲为两片,总重大概是三十斤。” “这也太...”杜龛吃惊不小,一般的扎甲,身甲连同过膝甲裙,大概就在三十斤左右,结果,眼前这铠甲,仅仅身甲就有如此分量。 伸手到铠甲里摸了摸,又看看肩膀处开口,他目光一凝,然后伸手去捏。 “这么厚..这...”他一脸惊悚的看着皇帝,又看看妻兄王顗,艰难开口:“这前甲的厚度,至少是寻常甲叶的三倍!” “所以前甲免疫所有单兵投射兵器的伤害。”李笠回答,王顗也拿起一领身甲,透过侧面肩膀开口处,看前甲和后甲的厚度。 “前甲厚度,是寻常甲叶的三倍,后甲厚度,比寻常甲叶略厚。”那个技术员继续讲解。 “如此一来,正常情况下,身着此甲的人,身躯不会被任何弓弩所伤。” “长矛兵着甲列阵,即便敌军步弓、骑弓抛射箭雨,也如同挠痒,弓兵着此甲,和敌军对射,除非人数差距过大,否则绝不会落下风。” “刀盾兵着此甲,可以不避箭矢,持盾步行冲锋,当然,这个时候,盾其实是用来护脸、拨长矛的,随时可以砸出去。” “骑兵着此甲,那就更不用说了,加上臂甲、腿甲,除非坐骑倒地,或者被马槊刺中,根本就不会有事。” 事实胜于雄辩,诸位武官看着这种结构极其特别的铠甲,对其防御力赞叹不已。 王顗年少时,就在跟着父亲王僧辩带兵,打了这么多年仗,知道身着重甲的将士,即便身中数箭、被射成刺猬,也有可能毫发无伤。 但箭总是会插在铠甲上的。 结果,眼前这种壳状“板甲”,即便是绞盘弩近距离射出的箭矢,也“钉”不上去。 要是在战场上,碰到大规模装备“板甲”的敌人,这仗打起来恐怕胜算很低。 除非己方骑兵有优势,若是步兵对攻,恐怕己方迟早扛不住。 众人见识了板甲的防箭能力,接下来,是长矛刺击测试。 手持长矛的兵卒,无论是原地用矛捅,还是走几步助跑来个“突刺”,都无法无法刺穿这种壳状身甲。 不过,当实施刺击的人变成了骑兵,且战马有了充足距离助跑,携人马数百斤冲锋之势的马槊,轻易把身甲刺穿。 但即便如此,也彰显了这种铠甲强悍的防御能力:世间怕是没有什么铠甲,顶得住骑兵马槊的冲刺。 就算马槊刺不破铠甲,其巨大的冲击力,也能把着甲之人撞得不轻。 李笠适当讲解:“这种硬壳状的身甲,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御锤、锏等钝器的攻击。” “因为人穿着铠甲,身体和铠甲有间隙,而不是直接接触,那么,当钝器敲在铠甲上时,无法直接对人的身躯造成伤害。” 王琳想了想,问:“陛下,可兵卒的头部一旦被钝器击中,即便戴着兜鍪,头没敲碎,也会头昏眼花,甚至昏厥。” “身甲再坚固,也没用。” “所以,头盔也要改进。”李笠并不否认这个问题,让人拿来改良过的头盔:“你们看,这还是漏斗盔样式,但尺寸要大一些。” “为何?因为多了内衬,而内衬和头盔外壳并不是直接接触,有一定的间隙,确保头盔被钝器击打时,冲击力得以缓冲,而不是直接传递到人的脑袋上。” “落石之类重物撞击,同样能适当防御。” 这就是后世安全帽的缓冲原理,当然,这个时代的人不会知道。 李笠将戴在头上的新式头盔取下,看着眼前几位高官: “完整的新式步兵甲,除了壳状身甲,以及改良的漏斗盔,两块及膝腿甲,也是整块铁板所制。” “肩甲,就用原本的布面甲披膊,虽然看上去这种混搭风格有些奇怪,但是,防御力已经很强了,却不会大幅增加铠甲重量。” “因为板甲的结构决定了,不会像扎甲或布面甲那样,存在一些对防御无用的死重,譬如皮条,铆钉,布内衬。” “世间不可能有绝对攻不破的铠甲,但是,好的铠甲,可以让穿戴者对大量攻击免伤。” “所以,当新式铠甲大规模装备官军时,我们的将士,在战场上,可以说能让敌军箭矢无效。” “当敌军的箭矢失效后,他们的步阵,挡不住我军步兵的强攻。” 这一点,没人可以反驳,在场的武官们,都好奇起来:“陛下,这种新式铠甲,何时能普及?” 李笠回答:“目前只限中军装备,中军各营,年底就能换装完毕,至于府兵和各地镇守营兵,其实布面甲足以。” “这么快!”杜龛脱口而出,其他几个也是颇为惊讶:两、三个月时间,中军所需数万领铠甲,这么快就能做出来? 然后想到了一个可能。 于是心跳加快:莫非,就要对北边动手了? 李笠笑起来:“这种铠甲,不讲究修身的话,量产起来很方便的,毕竟就是两块轧制均质熟铁皮,再冲压成型,既不用铆接,也不需要用皮条来编,省时间。” “以寒山军器监的生产能力,年底完成中军各营换装,不是问题,但没必要全军换装,毕竟成本在那里,而且布面甲其实就够用了。” 王琳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便问李笠:“陛下,如此急着换装,莫非...” “呵呵。”李笠知道大伙想问什么,没有正面回答:“齐国那少主即位以来,成日里不干正事,任由佞臣弄权...” “朕即位数年来,检寺、检籍、检地,又实施不少新政,图的是什么?现在粮草充足,将士们也准备好了,朕可不想陪着齐国那小子虚耗光阴,浪费大好时光!” 他看着诸位武官,问:“天下这么大,诸位,难道不想到处走走、看看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七章 毕业 雪后晴天,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印在窗内地面上,地板反射的光芒,使得室内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一名女孩坐在钢琴前,周身为一片光晕包裹,仿佛烛光中的芯,十分夺目。 她认真的弹着琴,手指在琴键上起伏,一个个悦耳的声音,如同流水般,从其指间流淌出来。 低音渐渐升到高音,仿佛一个人登山远眺,眼前风景愈发广袤、秀丽。 又从高音滑到低音,仿佛高山流水,一泻而下。 水声又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汇聚成小河,沿着幽暗的山谷向前流淌,前方愈发深邃、黑暗。 一旁,旁听的萧妙淽,思绪被宛若流水的琴声带走,进入那幽深的山谷之中。 不,不是山谷,也不是流水。 钢琴曲旋律飘缓低迷,她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未嫁时,懵懂无知,不知何故,于傍晚时分,独自行走在一条小巷里。 路面铺着青石,小巷狭窄、清冷,她缓缓走着,看着四周陌生的情景。 而大街上喧嚣的人群,在她身后渐渐远去。 夜幕降临,前面是没有尽头的黑夜,她独自一人走着,心中害怕、迷茫、惆怅,却又不知该怎办。 这种惆怅的感觉,让萧妙淽觉得有些难受。 联想到自己没有亲人可以依靠,独自抚养年幼的儿子,深夜里独守空枕,无人倾诉心中苦闷,蜷缩着瑟瑟发抖,只觉眼眶有些发热。 曲毕,她还没回过神,弹琴的女孩见其不吭声,以为自己哪里没弹好,有些惴惴不安。 “弹得不错呀。”旁听的贵人薛月娥轻声说着,使得萧妙淽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学生,点点头:“弹得不错,没有变调。” 女孩得老师肯定,喜形于色,起身,回到自己座位。 萧妙淽看着这位小公主,觉得有些尴尬:其实以对方的琴技,已经达到了“毕业”的水准,不需要她这个“先生”来教了。 另一名女孩离席,上前,坐在钢琴前。 现在是练琴时间,小公主们依次弹钢琴,展示琴技,作为女师的萧妙淽,要进行点评,指出不足。 因为今天各位公主弹奏的钢琴曲都是同一首,所以,萧妙淽要反复经历方才那种心境,感觉有些像是在受刑。 但钢琴曲确实是好曲,萧妙淽不否认这一点。 《寂静之声》,曲如其名,让人听了之后,颇有感触。 而且,这首钢琴曲,之前并未为人所知,如之前许多名曲那般,是皇帝自己谱出来曲的(其实需要旁人‘润色’)。 为“李家私曲”。 秋天,这首钢琴曲在重阳之宴奏响,然后开始外传,广受好评。 因为没有歌词,所以许多人自己填词,衍生出许多不同“版本”歌词的《寂静之声》。 萧妙淽自年初开始作为公主们的女师,教导琴技、宫廷礼仪,渐渐接触到许多之前从没听过的钢琴曲,全都是只在皇家内部弹奏的曲子。 得知了曲子的作者基本都是同一个人:李笠。 所以,她发现李笠在钢琴这方面很有才华,不仅当年向她父亲献上“钢琴”这一神奇乐器,本身也具备谱曲的出色才能。 那么,李笠到底多有才华? 想着想着,萧妙淽忽然想到薛贵人(薛月娥)方才私底下对她说的一句话: “陛下昨晚梦中,竟然喊了萧娘子的名讳呢。” “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这什么意思啊?无缘无故喊我名字做什么? 想到这里,萧妙淽忽然觉得坐立不安,年初那件事,她得皇帝出手相救,逃过一劫。 按说,该重谢,然而她无以为谢,又不能“以身答谢”,只能把抚养了几年的孤女张丽华,当做自己的“替身”,送入宫中。 李笠正值壮年,自然不会拒绝美人,萧妙淽就想着让张丽华过得两三年成年后,得李笠宠爱,自己就不用以身答谢,就不会被人指指点点。 结果... 对我念念不忘?以至于梦里都喊我的名字? 萧妙淽慌起来,不知道该怎办。 她无依无靠,已经为亡夫守满三年丧,即便改嫁,或者入宫为妃嫔,也没人能说什么。 但是,她是前朝公主,李笠是受了梁禅,才建立新朝,所以,这种身份下,她怎么能给对方投怀送抱? 怎么办?皇帝对我起了心思,我还老是往皇宫跑,这不合适吧... 萧妙淽心中纠结,面上显露出来,薛月娥看在眼里,当做没看见,心中却乐开了花: 嘿嘿,我瞎编一句话,就吓得你坐立不安,接下来,看你还敢不敢进宫! 年初,萧妙淽为答谢皇帝、皇后的搭救、相助之恩,送一名女孩入宫,随侍皇帝左右,这让薛氏姊妹极其不满。 女孩名叫张丽华,虽然未成年,却是个美人胚子。 现在,李笠还没对张丽华怎么样,但将来此女成年后,必然得宠爱,这让薛氏姊妹觉得受了无妄之灾。 李笠收了她姊妹以及段玉英后,已经十几年没有纳妾了,薛月娥觉得这是自己姊姊努力的结果。 但是,十几年的努力,被萧妙淽这个女人给破了。 所以薛氏姊妹很恼火萧妙淽:你想报恩就献身呗,反正寡妇改嫁很正常,你我算是同龄人,我们才不怕你争宠。 竟然送个小美人给三郎,你什么意思啊! 姊妹俩决定反击,但必须暗中来,也不能落下把柄。 所以,姊姊让她编个谎话,对萧妙淽说李笠梦中喊了萧妙淽的名字,这话可无法查证,但恐吓效果很不错。 薛月娥见萧妙淽有些走神的模样,心中得意: 迟早要让你不敢进宫,连淮阴都不敢待,跑得远远的,不敢再和宫里有联系。 到时候再被哪个大户人家盯上,强迫改嫁,成了续弦,面对一群成年继子,成日里算计或者被算计,呵呵,有你好受的! 。。。。。。 李笠走在廊下,想着时局,想着军校生即将有实战的机会,可以完成不得了的“毕业设计”,心情大好。 满打满算,将近一年的学习时间,足以让这些本来就来自军中的军校生,拥有足够成长空间。 然后经历一场大战,成长速度必然飞快,等打完未来的这场大战,经受了磨练的军校毕业生,就能成为军队的中坚。 因为心情好,所以走着走着,李笠不由自主哼起歌。 心中想着毕业生,自然就想到了电影《毕业生》的主题歌《寂静之声》。 《寂静之声》有钢琴曲,很好听,所以他印象很深,在这个时代“复刻”出来。 但是,若看了电影,看了《寂静之声》作为插曲想起时的电影片段,就会觉得这首歌的意义,别有意味。 年轻的毕业生,踏入社会,面对未知的前途,心中一片迷茫。 这个时候,有一个美貌的大姊姊出现,为自己指点人生的方向,并且亲自“以身作则”,促进毕业生的快速成长.... 想到这里,李笠恶意满满。 齐国的少帝,好像十五六岁,放在后世,就是初中毕业生的年纪。 “陛下...” 声音让李笠的思绪返回现实,然后发现自己迎面碰上几名女子,对方向他行礼。 当中一个,却是给他女儿当女师的前朝公主萧妙淽,身后是宫女。 看天色,已然是太阳西斜,李笠明白萧妙淽要“下班回家”,便寒暄了几句。 却见这位仿佛做贼心虚,见了他头都不敢抬,随便应付了几句,便匆匆告退。 李笠觉得莫名其妙,没往心里去,很快想起北边那个“初中毕业生”。 莫急,让“大哥哥”来给你加个状态,促进你的成长,一两年时间,就从社会大学毕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八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清晨,梳洗完毕的萧妙淽,和儿子王敬一起吃早餐。 今日她不用入宫,所以,一会要处理家务事,并陪着儿子早读。 不过儿子很自觉,即便她不在身边监督,功课也不会落下。 外面天气不错,但萧妙淽眉头微拧,眼圈有些发黯,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她有心事,所以晚上辗转反侧,一闭眼,就做梦。 梦到自己某日入宫后,被赚到某偏殿,然后李笠走进来,把门一关... 或者,喝了茶水之后觉得困,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米已成炊,成了李笠的女人。 又梦到自己被接入宫中,成了李笠的女人,颇受宠爱,很快便生下儿女。 而儿子王敬在她入宫前,就被送到叔伯家,寄人篱下,从此和她分居两地,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 各种奇奇怪怪的梦,让萧妙淽无法安安稳稳的睡着,想着自己可能的命运,心中不安。 昨日,薛贵人的那句话,让她心乱如麻,自己被皇帝惦记,也不知该喜该悲。 她已经为王?守丧三年,又过了两年,若改嫁,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得什么。 而萧妙淽现在也想找个依靠,毕竟李笠夫妇对她的照应,未必能一直持续。 所以想通过改嫁,找个伴侣,走完剩下的人生路,因为光靠自己拉扯儿子,真的很辛苦。 想了一个晚上,萧妙淽现在想通了: 李笠不是那种人,真想要她,会直接说,不会耍什么花招,也不会威胁她。 她若拒绝,李笠也不会报复。 所以决定顺其自然:李笠不说,一切如常。 李笠提了,那... 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很辛苦,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坚强下去。 如果李笠要她,她就入宫,但前提是儿子留在身边,而不是托付到叔伯那里。 如此一来,自己不需要独自承担生活的重担,儿子也不用寄人篱下,经常和皇子们相处,将来的人生道路至少能平坦些。 或者,她若生下儿女,王敬有了同母弟妹,将来也多了依靠。 萧妙淽想着想着,心情总算是平静些许,觉得接下来,自己照常入宫给公主们当女师,如果李笠挑明态度,她就认了。 然而心静下来没多久,又有些扰动: 如果李笠的梦话,只是误会? 那就当没这回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或许会有媒人上门说媒。 萧妙淽现在不排斥改嫁,但知道不能拖,否则再拖个几年,她容颜衰老,别人就看不上了.... 然而她不好意思托人说媒,若就这么等着媒人上门,也不知找上门来的媒人,是给谁说媒。 或者,别人见她和皇家走得近,就不会起心思,她就这么独自拉扯着儿子,看着儿子长大,成家。 那就意味着自己还要独力支持十几年。 萧妙淽看着年幼的儿子,心中满是无奈,就在这时,有侍女入内,带来一份报纸,和一个消息。 “主母,一大早,城里有个消息四处传,传得沸沸扬扬,报纸上也登了。” 侍女将报纸用托盘盛着,放在萧妙淽面前,萧妙淽伸手拿报纸,问:“什么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侍女回答:“说是朝廷发檄文,骂齐国...声讨齐国,说齐国国主昏庸无道,朝廷要吊、吊民伐罪,皇帝要御驾亲征!” 萧妙淽瞪大眼睛:“御驾亲征?现在?年前?” 。。。。。。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徐州北境,泗水边,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道路向北前进。 路边一座土丘上,李笠冒着风雪,用千里镜观察着四周。 然而风雪导致视野受阻,他左看右看,也看不清方圆一里之外的情形。 再看看河面结冰的泗水,李笠感慨:“这种鬼天气北伐,寻常人看来,皇帝是疯了。” 陪在一旁的李昕,听叔叔这么自嘲,说道:“有备无患,叔叔准备了五年,即便是寒冬时节出征,王师的气势也不会被天气阻挡。” “即便是春夏时节北伐,打了胜仗,一切好说,要是打了败仗,一样有人说难听的话。” 李笠收起千里镜,看着行军的队伍,再看看侄子:“黄河河面冰封,前军此时应该已经渡河,抵达北岸,逼近黎阳。” “黎阳距离邺城,也就百里,这下可热闹了。” “我军北伐前,已经发布檄文,所以,齐军有准备,会在黎阳地区排开阵势。” “以你之见,敌军主力会在哪里?” 李昕回答:“侄儿以为,敌军野战主力不在黎阳,或者说,敌军骑兵主力不会傻傻守在黎阳,而是迂回渡河,入河南地界,来个围魏救赵。” 李笠点点头:“很好,找到他们,歼灭他们。” “是,末将领命!” 李昕以军人的身份领命,向叔叔躬身行礼,随后告辞,骑上马,带着随从离开。 李笠再次用千里镜观看起来,却见李昕和随从离开队伍,与走在外围的部分骑兵汇合,然后往西北方向而去。 战争开始了,李笠御驾亲征,侄儿李昕从江沔返回行在,随军出征,皇太子李昉留在淮阴监国。 李家成年男子只有三个,如今各自承担着自己的责任。 李昕率领一支骑兵,在河南各地游弋,随时与河南驻军联手,拦截踏冰渡河而来的齐军主力。 而李笠虽然是御驾亲征,却不需要亲自冲锋在前。 他任命了三个行军总督,统辖十几个行军都督,以三路大军,对齐国发动全面进攻。 前军(中路前军)已经提前出发,由滑台河段过河,进攻北岸要地黎阳,李笠带着兵马作为中军,安居中路,调度诸军。 如果前军在黎阳决战败北,李笠就要亲自对付反扑的齐军。 不过,他不认为对方有这种机会:在大决战中败北的,只能是齐军。 所以,李笠希望齐军集结兵力,然后他用几次大规模决战的胜利,直接歼灭齐军主力,将齐国的腰给打断。 于是,战前特地发檄文,遣使到邺城,向齐国宣战,以便让对方有时间集结兵力。 而且,他选择的北伐时间极其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 自晋以来,南朝北伐一般选择在春夏时开始,因为此时雨水渐多,淮北、河南各河流水位上涨,方便船只航行。 如此一来,北伐军便可以用船只运载粮草、辎重、兵卒,相对省时省力的实施北伐。 可到了冬天,河水水位下降,许多河道无法通航,此时北伐,后勤难度变大,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以及畜力实施陆地运输。 与此同时,因为黄河结冰,天堑变通途,河南河北连成一片。 骑兵众多的北军可以从容渡河南下,大量兵马不必拘泥于在某个渡口处渡河,行军速度提升。 所以,冬天北伐,要么是疯子,要么是狂人。 李笠收好千里镜走下土丘,骑上马,沿着队伍向前走。 特意选在冬天发动进攻,自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目的,是等黄河河面冻结,那么,他的军队,就能避开黄河各要津的束缚,从容渡河。 没有了各要津的束缚,渡河后的楚军,可以根据计划,在预定的战场,和敌军决战。 寒风凛冽,吹得脸都麻了,可李笠心中炽热非常,因为历史的车轮,已经转到了关键时刻。 多少个日夜,他梦到天下统一,将近三百年的战乱,终于结束了。 百姓安居乐业,中原各地一片祥和,不再有战火,不再有列国纷争。 但要结束乱世,必须通过军事手段,所以李笠的梦里,总是会梦到旌旗招展,长矛如林。 一如南宋诗人辛弃疾的诗所言:铁马冰河入梦来。 他辛辛苦苦准备多年,终于等到挥师北伐的时刻,却有些紧张。 苦读多少年的高考考生,走入考场后,坐在座位上,看着考试试卷放在自己面前时的心情,大概就是他此时的心情。 那么,这一次,能考出什么分数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九章 对垒 黎阳西南,黎阳山,依山扎营的齐军,将黎阳山绕了一圈,然后在营垒外围挖了许多壕沟,并立大量障碍,和渡河北上的楚军对垒。 齐军主帅、兰陵王高长恭站在南面山坡上,用千里镜观察数里外楚军营垒。 因为左眼戴着眼罩,所以英俊的面庞显得有些狰狞。 他在数年前与梁军交战,率骑兵冲锋时被奇怪兵器袭击,左眼失明。 现在,右眼透过千里镜,观看敌情,看了许久,未见楚军有发动进攻的迹象。 抬头看天,天空乌云密布,北风吹拂,大概临近中午。 今天,又打不起来么? 高长恭放下千里镜,然后看着这奇特的器具,轻轻摩挲。 这具千里镜,是从战场上阵亡敌军斥候手中缴获的,可以让人看清楚数里之外的事物。 高长恭对千里镜爱不释手,但他知道,自己用千里镜观察敌营,敌将一定也在用千里镜观察这边。 楚军渡河,要攻黎阳,却因为黎阳山齐军和黎阳守军互为犄角,无法从容攻城,所以分兵来拒。 但对方不急着进攻,必然有阴谋。 兵卒在四周拉起步障挡风,又点起篝火,高长恭坐在火堆边烤火,看着眼前楚军营垒,思索起来。 楚军有威力巨大的兵器,所以,若以堂堂之阵正面对攻,很容易吃大亏。 数年前的那场仗,就证明了这一点,高长恭用失去一只眼睛的代价,记住了这教训。 所以,当楚军大规模北犯,直奔黎阳而来时,齐军一味地守,那是肯定守不住的。 对方的野战能力,已经不是能够用“很强”来形容,对方的进攻,一旦用上那种大威力兵器,根本就没有哪支军队可以正面扛下来。 所以,用正常的打法,根本就打不过楚军。 必须将骑兵活用到极致,才能将对方解决。 高长恭很快便想到了己方的战前布置。 太傅斛律光,亲率大量骑兵渡河南下,进入河南地区,在不断地移动之中,寻找敌军破绽,然后猛然发力。 所以,高长恭麾下大军,要在黎阳地区,凭借壕沟、营垒,顶住楚军主力,拖延时间。 现在,楚军不急着攻,正合高长恭之意,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愈发担心起来。 对方一定会猜到他们的布置,那么,眼前楚军如此不紧不慢,肯定有对应之策。 考虑到楚国国主、那大名鼎鼎的李笠亲自带兵出征,高长恭可不敢掉以轻心。 这头凶猛的老虎,当年还是梁将时,就已经无人可制。 高长恭是高澄之子,他知道二叔高洋当年御驾亲征,就在李笠面前无功而返,从那以后,齐军在李笠面前总是打不了胜仗。 甚至连邺城,也被此人率军攻入并短暂逗留,以至于太庙被烧毁。 后来,李笠改朝换代,成了皇帝,沉默五年。 现在突然大举北犯,还提前“通知”齐国,这种行为在高长恭看来,不是李笠狂妄自大,是因为有绝对的信心: 楚军有把握灭掉齐国,即便齐国提前得了消息、做好迎战准备,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虽然高长恭不清楚对方的信心具体来自什么,但是,他认为国家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所以,作为国朝宗室,高家子孙,高长恭绝不会坐以待毙。 有人登山,慢慢走来,高长恭仔细一看,却是一名宦者。 今日是年三十,皇帝派中使押送来大量物资,犒劳黎阳的将士们。 中使抵达后,当然要来见主帅。 一番寒暄,那人问:“大王,不知何时与楚军决战?” 高长恭一听,心中咯噔一声:皇帝怎么坐不住了? 不是说得好好的,不求速战,一定要和楚军周旋,待其露出破绽,再全力一击。 虽然皇帝过问前线军务很正常,但高长恭从中使的传话中,听出不正常: 不对,一定是和士开那小人又在多事! 高长恭心中不快,但面上不动声色,回答:“请回复陛下,一切,如战前布置,绝不能急,否则极易为南贼所趁。” “既如此,某便向陛下回复。”宦者姿态放得很低,和高长恭又说了一会,下山休息。 高长恭看着对方的背影,有些不安。 皇帝年少,太后又不顾大局,所以朝政为佞幸把持,此次楚军北犯,和士开等人一开始竟然说“无需过虑”。 亏得国丈斛律光当机立断,极力劝谏,使得皇帝下令调集军队,向邺城集结,并且召集文武大臣议事,做出一系列布置。 否则,国家危矣。 现在,斛律光带兵在外,和士开等人却日夜围在皇帝身边,三言两语,就能让皇帝有朝令夕改的念头,这样下去... 高长恭想到了赵郡王高睿。 年初,高睿等人,极力要求太后和皇帝将和士开等佞臣贬出京城,结果被和士开反咬一口,高睿入宫后遇害。 自那以后,和士开气焰愈发嚣张,朝堂之上,一片乌烟瘴气。 现在,大敌当前,和士开等人待在后方邺城却不消停,时不时对前线军务指手画脚。 自己干不了正事,却总是添乱! 。。。。。。 黎阳山南数里,楚军营垒,主帅王琳正在巡营,他走在昨日刚堆起来的土墙上,时不时用脚跺一跺。 昨日刚垒起来的土墙,浇水之后,一夜之间就冻成了“冰墙”,王琳检查了多段土墙,没发现什么不稳。 再看前方黎阳山齐军营垒,只见营前沟壑纵横,又夹杂着不少鹿角、木栅,可想而知己方若要强攻,光是克服这些障碍,就要付出不少代价。 所以真要打起来,不能正面攻,得从旁边绕过去。 然而,这种攻势若以步兵来实施,效果很差,因为步兵移动慢。 黎阳山和黎阳城守军东西呼应,不可能看着楚军迂回而无动于衷。 楚军步兵若从黎阳山西侧绕行,随时会被出击的齐军拦腰截断,使得首尾无法呼应。 若以骑兵绕行,掩护己方步兵迂回、筑垒,对方的骑兵就会围上来。 而这恐怕就是齐军想要的战斗:骑兵先战,吃掉楚军骑兵后,黎阳郊外的楚军步兵,想撤都撤不了。 所以,面对准备周全的齐军,渡河而来的楚军现在就只能选择对峙。 这也是战前就已经预料到的局面。 自从李笠十几年前到邺城“逗留片刻”后,齐国对于南面门户黎阳就重视起来,此次楚军渡河北上,对方必然在黎阳驻扎重兵加强防御。 所以,北伐中路军在这里对峙,随着时间流逝,齐军的增援会越来越多,并且会源源不断调集物资,确保黎阳守军能将楚军挡在南侧。 等到开春,黄河解冻,北岸的楚军,后勤转运就麻烦起来。 王琳对着白雪皑皑的大地,默默站了一会,走下土墙。 他麾下兵马作为前军,是最先出击的军队,此时,或许皇帝的御营,还没出徐州地界,而新年,就要到了。 看着营内忙碌的兵卒们,再看看开始飘雪的天空,吩咐左右: “今天是除夕,要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守岁时才有力气。”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章 寒光照铁衣 除夕,风雪大作,星月无光,临近子时,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这个时候,应该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守岁的温馨时刻,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家中。 一片漆黑的旷野里,骑马代步的上千楚军步兵,一路跌跌撞撞,终于迂回到黎阳山西北侧。 正常来说,要走这段路,得到天亮才能抵达,因为步行走得慢,且冬天天亮得早。 但因为楚军拼凑了大量的骡马,给身着重甲的将士骑乘,才能尽可能快的实现迂回。 下马后的步兵,冒着风雪聚集起来,顾不得一路颠簸,按照计划,留下一小部分人看守马匹,其他人摸黑向近在咫尺的黎阳山西北麓发动进攻。 临战,不忘掏出随身小酒壶,痛饮烈酒,壮胆驱寒。 今天是除夕,齐军将士大概都已经酒饱饭足,在营地里呼呼大睡,所以楚军此刻从其后背发动夜袭,可以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摸黑前进的楚兵,越过一道道散发着臭味的壕沟,慢慢向前方灯火恍惚的齐军营地摸去。 后队,率军夜袭的行军都督吴明彻,动作有些僵硬的跨过一道壕沟,这是因为身上穿着龟壳状的新式铠甲,弯腰不便,所以不太习惯。 过了壕沟,却忽然停下脚步。 他挺着腰蹲下,想看壕沟里的情形,却因为“龟壳”的影响,只能再次站起,“折腰”探头,看着脚下那散发着恶臭的壕沟。 壕沟里有积雪,又有黑乎乎的物体,看不清是什么。 吴明彻想了想,让人用木棒插下去,然后挑起。 仔细闻了闻木棒上的粘着物,除了闻到马粪的臭味,还有一种特别的气味。 “灯油....是灯油!”吴明彻低声喊起来,“壕沟里有灯油,他们为了遮掩气味,特地将马粪倒进来!” 左右听了,暗道不妙:这就意味着,对方往壕沟里倾倒了大量灯油(火油), “传令下去,注意...”吴明彻话还没说完,却听得前方号角声接连响起,破空之声大作。 无数箭矢飞来,如同雨点,落在夜袭的楚兵人群中,随后,齐军营地外围亮起火光,不一会,有无数火光飞起。 那是大量火矢,如同夏夜的萤火虫般飞上半空,然后向着地面落下,扑向不速之客以及提前倾倒了灯油的壕沟。 火光大作,一道道火墙在壕沟里升起,然后向前后蔓延,仿佛一条条火蛇,将来袭的楚兵缠绕、分割。 火光之中,楚兵的身影清晰可见,营栅后面,早就准备好的齐军弩手,登上附近土丘,纷纷对准营地外被火光照亮的活靶子,居高临下,扣动机括。 奇特的风声骤起,仿佛朔风呼啸,强弩射出的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 为箭雨覆盖的人群,如同狂风中的小草,不断摇曳。 黎阳山北麓山坡,高长恭用千里镜看着营前的动静,看着夜袭的楚兵,陷入他们的包围之中。 明暗不定的火光映在他英俊的面庞上,泛起冰冷的寒光。 今晚是除夕,所以高长恭判断,之前按兵不动的楚军,必然发动夜袭。 对方有很多骡马,所以完全可以骑马迂回,摸黑跑到黎阳山北面,从意想不到的位置,对齐军营垒进行突击。 所以,高长恭做了布置,提前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夜里等着给不速之客一个惊喜。 他估计楚兵必然身着重甲,于是调来数千弩手,以强弩破甲,给对方一个惊喜。 算是新年的问候。 ‘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命看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高长恭如是想,忽然,表情僵住了。 视野里,火光中,那些被包围的猎物,身上闪烁着寒光。 是楚兵所着铁甲反光,高长恭看不清楚细节,只觉得这些铁甲有些奇怪,仿佛很光滑,所以如同镜子一般,反射着火光。 这些在狂风里摇曳的小草,没有倒下,却迎着箭雨,继续向前移动。 俄而号角声大作,那是楚军吹响号角,发动冲锋。 高长恭有些吃惊的放下千里镜,用肉眼看了看战场,然后再次用千里镜观察。 似乎楚兵不怕箭矢?这是怎么回事? 。。。。。。 火光中,身着板甲(身甲)的楚兵,以盾牌挡在前面,奋力向前进攻。 盾牌上插了不少箭矢,密密麻麻,宛若上箭的箭靶。 而他们身上,却一支箭也没有,只有些许凹坑。 虽然遇袭,被一波波箭雨“洗涤”,但是他们身上的新式铠甲,使得身躯根本就没受到实质性伤害。 箭矢射在铠甲上,发出“笃、笃”的声音,却就是射不入,如同挠痒痒。 今天是除夕,他们搞夜袭,认为齐军或许会有准备,所以,他们都穿着最坚固的铠甲。 事实证明,这种铠甲果然够硬,将士们信心大增:既然你们的强弓硬弩射不死我们,那么接下来死的就是你们! 楚兵突破一道道着火的壕沟,如同从九泉之下爬出来的恶鬼,奋力向齐军营地接近。 箭矢射在身甲、头盔上,根本就感觉不到痛,悍不畏死的人们,渐渐逼近前方齐军营地。 有人甚至再次掏出酒壶,将残留的烈酒全都灌到肚子里。 他们和营栅的距离在缩短,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忽然,有大量燃烧的陶罐从营地里飞出来,落在人群之中,点燃了不少人。 但火焰并没有烧掉楚兵的勇气,却让他们的斗志愈发高涨。 临战,喝了烈酒,所以他们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害怕,不顾渐渐增加的伤亡,继续逼近齐军营栅。 距离越来越近,十五步,十步... 齐军弓弩手不断放箭,却惊讶的发现倒下的楚兵不是很多,哪怕是强弩射出去的箭矢,命中目标后,目标却依旧前进。 仿佛己方的箭矢,根本就射不透对方的铠甲。 就在这时,逼近的楚兵也开始弯弓搭箭。 他们近距离射出重箭,将齐军弓弩手射得伤亡惨重。 原本守株待兔的齐兵,没想到楚兵竟然如此疯狂,不躲不避不怕箭矢,一下子就被射蒙了,没了弓弩手的有效压制,无法阻挡楚兵靠近营栅。 甚至连冒头都不能太久,否则就会被箭矢射中面门,当场毙命。 楚兵抵达营栅外,部分人开始用大斧破坏营栅,然后从破口冲进营中。 附近的齐兵就地组织反击,想要“堵口”,但很快就被新一轮的重箭近射射倒一片。 幸存的人,被冲到眼前的楚兵砍翻,防线瞬间崩溃。 没过多久,更多的齐兵赶到,纷纷向营栅出现的缺口涌去。 他们再次点燃大量装满灯油的瓷罐,点燃后投向破口而入的楚兵。 不少楚兵被点燃,变成火人。 火光之中,楚兵身上铁甲闪烁着寒光,他们不顾伤亡,继续突击。 与此同时,也以牙还牙,投掷出大量火油瓶,而楚兵的火油瓶烧起来更猛烈,四处溅射的燃烧火油更加粘稠。 很快,一朵朵绽放的火花,将涌来的齐兵点燃,蔓延的火势,直接导致齐兵溃散。 缺口处的拥堵减轻很多,破栅而入的楚军步兵,如同破堤而入的洪水,向着营垒深处进攻。 齐军的第二次反击很快重新组织起来,要以兵力优势,将来袭之敌击溃。 短兵相接,肉搏战很快爆发,身着板甲(身甲)的楚兵,近战完全不怕齐兵,不避刀砍、矛刺,直接撞入人群之中。 以小队突击阵型,狼奔豕突,很快便将齐兵击溃,将战线往营垒内强行推进了数十步。 但齐军很快组织起新一轮攻势,投入更多的兵力,发动反击。 齐兵发现楚兵身上穿着的“龟甲”十分牢固,自己吃了大亏之后,很快变更策略,开始用钝器攻击楚兵的头部,或者想办法把人绊倒。 把人绊倒,再用钝器砸头。 白刃战再次爆发,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突入营中的楚兵渐渐陷入重围,小队在进退之间纷纷瓦解,变成血腥的混战。 但楚兵却咬牙硬抗,很快便重组阵型,维持着一道战线,硬是挡住齐兵的反扑。 待得齐兵聚集得越来越多,楚兵们再次投掷出火油瓶,将人群点燃。 趁着齐兵后撤,楚兵也后撤,把阵亡同袍的尸体往后拖,然后重新整队,组织防御。 后方,进入齐营的吴明彻下令放箭,大量火矢被弓箭手射出,顺着北风,落在齐军营地里。 与此同时,楚兵将带来的许多火油,悉数泼洒在营地里,然后开始纵火。 一道长长的火墙,在齐军营地西北侧出现,大火借风势,向南烧去。 因为是在营地上风向纵火,所以火势很快蔓延,连同之前火矢点燃的营帐,使得营地北侧渐渐变成火海,燃烧的面积越来越大。 这就是楚军夜袭真正目的:在齐营上风向纵火,用火攻把整个黎阳山大营给烧了。 否则,仅凭兵力处于劣势的步兵夜袭,无法对数万人的大营造成大量杀伤。 吴明彻和部下站在上风向,看着赤炎张天的壮观情景,笑逐颜开。 你们纵有兵马无数,面对熊熊大火,也只能落荒而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一章 寒光照铁衣(续) 北风依旧凛冽,但随风而来的,不止有雪花,还有热浪。 半山腰上,齐军将帅感受着热浪,以及随风而来的焦糊气味,心急如焚。 主帅高长恭,被弥漫的烟雾熏得独眼有些难受,但却依旧瞪大眼睛,观察战场情况,试图挽救战局。 他听着随风而来的大量呼喊声、哀嚎声,看着眼前已经变成火海的营地,以及火海中不断摇曳、移动、消失的身影,只觉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明明我军已经做了准备,明明已经埋伏好大量弓弩手,明明已经箭如雨下... 怎么就没把敌军射死? 楚兵一个个仿佛刀枪不入一般,强行突破拦截,进入营地纵火。 现在,敌军纵火成功,火势无法压制,开始到处蔓延。 无数火星飞舞,将营帐点燃,大火不断往南走,已成燎原之势,非人力可以扑救。 眼见着大营北侧已经化作火海,高长恭知道自己再怎么调兵遣将,恐怕都无济于事。 那么,等大火烧到南营,南面的楚军,就要趁火打劫了。 果然,很快有人来报,说山南对面楚军营地火光大作,看样子有兵马大举出动,点着火把往己方大营而来。 将领们闻言,大惊失色,高长恭很快反应过来,要亡羊补牢: “不要灭火了,召集将士,各部依次往黎阳城方向撤,大营就让给他们!” “把辎重和粮草烧了,让骑兵准备作战!” 他看着眼前火海,有了个主意。 战斗还没结束,我军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 齐军开始往东北方向黎阳城撤退,乱而有序,自南面大营出击的楚军,点着火把,向烧成篝火堆的齐营接近。 仿佛明火执仗的强盗,向门户洞开的庄园扑去。 但他们的目标,是必然往东撤向黎阳的溃兵,已经着火的营地,绝对不能进去, 因为火从上风向(北面)烧过来,从南面出击的楚军主力,冲入营地之后,必然会身陷火海,如同扑火飞蛾。 所以,拦截溃兵,使黎阳山齐兵与黎阳守军无法汇合,这才是扩大战果的正确做法。 快速前进的楚军骑兵,借助大火的光亮,疾驰在野地里,如同突然刮起的南风,卷向溃逃的齐军人潮。 各骑兵小队,如同一把把尖刀般,插入溃逃的齐兵人群之中,然后反复搅动,硬生生将通向黎阳城的人潮搅乱。 以纵队队形前进的大量楚军步兵,被骑兵远远拉在后面,孤零零跑在旷野里,步、骑已经脱节,毫无配合可言。 破绽出现了! 黎阳山,半山坡上,披坚执锐的齐军骑兵,如同潜伏多时、终于候到猎物的猛兽,露出利爪和獠牙,扑向猎物。 他们是千挑百选的战兵,是以一当百的猛士,此刻为人马具甲的精锐骑兵,为齐国最锋利的尖刀——百保鲜卑。 高大的战马,身材魁梧的骑兵,都披挂着铁甲,甲叶为火光照亮,闪烁着寒光。 号角声起,沉默的百保鲜卑们策动坐骑,跟随着主帅、兰陵王高长恭,扑向山下路过的“绵羊”。 “绵羊”们跑成长队,横在眼前,如同一条长蛇,将漫长的腰部,毫无戒备的展示出来。 借助地势小跑下坡(下山)的百保鲜卑们,速度渐快,并如大鹏展翅一般,排开宽阔的阵型。 化作滔天洪水,居高临下,向着平地上散布的楚军步兵冲去。 他们看得清楚,奔跑在野地里的楚兵,根本就来不及拉什么“铁丝网”,所以,死定了。 无数马蹄踩踏着地面,掀起大量积雪以及泥土,骑兵们双臂高举长长的马槊,对准前方正在结阵的步兵。 楚军步兵群中响起号角声,带兵行进的行军都督陆纳,看到山上扑下来的大量敌骑,和部下同时感受到大地在颤抖。 具装甲骑冲起来,气势真是惊人啊! 这个念头在陆纳脑海里一闪而过,眼见着敌骑如同水银泻地般,向着己方呼啸而来,他没有感到害怕,而是气血贲张。 来得好,老子打的就是具装甲骑! “斩马队,迎战!!”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以纵队行进、临时改为横队迎敌的楚军步兵,举起长长的斩马长刀以及斧矛,准备迎战敌骑。 将士们身上的板甲(身甲),手中斩马刀的刀刃、斧矛的斧刃,为火光映照,闪烁着寒光。 远远看去,如同阳光下风吹过的湖面,波光粼粼。 “杀敌!!!” 呼喊声中,手持斩马刀、矛斧的楚军步兵,以一道道横阵,向冲过来的敌骑,发动步行冲锋。 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向黎阳溃逃的齐军,而是必然从山上扑下来的敌骑。 只有以步诱骑,歼灭了敌军骑兵,才能彻底吃下黎阳地区的齐军。 旷野里,步、骑对冲,距离急剧缩短,行走在雪地里的楚兵,如同密密麻麻的猎犬,勇敢迎向扑来的猛虎群。 两军相接,寒光大作。 举起斩马刀、斧矛的楚兵,面对长长的马槊,斩向迎面撞来的具装甲骑,刀刃割破马铠,马槊刺穿铠甲。 血光大作,人仰马翻,楚兵身躯被马槊刺穿,齐军战马被斩马刀、斧矛砍翻。 楚兵以同归于尽的决心,用外罩铁甲的血肉之躯,组成一道顽强的大堤,承受汹涌洪水的冲击。 第一波“洪水”,狠狠拍打在“大堤”上,“堤坝”几乎瓦解。 但当浪花散去,堤坝残骸依旧顽强矗立着,然后,破口渐渐补上。 第二波洪水再度拍来,撞在堤坝上,浪花激荡、碎裂之际,堤坝愈发牢固。 源自徐州军的步兵斩马阵,专门对付骑兵冲锋,以放弃长矛结阵来诱使敌骑正面进攻,但前提是将士们有必死决心,以及出色的技艺。 被骑兵撞飞的陆纳,为左右从死人堆里拖出来,他头盔被锤砸凹了一角,身上板甲有一个明显的凹坑,又沾了不少鲜血。 陆纳发现自己没事,眼见着己方成功挡住具装甲骑的正面冲锋,将对方“黏住”,他一把扯下铁面,挥舞手中斩马刀,奋力高呼: “杀敌,杀敌!!” 主将没死,两淮江湖好汉出身的兵卒们士气大振,嚎叫着挥舞手中兵器,扑向骑马乱撞的敌人。 悍不畏死的百保鲜卑,策马撞击着不要命的楚军步兵横阵,不断撞飞血肉之躯的同时,也承受着楚兵疯狂的进攻。 楚兵以长兵下砍马腿,上砍马头和人腿,又以斧矛的下刃为钩,将速度减慢的骑兵,从马上勾下来。 骑兵左突右冲,无法突破步兵横阵,却如同陷入大网的鱼群,渐渐混乱起来。 坠马的骑兵,红着眼爬起,不顾遍体鳞伤,拔出佩刀,扑向冲来的楚兵。 他们是以一当百的鲜卑勇士,是猛虎,所以即便没了马,也一样能以少敌多,临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但他们的对手不是散兵游勇,而是至少两人配合作战的小队。 这些楚兵研习徐州偃月刀法,精通各种猥琐战技,以求出其不意。 他们将手中斩马刀当偃月刀用,持刀斜着向前插地,然后扬沙土,精准糊中扑来敌兵的脸。 随后持刀突进,专攻下路,以斩马刀砍/砸对方膝盖。 膝盖是人的弱点,即便有防护,但传统的护甲被砸中后,膝盖一样吃力,然后发软,人可支撑不住。 倒地后,脑袋挨上一刀,即便刀砍不破兜鍪,但力道足以把人打懵甚至打昏。 又有楚兵将斧矛斜着杵地,就这么沿着地面向敌人的双脚方向推去。 因为长度优势,手持短兵的齐兵,急切间不好应对,稍不留神,就会被如钩的斧刃钩住脚踝,倒地。 随后脑袋被补上一斧,即便戴着兜鍪,也无济于事。 招数有些无耻,第一次碰见的人,很容易上当。 触不及防的百保鲜卑大多中招,个人勇武还没施展出来,就被多以小队作战的楚兵,用猥琐技法打得伤亡惨重。 混战在继续,先前汹涌澎湃的洪水,已然消散,而黎阳山的大火越烧越旺,火光映红半边夜空。 腥风大作,热浪滚滚,坠马后伤了腿的高长恭,看着已经被火光环绕的黎阳山,以及死伤遍地的战场,看不到骑兵们活跃的身影。 不,有骑兵,是南面方向,有楚军骑兵冲来了。 ‘连百保鲜卑,也无法挽回败局么?’ 高长恭心中悲愤,手持一截断槊,以其为拐杖,勉强站着,孤零零一人。 他的部曲为了保护他,已经悉数战死,现在,战马也死了,走不掉了。 眼见楚兵围了上来,高长恭脱下兜鍪,看着这些悍不畏死、以血肉之躯硬扛骑兵冲锋的敌人。 他的视线,很快聚集在楚兵身上那奇特的铠甲上:如同一个壳,仿佛是整块铁板所制。 看来,这种铠甲很硬,所以己方提前安排的弓弩手,根本就无法给予有效杀伤。 想到这里,高长恭心生无力之感。 果然,楚军没有浪费五年时间,这五年间厉兵秣马,连铠甲都变了。 败在这种强兵手上,虽然不甘,却无话可说。 他拔出佩刀,挥舞着刀、断槊,做困兽斗,使得楚兵一下子不敢靠得太近。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有楚兵喊起来,喊话中,有不同的方言,高长恭听到了邺城口音,甚至还听到喊话中夹杂着鲜卑语。 “不光练兵,还练方言劝降么?”高长恭笑起来,“你们真是准备周全啊...” 此刻,东方露白,新年的太阳,即将升起,他却看不到了。 身为全军主帅,打出如此败仗,导致邺城门户洞开,如何有面目活着? 高长恭心中悲愤,仰天长啸,然后挥刀自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三章 想走? 济水北岸,行军中的楚军,得外围斥候告警,知道大量敌骑出现,便将随行车辆连成一个个车阵,相互靠在一起。 当齐军军骑兵涌来时,楚兵聚集在一个个车阵中,做好了战斗准备。 有轻骑靠近车阵,却被射出的箭矢逼退,这些轻骑却没走远,绕着车阵外围转来转去。 抵达的齐军骑兵越来越多,不一会,齐军主帅、咸阳王斛律光也赶到了,策马停留在一个土丘上,用千里镜看着眼前戒备森严的楚军车阵。 这支楚军,以步兵为主,骑兵不过千,兵力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千。 各车阵完好,靠在一起,暂时没有破绽,强攻的话... 他环顾四周,只见己方骑兵越来越多,明显多于这支被围的楚军。 虽然围住的不是楚军骑兵主力,但吃掉这几千人,也能震动河南,让那些如影随形的敌军,愈发焦躁起来。 斛律光很快做了决定,让各部兵马分头行动。 一部分在楚军车阵外围轮流游荡,迫使对方一直结阵,无法行军。 其他人,向外围散开,要在数十里范围内展开搜索。 他判断这支有数千步兵的车队是个诱饵,一旦己方在此逗留过久,敌军骑兵就会围过来。 因为之前斥候就侦察到这支军队的行军路线,可以说是直来直往:从西面济阴方向,沿着济水一路向西。 随行有大量马车,看上去是在运输粮草,是个规模不小的运粮队。 但是,斥候们根据车辙的深浅程度,以及沿途并未有明显米粒、谷壳、草叶洒落的情况来判断,认为这是诱饵: 车上未必载着大量粮草,之所以看上去车队浩浩荡荡,无非是为了吸引他们来攻。 斛律光得了斥候们的汇报,思考后,也得出同样判断:这是敌军故意放出来的诱饵,引他们上钩。 己方兵马入了河南以后,基本上搜刮不到太多粮食,所以得知有“楚军运粮队”接近,必然忍不住要去攻。 如此一来,就中了对方的计,这支队伍沿着济水向西走,周围肯定有骑兵尾随。 一旦齐军为了夺粮而强攻车队,很容被尾随而至的楚军骑兵袭击,或者“咬住”,再也甩不开。 相互算计,真是煞费苦心。 斛律光之前做了布置,故意让楚军发现自己兵马的踪迹,本来是想要引对方奋力追击,然后落入自己设下的伏击圈。 结果,对方很谨慎,不肯穷追不舍,现在反倒派出一个诱饵,大张旗鼓的来引他上钩。 斛律光看着远处的楚军车阵,笑着摇摇头。 他麾下骑兵众多,基本是一人双马,所以,即便楚军如此设计,他也有自信,连饵带人,一起解决了。 眼下着这车队,既然被围,那就死定了。 你们想走?没门! 他只需要派少量骑兵在外围转悠,就能盯死这支队伍,五六千人,等于是将死之人,什么也做不了。 其他楚军若来,面对己方大量骑兵,下场只有一个。 斛律光想着想着,很快想到了黎阳。 兰陵王高长恭,率军驻扎黎阳山,和黎阳守军互为犄角,要拖住来犯楚军,守住邺城南面门户。 毕竟,黎阳距离邺城不过百里而已。 而斛律光率军进入河南,就是要寻找河南楚军破绽,歼灭几支兵马,搞得河南鸡飞狗跳,迫使北犯的楚军南撤。 现在,他不知黎阳那里战况如何,如今在河南,和大量楚军周旋了十几日,也该有战绩了。 否则,再这么拖下去,可不妙。 楚国国主,是大名鼎鼎的李笠,斛律光可不认为对方沉默了五年后忽然挥师北侵,是临时决定。 此人亲自率军出征,可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黎阳那边,未必能撑太久。 毕竟,对方有神秘的大威力兵器,十余年前就以此攻入邺城,现在,更不会被黎阳阻挡太久。 想到邺城,斛律光就想到了女婿、皇帝高纬。 高纬成日里寻欢作乐,不理政务,朝政为和士开等佞臣把持。 若黎阳失守,楚军逼近邺城,这帮佞臣搞不好会撺掇皇帝跑去晋阳,让别人来守邺城。 真要是这样,就麻烦了:大敌当前,皇帝却丢下京城跑了,此举必然导致邺城军民人心惶惶。 不过,高纬任用的大臣之中,尚书仆射唐邕倒是有真才实干,能文能武,所以斛律光出征前,劝得皇帝以唐邕来主持邺城防务。 所以,黎阳那里,应该还能撑一阵子吧? 斛律光琢磨着战局,不知不觉入了神,不知何故,心中有些不安。 他越发觉得,自己该回去,而不是在河南耗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随从低声提醒:“大王,敌阵有动静!” 斛律光闻言,用千里镜一看,却见楚军车阵里,已经搭起了一个架子。 架子还在搭建中,目前大概有两丈高,仿佛是修建井栏(可以容纳大量弓箭手居高临下射击的高层建筑) 斛律光看了一会,觉得有些不妙:楚军似乎早有准备,架子搭得很快。 若是为了让弓箭手居高临下放箭,这就有些多余,更可能是作为望楼。 他有从楚军那里缴获的千里镜,对方自然不会缺这玩意。 这里地势平坦,楚兵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用千里镜可以将方圆数里甚至十余里的动静看清楚。 那么... 斛律光想到细作探来的军情:河南各地堡垒,距离在数里左右,相互间能以望楼上的千里镜佐以灯光、图案传递消息。 所以,眼前楚军车阵里升起来的高架,怕不是用来向周围传递消息。 他们等在这里守株待兔,一举一动,会被眼前楚军以高台望楼向四周传递,譬如在布上写大字,然后挂起来。 外围楚军斥候用千里镜看望楼上悬挂的布,就能将这里周围的情况弄清楚。 若如此,赶来的楚军,就能从容应对,而他们,很容易被对方包围。 “撤,传令,撤退。”斛律光很快做出了决定,取消此次“围猎”。 他率兵进入河南,冒着极大风险和楚军周旋,眼见着“猎犬们”越来越多,靠得越来越近,可不能自大。 实在不行,宁可撤退。 。。。。。。 清晨,济水畔车阵,吹了一夜风的楚军将士们,等来了援军。 连夜赶路的李昕,带着疲惫的部下们赶到这里,依旧扑了个空,觉得颇为无奈:敌军狡猾,竟然没有上钩。 一路上过来,有斥候在外围游弋,防止齐军伏击,所以这些斥候已经和济水畔友军联系上。 李昕一个多时辰之前,就知道济水畔的友军安然无恙,而敌军昨日就已经开溜了。 他下了马,和友军主帅、行军都督樊毅交谈起来。 脸上满是郁闷的樊毅叹道:“确实是主力,但他们很狡猾,看破我军意图,没有逗留太久,就撤围往西走了。” “不是真的往西,他们绕个圈,后来往北走了。”李昕说道,这是“堡垒望楼通信网”传来的消息。 看样子,对手不打算在河南逗留了。 “他们要走?莫非听到什么风声?”樊毅有些好奇,北伐军在除夕之夜攻破黎阳的消息,他收到了,不过军中大部分将士都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李昕不确定,说出自己的看法:“可能是,或许是觉得不对劲,不想在河南逗留。” 好不容易引来的大鱼,刚要咬钩,却突然跑了,事已至此,抱怨无用。 他看着眼前车阵,有些遗憾:若敌军昨日强攻,就好了。 李昕知道敌军主力在引他尾随,然后引入包围圈,所以,和友军一道设了个圈套,反过来引诱对方上钩。 行军都督樊毅,率步兵“押送”大量“粮车”,沿着济水往西走,扮做运粮队。 车上装载着大量箭矢、兵器,以及少部分粮草,所以就是个诱饵,让敌军以为是运粮队,于是来攻。 而李昕则根据樊毅的行程,和另一位行军都督各自率兵在外围悄悄跟着,一旦发现敌军围住樊毅所部兵马,对方就等于是上钩了。 樊毅军中,有架设高台的器械,只要搭起高大的望台,就能将四周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将敌情“张榜悬挂”,数里外的友军斥候,凭借千里镜就能得知围困樊毅军之敌人的大概情况。 于是,来个内外夹击,即便无法歼灭敌军,也能让其遭受较大伤亡。 但是,敌人狡猾又谨慎,来了,却走了。 没办法,齐军兵力众多,都是骑兵,至少一人一马,移动速度快,作战能力强,想战就战,想走就走,本身就是极难对付的敌人。 他们在大平原地区,拼尽全力和对方斗智斗勇,没有“打虎不成反受其害”,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李昕和部下,在车阵休息了大概一个时辰,有斥候赶来,带来最新敌情: 据北面许多堡垒望楼汇报,有大股齐军骑兵往北而去。 敌军已经过了黄墟,看样子,是要渡河北返。 黄墟在开封东北大概百余里位置,距离黄河边很近,看来,齐军是不打算在河南逗留,要返回河北。 如今是正月十四,风雪大作,依旧天寒地冻,所以黄河河面依旧冻结,齐军不需要船只,就能在任意一处河段,轻易踏冰渡河北上。 “还是让他们跑了。”樊毅有些郁闷,无数将士忙碌了十余日,还是没能把这支强劲的齐军骑兵主力留在河南。 但李昕却不发愁:“想走?没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四章 渡河 黄河南岸,尘土飞扬,上百骑兵自南向北前进,即将抵达黄河岸边。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天气依旧寒冷,大雪纷飞,所以,黄河河面依旧冰封,冰层足够厚实,骑兵们可以从容策马踏冰过河。 之前踏冰过河南下的齐军,现在突破楚军重重拦截,即将踏冰北返。 但为了以防万一,得先有人探路,所以这些担任探路斥候的骑兵,要先来探探此处河段冰面是否结实。 百余齐军骑兵分散开来,停在河岸边上,看着眼前一片斑驳的黄河河面。 河面冻结,却坎坷不平,那是反复冻结的河水所堆积成的冰凌,使得河面看来很粗糙,并不是光滑如镜。 他们即将策马走上冰面,却见风雪之中,河面上似乎有黑影在快速移动。 齐兵们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眼花,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有东西在冰面上活动。 北风呼啸,带来了河面上的些许杂音,齐兵们侧耳倾听,可以听得出来有不少狗叫声。 一名齐兵用千里镜观察冰面,很快发现那些快速移动的黑影,是一个个狗拉雪橇。 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在冰面上活动? 莫非是凿冰? “早些年,西贼每到冬天,都要凿破蒲坂一带黄河冰面。” 有人回忆着往事:“他们是怕官军兵马踏冰过河,直接攻入关中,故而每年都会这么做。” “现在,或许南贼也想凿破冰面,阻止我军渡河。” 另一人笑起来:“就这么点人,要凿多久才能凿破冰面?” 就几个人,当然不行,但是,这话题引起斥候们的疑惑: 他们自南岸上游而来,沿着河岸侦查,发现所到之处的黄河河面,中间河道的冰层均已破裂。 天气很冷,按说还没到解冻的时候,这是怎么回事? 南贼果然派人凿冰了?可那要调集许多人力,他们这一路过来,没发现楚军调集大量青壮凿冰的迹象。 若说全靠兵卒凿冰,也不太可能。 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狗拉雪橇,齐军斥候不再乱想,展开队形,开始探索河面冰层。 他们将马槊横放,作为求生手段。 一旦冰层破裂、人马下坠时,横放的马槊能卡在破口上,自己就能有逃命的机会。 策马行走在冰面上,忍受着寒风吹拂,齐军斥候渐渐走到河中间位置,这一路走来,冰层很踏实,看样子大军过河不会有问题。 忽然,有人发现不对劲:冰面上,“埋”着一个大木桶。 似乎是有人先破冰,再把木桶塞到破口里。 而木桶有很多个,排成一长串,相互间有粗硕的绳索连接,每个木桶的顶部,有些许烟雾冒出来,仿佛里面点着香。 这是怎么... 斥候们正疑惑间,耳朵却被一声惊雷震得嗡嗡作响。 冰面在颤抖,上游方向的河道中间冰面,忽然冒出大量浓烟,随后,惊雷声再起,仿佛天雷落地,击中冰面。 火光和浓烟,在上游冰面绽放,此起彼伏,战马受惊,将背上骑着的人掀下来。 雷声越来越近,受惊的战马四处逃窜,摔得鼻青脸肿的斥候们,感受着冰面越来越强烈的震动,听着不绝于耳的雷声,吓得面色惨白。 冰面下的木桶一个个迸发出火光以及浓烟,发出巨大的雷鸣,很快将他们笼罩。 浓烟之中,头破血流的斥候们,连滚带爬的向岸边跑去,没跑出多远,刺耳的崩裂声响起来。 他们惊恐的看见,黄河冰面破裂,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他们奋力奔跑,但脚下的冰层在碎裂,不断有人落水,被河水卷着,于冰层下往下游漂去。 有几个命大的侥幸逃过一劫,摔倒在完好的冰层上,惊魂未定的回头看,却见河道中间位置,冰面已经裂开。 裂口慢慢扩大,虽然看上去,裂口宽度不大不小,但可以确定的是,没有船,根本就过不了河! 死里逃生的斥候,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经历的事情,有人惊恐的喊起来:“河、河妖,有河妖作祟!” 。。。。。。 风雪中,冰封的黄河河面上,河道中间位置,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缝,裂缝不宽不窄,没有冰,只有河水不停流淌。 若没有船,马和车辆是过不了这裂缝中河面的。 人下水,倒是可以游过去,但河水冰凉刺骨,寻常人难以忍受,上了岸,全身湿漉漉被寒风一吹,可不得了。 更何况,许多人并不会游水。 站在岸边的斛律光,看着远处破裂的黄河冰面,以及在裂缝中水面漂浮的几艘楚军战船,面色铁青。 战船靠在北面冰上,可以把任何试图渡河的人干掉,所以,他和部下们没有活路了。 今天是正月十六日,不是黄河解冻的时节,可谁也没想到,漫长的黄河河段上,竟然连一片厚实的冰面都没有。 斛律光记得,之前,西贼每到冬天,都要把蒲坂附近河段的冰面凿破,防的是官军踏兵渡河,直接攻入关中。 所以,冬天时,人为破坏冻结的黄河河面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必须在黄河开始结冰但冰不是很厚的时候动手,且要调集大量人力来实施破冰。 他率军南下,进入河南作战,十分注意后路的通畅,尤其提防楚军组织大量军民破冰,使得他们无法从容踏冰返回河北。 这十几日来,派出去的斥候们,并未发现楚军有在黄河河面破冰的迹象,所以斛律光对于率军北返、从河南全身而退十分有信心。 结果没想到,楚军居然能在两三日内,不动声色地将漫长河段的冰面破坏。 西起虎牢,东至白马津,黄河河道中间位置的冰面已经残破,他们没有船,根本就无法过河。 而河南各地楚军倾巢而出,渐渐形成包围圈,将他们堵在这里。 斛律光回首,只见东、南、西三个方向,已经隐约有大量旌旗出现在地平线上。 现在,他和部下是三面受敌,北临黄河,却无法渡河。 也没有办法突围,因为围上来的楚军太多了。 斛律光迎风矗立,感受着刺骨寒风,寒风如刀,刮在脸上,隐隐作疼。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朔北的生活,想起了一望无际的草原,想起了如同大片白云的羊群。 朔北的一年四季,都不好过,有严寒,有酷暑。 男子从懂事时起,就开始学着骑马、牧羊,牧羊时,与狼**手, 春、夏、秋三季,为了争夺丰美的草场,又要和其他部族生死相搏。 自幼生长在这严酷环境的男子,长大后,就一定能成为骁勇善战的勇士,如狼一般狡猾,如狼一般凶猛。 然而,他和部下打了一辈子仗,没想到,竟然会在不知不觉当中,落入敌人的陷阱。 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楚国国主李笠,选择在冬天发动进攻,在正常人看来,李笠要么愚蠢,要么狂妄。 但斛律光认为,对方是有绝对的自信才这么做。 敢小看李笠的人,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当年的侯景、段韶,以及许多百战宿将,驰骋沙场数十年,全都败在李笠的手上。 所以,斛律光率军南下时,仔细想过许多可能,时刻提醒自己,莫要中了李笠的计策。 却没想到,自己从踏兵渡河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李笠的圈套。 他现在想明白了,李笠选择冬天动手,目的之一,就是骗齐军主力踏冰过河进入河南,然后,再也过不了河,没了后路。 这就是关门打狗,但可悲的是,他们在经由门口走进院子的时候,却不认为有危险:门无扉,如何关得了门? 想到这里,斛律光心中悲愤,他打了几十年的仗,什么场面没见过,却没想到自己会被敌人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给“关门打狗”。 当初,侯跛子在江南被李笠水攻的时候,段韶在徐州被李笠水攻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莫名其妙。 现在,轮到他倒霉。 想到当年侯景叛逃,自己随军追击时吃过的亏,斛律光顿生无力之感。 二十年前,他追击时算计不过侯景,吃了亏。 二十年后,自以为多年历练,能力已经不逊当年的侯景,然而当年那个算计侯景得手的人,还是把他“关门打狗”了。 数万将士,被人围在这里,与河北地界只隔着数里,却回不去。 对方不需要进攻,只需再等个三五日,他们就会因为粮食耗尽,不战自溃。 数万大军,一个都跑不掉。 斛律光想到这里,心中悲凉。 过了一会,有部将匆匆而来,说楚国国主派来使者,就在营外。 “楚国国主?李笠来了?”斛律光问,部将回答:“大王,李贼..楚国国主来了,在东面。” “东面..”斛律光看向东面,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但那不可能,李笠既然来了,必然带着大量兵马,严加防范,他就算带着麾下将士猛攻东面,也无法得手。 部将见斛律光发愣,小心翼翼的问:“大王,楚国使者,在营外等着,他、他是..” “嗯?他?他是谁?”斛律光问。 部将回答:“是,是司马消难。”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五章 选哪个? 河边,一座高耸的土丘上,有一座破旧的小庙,试图渡河却未果的齐军,以此土丘为中军所在。 小庙仅是一个小房子,供着破旧的神像,为河神庙。 庙前,为中军帐所在,兵卒以布拉起步障为墙,主帅、咸阳王斛律光在此接见楚国使者。 他按刀坐在上首,诸将分列左右,齐刷刷看着步障所围小院门口。 门口,一身便服的司马消难缓缓走了进来,身后只跟着两个随从,未带武器。 司马消难见了斛律光,行礼问候:“斛律公别来无恙?” 司马消难之父司马子如,斛律光之父斛律金,都是高欢的元从故旧,为齐国的开国勋臣。 司马消难和斛律光作为勋臣之子,当然熟悉。 斛律光看着这个熟人,问:“司马公在南方好快活,还记得家乡么?” “记得,所以,来找故人叙旧。”司马消难笑道,斛律光又问:“司马公此来,是要劝降?” 话音刚落,诸将都盯着司马消难。 此人为勋臣之后,国朝驸马,却叛逃别国,如此行为,令人不齿。 若一会话不投机,只要主帅一声令下,就要把司马消难拖出去乱刀砍死。 反正我们活不了,你这叛国贼也别想活着! 司马消难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将一个消息告诉故人:“除夕之夜,楚军攻破黎阳,兰陵王,及以下诸将,大多阵亡。” 斛律光和左右将领听了,面色一变:黎阳失守了?十几天前就失守了? “这是兰陵王的印信,斛律公可以看看。” 司马消难说完,让随从将一个包裹交给一名齐军将领,那将领将包裹打开,果然看见有一枚金印,然后交给斛律光。 斛律光仔细看过,确定这是兰陵王高长恭率军出征时所受印信,心中忽然难受起来。 司马消难所说,未必全是真话,印信在此,或许是偷来的,但是.. 他看着司马消难:“然后呢?十余日过去,以楚军之威,莫不是如今已经拿下邺城了?” “楚军已经接近邺城,不过,河北各地勤王兵马聚集邺城,如今,大概在郊外对峙。”司马消难不紧不慢的说着,问: “斛律公,接下来,是战,是走?” “走?”斛律光注意到对方的用词,“怎么个走法?还请司马公明言。” 其他将领也注意到这个说法,看着司马消难的目光,少了些许凌厉。 “这样,某奉楚国皇帝之命,来和斛律公谈一个交易。”司马消难步入正题,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他没有称呼楚国皇帝为“陛下”。 “交易若成,斛律公可以带着麾下将士,从容过河。” 斛律光对这种条件嗤之以鼻:“是么?司马公莫非以为我是三岁幼儿,三言两语就打发了?” 司马消难回答:“皇帝很失望呢,斛律公此次南下的表现,比意料中要差,打不出酣畅淋漓的决战。” 他说着话时面带笑容,然而旁人听了他说的话,都觉得这笑容带着讥讽。 “皇帝觉得,或许斛律公状态不佳,所以,很期望接下来,与斛律公再次交手。” “这话什么意思!”斛律光有些恼火,被人看不起,换谁,谁都有火。 司马消难耸耸肩:“皇帝让某与斛律公谈一笔交易,用马换人,只要斛律公将手中的马,好好的交出来,每交三匹马,可走两个人。” “马?你们要马...”斛律光觉得这条件有些好笑,看着司马消难,见对方一脸认真的样子,摇摇头: “你们是怕我军将士杀马充饥,故而想出这种诡计。” “我军把马交出来,你就放我们走?纵虎归山?这怎么可能!!” 司马消难摆摆手:“非也,非也,斛律公过虑了。” “邺城,在皇帝看来,指日可下,不过,晋阳怕是会被周人所取....” “所以,皇帝很想将来在晋阳城与斛律公打上一仗,以了却心愿。” “你....”斛律光话刚说了个开头,就说不下去了。 司马消难(李笠)的意思很明显,楚军此次北伐,或许急切间难以灭掉齐国,却对邺城志在必得。 齐国君臣眼见邺城危急,必然撤往晋阳。 楚军占了邺城,却未必能在河北马上站稳脚跟,所以要四处分兵,没有太多兵力越过太行山,进攻晋阳。 那么,周国就会趁火打劫,直取晋阳,全据河东之地。 李笠不想给周国占这种便宜,便要放他回去,以便他重整队伍,坚守晋阳。 毕竟,他是皇帝丈人,又位高权重,可以稳稳镇住晋阳那边的骄兵悍将,可以重整军备。 目前局势下,恐怕也只有他能做到了,否则,有和士开等人作祟,年轻的皇帝被误导,如何能挽回败局? 当然,这也可能是骗局,李笠怕他们杀马充饥,或者两军生死相搏之际,齐军战马伤亡过大,才要把马骗出去。 毕竟,楚国相对齐国缺马,尤其缺战马,而他麾下数万大军,拥有各类马匹数万匹,可不是小数目。 “如果你们反悔,如之奈何?”斛律光问,司马消难回答:“交三匹马,立刻有两人能过河。” 斛律光反问:“北岸,怕不是早有伏兵等候吧?” 这也是其他将领们担心的,他们如果用马换活路,即便到了北岸,面对等候多时的伏兵,只有束手就擒。 司马消难笑起来:“首先,皇帝不会食言,毕竟志在天下,当立信于众,否则接下来,如何收服河北人心?” “其次,斛律公有得选么?死在这里,和有机会回去重整旗鼓,哪个更重要?” 斛律光反驳:“怎么没得选,我宁可死战,也不愿被你们骗得自缚手脚受死!” “何必呢?”司马消难依旧笑吟吟,“皇帝更想要马,愿意做交换,而目前,不想要斛律公的头颅,希望斛律公接下来,守住晋阳。” 又被人看不起,斛律光一肚子火,却不想撕破脸:“且待我与诸将商议。” “斛律公这是不放心,也罢,我便在此,向天起誓....”司马消难说完,指了指后面小破庙。 仅仅是个小房子的庙,房内破旧的神像前,有一个破旧的石质香台。 司马消难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用临时找来的一些纸放在香台里烧。 然后对着北面的黄河,指天为誓。 说什么“愿以自家性命担保,楚国皇帝定然履行承诺,收了马就放人”云云。 斛律光见司马消难如此信誓旦旦,只觉好笑:骗谁呢,谁信谁是傻子! 我会因为你几句话,就把自己和数万将士的性命都交出来,任凭别人发落? 但他打算拖延时间,要想办法来个将计就计,看看能不能给自己和将士们,找到一条突围的活路。 司马消难发誓完毕,和斛律光约定,一个时辰后必须给个准信,于是让一个随从离开,去给楚国皇帝报信,他自己留下来,以示诚意。 斛律光见司马消难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反倒觉得不安,他怕对方留下来,暗中和军中将领接触,动摇人心。 便也坦荡荡的表态:“无须司马公做人质,且回去禀报楚国国主,一个时辰后,我,自会遣使给出答复。” 司马消难也不多说,很快便离开,斛律光走到步障门口,看着司马消难下了土丘,骑马离开,往东面而去,渐行渐远。 一个时辰内,必须想出办法,让自己和将士们绝处逢生。 他不相信任何承诺,也不会把马交出去,战士不可能放下自己的武器、马匹,向敌人卑躬屈膝,乞求对方高抬贵手。 “李笠要我们交马换一条活路,呵呵,诸位....”斛律光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庙前那破旧的石头香台上。 方才,司马消难在香台里烧纸,火现在已经灭了,但香台内却依旧冒着烟,这是怎么回事? 奇怪了.... 但他很快便想起正事,再次看向将领们:“把战马交出去,只会自取其辱,把回去的期望,寄托在对方的所谓承诺上,那是愚蠢!” “李笠狡诈,定是想拖延时间,以便楚军能够合围,所以...” 忽然,周围安静下来。 似乎时间的流逝变慢,斛律光只觉脚下猛烈震动,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地下迸发,将他往上推。 他看见眼前尘土大作,还夹杂着火光和浓烟,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包裹起来,带着向上飞。 他看见许多人的身躯开始旋转、支离破碎,随后,自己的视野也旋转起来。 身体仿佛失去了知觉,而他旋转着飞上天。 旋转之中,他看到浓烟滚滚的地面,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大量的兵马,如同蝼蚁一样,分布在土丘周边。 他仿佛变成了一只大雁,翱翔在天空中,俯视着苍茫大地。 意识丧失之前,斛律光心中感慨:原来,飞翔的感觉是这样啊... 远处,骑马狂奔的司马消难,耳朵被刚才巨大的雷鸣震得嗡嗡作响,他回头看着小庙所在的土丘,只见整个土丘都冒起浓烈的烟雾。 丘顶消失在烟雾里,还好他走得快,不然.... 他根据皇帝的要求,打着“谈交易”的名号来见斛律光,然后想办法在小庙前香台点火烧纸,才有这撼动天地的“惊雷”。 司马消难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故人斛律光。 一切,都在李笠的算计之中,而斛律光,果然以那小庙所在土丘为中军,并在庙前接见他。 所以,这是天意,怪不得他。 死个几十人,换得数万大军投降,这也是行善嘛! 如潮的号角声响起,那是东、南、西三面等候多时的楚军步骑,见“惊雷”果然炸响,于是按照约定,对齐军发动进攻。 忽然炸响的“惊雷”,肯定劈中了齐军主帅和主要将领。 那么,数万齐兵没了主心骨,面对楚军的全力进攻,肯定撑不了多久。 东面,李笠用望远镜看着浓烟升起的土丘,只觉运气不错:你们果然把土丘当做临时指挥部,那就是自寻死路。 不过即便将帅不在土丘,你们也死定了! 李笠放下望远镜,想着之前困扰自己的一个问题:齐军兵力数万,马匹数万,一旦困兽斗,人和马的伤亡不会小。 那么,人和马,选哪个?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九章 幸会,幸会 上午,邺城,诸门紧闭,兵卒站上城头,百姓涌上街头,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言谈之间,有人眉飞色舞,有人满脸疑惑。 虽然话题有些沉重,但基本上没人愁眉不展。 咸阳王班师回朝,但有大臣害怕咸阳王带着大军回京,所以皇帝让咸阳王解散军队,独自回京。 但是咸阳王不管不顾,径直往邺城而来,今日,就要到了。 那么,害怕咸阳王率军回京的大臣是谁呢? 呵呵。 “听说了么?咸阳王要诛杀和士开,不然这件事没完!” 城南一城门楼上,一名兵卒低声说着,其他同袍左看右看,低声回答:“莫要说了,上头不许议论这件事。” “老子就是说了,怎么的吧!”那兵卒笑起来,“和士开这下完了,咸阳王入城,那是一定要取此人性命的。” “知道么?昨日,骠骑大将军入宫,皇帝可没把大将军如何,人家平平安安出宫回去了,这说明什么?” 其他几个人好奇起来:“说明什么?” 那消息灵通的兵卒眉飞色舞:“说明皇帝准备把人交出来呗!不然就该把骠骑大将军扣下,毕竟大将军和咸阳王是亲兄弟。” “我听说,是和士开的眼红咸阳王立下大功,就污蔑咸阳王,撺掇皇帝治咸阳王的罪!” “结果碰到一个硬茬,哈哈,和士开去年谋害赵郡王,这下,报应来了!!” 其他人点点头:“原来如此。” 昨日傍晚,京畿诸军被调动起来,许多兵卒稀里糊涂的上了城头,上级说是要提防敌军。 兵卒们觉得奇怪:黎阳那边没什么动静,哪来的敌军? 到了早上,诸门却不见开,到处都在传,说班师回朝的咸阳王要造反。 这传言太夸张了,身为国丈的咸阳王,莫非要造自己女婿的反? 后来又有传言,说咸阳王是要诛杀奸臣和士开,这也让兵卒们摸不着头脑: 若咸阳王认为和士开是奸臣,那么去年赵郡王弹劾和士开时,咸阳王怎么没出来说话? 现在知道了,是和士开先给咸阳王泼污水,结果,咸阳王没那么多废话,直接带兵回来,要和士开好看。 这下,有好戏看喽!! 那消息灵通的兵卒,见同伴们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知道自己一番鼓动有了效果,便趁热打铁: “去年,赵郡王弹劾和士开,又不是要他的命,只是想让皇帝将其贬出京城,结果和士开心狠手辣,直接把赵郡王弄死了。” “现在,咸阳王可不会那么心软,既然和士开做事不留余地,现在,也别想活了。” “和士开知道自己和咸阳王水火不容,现在肯定要垂死挣扎,一会咸阳王的兵马若要入城....” 他看向同伴们:“反正我是不会傻乎乎去挡的。” 其他几个不住点头:“我们才不傻,不掺和这种事。” 这是大人物们之间的恩怨,小兵看戏就好,参与其中,好处没份,不小心丢了性命,哭的是自家亲人。 何必呢? 城头各处,兵卒们议论纷纷,却见一门打开,随后,街道上有骑兵疾驰而来,大约有上百骑。 这百余骑兵出了城门,往南而去。 大门随后关上,城头兵卒们看着那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队伍,又议论起来: “看旗号,是临淮王?临淮王去南边,这是要...劝和?” 。。。。。。 邺城南郊,草桥北道路上,临淮王娄定远策马疾驰,在随从的护卫下往南而去,南面,隐约可见旌旗招展。 娄定远看着前方大军云集之地,丝毫不惧。 反倒有些兴奋。 咸阳王斛律光抗命率军回京,看样子是要对付和士开。 和士开现在走投无路,给了他许多金银珠宝,还有几位美人,求他居中调解,求咸阳王给一条生路。 这不是和士开第一次求娄定远。 一年前,也就是去年年初,赵郡王高睿弹劾和士开,声势浩大,和士开走投无路,就来求过娄定远。 娄定远一开始是和高睿一起弹劾和士开,不过见和士开这么有诚意,于是临时起意,为其开脱。 后来,和士开把高睿弄死,不仅逃过一劫,权势还愈来愈大。 娄定远见情况不对,赶紧把和士开当初送给他的金银珠宝、美人还回去,额外又送了一大笔钱财。 事后,娄定远十分懊悔,觉得自己救了和士开一命,结果一点好处都没捞着,还倒贴。 他作为国朝外戚、武明皇后娄昭君的侄子,居然要向一个佞臣卑躬屈膝,如此屈辱,让娄定远悔不当初。 和士开干掉了赵郡王高睿,气焰愈发嚣张,权倾朝野,任人唯亲,荒淫无耻,与胡太后的奸情为人所知,引来许多人的不满。 所以娄定远乐见对方倒霉。 现在,虽然娄定远不清楚斛律光怎么会与和士开杠上,但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即便和士开这次还许诺,一旦事了,他能做尚书令,但娄定远丝毫不动心,因为他平判断斛律光很可能会斩草除根。 斛律光抗命,率军回京,此举形同逼宫,皇帝即便不好发作,但内心必然痛恨异常。 所以,娄定远认为斛律光解决了和士开后,必然要废了高纬,立其弟琅琊王高俨为帝。 虽然斛律光的女儿是当朝皇后,但这不代表着斛律光会护着女婿。 要知道,高百年(高演太子)也是斛律光的女婿,可斛律光一样拥护高湛以高演皇太弟的身份称帝。 还任由高湛杀害高白年,导致高百年的王妃、斛律光的女儿绝食而死。 再说,斛律皇后似乎不得皇帝宠爱,所以,翁婿之情恐怕已所剩无几。 娄定远想到这里,愈发坚定起来:一会,他就要向斛律光表明态度,作为前导,叫开城门,让斛律光带兵入城。 之后,就是杀和士开,废立皇帝。 如此一来,和士开送他的金银珠宝和美人,不用还回去,待得帝位更替,高俨当了皇帝,他作为功臣,又能受赏。 这就是一举两得! 前方有骑兵拦截,娄定远让人表明身份,对方让开,并派人带路,他和随从继续前进。 过了草桥,只见眼前旷野里兵马如云、旌旗如林,阳光下,无数甲士之中大片寒光闪烁,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那一瞬间,娄定远忽然有些心悸。 他作为勋贵子弟,历任显职,也曾统帅过千军万马,但从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被军中肃杀之气震撼。 娄定远策马前进,所到之处,都是披坚执锐的兵卒,而这些兵卒身上所穿铠甲十分特别,如同龟壳。 好像是一整块铁板打造,穿在身上,给人以大腹便便的感觉。 因为铠甲表面光滑,所以反射着阳光。 大量铠甲反光,远远看去,就如同阳光下的水面,波光粼粼。 娄定远记得邺城铠甲作坊制作的铠甲中,并无如此形制的铠甲,斛律光率军出征时,将士并未穿着如此铠甲。 所以,这种铠甲是缴获自南贼? 娄定远心中疑惑,来到一处大帐前,下了马,向前走去。 引路的兵一言不发,闷头走路,他有些不快,但情况特殊,不好发作。 走着走着,娄定远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大帐就在眼前,却没有人来迎接,娄定远不以为意,跟着引路的兵向前走。 就要进帐时,他忽然想起哪里不对劲:这一路过来,所见的将领之中,没有一个认得的,全是陌生面孔。 这不对劲,因为斛律光麾下诸将,以及许多裨将,他基本上都认识,但现在,似乎没见熟面孔。 心中疑惑的娄定远,走入帐内,光影交错之际,眼睛一花。 待得眼睛适应了帐内的阴暗(相对外面而言),娄定远看到帐内有不少人,而其中一个是老熟人。 司马消难。 司马消难是司马子如之子,司马子如是高欢(娄定远姑父)的故交,所以司马消难和娄定远是“自幼”的交情,在怀朔镇就认识了。 如今熟人就在眼前,娄定远愣住了:你不是逃去南方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随后他反应过来:莫不是迷途知返,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娄定远如是想,随后看向上首。 上首一人坐在胡床上,身着龟壳甲,年约三、四十岁,样貌平平,但是,他不认得此人。 这个人不是斛律光。 其人气势非同小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多年未见,阿兄别来无恙?”司马消难用鲜卑语说道,纯正的怀朔口音,娄定远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是楚国天子。”司马消难为娄定远介绍起上首之人,娄定远闻言瞳孔一缩,脑袋一片空白。 楚国天子?李、李笠?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愣愣的看着上首,司马消难随后为李笠介绍:“陛下,此为齐国临淮王,娄定远,其姑母,为武明皇后。” “喔,原来是齐国临淮王,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李笠笑道,口中说的是鲜卑语,同样是怀朔口音。 毕竟段玉英也是怀朔(镇)人。 他站起来,一脸笑意:“临淮王远道而来,不知给朕带来什么好消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章 开门,开门! 邺城南,守城兵卒看见郊外尘土大作,有大量骑兵向城池靠近。 很快,如潮的骑兵抵达城下诸门,而当中一处城门外,带队的是临淮王娄定远。 娄定远前不久从此门出城,现在返程,他高声向城头处的将领呼喊:“开门,开门!” 不喊不行,不喊就会被后边的人捅死。 娄定远没有勇气以生命为代价喊出事情真相,加上楚国国主李笠许诺保他富贵,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喊话, 他喊了一会,见城门没有动静,硬着头皮高呼起来: “寡人奉陛下之命,为咸阳王引路入城,尔等胆敢违命么!” 城头,幸灾乐祸的兵卒们,看着城下如潮骑兵,又看看几个城门守将,心中笑道:开不开门,你们看着办呗! 将领们面色平静,但心中却有些乱:碰到这种破事,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和士开严令他们闭门,未得中使之令,不得开城门。 因为咸阳王要造反,谁敢开城门,谁就是咸阳王的同党,事后,可是要全家倒霉的。 想想赵郡王去年的遭遇,许多人不敢对抗和士开,只能听从命令,闭门坚守。 现在,刚才奉命出城的临淮王回来了,带着大量兵马回来了,说奉了皇帝之命,要引咸阳王入城。 这明显不对劲,可是,对于将领们来说,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必须做选择。 楚军撤退,咸阳王率大军回京,和士开如临大敌,不仅立刻遣散了勤王诸军,还要求邺城各门紧闭。 所以,接下来要么咸阳王死,要么和士开死。 然而咸阳王此次抗命率军回京,手中有大量兵马,又肯定有不少文武官员暗中支持,所以是必胜。 看看,连临淮王都带着咸阳王的兵马入城,所以,和士开死定了! 他们没必要给一个将死之人效命! 将领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从各自眼中,看到了犹豫,以及..某种冲动。 “不许开门!不许开门!!”有人匆匆而来,一边跑一边喊,身后跟着一些随从,气势汹汹。 大伙定睛一看,却是和士开的一个干儿子带着手下跑来“督战”。 “咸阳王要谋反!”那人声嘶力竭的喊着,“谁开门,谁就是逆贼同党,要族诛!!” 和士开有很多干儿子,将士们看着这个比和士开年纪大、却做对方干儿子的小人,心中不满:呸!无耻之徒! 脸皮比城墙还厚,心比墨还黑! “不许开门,不许开门!”那人见将士们眼神有些不对,心里发虚,却硬着头皮过来,高声恐吓: “朝廷已经调集大军入京,咸阳王即将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嗤笑:“扯谈吧!有脸赶勤王将士走,还有脸再叫人回来!” 那“干儿子”闻言大怒,喊起来:“谁说的!站出来!看我...” 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因为他发现兵卒们对他怒目而视。 那几个城门守将见部下的表情以及态度,心里有了数:看来,想看和士开倒霉的人,很多嘛! 城外,骑兵们聚集在诸南门外,不住高呼“开门、开门!”,然而城头一片安静,也没有人放箭。 只有这里,那“干儿子”和随从声嘶力竭的喊着“不许开门”,周围其他将士一律沉默。 事已至此,还用犹豫么? 那几个将领,手慢慢向佩刀摸去。 。。。。。。 皇宫,强行闯宫的唐邕,被领军大将军、宜都王厍狄伏连拦在宫门处。 面对犯禁的唐邕,厍狄伏连觉得奇怪:按唐邕为人,不该有什么意图不轨的行为,那么,今日如此行事,是为了什么? “宜都王!赶紧禀报陛下,城外来的不是咸阳王,是楚军啊!!” 唐邕奋力高呼,厍狄伏连和禁军将士觉得莫名其妙。 唐邕见自己的话没人信,又猜到和士开一定撺掇皇帝封锁宫门,隔绝中外,赶紧解释: “若是咸阳王来,抗命不尊,当遣使向陛下说明要求,可并没有!” “大军渡河后北上,朝廷使者想见咸阳王而不得,请问,咸阳王都已经带着大军往京城而来,他为何拒见使者,也不派人入城,向陛下说个三言两语?” “就算他想要处置和士开,也该向陛下提出这个要求,结果呢?就这么一声不吭往邺城进军。” “满朝公卿派去劝说的人,连他一面都见不着,宜都王!你不觉得这不对劲么?” 唐邕这么一说,厍狄伏连也觉得不对劲。 他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勾心斗角的事情见多了,现在仔细一想... “宜都王!!就算不许我入宫,也要通传!请陛下赶紧调集军队应战!!” 唐邕大声呼喊,“楚军就要来了,再不应对,悔之晚矣!!” 厍狄伏连看看左右,见左右一脸惊疑不定,一咬牙,掉头往宫里跑。 不一会,他气喘吁吁跑回来,让唐邕赶紧入宫:“陛下召见,快去,快去!” 唐邕一边往里跑,一边交代:“宜都王!赶紧调集禁军护卫皇宫,能调多少人,就调多少人!!” “还有,请派人去请骠骑大将军,让骠骑大将军在宫门外等候陛下传召!!” 厍狄伏连不住点头,唐邕跌跌撞撞跟着领路宦者跑到含光殿,没见到皇帝,却见到一脸狐疑的和士开。 “回来的不是咸阳王!”唐邕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抓住和士开:“是楚军来了,还请和公立刻禀报陛下和太后,早做安排!” “安排,早做什么安排?”和士开盯着唐邕,试图从对方眼睛里看出问题。 “楚军兵临城下,邺城未必能守住,陛下要撤往晋阳,不然想走时,就走不掉了!”唐邕一脸焦虑,和士开一脸怀疑。 方才他听厍狄伏连转述了唐邕的话,心中震惊,却提防唐邕算计他:“唐公这是耸人听闻吧?南贼如何会来?” 虽然一切都是推测,但唐邕还是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他拿不出证据,也没时间和对方解释,直接发话: “和公!!!李笠若攻入邺城,其他文武尚可得活,可和公的头颅,是定然要被李笠拿来收买人心的!!” 和士开被唐邕这么一喊,愣住了,他再看看唐邕,见其一脸焦虑,不似作伪。 再想想唐邕平日不掺和争夺权柄,也不掺和宫内阴谋,和士开心跳不由得加速:“这、这,莫非南贼...” “和公!请立刻禀报陛下,早做准备,一旦楚军赚开城门....” 唐邕话还没说完,和士开反抓他的手:“道和,接下来怎么办?” 道和是唐邕的字,唐邕回答:“和公!快去带我去见陛下!” “好,好!” 和士开带着唐邕去见皇帝和太后,跑着跑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唐邕扶住。 和士开慌了,真的慌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若抵达邺城郊外的大军,不是咸阳王麾下兵马,而是楚军,那么.. 那么,前几日楚军撤离黎阳,就是一个诡计。 对方做出撤军的假象,让他们以为咸阳王在河南打了个大胜仗,于是北犯的楚军不得不撤军。 然后,楚军另一只大军,扮做咸阳王的兵马“凯旋”,往邺城而来。 对方马多,所以行军速度很快。 接着,对方故意误导他,让他以为咸阳王暗中和琅琊王勾结,意图回京后对他不利,并废立皇帝。 因为“咸阳王兵马”即将抵达邺城,他没有时间周旋,情急之下,只能撺掇皇帝立刻遣散勤王兵马,于是... 于是邺城兵力短时间内少了大半! 现在,许多人都以为咸阳王率兵入京是来对付他,所以没有戒心,京畿诸军将士甚至有好戏的心思。 而一旦楚军赚开城门,邺城就完了,皇帝被俘,文武官员.... 文武官员或许能为楚国效力,唯独他..会被李笠拿来收买人心!! 想到这里,和士开双腿发软,刚好跑到偏殿,眼见着皇帝就在面前,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宫门处,骑马赶来的骠骑大将军斛律羡,见一脸焦急的厍狄伏连跑过来,赶紧问:“厍狄兄,出了什么事?” 方才是厍狄伏连派人去请斛律羡,厍狄伏连回答:“唐道和说,城外来的不是咸阳王,是楚军!” “什么?”斛律羡闻言大惊,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一日来的疑惑,有了答案。 若城外来的不是他的兄长,而是楚军,那么一些都说得通了! “现在..快,快带我去见陛下!!”斛律羡意识到大事不好,厍狄伏连点点头:“好!” 身为领军大将军,未经许可,擅自引外臣入宫,这可是死罪,但厍狄伏连分得清轻重缓急。 他年轻时,随太原王尔朱荣南征北战,临机决断不在话下,当即带着斛律羡入宫。 昨日,斛律羡入宫请罪,将自己的印信和兵符悉数上缴,以表明心迹,所以现在他虽然有官职,却指挥不了兵马。 两人刚入宫门,就听得城南方向喊声如潮,仿佛千万人在呼喊着,两人听得这动静,面色为之一变: 城门..城门开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一章 喊啊,喊啊! 邺南城,诸门相继打开,如潮的骑兵涌入城中。 马蹄踏着青石路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们,看着繁华、热闹的大街,不由得愕然。 街道两侧,挤满了人,那是无数男女老少,挤在路边看热闹。 这些看热闹的百姓,之前就已经听到传言,所以见着大军入城,兴奋不已: 咸阳王回来了,带着大军回来了,这下,奸臣要倒霉了! 无数人以看热闹的心态聚在路边,看着入城的官军,浩浩荡荡前进。 人群中不断有欢呼声响起,议论声不绝于耳。 又有大量小贩挤在人群中,叫卖着零食,许多人挤不到前排,便爬上路边房屋墙头、树木,看着街道上疾驰而过的骑兵。 邺城民风有些特别,人们特别喜欢看热闹,所以有如此场面。 毕竟,入城的是官军嘛! 入城的楚军将士,一身齐兵打扮,身着黄色戎服,披挂扎甲、兜鍪,他们自己若不说,旁人当然以为是齐兵。 将士们见着眼前如此情景,有些回不过神,他们没想到自己入城后,居然能有“夹道欢迎”的待遇。 一张张笑脸,迎着他们,一声声听不懂的话语,化作欢呼声,向他们涌来。 百姓是这样,齐兵也是如此。 入城时,城门门洞旁的兵卒们,大大咧咧的向他们挥手致意。 他们过了城门走进城里,转身一看,只见城墙上大量兵卒靠着城垛,悠闲地看着他们。 现在,走在街道上,道路两旁又有胆大的妇女,向他们呼喊,仿佛在呼唤情郎,亦或是招揽客人。 面的如此热情的妇女,楚军将士们竟然有些羞涩,心中战意瞬间小了些。 前方道路空荡荡,他们策马疾驰在大街上,十分从容。 眼前是夹道旁观的人群,两侧是鳞次栉比的房屋,举目远眺,高大的城墙似乎颇为渺小。 邺城,好大好大.... 带兵入城的王顗,看着邺城内街景,由衷发出感慨,随后觉得胸膛有一种力量要喷涌而出,而情绪如同波涛,激荡不已。 六十多年前,他的祖父王神念是魏国臣子,后来举家南下,成了梁国人。 曾经,父亲和王家的部曲们,向他讲述过魏都洛阳有多么宏伟,也讲述过故邺城的情形。 现在...现在,他替年迈的父亲来到邺城,亲眼看到邺城的宏伟了! 邺,古来名城,东魏末年,于故城南沿扩建新城,是为邺南城,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新旧二城,形成一个“吕”字,皇宫位于南城,而权贵私第多在北城,即故城。 故城西北角,是有名的“三台”: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始建于后汉建安年间。 到了现在,三台仍在,而邺南北二城规模庞大、人口众多,一如建康那样。 现在,王顗策马疾驰在邺南城街道上,前方远处,是金碧辉煌的皇宫,两旁,是夹道欢迎的百姓。 而他以及麾下将士,其实是齐都邺城的敌人... 这种强烈的反差,将王顗的情绪推到高峰,手微微颤抖,呼吸愈发急促。 皇帝一番谋划之后,北伐将士兵不血刃,轻而易举进入敌国国都,而城中守军和百姓,还对自己夹道欢迎... 皇帝真乃神人也!! 王顗由衷赞叹,对己方的奇谋妙计感慨不已。 数日前,楚军在黄河南岸边上,全歼齐国咸阳王斛律光麾下大军。 然后,皇帝李笠立刻做了决定,用缴获的马匹和衣甲旗号,将楚军伪装成齐军,于是“班师回朝”。 一番布置之后,“班师回朝”的楚军,轻而易举赚开邺城城门,现在从容入城。 作为入城先锋之一的王顗,看着眼前等同于不设防的邺城街道,眼眶有些发热。 虽然,十几年前,当时还是梁将的李笠,已经实现了南朝两百多年来从未有人实现的“入邺”壮举。 但当时的入邺,其实是偷袭,兵马入城后,短暂逗留片刻便撤退。 而这次,南军是真正的入邺,当然,主帅依旧是李笠,但是,能作为见证者,率军进入邺城,如此荣耀让王顗激动不已。 前方道路上,忽然有大量兵马赶来,杀气腾腾,队伍里的兵卒不住高呼,似乎有些气急败坏。 王顗将思绪收回来,看着前方赶来的齐军,明白对方终于反应过来了。 但是,已经晚了!!! 入城的“齐军”(楚军),虽然穿着齐军服色,但都在左右胳膊上戴着红色袖套以作区别,王顗拔出佩刀,向前一指,呼喊起来: “全军突击,向皇宫突击!!” 号角声起,楚军将士驾驭坐骑,向着前方进攻。 道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见状惊呆了:怎么回事? 然后不住后退,远离两军相接的街道,又远远的看着,探头探脑,愈发兴奋起来: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咸阳王的兵,和奸臣的兵,打起来了!! 大伙聚在路边看热闹,而看热闹的地点不止一处。 另一条街道上,杜龛率领的“齐军”,也遇到当头冲来的齐军,他立刻指挥部下进攻,但是,那些在附近看热闹的百姓,真是让他觉得碍事。 他本想让人喊话,表明己方身份,以便吓退这帮胆大包天的百姓。 不过,看着这些冒着危险看热闹的人们,杜龛忽然想起皇帝的交代: “听说邺城百姓喜欢看热闹,那么,我军可以浑水摸鱼呀...” “让百姓以为是咸阳王兵马和奸臣爪牙厮杀,那么百姓搞不好还要在一旁叫好,而齐军就算怎么喊,短时间内也没有用。” 杜龛让会说邺城话的将士高声呼喊,喊的是“咸阳王率军诛杀奸臣,奸臣爪牙人人得而诛之。” 果不其然,有气血方刚的青少年听了喊话,便捡起石头,对那些迎面冲来的齐军扔去。 这种事只要有人带头,响应者便越来越多,许多人捡起各种杂物,扔向对面的“奸臣鹰犬”。 此情此景,让杜龛有些错愕:果然陛下说得没错! 明明我们才是入城的敌人,结果入了城,得了百姓夹道欢迎,和齐军交锋,百姓还帮忙扔石头... 陛下果然狡诈..果然厉害啊! “冲、冲!!去武库,去武库!!”杜龛喊起来,指挥部下向武库进攻。 战前,皇帝做了周密安排,即便无法赚开城门,也有办法破门而入,现在既然大伙顺利入城,那么诸军各自分工,承担不同的职责。 譬如夺门、守门的,直扑皇宫的,控制武库的,抢占太仓粮库的。 而率军进攻皇宫、立最大功劳的机会,只有两个,皇帝将一个给了侄儿李昕,另一个给了王顗。 杜龛有些失落,不过,他不会和妻兄王顗争。 毕竟,皇帝是看在王僧辩的面上,才给王顗这个机会。 不过,皇帝如此能征善战,楚国统一天下不是梦想,所以,将领们接下来立功的机会大把。 杜龛和参战诸将,对皇帝的安排没有丝毫异议,现在赚开城门入了城,就抖起精神,执行自己必须完成的任务。 挡在街道上的齐军,没想到居然会遭到百姓的袭击,虽然不断的呼喊,说是“南贼来了”,但无济于事。 “腹背受敌”之下,他们很快溃散。 各支入城“齐军”,在向导的引领下,快速向各自目标前进。 忽然,城中各处鼓楼上鼓声大作,号角齐鸣,皇宫方向甚至冒起烽烟。 百姓们见着如此阵势,愈发激动起来:哟!奸臣负隅顽抗,这下,热闹更大了! 那些溃败齐兵的呼喊,他们听见了,听得很清楚,却不以为意,反倒幸灾乐祸: “喊啊,喊啊!咸阳王来杀奸臣了,奸臣就要完了!” 策马入城的李笠,看到了皇宫方向冒起的烽烟,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告警鼓声、号角声,虽然心中激动,但面色平静。 他看着那些主动放下兵器的守城齐兵,看着这些人一脸淡定的排队接受处置,又看看似曾相识的邺街景。 其实并不是,当年他是从邺南城的东面入城,并未来到这里。 再看向一起骑马入城的儿子李时、李旸,李笠交代:“仔细感受一下,征服敌国国都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年轻的李时、李旸,如其他将士一般披坚执锐,此刻十分激动,话都说不出来,用力点头。 齐国国都哎!古来名城哎!就这么开门了,官军一个人都没杀,大摇大摆入城了哎! 父亲可真厉害!! 李笠不知道儿子此时心中具体所想,但知道儿子们肯定很激动,他再次看往皇宫方向,听着愈发激烈的鼓声、号角声,微微一笑。 明明是强盗绑架过路女子劫财劫色,路人却以为是夫妻吵架,于是置之不理,或者看热闹。 看着“丈夫”把“妻子”塞进车里,然后开车离去,听着那可怜的妻子奋力呼喊着“救命”,但路人却不以为意。 想到这里,他笑意愈浓。 喊啊,喊啊!你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二章 狼奔豕突 惊雷接连炸响,震动天地,皇宫四周冒起几柱浓烟,又有喊声此起彼伏。 浓烟之中,云龙门已经倒塌,残垣断壁里,夹杂着不少残肢断臂,又有只剩半条命的禁军兵卒,倒在废墟里呻吟 如此情景,让后续赶到的禁军将士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没想到不速之客竟然会妖术,直接把宫门用天雷给轰塌了。 云龙门上的禁军兵卒伤亡惨重,内侧有大量禁军兵卒涌向破口,想要抵挡冲进来的不速之客。 然而不速之客投掷出大量火油瓶,点起一朵朵火焰花。 火光中,本就被惊雷弄得心惊胆战的禁军兵卒很快溃散,退守阊阖门。 破云龙门而入的楚军将士,如同发狂野猪,不断“拱”破障碍,嚎叫着追逐目标。 阊阖门刚关起来没多久,被“惊雷”击中,两扇厚重的大门在火光和浓烟里碎裂。 “破门”而入的楚军将士,呼喊着冲向齐国禁军兵卒,双方爆发白刃战,但很快便分出胜负: 齐国禁军已经无力抵御不速之客,一触即溃。 楚军将士追杀着溃兵,追着追着,他们的双眼,被眼前富丽堂皇的一座宫殿所震撼。 这宫殿,是坐北朝南、正对阊阖门的皇宫大殿——太极殿。 建康台城里也有太极殿,但“太极殿”并不是某地某个宫殿的特定称呼,自曹魏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宫正殿,都称为太极殿。 现在,楚军将士所见的太极殿,气势磅礴,顶上的瓦片,反射着阳光,光耀夺目,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 仿佛一条巨龙盘在殿上,全身鳞片在阳光下闪烁,气势十足。 檐下,又用五颜六色的绸缎点缀,看上去花团锦簇,如同盘龙身下的五彩云朵,看得楚军将士们眼睛有些花。 而大殿正面,一根根大柱子,看上去就有数十根之多。 大殿台基高约一丈,看上去一片洁白,仿佛宫殿是建在玉石之上,而大殿的门楣、窗框,闪烁着耀眼的黄白光芒。 走近了仔细一看,感觉这是直接把金银镶在门楣、窗框上! 而殿前台阶石面,浮现着“千秋万岁”字样,再看色泽,如玉石一般,一看就知道很值钱! 微风吹来,吹散了硝烟和血腥味,楚军将士们随后闻到阵阵香味。 那香味沁人心脾,闻了之后,只觉神清气爽,却是从太极殿方向传来。 有人仔细嗅了嗅,目光一凝,又看看眼前的太极殿,脱口而出:“是,是沉香木,这大殿的木料,一定用了好多沉香木!!” 沉香木是什么木料?许多人不明白,也听不懂,毕竟平日里连香药也不舍得买多少。 那人激动地喊起来:“沉香木!是名贵的沉香木!富贵人家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沉香木!” “一截沉香木,人这般高的,能顶...能顶十几户人家的家财!” 这么一说,其他人大概明白了:反正这木料很值钱就对了!! 不不不,整座大殿,各种用料,都很值钱! 刺耳的哨声响起,让看着太极殿发蒙的楚兵回过神,他们仔细一看,原来是军士们吹哨,提醒大伙此刻还在打仗。 “快!往北面去,过了北面朱华门,就是齐主的寝宫昭阳殿!” “陛下有令,捉到齐国国主者,能封国公的啊!!!” 军士们声嘶力竭的喊着,按照战前布置,要求兵卒们再接再厉,活捉齐国国主。 他们这么一喊,让兵卒们回过神来,斗志瞬间复燃,迈开脚步,向太极殿后侧冲去。 太极殿有东西二堂,二堂和太极殿之间,均有廊道通往北面,楚军左右分兵,绕过太极殿,向北面扑去。 冲着冲着,忽然前方尖叫连连,宫殿之间、光影交错之际,许多漂亮的“蝴蝶”翩翩起舞。 楚军将士还以为是敌人,正要迎战,待得看清楚之后,呼吸急促起来: 大量穿着长裙的女子,在宫殿之间跌跌撞撞的跑着,那曼妙的身影,那柔弱的动作,如同一朵朵绽开的鲜花,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摘。 女、女人!! 是女人!!!好多年轻女人啊!!!! 许多楚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脖子和面颊发红,看着这些花容失色的宫女们,只觉口干舌燥。 又见地上散落着大量绫罗绸缎,还有金灿灿、白闪闪的金银珠宝,他们的眼睛已经挪不开,脚步也迈不开。 女人!金银珠宝!老子拼死拼活打仗,在战场上玩命,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远处,半掩的朱华门后有大量禁军兵卒聚集,他们手中拿着强弓硬弩,以及各类兵器,默默等着主将发令。 主将是领军大将军厍狄伏连,他攀在墙头,看着外面冲过来的楚兵,以及自己故意赶过去的大量宫女,还有故意洒落在地面的金银珠宝,心中默念: 快,快抢! 只要你们抢女人、抢金银珠宝,现场必然大乱... 厍狄伏连心中焦急,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多和齐军缠斗一会,以便给皇帝撤退争取时间。 方才,亏得唐邕来告急,皇帝、太后有了些许时间做准备,所以现在已经撤离,但是为防楚军追击,需要有人断后。 厍狄伏连主动要求断后,率领部分禁军守着皇宫,尽可能拖延时间,让更多的楚军以为皇帝在宫里,不断集结兵力攻打。 但是,对方的攻势太猛,如同发狂的野猪,各门禁军根本就挡不住。 所以厍狄伏连急中生智,在这里摆下“美女金银阵”,要让楚军大乱。 现在,这帮凶神恶煞的楚兵,见了宫女、金银珠宝后,如同发情的牝马般,即将扑向扭扭捏捏的牝马... 却听得刺耳的哨声响起,此起彼伏,已经开始骚动的楚兵,又开始变得“有序”,无视地上散落的珠宝,以及哭喊的宫女,保持队形,往朱华门而来。 厍狄伏连见状只觉难以置信:怎么会,怎么会!!! 他在战场上学了许多招数,譬如兵败时,故意在地上散落钱粮布帛,引得追兵争夺。 追兵们只顾争夺钱财,阵型瞬间大乱,己方再反击,便可反败为胜。 这招数屡试不鲜,厍狄伏连在战场上使出来时,从未失手。 结果,现在,楚军似乎有大量随军监军,监督将士作战,导致这一招失效了。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厍狄伏连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东北方向东阁附近,冒起一阵浓烟。 那个方向,也失守了。 东阁位于昭阳殿东面,相互间有长廊相连。 敌军攻入东阁,就能从东面进入昭阳殿,而他们现在守着的朱华门,在昭阳殿南面,现在,守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厍狄伏连看着朱华门外越来越近的楚兵,听着四周传来的呼喊声、哭喊声、厮杀声,再看看已经是一脸惊恐的部下们,只觉脑袋发胀。 皇宫守不住了!留下来,只会让将士们白白流血! 他很快做了决定:“撤,撤!” 。。。。。。 邺城西北,大量骑兵护送着几辆马车出城,然后向西北方向漳水桥疾驰而去。 他们如同伤痕累累的野猪,在旷野里奋力向前奔跑。 西边,绕城而来的楚军骑兵,如同见了羊的狼群,嗷嗷叫着扑向前。 护卫车辆的齐军骑兵,很快作出应对:大部分人转向、拦截追兵,少部分人护送马车继续前进。 如此安排,是因为断后的人少了,等于没有。 追击的楚军骑兵,断后的齐军骑兵,很快便撞在一起,人仰马翻,血花飞溅。 楚军骑兵判断这出逃的车队之中必然有齐国国主,所以奋力进攻。 而断后的齐军骑兵则竭尽全力拦截,现场尘土大作,人、马的身影在一片灰蒙蒙中若隐若现,一时间敌我难分。 缠斗中,不断有马倒地,不断有人坠马。 坠马后还能站起来的人,相互间又搏斗起来。 有骑兵冲出去,追逐那快速移动的车队,又有骑兵追出来,追逐那些追逐车队的骑兵。 南面,尘土大作,又有楚军骑兵追来。 这支骑兵的主将是行军都督侯安都,他远远见着有车队在骑兵护卫下过了漳水,往西疾驰,于是立刻带着部下转向西。 他不管前方漳水河段是深是浅,河面冰层厚不厚,直接策马跳入河中,强行横渡。 如今是一月,降雨偏少,积雪尚未消融,所以各地河水水位下降,漳水也不例外,侯安都骑马跳入河中,冰层碎裂,而河水只是没到他的膝盖位置。 冰凉刺骨的河水,并未让侯安都感到冷,相反,他看着前方夺路狂奔的车队,热血沸腾。 说不得,这车队里就有齐国国主!! 虽然陛下临战前强调过,若齐主出逃,不需要穷追不舍,对方跑去晋阳,倒是可以避免周国趁火打劫占了晋阳。 但是,皇帝也向他讲清楚了:若拦截出逃人员的时候,抓住了齐国国主,那就是天意。 所以,奉命在城外游弋的侯安都想立第一大功,既然眼前这车队极有可能是齐主车驾,那么,他就一定要奋力追击。 数百骑兵涉水过河,上岸后不顾风吹,驾驭坐骑拼命提速,如同狼群一般,向猎物发动最后的冲刺。 他们是狼群,逃跑的车队是野猪,双方距离快速接近。 车队眼见着跑不掉,护卫的少量骑兵转向,如同扑火飞蛾,冲向这支突然横着冲来的敌人。 英勇的护卫们,很快消失在冲锋的楚军骑兵群中,侯安都兴奋地指挥部下左右包抄,向那仓皇逃跑的马车逼近。 他们很快追上了马车,先是左右跟着,呵斥车夫停车。 待得这几辆车缓缓停下,楚军骑兵随后围了上去。 侯安都兴奋不已,用临时学的“邺城话”喊起来:“车上何人,赶紧下车,投降不杀!!” 其他将士一脸兴奋的看着这几辆马车,心跳得厉害:一定要是齐国国主啊,真要是被我们抓住了,这可是大功一件! 喊了几声,车夫们都已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但车中没有一丝动静。 侯安都等了一会,各马车还是没有动静,他让人上前,尽可能“有礼”的掀开各车车门门帘。 结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侯安都大惊,然后觉得不妙:糟了,这是声东击西! “都督,都督快看。”部下喊起来,一脸焦急的指着东北方向。 侯安都定睛一看,却见邺城北郊尘土大作,有大量骑兵护送着几辆马车出城,往北而去。 这下,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中了齐军声东击西之计。 “追,追!!”侯安都气急,喊起来,楚军将士立刻调转马头,往东北而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三章 狼奔豕突(续) 邺城中部,通连南北城的雍阳门、广阳门、凤阳门处,齐兵和楚兵爆发激战,又有大量僮仆自北城沿街道赶来助战。 邺北城为权贵聚居之处,各家都有大量僮仆、部曲,如今多家权贵得知楚军赚开城门入了南城,立刻派人赶往雍阳门、广阳门、凤阳门助战。 只要能守住三门,把城门死死关上,他们就能挡住自城南而来的楚军。 然后,以邺北城为依托,对攻入邺南城的楚军发动反击,毕竟,邺南城有大量百姓和不少驻军,反败为胜不是不可能。 雷鸣声起,雍阳门、凤阳门再次冒起浓烟,而居中的广阳门随后第三次炸响惊雷。 火光和浓烟之中,齐兵溃败,楚兵再次突破拦截,冲入北城。 前来助战的僮仆们伤亡惨重,他们手中拿着刀、棍以及弓箭,却无铠甲。 后续赶来的僮仆们,见披坚执锐的楚军嚎叫着突进,而官军溃败,倒卷过来,于是心中战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终,掉头就跑。 溃散的人们,如同瀑布倾泻之水,沿着街道往北席卷。 汹涌的人群之中,却有数十骑“逆流而上”,疾驰在街道当中,破开人群,迎面冲向追杀而来的楚兵。 开路的十余骑,不避矛、槊,连人带马直接撞入楚兵之中,用人仰马翻的代价,将楚兵的追击势头直接打断。 后续冲来的骑兵,沿着那十余骑撞开的血路,奋力冲入楚兵群中,狼奔豕突。 他们的速度已经冲起来,在并不算宽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势不可挡,虽然不时有马被绊倒,不时有人坠马,但这些骑兵依旧奋勇向前冲。 队伍中间,一个策马疾驰的大胖子,看着前城门楼后冒起的浓烟,心中愤怒:皇宫失守了! 南贼竟然如此猖狂! 他是安德王高延宗,今日闲来无事,在王府箭堂射箭,忽得唐邕派人来通报,说楚军扮做咸阳王大军,要入城。 高延宗得知后觉得难以置信,正惊疑不定之际,宫里来人,也说楚军入城了。 他闻言大惊,刚点起部曲、僮仆,楚军就已经攻入南城。 很快,城中大乱,不时有雷声传来,而皇帝、太后在禁军的护卫下,过了广阳门,入北城。 雍阳门、广阳门、凤阳门很快失守,北城里临时聚集起来的宗室、文武官员们急得手足无措。 有人主张死守北城,有人想让皇帝、太后带着主要官员“暂避锋芒”,却没人敢说出来,因为皇帝撤退、城内诸军无首,很可能会导致邺城沦陷。 这责任谁也扛不起。 是唐邕当机立断,让禁军护送皇帝、太后、宗室以及大臣们立刻出城避难,并安排将领留下来守北城。 高延宗不愿意撤,主动请缨留下,组织军民抵御楚军的进攻。 现在,高延宗看着浓烟滚滚的南城方向,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喊声、厮杀声,心里没有害怕,只有愈发灼热的战意。 他的兄长高长恭,已经在黎阳阵亡,而楚军扮做咸阳王的兵马入城,想来咸阳王已然不妙。 值此家国危急存亡之际,高延宗不愿意做个只会逃的懦夫,邺城如果失守,一切都完了。 皇帝可以出城避难,他却不可以,因为高家子孙必须有人留下来,组织邺城军民抵御楚军的进攻。 双眼渐渐发红的高延宗,决意率军冲入南城,将溃散的将士聚拢起来,趁着入城楚军立足未稳,将对方赶出去。 他率部冲破楚军拦截,直入浓烟滚滚的广阳门,穿门而过,冲到邺南城的街道上。 街道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尸体,大量楚兵自南向北而来,高延宗手握马槊,咆哮起来:“杀,杀!!” 他虽然身材肥硕,但骑在马上却很灵活,双臂粗硕有力,长长的马槊握在手里,能如同玩耍一根细竹竿般随心所欲。 很快,他率部突破了楚兵的拦截,沿着街道向南疾驰,一边冲,一边命人大喊:“安德王奉命平乱,诸军聚来!” 呼喊声如同春雷,让那些溃散的齐兵又有了主心骨,纷纷往喊声传来的方向靠近。 不一会,有一道火光,向高延宗队伍迎面而来。 那是一把偃月刀,被人倒拖在地上快速前进,刀刃和青石路面不断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迸发出耀眼的火星。 火星不断闪烁,化作一道明亮的轨迹,沿着路面,向前方疾驰而来的骑兵接近。 偃月刀的主人,是策马疾驰在街道上的萧摩诃,他倒拖偃月刀,一人一马,迎向呼啸而来的敌军骑兵。 他有骑兵跟随,数量不少,但落在身后十余步外。 但萧摩诃不在乎,为了应对街道骑战,他特地提着偃月刀出击,已然砍翻不少困兽斗的齐军骑兵。 现在,面对狭窄街道上狼奔豕突的敌军骑兵,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足够应付了。 双方的距离快速缩短,萧摩诃拖着偃月刀冲锋,侧身让过当面刺来一槊,将手中偃月刀以“月牙天冲”招式抡起。 火光消失,寒光乍现,当面人、马化作四截。 随后寒光盘绕,激起腥风血雨,萧摩诃驾驭着胯下白马,如同划破天际的流星,撞散前方乌云。 高延宗看见前方一骑突入,势不可挡,己方骑兵如同土鸡瓦狗,根本抵挡不住。 眼见着敌骑即将撞到面前,他大喝一声,挺起长槊,对准对方胸膛,不避不躲。 要以两败俱伤之势,和对方搏命:看你的长柄刀长,还是我的槊长! 果然,对方胆怯了,用刀一拨,拨开他的长槊。 高延宗策马去撞,要用擦碰把对方撞得马失前蹄,未曾料那拨开自己长矛的长柄刀,竟然顺势向后拖,然后向下划,直接划中他坐骑的前腿。 高延宗只觉坐骑猛地前倾,然后一顿,接着,自己向前飞了起来。 飞在空中,双臂舒张,宛若大鹏展翅。 那一瞬间,他想起自己当年和二叔高洋的对话: “你想封什么王?” “侄儿要封冲天王!” “嚯,冲天这名号,好像不是郡名啊。” “侄儿要像大雕一般,一飞冲天!” 高延宗坠下,头先着地,只觉脖子一麻,再无知觉。 。。。。。。。 邺城南,太庙,故地重游的李笠,将这里变成了“临时指挥部”,也就是行辕,现场指挥各部作战。 太庙主殿顶,已经搭起了一个架子,上面守着几个哨兵,用千里镜观察四周情况。 或者挂上不同的信号旗,让各城门哨兵看到,以此传递消息。 并对各城门门楼处挂出的信号旗进行观察,把信号旗展示的内容记下来,上报。 李笠根据这些消息,以及各部兵马传来的信息,掌握邺城形势,居中调度指挥,并在邺城平面图上插小旗。 李旸作为助手,给父亲帮忙,他见代表邺城诸门的位置都插上了小绿旗,问:“这就成了关门打狗之势了吧?” “对,关门打狗。”李笠点点头,指着平面图:“邺南城,东、南、西共有十一个城门。” “邺北城,东、西、北共有四个城门,加上南北二城之间共用的三门,如今,官军全都控制住了。” 李旸觉得有些可惜:“可惜,齐主跑了,跑得好快。” 这是刚才收到的消息,李笠不以为然:“无妨,本来我军的邺城攻略,就没考虑能抓住齐主,眼下最重要的,是控制邺城。” “现在,我军不仅关门打狗,还把南北二城切割开来,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李旸回答:“北城多为权贵、高官住处,家中僮仆、部曲众多,把他们关在北城,南城就好处置。” 但有一点想不明白:“可南城有四百余坊,数十万人军民,万一....” “兵无将而不动,蛇无头而不行。”李笠回答,教儿子做事:“只要确保各坊百姓无人组织,那就不要紧。” “但是,又要维持秩序,也就是安民,所以,要做的事情有这些...” 入邺城后,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第一,控制城门,并控制城中各要害“部门”,譬如皇宫、中枢各省官署、武库、军营、太仓,以瘫痪齐国中枢。 第二,控制司州牧廨(邺城为齐国司州州治所在),以及各级公廨,控制官吏,以兵卒监督,使其维持城内正常秩序。 第三,禁止百姓随意走动,必须留在各自居住的坊内,然后分派兵马驻守主要街道、路口,监督坊主管理居民。 第四,无论昼夜,派出军队维持秩序,不许烧杀抢掠,尽可能维持城内治安。 第五,将城中主要文武官员“请出来”,集中看管,不让这些人有自由活动的机会。 现在,这五条要么已经完成,要么正在完成,李笠根据收集到的消息判断,邺城已经在楚军的控制之下。 但是,许多百姓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以为是咸阳王的兵马入城清算奸臣和士开的爪牙。 所以,楚军现在还能糊弄一下,到了明天,邺城百姓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晚了。 李笠见儿子听懂了,问:“你可知道,为何父亲入了城,不入皇宫,而是将这太庙设为行辕?” 李旸瞥了一眼父亲,回答:“父亲是怕惹人闲话,说刚入城就去皇宫,是...是贪图美色...是淫贼...” “呃...这顾虑,也没错了...”李笠觉得有些尴尬,儿子的关注点果然不同,解释:“其实这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父亲要以身作则。” “以身作则?”李旸有些疑惑,李笠补充:“对,父亲要求官军将士入城后,不得烧杀抢掠,不得抢掠钱财、女人,那么,父亲也要做个好榜样。” “若父亲入了城,马上就跑去皇宫,还在那里过夜,就算什么坏事也没做,可将士们会怎么想?” “我军入了城,不代表能站稳脚跟,所以不能松懈,若身为主帅都一副松懈的模样,如何能让将士们抖起精神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四章 名单 夜,喧嚣了一日的邺城,渐渐安静下来,但依旧躁动不已。 白日看够热闹的百姓,此刻待在家中,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心中渐渐不安。 许多人一开始都认为,入城的是咸阳王的兵马,目的是要剪除奸臣爪牙。 但是,随后邺城里发生的动静,让人们觉得情况似乎不对,尤其皇宫那里的动静,看上去更像是... 是什么? 宫变?还是其他? 人们不敢想下去,或者不愿意想下去。 反正入城的兵马,没有骚扰百姓,这对于大多平民而言,就是最大的安心。 至于白天城中各军营发出的喧嚣声,以及不时在城中炸响的惊雷,虽然让人不安,但和平民们没有太多关系。 天黑之后,宵禁照常开始,街道上多了许多兵,却只是巡逻,或者驻守主要路口,没有交战行为。 各坊坊主,因为得了官府通知,紧闭各坊坊门,并让居民们安分些。 对于各坊居民而言,老调重弹的“莫要犯宵禁,否则后果自负”,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宵禁开始之前的某些传言,还是让许多人不安:据说今日入城的不是咸阳王兵马,而是南贼。 这个传言让人震惊,但似乎又有些道理,听到传言的人,虽然惊疑不定,却无法做什么。 只能在家默默等着,等次日看看情况如何。 南城,充做行辕的太庙内,一处厢房里,祖珽拿着份长长的名单,就着油灯灯光,逐一进行勾选。 这名单,是从尚书省拿来的,上面有各部、曹文武官员的名讳,即官员名录。 现在,入城的楚军,已经初步将尚书省、各部曹的主要官员,“请”到别处暂居。 又将京畿诸军的主要将领,能抓的尽可能抓,并将兵卒们缴械,看管起来。 过了今晚,明日继续把“漏网之鱼”抓起来,然后,就到了祖珽大展身手的时候:从齐国官吏中,选出一些人来,维持邺城的秩序。 邺城居民数十万,偌大城池不能没有秩序,然而入城的楚军短时间内无法全面接管这座大城,所以,需要利用现有官吏,维持基本的秩序。 那么,哪些官吏可用,就由祖珽和司马消难来负责甄选。 祖珽负责甄选文官,司马消难和临阵倒戈的娄定远负责挑选武官,并尽可能安抚城中官宦。 皇帝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至少要在一个月时间内,确保邺城秩序不乱。 但对于祖珽而言,他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给皇帝干脏活:浑水摸鱼。 浑水摸鱼,就是趁现在一片动荡,干掉某些人物,免得日后麻烦。 这些特定人物,名声大,亲朋好友众多,但未必愿意为楚国效力,或者需要花大价钱来笼络,但皇帝觉得不值。 这些人物若任用,很难用好;若不任用,又会显得皇帝没有容人之量。 那么,不如... 当然,这种事,皇帝是“不知情”的。 完全是他祖珽因为个人恩怨,利用皇帝对齐国事务不了解,以及对他的信任,挟私报复。 所以,皇帝允许他“适当”挟私报复,但他也得给皇帝干脏活。 如此“福利”,司马消难也有,毕竟司马消难当年是因为得罪了一些人,进而触怒皇帝而倒了霉,不得不南逃。 他们两个给皇帝干脏活,风险不是没有,事后少不得要适当倒霉,替皇帝吸引怒火。 不过祖珽不在乎,他认为大丈夫在世,当快意恩仇。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就着灯光,拿出自己前两年就精心准备好的名单,提笔在上面勾起来,口中哼哼着: “你看这名单长又长,长又长....” 。。。。。。 皇宫,动火通明的五楼门处,北面空地上,身着戎服的几个楚国宦者,对一群唯唯诺诺的齐国内侍、宫女们训话。 这几个身着戎服的宦者,以及其他二十几个同伴,经过“严格培训”,能说鲜卑语和邺城话。 此时以“上级”的身份,对这些齐国内侍、宫女进行安排。 并按照名单逐一点明,核实人数。 这一番安排的目的,是要确保后宫的秩序不乱,免得出什么事。 楚军攻入皇宫,齐主出逃,但一同出逃的只有太后、皇后以及少数妃嫔,其余后宫妃嫔以及不少内命妇,被楚军堵在宫里。 随军而来的楚国宦者,负责管理后宫,以及接管皇宫众多事宜,至于这些妃嫔、内命妇如何处置,当然要等皇帝来决定。 在那之前,这些人,不能被别人打扰。 五楼门上,一脸郁闷的李时看着南面远处的昭阳殿,心中无奈:怎么是我来这里镇守了呢? 这不是容易让人误会么? 昭阳殿是齐国国主寝殿,其北有长长的通道,名为永巷,永巷北端大门为五楼门,过了五楼门,就是后宫嫔妃的居住地——后宫。 所以,五楼门算是后宫的正门,李时现在负责守门,觉得无奈:怎么是我来这里镇守了呢? 守武库也行啊.... 想到这里,李时耳边回荡着父亲的交代:“你未成年,未成婚,守后宫最合适了。” “反正具体事务由那些内侍负责,你就当个门将,守住五楼门即可。” “你堂兄三十好几了,守那里才会招闲话...再说他要管着整个宫城,后宫这边,你帮着看好就行...” 李时想到这里,挠挠头。 他想带兵打仗、建功立业,而不是在这里守女人。 或者,好歹去守... 李时看向西南方向,看着一处灯火通明的殿阁:守麟趾阁也不错啊,有好多书看... 麟趾阁,一群吏员小心翼翼的提着灯笼,仔细检查各处房间、院落,并将存着大量书籍的房间锁起来,贴上封条。 这里有大量藏书,一旦失火可不得了,楚军攻入皇宫后,专门派人守着这里,防的就是意外。 现在,随军而来的吏员负责值夜,并弄来大量器具盛水,确保一旦失火,能马上救火。 一处未上锁的房间里,楚国中书侍郎颜之推,以及文渊阁学士明克让,手提灯笼,看着房中的大量藏书,喜形于色。 如同两只掉进米缸的老鼠,眼睛放光。 这是齐国皇室的藏书,当中有许多古籍、珍本,以及在南方很少能凑齐全的书籍。 除此之外,还有东魏、齐国年间出现的大量文学著作,其中不少他们只闻其名,未见其详。 譬如,颇有争议的史书《魏书》。 《魏书》共一百二十四卷,记载的是元魏的国史,是十余年前,齐国著作郎魏收等人奉命编撰。 《魏书》编撰的时候,参考了魏时诸帝的起居注,以及魏时邓渊所撰《代记》、崔浩所撰《国书》。 《魏书》撰成,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许多士族子弟看过之后,认为《魏书》“遗其家世职位”,或者,自家祖上辉煌的仕宦历程未见记载。 又有人认为《魏书》记事“妄有非毁”,一时间闹得舆论哗然,各方对《魏书》褒贬不一。 颜之推和明克让,早就想好好读一读这部著作,奈何弄不到“全套”,现在,可不一样了。 他们随军北伐,皇帝交予一项重任,就是入邺之后,一定要保护好各类书籍、典章、档案。 否则,一旦大量书籍毁于战火,恐怕就此消失于世。 现在,楚军拿下皇宫,除了几个宫门损坏,其他建筑大体完好。 虽然有纵火,但未波及宫殿。 颜之推和明克让入宫后,发现官军军纪不错,既没有哄抢财物,也没有抢夺宫女,各宫殿未遭哄抢。 一切都井井有条。 房门上锁,并贴上封条,颜之推看着夜幕下的皇宫,听着城中时不时响起的动静,对接下来的局势颇为期待。 之后数日,只要官军能稳住邺城局势,击退齐军的反扑,等到后续援军抵达,那局势就真的稳了。 接下来,就是河北各地,一旦楚国真的拿下了河北并进行有效治理,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六章 应对(续) 冀州州治信都,冀州刺史、任城王高湝,在州廨听事召集文武官员议事。 前不久,邺城遇袭,皇帝撤往晋阳,随后邺城沦陷。 消息传来,冀州震动。 但随之而来的坏消息不止一个:先前南撤的北侵楚军,已经卷土重来。 黎阳那边告急,据说楚军再度从南岸白马津过河,攻打黎阳城。 而下游地区,楚军又从碻磝过河,抵达北岸,径直往冀州而来。 其前锋骑兵已达清河,距离信都不远了。 其实,楚军于碻磝渡河之后,距离信都的最短距离也就二百余里,骑兵两日便到,所以,信都局势急转直下。 那么,到底要不要遵从皇帝的旨意,发兵去救邺城呢? 高湝想去,但文武官员意见相左,让他有些头疼。 主张去救邺城的人,认为楚军刚刚占领国都,根基不稳,邺城居民数十万,定然会积聚力量反击。 只要有勤王兵马抵达,来个里应外合,楚军就只能弃城。 所以冀州出兵一定要快,若时间拖久了,楚军后援抵达,想要收复邺城,只会越来越难。 至于信都,只要军民闭门不出、坚守城池,等到其他地方兵马赶来,楚军必然知难而退。 反对出兵邺城的人,认为冀州之前去邺城勤王的兵马,在归途中遇袭、伤亡惨重,如今又有楚军直奔信都而来,若冀州再分兵去救邺城,信都就危险了。 因为前一拨派出去的兵马伤亡惨重,现在冀州军中多为州郡兵,让他们丢下自己的亲人不管,跑去敌军更多的邺城打仗,搞不好半路上就会哗变。 而且,邺城以北的滏阳已经失守,官军想要收复邺城,得先收复滏阳,这不是单靠冀州军就能办得到的事情,得等其他各州兵马聚集,一起作战。 于是,所谓的“收复邺城要尽快出兵”,其实根本就没有效果,即便冀州这里急着派兵去邺城,可别处州郡快不起来,也没用。 况且,黎阳沦陷已成定局,届时大量楚军北上,冀州兵马恐怕在半路上就要被拦截,进退两难之际,又如何打得过? 眼下,就只能坚守信都,等待各地援军过来,再做打算。 高湝见两拨人挣来吵去,只觉头疼,他个人认为,应该先救邺城。 至于信都,即便被楚军占领,但只要朝廷收复邺城,楚军必然无法在河北长期立足,迟早要撤,届时信都就收复了。 可楚军一旦在邺城站稳脚跟,就能从容对河北全境进行攻击,并监视太行山各径的东面出口。 若如此,太行山以西、晋阳那边的兵马想要增援河北地区,就会变得困难,沿着各径翻越太行山东进的军队,很容易被堵住。 然而,他想优先去收复邺城,可冀州的许多人,希望冀州军优先保信都。 他手上能调集的兵马,目前大半是冀州本地人。 所以,真要强行出兵,搞不好半路上就会出事。 议事议了半个多时辰,议不出个头绪,高湝正头疼间,有消息传来:城外出现敌军骑兵,数量不多,应该是斥候。 “来得这么快!”高湝不再犹豫,立刻下令:“关闭城门,全城备战!” “马上派人到周边郡县告急,派人去幽州告急!” 敌人来了,这倒好,不用想那么多,先守住信都再说。 全城军民闭门坚守,不和敌军决战,直到各地援军抵达。 。。。。。。 夜,信都东南郊外,楚军临时营地,行军总督梁淼看着案上一张舆图,琢磨着战局。 他率军渡河,再度进入河北地区,直奔冀州州治信都而去,信都守军果然闭门不出,避免出战,以此拖延时间。 说实话,他和部下目前还真是拿信都城没办法,毕竟长途奔袭,携带不了太多大威力的攻城器械。 所以,对方既然要当缩头乌龟,他正好趁机按计划行事。 梁淼作为行军总督,麾下有数个行军都督,他亲自带兵跑来信都郊外,一是寻机决战、歼灭敌军的野战力量,若冀州军坚守不出,他就把对方“钉”在城里。 第二,创造条件,让各行军都督可以从容对河北南部地区进行“定点清除”。 将大部分坞堡、堡寨都拔掉,将这些地盘上的地头蛇们抽筋扒皮,顺便获取存粮,以资军需。 想到这里,梁淼两眼闪烁着寒光。 陛下说得对,官军北伐,去掉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就是抢钱、抢粮、抢地、抢女人。 如果不把河北的地头蛇们干掉一大批,哪来的钱粮、土地和女人分给北伐将士? 如果不把河北的地头蛇们干掉一大批,朝廷如何牢牢控制这片广袤、富庶的大平原地区? 如果官军北伐,将河北纳入朝廷治下,但立功将士们得不到实惠,朝廷也无法有效控制河北,无法掌握河北丰饶的物产和稠密的人口... 那么我们北伐是图什么?因为无聊么? 梁淼再次看向地图,看着冀州以南的地区,这里,会因为战乱,导致许多坞堡毁于战火之中,导致大量田地变成“无主之地”。 于是,朝廷重新分配土地,让立功将士分田地,在这些地方安家落户,也就理所当然。 但前提是,朝廷真的能控制河北,将地头蛇清理一遍。 否则,在河北落户的“外来户”,很容易就被当地豪强排挤、吞食掉。 梁淼拿出一个小本子,翻看起来。 小本子是备忘录,记载着此次北伐中,他这路行军要“定点清除”的地区。 其中包括... 冀州南面的清河郡地区,冀州北面的博陵郡地区。 以及冀州西面的赵郡地区。 这三个地区,必须进行彻底的“清理”,且动作要快,要趁着楚、齐两军“激烈交锋”的时候,把事情办好。 当然,此举必然引来滔天怒火,以及波及范围不可预料的反扑,不过这骂名,就由他们来担。 梁淼翻看着备忘录,翻到后几页,看着上面自己所绘的草图,有些期盼。 “清理”后的冀州及以南地区(黄河以北,冀州以南),会成为一个大规模的屯田区。 大量的军队转变为驻屯军,以卫所屯田的方式,在这片地区扎根、落户。 屯田聚落,作为基层行政“单位”,取代原本地头蛇的位置,将当地百姓组织起来。 届时,立功的北伐将士们,人人都能分田地,人人都能有婆娘暖床,再把亲朋好友接来,在新天地里一起过好日子。 这就是陛下的北伐,不是什么空洞的口号,不是什么晦涩难懂的“大义”。 大伙参加北伐,打了胜仗,立了大功,拿下河北,就有地分,有好日子过! 忽然有人前来禀报,说外围警戒的暗哨发现有黑影往营地摸来。 “果然是想趁着我军刚到,便来个夜袭?”梁淼笑起来,将小本子收好,再把兜鍪拿起。 他一边走向帐外,一边戴兜鍪,说:“走,给不速之客一个惊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七章 算计 上午,风和日丽,燕子在空中飞舞,盘旋在曾经的家园上空。 曾经的家园,是一个不小的坞堡,此刻坞堡外聚集着很多兵马,而坞堡里人声鼎沸、火光大作,又有浓烟升起。 动静很大,使得燕子们不敢落下,在附近徘徊。 最后不得不落在远处的树林里,叽叽喳喳叫着,也不知是商量接下来该怎办,还是议论曾经的家园,到底怎么了。 雷声响起,惊得刚落在树枝上不久的燕子们再次起飞,向远处飞去,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雷声阵阵,传向四方,传到数里外,正能在行军的将士耳中。 行军总督王琳,抬头看天,只见阳光明媚,再循声望向西面,地平线上的那个方向,似乎有些许浓烟冒起。 是友军在进攻某个据点,但他没有收到军情,说附近有齐军负隅顽抗的据点或城池。 所以,这是友军攻打某个地方大族的坞堡。 王琳知道皇帝要将河北的地头蛇清理一番,下手的时机,当然就是在两军交战之时。 如此一来,可以将大量坞堡、堡寨的损毁,推到兵灾上面。 不然,若等到朝廷将河北地区纳入治下,再派兵去攻打地头蛇的坞堡,那就是“官逼民反”。 王琳收回视线,继续骑马赶路。 这种事,自有人去做,他麾下兵马只管打仗。 所以,重新拿下黎阳后,王琳率军北上,在邺城逗留了一日,补充马匹后,继续向北进军。 根据新的作战方案,实施第二阶段的进攻。 他的队伍里人人都有马,还有不少备马,所以行军速度极快,平均每日行军一百里不成问题。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步兵为主的军队,携带辎重行军时,一天也就只能走四十里路,中午阳光猛烈时还要休息、纳凉。 若有马代步,行进速度明显快不少,他没想到自己终有一日,能够率领人人有马的军队,在大平原地区实行长途奔袭。 最终目标,是幽州。 现在,他的队伍已经越过赵州、穿过冀州地区,进入博陵郡,离幽州大概还有四百多里的路程,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南下的幽州骑兵 楚军的行军速度很快,而南下的幽州军,速度也不会慢,所以,大战即将到来,王琳派出去的斥候,正在搜索着敌军的动向。 他知道,对方的骑兵,一定也在探路,现在就看谁先发现对方,然后采取行动。 王琳一边骑马赶路,一边琢磨着敌情。 齐国的幽州地区,为河北北部屏障,常年和边地胡人交战,所以幽州军的作战能力很强,骑兵也很多。 现任幽州刺史独孤永业,素为齐国诸帝重用,之前曾坐镇洛阳,长期和周军交锋,是一名宿将。 现在,邺城易主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幽州,出逃的齐国皇帝,或许已经命令独孤永业率军南下。 幽州兵马,大概有三四万,考虑到需要留人守城,王琳判断独孤永业南下的兵马大概在三万左右。 而己方,行军总督梁淼率军进攻冀州州治信都,率军南下的独孤永业,必然先救冀州,否则若直接南下,侧翼就暴露了。 所以,王琳算算路程和时间,觉得己方很可能在冀州北面的博野附近,和独孤永业大军遭遇。 那一带,就是双方决战的战场。 那么,要如何在平原地区,对付一支骑兵众多的敌人呢? 王琳觉得不好对付。 对方不像黎阳齐军,没有特定的城池需要防守,独孤永业完全可以把骑兵撒开,通过不断地袭扰,来消耗楚军的士气和体力。 他这边虽然马多,人人都有马骑,但很多都是骑马步兵,不擅长骑战。 想着想着,王琳眉头紧锁。 只要肯动脑筋,方法总比困难多,他挥师北上,之前就和将领们商议过对策,心里有了底。 不至于到了现在才惊觉自己面对敌人可能束手无策。 现在陷入沉思,是因为王琳在假设自己若是李笠,要如何算计对手。 李笠的智谋,王琳是很佩服的,故交打仗时向来喜欢动脑子,而不是只知道狼奔豕突的无脑莽夫。 李笠近三十年前的表现就已经让人刮目相看,如今用起兵来愈发狡诈..入神。 尤其赚开邺城这件事,真是让王琳惊叹:还好我不是你的敌人,不然直到兵败如山倒,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那么,如果是李笠亲自率兵来和独孤永业大军交战,对方会怎么算计独孤永业呢? 。。。。。。 博野,南下的齐国幽州兵马在城外露营,主帅、幽州刺史独孤永业,召集诸将议事。 前不久,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传来:邺城失守,皇帝撤往晋阳。 皇帝派出的使者,要求各地州郡派兵、收复邺城,于是,收到命令的独孤永业,很快点起三万兵马南下。 结果刚走不久,就得了冀州的告急:有楚军自碻磝渡河北上后,直奔冀州而来,兵锋直指冀州州治信都。 这支楚军,就是之前从碻磝渡河入河北袭扰的队伍,短暂的撤退后,卷土重来。 所以,独孤永业知道自己必须先救冀州,否则若不管冀州往邺城而去,没到邺城,自己的侧翼就危险了。 但是,他撒出去的斥候,已经发现西南方向有大量楚军骑兵接近,这些楚军,很明显是从邺城方向而来。 所以,要去邺城得先救冀州,而要救冀州,就得先把这支自邺城而来的楚军骑兵歼灭。 他召集诸将议事,就是要琢磨如何打好接下来这场遭遇战。 “敌军似乎有很多马,都是骑兵,所以不可小觑。”一名将领发表看法,“我军斥候发现了他们的位置,他们的斥候,也出现在博野郊外...” “所以,他们一定知道我军已经抵达博野,应该会全力进攻博野,末将以为,我军可立刻南下,抵达信都,和冀州军汇合。” 独孤永业反问:“若他们判断我军要直接南下前往信都,于是在半路拦截呢?” 将领回答:“那我军就在半路反伏击。” 这计策不错,独孤永业又问:“如何确定,他们会在博野和信都之间设伏?” “进攻冀州的另一支楚军,似乎不急着攻打信都,而是纵兵大掠,在冀州地区攻打各地坞堡,看样子是在搜刮粮食,末将以为,他们是想围城打援。” “围城打援?”独孤永业很快想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支楚军对信都围而不攻,很可能本身就盼着南下的幽州军去救信都。 而另一支北上的楚军,得知幽州军南下,或许会倾向于采取稳妥的打法:和兵临信都城外的那只楚军联手迎战。 否则,容易被幽州军逐个击破。 尤其信都城外的楚军,很容易被幽州军和冀州军内外夹击。 所以,两支楚军会倾向于汇合,会尽可能避免独自和幽州军正面交锋,或者想办法赶在幽州军和冀州军汇合前,把幽州军击败。 “我军的最佳选择,是立刻南下,赶赴信都,对方能看出这点。”独孤永业缓缓说着,有了主意,“我军会提防半路有伏击,他们一定能想到这一点。” “所以,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八章 算计(续) 翌日,临近午时,博野以南三十余里,滹沱水北岸,大量幽州骑兵聚集。 他们没有过河,原因之一,是原来连接南北两岸的木桥断了,整座桥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滹沱水水位很低,因为现在开春,冰雪刚开始融化,而雨水不足。 所以,骑兵们策马过河是没问题的。 只要过了河,往南再走十余里,就能抵达博陵郡治安平。 即便如此,主帅、幽州刺史独孤永业还是没让将士们渡河,而是派出斥候,沿着河道往上游过去侦查。 等探明上游情形,他再做决定。 昨夜,在博野城边扎营的幽州军,将士们枕戈待旦,等着有不速之客夜袭,结果等来了日出,失望的发现预期中的夜袭并没有发生。 将士们“守株”一夜,未能等来兔子。 后来,又有一个消息传来:昨晚在博野外围放哨的斥候,发现凌晨破晓时,有大量骑兵绕过博野,往北而去。 独孤永业得了消息,判断这是楚军的计策,故意佯攻北面的南营州,迫使他们去追,追着追着,就追进了圈套里。 他离开幽州时,特地留下兵马守州治蓟城,所以楚军骑兵长途奔袭却携带不了什么攻城器械,根本就攻不下蓟城。 对方越想他们去追,他就越不能去追,要反其道行之,南下,去信都。 南下途中,过滹沱水,抵达博陵郡治安平,那里尚未被楚军攻陷落。 到了安平,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做什么,这就是独孤永业的决定。 眼见着就要到午时,往上游侦查的斥候们带来消息:上游数里外,果然有一道堰坝在蓄水。 那里,本不该有堰坝,而堰坝旁,果然有楚兵守卫。 楚兵见来的齐兵较多,打不过便撤到南岸,隔着堰坝和齐兵对峙。 现在,独孤永业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敌军在这里设伏,于上游拦河筑坝蓄水,等他的兵马过河过到一半,掘坝放水。 如此一来,幽州军就会被“拦腰截断”,滹沱水南岸的敌军随后便趁机发难。 他看向河的南岸,看着四周一片苍茫,野地里无数草木随风摇摆,也不知里面藏了多少伏兵。 “有意思,西边的楚军,佯攻北边南营州,引我军去追。”独孤永业笑起来,“南面的楚军,在这里设伏,想要来个半渡而击,哈哈。” 其他将领对主帅的慎重感到庆幸,方才他们还觉得独孤永业太谨慎了,过个河也想那么多。 如今看来,小心一些总没错。 那么,现在怎么办? 独孤永业下令后撤,返回博野。 对方这么想“吃掉”幽州军,那么他就一定要慎重,为大局着想。 独孤永业判断,皇帝撤到晋阳,必然点起兵马去收复邺城,届时,河北地区要有兵马牵制楚军,迫使其分兵。 那么,他麾下幽州军,就要承担牵制的任务,能救冀州就要去救,若太勉强,宁可“断一臂”,也要保住有用之躯。 否则,一旦楚军短时间内歼灭河北地区主要齐军兵马,对方就能全力以赴分兵去堵太行山各径,完全实现对河北地区的关门打狗。 所以,他不能轻易决战,至少现在不能。 急着决战的是楚军,对方越急,他越不能急。 很快,幽州骑兵们掉头,往来路去。 为保安全,独孤永业再次派出大量斥候,在道路两侧数里范围内侦查、探路,防止敌人半路设伏。 。。。。。。 下午,博野城外,风尘仆仆的幽州斥候,看到了依城扎营的楚军。 营垒已经立起来,有木栅,有壕沟,基本上就是利用他们原来的营盘建起来的。 一日之内,攻防逆转,早上离开博野的齐军,回来时,博野已经失守。 很显然,主帅之前的布置——加强博野防御——完全无效。 探路的斥候,很快便将情况传到后面,后方,率领大队人马回博野的独孤永业,得了军情,有些犹豫:要决战么? 今日来回跑了一趟,将士们有些疲惫,马匹的体力消耗较大,而楚军是以逸待劳。 这种情况下决战,刚开战,己方就处于下风,就算打赢了,伤亡不会小,若打输了... 独孤永业决定绕路,避免决战。 幽州骑兵的备马多,基本上是一人双马,所以没必要恋战,走就是了。 他绝不会在对方期待的地方,和对方来一场决战。 那么,往东百里,是瀛洲州治武垣;往西百里,是定州州治安憙;往北百余里,是南营州州治新昌,都未被楚军攻陷。 所以,要往哪边撤呢? 或者说,楚军能在这三个方向上的哪个方向设伏? 独孤永业让兵卒们分批去附近小河边饮马,再让马于河边草地里吃草、休息,补充体力,然后和将领们商议起来。 已知,楚军有两军,既然一军在滹沱水南岸设伏,那就是之前围困信都的楚军。 而夺了博野的楚军,就是昨日从西南方向接近博野的那支军队,凌晨往北去,见他们没有追,反而南下,于是这支楚军掉头来攻博野。 所以,东、西、北三个方向,有伏兵的可能性都不高。 除非有第三支楚军赶来,在这三个方向之中一处设伏。 按最坏的可能考虑,有第三支楚军赶来,那么,对方更可能是从邺城方向过来,一路北上,过赵州,往定州来。 而他们若要北返,得绕过博野,敌军必然来追,所以,要绕一个大圈。 既然要绕一个大圈去北边的新昌,路程必然大幅增加,还不如直接去东面瀛洲武垣,夜幕降临时,就能抵达。 这是很容易想到的最佳选择,所以,楚军也一定能想到。 于是,独孤永业和将领们商议的结果,是往西绕,绕过博野,去北边的新昌。 即便绕路导致夜里露宿旷野,也比被对方猜出行军路线、半路伏击要好。 计议已定,独孤永业和将士们随便啃了些干粮填饱肚子,马匹也都吃饱喝足,便再次上路。 然而,马不对劲。 一个个蔫不拉几的,无精打采,跑也跑不起来,有的马开始拉稀,或者四条腿打颤,身子发抖,甚至四肢发软,倒在地上抽搐。 好像是吃坏了肚子。 这怎么可能? 将士们放马吃草前,就检查过河边草地,没发现草地里有什么有毒的野草,至于河水... 幽州军抵达博野后,侦查过四周地形,也探查过水源,这条小河的河水,当时斥候就让坐骑喝过,没问题。 而且根据当地人的说法,这条小河的水,长期以来,牛羊以及马匹喝了都没问题。 那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可能,是河水今日被人投毒,投毒地点在上游。 对方算准他们会在这里短暂休息、饮马,所以.... 不然,一整天都无异常的马匹,怎么方才喝了水,肚子就不对劲了? 独孤永业想到这里,心中大惊:若真是这样,万事皆休!! 果不其然,南、北边,渐渐有骑兵出现,且越来越多。 独孤永业看着一个个拉稀或者倒地的战马,再看看面露惊恐的将士,以及南北两个方向,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的敌军骑兵,欲哭无泪。 对方是骑兵,而他们的马都不行了,要打,只会变成单方面的大屠杀。 看着西边的落日,独孤永业气得脱下兜鍪,往地上一砸: 怎么,怎么就这样被人算计了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九章 教训 午后,邺城,皇宫,李笠拿着刚收到的战报,向儿子讲解战报中一笔带过的战斗细节。 “幽州刺史独孤永业,在博野附近兵败投降,结果是这么个结果,但想要获得如此结果,王总督可是费了一番心思。” 李笠和儿子蹲在地上,他用树枝为笔,在泥地里画起战术示意图。 “简而言之,王总督用的是疑兵之计,明显针对独孤永业这种谨慎带兵风格的对手...” 李时闻言好奇:“王总督是如何确定对手的用兵风格?莫非有知情人随军?” “不,更多的是根据其履历来判断。”李笠细细分析起来。 独孤永业,之前镇守洛阳,长期和周军周旋,这样的履历说明,独孤永业的用兵风格偏向于“稳”,十分谨慎,不怎么冒进。 毕竟齐国当年在洛阳地区的战略就是“守”,求的是稳。 现在,独孤永业率军南下,因为河北局势对齐军十分不利,他麾下幽州骑兵作为最有战斗力的野战主力,轻易不能冒险。 一旦幽州骑兵被歼灭,意味着齐国在河北地区就没有多少像样的野战主力,无法掣肘楚军。 李笠分析,行军总督王琳就是根据对方的处境,以及平日里用兵的风格,判断独孤永业不会轻易决战,而且警惕性很高。 警惕性高,容易想太多,容易因为风吹草动而多疑。 于是,王琳便用疑兵之计耍得对方团团转。 凌晨时分,以大量骑兵从博野附近经过,以便让齐军斥候发现,误导独孤永业以为这是诱使齐军去追。 独孤永业慎重,极大概率反其道行之,南下去信都,事实上也是如此。 幽州骑兵到了滹沱水后,发现上游有临时修筑的蓄水堰坝,独孤永业必然怀疑南岸有伏兵。 不想决战,于是掉头回博野。 然而,王琳是用“空坝计”来对付独孤永业,滹沱水南岸,并无伏兵。 另一个行军总督梁淼,麾下大军就在冀州地区,其兵马虽然配合王琳作战,但并不在滹沱水南岸设伏,而是远远候着。 回师博野的幽州军,发现博野已经被楚军攻下,便打算避战、绕路。 王琳算准对方必然停在一条小河附近休息,喂马、饮马,以便接下来进行长途转移,于是在小河上游投毒。 将一种特制的药剂倾倒入河中,使得幽州军的马匹全都拉肚子。 这种药剂,来自某种草药,曾经被人用来暗算赛马,以操纵比赛结果,案子破了以后,此药配方,被有司记录下来。 大批量制作,用于特殊用途,作战时有奇效。 “奇效”导致幽州军没了马,骑兵变步兵,又被王琳、梁淼的兵马南北夹击,逃不了,只能投降。 于是,河北境内最强的一支野战军团,就这么被楚军轻易“吃下”。 接下来,河北地区的仗,就好打许多,尤其幽州,大部分兵力损失之后,面对兵临城下的楚军,能撑多久? 李时和李旸又有疑问:“王总督怎么认定,独孤永业回师的兵马,会在那条小河附近饮马?” 李笠回答:“这是概率问题,不可能有十足把握,但对方回师途中,在那附近逗留是件很大概率的事情。” “如果算计不成,那就只能再想办法,打仗时双方相互算计,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笠的解释,让李时和李旸对如何“动脑子打仗”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打仗要动脑子,可对方也会动脑子,相互算计仔细下,自己如何战胜对手,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父子三人在研究战役,有侍卫过来,向皇帝禀报一件事:“陛下,遗骸找到了。” 李笠闻言站起来:“找到了?走,去看看。” 父子三人转到皇宫一隅,那里有一个水池,池边地上有个一坑,不少兵卒拿着锄头、铲子围在旁边。 人群中地面上有一块白布,上面摆着一具遗骸。 李时和李旸过去一看,却见这遗骸不大,看上去是个小孩子的遗骸。 遗骸身着绯袍金带,头上总角发髻之一散了,右脚穿着靴,左脚光着。 李时和李旸见过很多死人,所以不怕,仔细打量着遗骸。 李笠讲解起来:“大概五六年前,天有异兆,于是,当时的齐主高湛,怀疑是侄子、乐陵王高百年有问题,于是...” “把侄子招进宫,找了个理由,将其虐杀,然后...”他看向旁边的水池,“然后,扔进这水池,据说高百年的血,把池子都染红了。” “后来,高百年的遗体就埋在池边。” 李时和李旸看着这遗骸,觉得唏嘘。 高百年是齐主高演的太子,但高演之前是夺了侄子高殷的皇位才成为一国之君,于是临去世时,把皇位让给弟弟高湛。 以此换得弟弟放过高百年。 高湛虽然当时答应了,但最后还是没有放过高百年。 一如当初,高演违背誓言,没有放过侄子高殷那样。 “这就是榜样的力量。”李笠做了总结,“凡事一旦开了先例,就必然变成惯例,这世道,破例后下不为例的可能性,太低了。” 楚军攻下邺城,李笠没有急着入宫居住,而是要进行“大扫除”。 大扫除中的一个“项目”,就是把宫里偷偷埋着的死人挖出来,安葬别处。 这些偷偷埋着的人,有被虐杀的宗室,譬如高百年,有被偷偷弄死的宫女、宦者,死后埋在宫中某处。 但宫里的宦者、宫女,多多少少都知道某些死者埋在哪里,现在,李笠调动人手,陆续将其尸体挖出来。 大扫除过后,皇宫才会干净,血腥味才会淡一些。 李笠可不想让高家的血腥内斗怨气,“感染”自家人。 他让儿子们来看高百年的遗骸,是要让儿子们引以为戒。 高家兄弟,相互间毫无亲情可言,对女眷没有起码的尊重,兄欺弟,叔杀侄,弟占嫂,不受限制的欲望,让整个家族变得疯狂。 然后在疯狂中快速瓦解、灭亡。 高洋强占自己的嫂子,所以他的皇后李祖娥,后来也逃不过被小叔子高湛强占的命运。 高演夺侄之位、违背誓言杀侄,所以自己的太子也和皇位无缘,也被叔叔杀了。 高家的内斗之残酷,使得人丁兴旺的这个大家族,自己人杀自己人都杀了大半,血腥程度,直追当初的刘宋宗室相互残杀。 李笠看着两个儿子,语重心长的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们现在明白,为何要多看史书了吧?” 李时和李旸点点头,李笠却不知儿子们能听进去多少。 梁武帝萧衍对宗室够好了吧?该内斗还是内斗。 乱世,乱的不仅仅是秩序,还乱了人心。 时代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越接近权力的人,就越接近漩涡中心。 数百年来,残酷的现实困扰着历朝历代的皇帝:重用宗室,宗室造反;不重用宗室,江山就会被外人所夺。 皇帝若扶持皇太子的势力,皇太子极大概率“提前接班”。 皇帝若压制皇太子,那么皇太子将来继位,就坐不稳江山。 道理,谁都懂,谁都会说,可一旦被权力所腐蚀、诱惑,掌权者的人性,又能剩下多少呢? 这就是乱世,何时是个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一章 天团 邺北城,西北角,三台所在的兴圣寺里,楚国皇帝李笠在庭院内设宴。 他和儿子、侄子还有几位主要武官一起,款待前不久自南方而来的“文人墨客”。 这些文人墨客,都是有职务在身的行政官员或者学官。 君臣在这“名胜古迹”里开怀畅饮,又有琴师在一旁弹奏钢琴,现场洋溢着满满的文艺气息。 以邺城三台为背景,李笠被文艺气息包裹着,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文艺皇帝。 邺城三台,主台即大名鼎鼎的铜雀台,于后汉建安年间,曹操所建。 铜雀台直接以邺城城墙为台基,高十丈,有屋一百一间。 之后,曹操在铜雀台南建金虎台,高八丈,有屋一百九十间; 又在铜雀台北建冰井台,也高八丈,有屋一百四十八间,又有深井数口,储藏大量粮食和煤炭。 三台建成后,和邺城一起,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 期间朝代更替,三台不断修缮、扩建,石赵时,名称也有变更:铜雀改名铜爵,金虎改名金兽。 到了高氏齐国时,高洋在位的天保年间,新一轮改扩建后,三台高度达到十七丈,两台之间相隔二百余尺。 名字也有变动:金凤(铜雀)、圣应(金虎)、崇光(冰井),并以三台为三台宫,有乾象殿。 高湛在位期间,以三台所在宫室为兴圣寺。 宴会渐入佳境,君臣兴致勃勃,文官们轮流即兴作诗,现场十分热闹。 年近六旬的文学大家庾信,看着眼前宏伟的三台,回想曹植所做名篇《铜雀台赋》,心中激动不已。 曹植的《铜雀台赋》,他少年时看过后,当时就对铜雀台神往。 但是,南北相争数百年,他人在江南,除非出使北方,否则无法亲眼看到铜雀台的雄姿。 不过,机会终于来了:梁国大同十一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前,庾信出使魏国(东魏),来到魏都邺城。 在邺城,他终于亲眼看到了三台。 却没想到,二十五年后还能故地重游,而此时,邺城,已经是朝廷治下。 当然,现在的朝廷,国号已经不是“梁”,皇帝姓李不姓萧。 此时此刻,坐在上首的皇帝,二十五年前... 二十五年前,大概,李笠还在鄱阳的彭蠡湖里捕鱼吧... 庾信如是想,看了看正和群臣谈笑风生的李笠,百感交集。 如果那年,先帝(萧纲)没有遇刺身亡,身体健康,或许如今依然健在... 或者,皇太子(萧大器)没有伤重去世,庾信觉得,李笠就能得到重用,最后以梁军大将的身份,为朝廷收复河北。 真要是那样,萧纲或者萧大器,现在就坐在三台前,即兴作诗... 想着想着,庾信有些伤感。 比起梁武帝父子,如今的皇帝李笠,基本上对文学不感兴趣,宫廷里不再有频繁的诗会,皇帝很少和官员们吟诗作赋。 皇帝作为个人,对文学不感兴趣,但作为皇帝,却大兴教育。 新朝自实施考试选拔制度以来,各地州学、县学纷纷建立,朝廷投入教育中的资金越来越多。 诸如建康、淮阴、寒山、鄱阳、江陵、湓城、广陵等地,又办“报纸”,以及大量印刷作场,印刷大量文学著作。 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文风大盛”,目睹了时代剧变的庾信,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十五岁就入东宫,作为皇太子萧统的东宫讲读。 后来萧统去世,萧纲为皇太子,庾信继续留在东宫,可以说是萧纲的故交。 时光荏苒,江山已然换了主人,他经历了梁国的辉煌岁月,经历了梁国的夕阳余晖,又目睹了新朝的旭日东升,现在看着三台,百感交集。 至少,李笠念在萧纲的知遇之恩,没有对萧纲的子孙赶尽杀绝。 逊帝还好好地活着,前朝宗室们,在鄱阳过着宁静的生活。 新朝皇帝,对士族们充满敌意,取消一切特权,地必须缴纳赋税,人必须服劳役,或者交钱免役,这让士族们对新朝的不满也汹涌澎湃。 但是,皇帝又提升官员待遇,让那些因为检地、检籍导致收入锐减、开支剧增的官员们,正常的日常生活开支有了保障。 面对手握强兵、软硬兼施的皇帝,以及公平、公正(相对而言)的考试选拔入仕制度,无论士族、寒族,以及各地豪强,都低下了头。 现在,李笠御驾亲征,拿下邺城,河北已成囊中之物,声望如日中天,楚国国内,已经没有人敢明着发牢骚。 因为谁都看到,天下统一,指日可待。 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持续了将近三百年的乱世结束,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一件事? 很快,轮到庾信做诗,他这一路北上,所见所闻,已经在心中凝聚为文字,如今借着酒劲,信手拈来。 诗体为乐府诗,诗名:燕歌行。 。。。。。。 临时行宫里,喝得醉醺醺的李笠,被薛月嫦和段玉英一左一右架着入寝室,往床而去,赵孟娘则在床边整理。 薛月嫦和段玉英好不容易把李笠送到床边,刚想让他躺下,却被李笠搂着,一起倒在床上。 旁边,赵孟娘见状愣了一下,随后转身向打下手的侍女们挥挥手:回避回避,赶紧回避。 张丽华也在其中,见皇帝搂着两位妃子,气氛变得奇怪,感觉要出什么事,于是脸一红,却听皇帝哼哼起来: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然后看见皇帝收起双臂,抱头躺在床上,自己夸起来:“好诗,好诗!” 段玉英见状觉得好笑,赵孟娘见李笠没什么事,便让侍女们退下。 李笠有个特点,就是酒后话多,她担心李笠酒后失言,无意间说出一些要紧的话,被下人们听了去。 “不要走,陪我说说话...”李笠让三位妃子留下,分享今日心得。 “三郎这首诗不错呀,是今日酒宴所作?”薛月嫦问,李笠摇摇头:“不不,别处看来的。” 段玉英则问:“三郎今日兴致很高呀,往日很少听三郎吟诗的。” “当然高兴....”李笠忽然起身,要坐起来,段玉英赶紧去扶。 李笠坐起,打着酒嗝,说:“我的文斗天团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文斗天团?”三位妃子对这个词有些意外。 “文斗”好理解,“天团”是什么? 李笠回答:“河北士族多,文人也多,这帮人,光靠武力无法使其心服,所以我得用文斗来挫一挫这帮人的锐气。” “尤其那帮世家高门,什么博陵崔、清河崔、范阳卢、荥阳郑、赵郡李....嗝!” 他又打了个酒嗝,缓了缓接着说: “都是曹魏开始惯的,以门第、阀阅来给人分三六九等,不谈文,谈玄,对付这种鸟人,光靠学问还不行,我们这边的选手,门第也不能差。” 李笠特地从国内调了一群文学家、经学家以及各类知名学者来邺城,就是要用文斗的方式,给河北地区的士族、学者一个“见面礼”。 既然要文斗,主要“交手领域”在两个方面,其一,学问,其二,门第。 不过,这个时代只有士族子弟才能获得良好的教育,并有家传学问,所以学问和门第这两个战场的“参赛选手”,其实是双重身份。 学问(文学为主)这一块,南方天团的领军人物,自然是有名的“徐、庾”,即庾信、徐陵。 两位的名气,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已经扬名北方。 又有年近八旬的大儒周弘正,及其弟、同样博学的太常卿周弘直,兄弟俩成名已久,出身汝南周氏。 这几位“大家”麾下战将,有:高阳许亨,阳翟褚玠,南阳岑之敬,东海徐伯阳,庐江何之元,清河张正见、张讥。 以及阳济蔡凝,陈留阮卓,东阳龚孟舒,济阳江总,吴郡全缓等。 当然,还有担任要职的琅琊颜之推,文渊阁学士明克让等南方侨姓士族出身官员。 至于门第这一块,为了对付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陇西李氏、范阳卢氏以及荥阳郑氏,李笠当然要请南朝“国宝”出击。 那就是南朝第一流的世家高门,“帝国双壁”:琅琊王氏,陈郡谢氏。 琅琊王氏代表:白发苍苍的王通,王通为梁武帝外甥,现任扬州大中正。 陈郡谢氏代表:知天命的谢俨,现任御史中丞。 而在北方被视作一流世家的太原王氏,南边也有旁支:出身太原王氏的王元规,如今为学官,任国子博士。 这三姓为侨姓士族,对应的吴姓士族,少不了吴中四姓:顾、陆、朱、张。 其中,有精通音韵学的顾野王,目前在研究给字注音的“拼音法”,以“拼音法”为话题来引战,怕不是要闹翻天。 有学识卓越的张种,年近七旬。 又有而立之年的后辈陆琰、陆瑜兄弟。 朱氏已经式微,不过,有出自吴兴沈氏的沈德威、沈不害。 李笠这几年虽然用检籍、检地以及取消特权等一系列手段,不断地“调教”南方士族和豪强,但并不是一味的强硬。 对于官员(包括学官)的待遇,有显著提升,只要不铺张浪费,维持体面的日常生活完全没问题。 加上大兴教育,让不少文人出身的官员以学官路线晋升,有了体面的地位,以及响亮的名声,所以新朝能稳住这些人的“人心”。 现在,李笠要“组团”以文斗的方式打“河北副本”,对手是河北的士族、文人,他很快就在国内拉起一支阵容豪华的“天团”。 论年纪,上到六七十岁的老者,下到三十而立的后辈,包含了“老中青”三代人。 论学问,有擅长谈玄的高门世家子弟,有善于吟诗作赋的文豪,有精通经义、史籍的“专家”,还有精通各种杂学的多面手。 李笠发的“邀请”,全都有正面回应,没一个称病、托故不来的。 “天团”成员一路北上,公款旅游,悠哉悠哉游山玩水,潇洒得很。 过淮水,感慨一番,过黄河,感慨一番,入邺城,众人更是兴奋不已,佳作频频出现。 “他们当然要来。”赵孟娘补充,“毕竟,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到邺城,与失败者文斗,一开局,双方气势就不一样。” “对,对。”李笠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征服的感觉,谁都想亲身体会一下的,哪怕再清高的人,也不例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三章 战利品 清晨,临时行宫,李笠要起床,却发现衣服不见了,定睛一看,衣服穿在薛月嫦身上。 确切来说,薛月嫦只穿着一件衣服,在床边坐着。 衣服开襟,所以薛月嫦如同皮已经剥好但还没取下的橘子,随时都可以享用。 毫无疑问,这种挑逗的方式很有效,不过今日一早,李笠已经额外“加班”,再折腾,上午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他坐起身,将顺势倒在怀中的薛月嫦搂着:“听话,得起来了。” “三郎,妾还想休息一下...”薛月嫦双眼迷离的看着李笠,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李笠只觉得口干舌燥: “该入宫了,搬到宫里再说。” “真的?”薛月嫦眼睛一亮,用双手搂着李笠的脖子,亲昵起来:“三郎真好!!” 李笠忍着“急火攻心”,起身更衣,薛月嫦在一旁服侍,喜形于色。 李笠见这位喜滋滋的样子,心中一叹:果然从古至今,扶弟魔前仆后继啊... 薛氏姊妹是邺城人,出身娼家,十七年前被齐国清河王高岳买下,不过高岳还没来得及“享受”,姊妹俩就成了李笠的战利品。 十七年后,姊妹俩已是楚国“三夫人”之二,姊姊薛月嫦随李笠回到邺城,又见到了家人。 她的家人健在,不过,父母已经去世,却有一个弟弟薛安,成了薛家的独苗香火。 薛月嫦离开时,薛安还是个三四岁的幼儿,如今姊弟重逢,薛月嫦痛哭流涕之余,决心要给弟弟讨个前程。 但薛月嫦知道李笠的脾气以及原则,不敢直接开口给弟弟求官,这段时间殷勤伺候,让李笠只觉春宵苦短。 李笠当然知道小妾想的是什么,也想体谅薛氏姊妹十几年如一日的高标准“服务”。 但他不会破例,不会破坏自己定的规矩让便宜小舅子直接做官。 所以,准备安排薛安去军校深造,但在那之前,要有一年的“预备学习”,学读书写字,会基本的算数,把不好的毛病改掉。 之所以不安排薛安给薛月嫦、薛月娥所生皇子当佐官,是因为李笠认为薛安目前的素质不行。 他让人调查过,薛安因为出身的原因,不学无术,吃喝玩乐倒是精通,这几年的生活状态,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混迹于酒吧、会所、KTV的小混混。 不过好在这位也就是吃喝玩乐,给人当跟班、陪玩、跑腿,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李笠觉得还有救。 他让便宜小舅子先经过军校的锻炼,确定是什么“料”,再有进一步的安排。 “你不忘亲情,要提携弟弟,可以理解,若他淡泊名利,我可以让他做个无忧无虑的富家郎。” “但是,想要官位,就要有才能,有历练,德不配位的话,只会害了他。” 李笠再次重申这一点,薛月嫦讷讷:“妾知道了。” “他如果有才能,是金子总会放光,如果资质平庸,那还是安心做个富家郎,莫要趟官场这潭浑水,否则迟早要出事。” “儿子,才是你的根本,将来,是你儿子给你养老,送终,逢年过节在牌位前磕头。” 李笠再次重申这一点,许多扶弟魔之所以变成扶弟魔,就是搞不清楚定位。 把自己当做娘家的工具人,把婆家、丈夫、子女当做给娘家输血的“血袋”。 现在,李笠让薛月嫦的弟弟入军校,和军中精英、勋臣子弟一起读书、深造,就是融入勋贵圈的一种方式,薛月嫦想明白了,自然高兴。 不过,想到齐国后宫那么多妃嫔,成了李笠的战利品,薛月嫦又开始纠结。 今日,李笠会带着她们搬入皇宫,而齐主的妃嫔,虽然已经搬出皇宫,另行安置,可万一李笠哪天来了兴致... 薛月嫦担心李笠有了新宠,就会渐渐忘记她了。 “三郎,那些后宫妃嫔们,要如何处置呢?”薛月嫦问,李笠回答:“这是战利品,当然要赏给有功将士。” “等河北战事结束,她们就会有各自的去处了。” 李笠既然承诺带着将士们“抢钱、抢粮、抢地、抢女人”,自然要履行承诺。 后宫里,历代齐主的妃嫔,他一个都不碰,悉数作为战利品,分给立功将士。 然而贵妇不够分,所以,对齐国权贵的邺城府邸抄家后,那些侍妾、侍女、婢女们,以及大部分宫女,都会成为战利品,“统一发放”。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赢者通吃,败者,成年男丁杀光,未成年男丁送入蚕室,女眷没为奴婢。 若是齐军灭了楚国,李笠的家人,也会落得如此遭遇。 薛月嫦又问:“那...那位李皇后呢?” “李祖娥么?”李笠说完,长叹一声,“苦命的女人,就不为难她了。” 。。。。。。 皇宫,一个女尼缓缓走在宫殿之间,步履艰难,仿佛每迈出一步都十分辛苦。 陪同的宫女见状,试图搀扶,但女尼摇摇头,自己走着。 她是齐帝高洋的未亡人、昭信皇后李祖娥,之前已经出家,现在,因为身份的原因,被人从尼寺请出来,再回皇宫。 李祖娥看着熟悉的宫殿,回想起昔日旧事,悲从心中来。 她曾经是高贵的皇后,年纪轻轻却成了太后。 小叔子高演、高湛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下发动宫变,率兵入宫,把她的儿子高殷架空,然后废了,没几年,高殷暴毙。 又过几年,她被高湛强占,如其妃嫔一般,结果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儿子高绍德来见,她没脸见,将儿子拒之门外。 儿子出言讥讽,让她无地自容。 后来生下一女,但很快夭折,高湛暴怒,当着她的面,把高绍德活活打死,又把她打得遍体鳞伤,侥幸未死,随后削发为尼。 这一切,都发生在这皇宫里,所以李祖娥时隔多年再次故地重游,心中旧伤隐隐作疼。 现在,被楚国皇帝派人带入皇宫,李祖娥心中绝望:就因为我长得漂亮,所以,不放过我么? 李祖娥虽然年纪渐长、已削去青丝,但容颜不衰,当年没有自尽的勇气,现在更不会有,只能无助的向前方宫殿走去。 入了宫殿,看清等着她的人,李祖娥目瞪口呆:“是你?” “是我,阿姊多年未见了。”段玉英回答,看着昔日的皇后,如今的“法师”,心里唏嘘,随后说:“阿姊请坐。” “这..”李祖娥有些恍惚,不知是怎么坐下的。 “阿姊这些年受苦了,不过,现在请放心。”段玉英缓缓说着,“陛下有了安排,安排阿姊在邺城独居,可做在家居士,也可改嫁。” “当然,若阿姊有困难,我会相助的。” 李祖娥听段玉英口称“陛下”,愈发恍惚。 段玉英是高洋的表妹,也是高洋的宠妃,所以段玉英口中的陛下,本该是高洋。 但是,十几年前,高洋御驾亲征,讨伐占据徐州的梁将李笠,段玉英随行,却被妖怪抓了走了。 当然,段玉英其实是落在李笠的手上,这一点李祖娥能想明白。 而高洋为此耿耿于怀,骂李笠作“李贼”,恨不得将李笠抽筋扒皮。 时隔多年,她再次见到段玉英时,段玉英依旧是妃嫔,只不过,宠爱段玉英的皇帝,换了一个。 现在,她有了如此安置,定然是有段玉英的帮助。 于是,李祖娥起身,向段玉英道谢。 段玉英又问李祖娥,在宫里还有没有故人(曾经的亲信宫女),如果有,她可以帮忙,安排出宫,服侍李祖娥左右,而不是另行处置。 “另行处置?”李祖娥注意到这个词,段玉英点点头,“是,陛下要嘉奖有功将士,宫女大多要许配给将士们,不会留在宫中了。” “是么...”李祖娥明白了。 她本来也是战利品,但楚国皇帝李笠或许念她可怜,或许是想拉拢她的兄弟们,亦或是段玉英为她说好话,所以她才得了“赦免”。 然而,两个儿子惨死,女儿嫁人,其夫家在国家危急之际,自身难保,她心力憔悴,只能和青灯古佛相伴,了却残生。 忽然,她想起一个人,便问段玉英:“难胜呢?李难胜会如何处置?” 李祖娥的侄女李难胜,嫁给李祖娥的儿子高殷,高殷遇害后,李难胜到妙胜尼寺出家,没几年,李祖娥也到妙胜尼寺出家。 “难胜不用再在尼寺出家,可以回娘家,可以改嫁,也可以和阿姊一般,做个在家居士。”段玉英回答,她能做的,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李祖娥再次起身道谢,有些哽咽:“谢谢..谢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七章 去向 破晓,居庸关处,大量齐军穿过关隘,往东而去,斛律羡站在关楼上,看着浩浩荡荡行军的将士,再看看东方即将升起的朝阳,面色凝重。 前来攻打居庸关的楚军已经后撤,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但那又何呢?事到如今,对方已经没有多少选择。 斛律羡护送皇帝到晋阳后,立刻进行布置,要收复邺城。 然而楚军攻势凌厉,河北地区大多沦陷,所以他决定从幽州下手。 先派出一支偏师,自蒲阴陉东进,在子庄关附近故意走野径,引楚军跟随。 这支偏师走在山谷里向居庸关方向过来,一定能吸引大量楚军围追堵截。 而他又调动了营州那边的兵马,带着大量契丹、靺鞨兵自卢龙塞入幽州,迫使围攻蓟城的楚军向东分兵。 现在,斛律羡亲自率大军东出居庸关,然后往东南方向蓟城进军,楚军能拿出来迎战的兵马,能有多少? 他的军队以及出卢龙塞的营州军有很多马匹,可以看做都是骑兵,楚军若分兵据守两个方向,只能是顾此失彼。 所以,对方或许意识到情况不对,于是收缩兵力,要在蓟城外,直接来个决战。 考虑到楚军可能有一种大威力的兵器,斛律羡才不会蠢到排开大阵和对方正面决战,而是要发挥马多(骑兵)的优势,避开正面,断其粮道。 具体该怎么做,得到了蓟城附近,弄清楚形势,再做决定。 或者,楚军并不是收缩兵力到蓟城附近,不是在那里等着和他们决战,而是想要逐个击破,将营州兵马和他这支大军依次歼灭。 这可能么? 斛律羡认为要做到很难,因为营州兵马还有大量契丹、靺鞨兵助战,就兵力上而言,不比围攻蓟城的楚军少,哪里是楚军可以“逐个击破”的? 但他不得不慎重,因为楚军明显是想围城打援,否则蓟城早就沦陷了。 对方既然布局围城打援,肯定有所准备,留有后手,他要防的不只是围住蓟城的楚军,还要防其“后手”。 万一围着蓟城的楚军是个鱼饵,那就有意思了。 兵马已经过半通过居庸关,斛律羡走下关楼,骑上马,向前进。 他坐镇幽州多年,对幽州各处地形了若指掌,从居庸关去蓟城这条路上,哪里比较适合伏击,可以说是很清楚。 所以他有信心让胆敢在半路上伏击的楚军有来无回。 。。。。。。 上午,蓟城,坚守许久的守军将士,此刻站在城头,对入城的援军高声欢呼,人人笑逐颜开,有人甚至激动得泪流满面。 他们孤军守城,面对如潮的楚军,说不绝望那是不可能的,但还是坚持下来。 无数个日夜,他们盼着远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官军的旗帜,期盼朝廷没有忘记他们这些为国尽忠的好男儿,派援军来救蓟城。 日盼夜盼,一次次失望,一步步走向绝望。 就在大伙以为再也不会有援军过来的时候,斛律使君带着大军回来了!! 斛律羡之前任幽州刺史,坐镇北地多年,外拒突厥,内治军民,大有作为。 还组织人力开荒屯田,并挖沟渠灌溉土地,使得驻军能够自给自足,在幽州军中威望很高。 现在,老上级亲自带兵出居庸关来救蓟城,迫使楚军一夜之间跑得精光,蓟城守军当然是激动万分。 不仅如此,营州军自卢龙塞入幽州,赶来救援,随行有不少契丹、靺鞨兵。 所以,斛律使君麾下官军兵力数万,多为骑兵,实力很强。 那么,在斛律使君的带领下,官军收复河北,不是不可能! 河北各地虽然沦陷,但百姓目前只是迫于楚军的威压,暂时不敢反抗。 一旦有一支强大的官军队伍在河北出现,必然是应者如云。 届时,河北全境到处都是揭竿而起、响应官军的义军,楚军又能在河北待多久? 将士们激动万分,可斛律羡激动不起来:楚军居然不战而退,这让他有些意外。 之前他判断,进攻蓟城却久攻不下的楚军,打的是“围城打援”的主意。 现在,对方既不围城,也不打援,说撤就撤,很不正常。 这其中,肯定有阴谋诡计! 因为蓟城守军说不清楚围城的楚军往哪个方向撤退(楚军是连夜撤退),所以,斛律羡不敢有丝毫放松。 大军陆续抵达蓟城周围扎营之际,他派出大量斥候在周围侦查,确保方圆十余里范围内,没有楚军的伏兵。 并要尽可能弄清楚军主力的去向。 当然,对方如果要撤,往南撤到范阳地区的可能性很大。 但斛律羡不认为对方真的会撤,因为一旦他从容南下,河北地区的楚军,会被他弄得鸡犬不宁。 届时各地百姓纷纷响应,后果,不是楚军能够承受的。 到了傍晚,外出侦查的斥候们纷纷传回消息,斛律羡终于知道之前围困蓟城的楚军,其主力如今往何处去了: 对方之前连夜拔营,去向不明,而斥候们在东边的无终地区,听当地百姓说,之前有大量骑兵自西而来,往东而去。 又有百姓说,见楚军骑兵过临渝铁雀关,似乎是要沿着海岸北上,不过因为楚军控制着铁雀关,他们不清楚之后楚军的动静。 斛律羡得了消息,只觉难以置信:楚军疯了,居然走极其难走的碣石傍海道! 齐国的燕山长城,最东端在临渝地区,那里是古榆关的位置,如今的长城关隘,依山傍海,名为铁雀关。 铁雀关,即是碣石道的最西端。 碣石道,是幽州地区前往辽西地区的一条通道,这条路不需要穿过绵延不绝的燕山山脉,沿着海岸向东北走,可达故辽西郡地区。 那里如今是营州境,所以,走碣石道可直达营州州治黄龙(柳城)。 但是,这条道路不是很好走,因为傍海,沿途各地经常被海水侵蚀,夏秋多雨时节,许多地方常常变成水泽。 这些水泽,深不通船,水浅不能走车马,数百年来,无数人尝试过开荒,却都住不下来。 所以这条路之中,虽然不能说杳无人烟,但没有什么大的村落,遑论县城,多为零星渔猎聚落。 若是寻常商贾借道往返幽州、营州,倒也能走,可大军经此道行进,除非马多,行军快,否则夏秋季节是很难走的。 故而往来幽州、营州,目前走的多是卢龙道。 营州军救援幽州,走的就是卢龙道,结果,围攻蓟城的楚军,主力竟然钻入碣石道,这要趁着营州空虚,来个乘虚而入? 斛律羡认为这不可能,楚军拿下营州黄龙又如何?根本就是舍本逐末! 他和几位心腹商议这个军情,而该军情对外保密,尤其对那些率部众助战的契丹、靺鞨部落首领保密。 斛律羡说出自己的判断:“姑且认为,他们能够抵达营州,攻占黄龙,那又如何?” “营州孤悬辽西,楚军占了,没有什么意义,如同入死地。” “他们或许想以此乱契丹、靺鞨军心,可只要我军封锁消息,就起不到作用。” “所以,无非是想引我军去追,然后他们在铁雀关附近,或者其他位置半路伏击。” “或者,他们走小径入群山,转入卢龙道,在半路伏击回援黄龙的兵马。” 说到这里,斛律羡笑起来:“围魏救赵,也得我军不得不救‘魏’,他们才能得逞。” 几个心腹将领听斛律羡这么一说,不忘提醒:“君侯,有这支楚军在,我军就无法从容南下了,他们可都是骑兵,随时都能在后背捅刀子。” “确实,所以,我军可将计就计。”斛律羡很快就有了主意,“他们自入死地,想要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也罢,我军就送他们一程!”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在兵法上是险招。 成功的,有秦汉之际的韩信“背水一战”。 失败的,有后汉末年蜀汉马谡的街亭之战,如今楚军过铁雀关入碣石道,引他们来追,斛律羡决定抓住这一良机,歼灭这个不知死活的对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八章 作茧自缚 傍晚,蓟城,州廨听事,布置完军务的斛律羡,看着挂在墙上的舆图,琢磨着接下来的战局. 他关注的地点,在幽州东部,山海之间。 那里是大海之滨,燕山长城最东端,有座依山傍海的关隘,名为铁雀关。 这座关隘,没有被来自北面的敌人攻破,却是被人从腹背拿下,一如壮士未能死于战场,却死于己方小人的偷袭。 斛律羡看着铁雀关所在位置,想着往事。 铁雀关,因为西面山坡有大量铁石露出,其状如雀,故而得名,当初是作为燕山长城的最东端关隘而修建。 这关隘是数道边境长城之中的一个要地,还是他亲自督建的。 河清二年(七年前)突厥二十万众毁长城,寇恒州,试图往南边朔州而去。 河清三年,突厥再次入寇,不去恒州,而是继续往东,直奔幽州。 突厥大军入长城,大掠而还,甚至留兵屯塞北,更集结诸部,准备再次攻齐。 随后,斛律羡任幽州剌史,加强塞防,在天保年间所建长城的基础上,扩建、增建长城。 这条长城,西起库堆戍,东抵于海,随山曲屈,总长度二千余里。 其中二百里,经过的险要地势,要么堑山筑城,要么断谷起障,并设戍逻五十余所。 同年,突厥十余万人再次进犯幽州,斛律羡率诸将迎战,突厥兵见齐军容整齐,不敢出战,很快退走,然后遣使求和。 至于燕山长城东段,因为外有营州、安州作为屏障,所以一直未受袭扰。 长城最东端的铁雀关,基本上没有什么战事。 但之所以设铁雀关,就是防止辽西地区的靺鞨各部走碣石道袭击幽州。 结果没想到敌人来自关内,而不是来自关外。 现在,楚军撤往铁雀关外,明摆着是要引诱他们去追,斛律羡思来想去,不打算分兵太多,而是要集中兵力南下。 他手中如今有数万骑兵,足够搅动河北各地,让楚军疲于招架,又能鼓舞各地百姓揭竿而起,反抗楚军的占领。 这才是最重要的,歼灭那支躲在铁雀关附近的楚军,还在其次,若拘泥于这种歼灭战而错失收复河北的良机,那就是舍本逐末。 但是,放任一支数量不少的敌军骑兵在后方活跃,十分不妥,所以,斛律羡还是先分兵前往铁雀关,盯着那里。 在铁雀关南面挖掘长壕,“锁”住对方,然后部分兵马撤回蓟城,再留下部分兵马盯着铁雀关。 若少量楚军出击,根本赶不走盯梢的齐军,若楚军全力出击,那些盯梢的齐军,能及时向蓟城这边传递军情。 铁雀关距离蓟城,有六百余里距离,一旦有什么异常,蓟城这里有足够时间做准备。 反正楚军见齐军主力不来铁雀关,必然要往蓟城而来,若如此,他自有安排。 若铁雀关附近一直没有动静,或许楚军是折向卢龙道设伏,亦或是直接扑向营州,那么,对方是自己往绝路去,活该。 如果楚军犹豫几日,那好,他攻下范阳,彻底断了对方的粮道和归路,届时粮草没有供应,这支楚军会不战自溃。 所以,这支楚军自以为计谋精妙,可只要齐军主力不跟着追过去,对方就是作茧自缚。 斛律羡的目光转向幽州西南面的范阳,因为楚军在范阳的所作所为激怒了当地大户,所以,已经有不少人联系到官军,愿为官军先导,助官军收复范阳。 或许,过几日,施展围城打援的就是他们,而急匆匆来救范阳的楚军,就是他们的猎物。 斛律羡派出去的斥候探得清楚,如今的幽州地界,楚军只在两个方向,一个是东面的铁雀关,另一个,是西南面的范阳。 其他楚军若要长途奔袭,自南向北入幽州偷袭蓟城,可得先躲过他撒出去的无数“耳目”,这是根本就做不到的事。 在铁雀关前掘壕的军队,明日就能返回蓟城,而他明日一早,就会率领骑兵南下,直奔范阳。 思来想去,己方布置完全没问题。 侍卫端来夕食,斛律羡慢慢吃起来,吃着吃着,忽然听得外面号角声起,随后刺耳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这是在示警:有敌军接近城池。 他愣了一下,却继续吃着夕食,不过进食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侍卫们见状,心中着急,却不敢催促。 过了一会,斛律羡吃完夕食,告急的将领也冲了进来:“君侯!敌袭,敌袭!!” 斛律羡看着对方,不急不慢的问:“冷静些!敌人有多少,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君侯,是从铁雀关方向过来的,兵马无边无际,好多,好多!我军东进兵马,全军覆没了!末将已经让人加强城防,让各营备战!” “乱讲!!”斛律羡觉得这是扯谈,“我派去铁雀关的兵马都有三万,退守铁雀关的楚军,再多能有多少?全军覆没?” “铁雀关南地区,哪来的地方设包围圈,能打得我军全军覆没?” “君侯!我军败了,铁雀关的敌人,是之前估算数量的数倍以上...” 那将领一脸惊魂不定,“据败兵说,比起之前围困蓟城的兵马,明显多了几倍!” “数倍以上?这怎么可能!!”斛律羡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既然将领们已经布置迎战事宜,他倒不用太急,得先问清楚敌情。 很快,跑回来报信的几个败兵入内,向主帅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奉命东进前往铁雀关,一路上放出大量斥候,提防半路遇伏,于是,平安无事走到关南数里外。 然后根据地形开始挖掘壕沟。 本来一切顺利,昨日就能往蓟城这边回来,结果.... “海上有好多船,好多船!好多大帆船!”那几个兵卒一脸惊恐的说着,仿佛是刚受过惊吓,还没回魂。 “这些大帆船,凌晨时靠泊海边,然后放下大量小船,往岸边过来。” “等我军发现时,上岸的楚军密密麻麻如同蝼蚁,拉起许多铁丝网,已经断了我军后路。” “天亮时,铁雀关楚军出击,和渡海而来的楚军南北夹击,把官军团团围住..” “他们会妖术,会召唤天雷,那些助战的契丹兵、靺鞨兵很快就吓傻了,跪地求饶...” “我几个侥幸突围,便跑回来报信,马跑死了,亏得半路遇到其他斥候,才有了马,才跑回来,而楚军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 斛律羡听到这里,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从、从海上过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楚军怎么会从海上过来的? 这消息已经超过他能够理解的范围,嘴巴微张,合不拢,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他派营州兵马去铁雀关掘壕,之后大部分兵力折返回来,作为第二拨南下的骑兵。 结果,这一下子就全军覆没了? 从海上来的真是楚军?莫不是妖怪吧? 闻讯赶来的几个将领,得知这个噩耗,当中一人思来想去,一脸惊悚的说:“莫非..这海上来的楚军,是对面青州地区横渡而来?” “对面?青州?”斛律羡瞪大眼睛,看着那将领。 那将领回答:“正是!” “末将听沿海渔民提起过,铁雀关位置,往南,隔着大海,就是青州、莱州地区。” “如今入夏,东南风起,自青州、莱州海湾扬帆的渔船,可以直接浮海而来,抵达铁雀关所在临渝地区。” “到了秋冬季节,西北风起,临渝地区的渔船,可以乘风南下,前往青州、莱州地区。” 斛律羡如同见鬼一样看着对方:“这,这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那将领有些尴尬:“往日,也就只有渔民如此往返南北,那还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平日里没多少人愿意如此,都是沿着海岸行船,一旦发现不对,也好立刻靠岸。” “毕竟海上风浪大,若以大海船运送大量兵马直接横渡大海南下或北上,只要半途遇到风浪,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现在楚军就浮海过来了!还特地往铁雀关过来!”斛律羡吼起来,之前的镇定已经荡然无存,只觉脑袋发胀。 “这是要阴谋,这是诡计!他们一定是算计好了,才撤往铁雀关!用数倍兵力来设伏!” 无缘无故的,他就折了将近一半的兵马,而对方是如此的无耻,居然经由海路从青州那边直接调援军过来。 这、这事前谁能想得到啊! 忽然,雷鸣声起,仿佛有无数惊雷炸响,然而外面晚霞满天,没有一点要下雨的样子。 很快,号角声再次响起,蓟城城楼上的哨兵,不用千里镜,已经能看到东面尘土飞扬之中,有大量骑兵向蓟城扑来。 在外围拦击的己方骑兵队伍,在一个个闪光和浓烟之中溃散,呼啸而来的敌人,仿佛铺天盖地的潮水,拍向蓟城外各营。 亲自带兵追击的主将之一、青州刺史羊鹍,忍着晕船未退的恶心以及昼夜赶路的疲惫,看着前方蓟城,心中激动不已。 这几年来,皇帝交给他一个特别任务,那就是操练水师,并让青州军将士适应乘船作战,为有朝一日运送大量兵马浮海北上“奇袭幽州”做准备。 此次,他按计划等风信起,便要运兵到幽州东部铁雀关附近,却正好碰到一次“奇谋”。 想了想自己登船前,留给家人的遗书,以及剪下来的一缕头发(万一死在海上,头发作为遗体安葬用),羊鹍只觉有些多余: “这下,我和青州军将士们,要立一个大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九章 作茧自缚(续) 长途奔袭的骑兵,对上以逸待劳、有些许时间备战的骑兵,双方交手,哪一边胜算更大? 蓟城内外的齐军将士认为己方胜算大。 他们因为马多,所以骑兵居多,虽然敌军的奔袭来得很快,但至少不是瞬间出现在眼前。 所以,不断有齐军骑兵迎战。 却挡不住楚军骑兵的突击,城外诸营很快被突破,而骑马奔袭的楚军步兵,随着骑兵突入营中,跳下马,开始步战。 他们投掷出火药武器“轰天雷”,弄出绵延不绝的雷鸣声和闪烁火光。 这种武器虽然直接杀伤效果不怎么样,但是爆炸时产生的火光、浓烟以及声音,足以让没见识过这武器动静的人们以为是妖术。 那些随着营州军南下的契丹兵、靺鞨兵,有不少留在蓟城,直接被这种如同“天雷”的武器吓得魂飞魄散,有人逃跑,有人则跪地求饶。 大量战马也因此受惊,很快,齐军营地大乱。 冲入营中的楚兵见人就砍,如同撞入人群之中的疯狗,见人就咬。 还用火油瓶纵火,很快就把各营点燃。 现场督战的楚国青州刺史羊鹍,见青州军将士奋勇杀敌,心中高兴:不枉费这几年的苦练。 青州军渡海奇袭幽州(蓟城),作为备选的一个北伐方案,一直在秘密进行操练,并为此打造大量海船。 这一战法的难点之一,在于将士们要能忍受乘船走海路的颠簸,不能因为严重晕船导致作战受影响。 并且登陆后能够骑马对蓟城发动突袭,故而对人和马的要求都很高。 所幸,朝廷舍得拨钱粮,青州军练兵数年终于派上用场。 羊鹍按照战前方案,指挥各部骑兵反复冲击城外各敌营,眼见着战局对己方越来越有利,命令新一批集结起来的骑马步兵(已经下马)准备攻击城门。 他在城外组织攻城,而城内,登上城头查看形势的斛律羡,见冲入各营的楚兵越来越多,看着地平线上扬起的满天尘土,只觉触目惊心: 楚军这是把青州地区的所有马匹都运过来了?怎么这么多马! 他不懂浩瀚大海,也没见过渡海突袭的战例,不知要实现如此之多的兵马渡海奇袭,需要动用多少船只,但事实就是有大量敌军在进攻蓟城。 而他之前的所有应对,都如同作茧自缚一般,导致关键时刻应对无力。 营州军基本上都折在铁雀关,他又派出不少骑兵充当斥候,在幽州南部进行侦查,所以蓟城兵力,可以说只有总兵力的四成。 面对全力进攻的大量楚军,己方一开始没能扛住,接下来,就很难施展反击。 听着轰轰作响的雷声,看着不时闪烁的火光和升起的浓烟,他又想起了那日,楚军赚入邺城后弄出来的动静。 。。。。。。 夜,火光和浓烟笼罩着蓟城,战事持续到现在,胜负已经分出来了:齐军惨败。 城外军营被楚军攻破,而蓟城很快也被攻破。 楚军的攻势凶猛而无情,持续不断,齐军各部悉数溃散,已经没有任何反败为胜的可能。 到处都是溃败的齐兵,被追击的楚军骑兵冲撞、践踏,城外各条河流上,都倒着不少尸体,河水为血水染红。 城北,率部突围的斛律羡,策马冲过高梁之水,往北面高梁水冲去,身后数十楚军骑兵紧追不舍。 前方高梁水畔也化作战场,两军骑兵正在混战,但齐兵已然处于颓势,无力招架越来越多楚军骑兵的冲击。 斛律羡举目望去,到处都是楚军骑兵,一如先前溃兵所说,铁雀关的敌人,真的比之前预测多了数倍。 他打了几十年的仗,第一次碰到走海路偷袭的对手,然而等到回过神之际,已经晚了。 敌军很强,骑兵很多,蓟城内外,齐军将士们伤亡无数,他这个全军主帅无法力挽狂澜,只能突围。 此刻突围,只能往西北方向居庸关而去,逃往别的地方,要么没有活路,要么办法重整旗鼓。 他在左右的奋力保护下,突破楚军骑兵拦截,过高梁水,奋力往北而去。 过了高梁水,前方就是易京水,过了易京水,就是汉魏时期的昌平城故址。 这一带的地形,他再熟悉不过。 三年前,斛律羡任幽州刺史时,为了让昌平故址周边开垦的农田得到更好浇灌,特地调集青壮挖沟渠,引高梁水入易京水,增加水量。 现在,他和部下奋力突围,后边追兵渐渐落下,所以,只要过了昌平故址,就安全了。 他们骑马过河,正要继续前进,却见前方火光大作,无数火把出现在旷野里。 斛律羡定睛一看,却见大量楚军骑兵已经在前方等着。 这支骑兵,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看看左右,不过百余骑,而对方,有数百骑之多。 或者,有上千骑? 夜幕下,对方点着火把,人影重重,看不清楚。 斛律羡见对方在此守株待兔,明白自己这一次,真的是凶多吉少。 北面,刚从西边大山里跑出来的吴明彻,看着被蚊子盯得满脸红点的部下们,再看看前方惶恐不安的猎物,以及远处已经烧起来的蓟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此战,官军大捷,你们逃生无路,不枉我一番谋划! 之前,他在蓟城西南、故蓟城地址扎营,对周围地形仔细观察过。 昌平故址西,故蓟城北(隔着高梁水),有群山构成大山,可以藏兵。 其南麓,面对高梁水,有前汉燕刺王刘旦的戾陵。 所以,他和部下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带着干粮和马匹潜伏在山里。 一旦占据蓟城的齐军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就完了,因为其他官军兵马都已撤去东边铁雀关,不会有人来救。 但是,铁雀关有奇兵! 吴明彻知道青州军会按计划于近期乘船走海路北上,在幽州东部的铁雀关附近地区登陆,所以,之前楚军才拿下了铁雀关。 并在海边搭起了不少栈桥,以便船上人马登陆。 于是,他在此基础上,设计了一个陷阱:让出蓟城,主力退到铁雀关。 这陷阱必然能诱使齐军钻进来,并不得不分兵铁雀关,而主力暂时“固定”在蓟城,如同作茧自缚。 所以,吴明彻说服了行军总督王琳,临时改变作战计划。 但必须有人率军潜伏在蓟城附近,以便给溃逃的敌人以致命一击。 这个任务,当然是他来承担,而故蓟城以北、故昌平以西的群山,就成了他们的潜伏之地。 虽然喂了几日蚊子,将士们被叮得十分狼狈,但这样的辛苦,是非常值得的。 一番冒险之下,即将迎来最终的美满结局,吴明彻让部下吹响号角,向着走投无路的猎物,发动致命一击。 他将佩刀向前一指,呼喊起来:“将士们!敌兵一个都不要放跑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章 和光同尘 邺城,皇宫,李笠又在欣赏人头,儿子们在左右同看。 人头即首级,有好几颗,刚从幽州那边送到,用木匣装着,为了“保鲜”,还装有生石灰。 这几颗首级,李笠一个都不认得,不过,经过娄定远、司马消难等人的辨认,还是认出来,这都是齐军将领的首级。 当中一个,是齐国骠骑大将军斛律羡的首级,这位在蓟城爆发的决战中,兵败突围,却没能突出去,兵败身亡。 所以,齐军对河北地区的反扑,以棘城之战的全军覆没为结局,完全失败了。 李时、李旸也目睹了这几个比较血腥的“战功”,不过他俩跟着父亲出征,见死人见多了,不觉得有什么。 打仗时,将士们斩首计功,所以,他们怎么能见不得首级呢?不如此,将来怎么带兵? 话说北伐幽州的将士确实骁勇善战,用计引齐军主力聚集,然后对方被迫分兵,于是,己方以奇兵破之。 那奇兵的出现方式,可谓“神奇”。 “青州军渡海北上,这是前几年就在操练的战法,包括对铁雀关附近海域的侦查。” 李笠将一项秘密公布,也算是给前来“鉴定”首级的司马消难和娄定远作讲解。 毕竟,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大规模渡海攻击”的现成战例。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进攻蓟城的行军,根据敌情修改了作战计划,让渡海而来的青州军,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司马消难听过之后,心中叹息:也不怪斛律羡中招,毕竟正常情况下,谁能想到对手居然能从海路调来援兵? 碰到这样的对手,恐怕没几个人能够赢。 娄定远则不关心具体战事,反正他向楚国投降,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楚军越厉害,就越证明当初自己的选择没错。 “根据战报,斛律羡是率兵突围时,在蓟城以北、昌平故址附近,被行军都督吴明彻率兵击杀。” 李笠缓缓说着,看着司马消难和娄定远:“这几颗首级,是要挂在邺城城门示众的,等时间差不到了,得有人出来哭。” 司马消难闻言一愣,随后明白李笠的意思,娄定远也明白了。 “让几个昔日受了斛律使君恩惠的人,出来哭拜,你们顺势...”李笠说到这里,就不说了,看着娄定远。 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配合演戏。 “明白,一切由微臣来处理!”娄定远立刻应承。 他发现楚国皇帝李笠是个妙人,不仅说话算话,还很精通人情世故,知道什么是“和光同尘”。 让人做事,不吝奖赏,所以,他给对方做鹰犬,好处大大的有。 “这数月来,邺城局势平稳,司马公、娄公功不可没,娄公安抚人心很有一套,朕很欣慰呀。” “陛下言重了,这是微臣份内之事。” “如今幽州局势已定,河北,再也不可能有谁掀起风浪,那么,许多事情可以开始做,譬如,赛马会的筹建事宜,司马公可得分心,操劳一下。” 李笠看看司马消难,又看看娄定远:“娄公一如既往,不能不帮忙。” “是,微臣明白!”司马消难和娄定远回答,娄定远见皇帝有意和司马消难说些事情,于是识相告退。 赛马会,专门组织赛马,南边的赛马会,可是赚钱得很,娄定远听说了,知道这可是棵摇钱树。 现在,邺城要有“分会场”,他能分一杯羹,往后府里只要不挥霍,就不会缺钱了! 娄定远越想越高兴,离开宫殿之后,走路的步伐愈发轻快。 虽然身为齐国外戚、武明皇后侄子的他,投降楚国是个很大的污点,但如今日子过得不错,他就不在乎了。 楚军占了邺城,要招降纳叛,要安抚文武官员,他可出力不少。 而皇帝也很体谅,容许他适当收受“辛苦费”,这其中可以是金银珠宝,也可以是美人。 所以,他给皇帝安抚邺城官员人心,还整编了不少原来的齐兵给楚军效力,辛苦是辛苦,但也顺便发了不小的财。 还收了好几个美人。 这美人他是不敢要的,想要献给皇帝,毕竟没有男人不喜欢美人。 不过他旁敲侧击的提起后,皇帝好像不感兴趣,这让娄定远有些错愕,不知该怎么办。 后来是司马消难悄悄解释:要么皇帝惧内,毕竟十几年来都没纳过妾;要么是皇帝看不上,美女不够漂亮。 于是,娄定远只能勉为其难的将美人留下,近来快活得很。 每念及此,他总是为当初自己的当机立断感到自豪:若是当初为齐国尽忠,死了就死了,改变不了什么。 至于现在?在新朝为官,又有了摇钱树,只要不乱来,不激怒皇帝,好日子依旧能过下去不是? 想到斛律光、斛律羡,他不由得唏嘘。 斛律兄弟为国尽忠,确实比他强太多,可那又如何? 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 花园里,水池边上凉亭,李笠和儿子坐在亭中,拿着一盒炒饭,等着喂鱼。 水质清澈,阳光直接透过池水,洒在池子底部,却不见鱼儿的踪迹。 因为光照太亮,鱼儿都躲在石头缝里不出来。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李笠说完,问儿子:“典出何故?” 李时和李旸很快回答:“典出《大戴礼记》。” 李笠又问:“你们是通读了这书籍才知道的,还是?” “是看了《常用成语和典故之含义及出处》这本书。”李时回答,李笠很满意: “这就对了,我们读书,不是要做学问,是要提高知识储备,所以,效率怎么高就怎么来。”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说明了什么?往小了说,我们结交朋友,不能只和道德、品行毫无缺点的人做朋友,否则,就不会有朋友。” “世间,没有任何人是完美无缺的,所以,大到治理地方,甚至治理国家,执政者要用的人,也不可能要求绝对完美。” “你们一定觉得奇怪,那齐国的外戚娄定远,不仅卖国求荣,平日里人品也不好,还贪污受贿,为何父亲要用他?” 李旸问:“这是千金买马骨,为了招降纳叛?” 李笠点点头:“对,这就是树个榜样,为的是更好的招降纳叛。” “让齐国的文武官员们知道,楚国皇帝讲的是和光同尘,只要能把事办好,些许污点,不是问题。” “可如此一来,会不会让人认为...朝廷...没有法度?”李旸问,他实在想不通这点。 “那要看,朝廷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李笠见没有鱼出来,直接把喂鱼的炒饭拿起来吃。 “灭国,首先要稳住新征服地区的人心,那么,朝廷就要体现出容人之量,让亡国官吏放心,他们稳住了,治下百姓也就稳住了。” “等到局势稳定,朝廷用慢慢换人的方式,掌握了州郡县,届时,就能以肃清吏治的方式,真正恢复秩序。” “当然,这也是给那些有污点的人以机会,有个转变过程,如果不知悔改,依旧我行我素,那就别怪王法如炉。” 李笠用纸巾擦了擦手,教导儿子:“做事情一定要分清主次,为了达成主要目的,就可以适度容忍一些不好的事情。” “如果房子里有很多老鼠,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灭鼠,那么就要放入几只猫去捕捉老鼠,并容忍猫身上有有跳蚤,容忍猫浑身上下脏兮兮、有异味。” “等把老鼠灭光了,需要有宠物猫陪伴身边,那么这些猫自然是要干干净净,不能有跳蚤。” “而且,你们要记住,想要底下的人用心去办事,那就一定要舍得给好处,毕竟,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俗人。” “娄定远,就是一个榜样,只有尽快回复河北地区的秩序,才能使得北伐成果,转化为国力,而不是累赘。” 李笠说到这里,笑起来:“要知道,周国那边,已经坐立不安了,而战争,并没有结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二章 勾心斗角 邺城,刚出宫不久的周国使者杜杲,坐在牛车里看随从新买来的报纸。 看着看着,他被报纸上的消息弄得心惊肉跳:邺城内外近七百座佛寺,经过一轮整顿后,目前只剩二十座。 大量寺庙的寺产被官府没收,财物一部分入国库,一部分用于救济贫苦百姓。 寺庙名下的田地,分配给立功将士以及贫苦百姓。 至少有八成的僧尼因为无法获取“度牒”而还俗,官府已经对这些还俗僧尼做了安置。 毫无疑问,楚国借助席卷河北的大势,直接在河北地区实行检寺、检籍、检地的政策,而敢反抗的人,全都已经“没于兵荒马乱之中”。 他放下报纸,抹了抹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现在是五月,不到半年时间,楚国就稳稳吃下了齐国的河北地区,连续歼灭齐军主力,很快就控制了各地州郡县。 并在博陵郡、清河郡、赵郡、范阳郡故地开展了“清扫”,整治了大量士族和豪强,获取大量土地,分给立功将士,以及当地贫苦百姓。 大量的屯田卫所聚落,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河北各地,楚国的动作很迅速,以之前在河南。淮北实行的这种制度,对新占领的河北地区进行控制。 其朝廷,用各级屯田卫所聚落,取代当地原本的强宗著姓,对当地百姓进行直接管理,并直接掌握土地、资源以及户籍。 可想而知,只要过得两三年,河北就会成为楚国的“熟田”,楚国皇帝李笠,有了天下最富庶的河北地区,不缺兵源、不缺粮食物资。 其吞食天下的野心,就再也无人可制。 而事实证明,对方真的有这个能力,若现在就集结重兵对周国发动进攻.... 杜杲只觉后背凉飕飕。 此次楚军北伐,李笠御驾亲征,但出征的将领当中,并没有其元从诸将。 其儿时伙伴、创业勋臣,梁森、武祥、彭均,以及妻兄黄?,就留守国内,一动不动。 所以李笠其实未尽全力,北伐楚军之中,并没有最能打的队伍——徐州军。 李笠的元从之中,彭均作为河南道行台尚书令,坐镇汴州开封,明摆着是防备洛州地区周军。 也正是因为楚国一直有军队盯着洛州地区,加上楚军快速攻破邺城、席卷河北各地,所以,周国这边积极请战的舆论,才未能最终获得大冢宰宇文护的认可。 现在,齐国已经丢了河北,收缩在河东苟延残喘,大冢宰决定与齐国和谈,然后,共同抵御势大的楚国。 为此,还要借助突厥的力量。 杜杲得了宇文护的交代,特地来邺城面见楚帝李笠,就是要来探探虚实,并收集情报。 他看着手中的报纸,只觉百味杂陈。 楚国似乎不忌讳报纸上刊载的消息“泄密”,所以他想知道的事情,大多能从报纸上获得,而不需要煞费苦心去套话。 周国在楚国的细作,定期收集报纸,由此整理出大量有用的消息,这些消息传到长安,愈发让人坐立不安。 他们所见的楚国,强大而自信,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登在报纸上,不在乎这些消息被别国轻易弄了去。 仿佛漫步山林的猛虎,不在乎百兽们知道自己的踪迹。 现在,杜杲觉得天下局势逆转的唯一指望,就是李笠早死。 李笠若早亡,其子镇不住国内各势力,楚国陷入内讧,周国才有机会。 想到这里,杜杲不由得回想起方才自己入宫觐见李笠时的情景。 见面过程没什么特别,但杜杲注意到几个细节:李笠时不时打哈欠,过于频繁,仿佛睡眠不足的样子。 其次,李笠以粉敷面,尤其眼圈附近,看样子,是要遮掩酒色过度导致的眼圈发暗,肤色发灰。 第三,李笠经常走神,目光呆滞,或许是因为酒色过度。 杜杲对自己的发现颇为振奋,认为李笠若真的酒色过度,搞不好...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是装的? 因为听说齐国后宫妃嫔,似乎都被李笠当做战利品,发放给立功将士。 而李笠入邺后,好一阵子都住在外面,没有入住皇宫,看上去不像急色之人。 更别说有传言,说这位已经十几年没纳妾,好像惧内... 所以,也许李笠是在演戏,试图迷惑周国,让周国这边以为他命不久矣,便耐着性子等几年? 杜杲陷入了沉思。 。。。。。。 殿内,正在“卸妆”的李笠,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陷入了沉思。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他觉得自己的演技应该没有破绽,频繁的打哈欠,故意装出来的目光呆滞,应该很逼真。 而那“酒色过度妆”,以及在此之上的“掩盖酒色过度妆”,应该也没问题。 所以,杜杲应该上当了? 他不太确定。 用沾水的手帕抹了抹脸,李笠的面容恢复正常,正要看资料,却瞥见端着水盆的张丽华一脸好奇的样子。 他看着对方:“,丽华何事疑惑?” “呃....”张丽华微微低头,纠结了一下,说:“陛下恕罪...” “有疑问只管说。”李笠示意张丽华把水盆放下,一旁,为李笠整理书架段玉英也好奇起来。 张丽华随后怯怯的问:“陛下何苦在外臣面前,折辱自己?” “这是演戏,只有朕亲自演戏,效果才好。” 李笠一脸轻松的说,“若朕折辱些许脸面,能让将士们多休息几年,那也值得了。” “奴婢明白了,谢陛下提点...”张丽华轻声回答,段玉英不由得看了看这个小美人。 腹诽:简单的道理还要装不懂,没话找话,这是想多让皇帝注意呀... 不过,她不打算拆穿,因为没必要。 再漂亮的女人,也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而李笠作为皇帝,身边少不了年轻貌美的绝色,所以争宠没意思。 其次,李笠不是一个会被美色迷惑的人,毕竟薛氏姊妹花了十几年都做不到,李笠也不会有了新宠就冷落旧人。 所以,她就不瞎掺和了。 反正真要急起来,冲在前面的也是薛氏姊妹。 张丽华端着水盆告退,段玉英坐在李笠身边:“三郎,如今打算在邺城过年么?” 李笠摇摇头:“不,胜利者要有胜利者的立场,齐国文武官员,要到建康去走一圈。” “我要让所有人意识到一个事实,现在是南方的建康朝廷,击败了北方的邺城朝廷,按规矩,胜利者可是要献俘太庙的,而楚国的国都在建康。” “至于之后,国都是否还在建康,之后再说,但现在,就要表明一个态度。” “南北合二为一,一如男女成亲,若男子在女子家中拜堂成亲,那就成了上门女婿,即赘婿,主次必须分清楚。” 说着说着,李笠笑起来:“而且,我若一直待在邺城,周国那边,怕是夜不能寐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三郎是想缓个两三年吧?先在河北站稳脚跟。”段玉英问。 本来这种国家大事她不该掺和,但是她发现有时候陪着李笠聊国事,反倒能让李笠放松心情。 段玉英的发问,李笠没有否认,但是,接下来会不会爆发楚、周之战,可不完全是他说了算。 若周国那边不想坐以待毙,想要趁着楚国刚拿下河北,来个“大决战”,那么,他倒也乐意奉陪。 毕竟,自己的“小伙伴”们此次没有出征,目的之一就是防着周国突然发难。 当然,李笠认为时间在自己这边,所以不急,不然也不会化妆、演戏给周国使者看。 如今河北局势稳定,该做的安排已经做了,那些北伐军中的立功将士,他已经“当场”兑现了奖励,分田、分钱粮、分女人。 所以,也该回去了。 只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河北想安宁,可不容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三章 位置 汴州,开封,沿汴水南归的御驾及军队在此停留,河南道行台尚书令彭均,登上御舟,觐见皇帝李笠。 场面话不多说,李笠直接切入正题:“今年秋天,河北肯定不得安宁,搞不好突厥人要来。” 彭均回答:“王公坐镇幽州,想来是有惊无险。” “但有备方能无患。”李笠补充。 王琳拿下幽州,李笠便任命王琳为幽燕道行台尚书令、幽州刺史,都督幽燕诸军事,坐镇北境,扛起长城防线。 该有的布置已经有了,李笠之所以现在提起,是要让彭均明白一个事情:河南既要对河北进行粮食上的支持,又要注意地提防西面的周国(洛州地区)。 虽然河北战事并未“扩大化”,但是今年河北各地的粮食收成难免受到影响,加上外部威胁一直存在,所以各地驻军不能少,便需要外地调粮进行支援。 而周国那边,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做,或许会铤而走险,由洛阳向东进攻,攻入河南地区,将河北“隔离”。 虽然这可能性不高,但该防还是要防。 尤其河南道行台驻地在汴州开封,这里和楚、周两国边境的虎牢只有两百里距离,一旦周军施展骑兵奔袭,理论上一昼夜就能冲到开封城外。 “虎牢虽然有关隘,又有长墙,不至于瞬间被周军骑兵突破,但该小心还是要小心。”李笠再次强调。 “我们可以偷袭别人,别人,同样可以偷袭我们。” 彭均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放心,既然把行台治所放在开封,那就是要就近防御,该做的布置都做了,不怕他们搞奇袭。” 说了一会,彭均打听起来:“行在还设在淮阴么?如今北伐河北成功,行在是不是要适当北移?” 李笠点点头:“这是个问题,毕竟淮阴行在,是为了北伐而设立的。” “现在河北已经纳入朝廷治下,要考虑到河北那边的心理,淮阴太偏南了...” “不要说河北,就是荆、襄地区,也会觉得淮阴好远,虽然从上游顺流而下倒是方便...” “行在是该动一动,但是...”李笠话锋一转,“能省则省,行在要挪位置,挪去哪里呢?” “建康台城有完整的宫殿群,每年都要花许多钱维护,而邺城,皇宫富丽堂皇,每年的维护开支,也不是小数目。” “一想到每年要多花钱维持体面,朕就觉得心疼,这钱,拿来练兵、养兵,不好么?” 彭均听李笠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要拆掉邺城皇宫,便直接问了,李笠不否认: “拆掉邺城皇宫,首先是省钱,朕不打算把行在放在邺城,也不打算迁都到邺城,毕竟将来,天下一统,国都最好是在洛阳。” “那么留着邺城皇宫就是浪费钱。” “其二,拆掉皇宫,就是从心理上打击河北地方势力,让邺城这个河北权力中心,去权力化。” “但是,为了体现朝廷对南北一视同仁,都同等对待,行在是该往北挪,朕打算把行在设于开封。” 彭均下意识表示反对:“开封?这..这太近了,距离虎牢太近了!” “太靠近边境,且开封四周无险可守,只要西边有风吹草动,行在很容易一日数惊。” 李笠笑起来:“行在是军事行动的前线指挥所在,本就有不少军队,怕什么?再说开封周边有火炮堡垒群,谁敢来呢?哈哈。” 说的也是,彭均是担心行在过于靠近前线容易出问题,而不是担心河南道行台因此取消。 不过,开封周围的防御堡垒群今年刚好完善,这些堡垒可是装备有火炮的,所以军事上来说,开封的安全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政治上可能受到的影响,是要考虑的。 毕竟中枢也位于行在,一旦行在出状况,和各地暂时失去联系,会导致举国恐慌,如同人的头脑发昏,整个人如同废人。 李笠当然考虑过开封的安全问题,一如历史上的北宋,开封无险可守,很容易被骑兵威胁。 但有了火炮作为防御手段,这就不是问题,而且,开封只是作为行在,不是正式的国都。 天下统一之后,洛阳才是国都的第一选择,其位置,也是传统意义上统一王朝的中心位置。 他详细讲解:“从开封去邺城,不过三百里路,去沔北穰城,七百里,去汉水南岸的襄阳,不到千里,这距离,和从开封去广陵差不多。” “所以,从地理位置而言,开封,算是楚国目前主要国土的中心位置,兼顾河北、河南、青齐、两淮、沔北、荆襄。” “把行在挪到这里,算是体现朝廷对各地一视同仁的态度。” “反正开封周围本来就要驻扎大量军队,也是下一次进攻的前线据点,且开封城如今焕然一新,住户急剧增加,行在设在这里,正合适。” “河南各地的农业生产已经恢复,而屯田效果也不错,行在的日常生活物物资,由河南、淮北供应绰绰有余,加上汴水航运便利,物质基础是不错的。” 李笠说着说着,眯起眼睛:“拆了邺城皇宫,把名贵建材、物资拍卖,换来的钱,用来在开封扩建新城,简单修个行宫,以及各部的官署,也够了。” 彭均好奇的问:“那邺城皇宫拆了,空出来的地...” 李笠回答:“宫墙不拆,旧址上建学校,做州学,这会是河北地区规模最大的州学。” “还会有河北最大的图书馆,以及科举考试考场,然后,留一块小地方做行宫即可。” 彭均又问:“御苑呢?邺城西边的华林苑,我家那小子写信说,华林苑大得离谱,里面还有用土堆出来的三山五岳,还有许多大海...” 彭均的次子作为御前侍卫,随皇帝去了邺城,有不少见识,尤其惊叹齐国御苑——华林苑的庞大规模和优美的人造山川、河流以及“大海”。 李笠笑起来:“养鱼呗,那么多池子,面积大,水又深,鱼过冬也不怕,养出来的鲩鱼供应城中,能赚一大笔钱。” “呃....”彭均觉得这个回答过于奇特,他都不知该怎么接着说。 都当皇帝好几年了,还念念不忘养鱼么? “你一定想说,北方人不吃鱼,或者少吃鱼,对吧?”李笠依旧笑眯眯,“那是之前做鱼的花样太少,烹饪技术不行!” “现在,有几道菜,在邺城反响不错,其一,酸菜鱼,其二,爆炒脆鲩,其三,用脆鲩做火锅的鱼片。” “脆鲩?”彭均眼睛一亮,“这..这鱼在北方也能养活?” 李笠有些小得意:“能,脆鲩也是鲩鱼,北方能养鲩鱼,那就能养脆鲩,大冷天的吃火锅,烫羊肉片,烫脆鲩鱼片,啧啧。” “朕用华林苑的大池子养脆鲩,养特色水产,独霸邺城水产市场没问题!” 他有理由得意,因为“脆鲩”这种鱼正常情况下是根本养不出来的,但饲养原理却很简单。 彭均愈发好奇,又不好问。 脆鲩,是只有李笠才能养出来的一种鲩鱼,这种鲩鱼的肉很脆,却不容易煮烂,所以无论是蒸煮、爆炒还是“下火锅”,都很合适。 正是因为这种特质,所以脆鲩能比寻常鲩鱼卖出更好的价钱,在市面上广受人们欢迎,在鄱阳供不应求,在寒山、淮阴也是如此。 而无论别人怎么想办法,就是养不出这种鲩鱼。 从徐州寒山运来的鲜活脆鲩,在开封也很抢手,彭均也很喜欢吃,一如李笠所说,无论是爆炒、蒸煮还是“下火锅”,都不错。 所以,李笠是从哪里弄来的鱼种? 彭均决定哪天跟武祥套一套口风。 为何要跟武祥套口风呢? 因为武家女郎就要成为皇太子妃,武祥就要成为李昉的丈人了。 当然,梁森和彭均的女儿,过两年到了适婚年纪,也要嫁李笠的儿子。 “等我儿子成亲,你得来喝酒,不许找借口不来!”李笠说到儿子的婚事,高兴得连自称都忘了用“朕”。 “哎呀,万一西边不老实..”彭均先给李笠提个醒,李笠不以为然:“他们敢在我儿子结婚的时候搞事,我马上弄死他们!!” 又说了一会,彭均告退,李笠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儿子姓李,将来是皇帝,媳妇姓武,将来就是皇后... 还好还好,未来儿媳,不叫武媚娘...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四章 开端 午后,多云,建康,秦淮河畔,崭新的朱雀大桥上,便服出宫的李笠,看着这座灰白色的石拱桥,不由得想起赵州桥的雄姿。 赵州的行政区已经有了,在河北,但目前没有十分闻名的“赵州桥”,李笠记忆中的赵州桥,是后世所知的古桥。 他看向秦淮河上游,那边也有一座跨河大桥,不过桥的风格十分特别,为桁架式铁桥,即二十世纪早期那种“网箱结构”桥梁。 再看向下游,远处也有一座跨河桥,为一座石拱桥。 陪同出巡的张铤介绍起来:“如今建康共有十八座横跨秦淮河的桥,南北两岸居民往来十分便利。” “桥梁设计时,就考虑过丰水期船只通行的需求,所以,这十八座桥,并未对秦淮河航运造成不便。” 李笠看着一艘吃水很深的货船从桥下经过,往下游而去,发问:“各桥的设计通行量,现在最高达到几成?” “最繁忙的朱雀大桥,也就达到六成通行量。”张铤回答,“其他各桥,目前很难突破五成的通行量。” 李笠很满意这结果,看着朱雀大桥中间摆放的栏杆,说:“市政建设,要考虑未来一定时期之内的人口发展,所以要有余量。” “等海贸大兴,建康作为江、海贸易的中转枢纽,人口不可能少。” “哪怕将来迁都,建康不再是京城,但繁荣的工商业,一样会让建康成为一流大都会,所以市政建设一定要有前瞻性。” 他一边说一边向南走,张铤紧随其后,不远处又有几个便衣侍卫跟着。 朱雀桥,又称朱雀航、朱雀桁,是一座浮桥,一直是建康的知名“地标”。 而现在落成的朱雀大桥,不仅变成“永固桥梁”,而且桥面宽了不少。 即便桥面中间设了栏杆,分为南下、北上两个通道,但桥面上单一通道的宽度,就大过原来的浮桥桥面。 前不久,楚国朝廷在建康举办了献俘之礼,当时队伍就从撤掉了中间栏杆的朱雀桥上经过,沿途聚集了大量百姓观看,好不热闹。 之后不久,皇太子娶亲,迎亲队伍载着新娘从朱雀桥过,也引来建康百姓沿途围观,热闹至极。 李笠在建康办完了两件大事,让齐国降官感受了建康的气势,等过了重阳节,就会返回淮阴,所以抓紧时间在城中走走看看。 虽然中枢已经搬到淮阴,许多富贵人家也常住淮阴,建康城内常住人口略有下降,却依旧是户数十余万的大都会。 趁着中枢转移到淮阴、大量既得利益群体离开建康的好机会,建康官府开展“旧城改造”工程,把大量贫民聚居的各大棚户区一一拆除。 官府新建大量“廉租坊”,清理现有排污水渠,又扩建、新建“市政污水管网”,让贫民有干净的房屋居住,并有养家糊口的工作。 而棚户区的消失,使得火灾、瘟疫爆发的隐患得以解决。 如此一来,建康城面貌焕然一新,各处平民(贫民)聚居的“街区”,不再是污水横流、腥臭冲天的污秽之地。 治安也得到极大改善,如今的建康,虽然没了常驻的中枢,少了许多富贵气息,却愈发“亲民”。 寻常百姓安居乐业,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 李笠看着秦淮河边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喧嚣的日常生活噪音,体会着不一样的成就感。 改变建康的不止是我,还有千千万万的人。 但变化还会继续,即便将来,建康不再是国都,也一样会热热闹闹的。 李笠的感慨,并不是临时起意,他决心推进海贸发展,让本就存在的沿海航线以及海贸,正大光明发展起来。 这其中,建康和广陵要承担贸易中转港的责任,依靠海路,加强与南方交广以及北方青、幽的联系。 如此一来,建康会作为海运与内河航运的中转港,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这种中转贸易,会让建康维持繁华,城里的大量手工业作场,其产品也可以依靠海贸,销往更远的地区,拓展更大的市场。 有了这些手工业的巨大用工需求,加上商业发展,建康的人气不会衰落。 李笠走到桥南,上了马车,沿着秦淮河南岸宽阔的大道西行,很快便来到秦淮河入江口处“工坊区”。 这里,比起数年前繁华许多,曾经的“廉租坊”,规模也已经扩大了不少。 很快,他来到“工坊区”南面江边。 此处,有新落成的造船场,内有五个大型“干船坞”,不仅建造江船,还建造大型海船。 从上游各地运来的大型木料,在船场里阴干、烘干,然后制作成各类船材,慢慢制成大船。 之后,作为官方贸易船队的船只,由长江驶入大海,往返于建康、广州番禺之间。 将本就存在的民间航海、贸易活动,渐渐推上一个新的台阶。 李笠看着正在建造的大海船,想起《后汉书》中的一段记载。 后汉(东汉)时,桓帝延熹九年(大概是四百多年前),有大秦王安敦派出的使者,经海路抵达中原,献象牙、犀角、玳瑁。 当时的“大秦”,指的应该是欧洲的罗马帝国。 “大秦”的使者,到底是真的还是海商假冒的?真假暂且不论,但由此可见,连接东西方的海上航线,汉时就已经存在了。 但是,魏晋以来,从没有哪个朝廷组织大规模的官方海贸船队,利用现有航线开展海贸为国库增收。 原因有不少,主要一点,“重农轻商”的历代朝廷,不可能重视海贸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商业行为。 而海贸会造成沿海地区人口的大量流动,官府掌握不了这种人口流动,也担心劳动力流失造成土地无人耕种,所以,重农的朝廷,不可能重视海贸。 对于南方朝廷来说,晋时的孙恩、卢循之乱,导致朝廷对发展海贸顾虑重重。 孙恩卢循作乱,聚众数万,浮海攻破会稽郡,杀官吏,又时不时躲到海岛,逃避官军追击。 这“海贼作乱”几乎要改朝换代的事实,使得南方朝廷对大海不是很放心。 北方的朝廷,自马上得天下,在河里乘船都受不了,又哪里会关心大海呢? 且朝廷无法控制以海为生的“船民”,从事海贸的人,基本上不太可能是“良民”,必然聚众、拥有武装力量,并不听官府号令。 所以,从统治者角度来看,大量不受控船队在海上“神出鬼没”,对于沿海地区的州郡县是极大地威胁。 稍有不慎,就会有孙恩、卢循之乱这种“海贼作乱”事件再次发生。 不过,这种问题对于李笠来说,不是问题。 作为“现代人”,他明白发展海贸的重要性。 即便他没有能力拉开“大航海时代”的帷幕,也可以先从鼓励海贸做起,让海贸成为朝廷财政收入的一个新来源。 只要官府出头,将现有航线“合法化”,并建设沿线港口、灯塔,保障后勤,既有的民间航海力量,就能立刻让海贸活跃起来。 然后用官方船队带头进行海贸,鼓励沿海居民合法的参与其中,人们逐利的本能,就能打开海贸的新局面,有一个好的开端。 如此,既能加强南北之间的联系,以及建立新的“物流通道”,也能让朝廷的收入大幅增加。 当天下太平之后,和平时期的人口剧增,会导致人地矛盾愈发突出,那么,用海贸“分流”一部分劳动力,也是不错的选择。 李笠指着面前这艘正在建设的大海船,对张铤说:“商业大兴后的建康城,不适合做一国之都,但作为海贸中转枢纽,是很合适的。” “我们这代人开个好头,让航海事业蓬勃发展,或许过了三四代人,近百年后,大航海的时代就会降临。” “那时,中原的远航船队,一定能在遥远的大海彼岸,发现一片新天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五章 金鲫 午后,建康北,乐游苑上空,一个巨型蜈蚣风筝正在飞舞。 其形体硕大,远远看去仿佛一条龙在乐游苑上空盘旋。 李笠看着儿女们兴奋地牵着风筝线奔跑,再看看头顶上“悬浮”的大风筝,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龙珠凑齐,神龙出现,该许愿了!!! 那么,我该许什么愿意呢? 当然是长生不老,作为皇帝,什么都不缺,就缺长生不老。 这是所有帝王最想实现的一个愿望,手握无上权力的感觉,让人尝过之后就无法忘怀,所以,若能永远享受权力,那该多好? 李笠的思绪发散:对生命终结感到害怕,不仅仅是帝王将相的弱点,也是人的弱点。 后世,为何做老年人保健品的生意这么赚钱? 无他,老人的身体机能已经衰退,死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又不想死,所以为了活得久一些,愿意花钱保命。 他见过了太多的例子,许多老人平日里买个菜都要为了便宜个一毛钱,和摊主讨价还价。 结果被保健品推销员一番忽悠后,毫不犹豫花几千乃至上万元,买各种保健品。 这就是人性——怕死,当然,这个“怕死”不是贬义词,而是中性词。 平民百姓,即便生活艰辛,也会为了活久一些而花掉毕生积蓄,遑论皇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皇帝,比任何人都想要长命百岁,一旦品尝到权力的滋味,想要放权,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我老了以后,也会走上炼丹求长生的不归路么? 这条路不科学啊! 李笠心中感慨,见儿女们已经能熟练驾驭那蜈蚣风筝,便交代几句,往北面玄武湖畔走去。 湖边水榭,皇后黄姈以及几位妃子带着年幼的儿女们喂鱼,但投料的水域,却是单独的鱼池。 鱼池里,聚集在栏杆附近水域的鱼有很多,却都是通体淡黄色的鱼。 黄姈见李笠来了,如同看着干枯禾苗欲哭无泪的老农盼到了降雨,赶紧对小家伙们说:“你们有何不明白,问阿耶!” 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家伙们,见父亲来了,立刻围上来问问题,如同一群麻雀般叽叽喳喳。 他们心中的疑问一直都很多,但此刻疑惑聚集在水中那些淡黄色的鱼身上: “这鱼池里的鱼儿为何是黄色的,不是红色的?不是绿色的?” 给懵懂无知的幼儿做科普,那是自寻烦恼的做法,不过李笠一直对儿女有耐心,便尽可能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回答小家伙们那听起来及其无聊的问题。 问题一:鱼为什么是淡黄色的? 回答:因为这是在野外无意中捕捞起来的黄色鲫鱼,又称金鲫,所以专门放在鱼池里养,至于蓝色、红色的鱼为何没有,是因为没捞到。 问题二:黄鱼的小宝宝,也会是黄色的么? 回答:不一定,小鱼会在专门的池子里孵化出来,身体不是黄色的小鱼,就会放到大湖里,只有身体是黄色的小鱼,才会在特定的鱼池生活。 问题三,专门养这些黄色的鱼,是用来做什么的?好吃么? 回答:黄色的鱼很漂亮,当然是养来观赏的,吃的话,其实和正常颜色的鱼没有区别。 李笠讲解了一番,最后,对为何专门养这种黄色的鲫鱼给出解释:“专门养黄色的鲫鱼,许多年后,它们就会形成新的观赏鱼品种。” “一般的鲫鱼,背上黑不溜秋的,在鱼池里游动,看不清楚,可黄色的鱼却不一样,看上去很漂亮,如同水中移动的风景。” “江河湖泊里的鲫鱼,偶尔会出现颜色特异的个体,那么,我们把它们定向饲养,筛选后代,一代代选下来,其个体就会稳定的呈现黄色。” 李笠给妻妾以及子女讲解从“金鲫”到“金鱼”的演化道路。 当然,这是那一世他听金鱼爱好者说的知识: 金鱼,是后世很常见的观赏鱼,但最初,并不是自然界里自然存在的鱼类。 最初,野外发现黄色鲫鱼(或称金鲫),然后,慢慢经历家化、人工选种和人工育种。 这样的人工饲养、筛选,使得黄色鲫鱼的形态和颜色起了剧变,才有了后世那种类繁多的金鱼品种。 那么,为何家养金鱼的形态会起变化呢? 这是因为池养、缸养、盆养的饲养环境变化,导致金鱼的形态发生变化: 狭窄、局促的活动空间,使得金鱼没必要长得狭长,运动量也变得很少。 于是一代代筛选下去,身体短而、鱼鳍和鱼尾“柔化”的金鱼就出现了。 李笠不能明说金鱼演化的各个历史时期,大致如下: 金鲫的出现并引起关注,大概是在晋朝,金鲫的家化,大概是在南宋。 这时,金鲫的饲养逐渐普及,颜色也开始丰富。 到了明代,金鲫的饲养从池养过渡到了盆养,这一转变,使得金鱼的体形发生巨变。 到了明清之际,“金鱼”一词,取代了金鲫,各种奇形怪状的金鱼品种纷纷出现。 所以,当渔民在彭蠡湖里意外捞起淡黄色的鲫鱼后,李笠便萌生了“繁殖金鱼”这个念头。 但是,这个过程很漫长,不是一两代人就能完成的。 却不妨碍他完成第一步:普及金鲫的人工饲养。 于是,李笠重金收集颜色变异的鲫鱼,进行专门的人工饲养,慢慢让这些颜色异常的鲫鱼,其黄色稳定传给后代。 即获得“金鲫”这一品种,作为第一代观赏鱼,通过池养扩大数量。 这一步,李笠现在已经做到了。 然后,等金鲫的数量多起来后,作为“商品化”的观赏鱼对外出售,吸引更多的人来养金鲫。 民间对金鲫的饲养规模上来后,出现颜色特异个体的几率会大增,加快金鲫颜色的演化过程。 再摸索缸养技术,然后过渡到盆养,迫使身体正常的金鲫,向短胖体形演化,鱼鳍和鱼尾也出现“异化”。 于是,许多年之后,江河湖泊里不可能出现的金鱼,就这么被人为饲养出来。 李笠简要的解释,儿女们听懂了,兴趣大增,也要养金鲫。 小朋友养宠物,都是三分钟热度,得大人来善后,后世是这般,现在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李笠没说破,同意让儿女们养金鲫,他设了不少“金鲫饲养基地”,所以现在金鲫的数量很多,耗得起。 而且,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养老项目”:组织人力物力养金鲫、加速金鲫向金鱼演化的过程,总好过炼丹求长生不是? 李笠陪着家人说了一会儿话,方才离席的黄姈转回来。 李笠见黄姈使了个眼神,便起身离去,黄姈随后入座,夫妇俩的小动作,妃子们都看见了。 赵孟娘和段玉英当做没看见,给儿女擦汗、递糕点,薛月嫦和薛月娥姊妹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也当做没看见。 李笠走在回廊里,左转右转,张丽华作为侍女跟着,不一会,来到一处阁楼,候在门旁的宫女见状,向里面禀报一声,然后推开门。 张丽华惊见自己的旧主萧娘子,在阁里就座。 她见萧娘子满脸通红,容貌愈发娇颜,不由得心跳加速:这是怎么的? 李笠入内,并未关门,坐在萧妙淽对面,阁内就他二人。 寒暄了几句后,李笠看着这位有些害羞的美人,问:“入宫吧,我来照顾你。” 萧妙淽闻言微微低头,绞着手,只觉面颊发烫。 去年年底,她听薛月娥透露:李笠说梦话提起她,于是心中惊慌,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按李笠的人品,若真的对她起意,会直接说,不会搞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如果她拒绝,李笠也不会有什么报复之举。 结果李笠很快就御驾亲征,在外大半年,她也纠结了大半年: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她不介意改嫁,毕竟独自抚养儿子很辛苦,却不知就这么默默等下去,会不会变成守寡一生。 万一别人以为皇帝对她有意,不敢派人说媒,而皇帝其实对她无意,那不就.... 萧妙淽是公主们的女师,时常入宫,因为心中纠结,难免体现在脸上。 皇后似乎看出了什么,直接问她:如今可有佳偶人选,若没有,是否愿意入宫为妃。 如果她愿意,皇后可以向皇帝提。 面对皇后的提问,萧妙淽沉默良久,算是默认了。 于是,有了今日的见面。 现在,李笠发问,萧妙淽不好意思回答。 李笠看着这位愈发漂亮的前朝公主,只叹“金鲫”难得,也不追问,拿来琵琶: “我这次去河北,学了一些琵琶的弹奏技艺,以及一首新歌,你帮忙鉴赏一下。” 萧妙淽稳住心绪,抬头看着李笠。 却见李笠横抱琵琶,报歌名:“歌名《在水一方》。” 然后弹唱起来:“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这一下,萧妙淽听出弦外之意,心如鹿撞,呼吸急促起来,面颊再次发烫。 门口,张丽华听着皇帝弹唱,再看看抬手捂嘴的萧娘子,只觉有些恍惚:你亲自上阵了,那我是为何入宫的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六章 金鲫(续) 清晨,阳光明媚,庭院一角,轮值的宫女们开始忙碌,张丽华和“同班”的宫女来到一排鱼缸旁,小心翼翼地给鱼缸换水。 宫里养着观赏鱼--金鲫,既用池养,又有缸养。 不过平日里贵人们不在建康,所以这些观赏鱼集中在玄武湖畔饲养。 现在贵人们在台城暂住,便有部分缸养金鲫“搬”到宫里“暂住”。 这些鱼缸为敞口大陶缸,半人高,一个人用双手抱缸,手合不拢,容量很大,所以换水耗时较长。 不过,整个过程有“操作规则”,又有相应工具,一步步来,倒也不难。 换水宫女之中有刚轮岗者,见鱼缸里水面有浮萍,缸壁有大量青苔,金黄色的鱼儿在内游来游去,仿佛一个小小的池塘,觉得颇为有趣: “这鱼儿真好看,是鲫鱼吧?” 今日负责换水的张丽华点点头:“对,不过是金鲫。” 宫女年纪比张丽华大不了多少,饶有趣味的说:“金鲫呀,宿豫那边的河里,偶尔能见朱衣鲋,长得好像呢。” 张丽华听对方说话带着的口音,知道对方大概就是淮北宿豫一代的人,笑道:“鲋,就是鲫鱼的古称,朱衣鲋,《述异志》里有提过呢。” “而且,金鲫在许多地方都偶有出现,江州寻阳匡庐山那边,有赤鳞鱼,晋时就发现了。” 宫女们一边忙着换水,一边听张丽华讲“金鲫”的由来,听着听着,不由得入神。 常见的鲫鱼,身为白鳞,鱼背颜色较暗,而诸如赤鳞鱼、朱衣鲋这样的金鲫,其实就是鲫鱼之中的异类,周身呈现黄红色,被视为祥瑞。 但张丽华说,其实这不是祥瑞,而是颜色发生突变的鱼,这种鱼之所以少见,原因是颜色过于鲜艳,容易被水禽、大鱼看见,然后捕食,能长大的少之又少。 金鲫的后代,有一定几率也会是红黄色,但在野外很难长大。 那么,尽可能收集金鲫、人工饲养,这些金鲫在鱼池里不会被水禽、大鱼捕食,就能长大,然后繁殖后代。 将其后代中颜色正常的鱼剔除,那么,过得数代后,这些鱼就都是红黄色的金鲫。 而缸养的金鲫,因为相比池养,活动空间小,不需要奋力游动以捕获水中虫儿进食,于是鱼鳍、鱼尾会变得柔弱、宽大,身形也会由修长变得短肥。 若适当控制鱼缸每日接受的光照,就会对金鲫身上颜色的明暗有影响。 久而久之,缸养的金鲫繁衍数代之后,样子和池养的金鲫就会有所不同。 几个鱼缸的水都逐一更换完毕,宫女们听张丽华讲解金鲫,听得津津有味:“丽华,你知道的真多呀!” “听说许多富贵人家养金鲫,都是池养,缸养的金鲫,观赏起来是方便,却不容易养好。” “得请少府寺这边派人教,才能养得久...” 张丽华笑了笑,没多说,她本来也不懂这些,是皇帝闲来无事的时候跟她说起,她才知道的。 她看着鱼缸里缓缓游动的金鲫,只觉赏心悦目,再按要求,拿来玻璃鱼缸,装好水、放好水草后,小心将陶缸里的金鲫捞上来,放进玻璃鱼缸里。 玻璃鱼缸通体透明,金鲫游在其中,愈发显得漂亮。 张丽华讲鱼缸放在推车上,盖好网盖,然后推着车,往寝殿里去。 跟着她一起推车的宫女,就是一开始发问的宫女,看着这如同水晶的玻璃鱼缸,好奇的问:“为何要在缸口放上网盖?” 张丽华回答:“因为在玻璃缸里,四处透明,鱼儿很容易受惊吓,然后跳出来,若不用网盖盖着,鱼儿跳出来,很容易就死了。” 两人轻手轻脚进了寝殿,将玻璃鱼缸放在规定的位置,却见旁边放着几个帆船的模型。 那宫女好奇起来:“这不是新式大海船么?淮口常靠泊大海船,甚至抵达淮阴靠泊,我见过的。” “你见过?这可是四桅大海船,淮阴那边也有了?”张丽华觉得意外,“这种船,是最新式的海船,横帆、纵帆并用,走得可快了。” “丽华,这你也懂呀?” “嗯...”张丽华点点头,皇帝在摆弄这些船只模型时,曾经跟她详细讲解过。 譬如,横帆、纵帆的区别,海船和江船形制上的区别,等等。 那宫女见张丽华从皇帝那边听了很多有趣的知识,不由得羡慕:“丽华,这么多人当众,就只有你是最特别的。” “皇帝最亲近你了。” 这话听在张丽华心中,喜滋滋的:我当然特别,因为.. 因为我是金鲫,和你们这些普通鲫鱼是不一样的... 一旁,候在内外间隔断的宫女,见这两位说话声有些大,赶紧过来低声提醒。 皇帝和新入宫的萧婕妤尚未起来,可不能打扰。 张丽华和同伴赶紧停止说话,收拾好东西后往外走,走着走着,张丽华有些失落。 萧婕妤即萧娘子,是张丽华的故主,萧娘子前不久入宫,很得皇帝宠爱,两人夜里都要折腾很久,偶尔值夜的张丽华,在外面听得动静,坐立不安。 到了早上,两人通常还要折腾,所以,现在可不能打扰了。 经过内外间隔断时,听得里面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张丽华只觉尴尬:又开始了。 然后是决心:陛下是我的,你抢不走! 而同伴懵懵懂懂,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 午后,李笠与入宫议事的武祥,说起新式大海船,他借助模型,给亲家讲解着新式大海船“新”在何处。 “沿海地区,风向多变,所以硬帆船大行其道,为什么呢?硬帆能使八面风嘛,逆风也能行船。” “我们在彭蠡湖打渔时,体会最深了,当年的软帆船,只有在顺风时,船速才上得来,而软帆船没法逆风航行。” “但是呢,软帆能兜风,帆可以做得很大,立得很高,兜风兜得多,顺风时跑得很快,这一点,到了深海,就是很大的优点。” “那么,既然海船本身尺寸较大,可以有三桅、四桅,我们就能在大船上,用两种帆型...” “船首桅和第一根主桅之间拉起布制纵帆,各主桅之间也拉起布纵帆,而主帆上为大型布横帆...” “如此一来,风向多变时,收起横帆,靠纵帆行船,能有硬帆船的灵活性,若顺风,就张满横帆,达到横帆船的高速...” 武祥是和李笠同甘共苦几十年的“老伙计”,一起在彭蠡湖打渔,对船很有研究,当然能理解李笠的讲解。 这些新式海船,并不是他们自己在湖里“闭门造船”,而是在沿海地区经过不断地实验,总结经验教训后,定下的船型。 朝廷官办的贸易船队,要挑起海贸的大梁,那么,新式大海船就是基础。 “这么多软帆,操作起来需要很多人手。”武祥发表自己的见解,“若是战船,人手多是好事,接舷战占上风。” “可对于商船来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工资,这对船主来说,是额外的成本。” 李笠点点头:“对,对于民间海商来说,硬帆船是最合适做商船的,长江上的船,也都是硬帆船。” “但是,这种船合适走沿海航线,走深海航线,还是得用软帆船,” “季节性的深海航线,风向相对稳定,最大效率兜风的软帆船走得快,可以短时间内完成旅程,快,这一点很重要。” “正如骑兵的优点是快,以及来去自如,能够在深海海域远距离航行的快船,搭配了指南针,以及观星术,就是航海利器。” 说到这里,李笠指了指旁边玻璃鱼缸里的金鲫: “要让金鲫演化为金鱼,需要将它们从凶险的自然水域,转到安逸的人工水域。” “如此一来,它们的身躯会由修长变得短胖,鱼鳍、鱼尾变得柔软无力而优美、宽大。” “如此一来,无力和激流拼搏,无力追逐猎物,无力摆脱威胁,但这对于观赏鱼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航海却相反,我们的海船,不能总待在安逸的近海海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跑沿海航线。” “真正的海船,要有修长、强劲的身躯,有力的帆形,能对深海的惊涛骇浪展开挑战,进行远航。” 他看向武祥:“我们的有生之年,也许看不到金鲫变金鱼,也看不到中原的大海船纵横四海,却可以确定一个正确的方向,形成一个产业。” “只要产业发展出有力的利益集团,就会后继有人,沿着这个方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养金鲫,如今已经开始形成产业,金鲫鱼池渐渐成为富贵人家的标配,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这个产业当中,发展势头很快。” “那么,只要航海和海贸在官方和民间形成大量的利益阶层,自然就会有人,不断向着大海深处航行,发现新天地。” 武祥见李笠又提起“新天地”,好奇的问:“陛下,大洋彼岸,真的有富饶辽阔的新天地么?” “有!”李笠当然肯定,因为这是事实,“相信朕,没错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七章 撩拨 清晨,白雪皑皑的淮阴行在,有无数道黑烟升起,远远看去,仿佛城中各处失火,居民们若再不出城避难就来不及了。 皇宫,一处阁楼上,坐在窗前的李笠透过玻璃窗,看着窗外远处那黑烟袅袅的情景。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按如今愈发增长的用煤量,搞不好会出现“酸雨”这个环保问题。 这不是不可能,因为淮阴有来自徐州的廉价煤炭“不限量供应”,所以耗煤量连年增长,尤其到了冬天,许多人家烧“炕”,少不了物美价廉的煤炭。 他正在琢磨这年头考虑环保问题是不是太矫情了,视野里忽然出现一个漂亮的脸蛋。 漂亮的脸蛋,精致的五官,让人看了只觉赏心悦目。 却是他的“专属生活助理”张丽华,面对面给他整理眉角。 李笠面对阳光洒落的窗台,张丽华对着他,算是背光。 对方被阳光照亮的脸部轮廓,泛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李笠定睛一看,却是细细的绒毛。 按照习俗,许多女子出嫁前要绞脸(又称开面),即用细麻线将面部绒毛绞掉,并修整眉鬓,这种“美容”由其女性长辈来操作,算是一种成人礼。 但是,后世在许多影视作品里,体现年轻女子青春靓丽的“特写”手法之一,就是脸部被阳光映照,其上细细绒毛化作一层光晕,衬托出女子的“青春无敌”。 所以李笠觉得眼睛有些花。 不知何故,一直遵守“工作纪律”的张丽华,现在违反规定,没有戴口罩,而且还靠得很近。 于是,她和皇帝近距离面对面。 即便张丽华的呼吸很轻微,但呼出的热气迎面扑来,让李笠觉得脸有些痒。 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李笠被对方那清澈、明亮的一双眼睛弄得心也有些痒。 畜生,她还是个孩子啊!! 心中一声怒吼,使得李笠清醒过来,邪念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丽华的眼睛眨呀眨,似乎没注意到皇帝内心波动导致双眼之中泛起的些许涟漪,很快便完成“工作”,转到身后,为皇帝整理发髻。 气氛恢复正常,李笠只觉正道的光洒在身上,自己是那么的舒适,那么的神清气爽。 人,是要有道德底线的。 结果,脖子后部被梳头发的梳子轻轻的“犁”,觉得有些奇妙的痒。 张丽华给他梳完头发,然后扎发髻,李笠忽然觉得自己双耳耳廓有些痒:原来是被张丽华的双手侧面轻轻摩挲。 这算是正常接触下的不经意擦碰,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反复摩挲,让李笠本来“明镜止水”的心,再次泛起涟漪。 “咳咳,丽华,给朕倒杯茶。” “是,陛下。”张丽华应了一声,转到旁边去斟茶,李笠不由得捏了捏鼻梁。 你受了什么刺激,怎么感觉开始动手动脚了? 李笠如是想,转头看向床那边,却见萧妙淽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干柴烈火,一个巴掌可拍不响,所以不光他累,萧妙淽也很累的。 接过张丽华捧来的茶杯,李笠慢慢喝了起来,等对方帮自己扎好发髻,吩咐:“行了,一会,你们服侍萧娘子吧。” “是。”张丽华应了一声,等李笠喝完茶,接过茶杯。 张丽华用兰花指捏着茶杯,李笠只觉对方收手的时候,小手指在自己手背上划过,愈发哭笑不得。 你是佛祖请来的妖精,专门考验我的“人品”么? 因为今日不用上朝,所以李笠不急着去书房处理公务,慢慢吃起早餐。 一手拿着蒸饼,慢慢啃,另一只手拿起昨日黄昏发行的“晚报”,慢慢看起来。 “晚报”,即傍晚时分、宵禁开始前发行的报纸,之所以选这个时间点,是为了让人们在宵禁开始后,有一份内容丰富的刊物打发时间。 亦或是让那些在娱乐场所过夜的客人们,有一份谈资。 但李笠晚上很忙,所以当日晚报经常留到次日早上看。 现在,他手中报纸的“头版”,就是一则重大消息:突厥大军压境,幽州形势不容乐观! 这是大标题,李笠仔细一看,小标题倒还好:官军准备就绪,突厥大军动向尽在掌握之中! 他没有看内容,翻过一页,看第二版的新闻。 幽州的军情,他第一时间收到了,并不担心什么,因为夏天时拿下幽州州治蓟城后,就做了相应的布置。 李笠和将领们判断,突厥人在秋冬季节很可能会袭击幽州,此举主要是探探动静,未必会真的全力进攻。 当然,一旦楚军应对不当,让突厥人认为有机可乘,那才会导致幽州局势急转直下。 李笠的注意力很快被第二版的新闻标题吸引:饶州乐安铜矿,今年年产破九百万斤已成定局! 虽然他不需要靠看报纸来得知这个喜讯,但看了报纸上刊载的新闻,还是很高兴: 越来越多的人会意识到朝廷不缺铜(相对而言),那么,铜价继续缓慢下跌的大势不会扭转。 再看其他新闻,多为发生在楚国各地的事件,譬如湘州临湘附近的湘水河段,出现了疑似鳄鱼的水中生物。 又有邓州穰城前不久发生的灭门惨案,以及河北邺城赛马会开赛日发生轻微踩踏事件等等。 虽然这新闻的时效性大多在数日乃至十余日,但不可否仍,报纸是这个时代最有效的消息媒介。 人们可以凭借报纸,足不出户便了解天下事。 所以,各大城池以及商埠,报纸的发行量都在增加。 即便当地许多百姓不认识字、看不懂报纸,也买不起报纸,却不妨碍他们渐渐养成习惯,跑到茶肆、食肆、酒肆听说书人“说”报纸。 因为发行报纸的“报馆”,都在有司的管理之下,所以,朝廷掌握了新的舆论渠道,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将舆论控制在手中。 年轻的报纸,已经渐渐成长起来,这种舆论工具不会被士族们控制,却能得到市井百姓的接受,这才是李笠最关心的。 而且,“训练有素”的报社编辑,可以化身“标题党”,在日常生活中,用各种适当“调整”的新闻报道内容,暗中挑动社会矛盾,引发大辩论。 譬如,适龄未婚男女两情相悦,却不得父母认可,于是私奔(这个时代称之为淫奔)到外地定居、共同生活。 那么,当地官府,该不该认可这段婚姻呢? 或者,适龄未婚男女,在自己暂居的地方有了工作和住处,又两情相悦,那么,当地官府,该不该支持他们在没有父母认可的情况下,在当地合法成婚? 李笠已经能想象到卫道士们会被这种话题撩拨成什么样子。 但是,他却希望以此影响越来越多的平民,勇敢的跨出那一步。 挣脱宗族、地域的束缚,涌向江陵、夏口、湓城,鄱阳、豫章、寒山、广陵、建康等支持“婚姻自由”的地方。 要让各地青壮知道:你们在家乡,找不到饭吃,找不到老婆?没关系,来这些地方,这些地方有很多作场,有很多女工,官府支持自由婚姻! 只要两情相悦,成亲不需要彩礼,不需要聘礼的哟! 不知不觉,李笠看完报纸,吃完早餐,准备去书房办公,经过内外间隔断时,见张丽华候在旁边,心生邪念。 两人擦肩而过之际,李笠特意靠向对方,忽然吹了一口气,将张丽华额前一缕青丝吹起。 仿佛春风吹拂杨柳枝。 那一瞬间,张丽华只觉心停跳,呼吸凝滞,下意识抬头,满是震惊的看着皇帝。 却听皇帝哈哈一笑,大步走开。 旁边,几个宫女一脸震惊的看着张丽华,随后眼中满是羡慕,却见张丽华的面颊通红,连耳朵也红了。 接着两眼一翻,身体晃动,摇摇欲坠。 “丽华,丽华你怎么了...”宫女们低声呼喊,赶紧上前搀扶,李笠听着后面的动静,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前走。 他面带笑容,走出阁楼,沐浴着阳光,哼哼起来:“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女人,你敢撩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八章 焰火 除夕夜,风雪依旧,夜幕下的邺城灯火璀璨,家家户户都在守岁,人们守在灯火旁,与亲人一道,等着新一年的到来。 城中一隅,刺史官邸内,相州刺史杜龛与妻妾、儿女共聚一堂,看着胡姬、乐人表演西域歌舞,看得津津有味。 建康虽然也有渡海而来的胡姬,也有乐人会弹奏西域音乐,但比起北地,始终是差了许多。 别的不说,就说邺城,邺城有大量胡人定居,其西域歌舞的水准比起建康那里的所谓“胡舞”,就是皓月与萤光的不同。 杜龛在邺城任职,还算是过足了西域风情的瘾,而刚到邺城不久的妻儿以及子女,看着这胡姬表演歌舞,一个个看得入神。 胡姬一边舞蹈一边歌唱,虽然听众们听不懂唱的什么,却能从奇特的旋律以及妖娆的舞姿当中感受到异域风情,有身临其境之感。 杜龛见夫人王氏看得入神,示意侍女将夫人面前的酒拿去重新温一下,再看看左右在座的小妾们,看看那几个深目高鼻的胡姬,只觉惬意不已。 功名须得马上取,虽然这要靠玩命,但功成之后封妻荫子,任封疆大吏,又有佳人陪伴,儿女满堂,这人生当真是快活! 若是当年,萧家天子当政的时候,他们这些武臣,哪能有如此风光? 邺城要地,那轮得到外姓镇守? 萧家天子喜欢和士族、文士风花雪月,吟诗作赋,一次次的宫廷宴会,一次次的花团锦簇,当中没有多少武臣的位置。 即便有,那也是陪衬,武人擅使弓、槊的手,握不住生花妙笔,在那种场合,真就是个陪衬。 即便外放州郡,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武臣坐镇要地,因为地方要职,都是宗室子弟担任。 但现在不一样了,新朝天子看重武功,提升武臣地位,立多大功,就有多大犒赏,加官进爵,分地、分女人。 天子戎马多年,与人交锋,未曾败绩,所以不怕武臣造反。 镇守要地,不讲究非的是自家人,只要有能力,就可以! 齐国国都邺城所在地为司州,而楚国已有司州,州治安陆,于是,将齐国司州改名相州,治疗邺城。 而立下不少战功的杜龛,为首任相州刺史,但在此之前,人们都认为这个职务,非宗室藩王李昕莫属。 当然,李昕依旧驻防河北,驻地在黎阳,手握重兵,为天子盯着河北。 此为应有之意,对于杜龛这些武臣来说,新朝天子赏罚分明,许诺给将士们的好处,只要达到要求,就一定能兑现。 加上天子及其元从故旧极其能打仗,所以,谁会有造反的念头? 北伐将士,已经在河北分了田地,安家落户,杜龛在邺城当刺史,虽然事务繁忙,但见着有功必赏,自己和部下都有了着落,心情自然大好。 故而,当秋后河北各地出现零星骚乱、民变时,各地驻军反应很快,把平乱当做自家事来做,很快就将这些“火星”扑灭。 这些骚乱和民变,多是败退的齐军兵将挑唆,也有那些在检寺过程中被裁撤的寺庙、被迫还俗僧侣们心怀不满,挑唆信徒造反。 但面对各地驻军,这样的造反,不过是螳臂当车,把河北当做新家乡的定居将士、屯田军民,可不容许有人坏了大事。 想着想着,杜龛想到了幽州局势。 突厥大军逼近幽州居庸关,对方似乎是在试探,因为每到冬天,草原上的部落就会南下过冬,顺便对中原州郡打家劫舍。 对方来试探河北的新主人——楚军,若楚军应对不当,或者表现得无能,那么这种试探,就会变成真正的进攻。 所以,坐镇幽燕的王琳挡得住么? 杜龛觉得没问题,如今在河北各地任职的官员,主官都是凭着战场上浴血奋战才拼下来的官位,论打仗,可不是废物。 一旁,座钟的指针即将走到“零点”,歌舞表演结束,杜龛和家人们披上御寒的披风,走到堂外。 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北面夜空。 私第位于邺南城,而今晚子时(零点),邺城会有除夕夜焰火表演,地址在南北邺城中间、三门附近。 据说,这焰火会飞上夜空,所以邺城百姓只要在家中院子仰望夜空,望着三门方向,就能欣赏这奇妙的表演。 焰火表演精彩在哪里?杜龛不知道,他之前也没见过这种表演。 因为具体事务是由少府寺办理,相州官府只需提前做好准备: 焰火表演动静较大,有火光和巨响,所以为了避免城中百姓受到惊吓而出现意外事件,官府要提前做好提醒,并加强城中警戒。 等了一会,时间到,杜龛揉了揉有些酸的脖子,继续抬头看着夜空。 忽然,啸叫声传来,却见邺城中部、三门位置,有火光飞上夜空。 随后,“啪”的一声巨响传来,火光绽放出大量光芒,仿佛一朵朵绚烂的火焰之花,在夜空中绽放。 杜龛和家人目睹了这一情景,不由得瞠目结舌:这,这是法术?还是? 啸叫声不断响起,不断有火焰之花在夜空中绽放,闪烁的光芒不仅映亮了杜龛及家人的面庞,也让此时此刻看着夜空的满城百姓,面庞变得惨白。 令人匪夷所思的焰火表演,对于从没有见过火药燃烧光芒的百姓来说,无异于天象异变。 无数人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对着夜空中绽放的花朵叩拜。 亦或是双手合十,不住祈祷。 先前,因为楚军大量拆毁佛寺,没收寺产,许多信佛的邺城百姓惊恐而又愤怒,他们诅咒这些胆大妄为的南人因为激怒佛祖而不得好死。 那些分了寺庙田地的农民,也战战兢兢的在心中祈祷,祈祷佛祖不要怪追他们的无奈之举: 不是我们要抢地,是这些南人硬把土地塞给我们种。 又有大量流言在民间传播,说胆大妄为的楚国国主胆敢冒犯佛门,将来必然不得好死,永世为猪狗牛羊。 而那些胆敢耕种原属于寺产土地的人,也会不得好死,世世代代都要受苦。 可是现在,看着楚军释放的法术“焰火表演”,邺城百姓震惊之余,心中原本的惊慌和愤怒,都随着一朵朵绽放随后消失的火焰之花,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军声称检寺是清理佛门败类,现在,这神奇的“焰火表演”证明,佛祖认同楚军的所作所为,并给楚军加持了无上法力。 不然,还能怎么解释? 夜空中的焰火持续不断,而跪地叩首或者双手合十向天祈祷的邺城百姓,也越来越多。 目睹了精彩表演的杜龛,好不容易合上嘴。 他知道这是一种“表演”,但毫无疑问,邺城百姓会认为这是法术,肯定会被震慑住。 先前楚军检寺时,邺城百姓被别有用心之人撩拨起来的怨气,到了明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杜龛畅想起来。 在邺城,焰火表演会让数十万人夜不能寐,那么,在居庸关外,那些没见识的突厥人,要是见了“焰火表演”,岂不是要吓得落荒而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九章 了解 幽州蓟城,远郊外,农田里,不少青壮正在忙碌,驭马拖曳轮犁耕地。 闲来无事、出城春游的军校生们,看着田里忙碌的马拉犁,觉得意外:看样子这都是旱田,可又不缺水,为何不种水稻? 带队的军校教员,对这些来自南方的学生讲解:“种水稻,对水利设施有需求,不然土地得不到充足的河水灌溉,水稻如何能长好?” “所以蓟城远郊多种粟麦,近郊因为有河水灌溉,稻田就很多了,这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幽州天气寒冷,开春时,水很凉,且昼夜冷热变化剧烈,水稻青苗受不了,长不好,当然,这和稻种有关。” “不是说幽州这边就没有大规模种过水稻,相反,后汉年间,就有戍边军民在幽州开荒、有了许多稻田。” 军校生到边疆“实习”,不仅要观察山川地势,还要了解当地风土人情,所以,学校对于“风土人情”方面的教育,一直紧贴实际。 教员既然给出了一个结论,当然要有论据: 《后汉书·张堪传》记载,后汉初年,张堪出任渔阳太守时,“于狐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 渔阳、狐奴,都位于幽州地区。 之后,邓训率黎阳兵屯狐奴,亦开水田种稻。 三国时期,魏将刘靖在幽州地区屯田种稻,并在故蓟城西北方向,?水与分支高梁水开叉处建戾陵堰,又开凿车箱渠,确保了故蓟城周边大量农田的灌溉。 但到了后来,中原大乱,蓟城地区受影响,水利设施崩坏,旱涝不定,稻田产量大受影响,水稻种植面积渐渐缩小。 “数百年来,能够耐冷水的稻种,渐渐劣化,现在想要大规模种水稻,不解决稻种问题,光修水利设施,效果有限。” “同样的地,还不如种粟麦。” 简要介绍了一番后,学生们对幽州地区的农业现状有了个大概了解。 边疆驻军,一般都要在当地屯田,尽可能减少外地粮草的长途输送,那么,只要条件允许,大规模开荒、兴修水利灌溉农田,就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蓟城附近河流众多,又有齐国年间不断完善的水利设施,大规模屯田的基础是有的。 若接下来新一轮的屯田能够顺利铺开,数年后,幽州的驻军,就会进一步增多。 守卫燕山长城各据点的兵多了,外边的强盗就不会成日里在门口晃来晃去,意图不轨。 强盗是谁?草原上的突厥。 过年时,突厥人跑到居庸关外转悠,到幽州“实习”的军校生们,有幸见识了这些来自塞外的敌人是什么样的“作战风格”: 来去如风,聚散无形,一小股一小股的骑兵,聚集成一大股洪流,一旦动起来,气势颇为惊人。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对方马多,所以斥候也多,如同行走在开阔地带的狗,数十里范围内的动静,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鼻子和耳朵。 但是,这条狗不是悍不畏死的猎犬,而是欺软怕硬的癞皮狗,虽然咬人确实很疼,甚至会要命,却不是不可战胜的。 那些聚集在居庸关外的突厥兵,如同试图打劫大户人家的强盗,不会生死相搏,所以,当官军出击、以焰火打头阵时,这帮人很快就四散奔逃,再不敢逗留。 “他们这一跑,怕不是要好几年,魂魄才归位。”教员笑起来,指着四周田地里忙碌的身影: “时间在我们这边,等过得十来年,中原平靖,就该是我们主动出击,到塞外,到草原上去晃悠了!” 。。。。。。 汴州开封,喧嚣的税关交易市场里,微服出巡的皇太子李昉,听税官讲述税关及交易市场情况,以了解“市场行情”。 开春,东南风起,岭表交、广迎来了大量番邦海商,这些海商舶来大量奇珍异宝、海外香药,换取中原的各类特产。 而聚集在广州番禺、交州龙编海港的中原海商,用大海船运载这些舶来品,走海路北上,很快便抵达长江下游的广陵、建康,以及淮水下游的淮阴。 抵达淮阴的舶来品,经由淮水、泗水、汴水,进入两淮、河南地区,其中的一部分,来到了开封。 税官根据这几个月过关货物的数量以及税收增长情况,简要介绍起来: “因为此次朝廷派出官船到岭表贩卖货物,并大量收购海外特产,所以,运回中原的舶来品比往年多了许多,开封这里,货源相对充足。” “同比去年,总体上增加了大概...百分之一百三十,这还是官船第一次跑岭表,规模不大的缘故,且去的是交州龙编、广州番禺,其实是当坐贾。” “若将来,官船抵达南海,作为行商,主动向南海各国收购特产,带回来的货物,还会大幅增加。” 李昉听到这里,问:“北货呢?自北地过来的货物,譬如,塞外辽西的皮货。” “殿下,来自辽西那边的皮毛,因为之前等同于无,所以没有同期数据...”税官将一份资料上呈。 “自官军平定幽州,并取了营州,和契丹、靺鞨各部展开边贸,仅仅数月时间,铁针、铁剪等铁制日用品就大受欢迎,换回大量皮货。” “来自塞外辽西一带的皮货,在开封这里,很快多了起来,鹿皮、貂皮、熊皮、虎皮,都供不应求。” “基本不存在滞销的现象,毕竟来自塞外的皮货,质量确实好,很受欢迎。” 说到这里,税官还补充:“因为行在即将迁至开封,所以许多商贾囤积高档皮毛,准备到时候卖给富贵人家,也好赚更多的钱。” “所以,只要有货到,就会被抢购一空,以至于北地皮货价格每日都在涨,如今,一条上好的貂皮,价格比起上个月,涨了百分之三十。” “涨得这么快?”李昉对这个消息颇为惊讶。 他作为皇太子,吃穿用度不需要操心,太府寺、少府寺自然会解决。 但是,母亲让他一定要看账本,看开支,加上自幼就有过不少历练,所以李昉对于物价还是很敏感的。 他知道寻常百姓吃一顿饭,折算成钱也就十来文,所以自己吃饭时不会铺张浪费,也不会特意追求山珍海味。 他知道父亲当年,家里的被褥破了补,补了又补,就是不买新的,是因为一床被褥百余文的价格,对于家境拮据的父亲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哪怕是现在,许多百姓家中的被褥,也是破了补、补了又补,尽可能省钱,所以,他睡觉不追求过于奢华的卧具。 现在,开封行在正在建设,他奉命来开封做“监工”,还要顺带了解一下物价。 虽然总税司会定期统计各地物价,整理成册上报、存档,所以李昉一直在关注各地物价,但每到一处,他就要亲自到税关看看,了解一下当地的物资流通情况。 现在,李昉就注意到一条消息:来自北地的貂皮,现在被开封的商贾大规模囤积,价格一直在涨,且有价无市。 因为这是奢侈品,所以价格飞涨对寻常百姓的直接影响不是很大。 但是,花了大价钱买貂皮的富贵人家,肯定要把开支转嫁给别人,这转来转去的,最后还是会转嫁到寻常百姓身上。 具体表现形式之一,就是整体上的物价上涨,这对寻常百姓而言,就是日常生活开支增加。 “有人在囤积居奇,你们就这么看着?” 李昉问,税官们赶紧回答:“辽西营州那边,毕竟是刚打开局面,官府和那些契丹、靺鞨部落做买卖,只是开了个头,交易量有待提升。” “所以运到开封的皮货数量相对不多,经不住抢购,这物以稀为贵,售价自然就涨起来了。” “税关市场这里又不能限购或者限价,否则只会引发商贾们更疯狂的抢购,涨价更快..” 李昉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想了想,叹了口气:“也罢,你们注意粮价、布价即可,要是有谁敢恶意哄抬粮价,决不能袖手旁观!” 父亲让他外出“公干”,就是要多处理实务,多接触国计民生。 如今河北已纳入朝廷治下,南北物资流通,引发的价格涨跌,影响范围也在扩大。 他作为储君,不需要参与具体的调控,但一定要了解“行情”,要适应新形势。 不然,将来如何把偌大的江山治理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章 犹豫? 淮阴,傍晚,吃完饭的李笠,和黄姈说起儿子李昉。 李昉去年成婚,现在携太子妃在汴州开封公干,既要监督行在的建设,又要了解河南的风土人情,与此同时,和新妇过二人世界,一举数得。 黄姈却有些不放心,毕竟从小带大的儿子,如今成了家,远离身边,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夫妇俩会不会吵架?闹别扭? 年轻的儿妇,对儿子照顾得如何? 儿子会不会没了拘束,便结交一些心怀叵测的人? 到了外地,会不会因为贪吃,吃坏肚子? 对于黄姈的担心,李笠不以为然:“你人才四十岁出头,怎么就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好像离了一个儿子,天就塌下来了?” “儿子成年了,成家了,我们就该放手了,你管得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管得了一辈子?” 黄姈还是担心:“可万一小两口为什么事起矛盾了呢?没人调解,那怎么行?” 李笠笑着摇摇头:“夫妇是要过一辈子的,难免有些小矛盾,你能调解几次?” “他们是要走完一辈子的人生伴侣,我们做父母的,就不要瞎折腾了。” “你以为,现在就提前安排好方方面面,就能保证子孙们接下来数十年衣食无忧、生活顺心?那是自欺欺人好不好。” 说着说着,李笠举了个例子:“就像西边,周国那样,宇文泰临终时,把家业托付给侄子宇文护,希望宇文护护着堂弟,把家业稳住,结果呢?” 李笠举的例子,黄姈明白,而且,李家的情况,之前有一定可能会和这个例子类似,以至于她心中有些担心。 把宇文家和李家的情况大概类比一下,可以假设如下情景: 之前,李笠忽然病危,而这时,黄姈和兄长们也死了,即将继位的新君李昉无依无靠。 宗室之中,成年人就只有三十多岁的李昕,于是,李笠临终时将大权交给李昕。 结果李昕掌权后没多久,把堂弟李昉废杀,另立李笠一子为帝。 过得几年,又把这个堂弟废杀,再立李笠一子为帝,架空为傀儡,自己是有实无名的皇帝。 这样的情况,持续多年,帝系的力量越来越弱,而执政的李昕,羽翼渐丰。 所以,九泉之下的李笠,见着如此情形,心里会怎么想? “人死如灯灭,我能怎么想?”李笠耸耸肩,“生前再怎么安排,死后,都是听天由命,所以做父母的,想那么多干嘛?” “对于我来说,我有那么多儿子,当然希望每个儿子都过得好好地,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的兄长早逝,李家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儿子的地位,所以,我可以和侄子和睦相处。” “可到了大郎继位后,他要考虑的问题,和我不一样。” “他也有儿子,也想儿子平平安安一辈子,也想儿子将来坐稳江山,那么,有威胁的人,就要进行处置。” “堂兄要提防,自己的弟弟们,也要提防。” “宗室们如果无能,无法拱卫未来新君,他会心烦;若宗室们太能干,会危急未来新君地位,他也会心烦,担心旧事重演、叔夺侄位。” “届时,大郎要如何应对,你跟我看得到么?管得了么?” 李笠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一个大家族,父亲走了之后,诸子本身就容易因为家产的分配,导致反目成仇,遑论花花江山。” “在权力面前,所有人都会不同程度的受影响,做出的事情,唉...” 李笠的叹息,也是黄姈所担心的。 李笠儿子多,这是好事,但数十年后,就未必了。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百余年来的历史表明,皇帝重用宗室与否,都很容易出问题,李笠在时,儿子们当然不会出状况。 可当李昉即位后,有那么多弟弟,该怎么任用? 兄弟相残、叔夺侄位,围绕权力发生的惨剧,百余年来时不时发生,李笠和黄姈甚至见识(间接见识)了同一时期,各国发生的大事件。 梁国,梁武帝宠溺宗室换来的是什么? 齐国,皇位兄终弟及的后果,就是宗室被皇帝当贼防,两者之间毫无信任可言。 周国,辅政堂兄废立堂弟天子轻松得很。 所以,这世道是怎么了? 楚国将来,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么? 李笠不知道,但他有自己的看法: “只要开国的第二、第三代皇帝,都是成年继位,并且在位时间不太短,这个王朝的国祚应该会比较长。” “这是最关键的,什么制度建设,什么权力制衡都是其次。” “若接连出少帝,或者皇帝在位时间太短,那就完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不是小孩子可以长期拥有的。” “你想想看,若齐国的第一任皇帝高洋,现在还没死,熬到太子成年,哪轮得到他弟弟们作妖?毕竟他也就比我大两岁。” “如果宇文泰能多活几年,等他儿子成年,宇文护就真的只能做个好堂兄,而不是接连废立两个皇帝堂弟。” “但是,皇帝活得太久也不好,熬死了第一个太子,就会让其他皇子们蠢蠢欲动,当然,梁武帝未必能想到自己能活那么大岁数。” 说着说着,李笠话锋一转:“周国的现任皇帝宇文邕,十七岁那年,被立为皇帝,如今在位已经十一年。” “他很老实,从不跟掌权的堂兄宇文护发生冲突,身边似乎没什么亲信,帝党不成型,无法对执政的宇文护构成威胁。” “所以你觉得,周国的这种不正常权力结构,能够维持多久?” 黄姈对周国的情况有所了解,所以有些迟疑:“若那宇文护要篡位,也该篡了,结果拖到现在,他...莫不是在犹豫?” 李笠给出自己的判断:“犹豫就会败北,我觉得,宇文护怕是要败北。” “但之前,他不是这样的,宇文护对付起宇文泰的平辈创业武勋时,算是心狠手辣,确实维护了宇文氏的地位,没有丝毫犹豫。” “奈何两个堂弟急着抓权,于是起了冲突,他那时也不犹豫,废立是当机立断。” “现在,他却和傀儡堂弟平安相处十一年,难道以为这样下去,堂弟能当无事发生过?” “杀兄之仇,架空皇帝之滔天权柄,于公于私,现在的周国皇帝宇文邕,一旦有机会,肯定不会放过他。” 李笠举了个现成的例子:“刘宋初年,辅政四大臣废杀少帝刘义符,之前又贬杀了刘二郎刘义真,立刘三郎刘义隆为帝。” “两个兄长被权臣杀了,刘义隆一开始可听话,但等到站稳脚跟,收拢了人心,就对这四个辅政大臣进行分化,逐个击破。” “或许这四个辅政大臣,行废立之事是为了国家好,或许少帝确实不像话,但是,皇权容不下行过废立之事的权臣。” “皇帝,也容不下杀害自己两个兄长的外人,但凡有机会,就一定会动手。” “宇文护及其身边亲信,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与皇帝和平共处了十一年,没有取而代之,你不觉得这其中有内情么?” 黄姈仔细想了想,问:“莫非,他是想熬下去,反正皇帝老实,好控制,他就等自己儿子们羽翼丰满,占据要职,掌握大权,然后...” “大概是吧。”李笠点点头,“前提是皇帝看起来老实,否则...皇帝还有好几个弟弟,宇文护不介意再换一个。” 说得有道理,可这和楚国有何关系? 黄姈脑海里冒出这个疑问,随后,她想到了什么:“莫非,周国会发生什么事?” “目前看不出来,看不出周国会出现变故。”李笠缓缓说着,“虽然我一直在想办法了解周国国内形势,但了解的详细情况有限。” “若我们这些外人都能看出端倪,宇文护不可能察觉不到风吹草动。” “但是,我们可以利用周国的不正常权力结构,适当的搞些小动作,或许能让他们内部乱起来。” “毕竟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不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三章 立场 夜,私第,冯恢坐在书案后,借着蜡烛烛光看着一张草图。 图中几个位置,用笔圈了一圈,以示重点,这当中,都督中外军事府所在位置尤为醒目。 周国的权臣宇文护,都督中外诸军事,设府署,处理相关事务。 而宇文护又任大冢宰,大冢宰府署,也是其办公场所之一,加上住处,宇文护在长安城经常活动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 闲杂人等,想要接近,简直是妄想。 而被架空的周国国主宇文邕,长居深宫,周围侍卫、禁军云集,衣食住行都护得滴水不漏,也不是那么好接近的。 周国的宫廷禁卫,其实全在宇文护掌握之中,宇文护这么“保护”宇文邕,有两重用意。 第一,确保宇文邕不出意外;第二,监视宇文邕。 冯恢琢磨了一会,将草图烧毁,随后更衣,躺在床上。 长安城里的布局,包括每一条街道,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草图随时可以画出来,没必要留把柄。 虽然冯恢明面上是长安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商贾,其实是楚国的细作。 奉命和同伴潜伏在周国国都长安,以各种身份为掩饰,暗中执行上级安排的各种任务。 这些任务,并没有太多难度,无非是收集周国的各类消息,汇总起来,定期交给前来接头的人。 既然他是商贾,自然要做商贾该做的事,在长安经营着产业,与此同时,接近周国的权贵,尽可能刺探一些国家大事方面的消息,并发展人脉。 还要想办法接近宗室、卫国公宇文直,经过数年的努力,效果不错。 宇文直是当今周国国主同母弟,曾为权臣宇文护任用,却因为各种原因,现在不得志。 所以,冯恢和同伴研究之后认为,此人或许在时机成熟后,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因为冯恢发现宇文直比较功利,虽然是国主同母弟,却因为年长的堂兄宇文护把持大权,同母兄长是个傀儡,便贴到堂兄那边,为的就是高官厚禄。 结果,仕途不如意了,就有些怨言,或许会转向同母兄那边。 若如此,必要的时候,可以利用一下。 冯恢想到这里,坐起身,思考起来。 宇文直虽然势利,但未必蠢,他的身份,对方难道不会起疑么? 毕竟,他能从楚国带来不少好东西,宇文直虽然喜欢享受,但不代表对方就是个傻瓜。 冯恢既然在楚国有“人脉”,对方就不可能完全不提防他给楚国办事。 他看着昏黄的烛光,想起今日见宇文直的情景。 前不久,他托宇文直救人,结果宇文直收了钱财后,人却救不了。 这结果,在冯恢预料之中,计划的第一步顺利完成。 他的“族侄”,之前是故意激怒崇业郡公宇文静,所以即便宇文直出面调解,也调解不了。 于是,本就被宇文护冷落的宇文直,只会愈发怨恨起来。 冯恢的“族侄”,在被流放蜀地的半路会“脱逃”,安全是没问题的,而宇文直收了他的钱财办不成事,今日已经许诺必要时给他行个方便。 这个许诺很重要,事关接下来的行动能否展开,并顺利完成。 但冯恢颇为谨慎,值此关键时刻,要多想一想。 上级来了命令,要在长安进行一次行动,行动结果,事关天下局势,他作为执行人之一,必须考虑周全。 问题的关键,在于宇文直此人目前的心态,以及关键时刻可能会做的选择。 如果能够正确判断出宇文直在关键时刻,是选择同母兄还是权臣堂兄,能决定行动成败。 所以,今日他见宇文直,并没有提出新的请求,只是按计划演戏,显得自己悲痛欲绝却又不得不继续依附宇文直的无奈。 现在,第二阶段行动就要开始,冯恢作为直接和宇文直打交道的人,必须对此人的立场做出判断: 宇文直,关键时刻到底会倒向哪一边? 。。。。。。 上午,长安,重兵环绕的都督中外府,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晋国公宇文护,正在看细作从楚国传回来的消息。 看着看着,眉头紧锁。 现在刚入秋,楚国国主李笠,已经把行在搬到河南汴州开封,开封距离周、楚两国交界的虎牢,不过二百里距离。 这表明,李笠迟早要对关中动手,无非是早晚而已。 开封,就是楚军下一次发动大规模进攻的起点,目标就是周国。 而他派去楚国行刺李笠的人,失败了。 宇文护想得很明白,要想让楚国国内出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刺杀李笠,否则,这头年富力强的猛虎,会把天下都吃得干干净净。 虽然杜杲出使楚国时,发现李笠有酒色过度的迹象,但宇文护知道,把希望寄托在李笠沉迷酒色、掏空身体而早逝,那是很可笑的。 想想对方以半年时间就吞下河北,把齐国打得半死不活,宇文护忧心忡忡,他不确定周军能否扛下楚军的凛冽攻势。 所以在抓紧时间备战。 潼关、武关等入关中要道上的关隘,已经反复加固,并且增兵驻守。 周国又与齐国握手言和,一起抵御楚国接下来的进攻。 但是,突厥人去年冬天袭扰幽州,似乎没起到什么效果,接下来要如何借助突厥人去幽燕地区掣肘楚军,还是个问题。 宇文护越想越心烦,楚国拿下河北之后,国力会愈发膨胀,过得三五年,能投入作战的兵力会更多。 到时候,仗打起来会更加吃力,李笠的气焰会更加嚣张。 自从侯景那跛子在江南败给李笠后,李笠就一直在打胜仗,齐国多少宿将都败在对方手中,宇文护实在是没底气和对方正面对攻。 对方不仅善战,还很狡诈,楚军赚开邺城城门一事,宇文护知道后只觉难以置信:这样的对手,怎么才能打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行刺,只要刺杀成功,李笠暴毙,楚国陷入内讧,周国才有机会扭转局势。 但是,此次刺杀失败了,接下来,还要再派刺客么? 宇文护决定继续派刺客去碰碰运气,两国正面交锋,周国目前只能守,他现在不靠刺客,还能靠什么? 正思考间,有人来报,说卫国公在外求见。 宇文护大概能猜到对方此来有何用意:为了给一个囚徒开脱。 那个囚徒,之前恶了他的儿子宇文静,而宇文直应该是收了苦主家属的钱财,想来求情,被宇文静拒绝。 这件事,宇文护很清楚,因为有心腹向他禀报过。 他觉得宇文直真是不像话:为了点钱财,就给一个商贾做说客,这是尊卑不分! 但现在又不能不见,毕竟宇文静损了宇文直的面子,他就得哄一哄这个不成器的堂弟,便让人传卫国公进来。 宇文直当然不成器,宇文护之前不是没给过堂弟机会,但宇文直的表现,在文帝诸子之中,确实不怎么样。 治理地方,政绩乏善可陈,还喜欢争功诿过,所以佐官们都颇有微词。 带兵打仗,智、勇都谈不上,洛阳之役,宇文直负责阻援,结果手握优势兵力,却被齐军突破防线,差点就导致围城官军功亏一篑。 表现这么差,若不处置,如何服众?若继续但任要职,简直是丢宇文家的脸。 所以宇文护用清贵的职务把宇文直“供起来”,免得这堂弟继续丢人现眼。 但对方心中必然有怨气,所以... 宇文护见宇文直出现在门口,目光不由得一凝。 “豆罗突有何事?”宇文护问,“豆罗突”是宇文直的字。 宇文直走得气喘吁吁,直接以兄弟相称:“兄长!弟有一事急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四章 解忧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凌晨,冯恢忽然醒来,却没起身,而是默默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并无异常。 过了一会,他披着衣服起身,点起蜡烛,然后就着烛光写信。 虽然昨天才写了一封信,让人带回楚国,但现在,他还是想写。 信是写给家人的,他家人在鄱阳,日子过得无忧无虑,独独缺了他这个儿子、良人、父亲在身边。 每逢佳节,独在长安的冯恢,总会想此时此刻家人们在做什么,并提前写好信,通过特定的“渠道”,把信送回遥远的家乡。 他在长安多年,口音已经完全变了,说话带着关中口音。 只要他不想,别人就无法从他口中听出丝毫鄱阳口音来。 冯恢的口音变化很大,但家乡的变化更很大,虽然家人的来信里,描述了鄱阳城的变化,但他很想亲眼看看,自幼生长的家乡,如今到底有多么繁华。 因为饶州有新平和乐安两棵“摇钱树”,所以,常住饶州的人口每年都在增加,鄱阳城的常住人口,据说已经达到十万户。 鄱阳城的规模扩大了许多倍,昔日的街道,悉数拓宽,破败的民居,全都推倒重建,如今的鄱阳城,可谓脱胎换骨。。。 冯恢想到这里,放下笔,因为外面忽然喧嚣起来。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本来有些烦躁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信,已经没有时间写了,更无法寄出去。 冯恢拿起信纸,放到蜡烛上点燃,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脚步声起,有人撞开房门,冲了进来:“老冯!他们来了!!” “是么?”冯恢将烧起来的信纸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踩,将灰烬踩碎。 火光依旧映照着他的脸,但却是来自外面。 外面,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并不时有人高呼“投降不杀”,看来,他的住处已经被包围。 跑,是绝对跑不掉的。 冯恢探手伸入衣襟,掏出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小瓷瓶,看着跑过来报信的同伴。 对方手里,也有一个瓷瓶,同样以细绳挂在脖子下。 “好兄弟,黄泉路上,做个伴吧!”冯恢说完,笑起来,对方也笑起来。 这一天果然来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儿子,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因为这是他们的同乡、当今天子承诺过的。 冯恢打开瓷瓶的盖子,看看外面晃动的火光,毫不犹豫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 破门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他的喉咙如火烧一般灼热,这股灼热沿着喉咙往下走,一直进入胃部。 疼痛蔓延开来,冯恢疼得站不住,倒在地上,他看着同样倒在地上的同伴,心中没有一丝懊悔。 第二阶段行动,顺利进行。 宇文直这混蛋,得知他要对宇文护下手,果然去给宇文护通风报信了,所以,他们是逃不掉的。 也不能逃。 可是,若落入这些人手中,必然受尽各种折磨,生不如死。 那该怎么办? 要解忧,当然是断肠毒药。 至于美酒,另有用途。 。。。。。 数日后,下午,皇宫,入宫觐见太后的宇文直,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心情大好。 他协助宇文护破获了一起刺客行刺案件(未遂),立了大功,表明了忠心,所以,即将重获重用,如何能不高兴? 宇文直随后想起案情。 说来也够惊险的,一直讨好他的那个商贾冯恢,居然有问题,处心积虑挑拨他和堂兄宇文护的关系。 然后想让他行个方便,方便一伙乘机刺杀宇文护。 还好,宇文直脑袋没有完全发昏,想清楚了利弊,果断去向宇文护坦白。 于是,冯恢等人被一网打尽,奈何,对方及其同伙服毒自尽,未能生擒。 即便如此,宇文直也得了宇文护的赞赏,“死灰复燃”已成定局,先前的怨气,自然就消散了。 不一会,他见到了太后叱奴氏,太后果然一边看歌舞表演,一边喝酒,佐以小菜。 酒是什么酒?来自楚国的“江南春”,而且是前不久宇文直送进宫的。 当然,为了太后的健康着想,这“江南春”喝的时候要兑过。 太后喜欢喝酒,身为一国之君的宇文邕多次劝阻无效,作为皇弟的宇文直虽然也有些担心,不过,既然太后喜欢,他当然要尽孝心。 所以,前几日从冯恢那里又得的一些好酒“江南春”,宇文直将其中几瓶献给太后,这就是孝心。 宇文直陪着太后说话、看歌舞,也喝起酒来,不一会,宇文邕到。 宇文邕当了十一年的皇帝,一直老老实实,所以和掌权的堂兄宇文护相安无事,因为没有实权,其实每日里没什么事可以做,常来太后这里陪着说话。 但母子三人同聚一堂的机会较少,所以宇文邕得知弟弟入宫了,赶紧过来。 结果见太后在喝酒,弟弟不劝倒也罢了,还跟着一起喝,心中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 入座后,宇文邕问:“豆罗突,听说有刺客意图行刺大冢宰?” 太后闻言一愣,紧张起来,看向宇文直:“这是怎么回事?” “嗨,未遂,未遂。”宇文直笑起来,摆摆手: “是往日里讨好我的那个商贾冯恢,他们想骗我,让我当过墙梯,对大冢宰不利,结果被大冢宰一网打尽了。” “不过,这些人畏罪自杀,没能生擒。” 原来如此,太后放了心,她就怕这件事牵扯到儿子宇文邕。 宇文邕之前就听人提起过这件事,现在听宇文直说了一下,没再多问。 心中却冒出一个念头:如果...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没有细想。 两位兄长的结局,说明了提防“隔墙有耳”有多重要,他已经忍了十一年,还得继续忍下去。 不可以表露出任何“不对劲”的情绪,否则,就容易被“那个人”察觉。 叱奴氏见两个儿子都在,心中高兴,也让宇文邕喝酒,宇文邕不好扫兴,便陪着“姊姊”(北地对母亲的称呼)和弟弟一起喝酒、聊天。 虽然他担心太后喝酒过多对身体不好,但来自楚国的好酒“江南春”,确实不错,所以宇文邕其实很喜欢喝。 喝得半醉半醒之际,仿佛所有烦恼都消失不见了,这种解忧的方式,让他熬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聊了一会,因为临近傍晚,宇文邕便和“姊姊”、弟弟一起用膳,再多说一些话。 毕竟弟弟难得入宫,难得母子三人聚在一起。 宇文邕虽然是叱奴氏所生,但自幼被送出宫,和异母弟弟宇文宪在大臣李贤家中长大。 比起得叱奴氏抚养长大的宇文直,宇文邕和宇文宪的关系更好。 同母兄弟之间的感情有些微妙,被架空、如履薄冰的宇文邕,无法在仕途上给弟弟什么帮助,所以,宇文直跟权臣堂兄走得近,这让宇文邕有些无奈。 他知道弟弟想要高官厚禄,自己却做不了主,又不想太后为难,所以,难得有机会母子三人碰在一起,当然有许多话说。 一边喝酒,一边吃菜,兄弟二人倒也说得投机,不一会,三盘炒鸡蛋端上来了。 一如其他菜肴一般,端上来的菜,全都试过毒,确定没问题后,才会端到贵人面前。 宇文直离席,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碟炒鸡蛋,亲自端给太后。 “这是蚝干炒鸡蛋,有些腥。”太后摆摆手,宇文直诧异:“蚝干?炒鸡蛋放蚝干,好吃么?” “好吃,我就喜欢吃,不过,姊姊不喜欢蚝干炒蛋。”宇文邕笑起来,让宫女上前,把那唯一一碟“蚝干炒蛋”拿过来。 宇文直也不喜欢吃海产,其中包括蚝干,这一点,因为他偶尔在宫里用膳,太后让御厨特别记住。 并且,那个居心叵测的冯恢知道宇文直的这个忌讳,所以从不会向他“推销”从楚国贩来的海产。 但一向喜欢吃鸡蛋的宇文邕,对来自楚国的菜肴“蚝干炒鸡蛋”十分中意。 来自楚国的烹饪用具“铁锅”,以及烹饪技法“炒”,与鸡蛋融合在一起,就有了炒鸡蛋这道菜。 若在翻炒鸡蛋的时候,加入适当蚝干调味,对于宇文邕来说,那就是美味。 虽然蚝干来自楚国,周国本身不产,但随着两国互市规模越来越大,蚝干这种海产,在长安并不是昂贵的食材。 所以宇文邕平日总少不了吃“蚝干炒鸡蛋”,御厨所用的蚝干,当然是专门选购的上等蚝干。 现在,陪着“姊姊”、弟弟用膳,喝着美酒“江南春”,宇文邕的心情渐渐放松,话也多起来。 两位兄长相继遇害给他的刺激,十余年被架空的愤怒,楚国势大导致他对国家前途的忧虑,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不见。 酒,真是好东西,可以解忧。 但是,借酒浇愁,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行为。 我要振作! 宇文邕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兄长的冤死,不要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更不要忘了远大的志向。 不知不觉,他吃完第三碟“蚝干炒蛋”,忽然觉得胃有些不舒服。 随后猛地反胃,胃部疼起来,并有东西往上涌,瞬间到了喉咙。 宇文邕下意识抬手捂嘴,免得吃下去的食物直接吐出来太难看。 但吐出来的是液体,不是食物。 他把手从嘴边拿开,拿起手帕来擦手,却见满手猩红。 旁边侍奉的内侍、宫女见状,惊得目瞪口呆,坐在对面的宇文直,注意到兄长满嘴“通红”,一下子没回过神。 “啊、啊..”宇文邕想说话,但胃部巨疼,不住有血水上涌,即便用手捂着嘴,也有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胃部的疼痛蔓延到全身,挣扎着站起来的宇文邕,很快向前栽倒。 宇文直见兄长就这么在自己面前口吐鲜血倒下,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怎么回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六章 手段 夜,李笠正挑灯夜读,不过他点的是煤气灯,所以不需要“挑灯芯”。 灯不用“挑”,读的也不是书,而是看资料。 他在周国安插有细作,调查周国的各类情报,这当中,就有周国的佛教发展现状。 收集的情报,现在已经汇集成资料,就在他手中。 仔细看了看,李笠觉得周国佛教的发展,已经影响到国家的发展。 换句话说,佛教大兴并不是一国才有的现象,当今天下,到处都在崇佛,甚至到了佞佛的地步。 南边,李笠印象最深的是梁武帝佞佛,建康城里佛寺有五六百家,大量男女出家为僧尼,寺庙占据许多田地,却不用缴纳一粒米,无一人服劳役。 但不止南方,北方两国也是如此。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齐国的国都邺城,内外佛寺也有数百家,河北各地的寺庙同样很多,也有大量男女出家为僧尼,南方存在的问题,北方同样存在。 而西边的周国,这个问题同样明显,长安城里的佛寺,相比当初的邺城、建康要少些,但也有数百家。 其中,还有大量权贵舍宅为寺,供养自己中意的法师,以作“私人订制”,导致大量小型寺庙存在。 此外,权贵们还热衷于造像,陇右地区的秦州,就有大量依山雕刻出来的佛像和石窟。 这基本上都是权贵们带头搞起来的。 周国也缺铜,但是,大量的铜,被拿来铸造佛像,供奉在寺庙里。 大量劳动力被寺庙庄园吸收,成为不缴纳赋税、不服兵役劳役的隐户。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给寺庙当寺户,可比当府兵好多了,毕竟不用上战场打仗,没有生命危险。 李笠越看眉头越拧。 将来灭了周国,还得在关中、陇右地区进行“检寺”,不这么做不行。 他放下资料,回想这几年,在楚国以及新收复河北地区实行的“检寺”政策。 李笠没有用“灭佛”这种极端手段来处理宗教事务,而是用检寺这种相对温和的手段“徐图之”。 效果还是不错的,但隐患依旧有。 南北朝乱世,持续了两百多年,乱了人心,曾经被大一统王朝当做社会稳定剂的儒学,明显衰落,知识传家的士族,沉迷于谈玄。 中原传统宗教道教,因为南朝的孙恩、卢循之乱,被朝廷视为威胁,大力压制,人们开始迷茫。 乱世中,朝代轮替频繁,无数的杀戮,让贵贱分明的各阶层,都对现状和未来惶恐不安。 他们需要精神上的寄托,既然道教不行了,儒学也无法协助各国统治者结束乱世... 于是,汉时就传入中原、但发展缓慢的佛教,迎来了爆发期,发展得很快。 富贵人家,苦人家,都如同缴纳保护费那样,向佛寺捐献财物,日夜焚香祷告,祈求佛祖保佑他们和家人平平安安。 保佑他们今世富贵,来世也富贵。 若今世贫苦,那么就求佛祖保佑,保佑他们来世发达,过好日子。 这样的需求是明确存在的,存在于各个社会阶层。 所以,即便朝廷检寺后,把寺庙数量削减了七八成,让大量僧尼还俗,但人们对于拜佛求保佑的需求,持续不减。 而佛教发展上百年后,“根系”愈发细密,佛寺只是根系之中较大的那一部分,而细分的根系,譬如各种造像组织,念经、讲法组织,数量也很多。 这些组织,十分亲民,或者本身就产生自民间,以造佛像、讲经为由头,将信徒组织起来,集体活动。 在活动过程中,又发展新信徒,于是,形成了事实上的宗教结社。 这些基层宗教组织,有的依附于寺庙,为寺庙的下级组织。 有的却独立于寺庙,和寺庙是“伙伴关系”。 那么,当官府检寺之后,大量佛寺消失、僧尼还俗,这些宗教结社基层组织的情况怎么样了呢? 有司一直关注着这些“残余”,按照这几年的观察结果来看,不容乐观。 虽然佛寺消失了,僧尼还俗了,但人们对于佛教的热情丝毫不减,那些最初以造像、念经、讲经为由头建立起来的组织,其实还顽强生存着。 一如大火过后的草地,虽然地表部分的叶子(寺庙)消失大半,但是地下的根系依旧保持完好,待得春风起... 就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局面。 不仅如此,因为各地寺庙的大量消失,那些基层宗教组织的头头,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取而代之。 他们没有具体的寺庙为活动据点,流动性很大,隐秘性更强,解决起来更麻烦,但动员能力不弱。 这几年来,无论南北,零星却持续爆发的民变,其中多有这种基层宗教组织的身影。 所以,现在还不是高枕无忧的时候。 仅仅是检寺,并不能治本,李笠想着想着,想到了以后。 他去世了,新君能坚持原有的宗教政策么?第三代呢? 或者,他在位期间,即便统一了天下,但大规模的检寺,必然导致各地的怨气慢慢积累。 加上亡国之恨,以及别有用心之人的挑唆,这些怨气,迟早会借助宗教的形式爆发出来.. 很快,他又想到了周国。 宇文护执政十余载,周国国内佞佛的情况并未得到遏制,对方不该意识不到这点,却无动于衷,或许是因为现实不允许他动手。 换而言之,周国的权贵,或者地方官员以及百姓,信佛的规模大到不能轻易去“动”。 那么,当楚国灭了周国,继续实行检寺政策,由此导致的矛盾,可不会小。 所以,一个强力的宗教事务管理机构有设立的必要,以最高主管部门的姿态,主导宗教事务(包括佛教)。 管理各佛教派系,树立为“正朔”。 以“佛门自行清理门户”为名义,对各地佛寺、僧尼进行整顿。 要让普通百姓明白,朝廷检寺,不是灭佛,而是清理败类,免得大伙被不学无术别有用心的假和尚误导。 信徒们辛辛苦苦烧香拜佛,可不能拜错了地方。 李笠认为,这才是比较合适的手段,暴力灭佛引起的民意反弹,加上天下统一带来的不适应,合在一起引发的后果如何,无法预料。 正琢磨间,他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抬头一看,却是夜宵端来了,放在外间。 再看时钟,已然是晚上十点。 放在后世,这时候夜生活才开始,各种高档会所、酒吧、KTV里气氛开始灼热,夜市烧烤摊里,老少爷们忙着撸串。 若干啤酒,各类烤串,一边撸串喝酒,一边聊天,可带劲了。 李笠放下资料,收拾好书案,走了出去。 中年人,工作、生活压力大,若天天吃宵夜,借酒浇愁到半夜,迟早啤酒肚、谢顶。 李笠摸了摸头顶,确定自己头发浓密,又摸摸腹部,确定那里不是大腹便便。 他并不是经常吃宵夜,今夜吃了,明天的锻炼量得加。 来到案边,见今晚“轮值”的段玉英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于是有些好奇,伸头一看:原来罐子里盛的是蚝干干贝虾仁粥。 他看到了蚝干,立刻联想到了中毒身亡的周国皇帝宇文邕。 “是蚝干干贝虾粥啊...”李笠坐下,等着段玉英给他盛一碗出来。 然后眼前一花... 各自掺有无毒化合物的几种食物,在胃部相遇后,产生有毒的新化合物... 譬如,无毒的蚝干,无毒的“江南春”,当中,含有无毒的砷化合物,以及另外的化合物。 它们在胃里相遇,就会变成有毒的砷化合物——砒霜,以及另外的有毒物质,“药效”就是中毒、吐血。 这种“分头行事”的投毒方法,若对食物试毒的人,是分类试毒的话,就防不住了。 很遗憾,周国宫内试毒制度,是对食物分类然后分人来试毒的,这一点,楚国的细作确定无误。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内侍试毒的同时,还要试味道,于是,食物和酒水,不能混在一起试。 皇帝喜欢吃蚝干炒鸡蛋,这香喷喷的蚝干炒鸡蛋,内侍甲尝过,没事; 皇帝也喜欢喝好酒,那么,入口后“烧”喉咙的“江南春”,内侍乙尝过,没事。 既然都试过了,没问题,自然要呈上去,结果... 但为了让烈酒有机会被宇文邕喝到,可不容易,因为宇文护对宇文邕的饮食盯得很紧。 通常情况下,“反常规”入宫的食材、食物、饮料,都会被剔除。 但是,忠心保卫大冢宰的皇弟宇文直,孝敬太后的烈酒,是不会受怀疑的。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付出代价。 此次行动付出的代价,就是潜伏长安多年的几位资深特工,用自己“行刺未遂”后的自行了断,换得那加了“料”的烈酒,被得意洋洋的宇文直带入宫。 几条人命,换取不到百分之五十的刺杀成功率,作为决策者的李笠,给出的承诺可不能少,不然会寒了“一线员工”的心。 “三郎?”段玉英的轻声呼唤,让李笠回过神来:“嗯?啊..好,好,我吃。” 他吃了几口粥,感觉味道不错,不过呢... “我说,这粥里放的蚝干,也太多了吧...” 李笠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看着段玉英:“你...哎哟,我是说过蚝干壮..壮...咳咳,可不能...” “没呀,妾只是想三郎补锌...” 段玉英笑起来,笑容带着别样意味,“蚝干或者生蚝,富含锌,多吃能补锌,对身体好,这可是三郎说的。” “呃...”李笠觉得今晚怕是不得消停,段玉英劝他多吃粥的表情,感觉有点像某个场景... 三郎,该吃药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八章 规律 傍晚,雪还在下,但阁内却颇为温暖,以至于吃完饭的李笠,额头都渗出些许汗水。 味道鲜美的“鱼羊一锅鲜”,将鲫鱼和羊一起烹饪,鱼加羊无论是鱼肉还是羊肉,都很好吃,不知不觉,他添了三碗蔡。 而萧妙淽已经添了六碗“鱼羊一锅鲜”。 见李笠让人又盛了一碗来,萧妙淽有些尴尬:“妾吃不了这么多的。” “怎么不行,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吃,可别顾面子,该吃就吃。”李笠笑道。 萧妙淽笑了笑,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若以平日的胃口,她是吃不了这么多的,但是,现在有了身孕,就不同了。 萧妙淽入宫已有一年多,儿子一直跟着她在宫里居住。 宫里的生活,无忧无虑,萧妙淽和儿子,不需要担心什么。 生活的重压,在她入宫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妙淽入宫为妃,其实就是妾,因为并不是正室,所以儿子不需要改姓,依旧姓王。 母子俩相处的时间很多,不过到了夜里,萧妙淽很少能陪伴儿子,因为她的夜晚,是属于李笠的。 一次次的难分难舍,持续了一年才戛然而止:萧妙淽有了身孕,无法侍寝。 但李笠经常陪着萧妙淽说话,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不能因为妻妾的肚子大了,就不闻不问。 “过阵子,我可能要外出。”李笠提了一句,“你在开封,莫要担心,吃穿用度,一切如常,皇后那里,有什么就尽管说。” 萧妙淽听出了些许话外之音,问:“三郎这是要...去多久?” “还不确定,到时得看情况再说。”李笠口风很紧,最多含糊的提一下,萧妙淽便没有多问。 却不妨碍她猜测:李笠可能要出征了。 否则,按李笠往日经常挂在嘴边的“劳民伤财”,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频繁外出的。 现在,能让李笠大动干戈的出征,也就只有... 想到这里,萧妙淽有些失落。 一年多的共同生活,萧妙淽愈发依赖李笠,她现在有了身孕,期望时常能见到李笠,多多说说话。 而李笠一旦出征,或许会有数月乃至大半年见不到人。 或许临盆时,李笠也不在。 她有了身孕不能跟着李笠出征,留在开封,就只有思念。 李笠瞥见萧妙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笑道:“莫要多想,我自有分寸。” 萧妙淽忽然想起了什么:“那,这次出行,谁跟在身边侍奉呢?”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啊...”李笠一时语噎,这阵子,有几位不知死活,用蚝干来挑战他,现在“作茧自缚”,求“人”得“人”。 “三郎不会忘了丽华吧?”萧妙淽提醒,李笠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快三年,他潜意识里,依旧把张丽华当做小丫头。 按年纪,张丽华都已经可以出嫁了,而且个子高了不少,只不过每天在他眼前转悠,不觉得而已。 不过李笠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 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他当皇帝,已经过去了两个三年。 接下来,他还有几个三年? 萧妙淽见李笠走神,好像想的是国事,觉得惊讶:这又是怎么了? “有一道菜,比较特别,从草原上学的。”李笠忽然开口,萧妙淽愣了一下,点点头:“那?” “名叫羊肚包肉,我让厨房准备好了,一会端上来,你尝尝。” 这道菜的名字倒是直白,羊肚包肉,萧妙淽猜测大概是将羊肚作为容器,塞满肉,然后烹饪? 她不是很喜欢吃羊肉,因为羊肉做不好的话,会很膻。 不一会,菜端上来了,李笠亲自来处理。 萧妙淽定睛一看,确实是一个个如同布袋的羊肚,鼓囊囊的冒着热气,口被扎着,看样子里面装的东西不少。 李笠用刀将这些羊肚切开,然后细切,肉香味扑鼻而来。 随后,萧妙淽试着尝了一口,发现这道菜果然好吃,比起之前所吃常见做法烹饪出来的羊肉,别有一番风味,且不膻。 李笠见萧妙淽喜欢吃,很满意,讲解起来:“草原上,或者说大漠、大碛,想要弄到好用的炊具不容易,所以,有了这种做法。” “把牛羊的胃作为炊具,烹饪食物,却不是架在火上烧,而是...” “在沙地里先点起篝火,让沙子变得炙热,然后将包好肉的羊肚塞入沙中,让沙子的高温,将羊肚及其包裹的肉煮熟。” “所以,这种烹饪方式煮出来的食物,风味独特。” 萧妙淽听了之后,好奇起来:“那草原上的牧民,是不是经常有牛羊肉吃?” 李笠摇了摇头:“不,他们平日里,吃的大多是野菜,还有采集来的果实,以及偶尔打到的猎物。” “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放牧牛羊的么?还要吃野菜?” 萧妙淽觉得奇怪,李笠回答:“种田的人,不一定吃得起白米,牧羊的人,不一定有羊肉吃。” “种田的人,地可能都不是自己的,是地主家的,所以他们的劳动收获,首先要交给地主,同理,草原上各部落的部民,放的羊,很多都是酋长的,并不是他们的。” “即便因为某种原因,牛羊死了,也轮不到他们来吃肉,所以,部民们平日里可不是大口吃肉,而是四处采集野菜、果实,打猎,以此果腹。” “他们不可能每做一餐饭,就杀一头羊,用羊肚来做炊具。”李笠说到这里,炫耀起来:“所以,营州那边,铁锅最好卖。” “无论是铸铁锅,还是锻铁锅,无论尺寸大小,各部落来交易的人,见了就挪不开眼,用他们手中各种有价值的玩意来换。” “还有铁针、锥子、剪刀、钳子等日用小铁器,有多少,要多少,至于盐,更不用说。” 萧妙淽听着听着,有些不解:“不是说,边地蛮夷,都喜欢抢劫村落,如强盗一般么?他们为何做起买卖来了?” 李笠笑起来:“抢劫是无本生意,要是刀好使,谁去做正经生意?他们打不过,当然就收起刀,笑眯眯来做买卖。” 萧妙淽又问:“那么他们买了铁锅和各种铁器,回去熔了打造兵器,反过来抢劫,如何是好?” “时代不同了,这一招,不好使,不过,生存法则倒是没变。”李笠依旧笑眯眯。 “对于他们来说,弱肉强食,墙头草两边倒,是永远不变的生存法则,之前,柔然势大,他们就给柔然当鹰犬。” “柔然被自己的锻奴部落——突厥灭了,他们就认突厥做主人,跟着新主人抢劫。” “现在,只要让他们意识到,除了投靠突厥,还有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笠夹起一块肉,晃了晃:“草原上,你抢我、我抢你,司空见惯,反正都是抢,抢谁,不是抢呢?” 萧妙淽见李笠说到边事,又问:“这草原上,天野苍茫,到处都是一个样子,那些逐水草而居的部落,怎么确定别人的位置?” “你自己说了,逐水草而居,这就是关键。”李笠又给萧妙淽盛了一碗羊肉,然后说: “茫茫草原,一年四季,各有草场,各部落驱赶牛羊转场,确保牛羊能吃到足够多的草,这就是有章可循的规律。” “各河流,湖泊,都是很重要的水源,周围必定有大量长势良好的青草,必然是游牧部落聚集的地方。” “没有人可以远离水源而生活,所以,在各水源附近,找到游牧部落的几率会很大。” “到了冬天,各部落需要找地方过冬,以便让人和牛羊躲避风雪,这些过冬的地方和营地,也是有规律的。” 他指了指窗外:“大草原上,无遮无挡,风雪直接吹,谁受得了?他们想要平安过冬,要么筑城,以土墙抵御凛冽寒风。” “要么寻找避风的大山,进入背风面的山林,让人畜都有避风之处。” “所以,自古以来,中原军队在草原上击破游牧大军主力,其位置,大多和山有关。” “汉时,汉军与匈奴决战所取得的大捷,地名就有很多山。” “阴山、狼居胥山、稽落山、燕然山,焉支山,这都是匈奴主力驻扎的营地,要么可以避风雪,要么可以确保水源和草场。” 萧妙淽听到这里,大概能猜出来,李笠想干什么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九章 参照物 夜,北风怒吼,雪花飞舞,留守开封、再次监国的皇太子李昉,听着窗户被风拍打发出的动静,借着煤气灯的灯光,看着一份草图。 这份草图上,没有城池、村寨,没有固定的聚落,上面零星的各类符号和线条,代表着山,河,湖泊以及牧场。 那么,漫天风雪中出击的军队,在这几乎没有什么明显参照物以及道路的地区,能寻找到目标么? 还是,打虎不成反受其害? 李昉陷入沉思。 一直以来,对于草原、大漠,人们的感觉就是天地茫茫,四周都是一个样子,很容易迷路。 生活在草原、大漠的游牧部落,行踪飘忽不定。 若中原王朝派出大军进入草原、大漠寻求决战,想要找到对方主力,很难,因为对方也在移动,而己方各部兵马,却很容易迷路。 所以,草原和大漠,真就是中原人的禁区?中原人一进去,就是睁眼瞎? 不是这样的。 李昉听父亲说过,人们之所以觉得在草原上很容易迷路,是因为不适应这种地形而已,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上的人,根本就不会被“迷路”这个问题困扰。 而在中原,譬如彭蠡湖区,也存在这样的问题: 第一次驾船入湖的人,看着四周都是水,哪里知道该怎么走? 但常年生活在湖区的渔民,就能在湖里来去自如,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很难迷路。 原因很简单:正确选择参照物。 中原,多山川河流,湖泊、丘陵,期间分布着大量城池、村庄,聚落,千百年来形成的道路,四通八达,人们习惯了这样的参照物。 突然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没了那些可靠、容易分辨的参照物,人自然就容易迷路。 而在彭蠡湖区,渔民们如何“认得路”? 当然是以各处小岛、暗礁为参照物,甚至不同流向、水色的水域也可以作为参照,然后将这些参照物烂熟于心。 久而久之,自然就来去自如了,渔家的小孩,自幼跟着人乘船入湖,慢慢也就学会了。 那么,草原上的参照物,是哪些呢? 山比较少,那就是河流,湖泊,起伏的丘陵,以及各类草场,如何利用这些参照物,是草原生活必不可少的一种生活技能,如同渔民认水上/海上参照物。 草原上的部落逐水草而居,放牧牛羊和马。 牛羊马要吃草,而草最丰盛的地方,必然少不了水源,即河流,湖泊。 人和牲畜离不开水,离不开草场,所以离不开四季牧场,以及冬天时的过冬营地。 所以,草原上的部落,一年四季的移动轨迹和大概的活动范围,都是很有规律的,大量牛羊经过后留下的痕迹,也能指明部落的去向。 只要掌握了这些规律,熟悉草原上的生活方式,就可以在一望无际的天野苍茫中,找到目标。 李昉回想着父亲的教导,看着眼前的草图, 草原上的游牧部落,生活方式是四季转场、放牧,正如种地有农忙时节,放牧也有“农忙”季节:夏、秋两季。 这两个季节,正是牛、羊、马生长的时候,各部落忙着将牛、羊散出去吃草,需要集中大量劳动力放牧,所以一般情况下,秋末之前,不会打大仗。 而到了秋冬之际,大量部落会南下,来到中原和草原的交界处过冬,这个时候,算是“农闲”。 经过一整个秋天的喂养,马匹膘肥体壮,各部落酋长可以带着部民骑着马去抢劫中原边疆村落,发一笔横财。 过了冬,牲畜们的消耗大,瘦了,掉膘,而新一年的放牧即将开始,各部落要将蓄养的牛羊和马驱赶到当季草场,所以,顾不得打仗,免得误了“农时”。 这就是草原上的生活常态,而现在,是冬天。 大量部落南下,在阴山一线过冬,于是大大小小的山,以及丘陵地区,成了无数部落躲避风雪的绝佳之处。 若把这片地区连成线,那就是元魏的六镇防线的“后方”。 元魏六镇防线,在阴山北面,算是背靠群山,面对草原、大漠。 这防线防的是北面草原和大漠方向,敌人是柔然,或称蠕蠕、苪苪、茹茹。 柔然是曾经的草原霸主,一直对元魏构成重大威胁,当魏国的国都还在平成、尚未迁移到洛阳时,位于平成以北的六镇,就是边防要地。 即便到了后来,李昉出生那年,柔然依旧势大,同时威压着东西二魏。 迫使东西二魏不得不争相与柔然联姻。 当时的柔然,气焰十分嚣张,但好景不长,数年之后,其锻奴部落突厥造反,竟然将这个草原霸主掀翻在地。 柔然可汗阿那瓌(郁久闾氏,又称阿那瑰)率军与突厥交战,兵败身亡,李昉听父亲说过,那时,他才两岁。 阿那瓌死后,国内为争夺可汗之位闹内讧,无力应对强势夺权的突厥。 东部柔然贵族投靠齐国,成了附属,却又想自立,便在突厥和齐国的夹击之下瓦解。 西部柔然贵族率部投靠西魏,但西魏承受不住突厥的威逼,将柔然贵族及其大量追随者交与突厥使者,在长安处决。 于是柔然灭亡,距之前威压东西二魏的如日中天,也才十来年。 现在,草原上的霸主突厥,气势比起柔然更强,昔年防范柔然的六镇防线,随着齐国的形势剧变,已经被突厥侵占。 按照之前的情报,每年秋冬季节,东部突厥各部落,会大举南下抵达六镇地区过冬,顺便袭击齐国边境州郡。 若突厥可汗收了西魏/周国的好处,就派兵与周军一起攻打齐国的朔州、并州地区,曾经直达晋阳城外。 突厥也会单独行动,袭扰齐国恒州地区(元魏早期国都平城所在地),或者往东突破居庸关,进入幽州地区劫掠。 所以,从齐主高洋在位期间起,齐国数次大兴土木,在朔、恒州地区修建北境长城。 这些长城防线,比起当初的六镇防线,南移了数百里。 正是因为如此,突厥各部愈发肆无忌惮,秋末南下过冬,驻扎的位置越来越靠南边。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去年,就试探着进攻幽州,结果被官军吓跑。 现在,若官军走北道,出幽州,由北燕州沿着?水西进,过恒州入朔州,从北面进攻并州,面临最大的威胁,除了长城沿线驻屯齐军,就是南下过冬的突厥各部。 那么,突厥很厉害么? 李昉不知道,但父亲说,有了柔然这个“参照物”,可以证明突厥不是不可以战胜的。 曾经是魏国大患的柔然,有上百年的经营,其根基不可谓不牢固,实力不可谓不强大,却可以在如日中天的时候,数年内土崩瓦解。 那么,刚崛起十来年的突厥,凭什么就不能被人打得土崩瓦解? 我们为何要怕他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章 痕迹 黄昏,天寒地冻之中,冒着风雪在草原上前进的数十楚军斥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背风处,将就着露营。 他们安置马匹的同时,用随行携带的铁铲,在土丘背风洼地挖出浅坑,铺上毛毯,搭起简易避风帐篷,然后转进去,凑合着过夜。 这种露营方式,斥候们已经习惯了,可附近地上那一大滩骚臭的粪便,堆集得如同大片地毯,让多为南方人的斥候们觉得恶心。 队伍里,一个辫发的斥候讲解起来: “这可是好地方,暖着呢,牛羊转场时,安置羊群少不了这玩意,你们可以叫它做‘羊盘’或者‘羊毯’。” 他满头辫发,和其他大部分留着发髻的同袍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冬天特别冷,地上很湿...”话刚说到一半,被人打断:“大冷天的地上湿?” 辫发斥候看着那没见识的南方人:“地上有雪,对不对,你坐上去,捂热了,雪化了,湿不湿?” 这话有道理,“没见识的南方人”们点点头,辫发斥候继续说: “天冷,地湿,牛羊若直接在草地上睡卧,一晚上都捂不热,肚子容易着凉,然后生病,然后死掉。” “而且,羊群里有的羊很坏,冷得受不了时,会往别的羊身上爬,也就是羊叠羊,一个叠一个,最下面的就倒霉了。” “若放羊的不注意,下面的羊很容易被压死,所以夜里碰到这种情况,牧民会很辛苦,要不停的把地面的羊逃出来。” 这下,一个“没见识的南方人”激动起来: “哎哟,羊也是这样的么?我家里往日养鸭子,冬天时,每晚上都要时不时把小鸭苗翻一翻,把聚成团的鸭子翻开。” “不然底下的鸭苗容易被压死。” 那辫发斥候愣了一下,因为自己没养过鸭,但很快想通了:“对,就是这个道理,冷了,就要想办法取暖。” “羊群长期待的地方,会累积很厚的羊粪,形成厚厚的‘毯子’,这些积粪虽然臭,但相比草地,干燥许多,很容易焐热。” “而且羊粪多了,会把草烧死,于是‘羊毯’会愈发牢固。” “天冷的时候,羊群在‘羊毯’上聚集、过夜,很暖和,不太容易得病,也不会出现羊叠羊的情况。” “而且,羊粪可以烧,取暖也好,煮食物也罢,少不了的。” 一番讲解下来,其他兵恍然大悟。 这道理,和人得铺被褥或席子才能睡在地上那样,不如此,人睡着后容易着凉。 而这‘羊毯’(或称羊盘),是牧民带着牛羊移动过程中,留下的特定痕迹,各大草场都会有不少。 草原上的部落,一年年的游走各处草场,周而复始,每一次,都会沿着这些‘羊毯’前进,就如同跟着前人脚印前进那样。 羊群每一次在‘羊毯’聚集,都会有新鲜的羊粪落下,补上那些被牧民拿去当做燃料烧的旧羊粪,使得‘羊毯’永不消失。 各处草场上留下的‘羊毯’,就是绝佳的“风水宝地”以及燃料来源,是很珍贵的“传家宝”。 一名斥候问:“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了‘羊毯’较多的地区,然后根据其上羊粪的新鲜程度,就能判断这里,是否有大量牛羊经过?” “就如同..根据敌人宿营地留下灶台痕迹,可以判断其人数、队伍规模那样?” 那辫发斥候点点头:“对,这是其一。” “其二,冬天,人和牲畜可以吃雪补水,所以,许多部落冬天反倒不会特意聚集在水源地。” “相对于水源地,能避风雪的地方更重要,要知道一不留神,一场大雪过后牛羊全死光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秋天为了让牛羊和马多长膘,不用天天喝水,所以,秋冬季节搜寻部落时,范围要放大,不能只找河流、湖泊这些水源附近地区。” “但始终不会偏离河流、湖泊、水泊太远,草原虽大,但远离水源乱跑,真的会全部落都完蛋的。” “一年四季转牧场,路线大体上是固定的,每个季节,大量部落都会出现在那些特定范围的草场。” “到了冬天,在哪里过冬,范围也大概固定,至于如何寻路,哈哈,草原上的男子,生下来后,路都不会走,就跟着马四处走,怎么能不记得?” “而且,冬天太可怕了,一场白灾下来,不要说牛羊成片的死,就连人,也没了气。” “冬天,本来就难熬,许多部落为了活下去,相互袭击,而平时,为了争夺草场,也会玩命,就是为了活下去。” “实力强的部落,或者可汗的部众,冬天会南下到阴山一带避风雪,其他实力一般的部落,要么跟着去,要么自己找地方过冬。” “魏国时的六镇,现在渐渐被侵占,昔日的镇城虽然荒芜,却成了许多部落过冬的营地,附近的小山包,也是选择之一。” “实在找不到好地方的部落,就在背风的洼地,挖地窝,凑合着熬。” 听到这里,其他人问:“那,我们出了怀荒故地后,一路向西,都有可能遇到敌人?” 怀荒镇故地,在北燕州北部,位于齐国北境长城外。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辫发斥候点头:“对,所以我们得小心,过冬的部落,不会傻乎乎的把人都聚在一起,肯定要轮流安排人出去望风,一旦听到风吹草动,消息会传得很快。” 第一次进入大草原实施大范围侦查的楚军斥候们,看着这个从容不迫的齐国降卒,只觉心定许多。 齐国建立后,多次发兵攻击草原上的柔然、突厥等势力,所以,齐军中有不少将士熟悉草原的情况。 至少入了草原后,不容易迷路。 现在,若不是有这些降卒做向导带路,而是让他们独自进入草原进行侦查,那和送死没区别。 他们有眼睛、耳朵,但进了草原,就如同瞎子和聋子,看不见,听不清。 既不熟悉地形,也不熟悉草原部落的生活习性,加上必然迷路,遑论侦查敌情。 夜色降临,寒风愈发凛冽,斥候们裹着毛毯,蜷缩在地窝里,渐渐进入梦乡。 当然,营地四周有人值夜放哨,还要轮替,确保安全。 鼾声中,那个辫发的斥候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的风声,心中想着事情。 他是齐国降卒,姓于,这是常见的鲜卑汉名。 但按之前的改名规矩,他的汉名姓氏应该是“闾”。 汉文郁久闾的闾。 他不能姓“闾”,因为这姓氏的特征太明显。 虽然并不算末裔,但比起自幼被阉了入宫当宦者,以及从小给人做牛做马当奴隶的族人,他算是幸运的了。 听着外面呼号的风声,他闭上眼睛。 也不知,大仇何时能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亡国的郁久闾 恒州,州治恒安城,此刻已经为突厥大军围绕,齐国守军不知去向,百姓沦为突厥大军的战利品。 之前,临近新年时,楚军出居庸关,自北燕州沿着?水向西进攻。 齐军挡不住楚军的进攻,恒州被打穿,楚军直逼朔州,齐主情急之下遣使向正在阴山附近过冬的突厥贵族求救。 并许以“恒州过冬”,换取突厥派兵驱逐楚军。 于是,突厥那边派特勤、木杆可汗之侄阿史那摄图率兵南下,入恒州。 突厥人抵达恒安时,楚军以及过了恒州,进入朔州。 城外,此起彼伏的毡帐之中,率军大举南下的突厥特勤阿史那摄图,看着前来求援的齐国使者,面无表情。 听完之后,摄图开口:“那楚军的后路,现在已经被我断了,这就是约定,你们急什么?” “可是楚军攻打朔州甚急...还请可汗..” 齐国使者用磕磕巴巴的突厥语说着,摄图摆摆手:“我不是可汗,是特勤,莫要乱喊,你们自己打不退楚军,那是你们的事。” “我们的兵马,就卡在这里,恒州,他们去了朔州就别想回头,可若是你们挡不住,被他们攻破朔州,去打晋阳....” 摄图说着说着,笑起来:“想让我们出战,可以,酬劳呢?另外算。” “这...”齐国使者语塞,摄图见其做不了主,不耐烦的摆摆手:“你去休息吧,回去问清楚了再来!” 使者哪里敢耽搁,立刻就要赶回去,摄图也不挽留,听之任之。 他现在占了恒州,自有打算,不可能听齐国指挥,跑去西南面的朔州打楚军。 因为根据斥候侦查的情况判断,在朔州的楚军,是诱饵。 他要是率主力扑向西南面的朔州,搞不好被断归路的就是他了。 齐国使者离开不久,此次率部出征的贵族们聚集帐内,听摄图安排接下来的军务。 却见一个女奴,没有回避,跪在摄图身边。 若是一般的女奴,不可能有如此待遇(不用回避会议),贵族们却不奇怪,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不同寻常的女人。 专门用来炫耀的。 摄图把这个女人带在身边,白日干活,晚上暖被,就是在炫耀:昔日郁久闾氏拒绝与阿史那氏联姻,那么现在,郁久闾氏的女人,就只能做女奴。 阿史那氏,是突厥可汗的姓氏,阿史那摄图,是突厥第二任可汗阿史那科罗之子。 当初科罗临终前,没有立儿子摄图为可汗,而是传位给弟弟阿史那燕都,即现在的木杆可汗,摄图便管着碛南的东部草原。 摄图当然记得当初的耻辱。 当初,突厥第一任可汗阿史那土门(摄图祖父),凭借平定叛乱的功劳,向柔然可汗求娶公主。 柔然可汗阿那瓌看不起给自己打铁的突厥部落,断然拒绝,于是双方开战。 很快,阿那瓌兵败身亡,柔然没多久也灭亡。 突厥取代柔然,阿史那氏取代郁久闾氏,成了草原上的霸主,而亡国的柔然公主们,自然就成了新贵们的战利品。 用于炫耀阿史那氏征服郁久闾氏的战利品,所以肯定要展示在众人面前。 “楚军的主力,在北燕州附近,就等着我们往西南去,他们好偷袭。”摄图朗声说着,一边吃着烤羊肉,其他贵族亦是如此。 “他们此次出击,目的根本就不是齐国,而是我们,因为我们正好在附近过冬。” “所以,北燕州那边,还不是他们的全部兵力。”摄图说到这里,笑起来,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狼,瞥见了新的猎物。 “北燕州北境,怀荒附近,似乎有大量兵马聚集,看样子,是想从北面绕路,到大青山(阴山),袭击我们的过冬大营!” 贵族们听到这个消息,惊讶不已:“看来楚军此次出击的兵马不少啊!” “所以,我们可不能错过如此良机。”摄图依旧笑着,用抓了羊肉后油腻腻的手,捏着郁久闾氏的下巴。 “你曾祖父的遗骨,好像埋在怀荒附近,要不要去看看?” 曾经的公主、如今的女奴郁久闾氏,面无表情的摇摇头,眼神黯淡无光。 她捧着摄图的手,张开嘴,吮吸着摄图的手指、手掌,为其清理油腻。 摄图对这样的服务很满意,用被吮吸的食指,在郁久闾氏口中搅动着,再次看向贵族们: “楚军之前,用妖术吓唬我们的勇士,以为我们吓破胆,不敢打仗了,哈哈!” “此次他们派出大量兵马出战,我们正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吃掉这些楚军,幽州就没有可战之兵,我们开春后,正好到幽州去放牧牛羊!” 。。。。。。 夜,地面传来些许震动,惊醒了打瞌睡的郁久闾氏,她睁开眼,看着一片漆黑的帐篷,听着耳边如雷的鼾声,一动不动。 她在鼾声的间隙里,听到了外面大量马匹移动时的动静,看来,有不少骑兵连夜离开,不知要去哪里。 随后,心中莫名恐慌:当年,她和家人被突厥人追杀,每到夜里听到动静都会惊醒,然后骑马逃命。 不逃的话就会被抓,成年男人被杀,女人和未成年的孩子沦为奴隶。 可逃来逃去,还是逃不掉。 郁久闾氏想要转个身,却动弹不得,因为搂着她的男人力气很大,她动不了。 这个男人不是阿史那摄图,她被摄图当做奖赏,赏给了一个立功的小酋长。 当然,这种“赏”,就是让人睡她一晚或者几晚,让人尝尝柔然公主的“滋味”,之后,她依旧是摄图的女奴。 这种奖赏,让许多人激动不已,所以郁久闾氏被许多人睡过,也生过孩子,无一例外,都被送人。 摄图看重她的姓氏,却不屑于让她生下姓阿史那的孩子。 所以,她这个亡国公主的最大价值,就是彰显阿史那氏征服郁久闾氏的功绩,成为摄图奖赏立功将士的奖品之一,慢慢变得卑贱。 曾经高高在上的郁久闾氏,现在沦为了男人的玩物,这就是她作为亡国公主的不幸。 她没见过曾祖父阿那瓌,对年长长辈的印象,仅限于最后的柔然可汗、祖父庵罗辰。 记忆中的生活,在不断地逃跑中度过,既有草原风光,也有中原齐国的山水,以及亲人们一个个消失。 她的祖父庵罗辰被齐国立为可汗,却是傀儡。 祖父不想做傀儡,却失败了。 柔然已经灭亡,亡国的郁久闾氏,成年男子被杀光,幼子要么沦为奴隶,要么被阉了,入齐国皇宫当宦者。 她们这些女人,自然沦为牛羊,任人随意处置。 而突厥人为了报复当初求亲不成的羞辱,羞辱她们这些亡国的公主。 想到这里,郁久闾已经麻木的心,忽然有些疼,因为这几日,又梦到了亲人。 梦中,祖父、父母、兄弟姊妹们的面容,愈发模糊,她浑浑噩噩的苟活着,不知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亡国的郁久闾(续) ?水与祈夷水交界处,大量马匹和羊群在水位极浅的河边饮水,放牧的人们举目望去,这些羊群仿佛天上白云落入地面,将位于交界处的桑乾故城围起来。 桑乾城,位于恒州治所恒安以东二百里,为汉时所筑。 此城西临?水(自西南向东北流淌),东近祈夷水(自南向北流淌),位于两河交汇口南面。 城南为群山,而现在,被突厥大军围在桑乾城的楚军,根本就跑不掉。 城西数里外,?水西侧,突厥大军营地,一处冒着热气的泉水泊边上,阿史那摄图看着远处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城池,喜上眉梢。 如他所料,之前那沿着?水西进,过恒州、进攻朔州的楚军,只是前军,后面跟着更多的兵马。 楚军前军的目的,就是想引诱他的大军去朔州,然后,楚军便可以来个东西夹击。 只不过,他没有中计,连夜派出军队往东去,随后各部兵马也跟着出发,果然把候在东面的楚军后军给围在这里。 对方的兵多,但他的兵更多,所以,这些楚军完蛋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根据俘虏的口供,被围在桑乾城里的人,竟然有一个大人物: 楚国国君李笠,此次亲自带兵出征,结果,被困在城里了。 而被俘的那些俘虏,并不是楚人,是一个契丹部落的部民。 原因是李笠出征,裹挟一些契丹部落酋长同行,目的是以楚军的凶猛作战表现,震慑这些契丹人。 想到这里,阿史那摄图就想笑。 你想震慑契丹各部?给自己长脸?现在脸没露出来,腚却露出来了!! 他看着被围的桑乾故城,看着两条河之间、城外的楚军营垒,一脸轻松。 即便只围不攻,楚军携带的粮食有限,撑不了多久,待得粮尽必然军心大乱,所以,这场仗不难打。 但要提防楚军精锐护送国君奋力突围,所以,他让人在外围掘壕,防止李笠出逃。 摄图已经想清楚了,若活捉了李笠,就押着此人为前导,前往幽州边关,让其喊话,让守关边将开门。 他要让这骄傲自大的楚国国君,当个叩门天子,一路喊话,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脸。 而且,无论李笠是死是活,楚国必然出问题,因为开国国君出事,新君未必镇得住下面那群文武官员。 届时,中原形势必然大变。 如今即将开春,天气快要转暖,突厥大军入幽州,甚至到更南的地方去“放牧”,也不是不行! 摄图收起思绪,冷静下来,现在,李笠还在城里困守,一日不将其活捉或击杀,一日不能掉以轻心。 该做的安排,他已经做了,现在不仅要注意加强包围圈,还要注意外围防御,西进的楚军随时会掉头。 而东面,楚国北燕州方向,或许还会有兵马冲过来,不得不防。 他对参战贵族及各部首领下达命令,一旁,女奴们在温泉水泊边打水,挑到低洼处后,浣洗衣物、器具。 虽然距离河流不远,所以不缺水,但因为这里有温热的泉水,用来洗器具效果不错,所以女奴都聚在这里,忙碌着。 郁久闾氏也在其中。 她虽然被摄图赏给某个酋长,陪睡了几晚,但始终是摄图的奴隶,所以白日里不能偷懒,该干活还是得干活。 正忙着洗涤金制酒器,耳边传来窃窃私语,郁久闾知道又是几个女奴在讥讽她,讥讽她是最卑贱的奴隶。 其实大伙都是卑贱的奴隶,可当别的女奴知道她是“柔然公主”,且被贵人们当做牛羊使用之后,一个个都幸灾乐祸起来。 还故意欺负她,把最脏最累的活留给她做,至于冷言冷语,那是每天都有,她都已经习惯了。 不经意间,她抬头看到远处的城池,心中有些失望。 听说,这支楚军是楚国国君亲自率领的,而那楚国国君打仗很厉害,所以,郁久闾氏很失望: 还以为你能打败突厥人,结果,自己也快完了。 。。。。。。 夜,搂着美人呼呼大睡的摄图,在睡梦中被阵阵雷声惊醒,随后听到了惊呼声。 雷声越来越密,惊呼声越来越多,仿佛雷声过后开始下雨那样。 睡眼惺忪的摄图看看四周,发现外面似乎有火光闪烁。 莫非是哪个帐篷被雷劈,然后失火? 听动静,好像不对劲,似乎大营都喧嚣起来。 不一会,有部下跑来禀报,说楚军夜袭,施展妖术攻击营地,许多人都吓坏了。 “妖术?那都是骗人...”摄图话还没说完,呼啸声起,快速逼近。 随后“嘭”的一声、地面一震,有个东西呼啸而来,穿过大帐,又窜了出去。 这只是瞬间的事。 一脸湿漉漉的摄图,鼻子里冲刺着熟悉的血腥味,他愣愣的看着前面,看着那飞到一旁的半截人体。 就在刚才,这还是个大活人,向他禀报军情。 结果一眨眼,变成半截,鲜血四溅。 另一截,已经散了,到处都是。 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黏糊糊”,然后一看,满手是血,以及些许血肉模糊。 脸上不痛,也好好的,那就是说... “啊啊啊啊!!!”身边的美人尖叫起来,被眼前的血腥吓得失控,而值夜的女奴郁久闾氏也吓得瘫坐在地。 守在帐外的人进来一看,看着帐内那血腥的场景,一个个都呆若木鸡。 “妖、妖术...”摄图喃喃着,看着大帐两边对穿的两个洞,只觉后背发凉。 外面已经沸腾起来,隔着帐篷都能看到火光大作,摄图好歹是无数次恶战厮杀出来的“头狼”,很快回过神,随便扯了被褥裹在身上,然后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 匕首随身携带,很短,只用于防身,他扔下匕首,拿着佩刀冲了出去。 一出帐,只见营地里到处都有火,而河边方向,不断有火光闪烁。 火光闪烁的同时,伴随着阵阵雷鸣。 几个惊慌失措的贵族跑来:“特勤!楚军攻入大营了,他们好厉害,我们挡都挡不住。” “他们用妖术杀了许多人,已经杀进来了!!” “什么?”摄图看着眼前火光大作,又开始发蒙。 那几个贵族哭喊着:“是妖术,是妖术!我们的勇士围上去,却被妖术击中,身体支离破碎,穿着铠甲都没用...” “还有,他们的妖术,能直接射穿人群,我们挡不住了,挡不住了!!” 如果不是刚才经历了那惊悚的一幕,摄图定然认为这些人是在说梦话,而现在,他确定,楚军真的会杀人妖术。 而不是之前在居庸关那里那样,只是纵火、弄声音的把戏,人都伤不了几个。 “快,骑马,骑马!聚集起来,和他们打!!”摄图很快恢复理智,试图挽回败局,实在不行,带着部下骑马撤退也是可以的。 但坏消息接连传来:许多马都在拉稀,骑不了。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马出问题了?”摄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回事!” 有人哭丧着脸说:“特勤,马好像吃坏了肚子。” 摄图还是不敢相信,他带兵打仗,每到一处都要确定水源和草场安不安全:“这怎么可能!斥候之前都试过,野草也好,河水也好,吃了喝了,都...” 如潮的呼喊声,打断了摄图的话,夜袭的楚军,在施展“妖术”将突厥大营弄得支离破碎之后,以大量骑兵冲入营中,横冲直撞。 火光慢慢笼罩大营,夜空都被照亮,摄图明白自己输了,完全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只能先撤。 部下弄来几匹还能正常跑动的马,但光着身子的摄图裹着被褥无法骑马,否则会受凉。 女奴郁久闾捧着一些衣物从大帐里跑出来,左右赶紧接过,给摄图穿上。 这个时候,顾不得穿戴整齐,只要能穿上衣物御寒即可,摄图直接扯起一件皮裘,自己穿起来。 然后,眼前出现了一把匕首。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匕首,夜里睡觉时放在枕头下,以防万一,方才向拿着出帐,觉得没用,就扔下了。 匕首的鞘上镶嵌着宝石,十分漂亮,但现在,匕首已经出鞘,握在女奴郁久闾氏手上。 刀锋映照着火光,闪烁着寒光。 郁久闾氏握着匕首,鼓起毕生的勇气,用尽全身力气,往摄图喉咙划去。 她刚才发现楚军好厉害,竟然会妖术,轻易击败了突厥人,郁久闾氏震惊之际,回想起国仇家恨。 她是亡国公主,被突厥的阿史那摄图蹂躏,羞辱,却没有勇气自尽,也没有能力报仇。 现在,现在。。。 郁久闾氏下了决心,要抓住难得的机会:我活下去没有什么意思,就和这个人,一起死吧! 寒光划过摄图的喉咙,随后鲜血四溅,摄图捂着脖子,满眼震惊的看着女奴郁久闾氏,鲜血从手指缝溢出。 左右见状大惊,奋力将郁久闾氏踢倒,然后抽刀乱砍。 浑身剧痛的郁久闾氏,左手被砍断,腰骨好像也被砍断了,脑袋疼得厉害,但眼睛还能看见。 她看到摄图捂着脖子倒地,听着耳边越来越响的喧嚣声,忽然觉得心一松。 眼前再次浮现起亲人们的容貌,不过,原本已经模糊的容貌,现在忽然变得清楚。 亡国公主郁久闾氏,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郁久闾氏忽然觉得冷,身上也不疼了,随后高兴起来:我报仇了!!受了这么多苦,真是值了... 被砍得支离破碎的郁久闾氏没了动静,阿史那摄图,也没了动静。 左右抱着摄图的遗体,嚎啕大哭,眼见四周乱成一团,楚军骑兵已经冲了过来,赶紧将摄图的遗体放上马背驮着。 又有几人骑上马,要带着摄图的遗体离开,不让遗体落入楚军手中。 他们奋力冲出混乱的营地,甚至不惜冲撞己方人员,接连躲过零星楚军骑兵的拦截,好不容易冲出营地。 但还是被包抄而来的大量楚军骑兵注意到了。 落荒而逃的几只绵羊,渐渐被狼群淹没。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蹈覆辙 恒州西北,武州川,大量人马、牛羊沿着山谷往东南前进,目的是武州塞。 出了武州塞,就是中原齐国的恒州治所恒安。 他们是在大青山南麓过冬的突厥部落,于魏国旧都盛乐附近驻扎。 现在因为某些原因,叶护下令拔营往东南方向行进,从苍鹤口(参合口)入苍鹤陉(中原称参合陉),再入武州川河谷,出武州塞,抵达恒安城。 恒安城,就是魏国旧都平城。 叶护,即厥可汗之弟阿史那库头,率领众多部落南下过冬,因为中原齐国派人求救,便拔营前往恒州。 此刻,武州川内到处都是羊群,人马行走期间,有些拥堵。 大轮车上,老弱妇孺蜷缩在车厢里,看着谷中接近干涸的河流,以及两侧山壁,觉得有些温暖。 如今虽然临近开春,但天气依旧寒冷,风雪大作的天气长途跋涉,对人和牲畜来说,都是不小的考验。 现在大队伍走在东西走向的山谷里,因为能避风,所以比起在盛乐,反倒暖和一些。 沿途又有水、草,牛羊们好歹能吃饱肚子,不会那么容易掉膘。 只是不知,接下来的仗,会打成什么样子。 打仗,就是他们大举南下去恒州的原因。 一般情况下,草原上的部落不会在冬天打仗,因为要保住牛羊马平安过冬。 牲畜过冬,本来就掉膘掉得厉害,若这时候打仗,一不留神,牛羊马会死很多。 但是,逼不得已的时候,该打仗还是得打,只要打赢了,收获大于损失,那就是赚的。 至于这仗要在哪里打,许多人都不清楚,但有一个消息已经传开: 阿史那特勤(阿史那摄图,可汗之侄,特勤为特称),之前被叶护派去恒州,然后,在恒州东边围住了楚军主力。 据说楚国的国君也在军中。 只要歼灭了这支楚军,俘虏了楚国国君,突厥大军继续向东过北燕州,就可以突破居庸关,入幽州,席卷中原的河北。 而与此同时,北燕州以北、长城外沿的怀荒故地,又有一支楚军聚集。 这支楚军看样子是要走北道,到大青山(阴山)北麓后,经由白道南下,偷袭在大青山以南、魏国旧都盛乐过冬的突厥部落。 所以,叶护决定拔营往东南前进,沿着特勤的进军路线,入恒州,转往东,和特勤汇合。 到时候,那只孤悬在外的楚军,偷袭盛乐却扑个空,退路也没了,必然如同走丢的羊羔,迟早要消失在草原上。 如果他们敢原路返回,届时占据了北燕州的突厥大军,可以在怀荒附近等着他们送上门。 要知道,十几年前,气焰嚣张的柔然大军,就是在怀荒镇故地附近被突厥军队击败,其可汗兵败身亡。 现在,中原的楚国国君,要么兵败被俘,要么兵败身亡。 之后,楚国必然如柔然汗国那样,因为国君的突然死亡而四分五裂,最后灭亡。 队伍中,骑马前进的叶护阿史那库头,看着地上那些被马蹄踩踏得十分光滑的石板,以及道路上两道深深的车辙,想起自己听中原逃人所说的一各成语。 重蹈覆辙。 这成语的本意,是指车子沿着前面车子留下的车辙印前进,引申的意思,就是走别人失败的老路。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连接着拓跋氏魏国旧都盛乐(西边)以及平城(东边),所以当年沿途有很多商旅往来。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以至于道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还有大量被马蹄踩踏得光滑的石板路。 只不过,当魏国再次迁都,迁到中原腹地,那个名叫“洛阳”的地方后,平城和盛乐就渐渐冷清了。 盛乐荒废了,平城成了边境的偏僻小城,之前拱卫平城的北方六镇,成了贫苦军民聚集的地方。 而国都南迁到中原腹地的魏国,很快腐朽,被造反的六镇边军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被人取而代之。 这在库头看来,就是沉迷于玩乐的后果,一如柔然汗国那样。 那么,突厥可不能走老路,不能重蹈覆辙。 他决定趁着中原各国交战的好时机,占了恒安(平城),然后以此为根基,对中原各国施展行动,以获取更多的资源。 却不用想办法变成一个中原国家。 中原很富庶,他们凭借武力,可以获取大量的钱粮、牲畜、人口,这些资源如同割完又会长的野草,源源不断。 抢到的财物、粮食布帛和人口,运到恒安,沿着眼前这条路送到盛乐,再往北由白道出大青山,运到草原。 分给汗国各部。 让中原各地,为突厥汗国提供大量人口、粮食、钱财,如同缴税一般。 而恒安,就是征税队伍的驻扎地,突厥大军只要以恒安为营地,定期南下征税即可。 或者让中原各国臣服,定期纳贡,那更省事。 若将来,突厥汗国的疆域继续向南扩张,,也不能放弃恒安这要地,不能把可汗王庭挪到中原腹地。 因为草原才是汗国的根本,若贪图中原的花花世界,把王庭迁到中原,那就会落得如拓跋氏魏国那样的下场。 库头听人说起过拓跋氏起家的历史,据说最初,拓跋氏的生活地,在大草原的东北境,后来南下。 到了如今契丹各部放牧的区域,又转向西,过大青山,在大青山南部定居,建国,定都盛乐。 然后,迁往东南面的平城,之后,继续南下,定都中原腹部,成了中原的一个国家,不再是草原上的汗国。 最后,还把姓氏改了。 这在库头看来,简直是难以置信:一路往南走,然后把起家的草原扔给别人,最后还把姓氏改了,这算什么? 等于是突厥汗国建立后,各部不断往东跑,往碛南草原跑,把起家之地丢给别人,把碛北丢给别人,还把阿史那氏改为汉姓。 库头觉得,这种愚蠢的行为,就是自取灭亡。 突厥汗国可不能像拓跋氏的魏国那样。 如果由他来统治东部草原,就绝不会被中原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牙帐最多设在恒安,再不能往南迁,省得走拓跋氏的老路。 不知不觉,太阳升到头顶,山谷四周回荡着羊群的叫声,就在这时,前方忽然风声大作,好像突然起风了。 山谷里起风,是很常见的事,可这风声却带着嚎叫、呼喊,以及大量马蹄声。 行进的队伍,渐渐被前方传来的骚动弄得停下脚步,如河水般流动的羊群,也渐渐停了下来。 前方越来越乱,喧嚣声起,很快变大,不一会,有许多人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敌人,敌人来了!!” 这喊声让后边的人们听了发蒙,因为按着之前知道的消息,前方都是自己人,恒安有许多兵马驻扎,哪来的敌人? 库头得了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很快意识到不妙:有伏兵! 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敌人,就是恒州原本的主人——齐军。 恒州是齐国的地盘,只是之前齐军挡不住来袭的楚军,所以请他们南下助战,把恒州“暂时出借”,给他们作为过冬营地。 所以,前方敌人不太可能是楚军,因为楚军主力被他侄子阿史那摄图围了,另一支抵达朔州地区的楚军,自身难保,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库头后背一凉:难道,难道摄图... 前方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呼喊声,那是无数人在呼喊,动静之大,仿佛天崩地裂一般,这喊声让库头想起山中瀑布的轰鸣。 而这轰鸣发生在山谷里,原本迟滞不动的人群,忽然如同被堰坝突然拦截的河水一般,倒灌回来。 前方溃败的人,不断地往后跑,越跑人越多,浩浩荡荡扑来。 库头发号施令,组织各部防御,但是仓促间如何组织得起来? 此次行进,没有人想到会遇到敌情,所以各部连成长串,人员混杂,许多青壮和家人走在一起,大队伍如同一条巨蛇,爬行在长长的山谷中。 各部酋长想要召集本部部众都不容易,遑论集结各部兵马起来迎战? 眼见着溃败的败兵,践踏着后方的自己人,场面宛若雪崩一般越来越混乱,库头心中叫苦,带着人掉头就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亡国的郁久闾(再续) 天地苍茫间,策马疾驰的阿史那库头只觉体力到了极限,眼皮发沉,困得不行,大腿内侧因为长时间骑马已经磨破。 若不是用绳子将自己捆在马背上,精疲力尽的库头和部下,早就坠马了。 但他们不能停,还得继续跑,因为追兵就在后面。 库头回头看去,只见尘土飞扬之间,有不少黑影若即若离。 跟着他北走的人,数量大概有千余,而追击的契丹兵,数量不在少数。 没错,就是契丹兵,这些契丹部落之前是汗国的臣属,却被楚国收买,跟着楚军作战,现在已经成了对方的猎犬。 自武州川开始,裹挟着不少草原部落兵的楚军,骑兵一拨一拨轮流追击,如同疯了一样,追他们追了十几日。 现在,库头算是明白了:楚国一定集结了大量骑兵,投入此次作战,要将南下过冬的突厥部落歼灭。 怪不得楚国国君会亲自带兵出征,这一场大战,恐怕对方酝酿已久。 而他们还以为有机可乘,以为楚军出击的目的,是齐国的北境州郡。 但现在想明白,已经晚了。 那日,库头率领各部走在武州川河谷,结果遇到伏击,他们很快溃散,而设伏的敌人是楚军。 武州川一战溃败后,他和部下不停地逃,楚军就不停的追。 追到苍鹤陉(参合陉),追到苍鹤口(参合口),追到盛乐,追到白道。 他们过了白道,出大青山,一路往北,往碛口逃,而楚军也如影随形,轮流追击。 这一路上,爆发大小战斗数十次,他们的伤亡越来越大,库头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 过了白道之后,自武州川起就一直紧追不舍的楚军骑兵少了,但是,作为走狗的契丹骑兵又追上来了。 与此同时,从东边又窜出来新的楚军骑兵,依旧对他们紧追不舍。 这些骑兵,想来就是聚集在东面怀荒的楚兵,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能够找到他们,并不停追击。 库头日夜逃亡,半路上除了换马、喘息,很少停留,不断甩掉“尾巴”,但新的“尾巴”又不断出现。 他好不容易跑到草原北边、大碛南沿,觉得现在只要过了碛口,进入大漠,那些追兵,想来就会知难而退。 现在虽然开春,但是北地依旧寒冷,大碛里又缺少水源,极易迷路,这种时节横跨大碛,十分危险。 他们是走投无路才跑进去,那些不在草原生活的楚兵,又如何受得了? 库头想到自己即将能摆脱追兵,顿时觉得不累了,抖起精神,策马疾驰。 他从没打过这么惨的败仗,如果连侄儿摄图也败了,那就意味着此次南下过冬的大量部落和部众都倒了霉。 若伤亡过大,等同己方断了一臂,在碛南草原(东部),已经无力维持秩序。 所以,等到了碛北,到了王庭,他要向可汗兄长建言,尽可能聚集兵马,大举南下。 不求攻入中原,至少要展示一下实力,否则草原上那些叛服不定的小部落,就不会再服从突厥可汗的号令。 而且,如果不能稳住东部草原的局势,西边... 西边,留守突厥故地并向西扩展疆域的西部可汗室点密,这个骁勇善战的叔叔,会看不起他们兄弟,到时候.... 库头想着想着,有些烦躁。 近二十年前,突厥部落首领、阿史那兄弟分头行动,兄率部东征柔然,弟留守故地,并向西拓展疆域。 兄为阿史那土门,击败柔然并取而代之,成为草原最强者,建立突厥汗国,号伊利可汗,为总可汗。 留守故地的弟弟室点密,也向西打下大片疆土,因为立下赫赫战功,成为西部可汗。 现在,库头身为伊利可汗之子,担心自己兄弟在东边折损太大,到时候各部贵族推举叔叔为室点密总可汗,或者叔叔强夺总可汗之位,那就麻烦了。 “敌人,有敌人!!!” 呼喊声打断了库头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前方风尘之中,有大量骑兵出现。 看其服色、铠甲样式,是楚军。 楚军的戎服是红色,这红色在他看来,刺眼非常。 “冲,冲过去!”库头拔出佩刀,带着部下冲锋。 只要突破拦截,进入大碛,他就不信楚军敢追进来。 。。。。。。 寒风凛冽,沙尘漫天,行走在砂砾地上的阿史那库头,已经快走不动了。 举目望去,四周一片昏黄,看不见水泊,看不见河流,也没有什么避风处。 而他快撑不住了。 三日前,库头率部突破楚军拦截,冲入大碛,部下伤亡大半。 而楚军竟然穷追不舍,也冲入大碛,双方在大碛中一追一逃,连续三日不断交战。 现在,库头身上多处负伤,部下悉数战死,坐骑也死了,独自走在大风沙中的荒凉之地,已经没了生路。 身后,十余步外,风沙中,一个影子若隐若现,虽然同样摇曳着,却一直维持着与库头的距离不拉长。 库头回头看了看这个“影子”,艰难地咽下口水。 这是一个楚兵,独自一人追击他。 当然,他也是独自一人,一前一后,摇摇晃晃走在风沙中。 两人的坐骑都已经死了,箭也射完了,就这么走走停停,走了一夜,期间也就偶尔停下喘口气,根本就没得休息。 库头已经一夜没合眼,也没有喝水、进食,又累又困,双脚沉重,身上的伤口隐隐做疼。 他嘴唇干裂,喉咙冒火,眼见着就要撑不下去了。 来到一棵干枯的树木前,库头靠着树坐下,看着慢慢走近的那个人。 那人已经取下兜鍪,是辫发,而不是中原人的发髻。 五官端正,样貌平平,不过面部肤色红黑,明显是草原生活留下的痕迹。 “值得么?为了追我,弄成这样?”库头用几种语言喊话,那人站住,默不作声。 库头觉得有希望,又说:“你杀了我,能活着走出大碛,能回去么?” “回去了,能得多少赏赐?中原的可汗..皇帝,能给你多少赏赐?”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紧追不舍,对吧?好,我告诉你,你助我回去,我们一同走出去,就能活下来。” “活下来,我会让你做吐屯,监管万帐!” “我可以向天发誓,阿史那氏,是不会违背誓言的!” 那人忽然发话,说的是柔然语:“你是谁?”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我,阿史那氏库头,当今突厥可汗之弟!!”阿史那库头同样用柔然语回答。 柔然语和鲜卑语类似,草原各部曾经臣服柔然,包括突厥,所以会说柔然语并不奇怪。 而他没打算骗人,这追兵的意志力极其坚定,若能为他所用,一定能有一番作为。 吐屯,是监督异国或异地部落的职务,对方只要表现好,接下来,还会有提拔。 “你是可汗之弟。”那人缓缓说着,语气有些起伏,听起来颇为疲惫,“我,是可汗之孙。” “可汗之孙?”库头注意到这个说法,他兄长有孙子,他们有侄子,不过,没见过眼前这位。 那人缓缓拔出佩刀:“我小时候为了避祸,在中原生活,改汉名,叫做于豆。” 库头见状心中一紧,也握住佩刀刀柄,费力的从地上站起来。 “但是,全名应该是,郁久闾豆罗陵。”一头辫发的豆罗陵,强忍着怒火,握着佩刀,向敌人走近。 库头听到“郁久闾”这个词,瞳孔一缩。 随后右手拔刀,猛地冲向对方。 阿史那氏,绝不会向郁久闾氏屈服!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库头忽然左手一扬,将起身前抓在手中的尘土扬到对方脸上。 然后挥刀就砍。 他年纪大了,加上十几日奔波,体力透支,这是最后也是唯一的致命一击。 早有提防的豆罗陵,躲过了糊脸的沙土,猛地猫腰,让过对方疯狂一砍,然后奋力挥刀,刀锋砍中其右膝。 将其右腿膝盖位置砍断。 之所以砍膝盖而不是身躯,是因为对方穿着铠甲。 断腿的库头支撑不住倒地,手还握着刀,却没有哭喊,而是嚎叫,如同一只穷途末路的狼,对着即将结果自己性命的猛兽张牙舞爪。 豆罗陵一脚将刀踢飞,然后对准喉咙,挥刀就砍。 砍断库头挡在面前的左手,可他的力气也消耗不少。 于是跪坐在对方胸膛,用膝盖压着对方右臂,将刀往脖子一抹。 鲜血四溅,甚至溅到了豆罗陵脸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抹了对方脖子,然后倒在一旁。 库头捂着脖子抽搐着,很快便没了动静, 豆罗陵艰难转过来,面向上躺着,看着灰蒙蒙的天,大口喘着气。 连日追击,干粮和水都没了,他已经快撑不住了,而且没了坐骑,深入大碛,已经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单纯给楚国卖命,不至于追到如此地步,可涉及国仇家恨,那就不一样了。 看着灰蒙蒙的天,他想起自己一次次的向苍天祈祷,祈祷天神给他机会报仇。 等了许多年,没想到,真的等到了这一日。 那年,突厥在怀荒附近击败了柔然可汗阿那瓌,阿那瓌兵败身亡。 阿那瑰之子庵罗辰本该继承可汗之位,却率残部南逃,进入中原齐国,因为怀荒南边就是齐国国境。 于是,柔然贵族们推选庵罗辰族弟铁伐为可汗。 没过多久,铁伐死于突厥的追击之中。 豆罗陵是铁伐的孙子之一,逃入中原齐国,改名换姓,没想到,真的等到了报仇的一天。 风沙渐大,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用最后的意志,再看看世间最后一眼。 这里是大碛,荒凉、寒冷,没有马代步,没有水,没有食物,也没有体力,唯一的结局,就是消失在大碛之中。 汗国已经灭亡,不可能再复国,亡国的郁久闾氏,能有报仇的机会并将其实现,已经没有遗憾了。 豆罗陵觉得好累,再也不想起来,却听到了马蹄声。 他认为这是错觉,可是,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恍恍惚惚中,不少黑影的轮廓在风沙中浮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建功立业 大丈夫生于世,当策马沙场,建功立业,这是黄垣的志向,所以,当突厥人溃逃入大碛时,他想都没想就带人追了进去。 一次次激战,收获不少人头,不过往回走时才发现,情况不对:这什么破地方,到处都是砂砾没有水? 等到黄垣和部下被人找到时,已经快要渴死,坐骑没了,斩获的首级倒是带着,也没有抛弃一个同伴。 他们倒在一处枯树林里,仿佛干涸水坑里半干的死鱼那样。 一个个面色灰败,两眼无神,嘴唇干裂,喉咙仿佛着火,坐骑已经杀了喝血解渴,又连日走路,双脚磨出水泡,走路都不利索。 见友军递来水囊,黄垣和部下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夺过来,对着嘴,拼命灌。 旁边,带队搜寻突厥部落、顺便搭救走失友军的萧摩诃,站在一棵枯树边,看着树干上刻着的几个字: 鄱阳黄垣,没于此处。 鄱阳,姓黄,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当今皇后家族,而“黄垣”这个名字,萧摩诃很熟。 他率部追击北逃的突厥人,斩获颇丰,结束追击后,在大碛边缘转入搜索。 然后听获救的伤兵提起,说所属队伍追击突厥残兵入大碛,不知所终。 队伍当中,有当今皇后之侄黄垣。 “多亏萧将军找到此处。”黄垣低声说着,因为喉咙还没恢复,所以说话声音沙哑,“不然,这里真就是黄某的葬身之处了。” 萧摩诃表示搜救失散友军本就是应该的,黄垣看着枯树干上自己刻的“墓志铭”,笑起来:“这几个字,总算是没派上用场。” 萧摩诃看着黄垣用刀把树干上的字刮掉,看看周围风沙大作,抬头看天,只见一片灰蒙蒙。 再看怀表,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但因为风沙大,看天色仿佛是傍晚一样。 身处大碛边缘的萧摩诃,回想着出击以来的所见所闻,心中感慨:这地方要是没有向导带着走,真是会迷路的啊.... 黄垣刮干净了树皮,又和萧摩诃交谈起来:“往日,我看书,说汉军与匈奴交战,许多将领经常迷路,导致错失战机,或者无功而返。” “当时我还纳闷,怎么那些将领如此容易迷路。” “现在,算是知道了,这鬼地方没有当地向导带路,不迷路才怪...” 黄垣说到这里,看看四周的风沙大作、再看看手中的指南针,心有余悸: “还好有这玩意,我们在风沙弥漫的大碛里,光靠两眼,根本就分不清方向,就看着指南针指向,硬撑着走回来。” 萧摩诃也有指南针,而且这种指向装置广泛配发给此次参战的将士们。 将士们又有走时准确的怀表,可以让他们通过行军时间,以“标准时速”估算行军距离,估算方位。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加上安排好的大量向导随军带路、认路,确保他们这些冲入茫茫大草原的骑兵,才不会如同无头苍蝇那般四处乱窜。 只有准备充分,才有如今辉煌的战绩,萧摩诃想起己方这几日的收获,心中颇为振奋。 此次朝廷集中骑兵,皇帝御驾亲征,以主力对突厥进行全力进攻,他所部兵马,自桑乾城一战之后,连日进攻,把敌人打得抱头鼠窜。 武州川之战过后,他们开始了大追击。 追击战持续了十几日,这十几日来,楚军各部分批次进行追击,追得突厥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次次地激战,一次次地胜利,将士们昼夜疾驰虽然累得不行,但所有人都咬着牙硬撑,将突厥大军彻底击败。 朝廷此次集结大量骑兵出击,算是狠狠地给了突厥人一刀,把对方砍成重伤,数年内肯定都恢复不过来。 现在,身处大碛边缘,举目望去,虽然眼前一片灰蒙蒙,但是,萧摩诃第一次切实感受到,当年汉军远征碛北,破匈奴、封狼居胥山的功绩是如何的了不起。 这是汉时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立下的不世之功,“封狼居胥”,是无数武人心中最高的军功目标。 萧摩诃自幼便有志向,想要建功立业,却没想到自己能够来到遥远的北方大草原,与草原上的游牧大军交战。 所以,什么时候,官军能穿越大碛,直奔碛北,寻到突厥王庭,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决战呢? 一番休息之后,萧摩诃带着部下,以及获救的友军启程南下,走着走着,与另一支队伍汇合。 那只队伍,也是在结束追击之后,就地进行搜索,搜索己方失散人员。 然后根据获救人员的陈述,进入大碛,找到了一些友军。 而他们,有了个不得了的收获:逃跑的突厥叶护阿史那库头,被己方一名兵卒击杀。 现在,阿史那库头的遗体,以及那立功的兵卒,被他们带回来了。 萧摩诃和部下看着马车里载着的遗体,还有那奄奄一息、一头辫发的兵卒,有些震惊:“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许多人看着那辫发兵卒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 黄垣看了看遗体,再看看那还能喘气的兵卒,心中嘀咕: 你也是好命,若这队人起了心思,不管你死活,直接把那库头的尸体带走,夺你功劳,你哭都没地哭去。 但转念一想,想到军中有军士、军司监督,冒功、夺功这种事虽然不敢说没有,却因为事后遮掩的难度大,所以一般将士不会“铤而走险”。 再说,他们救下了击杀突厥叶护的立功兵卒,本身也是大功一件。 黄垣想着想着,百感交集:我也玩命了,我也追进大碛了,怎么就没碰到什么裤头、羊头、马头、牛头的? 。。。。。。 傍晚,风沙过后,草原一处湖泊旁,楚军大营里,一脸疲惫的王琳,看着眼前一具遗体,又看看几个突厥俘虏,用突厥语问: “这个人,真是阿史那库头?” 那几个人木然的点点头,王琳见状,看向旁边几个助战的契丹酋长,用契丹语问:“你们认得出么?” “认得出,这人,是库头。”那几个契丹酋长回答,他们看着这昔日高高在上的突厥叶护,想着自己当初在对方面前卑微的模样,心中震惊。 可不得了!突厥可汗的弟弟库头,还有侄子摄图,都被楚军击杀了!! “既如此,你们处理一下。”王琳交代左右,又让人带突厥俘虏下去。 那几个契丹酋长,恭敬地向王琳道贺:“王使君,这可是一场大胜仗啊!” “吾皇御驾亲征,必然是会打胜仗的。”王琳先定了个调,然后说:“当然,也少不了将士们用命,以及诸位大力协助。” 这话让人听了后心里十分舒服,出战前本来只是打算应付了事的契丹酋长们,笑逐颜开。 王琳继续说:“此次大捷,诸位立下大功,陛下必有赏赐,接下来,草原上的事情该怎办,诸位可要向陛下多提建议呀。” 几位契丹酋长闻言不住称是,眼睛笑得都眯起来。 几乎要拍着胸膛发誓,要为楚国皇帝做牛做马。 本来,他们被楚国皇帝叫来助战时,心不甘情不愿,但舍不掉参与营州边市的甜头,便硬着头皮带兵助战。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位“王使君”是个好人,值得信任。 王使君是幽州刺史,还管着边市事宜,又专门学了契丹语,并给他们送了不少宝贵的铁器、食盐。 还派出医师随商队到各部落给病人看病,他们看在王使君这么热情的份上,愿意出兵给楚军作战。 当然,王使君让人施展的“妖术”,也是契丹酋长们带兵助战的原因:谁不听话,就要倒霉。 但是,信赖归信赖,契丹酋长们前几年还被突厥大军的威压吓得不轻,哪里敢真的为楚国效力,和突厥人作对。 所以,他们想好了,两边打起来后,哪边胜了就帮哪边。 如果楚军被突厥大军击败,他们当然要“知错就改”,为突厥可汗追击楚军残兵,如果楚军胜了,他们就跟着楚军追突厥人。 反正硬仗是不能打的,只打顺风仗。 却没想到,凶猛如狼的突厥大军,被楚军打得伤亡惨重,死了许多人,投降、被俘的人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连可汗的弟弟和侄子都完蛋了。 如此一来,他们当然要极力表现自己对楚国的“忠心”。 毕竟,楚国皇帝说了,等解决了突厥大军,草原上的规矩,要改一改了。 王琳和几位契丹酋长说一会话,待其告退,慢慢走出帐外。 他看着眼前此起彼伏的营帐,以及远处的天野苍茫,不由得想起北地的一首民歌《敕勒川》: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举目远眺,看着南方地平线上,远处那道如同墙壁一般的隐约黑影,王琳长舒一口气。 那里,就是阴山山脉,而他已经率军越过阴山山脉,进入大草原,和突厥军队交战。 王琳年少时,有个志向,那就是做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但具体怎么成为大英雄,小脑袋想不清,反正要结识许多朋友,做好大一番事业。 长大了,志向进一步明确,那就是建功立业。 只是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能有如此机遇来建功立业。 王琳坐镇幽燕,要提防辽西契丹各部袭扰,又要提防突厥入侵,于是想了个方案,要主动出击,改变北地形势。 笼络契丹各部,以其为仆从,又收买草原部落,为将来的作战准备向导。 并从齐国降卒中,精选有作战经验的将士,分到各部,作为“草原作战指导”。 花了许多时间,为一次大规模的主动出击做准备。 他的构想,得到李笠支持,李笠还带着最精锐的御前亲军出征,亲自作为诱饵,入恒州,引诱突厥大军来攻。 而王琳率领另一支大军,聚集在怀荒附近,伺机而动,给崩溃北逃的突厥人以致命一击。 这次进攻,朝廷集中了大量骑兵,可以说把河北的家当都拿出来了,就是要趁突厥没反应过来,还不熟悉楚军的战斗能力,给予重击。 现在,楚军大获全胜,突厥这边伤亡不小,死了很多人,被俘的人更多,还折了不少有分量的人物。 如此一来,那些摇摆不定的辽西契丹各部,以及草原上的小部落,就能为朝廷所用。 解决了突厥的威胁(一定士气内),朝廷才能腾出手,专心收拾退守河东的齐军。 有数人过来,带着一个面色苍白、留着辫发的年轻人,王琳看着那人,问:“你就是于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故地重游 武州川东,武州塞附近,李笠站在巨大的石窟面前,看着窟内的高大佛像,那一世的记忆被勾起。 这里,他来过,算是故地重游,当然,那是一千多年后的“现代”。 此处,在后世被称为云冈石窟,是大同很有名的旅游景点,所以,武州川东端出口外的恒安城,应该就是后世大同城的前身。 也是拓跋氏魏国的国都平城。 李笠仔细看着眼前石窟里的佛像,想着历史。 当拓跋氏的魏国,还是以平城为国都时,和平初年(和平是年号),有僧人得魏帝信任,于平城以西武州塞,凿山石壁,开石窟五所。 每窟各有一座佛像,高的有七十尺(七丈),略低的也有六十尺(六丈)。 凿山开窟建佛像,这一浩大工程持续了将近六十年,到正光五年停止。 这时,魏国的国都早已南迁至洛阳,皇族改姓,由拓跋氏改为元氏。 正光五年,魏国北部边境六个军镇,接连爆发叛乱,随后撼动了整个王朝,是为六镇之乱。 这场大乱,改变了元魏的国运,武人群体崛起,将被腐朽贵族、士族把持的王朝踢得摇摇欲坠。 而平城,早就因为国都的迁移,渐渐变得冷清。 现在,距离石窟的开工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李笠看着眼前这些气势宏伟的大佛像,以及附近静静流淌的武州川水,想着周边形势。 武州川是河谷,也是一条古道,为沟通南北的通道。 草原上的部落大举南下,翻越阴山之后要进入河东,主要中转地点之一是平城。 而要从阴山南麓前往平城,就得入苍鹤陉(参合陉),走武州川,出武州塞,抵达平城。 这条路,可谓草原部落南下的必经之路,平城(恒安)北边,又有“白登道”,直通草原。 所以,只“堵”武州川还不行,恒安本身也要加强防御,这个城所在位置太重要了,对于代、朔地区,是重要的北面门户。 代、朔地区,又是并州太原的北面门户。 汉初,汉、匈交战,汉高祖刘邦被围的“白登之围”,就发生在平城东北的白登山。 当时,匈奴大军就是沿着武州川南下抵达平城,将冒进的汉军围在白登山。 过了数十年,汉武帝时期,元光二年,汉军意图引匈奴入伏击圈予以歼灭的“马邑之谋”,匈奴大军就是出武州塞,前往马邑。 到了曹魏时,鲜卑拓跋氏徙居阴山南麓的盛乐,慢慢发展起来。 到了晋时天下大乱,拓跋氏以盛乐为国都,建立代国。 拓跋氏的代国,为苻坚的秦国所灭,但后来,晋、秦淝水之战后,苻坚的秦国土崩瓦解,拓跋氏很快复国,但国号不是“代”,而是“魏”。 拓跋魏国很快壮大,向北,征服草原各部,向南,与慕容燕国争夺代、朔地区,双方交锋,有来有往,武州川是兵马行进的必经之路。 最后,魏国击败燕国,将国都从盛乐搬到平城,武州川成了连接新旧国都的要道,往来商旅众多,十分热闹。 由此可见,这条通道对于草原势力和中原势力有多重要,而平城,就是关键的门户。 草原势力掌握了平城,等于掌握了南下的大门,能对河东乃至河北形成战略优势。 从平城往南,破雁门关,可直达并州晋阳,乃至席卷河东; 从平城往东或者东南,经由太行山各陉,可以进入河北地区。 拓跋氏的魏国,就是以平城为据点,渐渐把疆域南扩,将河北纳入治下。 若中原势力掌握了平城,进可北攻,退,可将草原势力挡在门外,保护河东,保护河北。 平城(恒安)位置的重要性,李笠自己都能琢磨出来。 他知道楚军一旦对河东发动进攻,必然“引爆”楚、齐、周三国决战,而突厥极有可能趁火打劫,始终是一个麻烦。 幽燕道行台、幽州刺史王琳,向他建言,要灭齐国,必须先取恒安(平城)。 如此一来,才可以切断突厥干涉楚军平河东的一条重要通道。 既然要取恒安,不如顺便收拾突厥,让对方接下来数年都不敢南下。 收拾突厥的最佳时机,就是在冬天,因为这时许多突厥部落会抵达阴山南麓过冬,聚集在盛乐一带。 一旦齐国求救,获得知楚军攻齐,对方就会沿着武州川南下,趁火打劫。 却正好撞进楚军的陷阱之中,然后,楚军全力进攻,给对方以重击。 李笠觉得这个战略构思不错,齐军如今已经没有战略进攻的能力,只要楚军动作足够快,赶在齐军反应过来前,把突厥大军打崩,新局面就打开了。 虽然提前和突厥来一场大决战的风险不小,但是,他有把握打赢。 所以才有了一系列的准备,耗时大半年。 他此次御驾亲征,并不是因为在开封听了军校学生的推演,才临时起意。 现在,楚军拿下恒安,立刻开始大兴土木,将其变成大型要塞,驻扎重兵,支撑武州塞,扼守武州川。 驻军会装备火炮,以炮护塞、护城,能够在暂时没有援军的情况下,从容“超度”南下的游牧大军。 武州川全程可视为为狭长河谷地形,但相对来说,还是宽了些,两侧并非完全不能翻越的绝壁险峰。 冷兵器时代的武州塞,想要完全挡住敌人,驻军人数不能少,并要修筑长墙把整个河谷拦起,构成巨大的堡垒。 不如此,挡不住沿着河谷进攻的大量敌人。 不过,有了火炮,就不同了。 守军用火炮防御武州塞,除非内部出问题,否则武州塞绝不可能沦陷。 他看着眼前的佛像,一动不动,身后远处,道路上车水马龙,大量被俘的突厥各部部众,以及许多牛羊马,沿着道路向东走。 押送俘虏的兵卒们,一个个兴高采烈,他们追击敌人,持续了十几日,极度的疲惫同时,是极度的喜悦。 从桑乾城一战开始,官军追着突厥人猛打,这十几日来,大小战斗打了不知多少次,战功有了,俘获有了,谁能不高兴? 但高兴的人不止将士,河谷南边,有数骑向北疾驰。 他们穿过东进的队伍,涉水渡过浅浅的武州川水,赶到石窟那里,向皇帝通报一个好消息。 河谷南面,石窟佛像对面,找到了煤矿矿脉。 李笠对这个“喜讯”毫不意外,他既然“故地重游”,来过云冈石窟,当然知道在石窟对面(南面),有一个很特别的旅游景点: 晋华宫国家矿山公园。 这个矿山公园,是曾经的晋华宫煤矿,开采规模很大,所以,李笠确定石窟对面的山坡内,肯定有大量煤炭。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魏国之前在武州川开凿石窟时,也曾经派人在南边挖过窟,却发现这里有石炭。 因为地质原因,石窟集中在武州川北边,南边依旧是青山,而当初遗留下来的石窟遗址,以及当地人为了取石炭而挖的矿洞,为进一步的矿脉勘探行了“方便”。 所以,李笠从一开始拟定战略的时候,就决定带着勘探、采矿人员出击,等拿下恒安后,立刻在石窟对面勘探,确定煤炭矿脉,然后开矿。 即便只是浅层开采,预期采矿量也是不错的,有了充足的煤炭,等于有了充足的燃料,大同..恒安驻军,就能舒舒服服度过一个个严冬。 而发展自徐州的煤焦油提炼工艺已经成熟,会让驻军拥有充裕的火油,给沿着武州川来恒安“作客”的游牧大军,送去诚意满满的“火之祝福”。 李笠举目远眺,看着南方那片起伏不定的山坡,看着这陌生但确实“曾经来过”的地方,感慨不已。 中原尚未统一,对外的攻势,就只能告一段落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前车之鉴 恒安城周边,大量帐篷汇聚成海洋,凯旋归来的将士,卸去一身疲惫,吃着各色美食,喝着甘醇美酒,进行了持续数日的大吃大喝。 当然要大吃大喝以示庆祝,此次官军出击,把来犯的突厥大军打得落花流水,斩首数万,俘获无算。 突厥可汗的弟弟、侄子等不少突厥贵族兵败身亡,官军带回来的羊群漫山遍野,让人眼睛都看花了。 立功的将士,班师后必然有奖赏、升迁,或者加官进爵,而俘获的人口,更是不得了的战利品。 不仅楚军将士兴高采烈,助战的契丹等部落酋长和部众也喜形于色:楚国皇帝信守承诺,该有的奖赏都有,立功的人,还有额外的赏赐。 傍晚,今日与参战部落酋长们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的李笠醒了,洗了把脸,和随行的儿子李时交谈起来。 他问儿子,对军队现状有何看法。 李时的切入点是“士气”,这几日,他借着劳军的机会,在各部营地和许多将士交谈过,了解了不少人的想法。 经过仔细调查,他得出一些看法:将士们“满载而归”,归心似箭,可能无心恋战,这个时候,很容易为敌所趁。 李笠知道儿子的判断没错,所以,该有的戒备都有,各部兵马轮流警戒,轮流放松,张弛有度。 另一个问题是:接下来,要不要一鼓作气,拿下朔州,攻破雁门关,直奔晋阳而去? 李时认为不可,因为将士们在高强度、长时间的追击战之后,已经十分疲惫,又尽情狂欢,心态大幅放松,一张一弛之际,其实有些松懈了。 许多人想着歇一歇,想着立下的功勋,能够尽快“兑现”。 若继续打,也不是不能打,但许多人可能会觉得,自己之前玩命立下的功劳,还没亲眼看到兑现,可能就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阵亡,心里总是会有些在意的。 用一句话来说:锐气已失。 官军的锐气,悉数用在了突厥人那里,短时间内恐怕无法恢复刚出战时的气势,所以,最好不要勉强南下。 因为一旦南下,进攻晋阳,齐国必然向周国求援。 周国在河东也有地盘,支援晋阳所需时间不长。 届时,三国大决战爆发,围绕晋阳的争夺,就会演变为天下局势的决定性战役。 晋阳为高氏霸府所在,本就经营多年,齐军困守晋阳,如同困兽,士气很可能会异常高涨,而来援的周军,恐怕士气也不会低。 这种时候,官军既要对付守城的齐军,又要对付外围增援的周军,稍有不慎,就是大败的结果。 如今,时间在楚国这边,没必要急于一时,冒险进行“战略决战”。 李时还用典故,解释他的判断: “曹刿论战,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军以一鼓之气,大败突厥,若南下,便是以二鼓之气,攻到晋阳城外。” “届时,我军是以三鼓之气,对阵一鼓之气的齐军和周军,此消彼长,胜算就小了一些。” 李笠见儿子说得头头是道,很满意,不枉费他经常带着儿子出征,时刻教导。 现在确实不能急,急的话,就容易出事。 他听过一个历史故事:北宋初年,宋太宗(太宗是后来的谥号)赵光义挥师北伐,攻破晋阳,灭了北汉。 本来,攻灭北汉是此次出征的最终目标,为了攻破晋阳,宋军付出了极大地代价。 将士们打完这场艰苦的攻坚战后,都盼着班师、受赏。 但是,赵光义发觉北汉的靠山辽国似乎反应有些迟缓,于是决定出其不意,赶在辽国反应过来之前,翻越太行山,进攻幽州。 至于赏赐,等收复了幽州,再一起赏。 此举让许多宋军将士心中不满,但还是抖起精神,向幽州进军。 赵光义的临时“加戏”,确实打了辽国一个措手不及,幽州守军面对突然杀来的宋军,只能坚守待援。 但是,宋军围攻幽州城,迟迟不下,反应过来的辽国立刻调动大军南下,来得很快。 这个时候,宋军就面临一个选择:是优先攻城,还是优先打援? 赵光义表示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即攻城,又打援。 反正来都来了,那就攻下幽州城,顺便把辽军主力解决,一了百了。 敌军逼近幽州城,他调集预备队攻城,自己亲自带兵去拦截来袭辽军,战斗在高粱河一带爆发。 结果赵光义打了败仗,落荒而逃,一度“失联”,并导致攻城宋军腹背受敌而崩溃,引发全军溃败。 有赵光义这个“前车之鉴”,李笠谨记“全都要”的教训。 所以此次出征前,就下了决心,收拾突厥人后,拿下恒安即可,不可贪功冒进。 让将士们有充足的时间调整状态,以最佳的士气,进行事关国运的大决战。 虽然他的军队有秘密武器——火炮,但是野战时骑兵未必稳赢。 一旦在晋阳面对齐、周联军时,骑兵交战败北,从北边迂回、孤军深入的楚军,面对纠缠不休的敌军骑兵,如何能从容退回去? 反正时间在他这边,没必要急。 父子俩又说了一些事,李时问:“父亲,接下来,草原这边,怎么办?难道要扶持那些参战的部落,在草原上壮大么?” 李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有没有听过《阿那瓌》这首歌?” “没有。”李时摇摇头,他知道阿那瓌是柔然可汗,而阿那瓌被突厥打得兵败身亡后,柔然汗国没几年就灭亡了。 李笠笑起来:“你没听过也正常,毕竟,这是五十年前的洛阳民歌。” 说完,他唱起来:“闻有匈奴主,杂骑起尘埃,列观长平坂,驱马渭桥来。” 唱完后,李笠讲解这首歌的由来。 五十年前,元魏正光元年,魏国的心腹大患柔然汗国出事了,可汗郁久闾丑奴被杀,而可汗的弟弟、儿子和宗室为了夺位,爆发战争。 丑奴的一个弟弟郁久闾阿那瓌,在内讧中败北,仓皇南下,投奔魏国。 魏廷对此很重视,隆重迎接这位“柔然王子”入京。 阿那瓌抵达洛阳时,官方的迎接场面极为盛大,引发全城轰动。 洛阳百姓纷纷涌上街头,围观入城的“柔然王子”。 当时就出现了一首诗歌《阿那瓌》,描写这番盛况。 次年,其族兄郁久闾婆罗门在内战中获胜,成为可汗,却被高车所败,走投无路,也来投靠魏国。 于是,柔然贵族们迎接阿那瓌回国做可汗。 魏国乐见这个受了自己恩情的“柔然王子”回国继位,于是,阿那瓌回国,成了柔然可汗。 不仅如此,魏国还大力资助阿那瓌,赠送各类兵器、衣物、马驼、牛、羊,还有大量粮食,以及粮食种子,协助阿那瓌坐稳可汗之位。 又击败试图叛逃、自立的婆罗门,为阿那瓌除去心腹之患。 正光四年,柔然国内发生饥荒,阿那瓌率众南下,到魏国边境“逃荒”、“就食”。 魏帝不顾大臣劝谏,允许阿那瓌率众驻扎在北境六镇的柔玄、怀荒二镇之间。 又派宗王元孚出使,安抚阿那瓌。 结果,元孚被阿那瓌软禁,随后,柔然大军呼啸南下,大肆抢劫,直达平城。 魏帝随后派大军讨伐,柔然人带着抢来的粮食、财物、牲畜、人口北归,一溜烟跑了三千里,导致魏军无功而返。 魏国边境遭此大难,愈发凋零,而本就生活困苦的六镇军民,受此劫难,难以为继。 柔然国内的饥荒是因为气候引起,六镇地区自然也受影响,穷苦军民家中粮食不够吃了。 而朝廷不体恤,镇将又不开仓放粮救济军民,甚至激化矛盾,导致叛乱爆发,进而引发六镇之乱。 六镇之乱又引爆了魏国的国内矛盾,导致国运终结,走向末路。 从阿那瓌逃入魏国得礼遇,到阿那瓌得魏国协助回国当可汗,坐稳可汗之位,再到阿那瓌恩将仇报,这就是活脱脱一个“忘恩负义”的故事。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你觉得,阿那瓌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么?”李笠问,李时有些迟疑,没有立刻点头。 “你迟疑,是因为想到了更多、更深的原因,对吧。”李笠又问,李时点点头。 李笠见儿子进步明显,很高兴:“你要记住,无论是皇帝还是可汗,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其在国务上的个人意志,必将为座位的意志所取代。” “草原上的单于,可汗,他们的意志是什么?是为汗国大小贵族,以及各大部落,争取生存资源,那么生存资源在哪里?” “在敌对部落,而抢完了敌对部落,或者吸纳了敌对部落,接下来,生存资源在哪里?在南边。” “一个人只要当上了单于、可汗,就必须化身头狼,带领群狼南下,捕食那些中原肥羊,这样才能笼络群狼之心。” “谁敢说我们不要吃羊,要和羊做朋友,谁就是狼群的敌人,要么滚蛋要么死!” 李笠的声音陡然增大:“一只狼,到羊圈里生活,可以被牧羊人驯化为狗,与牧羊人以及羊和睦相处。” “可当这条狗离开羊圈,回到草原上,回到狼群中,成了头狼,那么,他要是不想死,就一定得变回狼,带着狼群,咬死牧羊人,攻入羊圈!” “这个过程当中,狗知不知道感恩,有无良心,没有任何意义,既然成了头狼就必须带着狼咬死牧羊人、攻破羊圈吃羊。” “无论牧羊人派哪只温顺的狗去狼群里当头狼,结果都是一样的。” 李时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今日,父亲招待的那些部落酋长,表现得极其谦卑、忠心。 但不管他们再怎么忠心,表现再怎么可靠,一旦朝廷如当年魏国扶持阿那瓌那样,从这些酋长之中选一个出来,扶持为草原可汗,对方羽翼一成,必然反噬。 这和个人的道德品质无关,只要这个人想坐稳可汗的位置,就必须反噬。 无法给各大部落、贵族们获取足够利益的可汗,要么滚蛋,要么死。 “前车之鉴,我们不能重蹈覆辙。”李笠做了收尾,“但是,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统一中原。” “之后,才能全力对外出击,主次一定要分清楚。” “两件事不能同时做,而统一天下,是排在第一位的。” 李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想不通:“父亲,那将来,草原这边,该怎么办?总不能走老路吧?” “当然有办法。”李笠笑起来,却不打算说出答案,指了指脑袋:“动脑筋,自己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需求 春风吹拂,东归的大军在?水畔扎营,前方就是桑乾城,而他们扎营的地方,前不久,就是战场。 那一战,爆发在夜晚,突厥大军土崩瓦解,被楚军骑兵追击,尸横遍野。 阵亡者的遗体,收敛后集中埋在几个大坑里,随后树碑,简要说明事件经过。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漫天晚霞之中,李笠来到宿营地外“万人坑”,又走到附近一座土丘边上,看着上面一座坟茔,以及简易墓碑上的字。 墓主人是一位女子,姓“郁久闾氏”,名不详,是曾经的柔然公主。 之前那一战,突厥主帅阿史那摄图见无力挽回,准备跑路,结果被其女奴郁久闾氏刺杀身亡,左右携带摄图遗体逃跑时被俘。 而郁久闾氏,当时就被乱刀砍死。 战后,通过对俘虏的询问,李笠得知这件事,便让人收敛了郁久闾氏的遗骸,安葬于此。 为了不让后人产生误解,墓碑上的文字,没有说明郁久闾氏“柔然公主”的身份,免得引来盗墓贼,却写明了郁久闾氏的事迹,也好让后人记住。 亡国的公主,落入仇人之手,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却能忍辱负重,最后手刃仇人,这样的事迹,不该埋没。 李笠见儿子们在旁边东张西望,便问年纪最大的李时:“这件事若作为新闻刊发,标题拟好了么?” 李时回答:“拟好了。” “说来听听。” “呃....”李时看看左右,虽然侍卫们都离得远,听不到他二人对话,但弟弟们在旁边,所以他依旧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还是说了:“震惊!弱女子挥刀砍向枕边人,如此绝情所为何故!!” 几个年纪小些的皇子听了,觉得好笑,因为父亲经常拿某些小报的新闻标题,给他们讲解何为“耸人听闻”。 李笠点点头:“不错,不错!这标题不错,不过,我也拟了一个。” 李时愈发觉得尴尬,因为父亲总是批判一些报纸新闻标题太过于夸大,为了吸引读者,无所不用其极。 “咳咳咳,标题是..”李笠缓缓说道,“一夜疯狂,亡国公主的血泪控诉。” 几个皇子听了,差点忍不住笑,李时听了之后,先是一愣,然后觉得这标题,比他自己拟的要好一些。 好在哪里呢? 其一,标题字少,所以排版时好安排位置。 其二,标题更吸引人,“亡国公主”比起“弱女子”,“血泪控诉”比起“绝情”,更能让人“关注”。 其三,标题的暗示意味更浓,亡国公主,一夜疯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男女之事,进而想知道亡国公主遭遇了什么疯狂。 而“挥刀砍向枕边人”,人们想到的就是凶杀,兴趣相对就小一些。 李笠给儿子们做出总结:“用这种标题来报道郁久闾氏报仇的消息,有些不妥,所以,也就是练练手罢了。” “但是,你们要明白,一份报纸,其主要新闻的标题,要如何激起听众或者阅读者的兴趣,这是很讲技巧的。” “报童拿着报纸沿街叫卖时,食肆、酒肆说书人念报纸的时候,你们觉得,路人和听众,会对什么标题的新闻感兴趣?” “他们未必关心一个弱女子手刃仇人的新闻,却有可能关心亡国公主是如何被人一夜疯狂,原因在于人们是有低俗趣味的。” “他们看报纸,听人念报纸,目的就是想看到、听到一些感兴趣的消息,而不是装膜作样。” “所以新闻标题就得直截了当,迎合对方的需求,用含糊、夸张的文字,让新闻听起来很刺激,但实际上...” 道理不难弄明白,李时和弟弟们默默点头。 第一堂课上完,接下来是第二堂课。 李笠拿起一支毛笔,问儿子们:“好,谁来向我推销这支笔?” 这是他布置给儿子们的题目,有一日时间思考,于是,皇子们依次进行推销。 有说这笔写起字来如何流畅,有说这笔如何耐用,有说这笔出自名匠之手,有说这笔所用的毫(毛)有多么珍贵。 李笠对儿子们的表现还算满意,毕竟孩子们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没有生存压力,学推销学个神似,也就不错了。 李笠把笔拿回来,看着李时:“现在,我来向你推销。” 李时点点头,其他几个皇子瞪大眼睛看着,在他们眼中,父亲永远是最厉害的,没有任何事难得倒父亲,所以,父亲是他们仰望的存在。 “听说郎君擅长隶书,请留墨宝。”李笠说,拿出一张纸。 确实擅长写隶书的李时回答:“可以,可我没有笔....” “我这里有。”李笠把笔递上去,李时和弟弟们都愣住了。 哇!原来是这么推销的! 他们看向父亲的眼神,充满了钦佩:父亲果然厉害! “需求,注意这个词,需求。”李笠把笔递给李时,看着儿子们,缓缓说: “我们推销物品、消息、内容以及想法,想要别人购买或者认同,一定要注意这个词,如果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 “这样,别人就会买你的东西,或者认同你的想法。” “小到与人交往,大到国家大事,都是如此。” 几个半大不大的皇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而李时拿着毛笔,若有所思。 向客人推销服玩器物,没有购买的需求,就创造购买的需求... 卖东西是这样,那么,观点呢? 推行一项政策呢? 他想到了之前,在恒安时,父亲对自己说起狼群、牧羊人、羊、狗、头狼的事情。 。。。。。。 崇山峻岭之中,大量兵马走在山路上,队伍长度有十余里,宛若一条大蛇穿行在群山之中。 这是行进中的楚军,他们要翻越太行山,返回河北。 时值正午,队伍停下,将士们纷纷寻找阴凉之处休息,而负责警戒的队伍则分布在高处,警惕的盯着四周。 一棵大树下,李时趁着休息的间隙,和父亲讲起自己的心得。 突厥此次吃了大败仗,接下来在一定时期内,对草原(东部草原)的控制必然无力。 那么,既然中原朝廷扶持某个部落酋长与突厥抗衡,形同养虎为患,那可以换个思路。 找一些弱小的狼,驯化成猎犬,再让这些猎犬,成群结队去追击狼群,协助牧羊人保护羊群,不好么? 这些猎犬,原本是狼,所以熟悉狼群的生活方式,能够追寻对方的行动轨迹,不比牧羊人自己去对付狼群方便许多? 具体怎么训化猎犬,怎么确保猎犬听话,怎么确保猎犬与狼群搏斗的积极性,确保猎犬不会又变成狼,具体再说。 李笠见儿子能想到这一层,很高兴,便问:“那么,怎么训化猎犬,怎么确保猎犬的积极性和忠诚呢?” “推销,就像推销一样!”李时激动起来,父亲之前给他们上了一次课,教他们怎么推销物品,他从中获得启发。 “牧羊人想要猎犬听话,让猎犬愿意玩命干活,确保草原安宁,那么,要如何推销这个想法让他们接受呢?当然是需求。” “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 “他们的需求是什么?一句话概括,过好日子...” “如果可以,至少冬天时,能有个温暖的过冬营地,不缺盐,不饿肚子,不想自己和家人安全几乎没有保障。” “游牧生活很辛苦,如果可以,他们也想定居,但又不会种田,也不想被中原朝廷管得太严。” 李时的思绪,如同溃坝的洪水,汹涌扑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简要的说,所以絮絮叨叨。 李笠却听出儿子的想法是什么,而这想法,和他的方案有些相似。 没错,与其冒着养虎为患的风险,扶持某个部落酋长成为草原可汗,不如,将一些部落或边地豪强群体,培养为中原王朝在草原上的猎犬。 这些部落和群体,可以通过不断讨伐草原部落,获取人口、战利品,既可以壮大自己的实力,也可以因此从中原王朝那里,获取必要的生活物资。 但他们即是雇佣兵类型的武装群体,却又是武装行商的商队,将中原产出的各类物资,销售给草原部落。 又把草原上的产出,以及所劫掠部落的人口,运到中原销售,以此谋利。 就是做中原和草原之间的“中间商”,以及“商业秩序”维护者,变相对草原进行“减丁”。 而中原朝廷,给予这些部落、群体以必要的支持,确保对方的“活力”。 譬如武装他们,给他们提供稳固的后方据点,承认他们对新拿下的地盘有管辖权。 又提供充沛的货源,鼓励他们把生意做大,让为朝廷卖命时立下战功的人,在体制内有上升空间。 如此起来,这些以别样组织形式存在的群体,就会极度依附中原朝廷,如同凶猛的猎犬,对草原上的敌人张牙舞爪。 平日里撕咬群狼,不让其形成有威胁的狼群,必要时,协助牧羊人(官军)歼灭有威胁的狼群。 并协助牧羊人控制草原上重要水源、牧场,确保草原上无法出现规模过大的狼群。 用贸易互惠而不是上下级隶属的利益捆绑,使得这种群体的忠心超越个人道德,变成中原朝廷忠诚的马前卒,以及“中间商”。 这样的群体,可以有很多,相互间并无隶属,只对中原朝廷效忠。 他们必须把自己和中原朝廷捆绑在一起,利益和前途才能有保障,那么无论是谁当了头领,都得服从群体利益需求。 如此经营草原的方式,李笠知道后世有个类似的例子,那就是俄国沙皇最忠诚的工具人——哥萨克。 哥萨克是一种特别的群体,这些群体生活在草原地区,平日游牧、渔猎,顺便抢劫。 后来经过发展,成为俄国的雇佣军,成为俄国扩张的马前卒。 俄国对中亚、西伯利亚地区的扩张,离不开大量的哥萨克群体。 若参考这种“模式”,中原朝廷也可以给一些草原部落创造“需求”,让这些草原部落有机会过好日子,并有各类保障和特权。 然后中原朝廷将自己“确保草原稳定”的想法,“推销”给那些部落,并获得支持,让对方成为自己重建草原秩序的马前卒。 这种模式能有效么?确定能控制猎犬卖力捕猎,而不是变成狼群? 不知道,但可以试一试。 李笠看着儿子,欣慰的说:“你的想法不错,但要作为国策实行,必须完善,确保可行性,将来,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现状 冀州,信都远郊,一座围屋式的屯田聚落边上,李笠站在鱼塘边,听住户讲养鱼心得。 “冬天这地方的鱼塘水面会结冰,很冷,所以水深至少得有一丈三、四尺,鱼儿才能在水底平安过冬。” 一个左耳缺失大半的中年男子,向李笠讲解着塘养鲩鱼如何过冬。 “而且,隔三差五得破冰,开几个口子,不然水面冻上了,鱼闷在水里时间一长,就会死。” “天气好的时候,尤其出太阳时,鱼儿有时候会浮上来,投一些草料,它们会吃一些,但是不能投太多,鱼吃太多了,反倒容易出事。” 李笠仔细听了一会,从确保塘鱼过冬的各种细节介绍,听出这位老兵对养鱼是真的用心了。 老兵姓马名乐,楚国攻河北之役,马乐左耳缺失,立下军功,在河北分地,于是转为卫所兵,管着这个聚落。 一如最初的徐州屯田聚落那样,这里的“围屋”边上也有鱼塘,养殖鲩鱼。 养鲩鱼的门槛低,成本相对较低(鲩鱼吃草),饲料易得。 而且,鱼塘里还套养了鲤鱼、鲫鱼和鳙鱼。 鱼塘套养技术,在后世很常见,现在,也逐渐推广开,尤其鲩鱼塘,只要放入适量的鲤鱼、鲫鱼和鳙鱼,就能构成一个完成的“水中生态链”。 马乐就介绍起来:“鱼塘的主鱼是鲩鱼,喂草料即可,鲩鱼的排泄物,鲤鱼处理掉,鲤鱼的排泄物,鲫鱼处理掉。” “而鳙鱼,就如同扫地的人,能确保鱼塘水质清洁。” “如此一来,这种套养的鲩鱼塘平日里只需要投草料即可,养殖成本低,因为附近有灌溉农田的沟渠,所以鱼塘能有活水,鱼能养好。” 道理李笠当然懂,并且是这套理论的“发明人”,马乐不知道,所以李笠也不说破,认真的听介绍。 “每个围屋旁边,都有若干鱼塘,主要目的其实是作为屏障,不让人轻易接近围屋,平日里又用作蓄水池,到了天旱的时候,可以救急。” “所以,养鱼是顺带的,虽然羊羊也要准备草料,但养鱼比养羊方便。” 李笠听到这里,明知故问:“鱼苗呢?怎么解决?” “陛下,鱼苗是从邺城那边买的,因为我们这边落户的卫所聚落多,都在养鱼,所以商社定期运过来大量鱼苗,只要提前订购即可。” 李笠又问:“虽说从邺城运鱼苗到这里,中间可以走水路,但少不了陆地转运,这鱼苗转运起来,损耗总是有的,价格如何?” “陛下,反正这两年的鱼苗价格还行,只是比河南那边略高。” 李笠当然知道鱼苗价格,这么问,是要确定一下。 这个时代,无法人工繁殖鲩鱼苗,只能靠野外捕捞鱼苗、小鱼,然后放入塘中饲养,所以南方的鱼苗产地,在长江中游的湓城。 但是,他能做到。 河北各地的屯田聚落,都以水塘为防御设施、蓄水池,顺便养鱼,确保居民的肉类供应,哪怕供应的是鱼肉而不是羊肉。 养羊需要大量草场,养鱼需要鱼塘,额对于军民结合的屯田聚落来说,鱼塘在战时还能当做有效障碍,护得堡垒安全,可比草地好太多。 所以李笠将“鱼苗孵化基地”设在邺城西侧、曾经的御苑——华林苑,确保河北各地有充足的鲩鱼苗供应。 而在河北落户的卫所兵多为南方人,吃鱼更符合生活习惯,当然,羊肉也不是不能吃。 “羊肉还吃得惯么?”李笠问,马乐和几位邻居笑起来:“羊肉太膻了,吃不惯,要做的好吃,得多用佐料,有那功夫,还不如煮鱼。” 李笠又问:“煮鱼得用姜去腥,这里方便弄到姜么?” “方便,方便,各聚落分工协作,种植经济作物,互补,譬如姜,供应充足,很方便就能弄到。” 李笠看着四周,看着一望无际的平原,再问:“想家么?” “说不想,那是假的。”马乐笑起来,露出一口烂牙:“可是这里,我们大伙有田地,是自己的田地,一家几口,日子过得好,也就不那么想吴兴了。” 卫所屯田聚落,是军民一体的据点,此处围屋,骨干居民为立功兵卒,过半来自江南吴兴,旁边一位补充: “陛下,我们这里和家乡通邮了,邮吏定期来收信、送信,我们和吴兴通信,一来一回两个多月,很方便。” “家乡都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情况,过阵子,有不少后生要过来。” 李笠好奇:“过来?三吴那边正大规模开荒,他们不在家乡就近开荒种地,来河北?” 那人回答:“家乡娶亲,如今聘礼看涨,毕竟到处都在开荒、屯田,年轻人都等着娶亲,女子不愁嫁...” 说着说着尴尬的笑笑:“这里就不同了,屯田的军民,家底有保障,那些当地百姓,愿意嫁女儿,聘礼什么的好说...” 原来如此,李笠点点头,他班师回朝,经过冀州,顺便走访当地,体察民情。 既和当地百姓了解情况,也和屯田军民座谈。 楚国拿下河北后,给立功将士们在河北分田地,其中,冀州因为处于地理上的中心,位置十分重要,有大量将士和南方百姓到此落户。 李笠要把冀州,变成河北“小江南”,让在这里大规模落户的军民,成为官府控制地方的有力助手。 卫所体系,就是地方的治安维持体系,一个个卫所聚落,就是治安体系的根基,即是“观察哨”,又是“派出所”。 必要时,冀州及邻近地区内大大小小的围屋式卫所屯田聚落,就是一个大型堡垒群,为当地驻军的军事行动,提供有力支援。 一旦河北某处爆发战事,冀州驻军可以依托这堡垒群,从容应对。 冀州的位置很重要,所以,李笠任命梁森之弟梁淼为冀州刺史,率军驻防河北中部。 与驻防黎阳的李昕,南北呼应,盯着河北地区。 李笠此次现场视察,对于屯田的现状很满意,两年时间过去,这些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堡垒,已经取代那些被暴力铲除的地头蛇,协助官府维持基层秩序。 围屋另一边,晒谷场处已经摆好筵席,陪同巡视的冀州刺史梁淼,引李笠入座。 聚落的居民,以及几位皇子,还有陪同官员们也陆续入座。 “朕前些日子,在西边,好好教训了一下突厥人,他们不敢再来袭扰幽州,往后几年,河北算是太平了。” 李笠说完举杯,看着在座的人们:“等到中原统一,天下真的太平了,朕再来这里,和大伙,一起喝酒!!” 众人举杯,然后“一口闷”,李笠放下酒杯,看着眼前的一碟炒鱿鱼,惊讶:“鱿鱼干?这地方有海味?” 然后看向梁淼:“梁使君,虽说这餐饭是州廨出钱置办,也不能为了朕的排场,把海味也弄来吧?” 梁淼赶紧回答:“陛下,如今信都城里,卖海味的商家很多,鱿鱼、蚝干,可不是稀罕之物了。” “城里还有海外香药出售,虽然价格较贵,但终究能买到。”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其他居民也点头称是:“陛下,如今信都不仅和南方通邮,大量海产干活也被商队运来,虽然不便宜,但想要尝尝鲜,也是可以的。” “听说,南方来的大海船,乘风北上,直入黄河入海口,在那附近卸货,把许多海外的稀奇玩意运往河北。” “又有许多商贾,在黄河口乘船南下,前往江南做买卖,只要顺风,只需十余日就到,比走陆路快多了。” 李笠恍然大悟:“嚯,是朕忘记了,海贸如今渐渐热闹了...” 他这阵子满脑子是草原,忘了大海。 关注草原、西域,是传统中原王朝的战略,但是李笠作为“现代人”,明白大海方向同样有光明的前途。 不说大航海时代,就说解决辽东问题,要干掉“小霸”高句丽,绕过辽东,直接跨海远征扑向其国都的战术就有效而致命。 但不能急,李笠认为一代人有一代人该做的事,领先时代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就是疯子。 一边吃,一边聊天,聊着聊着,李笠又说到了草原:“朝廷准备扩大边市规模,到时候,北边的皮货,就会大量南下。” “什么貂皮、鹿皮甚至虎皮,会越来越多,羊皮袄的价格会持续走低,大伙可得沉住气,莫要花冤枉钱。” 这下,居民们来了精神:“陛下,草原上的部落,会老老实实做买卖么?” “不会,对他们来说,直接抢,最划算,毕竟是无本生意。” 李笠说完,笑起来:“但他们抢不过,就只能老老实实拿东西来换。” “草原上的日子可不好过,什么都缺,所以,中原的货物不愁卖,而那些部落能稳稳拿出手的值钱之物,除了皮货,就只有马。” “草原就是个大牧场,马当然多,官军骑兵和突厥骑兵交锋,能够一人双马已经不错了,而对方能做到一人三马,跑得很快。” “所以,朝廷靠边市从他们手中换马,换好马或母马,很划算。” 说到马,李笠愈发来劲:“等到大局定了,冀州这边,也办赛马会!” “把冀州,变得热热闹闹的,让子孙们也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或许在场的居民会认为很“空”,但李笠这么说,没有人质疑。 因为他们都看得到,时局正在起变化,打了二十多年仗、号称“不败”的皇帝,正在统一天下。 等到天下统一,近三百年乱世结束,中原不再有战乱,那时候,好日子就真的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章 现状(续) 邺城,相州州学,单独的考场区域内,名为“州试”的考试正在进行。 一道道考棚的“单间”里,考生们默默地做题,考官们默默的巡视。 返回开封途中、经过邺城的李笠,此刻身着常服,也在各考棚里巡视,要亲眼看看河北的第一次科举考试,情况如何。 他慢慢走在考棚间,因为衣着寻常,所以很像是巡场人员,不会引起骚动。 所见考生很多,容貌、衣着各异,有的样貌堂堂、衣着不凡,或许是因为佩戴香囊的缘故,李笠从面前经过时,能闻到香气。 有的考生样貌平平,衣着平平,甚至衣服打着不少补丁,看上去就知道是平民。 有人则面容猥琐,或者身上散发异味,头发板结,时不时抓一抓,看样子应该是在抓跳蚤。 李笠从旁边经过,没有丝毫嫌弃的表情,因为在他眼中,这些考生并无区别。 只要来参加考试,说明对新朝廷抱着期待,那么,无论来的是什么人,他都欢迎。 一个政权,只有尽可能获得更多民心,根基才会稳固,中原将近三百年的战乱、南北对峙,要收拢分裂的人心,谈何容易。 为了收买河北地区人心,稳定李笠推行新的人才选拔制度——科举,经过将近两年的酝酿、铺垫、筹办之后,正式在河北进行。 第一级考试为乡试,在县治进行,考试试卷为统一刊印,于密封状态下运到各县,临考前启封,全程由官军监督。 乡试对参加考试的资格并无太多要求,只要年满十六岁,是当地户籍在籍人员,无重大犯罪行为,就能在当地官府(县一级)报名。 而且户籍也不分贵贱,伶人、手艺人一样可以报名。 报名后,经过核对,确定无误,就会获得考试资格,并收集个人身体特征信息,譬如身高体重以及指纹,记录在案。 考试资格的获取很简单,正常人只要报名、登记就能获得资格,不需要举荐,也不看样貌如何、是否有残疾。 如此一来,考生自然形形色色。 考试试卷,题型有填空题、选择题、是非题(判断题)、问答题,各题型分值不一,考试成绩分数化,分数最小单位是“一分”。 试卷实行“糊名制”,确保考官阅卷时,看不出考卷是谁的,尽可能避免人为操纵考试结果。 通过了乡试后(河北地区的乡试,是去年秋天),考试成绩达到要求的考生,就能参加州试,州试考场在各州州治,时间是来年春夏之际(现在)。 考虑到考生的经济状况和居住地区,或许出远门会比较困难,县廨会组织本县考生集中出行,来回住宿、饮食都由公廨负责解决。 现在,州试正在进行,考试成绩达到要求的考生,就获得参加“省试”的资格。 尚书省吏部举办的考试称为“省试”,于州试当年的秋末,于京城(目前是开封行在)举行。 届时,楚国各地的考生,到开封行在参加考试,往返、住宿都由官府包办,确保囊中羞涩但又有资格参加下一级考试的考生,有改变人生的机会。 “省试”的成绩按地域分南北二榜,然后还会分士、庶二榜。 上榜者就能入仕,入仕就是流内官。 当然,在任职之前,上榜考生要经过一段时间培训,具备基本的行政能力,以便胜任职务。 这就是目前的楚国科举,因为正在摸索中,所以有待改进。 目前因为需要收买人心,所以考试频率较密,慢慢的,会改为每三年一次(每次含乡试、州试、会试)。 但从一开始,李笠就确定了一个原则:每一级考试,考生上榜与否,只看考试成绩。 考生的出身、门第、家庭情况,以及个人样貌、高矮胖瘦对考试成绩没有任何影响。 也就是没有任何加分项,成绩排名只看卷面分数。 按说该给特殊群体加分(戍边将士子女、殉国军人子女等),以振“武德”,但考虑到现状,一旦开了特例,更多特例也会出现,所以并未实行。 如此一来,考试选拔的标准简单明了,分数至上,一分之差,就能决定上榜、落榜与否。 张榜公布成绩排名时,成绩一目了然,相对公平,至少比起九品中正制和察举制好很多。 不过,岭表各州,因为情况特殊,很多都是名义上的行政区,且交通极其不便,不太适合这样的选拔制度,特别处理。 李笠在考场转了几圈,对考场秩序很满意,独自出了考场,和候在外面的相州刺史杜龛交谈起来。 考场规定,开考后封门,直到考试结束前,任何人都不能进出,防的就是作弊。 李笠能够进出,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例外,但也只是这一次,所以陪同视察的杜龛等相州官员,都候在考场外。 杜龛出身京兆韦氏,祖辈为了避祸,离开关中寓居荆襄,杜龛这一支,之前是襄州豪族。 李笠问:“全国各州,都在今天举行州试,杜公族里,今次有多少人参加考试?” “四十九人。”杜龛回答,不等皇帝再问,又说:“其中,二十九人在襄州应考,十五人在荆州应考,五人在北荆州应考。” 李笠点点头:“参加州试的就有四十九人,看来进入省试后,金榜之上,少不了京兆杜氏子弟的名讳。” 杜龛笑道:“哪里那里,同州考试的,还有京兆韦氏、河东柳氏子弟,士榜的竞争很激烈。” 这也没错,南朝的京兆韦氏、京兆杜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这些侨姓士族,之前大多聚居在荆襄,所以其子弟的科举考试成绩,列入士榜。 士榜的竞争极其激烈,毕竟士族们有良好的受教育条件和资源,只要子弟用功读书,不要整天游玩、嗑药、谈玄,文化水平还是很高的。 所以,当前情况下,寒族子弟想要靠考试把士族子弟比下去,总体来说是不可能的,士族反倒是科举考试的受益者。 于是,才有了士、庶分榜,让寒族考生避开“学霸”的碾压,拥有可靠地入仕途径。 这一点很重要,是新朝收买人心最大的利器。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楚国建立已有七年,目前国内局势稳定,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新皇拥有绝对武力,无人可以挑战。 有了武力为依仗,朝廷进行大范围的检寺、检籍、检地,确保国库的收入,以及可调用的劳动力,有充足的人力物力维持秩序。 国家机器焕然一新,运转起来十分稳定,“动力充沛”,自然就没人敢造反。 这是硬的一面,软的一面,就是朝廷用新的选拔方式——科举考试来选拔人才。 踢开腐朽的九品中正制,给大量寒族子弟以及次级士族子弟以公平的机会(相对公平)入仕,入仕就是流内官。 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许多寒族子弟,好不容易入仕,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入流”。 所以,新朝在明显损害了地主阶层经济利益(清查田产,隐户,足额征税、征发劳役)的同时,又给了地主阶层政治利益。 有得有失,权衡利弊之后,地主们意识到政治利益明显比经济利益重要,加上新朝的刀确实锋利,自然就二选一,老实了。 毕竟,中原自古就是官本位社会,某个富甲一方的大家族,若没有“官”字护体,当地县令就能让其欲仙欲死。 若族中子弟当了官,家族便有了保障,至少不那么容易被欺负。 科举考试,就是让大小地主、大小家族们获取体制内“护身符”的最佳途径,这个道理,河北地区的地主们会想明白的。 河北地区的现状,就是各地局势稳定,当然,不满和愤怒,依旧潜伏在许多人心中。 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以及各地地头蛇,在楚军攻略河北时,遭受了重大的财产损失,说心中没有恨,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只要保持局势持续稳定,尝到了科举甜头的地主们,有了进入体制的稳固通道和上升空间,想造反的人,自然就成不了气候。 李笠和相州官员们聊了一会,看看四周,看着这昔日的齐国皇宫、如今的相州州学,以及正在进行的科举考试,忽然想到了一首诗。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虽然这里是邺城不是建康,但意境有些相似。 他确信,旧的时代即将被新的时代取而代之,各种规矩也会随之改变。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繁殖 上午,邺城西,昔日的御苑华林苑内,李笠行走在一个个大池塘边,视察特色鱼——脆鲩的饲养情况。 几名宫女跟在李笠身边,其中,张丽华走在最前面,就在李笠身边。 此次皇帝御驾亲征,她主动请缨,侍奉皇帝,虽然还是没有发生什么,但跟着军队行军,走完全程,证明了自己很能吃苦。 现在仗已经打完了,皇帝来华林苑巡视,顺便带她来这里转转,算是散散心,奖励她的出色表现。 身着淡黄色衣裙的张丽华,特意散去总角发髻,将一头秀发盘在脑后,宛若灵蛇,有别样风情。 至于身着青色衣裙的另外几位宫女,自然就是衬托“黄花”的绿叶。 张丽华跟在皇帝身边,左顾右盼,看着眼前的“山水”,颇为好奇。 华林苑内有大型人工景观湖,现在大部分都已经被改造为鱼塘。 又有一部分景观湖区域,成了马监草场的地盘,平日里有大量马在湖边喝水,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华林苑内,围绕着人工湖以及人工山岳建起来的亭台楼阁,如今已拆除了接近八成,只留下那些位置不错的景观亭。 偌大的御苑,如今的建筑物主要是宿舍、库房以及各地点供人值守的小楼,还有些“涉密”的寻常院落建筑。 所以这里根本就看不出昔日“仙境”的模样。 一行人来到一处鱼塘边,不一会,饲养员从鱼塘里捞起几条鱼,李笠让张丽华辨认。 张丽华很快就给出答案:“这是鲩鱼。” “确定?”李笠问,明显有言外之意,张丽华听出来了,却故作坚持:“这就是鲩鱼。” 李笠点点头:“也不能说错,毕竟,脆鲩也是鲩鱼。” “呀,这是脆鲩?怎么和寻常鲩鱼的样貌相同?”张丽华惊讶道,当然,这其中带着些许演技。 “因为脆鲩也是鲩鱼,长得当然相同。”李笠再次强调,看着被放回鱼塘的鱼,又看看这片规模不小的鱼塘群, 脆鲩是鲩鱼,但肉质和寻常鲩鱼有所不同。 其肉若如同寻常鲩鱼一样烹调,煮不烂(相对而言),吃起来很脆,口感很奇怪。 所以,一开始脆鲩的销路很差,若不是销售的时候店家特地强调肉质特点,很多人会认为这鱼是变质的。 但是,搭配特定的烹饪、食用方式,让脆鲩打开了市场,其中一种吃法,是打火锅。 脆鲩的肉煮不烂(相对而言),翻炒的时候也不容易碎,所以是打火锅、爆炒的不错食材。 而且,脆鲩只有李笠名下产业能养出来,稀缺性加上肉质的特殊性,使得脆鲩的价格比起寻常鲩鱼要高很多,却供不应求。 没有人知道这脆鲩鱼种是从哪里弄来的,也不可能有人找到脆鲩的天然繁殖之地。 仿佛就只有皇家产业,才能繁殖这种很特别的鲩鱼。 当然,外人根本就不知道具体的秘密:脆鲩之所以会成为脆鲩,全都是吃了某种食物的缘故。 寻常的鲩鱼,在长到大概两三斤的时候,开始吃这种食物,等到体重翻倍后,其肉质就和寻常鲩鱼有了不同,变成了脆鲩。 所以,脆鲩的养殖,和鱼种无关,和养殖环境无关,只跟某种食物有关。 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是不可能繁殖、饲养脆鲩的。 李笠当然知道,因为脆鲩的出现,是在二十世纪后期,人们意外发现的结果,那种食物为蚕豆。 这个时代,蚕豆又被人称为胡豆。 鲩鱼吃蚕豆蜕变成脆鲩,他知道原理大概如下: 生的蚕豆,带有一种成分,即“蚕豆病”(溶血病)的致病因子。 据说人生吃蚕豆后,有一定几率中招,患上急性溶血病,所以蚕豆最好煮熟了再吃。 而鲩鱼吃蚕豆却不会感染这种病,因为体内有特殊的生物酶,和蚕豆的致病因子抗衡。 致病因子溶血,鲩鱼体内生物酶“凝血”,长期拉锯之后,就导致肉质发生异变。 体现出来的特性就是煮不烂,肉质脆,十分适合切片下火锅。 所以,长期食用蚕豆的鲩鱼,还是鲩鱼,之所以肉质特别,是因为经过了“生物化学反应”。 这种知识,现代人都不一定懂,更别说“当代人”了。 李笠看完鱼,沿着道路向前走,指着周围大量波光粼粼的鱼塘,对张丽华说:“当年,赵国国君石虎为了修建这御苑,调集了十余万劳动力....” 李笠讲起邺城华林苑的过去,张丽华认真的听着,但其实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此次皇帝出征,本来皇后要同行照顾,皇帝不同意,说太辛苦,让皇后留在开封。 也不同意贵妃跟着去受苦,而其他妃嫔有了身孕,当然也去不成。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皇帝无所谓身边有无“体己人”照顾,但皇后放心不下,于是,张丽华主动请缨,随军出征,照顾皇帝起居。 累是当然累,主要是行军条件确实艰苦,长途跋涉肯定不舒服,张丽华和几位随行的宫女,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当然,她们可以乘车,随着御营行军,不用终日骑马,也不需要日夜奔袭,并不会身处战场一线。 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官军在桑乾城被突厥大军围困之时,不过张丽华可不怕,因为皇帝是不会打败仗的。 而她,要抓住机会。 出征后,交战之前,皇帝成日里和将军们开会,琢磨着如何对付突厥人,没那心思,所以张丽华不急。 可打了打胜仗后,班师回朝,皇帝也该放纵一下了,但张丽华还是没等到机会。 没有机会,鲫鱼如何能变成金鲫? 眼见着都到了邺城,离开封没多远了,已经到了适婚年纪的张丽华,愈发焦急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不就白跑一趟了? 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单独陪伴陛下的机会,不甘心就这么浪费。 虽然张丽华知道自己必然会是皇帝的女人,而且年纪轻,得宠的机会多得是。 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几位妃嫔有孕在身,她有更多机会,得皇帝更多宠爱。 不然,等那几位生完了,再次“轻装上阵”,即便皇帝要了她,她能分到的时间,就少了很多。 然而,皇帝的自制力极强,她想过很多办法“点火”,然而皇帝就是“烧不起来” “是金鲫,这里的金鲫,数量也不少。”李笠忽然说话,打断了张丽华的思绪,她定睛一看,看见眼前鱼塘里,有不少红黄色的鱼在游动。 鱼塘水是一片浅绿,许多鲫鱼游在水中,身形不是很明显。 但红黄色的金鲫却不同,因为颜色鲜艳,很容易就引起人的注意,如同一朵朵摇曳的红花,在一片碧绿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漂亮。 “脆鲩在邺城,供不应求。”李笠说着说着,又说到了生意经。 “而开鱼池养金鲫,也成了大户人家摆排场的手段,所以金鲫的销量不错,养金鲫的人家越来越多。” “你看那边。”李笠指着远处一个院子,“那里,是个风水宝地,池中可以孵化鱼苗,所以,如今正是时节,孵化的鲩鱼苗,销往河北各地。” 这段话,有真有假,李笠不可能把秘密说出来,所以托词“风水宝地”。 而张丽华看上去很认真在听,实际上... 李笠提起鱼苗孵化,却轻轻带过,目的是点出鱼苗买卖如今“钱”途无量,这也是他在河北各地推广养鱼的原因之一。 虽然鱼苗孵化只在夏天进行,但这买卖不开张则已,一开张,可就是日进斗金。 然而张丽华却听差了,鱼苗孵化?繁殖? 繁殖? 陛下是在暗示我么? 想着想着,只觉面颊发烫,心跳加速。 李笠所说繁殖,想得还真就是鱼苗繁殖,以及马监繁殖马驹。 他认为华林苑这个好地方,可不能浪费了,于是又说: “建都邺城的历代帝王,把华林苑建得这么漂亮,是将其作为私家园林,为自己服务,可现在不同了。” “华林苑的一期开发,就是养鱼,二期开发,就是种植,种葡萄,酿葡萄酒,对外销售...” “这葡萄酒可有讲究,酿造过程中处理不好,酿出的酒喝了会甲醇中毒...” 张丽华听着听着,微咬嘴唇,手也微微握拳,在下决心。 李笠沉浸在讲解的快乐中,注意不到这种细节。 两人后边稍远的地方,跟着走的几个宫女,见皇帝单独对张丽华讲解,那叫一个羡慕。 但也只能羡慕,因为张丽华虽然如其她宫女般要干活,但毕竟身份不同:她是作为皇帝的女人入宫的。 只是因为当初年纪未到,才不用侍寝。 既然没侍寝,自然就暂时没名分。 虽然张丽华要干活,但不可能干重活、累活,平日饮食可是独一份的,和妃主们看齐,所以身高拔得很快,身材也愈发凹凸有致起来。 而现在,张丽华已经到了适婚年纪,若在民间,已经可以嫁人了。 走着走着,她们见张丽华似乎因为听皇帝的讲解,走路没留意,过一座没有栏杆的石板桥时,走偏了,距离桥边越来越近。 然后一个趔趄,往旁边水里倒。 她们还没来得喊出声,却见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张丽华。 皇帝身材高大,力气足,直接把张丽华给扯回来,将其搂在怀中。 宫女们刚要放心,心瞬间提起来:顺势倒在皇帝怀中的张丽华,很快便被皇帝拦腰抱起。 皇帝抱着张丽华,大步往前走,而前方拐角,是一处僻静的拐角,有树荫遮挡,是个蔽人视线的地方 这下,宫女们傻了眼:是该跟上去,还是当没看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车 午后,邺城西,几辆四轮马车从容行驶在铺着青石的街道上,在骑兵的前后护卫下向城门驶去,准备出城。 这些四轮马车,和已经在邺城流行起来的四轮马车一样,前面一对轮子小,后面一对轮子大。 但是,和许多民用四轮马车不同的是,这几辆四轮马车的车轮,各部件都是铁制,所以看起来比外沿包铁的木车轮纤细许多。 纤细的全铁制车轮,压在有些许高低不平的地面上,不断起伏。 这样的起伏,经过板簧减震器,传递到车厢的时候,已经变小许多。 但车队当中一辆四轮马车的起伏幅度,明显比其他几辆车大一些。 即便路面已经平缓,车厢依旧在起伏,起伏的“动力”,来自车内。 车厢里传来女子的轻微喘息声,为车轮压过路面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掩盖。 不一会,车厢的起伏小了些,但喘息声依旧。 车厢里,张丽华轻轻喘着气,李笠拿出手帕,为她擦汗:“如何,这马车的减震器,效果不错吧?” 刚才一直不停在车厢里蹦的张丽华,现在“体力不支”,倒在李笠怀中:“陛下,这马车走起来真的很稳,和牛车一般。” 她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所以随时可以撒娇。 李笠搂着美人,回答:“这是不断改进的结果,花了许多年呢。” “四轮马车有这么难改进么?”张丽华问,她是真的疑惑:“妾见官军此次出征,车营的四轮马车好像特别牢固,每日赶路,很少坏。” 李笠笑道:“当然稳,车架各部件,包括车轮和前轮转向结构,以及板簧减震器,都是铁制,肯定牢固。” “随着冶炼技术的进步,铁制四轮马车车架可比最初耐用多了。” 他忍着“车震”的冲动,简要讲解四轮马车的技术难点。 其实没什么特别难的技术难点,譬如,四轮马车最关键的转向机构,原理就很简单,只要舍得用料,耐用性就有保障。 但是,若考虑到野战时长途行军状态下,四轮马车的故障率不能太高,造车的技术含量就不低了。 马车出城,很快便驶入西郊的临时军营,这里,大量四轮车正在接受技术人员的检查。 技术人员还翻看每一辆车在出征期间的“使用/维修记录”,对这些车辆在此次远征中的使用情况进行摸底。 李笠下车后,来到这些技术人员旁边,询问起相关事宜,张丽华则旁边,东张西望。 这些四轮车,车厢上都有大棚,所以别称“大篷车”,张丽华随军出征,坐的就是这种车。 而对于李笠来说,眼前这大篷车,就是他在影视作品里看到的“西部大篷车”。 美利坚开国后,对西部地区进行扩张时兴起的“西进运动”,最经典的一个场景就是大篷车队行驶在旷野里。 这种四轮马车,可以容纳一家人,连同行李、工具,各种锅碗瓢盆,以及水桶、草料等等。 可以说是移动的房车。 必要时,几辆大篷车还可以结成车阵,男女老少拿着火枪,以车阵为掩体,对付来袭的强盗或者印第安人。 但李笠“山寨”大篷车的目的,主要还是改良运输工具。 四轮马车比起双轮车,优点不少,载重量大,就是最明显的优点之一。 但对复杂地形的适应性,建立在牢固的结构上,想要获得最优的四轮车结构,得靠摸索。 经过二十来年的不断摸索和改进,四轮马车的耐用性得到了极大改善,车架(含车轮)全铁制的四轮马车,成为楚军主力军队“骡马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此次远征,新编的“合成营”,就以四轮马车为作战单元。 一个典型的合成营作战单元,是一个什的步兵,加一辆双马拖曳的“大篷车”,外带车夫及其助手。 这个作战单元,所有人的行李、干粮、武器装备都由马车装载,与此同时,马车还搭载草料,以及装着饮用水的水桶。 行军时,车夫及其助手坐在车上,其他步兵无负担的空手跟着马车步行前进,轮流上车休息。 马车和拉车的马,步兵们不用管,由车夫和助手负责。 每到一处宿营地,步兵们负责打水,割草,确保接下来的旅程途中,马匹有吃有喝。 每十辆车为一个小队,各自保持行军队形,无论是宿营还是遇敌,这个小队的十辆车就自己结成最小规模的车阵。 车厢两侧额外挂着木板,围成车阵时,对外一侧,升起木板,就是相对坚固的盾牌,既能防箭矢,也能防止敌人直接破开车篷冲进来。 车阵战术,自古有之,而楚军的“合成营”,因为用的是载重能力更强的四轮马车,所以在携带辎重的情况下,行军速度也很可观。 此次出征,以月计的长途行军,平均行军速度是日行五十里左右,虽然比不上骑兵,但比携带辎重行军的普通军队要快一些。 而且这样的行军速度下,将士们的负担很轻,所以即便经过长途跋涉,也有充足的体力投入作战。 因为四轮马车的车架为铁制,很牢固,虽然不像木制车架那样方便修补,但“平均无故障时间”很长,能够确保在一次高强度的长途作战不拖后腿。 张丽华听李笠说了这么多,总算是明白自己坐了许久的四轮马车,精妙在哪里。 李笠说了一通,向营地深处走去,张丽华紧紧跟着。 “这么多年来,开发、改进、完善四轮马车,花费了大量的资金,所以为了回本,当然要在各大都会推广四轮马车。” 李笠一边说,一边指着两边停着的大量马车: “这大篷车好不好用?好用,就是贵,为了分摊成本,同样需要在民间推广。” “你刚才也说了,这车走起来稳,和牛车一样,但比牛车快多了,所以,富贵人家要讲排场,牛车已经不够看了,得上新式四轮马车。” “四轮马车,车厢更宽,里面能摆下更多陈设,乘坐起来更加舒适,虽然很贵,但为了排场,为了人前风光,咬咬牙,也就买了。” 这话有道理,张丽华真的体会到新式四轮马车的优点,但不清楚这种马车能贵到何种地步。 此次官军出征,动用的四轮马车以千计,移动起来时队伍浩浩荡荡,确实很壮观。 至于朝廷花了多少钱,凑出如此规模的“车营”,她就不知道了,也不需要知道。 一行人来到一处营栅前,营门紧闭,有兵卒把守,李笠吩咐张丽华和侍卫们在一旁凉棚候着,因为营栅内的区域,“闲人免进”。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张丽华知道轻重,没有多说,老老实实到凉棚下坐着。 营门打开,李笠和几个侍卫入内,营门随后关闭。 在营门关闭前,张丽华瞥见里面也停着不少四轮车,但样式有些怪,车厢很小。 看上去,每辆四轮车仿佛是两辆双轮车连在一起构成的。 这是什么车呢? 张丽华当然不知道,但李笠知道。 自古以来就有车阵、车营,但是,他的“合成营”不同,是热兵器军队。 热兵器军队,对弹药的依赖很大,所以,这才是他要大力发展车营的原因。 但是,随着楚军不再缺马,李笠更愿意用骑兵,看中的就是骑兵的特点:快,来去自如。 有句话说得好: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苟富贵,勿相忘 夏末的天气依旧酷热,午后,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嚎,让人听了愈发烦躁。 此刻,郁久闾豆罗陵躺在寝室的床上,怀中搂着一个小娘子,两人一丝不挂,只有一张薄被盖着。 小娘子见他似乎在听知了的叫声,问是不是要让人把知了粘了去,豆罗陵摇摇头:“不用。” 对方见状,继续偎依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一脸满足的模样。 豆罗陵看着怀中新纳的小妾,思绪却被知了的叫声带到别处。 他很喜欢听知了的叫声,因为这在草原上意味着己方找到了一片树林,其附近很可能有水源。 找到了树林,就能获取大量木材,可以修补损坏的大车,可以修补许多器具。 而树林里一般会有不少野果,还有许多小兽出没,如同一个小小的宝库。 所以,他很喜欢听知了的叫声。 也忘不了从前。 从前,他是柔然汗国的宗室,但当汗国灭亡后,他就是普普通通的平民,为了避祸,改改名更姓。 郁久闾豆罗陵改名于豆,被编入军户,给齐国当兵,住在军坊。 但手头拮据,娶不起亲,都快三十了,依旧独自生活。 平日里和狐朋狗友凑合着过,没想到能有今天。 之前,齐国国都邺城被南方的楚国攻破,河北为楚国占据,豆罗陵和许多齐兵一样,转给楚国卖命。 这一卖,卖出了天价:他因为击杀突厥叶护、可汗之弟阿史那库头,立下大功,封了侯爵。 还得楚国皇帝亲自接见,当着许多大官的面,夸奖了一番。 所以,豆罗陵有了爵位、食邑(虚封),瞬间就从一个破落军户,变成了人上人。 有了大宅子,有了钱粮和许多僮仆,日常起居有人伺候,饮食水准大幅提升。 有司安排了侯府佐吏,府里日常事务根本就不用他操心。 从前,因为囊中羞涩,就只能去最便宜的风月场找老女人泻火,现在... 现在,因为手里有钱,他一咬牙,买来了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日夜尽兴,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他是“侯”,所以出门有气派的四轮马车代步,前方有人开路,左右有人护卫,一切都不一样了。 又把当年的狐朋狗友(前提是没死,还在邺城)找来,在府里住,也过好日子。 这段时间以来,豆罗陵和伙伴们一起饮酒作乐,一起射箭、打猎,又去赛马场打发时间,好不快活。 又接济昔年曾经接济过他的好人们,以作报恩。 昔日的破落军户于豆,如今成了“侯”,登门说媒的媒婆络绎不绝,一个个新娘人选,让他挑花了眼。 本应为自己会死在大碛里的豆罗陵,这段时间尽情宣泄了一番,渐渐地,恢复冷静。 一如现在,他尽情的在美人身上倾泻之后,躁动的心,平静如静止的湖水,没有一点波澜。 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他是郁久闾氏的子孙,就这么..就这么以于豆的名字,度过余生? 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再记得“郁久闾”这荣耀姓氏,而是延续“于氏”香火? 然而想要复国,哪有那么容易。 豆罗陵躺在床上,愣愣的看着上方帷幕。 他立了大功,被封侯爵,从一个小卒,晋级为军官,接下来,就要去开封,入军校深造。 等军校毕业后,正式作为中军的军官,带兵打仗。 如果表现好,再立功,自然就能一步步爬上去。 这是如今楚国的规矩,立功的兵卒,即便晋升,也要入军校深造。 学习如何带兵,学习读书写字。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这条路很稳,是从前的他不敢想的安逸生活,但是,走上这条路,意味着他从此就以“于豆”的名字,作为楚国的军人,走完一生。 另一条路,是趁着楚国鼓励边地豪族、商贾以及南附部落经营边贸,对草原扩张,也拉起队伍,通过“授权经营”参与边贸,在草原上拼出自己的家业。 然后在经商过程中不断壮大队伍,增加据点,以此为复国的根本,待得时机成熟,然后.... 豆罗陵认为这个机会很难得,一旦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因为“授权经营”的名额有限,而现在边地事务繁杂,对于经营资格的限制,门槛不是很高。 而他刚立下大功,正得皇帝高兴,提出“拉队伍做边贸”这个请求,肯定没问题。 甚至还可能会给他加派人手,行更多方便,多给货源。 摆在豆罗陵面前的路为两条,一条是安安心心给楚国当鹰犬,只要立功,就能往上爬,衣食无忧,子孙也有保障。 另一条路,就是复国,但难度很大,而且带着队伍在草原上拼搏,说不定一不留神,人就没了。 他经历过风雨,知道草原上的生活其实很凶险,既要防外人,也要防内部,不然很容易被人干掉。 一个部落出事,寻常部众大不了认新主,反正给谁放羊不是放,可是部落的头领,一般都会死全家(男丁)。 他若要拉起一支队伍在草原上拼搏,就得承担各种风险,但即便坚持下来,也未必能如愿。 所以,该怎么办? 他的真正姓氏和身份,可以等儿子成年后,偷偷告诉儿子,儿子将来,再偷偷告诉孙子。 就这么一代代传下去,让子孙后代都知道,自己是柔然汗国的苗裔。 这办法也不错,比起去玩命,稳妥多了。 可当初他若不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入大碛追击阿史那库头,能有今天? 他现在的富贵,来自于敢玩命,以及老天保佑,最后得友军救下。 如果为了保命,随军作战时应付了事,现在,必然还是破落军户。 而且,即便走第一条路,也要带兵打仗,也要冒风险,说不定哪天在战场上,被一支流矢射中,就此结束人生。 既然都是冒风险拼富贵... 豆罗陵觉得,走第二条路也不是不行。 若将来没有机会复国,但自己拉起一支队伍,在边地有了自己的家业,难道不比缩在中原做个富家翁好? 怀中佳人已经睡着,豆罗陵悄悄起床,用薄被把对方身子盖好,自己穿好衣物,出了寝室,转到前院箭堂。 箭堂里,许多男子正在比赛射箭,见他来了,纷纷聚过来。 于豆发达了,没有忘记他们这些昔日的穷朋友,叫到侯府里住,一起吃喝玩乐,对此,他们都很感激。 见着人来了,当然要过来问候。 豆罗陵看这些昔日的伙伴,想着当初大伙一起凑钱喝酒、调戏酒肆小娘子、一起畅想未来的情景,很快下定决心。 “以前说过的,将来,我们当中,有哪个富贵了,可不能忘了朋友。” 他缓缓说着,看着自己的伙伴:“朝廷鼓励草原边贸,我想带着大伙组队伍,去草原拼一番事业,拼一场富贵,大伙,愿意一起去么?” 豆罗陵说的“朝廷鼓励草原边贸”,消息已经在邺城传开了,有豪商已经开始做准备,拿“经营许可”。 众人闻言,喜形于色:“同去,同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体系 开封,私第,段韶看着吃饭狼吞虎咽的儿子,觉得奇怪:“怎么,在学校吃不饱?” 儿子梁襄闻言放下碗筷,把嘴里的饭吞下肚子,然后才开口回答:“学校食堂的饭菜太油腻了,没家里的好吃。” “年轻人要长身子,少不得油腻。”段韶示意儿子继续吃,听就行了。 “许多学生因为家境原因,平日里难得吃油腻,学校的伙食,就是特意弄得油腻些。” 梁襄一边吃,一边听,不时点头。 他已经入军校深造,如今放假回家,因为家里伙食很合胃口,所以吃相有些难看。 段韶见儿子一切安好,放了心,不过,那个秘密还是不打算说出来。 自从被俘之后,他就化名梁孝言,给李笠卖命,并有了妾,有了子女,有了个小家。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他在南方的儿子(庶子),已经渐渐长大了,但段韶一直没有向家人亮明身份,所以儿子一直以为自己是梁家子孙。 段韶的妾和庶出子女,只知道他是齐国降卒,家在晋阳,而留在晋阳的家人,十几年没有联系。 但段韶很清楚自己家人的现状。 他的弟弟段孝言、段孝深,以及他的长子段懿、次子段深,在楚军攻邺时,于外地任职,逃过一劫,如今和各自家人在晋阳。 至于他的妻妾,还有其他几个儿子,要么陷在邺城,要么被俘,如今和许多齐国被俘官员、将领的家属一样,在建康定居。 段韶得李笠特许,暗中到建康见了家人,当他出现在妻妾和儿子们面前时,家人还以为白日见鬼。 他的正室元氏,当时先是吓瘫了,然后抱着他嚎啕大哭,儿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段韶已经在十几年前“兵败身亡”了,谁曾想到竟然还活着? 李笠考虑到他的处境,迄今一直对外隐瞒他的身份,之前没让段韶去邺城露脸,省得他弟弟和儿子们在晋阳倒霉。 所以,楚军攻河北时,段韶依旧在军校任职、授课,现在人在开封,时不时和暂居建康的家人通信,却不知该怎么和现在的家人开口。 告诉儿子,其实你父亲是齐国勋贵、齐国几位皇帝的表兄? 告诉儿子,你父亲作为全军主帅,兵败被俘后更名改姓,苟活至今? 梁襄(段襄)毕竟还年轻,口风不严,一旦走漏风声,让齐国那边知道了,那可不好。 想到这里,段韶有些惆怅。 现在的局势,对齐国很不利,李笠这头猛虎,当了皇帝后是如虎添翼,麾下大军势不可挡,齐国国祚已经没有多少年了。 等到齐国灭亡,他就没必要隐瞒身份,可一想到齐国没几年国祚,段韶百感交集。 他的姨母娄昭君,是齐国神武皇帝(追封)高欢的正室,齐国的前几代皇帝,都是他的表弟,而齐国的建立,他家也出力不少。 眼见着齐国就要灭亡,段韶心里不是滋味。 但又能如何呢?碰到李笠这种奇人,几个表弟根本就应付不过来。 高洋输得灰头土脸,而他自己都兵败被俘,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眼见儿子接连添了好几碗饭,总算是吃饱了,段韶问:“你在军校里,也是这般饭量?” “父亲,学校食堂的菜油腻,所以饭倒是吃不得这么多。”梁襄(段襄)回答,然后主动说起在军校的学习、生活情况。 军校分几类,生源各有不同,像他去读的军校,其实是“军事预科学校”,为军校提前准备生源。 “军事预科学校”生源很广泛,可以是宗室、官宦子弟,也可以是军属子弟。 其教学目的,是让预备入正式军校深造的人,具备基本的文化和军事素质。 入学年龄要求至少满十五岁,入学后第一年,读书期间可以携带仆人,在“单间宿舍”居住,日常起居可以由仆人照料。 学的是文化课,又有体育课,目的是“开蒙”,以及锻炼身体,学规矩。 一年之后,所有学生都要换宿舍,住在八人间的宿舍里,不许带仆人,日常起居自己照顾自己。 除了文化课外,开始学习骑马、射箭、兵击。 第三年,增加骑、射、兵击的学习强度,并学习基本的兵法(军事理论及知识)。 毕业时,学生的文化水平,要达到蒙学的水准,而武艺,要达到军中新兵营结束时新兵考核的水准。 这个时候,毕业生年满十八岁,已经成年,便可进入正式军校学习,学习各类军事知识,然后学如何打仗,如何带兵。 毕业后,毕业生就是尉官,进入军中,在基层带兵,积累经验。 历练一定年限后,根据平日表现,以及参战后立功表现,入下一级军校学习,毕业后升为校官。 这就是楚国给官宦、将门子弟,乃至寻常军人和百姓,定下的一条升迁道路。 没有任何军事经历的普通人,可以通过入军校读书,开始军旅生活。 而军中的立功兵卒,或者服役一定年限后的兵卒、军士,无论最初是募兵、征召兵或者降卒,都可以通过读军校、毕业后成为尉官,进入“军官序列”。 按新体制的规则晋升。 段韶亲自参与了楚国军校体系的建设,并任“骑兵科”的“教授”,以及战术司的司长,虽然长期居于二线,却培养了不少骑兵将领。 眼见着儿子梁襄(段襄)进入自己参与建设的军官培养体系,开始逐步成长为新式军官,段韶忽然有一种“前人种树、后人纳凉”的感慨。 梁襄(段襄)只要运气别太差,不死于流矢、坠马等意外事故,那就能稳稳的走“武”这条路。 要么在军中效命、熬资历,要么给某位宗室同学做带兵的府佐官,为仕途积累人脉和履历。 到了一定级别,还能文武互相转换,出任地方官,转为文官。 而不需要他这个身份尴尬的父亲,特意到处托关系、送礼,求妹妹吹枕边风,以此给儿子谋个好前程。 这就是李笠构建的军事人才培养机制,读不得书但又想建功立业的人,无论是权贵、官宦子弟,还是平民,都有机会走这条路。 按照规则,进入体制为国效命,按照规则晋升,改变自己的命运。 与此同时,这套军事人才培养体系,也改变了军队的结构。 许多本来要靠在战场上玩命才能学会的“兵法”(军事知识和经验),或者将门内部传授的“兵法”,如今以成体系的学校教学方式进行传授。 使得楚国的基础军事人才快速增多。 这样的人才培养体系,使得军队在战损后的恢复速度很快,因为有源源不断的合格军事人才补充到军队中,能够让重建的军队尽快恢复一定的作战能力。 若军队没有遭到严重损失,那么在一次次战斗中活下来的基层将领,就能不断成长,成为名将种子。 让段韶最有感触的一件事,就是他的学生们,在楚军攻突厥之役表现出色。 此次楚军和突厥作战,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而众多的基层骑兵军官(尉官),虽然基本上都是第一次入草原作战,但总体表现十分出色。 只要继续磨练,在这些人中,就会渐渐涌现出优秀的将领,擅长骑兵作战。 届时,不缺马的楚军,战斗能力会持续增强。 而军校不断有毕业生进入军中服役,楚军的人才积累会渐渐成规模,随着时间流逝,开国时的强军后继有人,很大概率能一直保持作战能力。 李笠所构建的这种奇特体制,用不同以往的方法,培养基层的军事人才,如今看来,效果是不错的。 但这套体系,也有另外一层用意。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段韶想起一件事,问儿子:“几位殿下在军校里读书,跟你是同学,他们表现如何?”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体制 午后,李笠和皇太子李昉闲谈,谈起一个历史人物——刁雍。 刁雍,为晋(东晋)尚书刁协的曾孙,刁氏于中原战乱之际南迁京口,号为“京口之蠹”。 而京口,为北府兵的驻扎地。 某年,刁雍那家财万贯、良田无数的伯父刁逵,因为一个大头兵欠债还不起,便将其绑在树上当众鞭挞,以儆效尤。 那个大头兵,名叫刘裕。 后来,刘裕发达了,成了执掌朝政的权臣,当然忘不了那次羞辱,于是,刁氏迎来了灭顶之灾。 与此同时,晋国也即将走到末路,晋国宗室司马休之对抗权臣刘裕失败,逃入秦国,刁雍便跟着入秦。 之后逃入魏国,成了魏国的官员。 刁雍主动请缨,到黄河南岸(魏、晋边境)驻防,专门和刘裕对着干。 刘裕代晋建宋,即刘氏宋国,那年,刁雍大概是三十岁。 时光流逝,当刁雍快九十岁的时候,刘宋灭亡。 他看着那个大头兵发迹、掌权、建国,又看着仇人建立的国家,陷入太子弑父、宗室相残、最后被人取而代之。 亲眼看着仇人的家业灰飞烟灭,可谓一大快事,五年后去世的刁雍,想来是死而无憾。 此外,还有一个人,见证了刘宋从建国到灭亡的过程——琅琊王琨。 刘裕代晋建宋时,王琨大概二十岁,作为高门子弟,当时已经当官,为郎中,亲历晋帝禅让、刘裕受禅。 当他快八十岁时,又亲历宋、齐更替,见证了群臣劝进、宋帝禅让、权臣勉为其难受禅称帝的全过程。 所以,刁雍和王琨,是经历或见证晋、宋、齐三代更迭的人。 其实,有这种经历的人不在少数,无非是不出名而已。 而萧氏齐国的国祚只是二十来年,所以经历宋、齐、梁三代的人更多,譬如梁武帝萧衍。 宋、齐换代时,萧衍十五六岁,作为兰陵萧氏子孙,算是齐国的远支宗室,后来取而代之,建立梁国,自然是“历经三代”。 南朝的朝代更替很快,但与此同时,北边的魏国,经历了晋、宋、齐、梁,国祚明显比南边几个朝代长的多,这是为什么? 李笠谈起几个“超长待机”历史人物,以及北魏国祚比南方朝代明显长很多之目的,就是要让儿子思考。 让儿子想想,李氏楚国的国祚,能有几年? 对此,李昉针对南方王朝短命这一事实,给出分析,认为南方朝代国祚短的原因主要是两点: 一,宗室内讧,互相残杀,皇帝和宗室之间势同水火,导致外人有机可乘。 二,地方势力尾大不掉,要么地域军政集团造反,要么地方豪族撺掇出镇宗室参与权力斗争,这就加剧了国家的内讧。 于是,每一次内战,都会导致国力下降,导致失败方的部分官员投敌。 而这些官员每一次投敌、跑到北边,都一些地盘拿当见面礼。 譬如刘宋时投魏的徐州刺史薛安都,导致徐州乃至淮北地区从此沦为北方国土。 萧齐末年,南兖州刺史裴叔业,因为忧惧少帝萧宝卷对自己赶尽杀绝,举州投魏,导致寿阳这一淮南重地落入魏国之手。 而梁国为了拿回寿阳,花了三十多年时间,期间还搞出个大事件。 梁国在寿阳下游淮水河段筑浮山堰,蓄水灌寿阳,结果浮山堰垮,大水席卷下游两岸梁国州郡地区,造成巨大的人员、财产损失。 所以,正是因为南朝历代的不断内讧,导致国力日衰,北境国土不断丢失,国境线不断南移。 说到这里,李昉主动引申出另一个问题:梁武帝建国后,为何宽纵宗室、权贵、高门子弟? 因为梁武帝看出南方朝廷存在的弊病:宗室内讧,地方和中枢内讧,导致北方不断占便宜。 梁武帝看到了病因,开出的药方就是宽纵宗室、权贵、高门子弟,尽可能避免内讧。 朝廷给他们舒舒服服过日子的特权、待遇,甚至违法乱纪都不会受到实质性的处罚,以此换得一团和气。 这一办法,看上去还是不错的,加上梁武帝寿命长,所以在其治下,南方迎来了近五十年的和平,国力大幅上升。 但是,一片繁花似锦的表象下,是日益尖锐的国内矛盾,富贵人家的生活穷奢极欲,寻常百姓被压榨得痛不欲生。 与此同时,人才选拔体制虽然有所改进,但九品中正制还在起作用,许多寒族和地方豪族,根本就没有入仕、升迁途径。 即便入仕,也是流外官,想做流内官而不得,可那些高门士族子弟,凭着出身、门第,出仕就是流内官。 武人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立军功,也不过得个低班秩的杂号将军,而世家子弟,骑不得马,射不得箭,一出仕,起家就是高班秩的将军号。 如此不公,导致地方豪族以及寒族产生不满情绪。 当地方豪族、大量寒族发现在体制内,无法争取自己的利益和前途时,当大量百姓被沉重的赋税、劳役压得喘不过气时。 当宗室欲壑难平,不满足于各种特权待遇时,梁国的国内矛盾,已经积累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人心思乱。 宗室希望乱,自己才好更进一步,坐上那个位置; 地方豪族、寒族希望乱,自己才有机会接近权力中枢,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百姓希望乱,希望那些骑在他们头上吸血吃肉、作威作福的人上人,全家都死在战乱中。 人心思乱,国内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很容易被某个突发事件引爆。 所以,侯景以不到一千残兵入梁,造反后却能够迅速南下,攻入建康。 围困台城时,已经拥兵十余万。 而勤王大军虽然兵力更多,但表现极其拉胯,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有人希望借助侯景这把刀,干掉皇帝、皇太子,干掉中枢,自己才好浑水摸鱼。 所以,不是侯景能打,否则当初侯景坐镇河南、拥兵十余万时,怎么连淮水都过不了? 是因为他才有不到千余残兵,在梁国国内那些心怀鬼胎的派系看来,就是一把用完便扔的杀人刀。 侯景能在短时间内,兵力从不到千余,瞬间膨胀到十几万,并围了台城,是因为梁国国内无数对现状不满的人,把侯景送到建康城下的。 “说到底,还是体制问题,历代都是如此。”李昉把论据列了一通,给出论点: “高门士族把持着人才选拔途径,以武晋升的渠道又很难走,导致地方豪族和寒族子弟在体制内看不到入仕、升迁的前途,就只能另辟蹊径,选择投机。” “高风险高回报的投机,就是造反、政变。” “地方豪族撺掇外镇的宗室造反,寒族出身的佐官佐吏鼓动府主造反,甚至大量不得志的士族,也撺掇某位皇子、宗室夺位。”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获得高额的回报,成为新朝或者新皇帝的肱骨之臣,实现人生的大跨越。” “当国内局势稳定时,这些人没有机会,所以,他们选择投机,人心思乱。” “这才是病灶,体现出来的症状,就是历代总是摆脱不了的噩梦,宗室残杀,地方和中枢不断内战。” 说了一番,李昉对父亲所开出另一个治病药方夸赞起来。 朝廷以科举考试选拔人才,分士、庶两榜,给了士、庶子弟一个公平的入仕渠道,之后的晋升,也不在看中门第,而是看重政绩。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读得了书、读得好书,于是,朝廷又给了“武”这条通道。 凭军功可以入仕,且文武可以转换,缩短将军号的阶梯,无军功不得封爵,一些列措施,使得寒族以及根本不识字的平民,有了体制内稳妥的“卖命”升迁途径。 开设军校、低门槛的入学资格,军校毕业生直接为尉官,等等,让勋贵、官宦们众多子弟的入仕、升迁有了保障。 子孙后代入仕有了保障,勋贵、官宦们也就放了心。 也让起于行伍的兵卒,有了从兵变将的机会,这种机会,不是来自自己依附的将领、而是来自体制。 当社会的各阶层,都在新体制下,安稳地获取相对公平、通畅的入仕、升迁渠道,可以按规矩接近、进入权力中枢,维护、争取自己的利益,他们为何还要投机? 李笠对儿子的夸赞不感冒,他看重的是儿子能想通事情的关键,这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若大家业,将来总要交到儿子手中,如果儿子成了如同隋炀帝那样的败家子,那么他毕生的努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至于儿子给出的结论,李笠有看法:“投机是肯定会投机的,这是人的本性,因为人性是逐利的,而暴利的诱惑,总是吸引那些胆大的人。” “即便这新体制稳定下来,也不会缺政治投机的人。” “目前新体制若能稳固实行,只是初步解决了大环境的问题,但是,政治投机,防不胜防,什么体制都无法杜绝。” “为什么呢?风险大,回报高,对于某些人来说,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与其寒窗苦读十余载,参加科举博个金榜题名,然后在官场熬资历慢慢升迁,亦或是从军,在战场上玩命军功,还不如...” 李笠看着儿子,一字一句说:“还不如,想办法接近皇帝、储君,投其所好做恩幸,凭着南朝历代‘寒人掌机要’的规矩,直接入中枢,参与决策。” “这条路的回报,你说高不高?” “或者,作为某个皇子的亲信,策划夺嫡,文夺或武夺,武夺的话,在地方上起兵的难度极大,但在京城发动宫变,不是不可能。” “发动宫变,所需投入的兵力相对少很多,数日内就能见结果,若是用做买卖的话来说,就是成本低、变现快、收益超高,你说这买卖会没人想做么?” “或者,身为皇帝近臣,在其弥留之际,篡改遗诏,伪造遗命,要么挤掉即位后可能对自己不利的储君,或者投机,另立新君,以此换得继续受重用...” “更要命的一点,一旦出现少帝临朝的局面,怎么办?少帝倚重宗室,帝系转移,倚重外臣,朝代更替,怎么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这是李笠留给儿子的思考题,在明清时期,少帝即位后坐稳江山的概率还是很大的,除了末期,或者出了奇葩。 但在南北朝时期,少帝很难坐稳江山,无数次皇位乃至朝代更迭,无不说明了这点。 李昉想了想,问:“父亲,莫非,这也得靠新体制来解决?” “是啊,不靠体制,难道靠人?”李笠苦笑起来,“刘宋国祚不到六十年,萧梁多些,但其实,当年侯景若攻破台城,梁国不死也残,国祚估计也不到六十年。” “就不知,李楚能活过六十年么?毕竟,我们不能保证自己的年龄,恰到好处的结束。” “也许,父亲活得太长,熬死你,导致将来皇太孙即位,亦或是你在位时间不长,未成年的太子即位,到时候,真是...” 人死如灯灭,他再怎么厉害,死后儿孙坐不坐得稳江山,已经无能为力。 但是,完善、改进体制,尽可能增加“安全系数”,确保国祚长一些,还是能试一试的。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刘宋开始的“世家居高位(清贵无实权)、皇子镇要冲(皇子、宗室在地方拱卫京城)、寒人掌机要,武将执兵权”体制结构,看起来很稳。 但实际上并不稳,所以南朝历代都短命,问题出在少帝临朝这里。 少帝临朝,必然和辅政大臣起冲突,如果不被辅政大臣干掉,就必然把辅政大臣干掉,亲自抓权。 但少帝抓权后,基本上不得要领,各种胡作为非,各种作死。 皇权如同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靠着血统继位的少帝,可以握着剑柄,却未必能把剑用好。 无论是把政务委托给自己的心腹,还是自己亲自操作,很大概率最后玩脱。 因为利剑可以杀坏人,也可以杀好人,甚至会砍死自己。 人无法确定自己的生死,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李笠无法保证将来不出少帝,所以把问题留给儿子思考。 “新朝,要有新体制确保稳定,不能走老路,否则....” 他缓缓说着:“总不能,一位鄱阳人,年少时看着李三郎在鄱阳鱼市卖鱼,年轻时看着李三郎发迹、慢慢身居高位..” “中年时看着李三郎建国称帝,年迈时,看着李三郎的儿孙自相残杀..” “到他八九十岁,李三郎建立的国家亡于内讧,轰然垮塌,于是,一个慵懒的午后,他坐在鄱阳城外码头的树荫下..” “看着西流的鄱水,想着李三郎昔日摇船靠岸、拎着鱼篓去鱼市摆摊卖鱼的身影,想着李三郎衣锦还乡的壮观情景,唱道...”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李笠唱着曲,曲调萧瑟,带着些许凄凉。 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年迈老者,坐在码头边上树荫下,看着流淌的鄱水,回忆着家乡名人李三郎的一生事迹,感慨着世事无常。 世间没有不灭的王朝,但是,李楚的国祚,能不能,能不能久一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二桃杀三士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上午,李笠赖在床上不起来,黄姈心中不快:一大早的,明明已经要过一次了,还想要。 见李笠又开始不老实,黄姈气得伸手扯李笠的耳朵: “七年,七年!当皇帝才七年,你就懈怠了?” 李笠不是真想“要”,纯属调戏,双手又不安分起来,黄姈只好换个方式: “三郎,可不能把身子掏空,伤了元气,这不是打仗玩命。” 这招倒是有效,李笠搂着发妻,不再乱摸,而是倒苦水: “打仗就是消耗啊,别看官军这次砍突厥人砍得爽,两年的积蓄都快掏空了。” “骑兵出击,备马少不得,马一多,加上冬天,消耗极大,是这个原因?”黄姈问,见成功转移李笠的注意力,赶紧起来穿衣服。 一夜折腾,早上又折腾,再这么下去,谁都吃不消。 特别是前天,张才人侍奉李笠沐浴,结果两人在房里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搞得到处都是水,房间里一片狼藉,让黄姈很担心李笠的身体吃不消。 说起打仗,李笠的注意力果然转移,自顾自的说: “对呀,那么多马,天寒地冻的,地里野草又不多,它们光靠吃野草可不行。” “吃野草对于马来说等于人喝粥,不至于饿死,但干不了重体力活。” “而且,大量骑兵集中行军,沿途的草被前面的马啃得七七八八,后续队伍的马没得吃,就只能靠后勤输送草料。” “输送草料的辎重车,也是马拉的,这些马也得吃东西,消耗层层叠加,后勤负担翻倍的往上涨...” 趁着李笠抱怨,黄姈已经更衣完毕,但见李笠还不肯起来,她便问:“怎么了这是?不起来批阅奏疏?” “我在想一个问题。”李笠双手抱头,继续躺在床上,黄姈只好听着。 “以开国君主的能力、精力状态为基础,构建的高效、高强度运转状态的中枢决策体制,下一代承受得了么?” 黄姈闻言心中一动:“三郎的意思?” “我可以天天批阅奏疏,不停接见各部官员,交代任务,督促工作,从早忙到晚,乐此不彼。” “我可以控制欲望,不大新土木修各类行宫、御苑、亭台楼阁,以此取悦自己和后宫嫔妃。” “我可以一心扑在国务上,起早贪黑加班干活,不游山玩水,不吃喝玩乐,妥妥变成一个加班狂人,可我的子孙们能做到么?” “他们做不到。”李笠自问自答,这个回答,是基于人性。 “守业者,迟早会忘了创业者的艰辛,以为自己的现状是天经地义的,不知道珍惜,只知道享受。” “他们不可能变成批阅奏疏的加班狂人,手中握着权力,享受着权力,却未必愿意承担权力带来的大量责任。” “你别不信,当皇帝可不容易。”李笠看着黄姈,一脸严肃:“开国的皇帝,见识过大风大浪,应付官僚来,算是得心应手,可他的子孙呢?” “要知道,皇位的传承,只在一个家族中,在家主的几个儿子里选继承人,很难有英才,更多的是资质寻常的平凡之辈,而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人?” “王朝的官僚群体那么庞大,在官场或战场上厮杀出来、跻身高位的文武官员,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从家族家主的几个儿子中,选出来的继承人,面对这样的人精,面对庞大的官僚群体,他的压力有多大?” 黄姈下意识回答:“应该很大,他不知道这些官员之中,谁能用,该怎么用,也无法判断谁忠,谁奸。” 李笠点点头:“对,这种压力,成年人承担起来,都会觉得吃力,遑论未成年人?而一个王朝,出现少帝的几率可是不低的。” “那么,这些少帝,必然依赖自己意识中最可靠的人,譬如娘家舅舅,或者陪伴自己长大的玩伴。” “让这些人,和外廷的官僚斗,让这些人,去应付那些人精,让这些人,把烦恼都事情统统处理掉,而他,则无忧无虑的享受皇权的各种福利。” “齐国的少帝高纬,就是这德性。”李笠话锋一转,转到时政:“他即位后,只顾吃喝玩乐,把大权,交给父亲的心腹、母亲的姘头和士开。” “朝政被和士开搞得乌烟瘴气,他无所谓,反正自己不被政务干扰,全心全意过得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大臣的劝谏,他不当一回事,因为他更相信自己身边人的话和忠心。” “在他眼里,这些陪伴自己长大、如同亲人的亲信,才是最可靠的,其他人所说,不过是危言耸听,不过是居心叵测。” “所以,当初,赵郡王高睿劝谏他,希望能把祸国奸臣和士开调离中枢,可在他眼中,主张把和士开调走的这些人,才是奸臣。” “而和士开,是任劳任怨的忠臣,有他在,就能做个无忧天子,只管吃喝玩乐就行了。” 说到这里,李笠坐起来,黄姈赶紧给他更衣。 “和士开,已经被齐国晋阳武勋逼着皇帝杀了,为河北的丢失负责,以和士开的头颅谢罪,然后呢?” “和士开是先帝潜邸的心腹,死了,而现在,从潜邸时期就开始陪伴高纬的心腹韩长鸾,取而代之,成为皇权的代理人。” “走了一个和士开,来了一个韩长鸾,这不就是换汤不换药?少帝临朝,就必然出现如此结果。” “话说回来,我再怎么勤政,再怎么苦心经营,建立起来的王朝,以及决策体制,终究是要以皇帝为运转核心的。” “以后,碰到了奇葩接班人,碰到了少帝,现在这套体制就完了,然后就是改朝换代。” 黄姈停下给李笠系衣扣的手,看着他:“这也不能成为三郎怠政的理由呀。” “你看你,着相了不是,我没怠政,仅仅是国君一人勤政,没什么用,我认为,制度建设更重要。” “制度建设,是我真正要关心的大事,目的,当然是要确保资质平庸的子孙,或者年少的子孙,坐上位置后,能坐稳。” 李笠说着说着笑起来:“我出征期间,太子监国,但实际上,国务、政务的施行,主要由八座尚书会议来决定,不就做得很好么?” “一般品级官员的任免、升迁,以及诸多事宜的协调,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又不是缺了某个人,国家机器就停转了。” 八座尚书,汉时起指的是尚书令(尚书高官官)、尚书仆射(尚书省贰官)、以及尚书省六(曹)尚书,加起来是八个人,称为“八座”。 时光流逝,到了萧梁时期,八座尚书,是尚书左、右仆射,以及六(曹)尚书。 尚书令为挂名虚职,有职无权,尚书省事务由尚书省副长官尚书左右仆射分领,这是皇权对相权的削弱,尽可能避免独相、权相出现。 楚国也有八座尚书,为尚书左右仆射以及六部尚书,延续前朝的八座尚书议事制度,只不过赋予的权力更多,开会的频率加大、议事的内容和范围增加。 黄姈回答:“那也只是临时的呀,长期如此,世人只知政出八座,祭由皇帝了....” 李笠反问:“这有什么问题?皇权和相权,既成矛盾,又是共生。” ”因为皇帝总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部过问所有事务,自己独自来维持整个国家的运转。” “他需要官僚群体来分担行政职能,而总揽官僚体系,就需要集权于丞相。” “这就是皇权和相权的关系,矛盾而又共生,总是要以某种形式共存,达成平衡。” “只不过,一旦平衡失败,就会导致矛盾爆发,然后形成新的平衡。” “皇权要加强,必然削弱相权,但行政总要有人来做,要有人来总揽、拿主意,怎么办?当然是分割相权。” “先把尚书令变成虚职,分为尚书左右仆射,把一人掌握之相权,变成二人分领之相权,一起统领尚书省各曹(部)施政。” “然后施政时,把六曹尚书拉进来开会,集体决策,进一步稀释相权。” “从开始的独相,变成双相,再进一步变成群相,避免独相、权相的出现,但又能保持尚书省的正常运作。” “然后,把军权剥开,尚书省变成文官系统的政务执行机构,即便有兵部,但也只是管着一般军政,管不了军队人事。” “如此,相权对皇权的威胁,就大幅减弱了。”李笠做了个小结,“这是数百年来,历代皇帝努力的结果,不停地削弱相权,可不是我的臆想。” “所以,我觉得可以在此基础上,强化八座尚书议事这一制度,开会议事对议题进行投票表决,承担起更多的行政职能。” “当皇帝怠政时,至少尚书省能够维持正常的施政,不至于荒废国事,当然,中书省、门下省怎么强化制度保障,另说。” 这道理,黄姈当然明白,继续帮李笠系衣扣,问:“八个人,若针对某件事投票表决,形成四比四的僵局,怎么办?” 李笠回答:“群相对于施政进行协调、决策,投票表决,需要有个带头人,一锤定音,所以,尚书左仆射,可做首相,表决时,其他尚书是一票,他是双票。” 黄姈又问:“如此来,尚书左仆射,就有成为权相的可能,他可以对其他八座尚书逐个击破,安插自己人...” “那么,我让八座尚书实行任期制,譬如四年一换,到期必须卸任,不得连任此职,包括尚书左仆射。”李笠笑起来。 “我有个想法,八座尚书的每一任候选人,包括尚书左仆射,由专门的机构根据对应的规则来提名,然后召集特定资格官僚群体,对候选人进行投票选举。” “得票多的候选人,自动获得八座尚书资格,皇帝认可后,敲锣打鼓上任,开始四年的任期...” 黄姈只觉难以置信:“这怎么能行?让官僚们自行决定八座尚书的人选,而且还四年任期,这不是乱套了?” “为了争位置,官员们就会结成朋党,相互间排挤、倾轧,迟早要出现党争,这是要出大事的!” “皇帝无权决定八座尚书人选,只能被动认可?这和被架空有何区别?” “八座尚书,每个都是四年一任,不得连任,国策哪来的稳定而言?” 李笠闻言笑起来:“我只是提个概念,具体事项可以具体分析、完善嘛。” “四年任期不合适,可以适当延长,五年?六年?都可以考虑。” “皇帝可以靠御史台来监督、敲打八座尚书,甚至按规矩来弹劾、罢免,另选,当然,这要有一套规则。” “至于党争,确实是个问题,官员们一旦拉帮结派,相互倾轧,对人不对事,那...” 李笠挠挠头,他说这些话,当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仔细想过,而官员一旦结派,恶性竞争,导致党争失控,确实误国。 “我觉得,相应的体制约束,或许会有纠错的效果。”李笠还是觉得这个构思有可行性,当然,一切都要以现实为基础。 现实,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的现状,要在现实的基础上适当改进。 而不能异想天开,直接把后世的政治制度“移植”过来,领先时代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就是疯子。 “这、这也太....”黄姈还是无法接受如此奇特的想法,李笠笑着笑着,忽然收起笑容: “这就是二桃杀三士,把行政权和选举八座尚书的权力,让渡给官僚群体,让他们在协助皇帝管理国家的同时,内部开始分化。” “他们相互掣肘,就无法形成尾大不掉的独相,这不好么?” “皇权的根本在哪里?最重要的不是行政权,是军权!” “开国皇帝之所以成为皇帝,是因为他是个军事集团的首领,握有强军,这才是关键。” “皇帝得国,来自拥有军队,皇帝失国,是因为失去了军队,皇帝要坐稳位置,关键在军权。” “而一个王朝想要根基牢固,就得尽可能拉拢更多的利益群体进入体制,维护体制,那么,皇帝不让利,不分权,人家凭什么向你效忠、为你认真办事?” “把行政权、尚书选举权让渡给官僚、权贵们,制定游戏规则,让各方利益群体,都有机会根据游戏规则,定期去争八座尚书之位。” “他们成为新体制的受益者,新体制维护他们的利益,那么他们对新王朝的忠心,自然就大了许多。” “谁敢挑战这个规则,就是和所有人作对,成为公敌。” “皇帝手握军权,作为规则的维护人,以及最终裁决人,不用直接下场和人精们博弈,又能坐稳位置,平衡各方势力,这就是我想要的局面..” “资质平庸的皇帝,未成年的皇帝,靠着制度保证平衡,保证各方皆大欢喜,这不好么?” 黄姈听着听着,有些激动,但很快冷静下来:“这真的可行么?会不会是一厢情愿?” “亦或是实施起来,效果没那么好?” 说着说着,她想到李笠提出的问题:一旦皇帝乱来,胡作非为,那么,拥有军权的皇帝,随时可以推翻这个游戏规则。 但要制约皇帝乱来,本身就存在一个问题:能够制约皇帝的就只有权臣,而当这样的权臣必然掌握军队。 当这样的权臣出现后,皇帝也差不多要变成傀儡了。 李笠回答:“皇帝掌握军队,同样需要帮手,那就是勋贵。” “勋贵若给皇帝干活,尤其是干那种犯众怒的脏活,那是要有利益回报的。” “过去,勋贵们想要更进一步,想要入中枢,办法不多,但最好用的办法就是投机,参与宫变。” “齐国的教训,就是晋阳武勋们为了抓权,一有机会就发动宫变,拥戴某位皇弟夺位,如此一来,他们就能获取可客观的政治利益。” “所以,齐国不断地兄终弟及,就是勋贵们在推波助澜,他们为了避免中枢为邺城官僚把持,选择拥护某位皇子发动宫变,以此成为夺位功臣。” “他们通过这样的投机,获取政治利益,每一次的效果都不错,自然就乐此不彼。” “那么,当勋贵们可以通过体制内的游戏规则进入中枢,或者推选代理人入中枢,维护自己的利益,冒险投机的欲望,就降低了不少。” 李笠接过黄姈递来的手巾,洗完脸,继续说: “如果,中军的基层,被管兵的军士,以及军校毕业的基层军官把持,这些人,更倾向于效忠体制,而不是效忠主将。” “这些基层军官、军士,出身各个阶层,可以是官宦子弟,可以是地方豪族子弟,可以是寒人,可以是军属或者军人遗孤,不会对主将形成人身依附。” “他们的出身阶层,若都维护现有体制,那么他们本人的政治倾向,总体上不会差太多,在关键时刻,就不一定跟着主将去乱搞。” “如此一来,勋贵们在京城率兵发动宫变的难度就变大了,就算发动宫变,之后事态失控的风险也大了。” “因为他们会发现,基层军官和军士开始暗中串联,军队开始失控,濒临哗变,各地发行的报纸,开始煽动民意,声讨国贼。” “官僚集团和军校生出身的青年军官团,很快会凝聚力量反扑,对付公敌、国贼,陪着少帝胡闹的后果,谁承担得住?” “权衡利弊,勋贵们不会冒险支持皇帝胡来,不会轻易挑战各方已经接受的游戏规则,而这游戏规则,本来就对他们有利。” “年少的皇帝想要乱搞,但没有勋贵支持,调动不了军队威压百官,他拿什么去推翻‘祖制’?” 李笠这么一说,黄姈明白了,口中喃喃: “原来,原来报纸和军校,还有这种用法...二桃杀三士,挑拨官僚们内斗,相互掣肘...可一旦引发党争,那可如何是好?” 李笠拍拍黄姈的肩膀:“王朝和人一样,终究是会死的,不是么?何必执着于长生不老?那就钻牛角尖了。” “我只是希望,我们建立的王朝,能活久一些,好歹活个一两百年,就像一个人,能够活到七十岁,而不是连成年都不到,便夭折了。” “世间没有长生不老药,也不可能有一个毫无弊端的体制,你看,这么一想,其实许多问题,并不是不可接受。” “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想办法呗,旧的体制已经腐朽,没有前途,新体制的建立,不就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么?” “我们生于天下分裂的乱世,却即将见证乱世的结束,那么,天下统一的新时代到来之际,总要做些什么。” “这七年来,我可都一直在努力工作,即便是现在,也不例外,工作内容包括新体制的建设,你怎么能说我怠政了呢?” “不是只有终日里批阅奏疏,才是勤政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似是而非 午后,开封税关,交易市场边上,一家酒肆二楼临街包厢,微服出巡的李笠坐在靠窗位置,看着外面的熙熙攘攘。 开封位于汴水旁,因为交通便利,所以本就商贸云集。 现在,行在设于开封,开封的人气自然就暴涨,连带着物流暴增,税关及其附属的交易市场也拥挤起来。 他看了一会街景,将视线转入房间,午餐吃剩的饭菜,已经整理干净。 李笠手里拿着一张徐州印刷的兑换券,和陪同出行的张铤一起,挖个坑给跟着来的皇太子李昉跳: 坑名(题目):官员不得在原籍为官,不得在一地久任,这制度的利弊,该如何看? 又有“引言”: 这制度,自秦汉时期就开始实行,皇帝派出官员到地方任职,收税、管理地方的同时,对付地头蛇,维持地方秩序。 逐步强化中枢对地方的控制。 对地方主官定期轮换,能避免官员长期在某地任职,形成尾大不掉的地域集团,也能防止某地豪族把持当地官府,渐渐形成割据。 当然,现在因为各种原因,这个制度未必严格执行,本地人任本地官,成了各国朝廷收买某些地方豪族的手段。 这是特殊时期的“例外”,不可当做惯例。 但是,又有一种看法,认为官员在地方任上,几年一换,又面临中枢的政绩考核,就很容易急功近利,在当地搞一些竭泽而渔的事情。 或搜刮民脂民膏,捞一把就走。 而本地出身的人,若在本地为官,那就会为家乡着想,施政会谋长远,对待乡亲们,也会温和些,没有“捞一把”就走的念头。 毕竟自己的家就在当地,要是把事情做绝了,等于是败坏自己家族的名声。 到时候家里人出门,到处都被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骂,搞不好祖坟都被人刨了。 所以,该怎么看这个问题? 李昉从小就接受父亲的教育,很快就意识到这问题是个坑,当然不敢贸然跳进去,思来想去,发现一个破绽。 见跟着出行的几个弟弟们,一脸懵懂的看着自己,李昉来了斗志: “这个说法,其实是有一个隐藏条件的。”李昉笑起来,不是直接回答,而另辟蹊径,针对一个预设条件:本地人在本地为官,行事会收敛。 “能当官的本地人,极大概率是当地大族子弟,不然坐不稳位置,那么对于他们来说,需要顾忌的乡里乡亲,是哪类人呢?” “很明显,只能是门当户对的其他大族,只有这些人,才配和他称为乡亲,至于寻常百姓,抱歉,不算乡里乡亲。” “甚至,不算人。” 李昉说完,耸了耸肩膀,他不需要详细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问题的关键点,已经点出来了。 “哈哈哈哈,好,好!”李笠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其他几个皇子听了兄长的回答,恍然大悟:原来这问题有坑啊! 李笠见儿子们都想得清楚,便说:“当初,父亲年少时,在鄱阳捕鱼、艰苦度日时,若去找鄱阳大族——鄱阳李氏攀亲戚,讲香火情,你们猜猜,他们会怎么说?” 不等儿子们回答,李笠自问自答:“你也配姓李?” 这话一出,皇子们的表情精彩了。 他们从出生时起,周围的人就对自己客客气气的,谁敢对他们说“你也配姓李”? 这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很了不起,谁都不敢看不起。 但父亲小时候,家境拮据,是个小吏,所以,谁都能欺负,谁都能看不起。 李笠见自己和长子的问答,收到效果,很满意。 他说的这句话,参考《阿Q正传》,阿Q认为自己也姓赵,便找乡绅赵老太爷攀亲戚,结果被赵老太爷骂:“你也配姓赵!” 这句回答算是自嘲,而自嘲后面带着的情绪,让旁听的张铤觉得可大可小。 不过张铤看不出李笠有“报复”的念头,毕竟,这是在教导太子和皇子们,教导未来的国君和藩王。 李笠转向张铤:“太子说的没错,本地人当本地官就会体谅乡亲?先定义乡亲是什么,再讲道理。” “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提起来有道理,可仔细一想,就不对劲。” 张铤点头称是,李笠看向儿子:“似是而非的说法,还有很多,譬如现在,八座尚书定任期,风声放出去了,引起热议,就有一种说法...” “说八座尚书若定任期,就会让尚书们产生任期内‘千万别出事’的念头,于是,任上所作所为就会求稳,循规蹈矩,甚至,讳病忌医。” “面对弊政,不是及时进行纠正和整治,而是选择遮掩,只要自己任内不出事,管他下任如何面对。” “或者,施政时,追求短期利益,避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结果,不想自己任内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政绩,却被继任得了去。” “于是,为了确保自己任期内能尽快出政绩,急功近利,竭泽而渔,放任弊政做大而不处置,错过最佳纠正时机。” 李笠说着说着,拿生病来举例,以便年纪小的儿子能听懂: “就像给病人看病那般,本来病人患病,是可以治好的小病,却因为历任庸医的求稳,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变成病入膏肓的绝症。” “要知道,天下官僚都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求稳,不喜欢出事,出事了就喜欢遮掩,实在遮掩不了,那就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实在化不了,那就甩责任。” 官斗的技能,几个年少的皇子当然不懂,所以听得似懂非懂,但早就历练过的皇太子李昉,那是明白得很。 李笠喝了一杯茶,继续说: “而各尚书实行任期制,就会加剧官员‘求稳’、‘求无事’的心态,你稳,我稳,他也稳,弊政纠正不了,国家,渐渐病入膏肓。” 说了一通,他问儿子:“你的看法?” 李昉挠挠头:“不实行尚书任期制,难道各国尚书或者中枢宰辅,就是某人任某职十几年,不换人的?” 这个反问,直指问题核心:但凡皇帝有脑子,有能力施政,就不会让任何一个宰辅之位,长期被某个人把持。 一如地方官必须异地为官,必须定期轮换那样,皇帝会定期让中枢宰辅轮换。 所以,数百年来,不仅地方官定期轮换,中枢高官其实也是定期轮换。 只不过相比地方官的轮换期限相对较固定,中枢高官因为掌握着大权,所以其任期长短,全在皇帝把握。 皇帝特别相信、依赖的大臣,有时可以长期担任某职,但总体来说,中枢宰辅各职务,都要时不时轮换,以防止出现权臣。 尤其涉及官员升迁、选拔的吏部尚书(或相应职务),正常皇帝,谁敢让某个人长期把持这个职务? 又有中领军、中护军这样的要职,因为统帅禁军、在宫里宿卫,直接关系着皇帝全家的性命。 除非任职之人是皇帝特别相信的人,且其这人知道轻重,否则,两个职务也要隔三差五换人。 不然,十几年的中护军、中领军当下来,这皇宫到底谁做主? 现在,若实行任期制,明确尚书们的具体任期,其实只是在现实的基础上,将职务调动制度化,给出可以量化的指标:任期。 任期可以是四年,五年,六年,具体多少年合适,都可以协商。 若现任某位尚书不称职,或者皇帝不满意,亦或是引发众怒(官僚群体之怒),该怎么弹劾、罢免、补任,也可以协商。 所以朝廷才放出风声,引来各方热议。 李昉总结:既然一直以来,历朝历代中枢各职务,正常情况下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么,对于任期制的质疑,其实没必要反驳什么。 李笠对儿子的回答很满意,于是开始问第三个问题。 他晃了晃手中的兑换券:“徐州的兑换券,如今信誉已经建立起来了,而且发行量比当初翻了许多倍。” “许多地方,尤其是两淮、河南的商贾云集之地,这张纸,被越来越多的商家接受、认可,可以当做钱来用。” “因为有了众多钱庄、大商号的担保,有了众多豪商的认可,人们进行大宗货物交易的时候,兑换券用得很多。” “薄薄的一叠纸,可抵万贯,大宗货物交易,交易双方不再需要动用车队运钱,直接将兑换券作为交易媒介,再方便不过。” “所以,有人呼吁,朝廷发行纸币,限定在兑换券目前立足的区域流通,取代大量铜钱,省时省力,利国利民。” “你觉得,这建议如何?” 李昉没有迟疑,直接回答:“这建议听起来不错,但不可行,所以,又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话题。” “如今不具备纸币发行的条件,恐怕接下来几十年,都不行,朝廷一旦发行纸币,一段时间后,必然超发。” “一开始,超发的规模不大,但必然逐步提升,于是,纸币的信用瞬间崩盘。” “兑换券花了十几年,才为纸质等价物建立起来的信用,可能一个月就会毁得干干净净。” 李笠问:“为什么?” 李昉回答:“因为钱总是不够用的,朝堂诸公,乃至皇帝,都无法抵御印纸当钱花的诱惑。” “而他们一旦起了这个念头,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超发纸币。” “好,好!!说得好!!!”李笠真的高兴,他对儿子们的教育,算是成功了。 当然,他防不住儿子演戏,儿子或许是故意选他喜欢听的答案来作答。 但是,他已经尽力教育儿子了,将来儿子真的要做死,也不关他的事。 张铤见李笠教子有方,心中也很高兴。 历来,雄主的太子难当,开国的第二代皇帝,也很难当。 而宗室内讧,已经成了每个朝代挥之不去的噩梦。 张铤知道李笠很想儿孙能够融洽相处,无论嫡庶都能好好地过完一生。 也很想楚国能够活得长一些,至少国祚不那么短。 所以,李笠想要改革体制,或者建立新的体制。 确保他的儿子继位后,坐稳江山,身为兄长,能与弟弟们相安无事,国家没有造反的狂妄藩王,也没有屠杀宗室的暴君。 而张铤,也想让自己的子孙,活在一个太平世道里。 没有战乱,没有频繁的朝代更替,百姓安居乐业,四方平靖,天下太平,多好。 这样的期望,不知他,无数官员,无数百姓都在期盼。 期盼楚国真的统一天下后,大伙能够过上安稳日子,子子孙孙安稳下去。 而不是如统一三国的晋国,虽然结束了乱世,却开启了更大、更血腥的乱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街道上,一辆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前进,马车车厢里,祖珽端端正正坐着,闭目养神。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即将参加对策,为前途奋力一搏的时候。 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往事历历在目。 他家累世官宦,自己年少时便有起家秘书郎,因对策高第,为尚书仪曹郎中。 然而祖珽的梦想,是终有一日跻身宰辅,位高权重,钟鸣鼎食,宾客如云,侍妾成群。 但是,时局不同了,朝廷已经是武人的天下,高位为勋贵把持,想要靠过去的路数往上爬,更难了。 为求仕途进步,他想了许多办法“扬名”,一如许多才子那样,成日里围着权贵们转。 一次,他终于抓住机会,费尽心思为冀州刺史万俟受洛干做《清德赋》,名声大振。 于是他的名字为当时权臣高欢所知,加上他又能吟诗作赋,与那些闻名已久的大才子和诗而唱,不落下风,于是名声更上一层楼。 由此,得高欢看中,其世子高澄任并州刺史,他得以成为高澄佐吏、任并州仓曹参军,这是个油水很足的职务。 虽然只是并州佐吏,但却管着山东(太上山以东地区)物资调入山西(太行山以西地区)的诸般事宜。 只要时不时偷偷捞一把,可以轻松积累下不少家财。 奈何被人抓了现行,丢了官。 因为贪污而丢官,这很丢人么? 也许吧,但谁在乎呢? 高欢本人,就放纵勋贵们贪污受贿,横行不法,这些高官、勋臣明目张胆的大口吃肉,凭什么他喝一口汤就不行? 才喝几口汤就倒霉,不是他错了,是他官位不够高而已。 正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朝廷任由这些高官贪污,还故意放纵,那么他为什么要“迷途知返”? 没有官做,就没法捞钱,没法应付迎来送往、花天酒地的巨大开支。 没法花天酒地,怎么和人做朋友?这该怎么办? 好办,勾引那些有钱但年老色衰的怨妇,凭他的手段,哪怕是耳顺老妪,也不在话下。 人勾到了,爽也爽了,钱也不用愁了。 有了钱,有了一起玩乐的怨妇乃至贵妇,他当然不会忘了朋友,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帮出身纨绔的朋友们拿了他的好处,一起玩女人玩得高兴,就会帮他跑门路,在贵人面前吹吹风。 加上他有才华,终有一日,定能死灰复燃。 果不其然,没得几年,又被高欢起用,这次可得换个路数。 官军攻西贼,围了玉璧城,守将韦孝宽以孤军负隅顽抗,拒不投降,率军亲征的高欢,派人去劝,他主动请缨,入城劝降。 如此冒险,所图当然是功名利禄。 奈何韦孝宽不听劝,而且守城有一套,硬是耗得官军伤亡惨重,却依旧攻不下玉璧。 高欢撤军后,不久于人世,而世子高澄,自有亲信,他一点机会也没有。 反倒是好友陈元康,成为高澄心腹。 不过,他也因此逃过一劫:数年后,高澄在私第为膳奴刺杀,当时在场议事的许多心腹丧命,陈元康也伤重不治。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他要是为高澄重用,必然如崔暹、崔季舒那样,成为高澄撕咬勋贵的鹰犬。 即便逃过当日膳奴行凶,事后,也会被找到机会报复的勋贵们弄死。 要知道,不是谁都有崔季舒、崔暹那样的好运气,面对勋贵的报复,能保住性命,到边地走一遭而已。 高澄死,权位兄终弟及,高洋掌权,重用的是杨愔,他依旧没什么指望能够高升。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谁也没想到,高洋竟然会在壮年之际去世。 杨愔作为辅政大臣,想要尽心辅佐孤儿寡母,结果,两个皇叔在勋贵支持下发动宫变,杨愔被活活打死。 换做是他,大概,也逃不过这一劫。 还好,在那之前,一支梁军突然攻入邺城,他随机应变,做了一个选择,把自己当做筹码,押了出去。 想到这里,祖珽睁开眼睛。 从那时起,到现在,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他终于走到了那个位置前。 同在车厢里的一个女子,见祖珽睁开眼,赶紧将怀中抱着的水壶拿起,为郎主倒茶。 如今已是秋末,天气转凉,郎主对茶水的冷热很有讲究,所以不能大意。 祖珽看着这个皮肤黝黑如炭、样貌与中原人士颇有差异的女子,颇为满意,拿起茶杯慢慢品:人的模样丑是有些丑,不过谁在乎呢? 吹了灯都一样嘛。 其人来自南海,为海外番商舶来之奴婢,其国应该在扶南国以南,是南海诸多番国之一。 至于是盘盘国、丹丹国、干瑽利国、天竺诸国中的哪一国,祖珽不关心,反正只要是年轻、健康的女子就行。 他见识了肤黑如炭的女人,和中原女人别无二致,也不枉人生几十载。 想想,堂堂尚书左仆射,身边有一个“黑炭女”侍奉,这是多么的独一无二,多么的引人注目? 正好跟其他八座尚书区别开。 马车缓缓停下,随从在车外禀报,说皇宫到了。 祖珽理了理衣冠,理了理官服,气派十足下了车,走向宫门,向行宫内尚书省方向走去。 楚国设有尚书令,但这是有名无实的虚职,一如前朝那样,尚书省事务实际由尚书省贰官——尚书左、右仆射主持。 连同六部尚书,合称“八座尚书”,作为群相,承担着丞相的职责。 而尚书左仆射,作为群相之首,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丞相。 楚国开国后,第一任尚书左仆射,为皇帝元从故旧张铤,任职已有七年。 现在,楚国的第二任尚书左仆射,范阳祖珽,以本名上任,十余年来化名当官的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成为一国宰辅。 这是他给李笠卖命卖了十几年,获得的回报。 总算是熬出头了。 祖珽走过宫门,守门禁军将士,以及往来官员,无一不盯着他身后,盯着他身后那个肤色如炭的婢女。 这种“万人瞩目”的待遇,祖珽很满意,他今日带着“黑炭女”做跟班,就是要引人注目。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如愿以偿坐到了这个位置,当然要大干一番。 但是,到了这个位置,没必要贪污,没必要勾引良家,因为他的兴趣,已经不在金银珠宝和女人身上。 权力,才是世间最令人愉悦的东西。 用手中的权力,替皇帝好好调教调教那帮脑袋转不过弯的傻瓜官僚们,把已经不合时宜的制度,一个个改头换面。 这,才是最大的乐趣!!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惯性 纷纷扬扬的雪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随风飞舞,飞过一排排房屋、楼阁,落在屋檐、树冠、地面,亦或是落在玻璃窗上。 没多久,落在玻璃窗上的雪花因为玻璃另一侧的温暖而渐渐融化、变形,滑落窗台,又再次冻结,积累起来。 玻璃窗的另一面,温暖的房间里,李笠坐在壁炉边,就着取暖炉火烤串,新任中书令张铤作陪。 虽然李笠可以让人准备好各类肉食,但他烤的还是“鱼肉”系列,掺扎着鱿鱼干,算是自娱自乐。 张铤也拿着几串鱼肉丸烤着,两人一边烤串,一边聊天,一如当年在鄱阳时那样。 此刻,同样如当年,两人探讨着历史问题,如同两个故交,烤串聊天。 之所以讨论历史,是因为李笠想要吸取前人教训,从当今天下大势之中,找出蕴含着的“时代脉搏”。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将近三百年的乱世,眼看着结束有望。 但是,天下统一后,并不代表万事大吉,因为当年,晋国也统一了天下,却引发了更大的乱世。 李笠不想自己的国家,成为新的晋国,所以要琢磨时代发展的潮流,但想要把握其中的“时代脉搏”,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聊着聊着,聊到一个人:王莽。 王莽是西汉末年的人物,以外戚身份篡位,建立“新”朝。 他的上位,是因为前汉晚期面临空前的社会危机,所以人们希望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当世圣人挽救苍生,而王莽,正好合适。 王莽上台后,进行种种“改革”,譬如“土地国有”、“解放奴隶”。 在后人看来,王莽的许多治国理念和现代人很相似,所以王莽被后世的人戏称为“穿越者”。 被位面之子刘秀(汉光武帝)击败的穿越者。 然而事实上,王莽的施政,并非超越时代千年,而是复古。 所谓的“古”,是八百年国祚之姬周。 那个时代的有识之士,认为只有遵循“古制”,用传说中圣贤时代的方法,才能将陷入死路的国家救出来。 然而,用上古礼法来治理千年后的国家,后果自然是不如意。 张铤讲解:“当时的国家,土地兼并严重,各地豪强占据着天下绝大多数良田、好地,而贫苦百姓无立锥之地。” “百姓破产,沦为奴婢或强盗,天下各处,群盗蜂起,局势如同即将沸腾的水,一片末世征兆。” “所以,许多有识之士急切寻求出路,寄希望于古礼、古制,而王莽,就是他们的代表人物。” “既然土地被大规模兼并,王莽就行古制——井田制,实行“王田”政策,禁止土地买卖,把土地收为‘王有’(国有)。” “既然大量百姓沦为奴婢,那好,禁止新增奴隶,禁止买卖奴隶。” “此外,鉴于缺铜、币制混乱,以及国家财政亏空的问题,改革币制,行大钱,甚至宣布黄金一律充公....” 张铤说到这里,苦笑:“土地改革,得罪了天下豪强地主,这些人,一开始可是大力支持他受汉禅称帝的。” “释放奴婢,意图是好的,可百姓无立锥之地,给人做牛做马尚可苟活,被释放后,无地可种,要么饿死,要么为寇。” “币制改革,用大钱、劣钱搜刮了各阶层的财富,币制越改越乱,还不如不改,王莽复古改制,愿望和现实差得太多。” “人们发现,这个当世大圣人的改革,还不如不改,他们过的日子,比起刘家天子当朝时,更差了。” “人心思汉,于是,汉室宗亲刘秀因时而起,得了河北豪强的支持,很快便力挽狂澜,再续汉祚。” 李笠有空就看《汉书》和《后汉书》,对这段历史算是熟悉,而且,他感觉自己有点像王莽。 王莽的三板斧:土地改革、释放奴婢、币制改革,他大体上也是这么做的。 王莽得罪了豪强地主,触动了旧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也得罪了很多人。 可是,他没那么傻,知道根据现实,进行合适的改革,而不是生搬硬套。 但最关键的一点,他的军队很能打,谁敢起兵反抗他,谁就要死。 所以,检寺、检籍、检地顺利推行,变相推动了土地改革(大量土地开始缴税),增加了朝廷掌握的户数(大量隐户、寺户转为编户)。 而且币制坚挺、不缺铜(有大铜矿保底)。 与此同时,发展工商业,行厢兵制度(官办工程队),吸纳无地百姓以及还俗的僧尼,让他们有个着落,能够养家糊口。 加上极其能打的军队看场子,目前国内局势一片和谐。 比起王莽新朝的天下烽烟四起,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这还不够,李笠认为政治体制也得改革,魏晋以来的制度,整体上来说,已经不合时宜了。 而皇权以及适配大一统王朝的国家体制,也得重铸。 前一个大一统王朝,是晋国,然而司马氏的统一,不过是更大乱世的开端,其体制可不敢照搬。 至于两汉的体制,当然也不能照搬,毕竟时代不同了。 而当初后汉(东汉)的衰亡证明,这一套体制,已经不适应时代潮流。 “当时的时代潮流是什么?地方庄园经济崛起,豪强蜕变为世家,新的政治势力开始成型。” 李笠开始阐述自己观点,用后世的眼光,看这个时代的剧变。 “是经济发展导致社会结构变化,让地方大族的经济实力,有了质的飞越,大族变豪强,豪强开始往类世官宦发展,秦汉的体制已经落伍了。” “汉武帝拼命打压的地方豪强们,在汉元帝时期彻底失控,迅速膨胀,社会矛盾尖锐,引发严重的危机,才有了王莽复古改制的闹剧。” “但事实证明这条路走不通,于是,豪强地主们支持宗室刘秀再续汉祚,而豪强们,在后汉时期,迎来了大发展。” “累世官宦的豪强,蜕变为士族、世家,四世三公的世家,想要挣脱旧体制的束缚,获取更大的利益,于是,天下大乱,三国鼎立。” “魏文帝曹丕为收买人心,让士族们把持九品中正制,士族们有这个利器,得以占据大量资源,实力迅速膨胀起来。” “九品中正制,是士族政治的根基,而九品中正制的根基,是庄园经济占主流的社会现状。” “大大小小的庄园,为士族们提供大量资源,维持着家学,维持着门生故吏的关系网,他们依仗九品中正制,把持着政治资源,压制寒族和平民。” 李笠说到这里,提出自己的看法:“我认为,当前时代的脉搏,经济上,还是以庄园经济为主。” “观念上,依旧士、庶有别,人们对士族的敬仰以及羡慕依旧滔滔不绝,士族们的自矜,还是会大行其道。” “寒士虽然痛恨士族把持政治资源,但他们想要的,还是成为士族的一员,数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就是士族为上流。” “人人都仰视着士族,这就是巨大的惯性,不以个人意志而转移。” “所以,朕百年之后,肯定有官员前仆后继的上书请愿,请求皇帝给士族们以减租赋、免劳役的待遇。” “这口子一旦打开,必然走回老路,大量田地和户口,开始从官府的黄册里消失,再次成为大小庄园的名下土地和隐户。” “而人们对世家高门的追捧,对士族清流的高贵憧憬,会让这些天生贵种,在政治上迟早获得卷土重来的机会。” “尤其是宰辅级别的高官,也许,还是会被世家子弟把持,因为世家们长期联姻,相互扶持,操纵选举,事半功倍。” 李笠说着说着,吃了一口鱼丸:“他们忽悠不了朕的儿子,就会忽悠朕的孙子...汉宣帝对儿子元帝的担心,迟早会上演。” 话题有些敏感,不过张铤还是问:“此事恐怕难以避免,陛下有何办法?” “祖制,用祖制来压。”李笠答道,张铤笑起来:“祖制不过是工具,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换。” 李笠反驳:“朕说的,是有勋贵护驾的祖制,他们是一群人,不是一个人,不是汉元帝随便玩死的帝师萧望之。” 张铤又问:“那万一勋贵尾大不掉呢?没有哪个皇帝,喜欢成日里被勋贵念叨,因为勋贵的念叨,在皇帝听来就是威胁。” “如果皇帝对勋贵起了戒心,必然会起杀心,勋贵们支持的祖制,在皇帝看来,就是枷锁,愈发想要清除。” 张铤随后提起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将来,天下一统,四海升平,飞鸟尽,狡兔死,皇帝对勋贵们的看法,会变成什么样呢?” “陛下常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么,自晋以来,天下分裂,意味着皇权衰弱...” “而天下合一,意味着皇权加强已成必然,那么,不断加强的皇权,岂能容得下军中人脉深厚却又对新君指手画脚的勋贵?” “当新君把勋贵整得七零八落,那么,卷土重来的士族们,岂不就能趁机填补空白?” 这个杠抬得好,让李笠语塞。 张铤接着说:“陛下善战,所以不会把武勋们当威胁,因为没人可以威胁得了陛下。” “但之后呢?比起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陛下,陛下的儿孙,面对这些武勋,心里难道就不会有别的想法?” “用勋贵来掣肘皇帝,恐怕行不通,那该谁来呢?八座尚书?” 张铤又说:“如今,陛下定了制度,八座尚书,五年任期,不得连任,除尚书左仆射之外,人选均由皇帝从廷推人选中定。” “这个制度好,如今祖仆射上任,干得是风风火火,朝士也为五年后的新一轮廷推做准备,人心思定。” “可将来,一旦士族卷土重来,微臣已经可以想象,他们能把这制度改成什么样子。” 李笠想了想,说:“八座无寒士,科举无前途?” 这个总结很传神,张铤点点头,又补充:“或许,还会以各种理由,附加各类条件,譬如,要参加科举考试,须得举荐。” “举荐者,须为特定品级以上官员,亦或是取消士、庶分榜,以显公平。” “公平?”李笠喃喃着,一脸不爽: 士族、庶族的教育资源有天壤之别,这一点要花上一两代人才能改变,所谓的科举考试士、庶同榜的公平,其实是不公平。 很明显,只要他的儿孙被忽悠瘸了,张铤的‘预言’,有很大概率出现。 张铤见自己一套连环进攻,打得李笠沉默,便给出建议:“陛下想要定祖制,以特定群体来维护祖制,避免子孙乱来,本意是没错的。” “只不过,微臣以为,用勋贵来承担这个责任,不合适,不如...” “不如什么?”李笠问,张铤回答:“不如,依靠科举官僚,他们受益于科举,自然要维护科举以及新体制。” 李笠摇摇头:“扯谈,科举官僚要成为官场主流,大概要几代人时间,朕的孙子,搞不好就已经被人忽悠瘸了!” “汉元帝当政期间,开启了前汉衰亡的大门,他之后,汉朝就开始病入膏肓,救都救不回来。” 汉元帝刘奭,为汉宣帝刘询(本名刘病已)与发妻所生之子,汉宣帝对于太子,曾经有过一个著名的评价:乱我家者,太子也!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这是因为刘奭觉得,父亲“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因而建言:“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即重用儒生治国,用德政教化百姓,要“重德轻刑”。 汉宣帝就批评: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自幼流落民间的刘病已,很清楚民间疾苦,明白权力的本质,也知道治国之术。 虽然汉武帝一直在“独尊儒术”,但实际上做起来,却是另一套:阳儒阴法,或称外儒内法、儒皮法骨。 汉武帝时期,真正的大儒并未掌握权力、居于朝堂之上。 只有那些缘饰儒术、内行法术者才真正得势,所以,刘病已也是这么做的,以文法吏为鹰犬,严法治国。 用酷吏打击地方豪强。 结果太子读书读傻了,被儒生忽悠得不轻,柔仁好儒,刘病己判断儿子将来极大概率败家。 奈何,他对患难之妻许平君一往情深,加上废掉太子的后果难以预料,所以明知道太子不靠谱,还是把帝位传给太子。 而刘奭即位后,果然对国策进行了各种调整,其中一条,就是废陵邑制度。 陵邑制度,就是强行将天下各地的豪强大户迁入关中,在帝陵附近的陵邑定居,成为另类的守陵户。 这制度的目的,就是压制地方豪强,用举族搬迁、连根拔起的方式,避免其在当地做大。 果不其然,陵邑制度废除后,各地豪强有了稳定的发展空间,大鱼吃小鱼的速度加快。 而刘奭又要施行“仁政”,不再重用“酷吏”,朝廷少了一群专门对付地方豪强的鹰犬。 于是,地主豪强彻底放开手脚扩张实力,土地兼并情况日益严重,引发社会危机。 李笠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要用被利益集团保驾的“祖制”,限制自己后代乱搞,那么,这利益集团目前只能靠勋贵。 但张铤的提醒,让他意识到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能限制皇权的群体,本身就会被皇帝敌视,更别说这群体还握着兵权。 他不怕勋贵乱来,也没有勋贵敢不听话,但等儿孙继位,就未必了。 而科举出身的官僚,想要形成一个新的政治势力,成为官场主流,需要时间,一代人的时间,是不够的。 更别说时代还有巨大的惯性,虽然寒族痛恨士族通过九品中正制把持政治资源,但这种痛恨,更多的是恨自己不是其中一员。 这种心态,更像是后世许多人讨厌腐败,不是讨厌腐败本身,而是因为自己没有机会腐败,才怒火滔天。 等到自己有了机会,那就是“真香”。 士族,依旧是人们眼中真正的贵族,毕竟这观念持续了数百年,根深蒂固。 士族女,乃至世家女,依旧是无数人希望迎娶的佳偶。 寒族出身的官僚,无不希望自己能和士族乃至世家高门联姻,提升自家门楣。 无数寒族子弟,都在想着自己和子孙努力,让自家累世为官,家族成为士族,成为世家。 在人们的观念中,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世家。 譬如,赵郡李氏,祖上据说可追溯到战国时期赵国武安君李牧,时间跨度接近千年,所以,谁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成为士族,成为世家? 李笠记得,看过的小说里,提到唐朝宰相会以未能娶“五姓女”而感到遗憾。 这就是时代的惯性,大到惊人,他定下的制度,若能有代表时代潮流的科举官僚群体维护,当然最好,奈何未成形。 若靠勋贵,现在看来不妥,那么,还能靠谁呢? “陛下,微臣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试一试。”张铤要提建议,李笠抬手:“慢着,宦官和外戚,就不用提了,免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章 年轻人不讲武德 上午,雪停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银装素裹的行宫边上,薛月嫦和薛月娥坐在宫门门楼里,透过窗户,看着宫外街道。 临近年底,学校放假,学生们返乡过年,军事预科学校也是如此。 她们的儿子在学校读书,今日就要回家,所以做母亲的十分期盼,盼着在外的游子回来。 两位皇子就读的预科学校,就在开封,但因为是“寄宿制”,学生们平日都住校,所以对于薛氏姊妹而言,每月只回来几天的儿子就是“游子”。 然而街道上行人来去匆匆,马车也经过不少,就是没见有人往宫门过来。 但姊妹俩不敢大意,仔细看着过往的行人,而不仅仅看衣着。 按李笠的要求,皇子们去预科学校读书,一切都要低调,所以离校、返校时,即便有侍卫随行,也不会太显眼。 乘坐的马车,也不会很招摇,看上去和民间马车没什么区别。 甚至有时候还会步行。 薛氏姊妹在门楼上等了需多久,看得眼睛都累了,就是没见有人往宫门这边来。 就在这时,有侍女提醒,说陛下来了,沿着宫墙上的步道过来了。 薛氏姊妹赶紧起身张望,却见宫墙上的步道,有几个人缓缓走来,当中一个自然是李笠,身边陪着一名女子,却是极其受宠的张才人。 薛月娥见状,眉头一拧,准备“迎战”,被姊姊以目光阻止。 才人张丽华,自年初被皇帝收了之后,极受宠爱,薛氏姊妹哪里甘心,奈何大腹便便,不好“叫阵”。 现在,两人已经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正是要“收复失地”之时,对于张才人的动向,自然十分关注。 薛月嫦却不像妹妹那么急,毕竟段氏和萧氏也已经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所以,有的是人对付张丽华,她姊妹俩就不用急着打头阵。 再说,照这么下去,张丽华迟早要大肚子,到时候,凭什么和她们争? 她俩站在门楼前,等李笠走近,迎了上去。 “怎么,那两匹马驹还没回来?”李笠问,看看宫外,想掏怀表看时间,却见眼前出现三个怀表: 薛氏姊妹和张丽华都第一时间把怀表拿出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李笠嗅到了宫斗的火星味,赶紧和稀泥:“不错,三个怀表,走时一致。” 然后强调了‘正题’:“按说人也该回到了,毕竟,另外几个已经回到了。” 他所说的“另外几个”,指的是也在“预科学校”里读书的另外几个皇子,因为年纪不同,年级和班级不同,所以放学时间有差异。 “没有消息回来,或许,在路上耽搁了。”薛月嫦回答,脸上浮现忧色,这倒不是装的,她确实担心儿子。 儿子可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虽然生了不止一个儿子,但每一个都是她的骨肉,哪里放心得下。 李笠和薛氏姊妹说了一会,不经意间瞥见外面街道上有两个的熟悉身影,鬼鬼祟祟的走着,向宫门接近。 就像是半夜从网吧回来的住校生,避开巡夜的老师,偷偷接近学校围墙.... 李笠知道儿子发生了什么事,今日特地来帮忙,见状张开双臂,揽着薛氏姊妹:“外面风大,走,到里面坐着等。” 薛氏姊妹没注意外面的情况,正要跟着李笠入门楼,却见张丽华愣愣的看着外面,随后顺着张丽华的视线看出去。 张丽华当然看见外面两个身影,然后化身黑夜里的一盏明灯,为薛氏姊妹照亮了儿子所在的方位。 她们看见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先是一喜,随后一愣: 怎么回事?侍卫远远跟着,不在左右?怎么感觉是在做贼? 行踪败露的两位皇子,被母亲逮了个正着。 等两人上了门楼,薛氏姊妹看清楚后,眼眶瞬间就红了,扯着儿子问: “这是怎么的,这是怎么的,你们被谁打成这般模样了?” 鼻青脸肿的李?、李旼两兄弟,如同霜打的茄子,蔫蔫的,面对母亲的询问,一早准备的说辞,已经说不出来了。 李?的右眼红肿,李旼的左面颊红肿,明显是被人打过,才有如此效果,所以不能推说下楼摔的。 薛月嫦、薛月娥见儿子这般模样,心如刀绞,哭着看向李笠:“陛下,陛下!孩子被人打成这般,陛下要为妾做主啊!!!” 李笠见儿子事迹败露,无奈,只能安慰:“年轻人打架,不讲武德,打上头了,往脸上招呼,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陛下!堂堂皇子,被人打成这般模样,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狂徒...” “军校生打群架又不是稀罕事,莫要担心。”李笠一脸淡定,以班级为单位打群架,可是各级军校生的业余活动,见怪不怪了。 成群的熊孩子,碰到另一群熊孩子,基本上随便一个理由,就能引发一场群殴。 打完之后,该干嘛干嘛,甚至不打不相识。 见两个儿子一脸狼狈,他真是哭笑不得。 事情发生在前天,起因是散学典礼后的聚餐,两拨人看不对眼,马上就约架,打到后面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 李笠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确定没出大事,校方也及时做了相应处置,关禁闭的关禁闭,疗伤的疗伤,便没当一回事,没跟薛氏姊妹说。 想着过了两天,淤青、红肿消得差不多,儿子回来随便编个“下楼摔倒”的理由,也就糊弄过去,结果...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李笠明知故问。 李?、李旼知道父亲肯定知道事情经过,却不知父亲会不会暴跳如雷,心中忐忑,垂头丧气的回答: “孩儿打架了,我们班和三班约架。” “哪边赢了?”李笠又问,两兄弟闻言一愣,觉得好像事情有转机,便说:“我们班赢了。” “那还好,没被白打。”李笠说完,指了指楼内:“里面说话。” 薛氏姊妹还在为儿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而揪心,却被李笠的行为弄得有些茫然:怎么回事,儿子被人打了,做父亲的都不生气? 打赢了就没事了?我儿子被打的这么惨啊!! 楼内,各人各自坐好,李笠听儿子讲事情由来,当然,这其实是讲给薛氏姊妹听的。 事情发生在前天,那天是散学典礼,两个班的学生因为某些原因应发矛盾,于是“江湖事江湖了”,约架。 一场“战斗”在晚上爆发。 “说说你们的战术。”李笠提出要求,年长几天的李?,闻言眼睛一亮,讲解起来。 三班的学生,打群架是出了名的猛,他们班为了打赢这场仗,决定行诈败之计。 但因为是约架,地点定死了,是军校的第二操场,那里四周空旷,单纯的诱敌,怕是不行。 所以他们的计策需要通过变阵来实现: 以横阵交锋,李?所在的“中军”,会在“交战”时故意溃败、后侧,引对方实施中路突破战术。 然后,左右两翼将突入的“敌军”切断,“断其一指”,接着反击。 这种战术有个问题,因为双方都是赤手空拳,打起来就是大混战,持续时间长,短时间内不可能让对手“失能”。 对方中路突破后,己方左右两翼未必能及时摆脱对方左右两翼的纠缠,导致弄巧成拙,真的被对方中路突破。 然而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行不通? “后来战况如何?”李笠又问,这次到李旼回答:“他们好狡猾,正面看上去是横阵,结果是梯形阵,集中兵力强攻我军右翼!” “我军没有游骑分张左右,正面没看出来!” 自称“我军”,这孩子入戏很深。 李笠问:“所以,他们没有实施中路突破,而是强攻右翼?” “对,不过我军反应很快,兄长的中军后撤,见情况不对,立刻迂回,绕到我军右翼外侧,攻其侧翼。” “很快将其击溃!” 李笠听到这里,感觉到不对劲:梯形阵的强攻一侧,兵力最多、阵型最厚,哪里是那么能够“很快击溃”的? 果不其然,李旼有些懊恼的说:“结果他们是诈败,趁着我军追击,阵型松散,很快反击。” “还好兄长及左右浴血奋战,硬是扛下对方围攻,随后战局胶着,变成大混战。” 大混战中,李?、李旼被打成猪头,其他同学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战局最后的扭转,还是他们班有人组织起突击小组,以锥形阵突击“敌军大将”(最能打的那几个)成功。 才在教职工赶来之时,勉强获胜。 李笠听儿子兴致勃勃地将一场群架,讲解成战况激烈的“两军交锋”,很满意。 虽然中二了一些,但军校生打架就是要有这种气势和战术素养!! “如何,你们班的同学,是好样的么?”李笠问,李?、李旼用力点头:“是好样的!” “靠得住么?” “靠得住!” 李笠心中高兴:你们认可同学,那不枉费我这当爹的办学校、送你们去读书了。 他满意,薛月嫦、薛月娥却听得心惊肉跳:宝贝儿子要是打架中出了意外,譬如手脚折了,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脑子被打坏了,怎么办? “他们将来是要带兵上战场打仗的,怕受伤,可不行。”李笠对薛氏姊妹说道,并让两个儿子下去处理红肿。 这一关,算是过了。 “年轻人,火气旺,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精力过剩,总是要找个由头发泄一下。” “这些纨绔子弟还有军人子弟们聚在一起打群架,总好过在外面欺男霸女、招摇过市。” “放心,军校也有办法让他们合理合法的较劲,譬如各种比武。” 李笠安慰着两个心中惴惴的母亲:“当然,打架是不对的,学校也有处罚制度,打架,无论输赢,都要关禁闭。” “但他们还是打了,这是他们权衡利弊的结果,男子汉有担当,不好么?” 薛氏姊妹哪里信李笠这番说辞,心疼儿子得紧。 李笠儿子多,死了、废了几个,也许无所谓,可她们的儿子就这几个,出事了,可怎么办? 但面上不会表现出来,点头称是。 既然“称是”,就不能一脸忧虑的坐着,薛月嫦趁热打铁:“陛下,接下来,预科学校要增设年级,接收十二岁以上学生?” 李笠点点头:“是,主要是提供一个受教育的机会,让纨绔子弟们走正途,别被小人带着走歪了,这也能让家长们省心。” 薛月嫦有疑虑:“省心?或许诸位公、侯,以及许多家长,希望自己亲自教导孩子吧?”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呢?”李笠看着薛月嫦,又看看薛月娥: “家大业大,家里儿子自然就多,然而父亲只有一个,哪能一个个照顾周到?” “这些孩子到了十一二岁,正是人憎狗嫌的时候,能有多少人有耐心,一个个认真教?平日里,还不是让儿子和玩伴玩耍,而做娘的,大多宠溺。” 这话,他不仅是说给薛氏姊妹、张丽华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儿子多当然好,但父亲若无法尽到教育儿子的责任,那么,这样的父亲是不合格的。 尤其儿子半大不大的时候,最不能缺少关注。 “十二到十八岁这段时间,正是人的三观成型的时期,必须有长辈对他们进行正确引导,树立正确的三观,若错过了,日后再想扭回来,就难了。” “别人家的孩子,长歪了,无非是欺负自家奴婢,或者兄弟反目,不相往来,可天家的孩子,一旦长歪了,那就容易出大事。” “我也想陪着孩子们,陪着他们每个人玩耍,读书,娱乐,可分身无术,且时间有限。” “那么,让他们从半大不大的时候开始,就在学校读书,和一群同学相处,过集体生活。” “一起读书、练武、打猎、打架,一起成长,一起分享成长中的喜怒哀乐,可不比长在深宫,成日里和宦官玩耍好得多?” 这就是张铤给他出的主意,为了防止皇太子(皇子)读书读傻、被人忽悠,那就在教育上做预防。 按照以往经验,对于皇太子(及其他皇子)的教育,一般来说,皇帝会请大儒给皇子当老师。 那么,这些大儒在传授文化知识的同时,必然有意、无意的灌输儒家(或者自己)的政治观点。 如此,就会有三种可能: 一,皇太子(皇子)听过就忘,老师的说教,没什么影响。 二,半信半疑;三,全盘接受。 所以,皇太子的老师,因为是“专职一对一”的缘故,很容易影响学生的政治倾向,而皇太子们的玩伴,极大概率在皇太子继位后,成为弄权的恩幸。 一个靠着当老师,一个靠着陪玩,就能左右皇帝的决策,这样的“晋升”方式,对于一个王朝来说,风险太大了。 然而,对于皇太子(皇子)来说,老师和玩伴不可或缺,怎么办? 张铤认为,既然楚国已经办有军校以及“预科学校”,皇帝安排皇子年满十五岁就入预科学校读书,之后入军校接受军事教育。 那么,不如借助这个教育体系,将老师和玩伴给“群体化”,将学校的年级增加,入学门槛放低至十二岁。 一如为了避免独相导致权相的产生,皇帝用群相分担相权。 不如让皇太子(皇子)的老师变成学校的“群师”,玩伴变成同班同学这一“群伴”。 此外,每三年,换一个学校,换一批同学,能加大“稀释力度”,并确保皇太子(皇子)的同学,都是靠着成绩优秀、表现出色,才能和皇太子同班。 第一阶段,十二岁到十五岁这三年,在初级学校读书,学的是基础文化知识。 第二阶段,在初级学校毕业后的皇太子(皇子),进入预科学校读书,换一拨老师。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而同班同学,根据“升学考试成绩”重新排位,确定和皇太子(皇子)同班学习的资格。 第三阶段,在预科学校毕业的皇太子,进入军校学习。 同理,他在预科学校的同学们升学后,根据升学考试成绩,重新分班,其中的佼佼者,成为皇太子同班同学。 那么,从十二岁,到二十一岁,九年的时间、三个阶段,皇太子的老师和同学(玩伴),换了三拨。 老师分三拨,三年一换,自然就无法对皇太子的政治倾向进行干预,无法给皇太子“洗脑”。 同学经过两次升学考试的筛选,那些只会溜须拍马、无心学习的人,自然就会被升学考试筛掉。 最后,陪着皇太子在军校读书的同学,至少都是成绩优异、表现良好的人。 当皇太子毕业,开始处理政务,这些同学,就是他最好的班底人选。 军校毕业的学生,本身就是青年军官团的一部分,自然会维护武人的地位,也利于皇太子亲近青年军官团,毕竟多了校友、同学的关系。 将来继位后,更有把握尽快掌握军队,获得军队基层的有力支持。 如此一代代循环下去,李笠那日担心的问题,至少发生的几率会大幅减少。 而这三级学校无论有无皇子就读,一直办学,如此,可以稳定培养年轻军官,并给军属、官宦子弟一条稳定、可行的上升途径。 这办法简单可行,李笠其实也能想到,只是关心则乱,总想着自己子孙可能会被人忽悠,应对的策略便往大的方面去想。 却不知自己已经建立起来的教育体系,就是很好的工具。 坚持实施起来,不仅可以避免子孙思想被人带歪,还能尽量防止子孙亲近小人。 李笠大概说了一番,点明一点: “如果有人,能从十二岁入学开始,以同学的身份,陪伴皇子们走完九年求学路,那么,他本身就经受住了考验。” “有资格成为皇子将来开府、视事的班底人选。” 李笠说到这里,看着两个当娘的:“用完整的教育体系,为皇子们提供、选拔良师益友,可不比我们给他找单独的老师,找单独的玩伴,好得多?” 这么一说,薛月嫦和薛月娥理解了,张丽华也若有所思。 但一想到接下来,儿子只要在校读书,就有和同学打群架打得鼻青脸肿的可能,当娘的又开始坐立不安。 对此,李笠依旧看得开:“年轻人火气大,一言不合就约架,打起架来不讲武德,往脸上招呼,这算什么呢?打完架一起玩耍,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能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朋友圈,可是好事情,我们做父母的也省不少心。” “再说,我们总不能护他们一辈子,将来的路,他们得自己走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参议 行宫,尚书省某厅堂,御前国务会议正在进行,皇帝在此召集宰辅开会,商议国务。 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长贰官,以及尚书省六部尚书均在场,就几个议题进行讨论。 此外,还有一些官员列席。 年迈的太师王僧辩也参与会议,他看着手中资料,听工部尚书慷慨陈词: “七年以来,河南、淮北各地转运司官署,对每一年的全年降雨量,以及主要河流的流量,进行了观测。” “以此,汇总出这七年来主要河流水位的年度变化情况。” “总税司对河南、淮北各要地税关的历年记录进行汇总,获得这七年来,河南、淮北各地主要水陆通道的物流变化情况...” 王僧辩一边听,一边将手中资料放在案上,然后拿起大大的放大镜,吃力的看着被放大的字以及数字。 他眼睛有些不中用了,所以得用放大镜来看这种字迹密密麻麻的公文、资料,看着看着,只觉头昏脑涨。 新朝的公文风格,一旦涉及到各种“数据”,就会“表格化”,遇到那种表格“堆积如山”的大型政务,就会让一众“老臣”头昏眼花。 人年纪大了,眼花耳背在所难免。 看,看不过来,听,听得一头雾水,这种和传统公文叙事方式截然不同的“风格”,“老臣”们很不适应。 但是,三省六部各司、署的文武吏,经过一次次的“培训班”培训,都变成了“徐州/饶州吏”。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按着徐州/饶州的“规矩”,将朝廷内部的公文体系进行大规模改革,改成“徐州/饶州风格”。 决策时涉及到的各类公文,也大量引入数据表格。 譬如,现在议论的“开河淮运渎”事宜,有司准备的资料,大半是数据表格。 王僧辩看资料看得吃力,听发言听得也吃力,旁边,一名中年官员,低声向他讲解工部尚书发言的“核心思想”: 一,七年来的各类数据汇总表明,汴水开封段至徐州‘彭城湖’段的冬季水位,即便疏浚、挖深,也无法维持全年通航的要求。 二、汴水亳州睢阳段,南面与几条河流较为靠近,若运渎从这里开始往东南走,让那几条河注入运渎,可以保持全年水位适合通航。 这条运渎从睢阳开始,偏离汴水河道,最后从盱眙附近入淮,所以,绕过了徐州寒山,不会与泗水(徐州河段)汇合。 如此一来,“开运渎”的目的之一——让徐州的煤、铁以及各类物资更好的输送开封——就达不到了。 工部尚书的发言还在继续,王僧辩低声问那官员:“黄河、汴水河口的淤积情况,不能缓解么?” “王公,这就像个门槛,门槛每年都会增高,不仅如此,汇入汴水的河水,还夹杂着大量泥沙,在汴水上游河段渐渐淤积...” “河口的‘门槛’逐年增高,而上游河段的河床也是如此,天长日久,汴水河段冬季水位下降的情况,就愈发常见。” “若运渎的大半段,都靠汴水及其传统支流来维持水位,冬季是很难维持下去的,除非隔三差五就疏浚河道,但这样做,开支就不小了...” 中年官员小声讲解着,他是太师的佐官,官名为“参议”,负责为耳背眼花的太师,讲解国务会议上各方发言以及数据分析。 其他几位年迈的大臣,身边也有类似佐官,是经过皇帝允许,随主官列席会议,作为主官的耳朵、眼睛,协助眼花耳背的主官更好的“听懂、看懂”各种发言和资料。 王僧辩不仅眼花,耳朵也有些背,正常交谈时倒是无妨,但是现在,工部尚书长篇大论,说话又带着浓浓的口音,他听起来颇为吃力。 也亏得有佐官来讲解,他的思绪,才能跟上发言者的“进度”。 江南的粮食、布帛等物资要北输,经江南运渎抵达京口,过江后由广陵入运渎,到淮阴。 之前,淮阴是行在,所以大部分江南物资的旅程在淮阴就可以结束了。 但是,如今行在在开封,那么,这些物资还得继续前进,入泗水,过寒山堰,入“彭城湖”,走汴水,抵达开封。 这里就有个问题:寒山堰的存在,导致航运需要中转。 不过,寒山大规模使用轨道运输,有一套成熟的转运制度,所以能保持极高的“水-陆-水”的中转效率,这个问题不是很严重。 严重的问题,是开封至徐州“彭城湖”这段汴水河道,冬天水位较低,载重量大的漕船通行起来颇为吃力,一些河段需要人力、畜力拉纤。 考虑到楚国终究要灭齐、灭周统一天下,那么,确保一条通畅的水路,使得东南物资能够以较低成本运抵开封,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此外,将来天下统一,未来的国都,极大概率要设在洛阳。 那么,沟通黄河与淮水的新运渎,也是支撑洛阳日常生活物资巨大消耗的重要“粮道”,可以一直用下去。 所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疏浚汴水河道,将其适当挖深、拓宽,使其变成大运渎。 但是,因为汴水受水于黄河,黄河夹杂着泥沙,所以存在河道淤积的情况,这一情况,会伴随新运渎“一生”。 运渎的西端(汴水上游河段)必须定时清淤,才能确保航道通畅,不然,冬季河段容易变得“断断续续”。 而有司经过现场勘查,以及数年来对各地雨量、河流流量进行观察的结果,对这条新运渎的路线进行了“修正”。 认为最好的路线,是部分借用汴水河道(开封-睢阳段),然后在睢阳段偏离汴水河道,向东南方向走。 仅就“勾连河淮”这一目的,新路线运渎,无疑是最佳选择。 但这一变动,就会绕过徐州寒山,而徐州的煤、铁,又必须大量输送至开封(以及将来的洛阳),怎么办? 工部作为具体的执行机构,以及运渎路线的勘察机构,组织大量水工以及有识之士,多次论证之后,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修铁制轨道,连接徐州寒山和亳州睢阳。 这条轨道,全长大概三百里,跑的是马拉四轮重载货车。 轨道运输,在徐州和饶州已经实行多年,通过马拉货车,进行高效率(相对传统陆运)的运输,相关的管理经验已经成熟,也有对应的人员储备。 而轨道的造价虽然高,但能保持在稳定的水平,日后的维护成本(估算),也在朝廷承受范围内。 这条轨道若建成,可以作为汴水(睢阳-彭城湖)航运的辅助手段,夏秋季节,和水运一道,增加寒山-开封的物资输送量。 煤、铁等物资,可以提前大规模运抵开封储存,冬天时,开封就不会缺煤。 至于粮食,秋末冬初,江南和两淮的粮食,走新运渎运到开封即可,毕竟徐州地区主要输送的物资除了煤、铁,就是各类手工业制品。 这些手工业制品,在冬天时,以轨道运输的输送能力,完全能够顺畅的运到睢阳,转水路去开封。 所以,工部这边给出的最新方案,就是修改路线后的新运渎,搭配轨道运输,来解决东南地区物资输送开封的问题。 随之而来的,就是开支骤增。 新运渎改路线,开支增加,增修轨道,开支更大,就像个人本来想买一件填充芦絮的寒衣御寒,结果商家却向其兜售皮裘。 当然,芦絮寒衣的保暖效果,肯定比不上皮裘,但前提是,商家兜售的真是皮裘,而不是糊弄人的“纸制”假皮裘。 又一堆资料送上来,说的是轨道的规划方案,其中包括成本估算(工程造价估算、建成后维护成本估算)。 因为引用了徐州、饶州轨道运输的现成例子,所以资料很厚。 王僧辩见着这资料的厚度,只觉得头疼,身边“参议”见他点头示意,赶紧拿起资料,翻阅起来。 能够随着宰辅参加国务会议,旁听的同时,为宰辅讲解资料,这其实就是变相的参与决策,掌机要,可不得了。 所以得名“参议”,为了公平,不知年老的宰辅,所有宰辅都能有一个“参议”,作为副官,参与国务会议。 当然,这种“参议”其实是旁听,给宰辅提建议,协助宰辅整理资料,打打下手,无权发言。 但是,当日的旁听“参议”,极大概率成为后日的真正参与者,因为皇帝已经定了制度,让担任“参议”官员的履历,在八座尚书人选的廷推中,占很重要的“权重”。 所以,想要获得“参议”的资格,可不容易。 最起码,得是一定品级的官员,并且至少做过县令,有主政地方的经历(不得少于一定年限)。 只见几位“参议”认真看着资料,几乎是一目十行,很快就向自己的主官,讲解自己“提炼”出来的核心内容。 王僧辩听了之后,惊讶:“复线?两条轨道?这得花多少钱?要养多少马来维持?养马的开支怎么算?” “现在说不贵,等朝廷同意了,开工了,建到一半,说钱不够,要追加,这怎么办?” 那参议答道:“王公,下官可拟条陈,一会,王公可以此提问,质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得加钱 春天到,开学了,因为十二岁以上皇子全都去学校读书,加上七岁以上皇子,每日都要在蒙学上课,所以白天的宫里,没了往日的喧嚣。 “神兽归位”,李笠得了解脱,但该做的事还得做,其中包括教导皇太子李昉。 李昉已经成家,所以不在宫里居住,和太子妃武氏在东宫自有一片天地。 不过李昉每天都会入宫,向父母请安,并跟父亲学着处理政务。 今日,李笠要教儿子,什么叫做“钓鱼工程”,什么是成本控制,于是父子俩来到兵部,在一个厅堂里交谈。 “大型工程,多少都会存在实际造价超过预算造价的问题,无非是程度大小罢了。” 李笠站在一堵墙面前,看着墙上挂着的舆图,对儿子进行讲解。 旁边,许多身着戎服的军人,在一个平放的沙盘上忙碌着。 “但是,有的工程,从‘立项’开始,就不怀好意,其谋划人,明知道工程造价必然会很高,却故意给出个较低的报价,以骗得有司同意实施。” “结果,等工程开工,箭已上弦,原本的投入,明显不够了,却又不能停工,否则前期投入打了水漂。” “于是,朝廷不得不追加款项,增加人力物力的投入。” “这种追加,可以是一次,两次,甚至数次,为此多付出的代价,或许确实是花在工程上,但也有可能是被各级人物趁机分润,白花冤枉钱。” 李笠说的这种情况,李昉之前已经有所了解,父亲出征在外时,他监国,主持国务会议。 其实就是听宰辅们如何商议国务。 当中,就有针对各类大型工程进行的讨论。 宰辅们仕宦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尤其在意这类大型工程的成本,他在听的过程中,长了不少见识。 说白了,这是个成本控制和风险控制的问题,当然,这两个词,他是听父亲说的。 “成本控制,风险控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李笠指着舆图上那河、淮运渎的几条拟定线路,缓缓说着。 “尤其开大运渎这种大型工程,开始施工后,施工过程中,会碰到什么突发事件,没人可以预料。” “譬如某处地质条件比预想的复杂,某处的地势走向,和最初勘察的时候有出入,等等。” “所以,不管事前的成本估算再怎么仔细,工程开工建设之后,很容易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导致造价上涨,得加钱。” “这种上涨,其实是很合理的,没必要苛责主持工程的官员,毕竟很多时候,一分钱一分货。” “但是,如何判定这造价的上涨,是在合理范围内?而不是最初拟定施工方案时,明知造价不能低于某个数,却故意把估价往低了报?” 李昕回答:“需要有人来进行成本核算,并在施工过程中进行监督,根据实际情况来判断,工程造价上涨,到底是正常上涨,还是最初的方案故意低报。” “当然,为了防止徇私舞弊,进行成本核算的人,要有专门的管理,自成体系,最好不要容易受外界影响。” 李笠点点头:“这话没错,制度要有,可执行制度的是人,人出了问题,制度也就会出问题。” “大型工程,后面都会有形形色色的受益方,所以才有钓鱼工程出现,让区区几个成本核算人员,对抗这些利益群体,那是不现实的。” “对方完全可以出盘外招,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使得一个报价明显过低的工程,能够通过复议,获得动工许可。” “然后,在施工过程中,不断因为‘意外’而追加投资,到后面,甲方发现工程超支数倍,但挑来挑去,还真挑不出什么明面上毛病。” “各种加价,都是有合理客观理由的。” “但造价暴涨已是事实,甲方就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工程若是土木工程,造价暴涨,忍忍也就过了。” “大不了省吃俭用一段时间,把亏空补回来,可这种工程若是打仗,一旦成本失控,那可不是小事。” 父子俩来到沙盘前,这沙盘为教学练习用具,目前模拟的是代、朔与草原接壤地区形势,并不是真实地形。 李笠指着上面的“空地”(代表草原),说: “如果将来某一天,有大臣向你上书,慷慨陈词,说能以花费较少的军费,不用堡垒推进战术,便能控制碛南草原...” “说得头头是道,把各种可能以及开支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让你意识到,花费较少的军费,数年时间,就能复套..控制碛南草原,你心动不心动?” “复套”二字,李昉认为是父亲口误,而父亲的这个提问所指,仅就提问来说,明显是有问题的。 但是,他将自己“代入”后,点点头:“孩儿必然会心动,因为听上去很有道理,能省钱办大事,当然心动。”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李笠笑起来:“对,很有道理,因为对方言之凿凿,提出的方案,可行性很高。” 然后话锋一转:“但实际上,却是钓鱼。” 李笠特意举了一个例子,是参考他那一世听过的例子,这例子有关“预算报价”。 举例的人,引用的却是明代一件事: 嘉靖年间,河套地区被蒙古俺答汗控制,对方以此为据点袭扰陕西、山西,对边防形成很大压力。 总督陕西军务的兵部侍郎曾铣,上《请复河套疏》,向皇帝朱厚熜(明世宗,又称嘉靖皇帝)请求复套。 皇帝想要有一番作为,也意识到朝廷收复河套地区,能够极大改善陕西、陕西的边镇形势,看了曾铣的《请复河套疏》,很高兴。 加上曾铣击败了率众入寇的俺答汗,表现出色,再上《重论复河套疏》,皇帝心动了。 但没过多久,因为奸臣严嵩发动爪牙弹劾曾铣此举“轻启边衅”,并指使人污蔑曾铣瞒报打败仗的实际军情,并克扣军饷,贿赂首辅夏言。 于是,皇帝先罢首辅夏言,再命廷臣议曾铣之罪。 有司官员“体察上意”,上奏曾铣罪不可免,于是曾铣入狱,最后被杀。 朝野为之喊冤。 这件事,看上去是忠臣被奸臣陷害,含冤而死,但是,内中另有详情:曾铣的复套,是钓鱼工程。 曾有人认为,复套需要折银三百万,兵三十万,粮三百万石,折白银三百万两,还得沿河修城堡。 但曾铣对皇帝说,微臣的复套方案不需要这么多钱。 精打细算,六万兵力就能搞定复套,军费不到四十万两,这是曾铣的“第一次工程预算”。 等到皇帝拨了一笔‘定金’,满怀期待的等后续时,曾铣再次上报的“工程预算”变了,翻了十几倍。 其中,兵力翻一番,变成十二万,军费自然也就翻倍,后续费用,仅仅沿河筑城一项,每年投入至少二百万两白银。 这下,自尊心极强且自视甚高的皇帝意识到自己被骗,暴怒。 但又不可能承认自己被人“钓鱼”,于是,借助“白手套”严嵩,把曾铣弄死,以儆效尤,却不用担一丝骂名: 害死曾铣的人是严嵩,与我朱厚熜有何关系? 这个例子,说的是一个典型的钓鱼工程,所以举例人总结:打工仔千万不要在预算上糊弄老板。 当然,曾铣的意图是为了国家,因为复套确实很有必要,此举也不是为了自己捞钱,完全是出于公心。 但他知道皇帝扣扣索索,于是想用“低报价”先得皇帝允许“立项”,等后续再追加款项。 李笠记住了这个例子,现在,改了改,拿来教育儿子。 “日后你主政了,总会有大臣,基于各种目的,向你申请‘工程立项’,但为了获得同意,就难免钓鱼。” “先报个低价,让你觉得不错,于是立项开工,结果做着做着,你发现情况不对,发现工程要完工,得加钱。” “若这工程是土木工程,譬如水利工程,或者开路,忍忍也就算了,缓个几年,财政也就能缓过来。” “可若是打仗,那就不是闹着玩的。” “别的不说,就说后勤,如果开战前,估算的粮草消耗是三百万石,兵力十五万,四个月打完。” “结果开战后,实际的消耗超过六百万石,还得追加粮草三百万石、兵力十五万,要延期至少半年,你加还是不加?” “不加,前线和敌人交战的大军,断粮就完了,没有援兵接应,也完了,撤都撤不回来。” “加,突然冒出来的巨额开支,是说加就加的?” “紧急调兵,其兵原本的驻地就会空虚,极易露出更多破绽。” “紧急调粮,还得动用各地常平仓的存粮,万一遇到灾年,没法赈济灾民,怎么办?” “额外增加的后勤运输负担,又得调动人力来承担,连带开支骤增。” “这一连串下来,连带着国务也被耽搁,原本的施政计划被彻底打乱,这不是加不加钱的问题,这是战争成本失控,导致国政失控的问题。” 李昉明白父亲的意思,《孙子兵法》也说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可要如何防止被人“钓鱼”,防止在打仗这件事上出现成本失控? 他觉得,无论谁当皇帝,被人明目张胆的骗,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钓鱼”,恐怕都想杀人啊! 李笠说道:“打仗,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打赢,或者在预期时间内结束战争,所以风险大,风险控制不好做,这可以理解。” “但是,若连后勤运输的成本控制都做不好,打仗就是在赌博,尤其国战,变成了赌国运,一旦成本失控,就不是加不加钱的问题。” “突然增加的负担,必然转嫁到百姓身上,导致服劳役、兵役的百姓增多,影响农活,甚至会加重百姓负担,导致家破人亡的情况出现。” “这种情况一旦大规模出现,国家的根基必然被明显削弱,许多年都恢复不过来,你看,严不严重?” 李笠说到这里,看着那几个军人: “所以,核算工程报价,确保工程进行过程中的成本控制、风险控制,就需要这些专业人员、专业团队来负责...”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参谋 兵部官署一处院子里,停着几辆独轮车,乍看上去,和民间所用独轮车没太多区别。 独轮车,在汉时就有了,当时名为“鹿车”,车有一个轮子,双握把,仿佛鹿角,一个人就能推动。 后来,三国时期,有了改进。 据说蜀汉丞相诸葛亮对鹿车的运输效果不满意,因为汉军要出蜀地攻关陇,走的是栈道,原有的鹿车,运输效果不好。 于是,诸葛亮制作了“木牛流马”,极大改善了粮草运输的效率。 木牛流马到底是什么?众说纷纭,但很多人认为,这当中,包括一种改进后的独轮车。 无论传说如何,独轮车在民间确实普遍使用,既能走丘陵、山区道路,也能走平原地区的田埂路。 几名“参谋”,向前来参观的皇帝和皇太子,介绍这个常见的运输工具。 所谓参谋,即参与谋划的意思,军中设参谋一职,参与军事行动谋划、承担具体军事业务,其中包括后勤运输。 皇太子李昉见识过民间生活,所以能看出这独轮车和民间独轮车的差别之处:眼前这独轮车,前后各有双把。 这就意味着,独轮车可以两个人驾驭,前拉后推,载重量相比一般的单人独轮车要大。 但实际上,前面的双把,等同于马车、牛车的双辕,可以用一匹马/骡/驴来拉,而位于独轮车后方的人,负责维持独轮车的平衡。 此外,车轮也有不同。 眼前的独轮车,车轮为铁轮,其重量不比同尺寸木轮重多少,但更加牢固。 参谋们对军队为何要以独轮车为主要运输工具之一,做出解释:某些地区,比较适合用独轮车来承担后勤运输重任。 尤其这种独轮车,在崎岖路段行进时,车轮不容易坏,这一点,在大规模的运输当中十分重要。 虽然木车轮的优点是价格便宜,随坏随修,因为木材到处都有,但是,大负重、长距离运输时,故障率相对较高,需要花时间来修补。 对于提高陆地运输效率来说,这问题比较容易拖后腿,所以参谋们根据历次战役的实际使用经验,得出了“铁轮车更合适挑大梁”的结论。 这一结论的前提,是进行丘陵、山区路段的运输。 这些地区的路,一般都是窄路,道路崎岖,两轮车也许能走,但到了某些弯曲路段,转弯不便,容易出现拥堵。 两轮车的转弯半径其实不算大,都会有转弯吃力的时候,四轮车就更别说了。 而且,走山路时,经常出现道路一侧是悬崖、陡坡的情况,这时候稍有不慎,拉车的牲畜就会失足掉落,连带着把车以及车上货物都拖下去,造成损失。 所以,到了这些路段,车队的行进速度会很慢,车夫们小心翼翼驾驭驮畜,缓慢通行。 于是,运输车队行进在丘陵、山区路段时,总体的移动速度不快,和步行差不多,且经常在某些路段出现拥堵。 甚至,会因为一辆车出了故障,譬如车轮坏了,导致整个车队就堵在狭窄路段,进退不得, 所以,有司总结了历次战役后勤运输的经验教训,决定用独轮车,作为丘陵、路段运输的主力车型。 独轮车的结构简单,活动部件少(轮子比两轮车少一个),用了铁车轮后,“平均无故障时间”延长。 独轮车队行进在崎岖山路上时,因为占用的路面不大,转弯极其灵活(等于是原地转向),前拉后推的“行动模式”,可以很好的保证通行效率。 即便出了故障,也不会堵着道路,导致后面的车无法通行。 畜拉人推的前进方式,可以保证在上坡路段可以从容上坡,实在不行,人拉人推的方式也可以。 即便不用驮畜,两个人负责一辆独轮车,其粮食消耗,要比用驮畜少很多。 这在特定地区的长期陆地运输十分重要,可以在维持基本的运输能力前提下,降低后勤成本。 什么是“特定地区的长期陆地运输”? 特定地区,即太行山脉。 楚军要攻河东地区,路线有两条,一条路线,是直接翻越太行山脉,往晋阳而去。 第二条路线,是从幽燕出发,走北道绕行,从恒州地区南下,攻雁门关,再攻晋阳。 经过参谋司的研究和推演,第二条路线的后勤运输压力极大,运输成本相对高很多。 所以,第一条路线比较合适攻齐。 虽然山区运输也不容易,但使用独轮车(铁轮)作为运输工具,能以较低成本,完全靠人力推独轮车,稳定维持“粮道”。 之所以主要用人力拉车而不用驮畜,是为了省粮草,把省下来的粮草,补给前方将士、战马。 参谋司的参谋们,经过大量的论证,制定的后勤运输方案,可以保证十万官军主力跨越太行山攻河东时,一年内后勤无忧。 相关的方案,以及具体实施方案,李笠已经和宰辅们看过,也召集了军中相关人员开会议过几次,确定大体没问题。 李昉也看过方案,想到方才父亲特地讲解的“钓鱼工程”,他便和几个参谋探讨起来。 他不问“物”,问的是“人”。 大量调动人力来维持“独轮车运输线”,这些人力当然是太行山东的河北地区百姓。 这些百姓被征发服劳役,参加灭国之战,因为山区运输十分辛苦,而且持续时间长,服役期限必然超过一个月。 那么,他们家中怎么办?到了农忙季节,家里农活谁来干? 一个壮劳动力长期离家,家中经济来源少了,万一碰到急事,家里老弱妇孺无依无靠,或者举债,然后因为收入减少,还不起,利滚利,怎么办? 服役的青壮,在运输期间,吃住条件如何保证?若病了,怎么安排治疗、休息养病? 是不是要带病运输? 如果战事真的持续将近一年,这么多青壮的轮休,怎么才能做到公平? 李昉问的问题,全都是关于服役百姓该如何组织、管理、奖惩以及安顿。 道理很简单,他要提防被人“钓鱼”,因为一旦“工程成本失控”,会祸害许多百姓。 青壮劳动力,是各自家庭的顶梁柱,顶梁柱没了,家也就没了。 而这一个个家庭,就是王朝的根基,代表着赋税,代表着服劳役的劳动力。 李笠见儿子问得很仔细,没有打扰,看着几个侃侃而谈的参谋,很满意:专业人士,就该有专业人士的样子。 自从有了战争,就有了后勤运输、保障,所以,后勤运输、保障的相关知识,自古以来就有。 但这种知识上不得台面,因为对于士人而言,粗鄙军吏掌握的技能,不值一提。 教人如何打仗的兵法,倒是有不少传世著作,这些兵法,当然会强调后勤的重要,但具体怎么保证后勤,不会说太细。 而具体详细描述军事后勤技术的书,甚至专门的军事后勤学说,没有。 因为这种知识,其实等同于民政中的物资转运、人员征发和管理知识,无非是办的事是民政还是军务,所以被视为“吏学”,不受“主流”重视。 只有那些具备地方执政经验,或者打过许多仗的将军,才会对后勤运输、保障知识,有不同程度的了解。 甚至,军事后勤、保障知识,成了“将门家学”的一部分,长辈将其作为家传知识,传给自家人。 而不会作为学校的教育内容,对学生进行教授。 如此一来,战略层面的后勤规划、成本估算,一般需要民政官署的人员来承担,但战场军事运输和安全环境下的民政运输又有不同。 导致估算出来的后勤成本,只是个大概的数字,而等到战争开始后,基本上大幅上涨是必然。 所以,想要较好的估算军事行动的后勤成本,并在开战后,控制后勤成本的上涨,需要有地位高、专业知识丰富的专业人员来承担这一职责。 于是,参谋一职应运而生。 参谋,由一定级别的军官担任,要有带兵经验,入军校学习专业知识,毕业后履职。 作为一个群体,全程参与到作战、行军、后勤的谋划中去,参与决策、执行以及监督。 所谓“专业知识”,以后勤运输计,有几点要很专业: 一,什么规格的桥(桥面宽度),其每小时通行能量(人、车、马)是多少,要掌握。 二,各种典型道路路况,每小时通行量(各类运输工具)是多少,要掌握。 三,水路运输,不同水位,能有什么吃水量的船只通行,每日货运量最大能有多少,要掌握。 四,水、陆转运,如何调度、调配人手,如何编组人力运输队、畜力运输队。 以上总总,其实都是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将其量化,用“每小时通行量”、“每日货运量”等指标,来量化后勤运输、保障各环节的成本。 如此一来,可以在开战前的“庙算”环节,根据作战方案,规划后勤补给路线(粮道)。 给皇帝和宰辅们拟定几套合理的后勤方案,估算相应的后勤成本。 开战后,可以尽可能控制后勤成本的增加,尽可能避免成本失控。 只有后勤稳了,前线军队才稳,将领才可以更加从容和敌军周旋。 当然,参谋的职责不光是保障后勤,还要参与作战、行军规划,用集体的智慧来协助军队打胜仗。 参考后世,专业化的“参谋部”,应该是一支新式军队的大脑,而依赖天才将领带兵挑大梁的传统做法,变数太大了。 毕竟天才难得。 李笠见儿子问问题问得起劲,思绪很快飞到别处。 皇帝要掌握军队,位置才坐得稳。 但并不是每一任皇帝,都具备过硬的军事素养,以及战略眼光。 那么,依靠参谋制、军校军官团、基层军士等一系列手段控制军队,并指挥军事行动,就是他留给子孙的财富。 而现在,他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统一天下。 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动静 上午,开封城一隅,畅通车行的伙计们,开始一天的工作,车行维修场大门刚开不久,便有四轮马车缓缓驶入。 渐渐地,入场等待维修的马车越来越多,在车行伙计的引导下,逐一驶入“工位”,接受维修。 一如既往,前来维修的马车,故障多在车轮,或车轮轴套、避震板簧。 车夫先登记了车架号,办完手续,车行技工们便开始更换故障部件,他们熟练地将故障铁车轮卸下来,换上新的铁车轮,亦或是轴套。 因为这些马车都是“标准结构”,设计时就考虑“易维护性”,以及零部件的“标准化”,所以拆装、更换’都很方便。 配件一个训练有数的维修班组,基本上都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工作。 再对马车进行检查,判断其他车轮、轴套、避震板簧的磨损情况,做好记录,并告知车夫。 车夫在维修单上签字或者按手印,驾着马车离去,开始新一天的货运工作。 不断有四轮马车驶入车行维修场,各维修班组技工的休息时间渐渐缩短,也来越忙碌,换下的故障车轮以及轴套、板簧等配件,经过登记后,送到隔壁工段。 这里,才是真正的维修工段,对故障部件进行维修,而之前的工段,其实是更换工段。 这是开封城里各大车行维修场的维修方式:对于前来维修的四轮马车,其故障部件是某种意义上的只换不修。 换下的故障件,车行自己再慢慢维修,修不了的,退给制造场回炉。 如此一来,故障马车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故障部件的更换,立刻投入到繁忙的货物运输当中去,不耽误东主们的买卖。 维修工段里,维修班组组长、技师卢望山,看着不断送进来的故障铁车轮,看着有些弯曲的铁轮辐,骂道: “这帮畜生,成日里超载,多好的马车,被他们糟蹋了!” 一个组内技工随后说:“哎哟,这不是保修期内只换不修么,所以那帮东主可劲的超载...” 他仔细看了看铁车轮上刻着的编码,再翻翻记录,也骂起来:“才换了一个月,就坏了,等过了保修期,我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折腾!” 卢望山看看挂在屋檐下的时钟,然后招呼手下干活:“行了行了,赶紧的,能修就修,修不了的收起来,登记好,送回作场回炉!!” 技工们忙碌起来,将一个个故障零件进行仔细检查,将那些弯了的轮辐更换,很快,一个个正常的铁车轮在他们手中“出现”了。 卢望山见工作正常进行,不用自己操心,交代了几句,转到隔壁。 见许多车夫坐在凉棚下,一边喝大碗茶一边等,他踱过去,坐下,和车夫们聊起天。 这些车夫,都是各货行的伙计,给东主赶马车拉货,每天都很忙,要往返于各地,经常和商贾打交道,所以见多识广。 而货行与车行定有契约,货行在车行购买的铁制四轮马车,有“保修”,车行还会提供后续的维修服务。 于是,新式四轮马车(主要特征是全铁制车轮)的推广速度很快。 许多货行在购入车辆后,于保修期内拼命拉货,普遍超载,所以马车的故障率极高,以车夫们经常到车行修车。 但因为各车行准备充分,执行只换不修的“保修”,并不会妨碍货行用车。 所以“保修期”内超载情况越发普遍,四轮马车的普及速度也越来越快。 车夫们,自然经常和车行打交道,久而久之,就成了熟人。 卢望山在工作之余,很喜欢和车夫们打听各地趣闻,这比起卖报纸看新闻,划算很多,也能知道更多消息。 现在是夏天,车夫们坐在凉棚里等车修好,无聊得很,自然就和其他同行聊天,聊着聊着,卢望山就听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譬如,河南、淮北去年秋冬季节,普遍种植冬麦,如今到了夏天,要收获了。 因为河南、淮北大规模普及马耕,所以耕地效率很高,冬麦的种植面积很大,现在的收成,自然也很大。 卢望山听到这里,意识到一个问题:夏粮入库后,楚军怕不是要发动进攻了。 他作为周国细作,潜伏在楚国开封多年,和其他同伴一道,收集各类消息,然后定期传回国内。 楚国于去年秋冬时节,突然在河南、淮北地区大规模种植冬麦,这件事,楚国的报纸有报道,朝廷已经知道。 所以,卢望山知道国内会提防楚军于今年夏末之后发动进攻。 但还得看今年夏天,河南、淮北地区夏粮的收成。 而这些年来,河南、淮北各地兴修水利设施,所以抗天灾的能力强了许多,虽然今年入春以来,天旱了些,但并未影响收成,所以... 所以,他得赶紧把消息传回去。 卢望山并不是默默地听,发问:“这马耕,还是老规矩么?” “对呀。”几个车夫点点头,“都是商社组织马耕队,提前和各地约定好,日子到了,马队就带着轮犁去当地耕田,费用好说。” 卢望山又问:“河北也是如此?” “听说是,而且,河北的夏粮,也开始收割了。” “那夏粮收了,得种苜蓿了吧,轮种养地力。”卢望山再问,一个车夫想了想,透露一个消息:“有的地方,水田好像要种二熟稻。” “二熟稻,这是什么稻?”卢望山来了兴致,其他人也竖起耳。 那车夫回答:“二熟稻,好像是从交州引来的稻种,一年能两熟,今年春天,在淮南、江南开始种植,也是夏天收,这是一熟。” “然后再种,秋天又能收一次,这是二熟。” “我是送东主去睢阳时,听东主和客人聊天才知道的,这岭表交州啊,据说稻子是一年两熟,或者两年三熟。” 众人恍然大悟,如今因为报纸越来越多,所以他们不用出远门,也可知千里之外的事情。 遥远的岭表交、广地区,在以前,他们听都没听过。 但如今随着海贸大兴,许多舶来品大量涌入河南、涌入开封,所以街头巷尾的顽童,都知道“交州龙编”、“广州番禺”这些地名。 交州据说很热,比广州还热,还很潮湿,冬天不下雪。 交州的夏天,热得人恨不得光着身子,所以那地方水稻熟得快,一年两熟可是司空见惯。 众人闲聊,聊得热火朝天,加上外面烈日当空,让人挥汗如雨,可卢望山心里却是拔凉拔凉的。 种种迹象表明,今年,楚军会发动大规模进攻,所以他心中忧虑。 也颇为纠结。 他本有家室,可在开封潜伏的这些年,为了掩人耳目,自然要成家。 他在车行做事,因为肯动脑子,干起活来又快又好,于是得了重用,工资看涨,媒人为他说了一门好亲事。 卢望山在开封成了家,有了子女,日子过得不错,比在周国好多了。 可,可... 他在周国的发妻,以及子女,还眼巴巴盼着他回去。 而在楚国的家,内人持家有道,儿子聪明伶俐,开了蒙,蒙学老师说,这孩子是个读书的种子。 所以,妻家那边,愿意出资,供他儿子读县学、州学,将来参加科举。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甚至有商贾来找他,愿意资助他儿子读书,只盼将来,榜上有名后,大伙有了指望。 眼见着自己在楚国的家,前途一片光明,卢望山左右为难。 他的同伴,他的上级,不止一次提醒他,要以大局为重,而他在开封的家人,其实也沦为了人质。 他如果叛国,在周国的家人,和在楚国的家人,都不会落得好。 怎么办? 卢望山不知道。 他们之所以被选中,就是因为成了家,有了牵挂,上级才不会担心他们潜伏在楚国后,时间一长就叛变。 但现在,卢望山不知该怎么办,一旦上级下令,让他做一些危险的事情,譬如协助行刺.. 成不成功且不说,他在楚国的家,就完了。 因为楚国的“有司”十分厉害,其爪牙、耳目到处都是,这些年来,他的不少同伴,陆续失去联系。 也不知,某一天,他被人带走时,他在开封的家,怎么办。 或者,楚军攻入周国后,攻占长安,从档案里,或者某些官员口中,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正惆怅间,有伙计过来打招呼:“卢师傅。” “何事?”卢望山问,收拾心情,看着对方。 “卢师傅,有人找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动静(续) 夜,开封城内不少坊区灯火通明,而城外外汴水边,同样被煤气灯点亮的港区码头处,人声鼎沸。 哨声、呼喊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各装卸队在调度们的指挥下,忙着装卸货物。 声音传向四方,动静不小。 开封港一直都很忙碌,自从皇帝将行在搬到开封,港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一年到头,每日的昼夜间都有船只靠岸装卸货物,港务以及装卸队则不停轮班干活。 今夜,港区一如既往忙碌,汴水上,等着靠岸的货船已经排起长队。 港务以及税吏们提前上船检查、登记船上货物,随船押运的货主,或者各地转运司吏员,就着船上灯笼的灯光,办理相关事务。 有的船只是路过开封,不需要装、卸货物,所以办完相应手续之后,船员们驾船离开队伍,经由另一半河面,向上游驶去。 码头上的煤气灯灯光,将这些船照亮,可见船上货物满载,但高出甲板的货物,都被篷布遮挡。 忙着装卸的装卸工们,瞥见这些从面前经过的漕船,已经是见怪不怪:这些船的船身编号与民船或一般官船不同,为军船。 运载的货物,必然是军需。 入夏以来,因为汴水水位上涨,来自徐州的船只愈发多起来。 这些船除了在开封卸下大量煤、铁以及各类货物,还有不少过境开封,往汴水上游而去。 虽然外人无法知道船上装什么货物,但装卸工们只要有心,就能看出这些运往上游的货物,很多都是军需物资。 因为现在还不到运粮的时节,而上游荥阳地区,为楚、周梁国交界处附近,那里的驻军,已经开始囤积军需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然而,这和装卸工们无关,他们忙着干活,每扛完一件货,就能领一枚竹签。 放工后凭着竹签结算工钱,此为“计件工资”,所以尽可能多干活才最重要,谁有空想不相干的事? 但是,忙碌的身影当中,有几双眼睛,盯着这些过往的漕船。 为了不招人注意,他们只是在忙碌之余,往外瞥几眼。 装卸工秦五郎就是其中之一,他作为周国细作,以装卸工的身份,在开封港潜伏了几年。 这几年来,许多和他同期做工的苦力,都已经陆续在城里找到生计,另谋高就,甚至后两年来的人,也大多离开码头,在城里找到别的活干。 码头对于装卸工,一如许多货物一样,不过是个中转地而已。 总是滞留码头的人(货),大概就是赔钱货了(找不到别的活干)。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装卸工们累得腰酸背痛,可路过码头、往上游而去的船只,依旧络绎不绝。 由此可见,楚国确实往荥阳地区输送大量军需,明显是在备战。 秦五郎愈发确定,今年极大可能要爆发战争。 刺耳的哨声响起,本轮班次工作时间到,工头们让人竖起不同号码的旗帜,召集队内装卸工们集中,点过人数后,撤离码头。 当然,还在干活的人,得把手头上的事做完才能走。 随后,新班次的装卸队入场,走向新靠泊的漕船,开始新一轮的装卸工作。 放工的装卸工们,在港区结算处排队,凭着兜里的竹签结算工钱。 又有不少登岸的船员从结算处另一边走过,前往夜市,准备消遣之后,到港区客栈投宿。 港区夜市,就在结算处外、路对面,因为有港区煤气供气的便利,夜市里也点着煤气灯,里面夜如白昼。 做小本生意的摊贩,在夜市摆摊,吸引着夜里上岸的船员、放工的码头员工以及附近居民来吃宵夜。 又有说书人讲报纸上的新闻,或者说一些志怪故事,引来不少居民来打发时间。 而且,附近居民家中的读书郎,也跑来煤气灯下看书,所以夜市每晚都很热闹。 这里的消费很便宜,所以值夜班的港务以及装卸工们,放工后都喜欢在夜市消遣一下,再回去睡觉。 秦五郎在结算处排队,等着领工钱,看着前方热闹的夜市,忽然有些恍惚。 他来开封几年了,一直在码头上干活,曾经的“同事”,纷纷另谋高就。 许多人已经在开封安家落户,都有了比较安稳的工作,不需要做苦力。 而他,其实也可以过更好的日子。 或者,换个身份,以楚国良民的身份,在开封安家落户。 这里,到处都在招工,只要肯做事,就一定能找到工作,自食其力,甚至养家糊口。 而且,只要找到好工作,还能得媒人说一门好亲事,娶妻生子。 但是,他不能。 留在周国的亲人,类似于人质,所以,秦五郎不想再多一分牵挂,省得左右为难。 可他在开封的这些年,看着身边许多人,从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通过做一段时间装卸工作,慢慢适应了开封的生活。 然后一步步向上走,换更好、更轻松的工作,得更多的工钱,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的。 若他当初也这么做,现在,日子肯定会滋润得多。 所以,有时候他会做梦,梦到“我是周国细作”这件事,其实是个梦。 “其实”,他真的是从淮南乡下跑出来的穷人,在开封当装卸工,即将开始崭新的人生。 但睡醒之后,还得面对现实:他真的是周国的细作。 敢叛逃,国内的亲人就麻烦了。 因为各有分工,所以他必须留在码头处当装卸工,探听各类消息。 一年到头,都住在简陋的宿舍,和一群刚进城的乡下人挤在一起,不厌其烦教授对方“码头的规矩”,还有涉及开封城的种种“知识”。 这种日子,真是.... “秦五郎是吧?” 说话声打断了秦五郎的思绪,他赶紧看向面前,看向坐在结算处柜台后的那个中年人。 中年人手中,拿着一枚他交的竹签,其他竹签则放在一旁:“这竹签不对劲,叫你工头过来。” “不对劲?怎么会不对劲!”秦五郎觉得奇怪,伸手去拿:“我看看!” 中年人把手一摆:“停!知不知道规矩!叫你工头过来!!” “我若走了,真就说不清了!”秦五郎嚷嚷起来,周围一群装卸工好奇的围观。 常有人为了工钱结算时的数目,和发工钱的人争执,一般都是因为计件的竹签有问题。 这是因为偶尔有人想要占便宜,于是伪造竹签,试图多领工钱。 不过一般都不会闹大,毕竟,码头这里,是有“规矩”的。 “行,让你心服口服。”那中年人示意身边一个男子,“这秦五郎,是老吴的手下,去,把老吴叫过来,就说竹签有问题。” 男子离开,秦五郎抱手胸前:“我就在这等着,竹签没问题!” “有没有问题,等你工头来了再说,到里面去等!”中年人说完,指了指身后的小房子:“别在这里碍事。” 说完,把秦五郎的那些竹签放进一个玻璃罐子里,然后盖上盖子:“大伙都看着,没人动你的竹签!” 秦五郎问心无愧,往小房子走去,其他人见怪不怪,继续排队领工钱。 秦五郎入房间后,发现里面有一个男子坐在火炉边,煮着开水,背对着门口。 他招呼一身,见旁边有几张胡床,便走过去,坐下。 “是秦五郎吧?”那男子问,秦五郎闻言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他在码头干了几年,别人认得他也不奇怪。 于是回答:“正是,有何指教?” “是这样,我今晚在此,专门等你。”那男子回过头,看着秦五郎:“畅通车行的技师卢望山,不久前,已经投案自首了....” 秦五郎听到“卢望山”这个名字,心脏几乎停跳。 又听得对方说:“就不知秦五郎,愿不愿意识时务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调动 某日下午,阳光依旧炽热,李笠坐在凉亭下,穿着裲裆,挽着大口裤的裤腿,摇着大蒲扇,看有司上呈的军情。 有司一番布置之后,被策反的周国细作,向国内传回去的消息,果然让周国忙碌起来。 其国内的地方大员任命情况,以及兵马调动,经由楚国细作的侦查,已经大概摸清楚,并传了回来。 现在,李笠就在认真琢磨收到的军情,看看周国执政宇文护,采取了什么样的应对措施: 一,洛阳方面,以宗室、齐国公宇文宪为洛州刺史,坐镇洛阳,又派蜀国公尉迟迥增援。 宇文宪是周国宗室之中,最为能征善战一人,其地位,类比齐国的高长恭。 而尉迟迥,是周文帝宇文泰的外甥,和宇文护是表兄弟关系,打小的交情,为开国元勋。 也是当初西魏攻占蜀地的主帅,凭此功劳,进爵蜀国公。 此外,洛州周边地区的州将(指代刺史、郡守,因为刺史、郡守是文武双号),也开始集结兵力,随时入援洛阳。 这些州将,多为当地豪强、游侠出身,当中,就有李笠的义兄李义孙,以及豪强出身的韩擒虎等人。 三十年前,李笠和李义孙认作远亲兄弟,但因为暗地里时常有书信来往,所以李笠倒不觉得如何。 可他看到“韩擒虎”这个名字,觉得有些唏嘘:这可是大唐军神李靖的舅舅。 后世的历史小说里,隋唐是个热门题材,所以李靖的事迹广为人知,其舅舅韩擒虎,连带着也有了知名度。 简而言之,这位很会打仗,所以才能看出外甥李靖的潜力。 再看其履历,韩擒虎作为洛、陕州地区豪强子弟,当年因为奉长安朝廷为正朔,拉起队伍,和东贼(东魏)交战。 和李义孙一家一样,这些洛西、阙南豪强出身将领,在洛州西、南地区,和东魏军反复交锋,打了许多年恶仗,战斗经验丰富。 韩擒虎如今三十出头,正值当打之年,或许将来在战场上,会有不错表现。 二,河东方面,宇文护任命宿将、郧国公韦孝宽为河东的郧州刺史,坐镇玉璧城,又调集兵马增援,随时准备联齐抗楚。 韦孝宽,玉璧城,人名、地名合在一起,就是让东魏权臣、齐国神武皇帝(追封)高欢饮恨的那场攻城战。 玉璧之战,东魏近十余万大军围攻只有数千兵力的玉璧城,日夜围攻近两个月,结果城未下,进攻方却折了数万人。 于是军心大乱,高欢不得不黯然撤军,回到晋阳后,没多久便去世了。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李笠回想当初,那个时间段,他好像是作为少府寺丞的一个走狗,在彭蠡湖里捞珍珠。 由此可见,韦孝宽是极其擅守的将领,至于进攻,想来也同样擅长。 而韦孝宽出身京兆韦氏,其族中知兵的族人众多,全程参与了西魏、周国的建立,作战经验丰富。 而南方这边,当初的梁国名将、有“韦虎”之称的韦睿,以及后来侯景之乱中积极率兵勤王的韦粲(韦睿之孙),也是以武功见长的京兆韦氏一支。 三,梁州方向,宇文护任命燕国公于寔为梁州刺史,增兵加强汉中防御。 于寔,是故燕国公于谨之子,而于谨,是西魏、周国的开国“大佬”,既是宇文泰的心腹,又是后来宇文护引为强援、震慑诸位开国“大佬”的柱石。 于谨善长打仗,诸子也颇得真传,于家又得宇文护信任,所以特地调于能力不错的于寔坐镇汉中,以防不测。 四,夏州方向(河套套内方向),宇文护任命申国公李穆为原州总管(周国的总管,类比南朝都督区都督),总揽原、夏地区军务。 李穆也是开国元勋,为宇文泰心腹,甚至有救命之恩: 三十多年前,东西魏围绕洛阳展开决战,战况十分激烈,最后,西魏惨败,宇文泰在乱军之中,亏得李穆相救,才保得一命。 洛阳之战,即李笠和梁森当年卷入的那场大战。 所以,李穆为豪族出身,也是沙场宿将,镇守原、夏,未必单纯的守,还有可能攻。 不过,李笠判断李穆出击的可能性相对较低,因为这位和宇文护有过节:李穆兄弟,其实属于帝党,和宇文护不对付。 李穆的兄长李远,因为维护孝闵帝,反对大冢宰宇文护秉政,被逼自杀,其子李植被宇文护杀害。 李远的另外几个儿子,连带着李穆和儿子也因此倒了大霉。 李穆及侄子、儿子们,曾经一度被罢官、夺爵,蹉跎了不少年。 现在坐镇原、夏,宇文护未必会给太多兵马,让其主动出击阴山以南盛乐地区。 要知道,宇文护之前,也在防着关中豪族出身的韦孝宽,不给对方在河东以积极出击的机会。 对立场中立韦孝宽尚且如此,宇文护怎么会给真正发生过利益冲突的李穆,以“咸鱼翻身”的机会。 是这样么? 李笠想起有司上呈资料中,李穆的履历。 当初,被李笠活捉的杨忠,因为周、梁两国交换俘虏,于是回国。 后来,杨忠奉命率军出击,出河套,与突厥大军携手,进攻齐国的并州晋阳,当时,李穆随军出征。 周军和突厥兵马兵临晋阳城下,但因天寒地冻,加上突厥人三心二意,破城无望,最后撤退。 杨忠已经去世了,那么,李穆会不会故技重施呢?毕竟这进攻路线已经走过一遍了。 李笠认为,李穆作为一名沙场宿将,在必要的时候,突然率领精锐骑兵,走北道迂回,从侧翼捅楚军一刀,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就要看,李穆和宇文护之间,是否会达成真正的和解,放下心结,团结对外。 五,武关道方向,宇文护派自己儿子宇文会坐镇武关道要地上洛,而上洛地区的大族,一直都拥护长安朝廷。 上洛位于武关道中段,可称咽喉,楚军要自东向西沿着武关道入关中,得先破上洛。 宇文会此人,倒没什么突出的表现,比起齐国公宇文宪,显得平平无奇,不过,关键在宇文护给儿子派的佐官: 杨素。 这个名字,李笠很熟,因为杨素可是隋朝名臣、名将。 杨素现在年近三十,因为父亲杨敷是表现出色的将领,加上杨素年轻有为,于是得宇文护看中,任命为中外府(宇文护都督中外诸军事,开中外府)记室参军。 就是让杨素给自己当秘书,做好任用的铺垫。 后来宇文护不断提拔,如今让杨素辅佐自己儿子守上洛,可见宇文护对杨素的能力颇有信心。 其实,我也对你的能力颇有信心呐! 李笠如是想,将资料放下,起身来回走动,只觉身上发热。 历史上,是位于关陇地区的军事集团,结束了南北朝乱世,开启了隋唐这个新时代。 所以,眼下的周国,可谓老中青三代将星云集,那些担当一面的将领,在原本历史上,想来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不仅如此,这些人之中,年轻一代有建立隋朝的杨坚,及之后建立唐朝的李渊,还有大量功勋家族子弟,在隋唐年间大放异彩。 可以说,周国,才是楚国最大的敌人。 能和这样的强敌交手,怎么能不让他热血沸腾? 李笠走出凉亭,抬头看天,紧握双拳。 周国在调动兵马,而楚国的兵马调动,也已完成了。 虽然,他的“阵容”多为默默无名之辈,或者是历史上的“败者组”,但是...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但是,时代不同了,诸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章 包裹 临近午时,太行山,滏口陉某路段,自东向西行进的队伍,几乎挤满了路面。 当中,临陡坡且转弯、下坡的这处路段,尤为拥堵。 推着独轮车运粮的青壮,到了这个路段,一个个面色凝重起来。 虽然路面不算窄,可以过双轮车,但到了下坡路段,只要稍不留神,脚下一滑,就会连人带车都滚下山坡,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也亏得独轮车前后都有车把,可以一人拉,一人推,所以,到了这种下坡山路,两个人驾驭独轮车还是颇为稳妥的。 “换鞋,换鞋!!草鞋磨平了的就赶紧换鞋,没鞋子的就光脚,不然滚下去,命就没了!!” 几个指挥交通的年轻人呼喊着,等着下坡的青壮们赶紧低头看自己脚上的草鞋。、 这几个年轻人,在道路临陡坡一侧站着,脚后数寸就是陡坡,却浑然不惧。 他们身着戎服,脖子挂着哨子,手里举着小旗,腰挂佩刀,头戴藤编安全帽,指挥着交通。 小心下坡的推车青壮,好奇的看着这几个年轻人,见其身上捆着“安全绳”,算是明白为何敢冒险了。 一个个车轮慢慢旋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独轮车不断地通过这个路段,下了坡,走在平缓的道路上,青壮们都松了一口气。 而那几个在转弯坡道指挥交通的年轻人,依旧在原地挥舞着旗帜,不时高声提醒“注意脚下打滑!” 他们是军校生,如今在军中实习,负责粮草运输,所以不仅要指挥交通,还得统计“车流量”。 有人手中拿着“机械计数器”,过一辆车就按一下按键,于是计数器的码表就转动一下,累计一个数。 再加上怀表,每过半个时辰,即一个小时,就能算得“每小时车流量”,若发现异常,就要通过望远镜和旗帜,向远处的另一个观察点传递消息。 就这么传到“指挥部”。 目的,当然就是确保各路段的“车流量”维持在正常水平,确保粮草的“日输送量”不低于方案的要求。 与此同时,严格执行“兵、粮分流”的行军计划。 因为官军西征,行军的兵马,以及粮草,都要通过这条滏口陉进行。 但道路的通过能力有限,如果兵马和辎重队混合在一起行军,极易会引发拥堵,影响行军速度。 所以,按照战前所拟定的行军计划,滏口陉要提升“道路通过率”,必须实行“兵、粮分流”。 一天之内,某个时段走粮车,这时,兵马休息;某个时段走兵马,这时,粮车让道,民夫们休息。 两者交错进行,以此保证道路的“通过率”,所以,需要人沿途值班,指挥交通。 后勤运输,比起上战场打仗,无聊许多,却是军校生们必须经历的实习,因为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而组织粮草运输,也是锻炼组织能力的一个办法。 不一会,时间到,陆续下坡的粮队,在押队兵卒的指挥下,于平地路段阴凉地区休息、吃干粮,让出主路。 在转弯斜坡处值班的军校生,不解安全绳,来到路的另一侧,靠着石壁坐下,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打开水壶,吃喝起来。 当中一人,指着眼前群山,说:“你们可知,上党这个地名有何意思?” 眼前群山,并不是上党地区,因为上党在西边,滏口陉的西端。 其他几个同学来了兴致:“王郎,你看过许多书,想来知道?” “嗯。”王頍点点头,开始掉书袋:“《释名》有云,党,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也。” 这下,其他人听明白了:“这就是山上高台的意思啊,难怪战国时,赵国和秦国要争上党,才有了长平之战。” “对,上党地区,如同高台。”王頍比划着手势,讲解着上党地形。 “上党位于太行山中,居高临下,兵马往东,可入河北,攻邺。” “兵马往南,可入河内,渡过黄河,就能抵达洛阳。” “兵马往西,可将河东地区拦腰截断,往北,可攻晋阳。” “所以,当时,韩国见守不住上党地区后,便把上党让给赵国,而赵国明白上党不能让秦国占了,于是奋力来守。” “秦国得了上党,便可多面出击,让赵国防不胜防,所以,对上党地区也是志在必得。” “现在,我军分南北两路,北路行军走井陉直逼晋阳,南路行军走滏口陉来取上党地区,算是南北呼应,此为题中应有之意。” “北路行军直扑晋阳,此为攻城,南路行军直扑上党郡,此为打援,拿下上党地区,再向西行军,可抵平阳,截断周军援齐(晋阳)的道路。” 他又指向南面:“若洛阳周军北犯河内,上党驻军可南下,支援河内友军。” “所以,上党地区必须拿下,即便此次攻齐,未能如意克晋阳,可只要拿下并守住上党地区,足以让周、齐两国如坐针毡。” 王頍所说,其实带队的军校教员已经向学生们讲述过,其他学生随后感慨:“不知北路行军的王总督此次能否一战破城,拿下晋阳。” “我看未必轻松,晋阳为高氏霸府所在,狗急尚且跳墙,何况人。” “急有什么用,我军备有攻城利器,晋阳坚城,能有多坚固?” 王頍和同学吃饱喝足,休息够了,看时间差不多,又回到岗位,准备维持交通。 按规定,从方才开始,是兵马通行时间,果不其然,很快,道路东端,有兵马过来。 马是驮马,驮着兵器、铠甲和行囊。 因为楚军的戎服为红色,大量将士走在山路间,仿佛一条红色的河流自东向西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行进的队伍里,有几个军人往这边张望,看上去像是偷儿行窃前观察四周形势那般。 军校生们见状好奇起来:按说军中即便有敌人细作,行事也不该如此张扬呀? 但王頍瞥见那几个张望的军人样貌后,先是一愣,随后面色一变,随后转过身。 面对陡坡外侧,以及对面的群山,伸手放在裆部,做小解状。 如此一来,或许对方就认不出他。 奈何,还是被认出来了。 那几个军人认出了王頍,面露喜色,却没有高声呼喊,而是提了提包裹想要快步向前走,挤上来。 奈何路窄,只能跟着队伍走。 来到这几个军校生面前,那几个人见王頍挤眉弄眼,心里明白,便说: “几位同学,辛苦了,这是前边...后边托我们带来的一些东西,请收下。” 军校生们大感意外:“这、这事前没听说呀?这不好吧?” “收下,收下...辛苦了,大伙出来实习,不容易的...都是些干粮,不碍事,不碍事。” 几个军人把自己背着的包裹塞到军校生手里,当然,不会忘了王頍那一份。 王頍装作懵懂,收了包裹,对那几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有人打开包裹,看了看,惊讶道:“肉松!!这是云来记的羊肉松啊!在邺城很有名的!” “真的么?”其他人也看起来,一个个惊讶不已:“没听说有这福利呀,怎么回事...” “不知道,或许,是哪个商号赞助的吧...”王頍揣着明白装糊涂,“兵部采购军需,可是让商贾们笑逐颜开...” 有人提议:“这些好东西,可不能独吞,留到今晚,分给大伙。” “好!!”其他人赞同,王頍将包裹背起,看着那几位几步一回头的军人,觉得有些无奈。 心中大喊:都说了多少次,我已经长大了!自己会照顾自己! 王頍的出身有些特别,但在学校时不张扬,校方也对学生的真正家世进行适当遮掩,为的是不让平民出身的学生有畏畏缩缩。 如今,走井陉攻晋阳的行军,军号为“太行北道行军”,其行军总督王顗,是王頍的兄长。 而太师王僧辩,是王頍的父亲。 但是,王頍可不想当靠着出身混军功的废物,所以,一直不声张。 此次朝廷兴兵,军校生各自有“实习单位”,他强烈要求家里不要“吭声”,他不想特意走门路调去“太行北道行军”,而是服从分配。 实习分配,以抽签来定“单位”,他被抽到“太行南道行军”实习,自己就准备好了行装。 但家里放心不下,还是想办法派人来给他送东西,譬如盘缠。 当然,为了不引起怀疑,来人准备了多个包裹,特意交到他手上的包裹,才是“正主”。 学生们很快把注意力转到工作上来,不一会,见道路上驶来几辆马车,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些马车,其实是军械车,每一辆车,由至少六匹马(两马一组,前后三组)拖曳,看上去车上东西很重,所以马走得慢,如同人的步行速度。 慢慢的,马车即将来到下坡路段,随行兵卒扯住马,然后解开马,牵着往前走。 然后召集随行青壮,几十人一组,扯着车尾的粗硕麻绳,拖着军械车,慢慢将其“放”下坡。 这车上东西真的很重,车轮特别加厚,那些拖着麻绳的青壮,一个个面色通红,明显使出了全身力量拖车,确保车辆能缓缓下坡。 在坡上走一段,又有人往车轮下塞垫片,使得车辆停止前进,让青壮们缓一缓。 王頍看着这军械车面前经过,见车上物体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只能从形状上看出,是长条物体。 然后,他们如同看见不着片缕的小娘子躺在面前一般,激动地呼吸都有些急促。 一般人,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他们可清楚。 这玩意号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什么周、齐联军,什么六镇精锐,在这玩意面前,通通都是浮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木生火 上党郡西,沁水畔,陭氏关。 关的东面数里外,山路边上山林里,楚军先锋们正在砍树。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他们所在位置,为一座山的东面,确保陭氏关守军看不到、听不见动静,然后用随身携带的斧头砍下几颗大树。 去其树枝,取其树干,用锯子将其沿着纵向剖开两半。 随后,用带来的专用工具,沿着中轴线,将分半的树干中轴挖槽,再将带来的长铁筒放入空巢里。 铁管一端开口,一端封闭,其内径不小于一个成年人的拳头,长度也和一个成年人身高差不多。 接下来,他们按照“操作规程”把树干合起,于是铁管便“镶”在这树干的中心(中轴线)。 下一步,又用带来的铁箍将树干从头到尾箍起来。 于是,一门铁芯木炮制作完毕。 整个过程,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其他在一旁喝水、吃干粮的兵卒,也得了休息,甚至打了个盹。 他们隶属于“太行南道行军”,作为开路先锋,自上党向西而来,连日长途奔袭而大量消耗的体力,现在恢复了一些。 他们穿上铠甲,整理装备,列队,出了山林,走到山路上,沿着道路向前进。 转过山脚,前方就是陭氏关,陭氏关上的守关齐军见了他们,立刻吹响号角,随后点起烽烟。 烽烟会由西侧的烽燧不断传递,传到西边的河东平阳,然后向北传,让晋阳那边知道,楚军开始攻打陭氏关。 但楚军此次攻打陭氏关的意图没必要隐瞒,也不需要偷袭,因为上党地区易主一事,已经表明楚军进攻了。 几门现场制作的木炮,摆在关前一百五十步左右位置,这里刚好有一块空地,能让木炮一字排开,作为发射阵地。 而身着重甲的楚军先登,扛着一个个现场制作的大木盾,顶着陭氏关守军投射的箭矢,逼近到关前百步位置。 血战在即,他们有些紧张,毕竟短兵相接后,生死无常。 而且,那一个个树干做成的攻城兵器,怎么看都不靠谱,若这兵器攻不破关墙,他们光是为了攀墙,就不知要填进去多少条命。 “那玩意真的厉害?”有人问,蜷缩在木盾后,听着箭矢射在木盾上的“咄、咄”声,一脸狐疑。 其他同样蜷缩在木盾后的同伴们,一个个两眼迷茫:“大概吧,不然糊弄人的话,那是要军法处置的。” “可几根树干,能有什么威力?” 他们议论着,下意识回头看,然后瞳孔一缩。 却见那空地处,一群人对着简易支架斜撑的树干焚香祷告。 其虔诚模样,好像乡里办社戏时,百姓奉祀社神一般。 先登们见状,只觉后背凉飕飕:“入娘贼,这帮人好像不靠谱啊!攻城靠拜神的?” 厮杀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友军如此做临战准备,还是让先登们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但是到如今,退缩是不可能退缩的,只能等友军发威。 能发威么? 炮兵们觉得可以,这铁芯木炮的制作和用法,经过不断地实验,已经总结出了一套“操作规程”。 他们是按规格来制作炮身,装药量只要严格按规定来装,就不容易炸膛。 但意外还是会有,所以发炮前得焚香祷告。 之所以用木炮,是因为正经的攻坚火炮很重,最轻的攻坚炮分量不低于两千斤,加上弹药,运输量很大,在山路运输尤为不易。 所以必然行动迟缓,这对于快速开路的前锋来说,派不上用场。 所以为了尽快给行军开路,他们只能靠人力携带铁筒、弹丸和火药行军,到了现场,伐木制作简易火炮来攻陭氏关。 一番准备过后,香也烧了,拜也拜了,炮兵们不忘给几个木炮贴上出征前就准备好的“千万不要炸膛符”。 然后点燃其中一门的引信,先试射,然后根据试射结果,调整其他炮的炮口角度。 须臾,雷鸣声起,木炮的炮口绽放出火光。 几乎是与此同时,陭氏关门洞上方、箭垛下方的墙壁,腾起一阵烟雾,石渣飞溅。 烟雾散去,石砌的墙上出现一个明显的坑,惊魂未定的守军们探出头,四处打量。 楚军会妖术的传言,果然是真的,方才对方施展妖术,集中石墙,他们站在墙上,只觉得地面颤抖。 却见前方一百五十步外的空地上,又绽放出几团火光。 。。。。。。 惊雷在群山上空炸响,撼动四方,瓢泼大雨之下,沁水水位暴涨。 大量河水奔流在山谷之中,发出巨大的声响,宛若巨龙在咆哮。 陭氏关旁,沁水河段,几道临时架起来的过河便桥,在激流中顽强屹立着,大量楚军兵马冒雨过河,踏着便桥往西而去。 桥西岸,现场教学的军校教员,向实习的军校生讲解行军桥的搭建要领及注意事项,师生都身着蓑衣。 “搭桥,要按规格来搭,不同规格的桥,通行能力各有不同,要想保证军队快速过河,桥的通行能力很重要!” 雨声很大,所以教员说话几乎是吼: “夏季在山区行军,极易遇到暴雨过后河水暴涨的情况,所以无论是行军、扎营还是搭桥,都要考虑大水...” “浮桥倒是可以随着水位上涨而上升,但浮筒或简易木船做起来麻烦,直接伐木搭桥,也能更好地让重车通过....” 学生们听着教员的讲述,目光却聚集在河中一处便桥上。 那便桥的结构,他们认得,是典型的“重载桥”: 桥面下的支撑结构是“人字形”,桥面上又有桁架,能够强化桥身,以便通行载重量极大的车辆。 而此刻,就有沉重的军械车在过桥,马夫奋力驱赶着拉车的马,后面,又有兵卒奋力推车。 车走在便桥上,桥身似乎为之下坠,或者,是大伙看花眼了? 学生们看着这些车过桥,有些提心吊胆,几乎连呼吸都慢了许多、轻了许多,生怕自己呼吸的动静太大,把桥给弄塌了。 这些马车,装的是某种大型军械,连同其“弹药”,每一辆车的分量都很重,所以运输不易,行进速度很慢。 加上夏季行军,山区经常下雨,所以这一路过来,运输队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交通调动也让人劳神,他们现场实习,体会很大。 但只要将这些军械运出群山,进入山那边的河东地界,吃苦头的,就会是敌人。 听讲的学生之中,王頍没有看军械车过桥,而是看着河水发愣。 夏季作战,降雨是个问题,尤其山区行军,十分麻烦,因为雨来得快,又容易发大水,走在河谷里的军队,一旦遇到山洪暴发,很难躲得掉。 “太行南道行军”翻越太行山去河东,遇到降雨,行军速度必然大受影响,这是战前就考虑到的。 所以,他兄长指挥的“太行北道行军”,想来此时行军也不易。 但是,因为战前做好了充分的谋划,参谋们把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所以,各行军的准备都很充分。 眼前这几道便桥,搭建时就考虑了暴雨过后河水暴涨的问题,所以用料十足,且搭得较高,短期内不怕洪水冲断。 正思索间,忽然刺耳的号角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陭氏关处沸腾起来,有不少兵卒跑出来,跑向河边。 “敌袭,敌袭!!下游方向,西岸!!” 呼喊声中,人们发现过河便桥下游不远处的山林里,有大量人影出现。 尖锐的哨声响起,守卫便桥的卫兵们,纷纷涌向临时搭建的“桥头堡”处,准备抵御来犯之敌。 因为布置得当,便桥两侧本就有兵卒守卫,所以即便事发突然,迎战也并不仓促。 且分工明确:该过河的过河,该迎战的迎战。 军校生们在教员的带领下,也进入一处桥头堡,拿起武器,准备迎战。 这里搭着简易雨棚,但挡不全,许多兵都冒着雨备战。 雨天弓箭不好使,所以短兵相接难以避免,军校生们握着短矛和佩刀、盾牌,如同即将出击的猎犬,看着扑来的猎物,一个个兴奋不已。 要杀人...要打仗了,可不得拉胯呀!! “敌人真是不要命啊,下大雨也翻山来偷袭!”有学生激动的说,其他人同样激动不已:“当然了,换作我们也是要偷袭的。” “可惜,我军早有准备,他们注定白来一趟!” 王頍却看向旁边,那里有兵卒转动简易炮架,将搭着的木炮对准来犯之敌。 他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些兵,从木炮的前端装填“发射药”和圆球状“弹丸”。 准备好后,点燃木炮尾端露出来的引信,而来犯之敌,距离便桥已经不到百步,一个个嚎叫着前进,如同见了肥肉的狼群。 “捂住耳朵,张开嘴巴!!!” 兵卒们喊起来,军校生们照做,须臾,木炮前端绽放出火光。 沿着河道跑来的敌人人群中,忽然缺了一角,其冲锋势头,为之一凝。 随后,其他桥头堡处也有火光闪烁,一门门木炮绽放着火光,将来犯之敌瞬间打得支离破碎。 五行相生相克,金克木,木生火,谁能想到,官军木炮放出的火光,威力如此惊人? 雨继续下,过河的队伍继续过河,仿佛方才的一场袭击,从来没有发生过。 王頍看着那沉重的军械车平安过桥,松了口气,整个战役的难度,在于雨季时,兵马尽快翻越太行山,并把军械尽快运过去。 只要能把军械运到西边,仗就好打了。 因为对方想要堵口,根本就堵不住。 忽然间,头顶炸响惊雷,王頍抬头看天,却见一道强烈的闪电落下,命中附近山头。 他想起雷雨时行军避雨的要点,随后,看向旁边。 旁边山坡上,已经特意竖起了避雷针,孤零零的立着,其真正作用就是“引雷”,免得过河的队伍或守军被雷劈。 但王頍的注意力,在身边那几个操作木炮的兵身上。 这几个兵,身着铠甲,头戴“漏斗盔”,盔上那尖尖的细杆,看上去.... 其他几个军校生,也意识到这一点,交换了一下眼神,默默地往外挪。 这鬼天气,带这种头盔,怕不是要招雷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噩梦 东受阳,经井陉翻越太行山的楚军前锋,与前来拦截的齐军,在鲤鱼栅相遇。 相遇的其实是各自斥候。 因为这地段为东西走向山谷,直来直去,所以两军斥候都看见对面有大量兵马行进,立刻向后方传递敌情。 东受阳位于晋阳以东百余里,虽然全程大半是山路,但东受阳的易主,意味着晋阳就要直面楚军的进攻。 所以,齐国调集兵马,来夺东受阳,而楚军前锋要守住这里,等后续兵马赶来。 对于楚国行军都督樊毅来说,因为兵力对比占下风,己方稍有不慎,全军上下,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亏得斥候前出走得远,他还能有些许时间应对。 先看地形,这里名为鲤鱼栅,当然是因为有鲤鱼,既然有鲤鱼,肯定是因为有水。 东寿阳地区,其实是一个东西走向的狭长山谷,谷中有河流过,在鲤鱼栅这里形成水泊,有大量鲤鱼聚集,故而得名。 所以,要以劣势兵力守住鲤鱼栅,就得立栅,一面靠山,一面靠水,挡住中间空地,让齐军的兵力施展不开,尽可能拖延时间。 但是,鲤鱼栅如今只是个地名,有鲤鱼,没有栅,樊毅本来就是要在这里立新栅,但时间不够,因为齐军就要到了。 有将领提议,分兵在后方设伏,然后前军诈败,引敌军追击,入伏击圈。 樊毅想了想,这计策难以实现:河谷两边都是山坡,植被稀疏,谷地并无茂密树林,野草倒是多,却不高,设伏的位置不好找。 这段山谷直来直往,对方可以轻易看清数里外的动静,或许手中还有缴获的千里镜,己方设伏的效果,估计不行。 退无可退,正面布阵硬扛的话,即便这三千余人全部死战,估计也拖不了多少时间。 诸将纷纷提建议、献策,但计策实施起来,结果不乐观。 樊毅沉默不语,抬头看天,见天上乌云密布,看样子不久之后,又会有一场大范围的降雨。 而且下起来不会那么快停。 他再看看南面群山,只见山脉宛若高墙,横贯东西,其上沟壑密布,山高坡陡,植被稀疏,露出大量土黄。 敌我兵力有些差距,己方处于劣势,所以想要打胜仗,还是得借助地势。 “上山。”樊毅指了指南面的山坡,将领们闻言向南看,看着这些沟壑纵横的群山,只觉难以置信:“上山?” 莫非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可是找死啊! 山上没有水,对方只要守着平地,不让他们取水,不出几日,将士们没水喝,渴得受不了,就会不战自溃了。 有人注意到天气,觉得上山后,靠接雨水倒也能勉强撑下去。 可上了山,下大雨,山坡湿滑,仗就打不成了,他们在山上淋雨,齐军在山下从容扎营避雨,这此消彼长之下... “总不能死战,也不能入水。”樊毅看着北面的水泊,“上山,至少能拖延时间,迫使他们分兵。” “上山,不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是要拖时间,后军赶来,也就数日时间。” “我军兵力三千余,若上了山,行疑兵之计,足以让对方误以为有四五千人,那么,至少要留六七千人盯着。。。” “他们留六七千人在这里盯着,继续前进的兵马,数量就少了不少,后边的友军,也好解决。” “我军前出鲤鱼栅,是为后面争取时间,在这里,能多拖延齐军几日,总是好的。” “上山后或许还要淋雨,狼狈归狼狈,可不比列阵死战,日落时分全军覆没好得多?” “我等愿为国捐躯,死不足惜,可不能白死呀。” 说到这里,樊毅派人往后方通传敌情即己方应对之策,然后力排众议,下令全军上山。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虽然天要下雨,但全军将士还是要把水壶装满再上山。 一番布置之后,樊毅再次看向南面群山。 这地形地貌和天气,让他想起了童年时经历的一场灾难,许多年后回想起来,真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 大雨瓢泼,天地一片白茫茫,扎营于鲤鱼栅水泊附近的齐军将士,在营帐里避雨的同时,幸灾乐祸的看着南边山坡上楚军营地。 数日前,两军斥候在鲤鱼栅相遇,楚军大概是因为兵力不足,不敢正面交锋,于是跑到南面大山上了。 对方兵力,看上去大概有四五千人,于是主帅决定在此扎营,既耗死山上楚兵,也做好准备,迎战楚军主力。 上山的楚兵,没有水源,撑不了多久,结果天上下雨,暂时不缺水。 但是,躲在山上的楚兵,没有多少营帐,这几日来,大概都被淋透了。 下雨,山上倒是不缺水,可楚兵把干粮吃完,身上又湿又冷,估计够呛。 军中有见识者,认为楚兵快要不战自溃,而己方扎营在较高处,即便几场急雨过后河水暴涨,也淹不到营地。 而主帅、南安王高思好,站在帐篷门口,看着山上楚兵作茧自缚,在连日大雨中苦熬,心中只有鄙夷。 果然那姓李的不亲自带兵出征,你们这帮南人就不会打仗了! 学韩信背书一战,结果学成马谡街亭失守,可笑至极!!! 高思好腹诽了一番,走回帐内,坐下,看着战报,思考着接下来的战事。 虽然楚主没有御驾亲征,但楚军的攻势确实猛烈,对方分兵两路,走井陉、滏口陉翻越太行山,来势汹汹。 沿途官军阻挡不了,节节败退,所以,南边上党丢了,敌军走乌苏道过沁水,即将攻入河东平阳地区。 而北边,敌军过了井陉,前军已经杀到东受阳。 消息传到晋阳,窝囊皇帝吓得六神无主,左右急得要派人去周国求援,请周军助战。 高思好觉得暂时没必要,因为官军尚有一战之力。 从乌苏道攻平阳的楚军,会因为平阳靠近齐、周两国边界,不得不提防周军忽然发难,所以对平阳的进攻,无法做到全力以赴。 周军也不会坐视楚军取平阳,所以无论朝廷派不派人借兵,对方都会出手。 而北边,这里,只要他挡住楚军的进攻,晋阳就安全了。 所以没必要现在就急着请周国出兵,否则请神容易送神难。 高思好和皇帝的亲信韩长鸾是儿女亲家,于是得了带兵出征的机会,要在鲤鱼栅,乃至受阳,挡住楚军进攻。 他弓马娴熟,骁勇善战,天保年间,率军讨伐柔然,战功赫赫,身边又有大量精锐部曲,愿为他赴汤蹈火,所以有信心完成这一目标。 再和韩长鸾一起,把持内外,泼天的富贵,唾手可得。 想到这里,高思好不由得期盼起来。 此次楚军来犯,国主李笠,或许是志得意满,竟然没有御驾亲征,这对高思好来说,就是个好机会。 说实话,高思好觉得自己未必对付得了那姓李的,但是对付其手下喽啰爪牙,倒是有信心。 自邺城失守、河北沦陷之后,齐国宗室凋零,能带兵打仗的宗室,更少了,这对于许多人来说,宛若一场噩梦。 但是,噩梦过后,就是他出头之际。 光明之路,就从鲤鱼栅开始!! 就在这时,惊雷炸响,绵延不绝,高思好觉得有些奇怪:这声音像是雷声,但又有不同,而且是从南面传出来的。 他走到门口,看着雨中的南面山坡。 却见山坡山冒起一阵阵浓烟。 似乎是山上的楚兵被雷劈了? 不是被劈一次,而是好几次? 哎哟,那可真是报应啊!雷雨天跑到山上露营,可不就是如此下场? 高思好如是想,许多齐兵也看着南面山坡,议论着山上楚兵被雷劈,将士们正幸灾乐祸之际,忽然看见南面山坡好像在动。 雨下得很大,高思好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山坡怎么会动? 隐隐约约有轰鸣声从山坡那边传来,仿佛有巨兽在低吼,高思好揉了揉眼睛,再看。 果然见山坡在动,在缓缓向下移动。 他又揉了揉眼睛,确定山坡真的在动,而且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被水浇透的夯土墙,墙面快速滑落那样。 而山坡下,就是己方营地。 高思好见着大片山坡真的向下滑,往己方营地滑下来,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日防夜防,我防了大水,可没防大片山坡就这么滑下来啊!!! 大雨中,山坡大面积滑落,化作泥石流,沿着沟壑,咆哮着向山脚的齐军大营而去。 大营里,无数人惊恐的呼喊着,四散奔逃,但很快,呼喊声消失在泥石流的轰鸣之中,营地随后也消失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攻势(续) 夜,战斗在继续,楚军营地已经在周军的进攻下,顽强抵御了数日,但周军的攻势依旧不断。 大量火矢如同火雨般落入楚军营地,而楚军弓手同样以火矢还击,夜空中不断有火光闪烁,煞是好看。 此情此景,让楚军行军都督陈昌想起建康城的新年焰火表演,当然,漫天火矢比起漫天焰火,还是差了些。 此刻,他站在一座战棚门口,看着空中飞舞的火矢,又看看忙而不乱的营地。 陈昌所部兵马,已经被人压着打了数日,所以他有些恼火。 周军倒不算是不宣而战,之前就遣使来见他,说什么希望齐、楚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不然周国就只能应齐国请求,和楚国刀兵相见。 客套话说完,自然就刀兵相见了。 眼见着这几日己方应对得当,一次次化解对方攻势,陈昌琢磨着今晚不如来个狠的。 军中有不少火油瓶,那就挑选精锐主动出击,然后集中使用火油瓶纵火,将来袭之敌打得抱头鼠窜。 对此,长史沈恪反对:“对方是在试探我军实力,所以必然留有后手,我军若轻易出击,未必能占便宜,反倒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数日来,我军将士接连击退对方进攻,伤亡较小,所以士气高涨,如今战况稳定,若轻易出击,导致重大伤亡,反倒不好。” “那就这么熬着?”陈昌其实是在请教,毕竟他没什么打仗的经验,沈恪点点头:“对,熬着。” “对方想要试探我军实力,我们就见招拆招,迫使对方拿出更多的手段,如此,其实也是在试探对方的实力。” “两军交战,总是要先试探对方虚实,接下来该怎么打,主帅心里才有数,若一上来就全力出击,要么大胜,要么大败。” 沈恪算是手把手教陈昌该怎么打仗,而这种事,本来应该是陈霸先来做的。 奈何,“老陈”走得早,陈昌也没多少历练的机会,沈恪念着情谊,以及职责,自然不厌其烦的提点。 “这几日下来,敌军的手段想来也用得差不多了。”陈昌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接下来,他们还能如何?” 沈恪讲解:“人在出拳时,必然要先握拳,然后把拳头向后收,蓄势,方可出拳,判断这一征兆,就能判断出对方要怎么出拳。” “这几日,你观察到敌军营地有何动静?” 陈昌摇摇头:“看不出来。” “不,看得出来。”沈恪循循善诱,“首先,敌军营地,有许多车辆进出,参谋们总结之前的观察结果,发现最近,车辆进出的频率高了很多。” “这说明什么?说明周军在大量运送某些物品入营。” “其次,周军全力来攻,但平阳齐军一直没有动静,他们就这么看着?我看未必。” “周、齐两国,之前有宿怨,但现在不得不联手,故而周军得以从容来攻我军,不需要防平阳齐军偷袭。” “而平阳齐军,定然希望早日击败我军,好让周军南撤。” “那么,他们来个左右夹击,也不是不可能...” 沈恪正在给陈昌分析各种可能,有参谋急匆匆跑过来:“都督!!敌军,敌军架起投石机,他们架起了配重投石机!” “什么!”陈昌闻言,有些不敢相信,因为配重投石机可是军中机密。 登上一旁的望楼,用千里镜望去,只见旷野里,周军来袭方向约两三百步外,有一些黑乎乎的高大影子。 不一会,楚军用大弩往那个方向射出燃烧的火球,以作照明之用。 陈昌借助火光,看得清楚:二百步左右距离,周军正在搭建配重式投石机,看样子,数量不少。 投石机,古来有之,以人力牵引,可配重式投石机却不一样。 这种投石机不需要人力牵引,就能将数十乃至上百斤石块,投射到百步外,为攻城利器,本来只有楚国才有。 “都二十多年了,秘密被人偷了去,不足为奇。”沈恪丝毫不慌,一如既往地从容,“难怪他们不断往军营运物品,原来是运石块。” “那我军....没有投石机,就只能硬扛?”陈昌问,心中颇为不安,几个参谋闻言,惊悚的看着主帅。 心中震惊不已:不是吧,前日你才下令,让工匠打造一些投石机,怎么不记得了? 沈恪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这主意是几个参谋合计后,向他提出,他同意后,和陈昌提了一下。 陈昌当时“哦”了一声,于是才有了命令。 现在看来,陈昌确实欠历练,如今第一次打仗,打的还是硬仗,难免有些顾此失彼,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沈恪不由得庆幸:亏得皇帝特地调我来给你小子当长史,不然真是... “无妨,我军准备充分,以牙还牙罢了!”沈恪赶紧继续话题,免得大伙都尴尬,“把投石机调来,先发制人,立刻发砲!!” 陈昌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没说出来,等参谋们跑出去传令,他问: “沈叔,这附近都是土山为多,且我军临时采石,也采不到那么多石块...” 沈恪回答:“用土袋,装满土的布袋,夹杂着小石子,几十斤重,抛出一百多步远,也能砸死人,能砸烂不少东西。” 陈昌这下放了心,说实话,他第一次带兵打仗,结果打的就是硬仗,难免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也亏得有沈恪这个“世叔”帮忙,才没出大乱。 “敌军主帅,是孤军守玉璧城,让高欢黯然撤军的韦孝宽。”沈恪不忘提醒陈昌,“这个人,是沙场宿将,极其擅守,想来也擅攻,不可掉以轻心。” “你历练不够,如今就必须求稳,只有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之后,才能去想如何出奇制胜。” 陈昌当然知道韦孝宽的大名及其战绩,却有些不服: “沈叔也是沙场宿将,当年侯景叛军围攻台城,沈叔作为台城守将之一,不也熬了过来。” “那不一样,不一样。”沈恪摆摆手,苦笑着。 “韦孝宽孤军守玉璧,兵力差距极其悬殊,硬是抗下十余万敌军近两个月的围攻,我们那时...嗨,别提了。” 二十多年前,东魏叛将侯景在寿阳做乱,纠集叛军攻入建康,围了台城。 对方能以不到千余残兵起事,轻易破国都、围台城,这事情本身就说明,当时朝廷是多么的无能。 而台城被围,援军抵达后,虽然兵力上大于叛军,却迟迟无法解围,这又是一种无能。 若不是那个人的出色表现,沈恪觉得,当时的台城,迟早是要沦陷的。 所以他哪有什么底气,提起自己当初守台城(负责东面城墙)的经历? 二十多年前,陈昌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而那个人,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沈恪正感慨往事,营地里的投石机已经准备就绪,按照之前就已经“标定”的各类“参数”,对营外周军投石机阵地抛射土袋。 随着一个个投石机的投臂旋转,呼啸声起,使得本就热闹的夜晚,显得愈发喧嚣起来。 。。。。。。 又是一个不眠夜,被周、齐两军夹攻的楚军营地,终于坚持不住,北栅被齐军攻破。 接连数日无休无止的作战,让楚军将士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到了极限,但面对破栅而入的敌军,将士们还是鼓起斗志迎战。 多日未用的火油瓶,此刻大发神威,楚兵们奋力投掷火油品,很快将破口处点燃。 但齐军的攻势未减,许多人披着湿漉漉的毯子、布块,继续冲进来。 陈昌带着部曲赶到,见战事危急,只觉热血上涌,毫不犹豫将部曲调上去“堵口”。 这些部曲,当年是随着陈霸先征战南北的老兵,作战经验丰富,武艺出众,听得郎主下令,本该奋勇直前,却是一愣: 不是有很多火油瓶么?我们冲进去,混战之后,敌我不分,火油瓶还怎么用? 再说我们若是拼光了,万一之后战况不利,谁来护送你突围? 若老郎主在,哪里会这么蛮干的? 然而郎主的命令就是命令,而且战事确实紧急,郎主又催得急,他们无法分辩太多,立刻执行命令。 结成小队阵型迎战,很快便挡住齐军如同疯狗一般的冲锋。 但北栅的缺口持续被齐军破坏,变得更大,更多的齐兵涌了进来。 陈昌见自己部曲和突入营中敌兵混站在一起,而涌进来的敌兵越来越多,想让部曲后撤、拉开距离,也好投掷火油瓶,已然是做不到了。 这下才觉得,方才的命令有些不妥。 身上又被流矢射中,中了几箭,亏得铠甲护体,没有大碍,但他心急如焚,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却见带着人赶来助战的几个参谋,直接把火油瓶往人群后部扔。 参谋们在军校练过火油瓶的投掷技巧,这么一扔,不偏不倚,刚好烧到战线北侧、齐军一边。 虽然着火点和己方兵卒是近在咫尺,却有惊无险的只烧敌人,烧不到自己人。 火势蔓延截断齐兵人群,其攻势顿减,陈昌反应过来,赶紧命令部曲后撤,脱离接触。 双方脱离接触,楚军这边投掷起火油瓶就没了顾忌,不断绽放的火光,连接成火墙,将破口再次“堵”上。 营区中部,沈恪得知北栅安全,松了口气。 他身边还有千余弩手可用,这可是当初随着陈霸先征战的岭表弩兵,作战能力极强,但没有立刻调往北栅。 因为战况还未到最危急的地步,他不能把所有筹码都押上去。 果不其然,南栅来报,说周军攻势凶猛,将士们伤亡很大,快要撑不住了。 南栅危急,但沈恪不急,因为他判断这是敌人“声东击西”之计: 在南栅持续发动攻势,迫使他们集中兵力来南栅,但实际的突破位置,却是其他方向。 但增援还是得增援,沈恪下令:“火油瓶,把火油瓶都用上!火油瓶,就是南栅的援军!” 他还是不想动这千余弩兵,己方忍了数日都不轻易使用的火油瓶,今天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战斗在持续,南栅转危为安,但周、齐两军的攻势似乎无休无止,楚军将士只能咬牙坚持。 营垒四周闪烁的火光,几乎把夜空映亮,让沈恪想起了台城被围时,敌军昼夜攻打时的情景。 皇帝让陈昌当前锋,让他当陈昌的长史,想来,就是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所以,他可不能输,也不能输了这口气。 韦孝宽以玉璧之战名扬天下,而他吴兴沈恪,或许能力确实比不上韦孝宽,但有一颗不服输的心。 现在,能和对方交手,哪怕只是营垒攻防,他也不能输! 刺耳的号角声,从东栅传来,这就意味着,那里已经被敌人攻破了。 ‘来了!’沈恪心中一叹,他判断,这才是敌军真正的主攻方向。 立刻让人去给陈昌通报,随后调集弩兵前去增援。 东栅,破栅而入的周兵,嚎叫着扑向堵口的楚兵,因为周军戎服为黑色,所以如同黑潮一般,看起来势不可挡。 但是,闻讯赶来的弩兵,登上提前搭建好的高台,居高临下,对准黑潮放箭矢。 这些高台,在营地四周都有,是为了弩兵发威而提前搭建的“发射阵地”。 楚军弩兵所用弩,已经不是岭表地区的“老式弩”,弓力更强劲,上弦速度更快。 破空之声骤起,宛若朔风,将黑**“皱”。 弩兵所射,为破甲矢,射得身着铠甲的周兵倒下一片。 轮番发弩的楚军弩兵,持续射出破甲矢,使得周军的攻势为之一凝。 又有其他楚兵围了上来,投掷出火油瓶,点起熊熊烈火,将周兵逼退。 不知不觉,东方露白,持续了一夜的攻势,在南北两侧的鸣金声中,戛然而止。 楚军旗帜,以及不少残破的箭楼,依旧顽强竖立在营中。 它们倔强的看着东面群山,宛若倚门而立的妇人,盼着出远门的良人,早日归来。 旭日东升,阳光照耀大地,为血和火环绕的楚军营地,泛起一层耀眼的金光。 恍恍惚惚之中,东面,出现了“良人”的身影。 如潮的欢呼声,随后响彻营地上空。</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火德?水德? 预期中的大战,随着一场暴雨的到来,暂时打不起来了。 汾水畔,位于较高地势处的周军军营,此时到处一片泥泞。 上涨的河水,并未危急营地安全,但连日大雨,营地难免被雨水浸泡,到处湿漉漉的。 周军主帅韦孝宽,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帐外的瓢泼大雨,不知是该庆幸,还是烦躁。 数日前,他判断楚军要进攻,于是调兵遣将加强防御,现在,雨一直下,仗打不起来,己方暂时无忧。 却也因此止步于平阳南郊,也不知晋阳那边,情况如何。 夏秋之际雨水多,并不奇怪,平阳这里下大雨,北边晋阳那里,想来雨水也不少。 那么,翻越太行山而来的楚军,即便兵临晋阳城外,也攻不了城。 如此,只要雨水多,楚军的攻势就会变得断断续续,而粮草运输也会变得困难。 毕竟,楚军是要从太行山以东的河北地区,通过井陉、滏口陉,运输粮草到太行山西麓的河东地区,雨季走山路运粮草,可不容易。 进入河东地区的楚军,数量不会少,人和马的需求,都要靠山路来维持运输,难度可不小。 加上粮草的运输,本身也需要大量青壮和牲畜来承担,这些人和牲畜,同样也会消耗大量粮食和草料。 所以,时间拖得越久,楚军的粮草供应就越紧张、处境就越微妙。 除非对方之前有充足的粮草储备,否则,一旦天公不作美,持续下大雨,导致战事迟迟无法有突破性进展... 楚军搞不好会因为粮草接济不上,不得不撤军。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 韦孝宽看着外面的大雨,觉得有些无奈,打仗打得需要靠天气来逼退敌人,这仗打得可真无奈。 不过,天气本身就是影响战争的因素之一,楚军在夏季出兵发动进攻,那就得有觉悟:碰到连日降雨导致战事延误,后勤运输愈发困难。 巡营归来的将领们,入大帐,向韦孝宽禀报各营情况,简而言之,一切正常。 因为汾水在雨季容易发大水,所以周军营地选址时就选在地势较高处,避开汾水最高水位。 倒不是防水攻,因为楚军想要在这片地区的汾水上游筑坝蓄水的话,短时间内是很难做到的。 周军如此看重营地地势,主要是防大雨过后河水暴涨,导致营地被冲,或者被水泡。 若被水泡,营地产生的大量排泄物四处溢流,兵卒和牲畜容易患病。 现在,不存在这种问题,雨再怎么下,上涨的河水,都淹不到营地。 而说到连日大雨导致战事中断,有将领打趣,说这正是两国“五行”的此消彼长。 周国立国时,定“水德”,所以戎服为黑色,楚国是“火德”,所以戎服为红色。 以五行学说而言,水克火。 楚军那传言中的大威力兵器,看样子是和火有关,毕竟都少不了“火光闪烁”的描述,所以,应了“火德”。 现在看来,连日大雨,“水德”压过“火德”,即“水克火”,对己方还是颇为有利的。 这“五行相克”、“水德压过火德”,不过是那么一说,却也博得诸将的会心一笑。 这场雨,恐怕还要下几天,所以,大仗打不起来,不过该有的提防得有,韦孝宽布置防务,重申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为此,还特意提起老对手,齐国的段韶,作为警示: “昔年,东国的段韶,就是一不留神,被人用水攻,打得兵败身亡,前车之鉴,诸位,当谨记在心。” 他这么一说,将领们的轻松之情消失不见。 段韶的大名,周国上了岁数的将领都知道。 段韶能征善战,三十多年前的洛阳邙山之战,奸相高欢被官军(西魏)追得孤身而逃,大将贺拔胜带人追击,眼见着就要生擒高欢。 却被段韶单骑拦截。 段韶骑马射箭,射倒贺拔胜的坐骑,又接连射倒贺拔胜的随从,保得高欢逃过一劫。 所以,段韶的个人武艺,以及带兵打仗的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 结果,将近二十年前,段韶在攻打徐州时,一时不慎,被梁将李笠以水攻,打得兵败身亡。 这前车之鉴,确实要谨记在心,官军扎营河畔,取水方便、交通便利的同时,确实要防河水暴涨,以及敌军施展水攻。 连日暴雨,汾水水位暴涨,所以军中有人专门观察水位,一旦发现异常,立刻上报。 现在,水位在涨,但看样子,不可能没过营地,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水攻.....怎么可能会有水攻? 将领们想得明白,楚军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无法从容在上游地区筑坝蓄水。 斥候可都是探得清楚,上游数十里地界,根本就没有楚军筑坝的迹象。 。。。。。。 绵绵细雨中,楚军大营边上,行军总督武祥冒雨巡营至此,站在几座炭窑边,看着已经改做烘干窑的窑炉,问窑工: “忙得过来么?全军上下,那么多人的衣物都要烘干。” 烧窑的窑工回答“忙得过来”,武祥点点头,转头,对跟着巡营的实习军校生讲解: “雨季行军打仗,衣物的干燥是个问题,将士们的衣物或者被褥若终日湿漉漉,很容易生病。” “尤其贴身衣物,若不能保证干爽,皮肤容易沤烂,而干粮等食物也容易发霉,将士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住宿,很容易生病。” 他简要的说了一通,有“实习生”举手,得他同意,便问: “节下,请问这炭窑的搭建,从一开始,就是考虑到连日大雨,将士们的衣物需要大量燃料来生火、烘烤么?” 武祥稍微迟疑了一下,回答: “是,有备无患,雨季行军作战,尤其要注意囤积燃料,不然,即便是现场砍伐树木,木柴都是湿漉漉的,不好烧不是?” 这解释有道理,实习生们点点头,又问了一些问题,不过,这些问题,都是陪同巡营的将领们来解答。 武祥看着眼前这几个炭窑,想起方才的回答,心中一叹: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关系机密。 此次出征,大军要翻越太行山,攻击河东地区,因为军中配备了火器,所以需要动用大量火药。 那么问题来了:因为火药的用量很大,但经由山路长途运输十分不易,且路上容易出意外,譬如火药意外爆炸,所以,参谋们拟定了一个很特别的方案。 大量的火药,都是到了目的地后,譬如平阳地区,再“现场配制”。 火药的成分对外保密,但“有司”的相关人员清楚其成分:少量的硝、硫磺,大量的木炭。 那么,行军只需要携带大量的硝和硫磺,到了目的地后,现场伐木烧炭,然后用专用设备把木炭研磨成碳粉。 再严格按照配比,“现场配制”火药即可。 如此一来,即解决了大量火药在长途运输过程中“易爆”的问题,也使得运输队的负担少了许多。 当然,因为沿途要使用火器攻坚,必要的火药携带量还是要保证的。 武祥正要给“实习生”们讲解一些雨季行军作战的注意事项,随行的参谋看了看怀表,低声提醒:“节下,时间差不多了。” “是么?准备得如何了?”武祥问,参谋回答:“都准备好了。” 武祥点点头,带着实习生们,转到营地西侧,登上新搭建的一个高台上。 高台上有雨棚,所以登台的人们不用担心淋雨。 “大伙应该都已经知道,大雨之后,河水必然上涨的道理。”武祥大声说道,指着西边平阳城,指着平阳城后的汾水。 “谁,能告诉我,河东地区的整体地形,像什么?” 实习生们纷纷举手,武祥点了一个:“你来说。” “是,节下。”那实习生干咳几声,说:“河东地形,为南北走向,考虑到平地和山地的形势,类似一个葫芦..” “晋阳所在平原区域,为葫芦的上半截,平阳所在平原区域,为葫芦的下半截,汾水自北向南贯穿而过。” “而葫芦那收窄的腰部,为狭长的汾水河谷,是南北走向,此谷名为鼠雀谷,有道路连接晋阳、平阳两大地区,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武祥又问:“鼠雀谷,或者说,这道狭长汾水河谷沿途的几个要地地名?” 实习生回答:“北端介休,南端永安,又称霍邑。” 武祥再问:“汾水向南出了河谷,谷口以南是何地?” 实习生们已经研究过河东地形,对各地地名颇为熟悉,不假思索:“是洪洞,洪洞距离平阳,大概四十余里。” 武祥很满意这个回答,看着学生们,问第二个问题: “如果我军要在汾水上游筑坝,蓄水,然后掘坝放水,淹下游平阳城,乃至汾曲的周军,可行么?” 实习生们摇摇头:“不行。” “你们说说理由?” “节下,这和地形,以及战场形势有关...” 武祥见时间还早,便让实习生们讲讲自己的看法,既然学生们来战场实习,就得根据实际战场形势、地形,对仗怎么打,有自己的理解。 实习生们先开个小会,汇总意见,然后由代表来发言。 他们不清楚武总督为何让他们登台远眺,不过既然有机会发表自己的见解,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 他们认为水攻不现实,是因为自河谷出口以南,地势豁然开朗,想要在汾水上筑坝蓄水,工程量很大。 真要筑坝蓄水,确保蓄水量达到消灭数万敌军的规模,那工程量等同于将在开阔的平阳地区,修建一道横跨东西的长墙(长坝)。 即便是平日,这样的工程耗时都不会短,遑论如今正在打仗,敌军不可能坐视官军从容筑坝蓄水。 武祥点点头:“道理没错,所以,周军只会提防雨后汾水水位上涨,不会提防我军用水攻,因为我军根本就没有条件施展水攻...” 他一边说,一边环顾实习的军校生。 “是这样么?未必。” 行军总督的话,让实习生们发愣:听这意思,官军还是有机会用水攻? 就在这,北面传来些许轰鸣声,听上去,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实习生们一开始还觉得自己听错了,可听着听着,发现这不是幻听,而是真的有千军万马自北向南冲过来。 他们举目远眺,看着北面,一开始看不到什么。 武祥让人拿来几个千里镜,分发给实习生们,于是,他们看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情景: 汾水上游河段,有一道白色长墙呼啸着南下,移动速度很快。 毫无疑问,汾水上游发大水了,可是,可是... 实习生们争着用千里镜观察汾水水情,但过了一会,他们不用千里镜,也能看到汾水上的剧变: 呼啸而来的洪水,沿着汾水河道,快速扑向平阳城。 “水攻!!水攻!!是水攻啊!!!” 惊呼声起,实习生们,以及在高台上的其他人,就这么看着洪水将平阳城瞬间包裹。 这洪水来势凶猛,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把汾水两岸淹没,当中,包括平阳城(城外地区),以及下游汾曲。 汾曲,即汾水弯曲之地,河道在此大幅转向,水流变缓。 汹涌而来的大水到了这个地方,水位必然会额外暴涨,至于会暴涨到何种程度,光是想,就让人后背发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这洪水从哪来的...”实习生们喃喃着,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若木鸡的看着大洪水就在自己面前发生。 明明平阳上游数十里汾水河段,都不可能筑坝的... 也确实没筑坝蓄水... 武祥当然知道为什么。 关键就在鼠雀谷,在这条狭长的汾水河谷的北段,介休地区。 在那里的河谷筑坝,即便堰坝因为赶工,寿命只有几日时间,也足够蓄水了。 他看着还在下雨的天空,看看四周一片湿漉漉,再看看已经化作汪洋的周军大营。 笑起来。 为了保证断晋阳外援,他拿下上党地区后,分兵北上,入“晋阳盆地”,取介休。 这是以防万一(楚军在平阳失利)的方案,战前就定下了,那么,既然拿下了介休,也该做点什么,作为应变之策。 譬如现在,连日下雨,导致大炮即各类火器不好用,计划中的攻势不得不推迟。 但火攻不行,就用水攻! 汾水河谷介休段的水坝,能把整个河东地区北部的雨水,以及汾水中上游及各支流的河水都蓄起来。 一朝释放的大洪水,不能把平阳地区全淹了,却能把敌军大营给冲了!</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晴天霹雳 翌日,雨停,但天空依旧乌云密布。 而平阳守军将士的心情,也如同天气一般阴沉,他们看着大水过后的旷野,看着南郊汾曲一带,已然消失的周军大营,只觉后背发凉。 昨日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席卷汾水两岸,平阳城因为有城墙保护,城内倒没受太多影响,可在汾曲扎营的周军就惨了。 现在,虽然平阳这边不清楚周军的伤亡如何,但看着已经不剩什么东西的周营所在地,谁都明白,周军已经完了,平阳不会再有援军了。 一些兵卒还没想通这场大水是怎么来的,但许多将领其实已经明白,上游,汾水河谷那边,一定被楚军占了。 对方一定是在河谷某段位置筑坝蓄水,然后施展水攻。 周军被大水冲得无影无踪,而平阳和晋阳的联系,也随之中断。 汾水河谷为南北走向的狭长山谷,是河东地区南北相连的重要通道,楚军既然能在河谷筑坝蓄水,就能卡住这个通道,将河东地区拦腰截断。 平阳没救了,因为不会再有援军;晋阳,也没救了。 想通这一点的人,越来越多,城墙上的齐军将士,看着东面楚军大营,心中渐生无力感。 对方轻而易举就摧毁了周军大营,接下来,平阳城,能守多久呢? 正在守军心神不宁之际,楚军出击。 却见楚军推来十几辆大车,在平阳城东约二百步距离停下,一字排开。 看样子是要攻城,这十几辆车是攻城器械? 守军不清楚这些大车有何蹊跷,但也行动起来,开始备战,应对楚军即将发动的攻势。 虽然没有援军的孤城难守,平阳或许最后还是会被攻破,但不打上几仗就开门投降,许多人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平阳位于齐、周两国边界,为晋阳门户,经历了多年战火,所以城墙高大、厚实,不仅集结着大量兵马,还囤积着不少粮草。 即便是孤军坚守,只要应对得当,也能守上一阵子,哪能被一场大水吓得开门投降? 守军们在做迎战准备,天空中乌云渐薄,阳光从云缝中漏下,照亮大地。 却听得晴天霹雳起。 城外楚军军阵前沿,雷声大作,与此同时浓烟喷涌、火光闪烁,平阳东墙上的将士,只觉脚下地面震动,随后尘土飞扬。 好像是有重锤狠狠地砸在城墙上,砸得城墙颤抖,其力道很大,以至于夯土城墙被砸得“冒烟”。 有人探出头,看着城墙外侧情况,看清楚后,目瞪口呆:却见夯土城墙外侧,有几处地方出现崩塌,露出一个个坑来。 雷鸣声再起,楚军军阵又绽放出浓烟和火光,平阳东墙不断腾起尘土,并颤抖起来。 墙上守军,惊恐的发现城墙外侧的崩塌情况开始严重,敌军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对城墙进行直接而有效的破坏。 两百余步距离,即便他们有投石机,也无法对敌军的攻城器械进行有效压制,而对方可以从容破坏城墙,再这么下去... 第三轮“晴天霹雳”再来,这次不仅击中了城墙,也击中了墙上箭垛,只听“嘭”的一声,一城墙顶部一段女墙忽然出现大缺口。 似乎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摧毁女墙的同时,把女墙后面站着的兵卒也“弄得”四分五裂,残肢断臂纷飞。 这一幕,动摇了守军将士的作战意志,一个个面如白纸。 敌军攻城器械的威力太恐怖了,他们意识到不要说血肉之躯,就连厚厚的夯土城墙,恐怕也挡不了多久。 不一会,有十余楚军骑兵往城门而来,心惊胆战的守军们并没有弯弓搭箭,而是默默的看着这些骑兵接近城门。 仗是打不下去了,硬撑只会白白死人,守军们知道这些楚兵一定是来劝降的,所以,没必要放箭。 果不其然,楚军骑兵来到城门前,射出劝降书,并高声向城头守军呼喊:“诸位,平阳是守不住的,赶紧开门投降,投降不杀!!” 。。。。。。 黄河西岸,周国同州,城外军营内大帐,大冢宰宇文护看着急报,面色铁青:玉璧城失守,楚军前锋逼近蒲坂。 这消息宛若晴天霹雳,劈得宇文护有些发蒙。 蒲坂,是黄河河津——蒲津所在地,和同州隔河相望,自河东而来的军队要入关中,就要在蒲津过河。 “啪”的一声,宇文护把急报往地上一扔,然后来回走动,烦躁不已。 数日前,率军在平阳和楚军对峙的韦孝宽请求朝廷立刻动员军队,防御河津。 宇文护不清楚韦孝宽做出如此请求的原因是什么,但慎重起见,他还是调拨兵马,有备无患。 当他带着军队从长安出发时,得知韦孝宽的大军被一场大洪水给冲得一干二净。 宇文护心中震惊之余,继续赶路,来到同州,刚好收到玉璧城失守、楚军逼近蒲坂的消息。 当年高欢率十万兵都打不下的玉璧城,竟然没能在楚军面前撑下几日! 也亏得宇文护行动果断,刚好赶上,不然,楚军就要渡河入关中了!! 不过,他现在只有烦躁,没有庆幸,韦孝宽的大军,在平阳城外,竟然被一场大水给冲得干干净净,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宇文护知道平阳地区的地势,他和许多人都认为,雨季汾水水位会涨是没错,但楚军想要在己方眼皮子底下施展水攻,那是不可能的。 结果,对方还真就施展了水攻,但筑坝蓄水的位置,应该不在平阳地区。 应该是在上游汾水河谷中的某段,譬如介休地界的鼠雀谷。 汾水河谷,地势狭长,筑坝后,短时间内就能聚集大量河水、雨水,掘坝放水,大水能把下游在汾曲处扎营的数万大军冲得一干二净。 但是,宇文护依旧为这样的战术所震撼: 鼠雀谷的地形他知道,虽然狭长,但是要在短时间内筑坝,哪怕只是筑临时性的堰坝,不求长久使用,其土方量也不会少。 所以,敌军不是临时起意在那里筑坝,而是早有预谋。 对方往河东投放的兵力,比他之前设想的还要多!! 且楚军的意图,并不是之前判断的“平阳阻援”,而是在平阳吃掉河东周军主力后,全力南下,往关中而来。 趁着周军分兵守东面洛阳、东南方向武关道、南面汉中以及北面原、夏,来个猴子偷桃,直接突袭关中,突袭长安。 既要灭齐,同时也要把周国打得不死也残。 姓李的竟然想要同时灭两国,真是好狠啊!! 宇文护越想越恼火,越想越后怕:真要给楚军渡河入关中,占据同州,届时关中震动,可不得了。 也亏得韦孝宽之前提醒,他又果断行动,才避免战局急剧恶化。 然而,韦孝宽现在是死是活? 宇文护不知道。 那场大水过后,汾水下游地区,到处都是淹死的周军将士尸体,但韦孝宽及许多将领下落不明,看样子凶多吉少。 而现在,他虽然带兵抵达同州,但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必须慎重。 因为一旦应对失当,真让楚军攻入西岸,而他打了败仗,关中就危险了。 不一会,陆续有将领赶到,这是因为宇文护方才已经下令擂鼓,召集众将议事。 废话不多说,宇文护直接向将领们提出一个问题:洛阳,是不是要放弃。 放弃洛阳,就能把兵力收缩到陕州,与关中互为犄角。 否则,关中这边要防着河东方向,无力向东分兵,导致洛阳地区驻军在被河南、河内楚军包夹的情况下孤立无援,最后伤亡殆尽。 要知道,楚国国主如今坐镇河南开封,距离洛阳可不远。 而且,洛阳“得而复失”,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年,沙苑之战后,长安朝廷曾经短暂收复洛阳,后来因为无法抵挡东贼的攻势而撤军。 但是,现在撤军虽然有好处,也有坏处:万一楚军得寸进尺,拿下洛阳后,继续西进,攻打陕州弘农,往关中而来,怎么办? 难道放弃弘农,退守潼关? 一步退,搞不好就是步步退,或许河东楚军只是偏师,以兵临蒲坂佯攻关中来迫使周国收缩兵力,放弃洛阳。 可洛阳驻军西撤,和陕州兵马退守潼关,意味着己方兵力已经收缩,破绽变少。 或许再来一场如沙苑之战的大胜,就能逆转局势,把之前的失地都拿回来?</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火德?水德?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预期中的大战,随着一场暴雨的到来,暂时打不起来了。 汾水畔,位于较高地势处的周军军营,此时到处一片泥泞。 上涨的河水,并未危急营地安全,但连日大雨,营地难免被雨水浸泡,到处湿漉漉的。 周军主帅韦孝宽,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帐外的瓢泼大雨,不知是该庆幸,还是烦躁。 数日前,他判断楚军要进攻,于是调兵遣将加强防御,现在,雨一直下,仗打不起来,己方暂时无忧。 却也因此止步于平阳南郊,也不知晋阳那边,情况如何。 夏秋之际雨水多,并不奇怪,平阳这里下大雨,北边晋阳那里,想来雨水也不少。 那么,翻越太行山而来的楚军,即便兵临晋阳城外,也攻不了城。 如此,只要雨水多,楚军的攻势就会变得断断续续,而粮草运输也会变得困难。 毕竟,楚军是要从太行山以东的河北地区,通过井陉、滏口陉,运输粮草到太行山西麓的河东地区,雨季走山路运粮草,可不容易。 进入河东地区的楚军,数量不会少,人和马的需求,都要靠山路来维持运输,难度可不小。 加上粮草的运输,本身也需要大量青壮和牲畜来承担,这些人和牲畜,同样也会消耗大量粮食和草料。 所以,时间拖得越久,楚军的粮草供应就越紧张、处境就越微妙。 除非对方之前有充足的粮草储备,否则,一旦天公不作美,持续下大雨,导致战事迟迟无法有突破性进展... 楚军搞不好会因为粮草接济不上,不得不撤军。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 韦孝宽看着外面的大雨,觉得有些无奈,打仗打得需要靠天气来逼退敌人,这仗打得可真无奈。 不过,天气本身就是影响战争的因素之一,楚军在夏季出兵发动进攻,那就得有觉悟:碰到连日降雨导致战事延误,后勤运输愈发困难。 巡营归来的将领们,入大帐,向韦孝宽禀报各营情况,简而言之,一切正常。 因为汾水在雨季容易发大水,所以周军营地选址时就选在地势较高处,避开汾水最高水位。 倒不是防水攻,因为楚军想要在这片地区的汾水上游筑坝蓄水的话,短时间内是很难做到的。 周军如此看重营地地势,主要是防大雨过后河水暴涨,导致营地被冲,或者被水泡。 若被水泡,营地产生的大量排泄物四处溢流,兵卒和牲畜容易患病。 现在,不存在这种问题,雨再怎么下,上涨的河水,都淹不到营地。 而说到连日大雨导致战事中断,有将领打趣,说这正是两国“五行”的此消彼长。 周国立国时,定“水德”,所以戎服为黑色,楚国是“火德”,所以戎服为红色。 以五行学说而言,水克火。 楚军那传言中的大威力兵器,看样子是和火有关,毕竟都少不了“火光闪烁”的描述,所以,应了“火德”。 现在看来,连日大雨,“水德”压过“火德”,即“水克火”,对己方还是颇为有利的。 这“五行相克”、“水德压过火德”,不过是那么一说,却也博得诸将的会心一笑。 这场雨,恐怕还要下几天,所以,大仗打不起来,不过该有的提防得有,韦孝宽布置防务,重申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为此,还特意提起老对手,齐国的段韶,作为警示: “昔年,东国的段韶,就是一不留神,被人用水攻,打得兵败身亡,前车之鉴,诸位,当谨记在心。” 他这么一说,将领们的轻松之情消失不见。 段韶的大名,周国上了岁数的将领都知道。 段韶能征善战,三十多年前的洛阳邙山之战,奸相高欢被官军(西魏)追得孤身而逃,大将贺拔胜带人追击,眼见着就要生擒高欢。 却被段韶单骑拦截。 段韶骑马射箭,射倒贺拔胜的坐骑,又接连射倒贺拔胜的随从,保得高欢逃过一劫。 所以,段韶的个人武艺,以及带兵打仗的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 结果,将近二十年前,段韶在攻打徐州时,一时不慎,被梁将李笠以水攻,打得兵败身亡。 这前车之鉴,确实要谨记在心,官军扎营河畔,取水方便、交通便利的同时,确实要防河水暴涨,以及敌军施展水攻。 连日暴雨,汾水水位暴涨,所以军中有人专门观察水位,一旦发现异常,立刻上报。 现在,水位在涨,但看样子,不可能没过营地,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水攻.....怎么可能会有水攻? 将领们想得明白,楚军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无法从容在上游地区筑坝蓄水。 斥候可都是探得清楚,上游数十里地界,根本就没有楚军筑坝的迹象。 。。。。。。 绵绵细雨中,楚军大营边上,行军总督武祥冒雨巡营至此,站在几座炭窑边,看着已经改做烘干窑的窑炉,问窑工: “忙得过来么?全军上下,那么多人的衣物都要烘干。” 烧窑的窑工回答“忙得过来”,武祥点点头,转头,对跟着巡营的实习军校生讲解: “雨季行军打仗,衣物的干燥是个问题,将士们的衣物或者被褥若终日湿漉漉,很容易生病。” “尤其贴身衣物,若不能保证干爽,皮肤容易沤烂,而干粮等食物也容易发霉,将士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住宿,很容易生病。” 他简要的说了一通,有“实习生”举手,得他同意,便问: “节下,请问这炭窑的搭建,从一开始,就是考虑到连日大雨,将士们的衣物需要大量燃料来生火、烘烤么?” 武祥稍微迟疑了一下,回答: “是,有备无患,雨季行军作战,尤其要注意囤积燃料,不然,即便是现场砍伐树木,木柴都是湿漉漉的,不好烧不是?” 这解释有道理,实习生们点点头,又问了一些问题,不过,这些问题,都是陪同巡营的将领们来解答。 武祥看着眼前这几个炭窑,想起方才的回答,心中一叹: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关系机密。 此次出征,大军要翻越太行山,攻击河东地区,因为军中配备了火器,所以需要动用大量火药。 那么问题来了:因为火药的用量很大,但经由山路长途运输十分不易,且路上容易出意外,譬如火药意外爆炸,所以,参谋们拟定了一个很特别的方案。 大量的火药,都是到了目的地后,譬如平阳地区,再“现场配制”。 火药的成分对外保密,但“有司”的相关人员清楚其成分:少量的硝、硫磺,大量的木炭。 那么,行军只需要携带大量的硝和硫磺,到了目的地后,现场伐木烧炭,然后用专用设备把木炭研磨成碳粉。 再严格按照配比,“现场配制”火药即可。 如此一来,即解决了大量火药在长途运输过程中“易爆”的问题,也使得运输队的负担少了许多。 当然,因为沿途要使用火器攻坚,必要的火药携带量还是要保证的。 武祥正要给“实习生”们讲解一些雨季行军作战的注意事项,随行的参谋看了看怀表,低声提醒:“节下,时间差不多了。” “是么?准备得如何了?”武祥问,参谋回答:“都准备好了。” 武祥点点头,带着实习生们,转到营地西侧,登上新搭建的一个高台上。 高台上有雨棚,所以登台的人们不用担心淋雨。 “大伙应该都已经知道,大雨之后,河水必然上涨的道理。”武祥大声说道,指着西边平阳城,指着平阳城后的汾水。 “谁,能告诉我,河东地区的整体地形,像什么?” 实习生们纷纷举手,武祥点了一个:“你来说。” “是,节下。”那实习生干咳几声,说:“河东地形,为南北走向,考虑到平地和山地的形势,类似一个葫芦..” “晋阳所在平原区域,为葫芦的上半截,平阳所在平原区域,为葫芦的下半截,汾水自北向南贯穿而过。” “而葫芦那收窄的腰部,为狭长的汾水河谷,是南北走向,此谷名为鼠雀谷,有道路连接晋阳、平阳两大地区,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武祥又问:“鼠雀谷,或者说,这道狭长汾水河谷沿途的几个要地地名?” 实习生回答:“北端介休,南端永安,又称霍邑。” 武祥再问:“汾水向南出了河谷,谷口以南是何地?” 实习生们已经研究过河东地形,对各地地名颇为熟悉,不假思索:“是洪洞,洪洞距离平阳,大概四十余里。” 武祥很满意这个回答,看着学生们,问第二个问题: “如果我军要在汾水上游筑坝,蓄水,然后掘坝放水,淹下游平阳城,乃至汾曲的周军,可行么?” 实习生们摇摇头:“不行。” “你们说说理由?” “节下,这和地形,以及战场形势有关...” 武祥见时间还早,便让实习生们讲讲自己的看法,既然学生们来战场实习,就得根据实际战场形势、地形,对仗怎么打,有自己的理解。 实习生们先开个小会,汇总意见,然后由代表来发言。 他们不清楚武总督为何让他们登台远眺,不过既然有机会发表自己的见解,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 他们认为水攻不现实,是因为自河谷出口以南,地势豁然开朗,想要在汾水上筑坝蓄水,工程量很大。 真要筑坝蓄水,确保蓄水量达到消灭数万敌军的规模,那工程量等同于将在开阔的平阳地区,修建一道横跨东西的长墙(长坝)。 即便是平日,这样的工程耗时都不会短,遑论如今正在打仗,敌军不可能坐视官军从容筑坝蓄水。 武祥点点头:“道理没错,所以,周军只会提防雨后汾水水位上涨,不会提防我军用水攻,因为我军根本就没有条件施展水攻...” 他一边说,一边环顾实习的军校生。 “是这样么?未必。” 行军总督的话,让实习生们发愣:听这意思,官军还是有机会用水攻? 就在这,北面传来些许轰鸣声,听上去,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实习生们一开始还觉得自己听错了,可听着听着,发现这不是幻听,而是真的有千军万马自北向南冲过来。 他们举目远眺,看着北面,一开始看不到什么。 武祥让人拿来几个千里镜,分发给实习生们,于是,他们看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情景: 汾水上游河段,有一道白色长墙呼啸着南下,移动速度很快。 毫无疑问,汾水上游发大水了,可是,可是... 实习生们争着用千里镜观察汾水水情,但过了一会,他们不用千里镜,也能看到汾水上的剧变: 呼啸而来的洪水,沿着汾水河道,快速扑向平阳城。 “水攻!!水攻!!是水攻啊!!!” 惊呼声起,实习生们,以及在高台上的其他人,就这么看着洪水将平阳城瞬间包裹。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这洪水来势凶猛,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把汾水两岸淹没,当中,包括平阳城(城外地区),以及下游汾曲。 汾曲,即汾水弯曲之地,河道在此大幅转向,水流变缓。 汹涌而来的大水到了这个地方,水位必然会额外暴涨,至于会暴涨到何种程度,光是想,就让人后背发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这洪水从哪来的...”实习生们喃喃着,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若木鸡的看着大洪水就在自己面前发生。 明明平阳上游数十里汾水河段,都不可能筑坝的... 也确实没筑坝蓄水... 武祥当然知道为什么。 关键就在鼠雀谷,在这条狭长的汾水河谷的北段,介休地区。 在那里的河谷筑坝,即便堰坝因为赶工,寿命只有几日时间,也足够蓄水了。 他看着还在下雨的天空,看看四周一片湿漉漉,再看看已经化作汪洋的周军大营。 笑起来。 为了保证断晋阳外援,他拿下上党地区后,分兵北上,入“晋阳盆地”,取介休。 这是以防万一(楚军在平阳失利)的方案,战前就定下了,那么,既然拿下了介休,也该做点什么,作为应变之策。 譬如现在,连日下雨,导致大炮即各类火器不好用,计划中的攻势不得不推迟。 但火攻不行,就用水攻! 汾水河谷介休段的水坝,能把整个河东地区北部的雨水,以及汾水中上游及各支流的河水都蓄起来。 一朝释放的大洪水,不能把平阳地区全淹了,却能把敌军大营给冲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想走?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壇道山北麓,解池,率军至此的武祥,看着眼前这片辽阔的水域,感慨万千:这盐泽,真是大的出奇啊。 解池,又称“盐泽”、“河东盐池”,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产盐地。 这里的湖水很咸,人们将湖水煮干或者晒干,就能获得食盐。 所以,历朝历代,任何控制着解池的朝廷,都会在这里设盐官,主持池盐的开采、运输、销售(征税)事宜。 武祥看看不远处正在行进的兵马,见天色尚早,便听几个盐吏、盐池池主讲解起这片地区的历史。 拓跋氏的魏国崛起后,攻下河东地区,立刻在解池设盐官、征盐税,将其作为重要的“钱袋”。 到了后来,魏国迁都洛阳,皇族也改姓为“元氏”,解池地区愈发繁荣,当时盐业的管理方式,是“官府监督(征税),民间开采”。 这时,池盐的生产技术有了大幅改进,人们在“垦畦种盐法”(小水池晒盐法)所得“白盐”基础上,生产更加精制的“花盐”和“印盐”。 花盐和印盐,白如珂雪,味道鲜美,能够卖出很高的价钱。 但到了元魏后期,民变四起,朝廷为收买人心,便取消解池的盐税,至此,池盐的开采,渐渐由“官督民办”,变成全面的“私营”。 池盐的生产、运输、销售,全都是民间群体经办,于是,更多的池盐(河东盐)运往外地,运往洛阳地区,造就了一大群有钱人。 河东盐运往洛阳,当然不会绕道西面百余里外的蒲津、在那里装船外运。 而是直接翻越南边的壇道山,到达山南麓的虞坂,再到黄河北岸各津渡,在那里过河,抵达南岸陕州地界,向东运往洛阳。 之所以不是在北岸直接用船把盐运到下游洛阳,是因为黄河在陕州河段(东端),有一处峡谷河道十分湍急。 此峡谷河道处有“三门”,即三条水道,船只通过时非常容易翻船。 所以,许多盐商慎重起见,宁愿多付出成本,在虞坂津渡把盐运过河,走陆路过了“三门”地区,再把盐装船运到下游洛阳。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多年来,因为池盐大量外运,所以翻越壇道山的运盐队伍,在山上“踩”出了几条运盐的山路。 壇道山,由此被称为“盐道山”。 但是,因为都是民间盐商自己组织队伍运盐,所以壇道山上的盐道,都是小道,大队兵马难以通行。 毕竟若无官府来牵头,民间盐商根本就无法合作,一起筹钱来拓宽、修缮盐道。 到了后来,魏分东西,解池所在蒲州地区,经过几次争夺,为长安朝廷(西魏、周国)控制。 长安朝廷,加强对解池的管理、征税,毕竟这是国内最重要的食盐来源,且盐利对于国家来说,可是不小的收入。 但西魏的控制地区向东截止陕州,洛阳地区常年为东魏占据,所以解池东运的需求大幅衰减。 这三十年来,壇道山上那几条本就坎坷难行的盐道,再没有多少运盐队伍通行,只有当地百姓偶尔行走,渐渐荒芜。 常年风吹日晒雨淋,这些盐道渐渐为砂砾、藤蔓侵占,等同于没有路。 说到这里,几个盐吏,连同被“请来”的小盐池池主,扑通一声跪下: “将军,将军!这些盐道,真的走不了大军啊!” “盐道山西侧那条路,沿途许多路段,本就是在绝壁上开凿出来的,长年没人行走,加上多有坍塌,如今已难寻踪迹。” “即便是山民行走,也要攀爬藤葛,那可不是走,是爬,爬上去后,下山,也得慢慢摸索旧路,走一里路都要许久...” “若往东走,过白陉岭,路相对好走,但也只是相对好走,同样要过峭壁,又要走在山谷里,一旦遇到急雨,很容易被山洪淹了。” “小人就算有一千条、一万条命去带路,也不够赔的。” “小人们的命,不算什么,若是耽误了王师的大事,小人就算有一万颗脑袋,砍了,也无济于事..” 武祥见这几位如此滑头,懒得多说。 壇道山(盐道山)的情况,有司其实已经派人摸过,这些乔装打扮的“特务”,十分认真的现场勘查,也切切实实的走过荒废的盐道。 否则,他不会如此冒险,把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当做儿戏。 确实,曾经的盐道已经荒芜,走起来很辛苦,但不至于真的断了。 这几个人如此推脱,一来确实怕危险,也怕误事后被砍头。 二来,是怕他们(楚军)在这里呆不久,等到周国再度控制解池,来个秋后算账,自己就惨了。 对方有苦衷,却不是不当向导的理由。 盐道山山路确实难走,但是,难不住训练有素、准备充分的楚军将士们。 武祥看着远处已经做好翻山准备的队伍,想起李笠说过的一句话,笑道: “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既然这么多年来,盐道山上已经被人走出几条路,如今不过是荒废了二三十年,不至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武祥在平阳用大水淹了周军大营,又用火炮逼降了平阳齐军,与此同时,分兵南下,往黄河东岸的蒲坂扑来,要把关中搞得鸡飞狗跳。 但周军的反应极快,调兵赶赴黄河西岸的蒲津,堵住了楚军经由蒲津过河入关中的通道,如此一来,方案一无法实行。 对于武祥而言,周军的应对算是正常,他也不指望单靠前锋从蒲津过河来捅周国腰眼,所以根据实际战况,实行方案二。 拿下平阳后,他亲自率军南下,既要在蒲坂和周军隔河对峙,也要实行方案二: 军队从解池附近翻越壇道山,抵达黄河北岸,从几处津渡过河,进入黄河南岸的陕州地区。 陕州地区为东西走向,北为黄河,南是绵延群山,宛若黄河南岸的狭长陆地通道。 陕州东连洛阳,西靠关中,只要能将其“截断”,那就能暂时切断关中周军和洛阳周军的联系。 洛阳齐军想走,西入陕州乃至关中,那就走不了了。 这方案想要实施成功,前提是大军快速翻越壇道山,而想走山路,就需要当地人做向导。 然而现在光靠威逼,效果不行,武祥便说:“如今,天下统一在即,池盐再次大规模东运,已成必然。” 他指着眼前这烟波浩渺的盐泽,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种田,春天耕地、除草、播种,夏天要浇水,护苗,秋天,眼见着就要收成了,怎么能嫌累,不收割庄稼了?” “诸位世代靠着池盐养家糊口,熬了这二三十年,难道不想在盐利收入连翻数倍,乃至十余倍的好年景到来后,继续稳稳的端着满是咸味的金饭碗?” “莫非,要把这金饭碗,让给别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想走?(续)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傍晚,开封行宫,琴室内,李笠和几位妃嫔琢磨琵琶曲,探讨旋律和配乐。 一边弹奏,一边讨论,李笠陶醉其中,几位妃嫔亦是如此,气氛十分融洽。 研究的琵琶曲,名为《十面埋伏》,这是著名的琵琶曲,然而这个时代还没有,于是,李笠想将这名曲给“复刻”出来。 那一世他不懂弹琵琶,却听过这首名曲,所以大概的旋律记得,也知道《十面埋伏》的大概情况。 《十面埋伏》又名《淮阴平楚》,是以楚汉相争(垓下决战)的历史为题材而创作的琵琶曲。 曲分三部分,十三个“小段”: 第一部分,前五个小段,描述汉军大战前的准备,突出表现威武雄壮的汉军阵容。 第二部分,中间三个小段,即六、七、八小段,为本曲的核心部分,形象地描绘了楚汉两军殊死决战的战斗场面。 第三部分,最后的五个段落,前两段旋律凄切悲壮,音乐气氛异常低沉,塑造了项羽慷慨悲愤的形象,后三段描述汉军以胜利者姿态出现的各种情景。 李笠只知道这个“总纲”,和几个经典旋律(经常被影视作品用于烘托紧张气氛),但细节基本上无法“复刻”。 只能将这总纲和旋律说给乐师,让乐师们慢慢完善。 所以,“复刻”出来的《十面埋伏》,肯定会和原版有较大出入,但只要意境到了即可。 他无法完成这项工作,但这种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办就行。 而他的后宫里,就有专业的音乐人才,擅长弹琵琶。 平日,李笠也抽空学琵琶,闲暇时来个自弹自唱,陶冶情操,于是,和妃嫔们组成“兴趣小组”,把他后世听过的名曲,“改编”为琵琶曲。 但问题随后而来:琵琶按弹奏技法、曲调风格,如今分为南北两个流派,《十面埋伏》的旋律,以哪个流派为主? 出身北朝权贵家庭、才色俱全的段玉英,擅长弹琵琶,为琵琶流派的“北派弟子”。 出身邺城倡家的薛月娥、薛月嫦姊妹,从小就学才艺,自然也擅长弹琵琶,同为“北派弟子”。 所谓的“北派”,其实就是和这个时期西域各国琵琶曲风格“同步”的“流行音乐风格”。 而出身南朝萧梁皇室的萧妙淽,学的自然是“南派”琵琶,或称“传统流派”琵琶,弹奏风格,源于汉魏的传统琵琶曲风格,和如今的北方琵琶曲风格有区别。 年纪最小的张丽华,这几年一直在向宫廷乐师学琵琶,学的自然是“南派”琵琶,所以和萧妙淽是“同门”。 五个“音乐人”,分南派和北派,三比二,研究琵琶曲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不少讨论。 这样的聚会,让妃嫔们有了打发时间的好去处,李笠一有空就召集五位佳人研究琵琶曲、钢琴曲,改编后世各类名曲。 有时候,黄姈和赵孟娘也会参与,李笠和自己的妻妾都能从这样的“音乐研讨会”上获得极大的精神满足。 毕竟,夫妻(妾)生活,不能只有生理上的“深度接触”。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李笠和几位“音乐人”沉迷于“楚汉两军对阵”的旋律之中,旁听的黄姈,思绪也飞到了战场上。 却不是旋律中的“垓下战场”,而是在西边,洛阳地区。 今日,陆续返回开封的信鸽们,将前线战况带了回来,替代皇帝关注战局的皇太子李昉,看了消息之后,愈发坐立不安。 一,太行北道行军,已经抵达齐国晋阳郊外,齐军云集晋阳,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二,太行南道行军,拿下河东平阳后,分兵南下,在蒲坂与关中周军隔河对峙。 三,太行南道行军,又分兵去蒲坂以西、解池地区,在那里,将士们不畏艰险,翻越“盐道山”到南麓的虞坂,然后过黄河,入南岸陕州地界。 楚军奇袭陕州州治弘农未果,但也在南岸建立据点,击退周军进攻,以该据点威胁着关中与洛州(州治洛阳)地区的陆地通道。 四,河内楚军,以及河南楚军,开始对洛阳发动进攻,从北、东两个方向,逼近洛阳。 五,沔北地区楚军,分兵两支:一支北上,进攻洛州南部的阙南地区,策应河内、河南友军对洛阳发动的进攻。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另一支,沿武关道西进,即将抵达武关道要地上洛地区。 这五个消息,其实对于楚国来说都是好消息,意味着战事顺利,各行军按照战前拟定的方案,从容推进战局。 但是,皇太子为何坐立不安呢? 黄玲知道,这是儿子第一次处于全军统帅的位置,看各主要战场的战况,所以“入戏”很深。 因为事关重大,而李昉经验不足,所以患得患失的心理愈发严重,即便前方捷报频传,但李昉依旧坐立不安。 要么担心后勤出问题,拖累前方行军的作战;要么担心前线某场战役失利,导致战局全据崩盘。 而今日,李昉得知太行南道行军已经奇袭陕州,虽然未能拿下州治弘农,却也在陕州站稳脚跟,“钉”住洛阳周军回撤关中的道路,不由急得满头大汗。 急的是什么:万一洛阳周军跑了,官军扑了空,怎么办? 黄姈见儿子急成这样,心中也跟着急起来:眼见着渔网就要合拢,结果大鱼极有可能开溜,怎么办? “小李”为这件事急得满头大汗,结果“老李”当没事一般,现在还有心情研究琵琶曲。 这让黄姈觉得急火攻心:都什么时候了,你好意思让儿子自己扛? 黄姈心中焦急,而传入耳中的琵琶曲,旋律也急促起来,仿佛两军激战正酣,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此刻,弹奏琵琶的是萧妙淽,她全神贯注的弹奏着琵琶,仿佛自己就是那场激战的见证人。 其她几位,也闭着眼睛,沉浸在萧妙淽用琵琶曲营造的激战氛围里。 黄姈看着萧妙淽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无名火起:是你,把三郎的背挠成那样!! 。。。。。。 清晨,李笠起床更衣,黄姈抚摸着李笠的后背,摸着那几道抓痕,有些心疼的埋怨:“到底是谁挠的?” “是萧妙淽,还是张丽华?” 平阳大捷的消息传来,李笠高兴不已,当晚就把萧妙淽和张丽华一并“办”了,次日背上出现明显挠伤,黄姈对此极其不满。 李笠却不以为意:“哎哟,你还纠结这个做什么,多大点事。” 黄姈从后搂着李笠,把脸靠在那几道抓痕处:“你不能有事的...” “挠伤啊,多大点事哟。”李笠笑起来,“那种事,到了紧要时候,手碰着什么抓什么,不小心挠了我的背,也只是意外嘛。” “以后不许你一晚睡两个!!”黄姈不依不饶起来,“这两个后来的,没轻没重,你受伤了,可如何是好?” “什么话,我的女人我做主!”李笠依旧笑着,搂住黄姈:“你这是找茬嘛,直说,什么事?” 黄姈瞪着李笠:“洛阳的周军就要跑了,太子急得不行,你倒好,当没事一般。” “跑?怎么跑?你说说看?”李笠反问,黄姈回答:“骑兵西行,走陕州回关中,渡河的官军,可拦不住。” “步兵连同辎重,往西南,沿着洛水往上游走,过宜阳,走洛水河谷回关中,这不就走了?” 李笠耸耸肩:“哦,这条路在人家控制区,人家想走那就走,我们光在开封急,有用?” “你想想办法呀,各行军一番努力,好不容易就要把洛阳合围,怎么就让大鱼走了?” “是太子向你求助?”李笠又是反问,黄姈摇摇头:“不,我只是担心,他急成那样。” “这没关系,坐镇后方当观众的无力感,他要经历过,才会习惯。”李笠的语气依旧轻松。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种事,说起来轻松,但做起来轻不轻松,可是因人而异。” “开国皇帝,有征战经验,对将领的能力和作战风格很了解,所以即便坐镇后方,面对前线战局的跌宕起伏,也能处之泰然。” “可到了子孙就不行了,他们脱离军队,对将领们又不是很了解,光靠在后方当观众看战报,就会觉得坐立不安。” “前方战事迟迟没有进展,他们会怀疑是不是将领畏战;敌军四处乱窜,看上去无人能制,他们就会担心前线将领是不是无能。” “前线战事旷日持久,迟迟未见决战,而己方后勤吃紧,再拖下去,国库都要空了,所以,他们会怀疑,怀疑前线将领是不是养寇自重,或者在图谋什么...” “在这种心态下,皇帝的猜忌心会越来越重,一旦有人撺掇,皇帝就会胡乱指挥,干预前线。” “真要是这样,会出事的。” 李笠说了一通,看着黄姈:“我们不能强求自己的子孙,个个都是运筹帷幄的军事天才,所以,他们要习惯这种坐镇后方当观众的无力感。” “新的军事制度既然要实行,那么,仗怎么打,就由将军们来打,前线军情,由前线将领来随机应变,坐镇后方的皇帝,可不能胡乱指挥。” “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办,而且,要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只有习惯了坐镇后方当观众的无力感,我们的儿子,将来碰到了新的战事,才会淡定,而不会出现临阵换将、瞎指挥的状况。” “洛阳的周军,我们当然想歼灭,对方是战是走,自有主动权,但我军也有办法,尽可能黏住对方。” 大道理,黄姈当然懂,可想到洛阳周军极有可能溜之大吉,她还是担心。 李笠接着说:“周国收缩兵力,以放弃洛州地区为代价,换得兵力聚集关中,这是稳妥的选择,所以,洛阳周军撤退,是大概率事件。” “但是,他们想走,也得看走不走得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章 九曲坂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洛水畔,向上游宜阳行进的周军,被楚军骑兵追上。 从洛阳撤退的周军,步骑连同随军青壮近十万人,骑兵在外围驱赶追来的楚骑,护卫步兵和辎重车继续前行。 但追来的楚军骑兵数量也不少,且越来越多,甚至有大量骑驴步兵,如同苍蝇般围着周军队伍打转,挥之不去。 周军与楚军连日交战,且战且走,往西南方向宜阳而去,到了九曲坂附近河段,被越来越多的楚军黏住,步兵再也无法前进。 九曲,又称“九阿”(泛指高低起伏的山峦),其地十里,有坂(山坡)九曲,故而得名。 九曲坂上游不远处,为宜阳散关,散关距洛水上游宜阳,约三十里。 无法脱身的周军,于洛水之北、九曲坂上布阵,与楚军对峙,等宜阳出兵接应。 率军追击至此的河南道行台尚书令彭均,却没让将士聚集坂下准备强攻,而是分兵过河,在南岸高地聚集。 大部兵马都上了山坡,只有少量兵卒在洛水边候着,盯着对岸周军。 两军就这么隔河对望,从上午一直望到午后。 只有中间的洛水静静流淌,其水位很低,人可以徒步过河,而水不过是没腰罢了。 如今是雨季,洛水水位有些不正常的低。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九曲坂,周军副帅、齐国公宇文宪见楚军如此狡诈,竟然不上当,心中有些着急。 楚军一路纠缠过来,甩不掉,但其实己方可以继续前进,直达散关,入宜阳。 但他要算计对方,所以故意在这九曲坂停留,“被迫”登坂列阵,要决一死战。 若对方就在坂下布阵,上游宜阳守军得了消息,就会决堤放水,届时,蓄了几日的大量河水就会呼啸而下,把坂下洛水边的楚军冲得干干净净。 这也算是报了平阳一战的仇。 结果,对方居然不上当!! 宇文宪看着洛水对面山坡上聚集的楚军,眉头紧锁,主帅、蜀国公尉迟迥过来,看着对面的楚军,叹道: “南人惯会用水攻,多有提防,没中计,也是情理当中。” 宇文宪问:“那接下来,我军该如何应对?” 尉迟迥回答:“对峙,等宜阳兵出,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我军再徐徐西撤即可。” 也只能如此了,宇文宪没再说什么。 按辈分,尉迟迥是宇文宪的表兄,但按年纪,尉迟迥和宇文宪是两代人:宇文宪如今三十出头,而尉迟迥年近六十。 尉迟迥和如今的大冢宰宇文护年龄相近,年轻时就追随舅舅宇文泰南征北战,是沙场宿将。 如今尉迟迥的决定,颇为稳妥,至少能保证十万兵马平安撤入宜阳,宇文宪便把注意力转到时局上。 想到时局,他依旧忧心忡忡。 谁也没想到,久经战阵的郧国公韦孝宽,在平阳城外,竟然会被楚军以水攻打得全军覆没。 不过,设身处地想一想,宇文宪觉得若是自己率军在平阳城外驻扎,也绝不会想到楚军能施展水攻。 毕竟,事前谁也不会想到,楚军居然在平阳以北的汾水河谷筑坝蓄水,对下游平阳地区施展水攻。 宇文宪觉得这样的敌人太狡诈了,简直是防不胜防。 所以,也不知同州那边,情况如何;不知突入陕州弘农附近的楚军,是否已经被赶回北岸。 宇文宪想着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平阳兵败的消息还没传到洛阳时,河南楚军就从虎牢冲出来,向洛阳逼近。 当时,他还准备全力迎战,结果,平阳兵败的消息到了洛阳,这才意识到,洛阳的情况危急: 洛阳孤悬在外,一旦被河南楚军黏住,短时间内关中派不出援兵。 随后,楚军兵临蒲坂的消息传来,宇文宪和尉迟迥都意识到必须放弃洛阳,才能保住麾下近十万大军。 大冢宰撤军的命令刚到洛阳,又有坏消息传来:楚军从陕州北边、解池附近的壇道山南下,渡河进入陕州地区。 虽然弘农守军守住了城池,但这支楚军已经在南岸站稳脚跟,洛阳官军西撤的归路受到了严重威胁。 与此同时,从虎牢西进的楚军,已经杀至洛阳远郊。 于是,洛阳周军立刻撤军,沿着洛水向上游宜阳撤,却被大量楚军骑兵尾随,甩不掉。 而提前在宜阳附近筑坝蓄的水,如今无法派上用场,这让宇文宪的期盼落空,接下来,就只能等宜阳兵马过来接应,全军撤向宜阳。 他在思考时局,一直用千里镜观察对面楚军动向的尉迟迥,忽然说:“注意,南面不对劲!” 宇文宪闻言也拿起千里镜,和其他几个主要将领一道,向对面看去。 却见对面山坡上的楚军,似乎在摆弄一些车辆,看样子,这些车辆当是军械。 宇文宪看了一会,看不出这些车辆会是什么军械,放下千里镜,打量着镜筒。 这千里镜确实是好东西,能让人看清数里外的动静,最初是南国才能做出来。 后来,周国通过不同途径弄到了一些千里镜,有工匠琢磨结构之后,用水晶磨镜片,仿制了一些。 所以,千里镜这种好东西,不少周军将领都有,也发放给斥候,方便侦查敌情。 宇文宪端详着手中的千里镜,再次用其观察对面敌情。 根据齐国那边的说法,楚军有几种大威力的兵器,对方以此屡败齐军。 所以,己方要注意活用骑兵,而不能傻乎乎布大阵和敌人对垒。 因为骑兵聚散无常,便不会给对方以使用这些大威力兵器的机会。 而现在,己方兵马聚集山坡,岂不是... 宇文宪转念一想,觉得不可能,如今两军南北对峙,相距至少有三、四里,齐国所说的楚军大威力兵器,够不着这么远的距离。 就在这时,却见南面山坡上,楚军聚集处有大量火光闪烁,并有尖锐的呼啸声响起。 然后,这些火光拉着白烟起飞,向北飞来。 宇文宪以为自己眼花了,放下千里镜,用双眼看,确实看到大量拉着白烟的火球,向自己所在的九曲坂飞来。 他心中惊叹:不会,这距离,至少有三、四里啊... “盾牌,盾牌!!!” 裨将们呼喊起来,倒不是喊各部兵卒们举盾牌,而是让护卫将领们周边的兵卒聚过来,用手里的盾牌搭墙,保护几位主将。 兵卒们的动作很快,很快就竖起盾墙,毕竟对面的异动早就被他们注意到了。 宇文宪被人拉到盾牌后,只听呼啸声快速逼近,然后就是落地的动静。 他从盾牌之间的缝隙看去,却见大量火光落入己方阵中,片刻,爆炸声起,火光大作: 那些落地的火球,绽放出耀眼的火光,向四周泼洒着带火的液体,将人群点燃。 效果上,类似火矢纵火,但威力和纵火范围,比火矢大多了。 对面楚军所在山坡处,不断有火球拉着白烟往这边飞来,有的飞歪了,有的半空中就落下,落在洛水畔。 但更多的火球,落在九曲坂上周军阵中。 火光不断在人群中绽放的,不断点燃活人,这些身上着火的人,呼喊着、挣扎着,周围的人去救火,自己身上却被引燃。 渐渐地,周军阵中火光大作,大火已经烧起来,而被点燃的人群,开始溃散。 宇文宪和尉迟迥等主要将领,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虽然他们所在位置,并未受到飞来火球的攻击,但看着全军就这么大乱,目瞪口呆。 打了几十年仗的尉迟迥,和后起之秀宇文宪,看着近十万大军,就这么被楚军用奇怪的兵器袭扰,导致军心大乱。 大火导致阵型逐渐溃散,一时间,将领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有各部督将声嘶力竭的呼喊,试图维持秩序,但兵卒们为了躲避这飞来的火球,已经什么都不顾上了。 南边,彭均看着己方名为“火箭”的远程攻击兵器飞入敌阵,纵火效果不错,很满意。 对方果然在这里设伏,搞水攻,那么,他就搞火攻,为此,带来大量“火箭巢车”。 他看着还有过半没有发射的“火箭巢车”,下令全都射空:对面可有近十万“客人”,可不能“怠慢”了。 并让传令兵上前听令:“传令下去,让前军准备渡河,给他们一个痛快!” 有将领提醒:“节下,万一上游周军决堤放水..” 彭均笑起来:“那好啊,我军分批过河,每批不过数千人,对面漫山遍野乱跑的兵有近十万,真要放大水,看哪边淹死的人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九曲坂(续) 九曲坂,周军被楚军释放的火箭纵火,阵型大乱,各部兵马溃散。 眼见着就要兵败如山倒,而对面楚军已经过河,往这边杀来,久经战阵的尉迟迥虽然心急如焚,但很快冷静下来。 他见过河的楚兵并不是一拥而上,而是分拨过河,判断对方一定是忌惮上游放水,不敢一下子全军压上。 如此一来,己方还有机会挽回战局。 现在,兵卒们是为了避火才乱跑,乱也只是目前乱而已,主要将领的部曲们,并没有乱跑,还能坚守山坡。 而且是居高临下,只要应对得当,可以将分批过河的楚兵击退。 尉迟迥看了看战场形势,己方依旧大乱,但他很快想到了应对之策:等楚军过来一部分后,让上游决堤放水。 如此一来,大水不仅能将正在过河的楚兵冲走,那些已经过了河,攻上九曲坂的楚兵,退路也会被截断。 然后被歼灭! 旁边,宇文宪等将领也冷静下来,他们看见楚兵分批过河,也觉得己方还有机会扭转战局,那就是借助水攻。 拦河蓄水的堰坝,在散关之后、宜阳之前,距离九曲坂的路程有十余里,若靠人骑马去传令,无法及时给楚军迎头痛击。 但是,此次他们在九曲坂设套给楚军钻,事前考虑到这点,并做了响应准备: 靠着千里镜和旗帜,来个远距离的传令。 即在九曲坂的高处,设旗帜,西边数里外,又设有哨岗。 那里,有人拿着千里镜,以及各色旗帜,作为“中转”,向更西面的“中转”,传递九曲坂位置发出的旗号。 以此,在短时间内将九曲坂这里发出的简单指令“决堤放水”,上游传到堰坝处。 尉迟迥的反击决心,其他将领也认同,很快执行下去。 将领们将自己的部曲组织起来,居高临下,迎战过河、上坂仰攻的楚兵。 尉迟迥又让出身洛西豪强的行军总管韩擒虎,与宇文宪一起,收拢惊慌失措的战马,一左一右聚集在山坡上,等候冲锋的命令。 韩擒虎本名韩擒豹,因为年少时曾经生擒猛虎,所以改名“擒虎”。 其父韩雄骁勇善战,韩擒虎也在军中磨炼多年,作战勇猛,不愧“擒虎”之名。 尉迟迥要让两人率领骑兵,待得时机成熟,居高临下冲击仰攻的楚军,将对方直接打崩。 眼见着过河的楚兵越来越多,前军已经和己方反击的精锐短兵交接,尉迟迥认为火候差不多了,看向对面南坡。 他认为,南坡上的楚军将领,肯定用千里镜,把九曲坂上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会注意到己方骑兵开始聚集,甚至会注意到,高处有人时刻准备摇晃旗帜,对外发号施令。 所以... 尉迟迥对传令兵下令,然后特地让传令兵确定了一下命令再走。 不一会,位于高处的兵卒,把旗帜竖起来,不停挥动,并吹响号角,以便让西边“中转”的哨位注意到。 九曲坂上的动静,南边山坡上的楚军看得一清二楚。 彭均从一开始,就让人用千里镜盯着九曲坂高处那几个“形迹可疑”之人,见这些人拼命挥舞旗帜,又吹号角,明白是在向别处传令。 这种时候传令,大概是让洛水上游堰坝放水。 不顾已经跑到平地的溃兵,要用大水把过河的楚军冲走,顺便截断已经攻上九曲坂楚兵的退路。 然后,山上左右两翼聚集的骑兵,再那么一冲,攻上九曲坂、后路被断的楚兵就全完了。 如此一来,周军就有时间稳住阵脚,收拢溃兵,反败为...平手? 彭均看着眼前战场,看着蜂拥过河的己方将士,忽然有些不忍。 “彭公?”耳边传来声音,却是行军都督张轱辘出言提醒。 彭均看着对方,对方也看着他。 “成功几率不低于六成,彭公,真的可以试一试。”张轱辘又说,旁边的将领们听着这话,觉得莫名其妙。 试一试?试什么? 张轱辘是皇帝的元从,他们不好问什么,便看向彭均。 慈不掌兵,彭均随后下令:“传令,前军后撤,敌军可能要决堤放水了。” 这个顾虑没有问题,其他将领也知道该防着上游放水。 不过,“成功几率不低于六成”是什么意思? 命令很快转化为鼓角声,正在猛攻九曲坂,或者即将过河去攻九曲坂的楚军各部,听得后方发号,只能后撤。 他们这一撤,尉迟迥看得清楚,随后下令骑兵冲下山坡,追杀这些后撤的楚兵。 与此同时,各将领率领部曲,随骑兵一道,追杀楚兵。 若情况对己方有力,也可以追杀过河,反推南坡。 至于上游放水....刚才他并未让人发出放水的旗号,纯粹是骗对面的。 很显然,对面一直在观察他这边,结果中计了。 尉迟迥就是要让对方以为己方可能下令放水,于是收兵,那么他们就可以趁着对方收兵的时候,反击。 很快,左右两翼骑兵出击,如同下山猛虎,扑向坂下后撤的楚兵,与此同时,阵中也鼓声大作,激励着将士们奋勇杀敌。 急促的鼓声中,宇文宪率部策马疾驰,扑向后撤的楚兵。 战场上的形势转换很快,他们抓住了对方后撤、阵型散乱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骑兵居高临下冲锋,速度很快,宇文宪和韩擒虎一左一右,率领骑兵冲锋,如同两把长剑,插入后撤的楚兵人群之中。 骑兵们甚至不用马槊捅人,只需策马冲撞、践踏,就把楚兵队伍撞得七零八落。 本来就在后撤的楚兵,仓促间组织起来的防御阵型,很快被周军骑兵冲破,只能拔腿狂奔,往洛水跑,仓惶过河。 四周,本已溃散的周军兵卒,见己方发动反击,而来袭的楚兵,居然“溃退”(其实一开始是撤退),原本被大火烧掉的斗志,很快又恢复过来。 他们只是被火烧蒙了,如今见己方骑兵竟然击溃了楚军的进攻,不少人驻足观望。 也有不少人掉头,返回本阵。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溃兵“恢复正常”,跟着大队兵马追杀溃退的楚兵。 尉迟迥站在高处,看着战场局势逆转,看着己方溃散的兵卒,又集结起来,追杀楚兵,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两军对垒,胜负的转换很快,有时候看起来即将获胜的一方,却未必能真的获胜。 而看上去要败的一方,却也有机会反败为胜。 所以,主帅的随机应变能力十分重要,要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甚至创造战机。 与此同时,各部将领的“韧性”也很重要。 他看着渐渐汇聚成洪流的己方将士,气势磅礴的追击楚军溃兵,追下山坡,追到河边,追到河中,追到河对面。 用千里镜看去,宇文宪、韩擒虎所部骑兵,不断“驱赶”着楚军溃兵,使其往南坡楚军大阵跑,倒冲本阵。 九曲坂上的周军,包括之前溃散的兵卒,此时大半已经下到河边。 各部要么正在渡河,要么已经渡河,跟随着骑兵,对南坡上楚军发动进攻。 呼喊声、鼓角声响彻河谷,这在尉迟迥听来,就是欢庆胜利的乐曲声。 但是,那升起来的火球是怎么回事? 尉迟迥看到南坡楚军阵中有数颗火球飞上天空,然后忽然炸开,绽放出绚烂的火花。 火花很大,动静不小。 随后,西面,洛水南岸的山坡上,也有火球飞上天空,炸开,绽放出绚烂的火花。 更远的西面,半空中也有火花绽放。 看上去,宛若烽燧之间传递烽火那样。 可西边,是周国控制的散关、宜阳,楚军往西边传消息?传给谁? 不一会,山谷里有杂音响起,人们仔细一听,听出是轰鸣声,河水的轰鸣声。 尉迟迥听出来后,惊悚的看向西面,洛水上游方向。 却见河谷之中,有一道白墙快速向下游靠近。 上游发大水了。 是上游的堰坝被人掘开,于是,积蓄数日的河水没了阻碍,呼啸东进,往下游方向过来。 尉迟迥着大水沿着河谷呼啸前进,又看看看眼前,九曲坂下,密密麻麻正在过河的己方兵马,只觉得心一空。 随后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我没让上游放水啊!是不是上游搞错了? 他看着大水快速向己方大军逼近,张口想喊,却喊不出来,身边其他将领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嘴巴微张,说不出话。 就这么看着大水扑来,把过河的将士们淹没。 黑压压的人群,无数的兵卒,在暴怒的河水中不堪一击,几乎是瞬间消失在惊涛骇浪中。 南坡上,楚军将士看着呼啸而来的大水,把周军卷走,一个个只觉心惊肉跳。 彭均看着这大水,心中百味杂陈。 没想到,内应真的控制了上游堰坝。 可是这内应,是何时成为皇帝内应的? “伊、洛地区,宛若连襟,伊川、洛川,百姓都是乡里乡亲。”张轱辘缓缓说着,强忍着用家乡话讲述的冲动,向彭均解释: “陛下和阙南的渊源,可早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选择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宜阳西南,洛水畔,群山环绕的一合坞边上,西行的周国兵马,连同大量军属、百姓,在此休息。 前不久,洛阳周军西撤,准备走洛川过宜阳回关中,却在宜阳东北洛水畔的九曲坂,被楚军追上。 随后,两军爆发激战。 这一仗,周军输得很惨,只有少数兵马逃过散关,抵达宜阳。 因为楚军来势汹汹,所以宜阳守将决定后撤,撤往洛水上游,汇合后方友军,凭借地利抵御楚军追击。 但因为随行还有大量百姓和军属,所以行军速度较慢。 所幸,楚军为周军在沿途设下的疑兵所阻,追击速度也很慢,给了宜阳军民撤退的时间。 随行兵马当中,之前率军抵达宜阳助战的和州刺史李义孙,看着眼前的山山水水,有些走神。 他本该在东边伊川的和州镇守,抵御楚军进攻,但战局有变,朝廷要放弃洛阳,放弃阙南,收兵回关中,只守洛川一带。 所以,他便带兵来熊州,协防宜阳。 现在这一走,也不知还能否返回家乡。 楚军的实力很强,强到周军招架起来很吃力,而他,本来可以留下的。 看着眼前流淌的洛水,李义孙想起之前,那被人掘开的蓄水堰坝。 他是楚国的内应,暗中向楚军通传伊、洛地区周军的动向,其中包括宜阳周军在洛水筑坝蓄水一事。 九曲坂一战,守坝的周兵,是被他派去的人解决,待得看见了焰火信号后,决堤放水。 这水一放,导致周军大败,宜阳也守不住了。 按说,他该设法留下,譬如断后,然后因为“力战不敌”,不得不向楚军投降。 这也是他的结拜兄弟、楚国皇帝李笠的安排。 但是,李义孙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的侄子李人杰如今在关中。 李义孙觉得自己若投降楚军,李人杰一家可能会倒霉。 李人杰是李义孙兄长李延孙的独子,若李人杰及其子因为他而丧命,李义孙觉得对不起兄长的在天之灵。 所以,他只能随着大军撤退,这一撤,也不知,接下来还会经历什么。 毫无疑问,楚国统一天下的脚步不会停止,或许不久之后,楚军就会兵临长安,届时,他要如何保全自己和侄子一家呢? 只能到时再说。 想着想着,李义孙觉得有些感慨,他父兄的在天之灵,知道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知会不会生气。 李义孙的父亲李长寿,兄长李延孙,都是作为朝廷的忠臣,不断征战。 李长寿孤军守城、城破后被俘,宁死不屈,被敌军主帅侯景杀害,而李延孙是因为长史意图投东贼(东魏),被杀害。 李延孙死后,李义孙和姊夫韦法保很快平叛,稳住了局势,韦法保随后挑起大梁,坐镇阙南,率领将士与东贼周旋。 最后,战死沙场。 现在,他李二郎贪生怕死,卖国求荣? 暗地里做内应,决堤放水,淹死了多少将士? 那可是近十万人,十万条命! 李义孙心中想着事情,想起李笠亲笔信中的内容。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乱了将近三百年,是时候结束了。 能够让天下统一,让天下百姓过上太平日子的朝廷,才是值得效忠的朝廷。 想到这里,李义孙有些纷乱的心,平静下来。 抬头看天,看着蓝天白云。 李笠当年,还是个少年时,就杀了李家的仇人,让李延孙的大仇得报。 过了几年,李笠竟然击败了侯景,并将其生擒,在建康游街之后“脔割”,让李义孙的杀父之仇得报。 所以,哪怕仅仅是报恩,他给李笠做内应,也是应该的。 李义孙觉得李笠说得对,天下乱了将近三百年,这乱世,是该结束了。 。。。。。。 洛阳东郊,风尘仆仆的皇太子李昉,看着荒芜的洛阳城廓,看着城廓西北角的金墉城,以及眼前静静流淌的洛水,感慨万千。 官军收复洛阳,他奉父亲之命来洛阳现场勘查,为接下来的重建做准备。 而闻名天下的洛阳城,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昉想起了往事。 四十多年前,梁国大通二年,魏国发生内乱,梁国将军陈庆之,奉命率军护送在梁国避难的魏国宗室元颢北上。 陈庆之所部兵马,连战皆捷、长驱直入,成功护送元颢到魏都洛阳。 当时的洛阳,虽然刚经历了河阴之变,但作为北朝都城,繁华依旧。 陈庆之入洛阳之后,为洛阳的繁华所震撼,与洛阳士人接触后,惊叹“衣冠人物尽在中原”。 如今,四十多年后,南军再次收复洛阳,而此时的洛阳,已经残破不堪,和陈庆之当年看到的洛阳,截然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 陪同李昉来洛阳的尚书左仆射祖珽,及其他官员,现场讲解起来。 没钱看?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当初,魏帝元修与权臣高欢决裂,率部入关中,投奔宇文泰,高欢随后另立皇帝,并迁都邺城。 并将洛阳及周边地区(河南郡)四十万户迁至邺城。 四十万户,以一户五人计,就是二百万人,这么多人被迁走,河南郡自然为之一空。 洛阳瞬间变得冷清起来。 从那以后,东西魏围绕洛阳及其周边地区反复争夺,并数次爆发大战,进一步导致洛阳衰落。 因为当地人口不足,粮食产出不多,无法供养太多驻军,所以,驻防洛阳的东魏/齐国军队,平日里的数量有限。 人少,自然无法守住偌大的洛阳城,于是,将洛阳城西北角的金墉城作为据点、堡垒。 金墉城相比洛阳城,不大,但数千兵力据守,正合适,城墙坚固,即便是数倍于己的大军围攻,急切间也攻不下来。 而且金墉城的位置很关键:挡住了洛阳城北和北面邙山之间的陆地通道。 洛阳城南临洛水,北望邙山,陆上通道,就是北城墙和邙山南麓的狭长平地通道。 历次围绕洛阳爆发的战争,这条通道就是步骑往来东西的咽喉。 位于洛阳城西北角的金墉城,刚好卡住这个咽喉,任何想要围攻洛阳的军队,都必须解决控制邙山、金墉城,才能从容围城。 但金墉城的驻军不需要太多,这些年来,一旦西魏/周国军队逼近洛阳,邺城那边自然会调动兵马救洛阳。 至于原来的洛阳城,城内大多荒芜,多为聚落般的民宅,以及随军家属的住处。 当年那些王公贵族的宅邸,如今已经化作农田或者菜地,再也不是四十多年前,陈庆之入洛时见到的那个繁华大都会。 李昉一边听介绍,一边骑马在城中转悠,转了几圈下来,对洛阳城现状有了了解,看着眼前一片荒芜,只觉心都凉了。 所谓的重建,基本上都是从无到有,工程量不比新建少。 甚至还得先清理大量废墟。 自汉以来,洛阳城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无数次大兴土木,在地里留下了太多的痕迹。 如今再重建,仿佛是在一处反复拆建以至于地都松软了的祖宅地基上,再建新宅。 亦或是将栋梁都已经腐朽不堪的老宅子粉刷一新,凑合着住。 当天下统一后,国都洛阳,应该是焕然一新,怎么能是这种修修补补的样子? 祖珽见皇太子一脸郁闷的表情,提议: “殿下,如今的洛阳,已经太旧了,别的不说,井水大多变得苦涩、浑浊,与其在旧址重建,不如别选城址,新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动员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晋阳东郊,楚军大营,各部兵卒聚集在各自营地里,听军司(类似监军)们讲述晋阳的情况。 楚军兵临晋阳城下,之前已经和晋阳齐军打了十余场仗,如今后续兵马源源不断赶到,官军已经围了晋阳。 攻城战即将开始,军司们此举是要进行战前动员。 战前动员,是军司们的一项职责,目的是要让参战的普通兵卒明白,接下来的仗,其战场环境如何,天气可能会如何,敌军概况如何。 并告诉兵卒们,交战时若是己方胜了,追击时要注意什么; 若己方败了,撤退时,该怎么“有序撤退”。 而且还要重申军纪,尽可能让兵卒们做好战斗准备。 现在,各部军司向兵卒讲晋阳概况,目的是让大伙意识到,守卫晋阳的齐军,其作战意志会有多坚韧。 “晋阳,是高氏的霸府所在,是高氏起家的根基!” 某部营地,临时用几个木箱搭起来的讲台上,一名军司向席地而坐的兵卒们,讲述着晋阳对齐国的重要意义。 “齐国有两个国都,一个是邺城,一个是晋阳,邺城管文,晋阳管武,所以晋阳这里,是齐军精锐集结的地方。” “这些齐军精锐有个名号,叫做九州军士!” “什么是九州?就是齐国并州尚书省下辖并、肆、汾、恒、云、朔、显、蔚、燕九州。” “这九州的军人,就是四十多年前,魏国的六镇军民,不下二十万人,以及在这四十年间从血与火中活下来的北地军人。” “他们是专门打仗的军户,亦或是在战争中活下来的老兵,连续两代人,经历了魏国末年的无数战争。” “是高家,给了他们如今的地位,免劳役,还有各种福利,他们对高家的忠心,不是那些河北豪强可以比的。” “所以,当我军破城后,这些九州军士,连同其家人,未必会乖乖的投降,他们很可能会负隅顽抗!” 话说到这里,许多兵卒不以为然,毕竟官军向晋阳靠近的时候,晋阳齐军也屡次出击,和他们交锋。 结果呢?什么九州军士,还不是一样打败仗,如今缩在城里不敢出来? 军司见兵卒们一脸轻松,便发问:“那么,我们攻入晋阳后,在街道上,碰到的敌人,若是手持棍棒,甚至向我们扔石头的老弱妇孺,该怎么办?” 这一问,让许多人愕然:老弱妇孺?扔石头?不会? 军司又说:“你们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那好,我举个例子。” “魏国的六镇军民,是在北境吃风沙的卑贱军户,本来日子要过不下去了,是同乡的高欢,带着他们不断打胜仗。” “于是,来到并州及周边各州定居,过好日子。” “他们不用再过吃风沙的苦日子,不打仗的时候,待在军坊里悠哉悠哉过日子,不用种地,就有粮食吃,不用纺织,就有衣服穿。” “这样的好日子,是和高家连在一起的,如果高家没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就没了。” “北方的百姓,本来就对南方朝廷有顾虑,而这些军户,甚至对原来的魏国朝廷都有疑虑,不然当年为何造反?” “他们会对南方朝廷老老实实么?” 一番讲解下来,兵卒们的想法有了改变。 他们之前认为,只要官军用刚到的“克虏伯”攻破晋阳城墙,晋阳齐军就会投降,这场仗,好打得很。 “克虏伯”,是军中对某种新式兵器的代称,兵卒们不清楚这兵器是什么。 但光听“克虏伯”这个名称,就明白这种兵器一定能“克虏”。 现在,军司们这么一分析,兵卒们意识到城中齐军包括其军属的反抗意识可能会很强,那么,接下来的攻城战,可不能掉以轻心。 “克虏伯”能够攻破厚厚的城墙,可城墙破了之后,还得靠他们这些大头兵去控制城中各处要地,抓俘虏、缴械,控制全城。 如果城中军民的反抗意志确实很强,那真得多注意了。 。。。。。。 晋阳城内,行宫,主持晋阳城防的唐邕在见皇帝之前,特地见了皇帝心腹韩长鸾,试图说服对方,认同自己的建议: 一,将晋阳宫里的宫女,发放给将士们,以激励军心。 二,将晋阳宫以及并州州库里的钱财、布帛发放给将士们,以激励军心。 唐邕认为,如此一来,就能动员所有能够动员的力量,抵御楚军的进攻。 否则,城破之后,玉石俱焚,这些宫女和钱财、布帛,成了他人之物,留着也没用了。 对此,韩长鸾表示没有必要:“一如唐公所说,城破之后,玉石俱焚,那么,九州军士肯定知道,被南军破了城,会有什么后果。” “自己的性命全在对方一念之间,而家人,即便保得性命,也会沦为奴婢,做牛做马。” “所以,无论有无赏赐,他们都会尽力杀敌。” “而且,把库房里的钱财、布帛拿出来发放,中间又不知会被多少人截留,最后,兵卒们能拿到手的,能有多少?” “若太少,甚至会让将士们怨气冲天,那是何苦?” 唐邕听得韩长鸾这么说,知道事不可为,不再坚持。 他是可以面见皇帝,请求皇帝将宫女以及钱财、布帛赏给守城将士,但皇帝肯定不会立刻答应,而是询问韩长鸾的意见。 既然韩长鸾现在就反对他的建议,那么皇帝问起时,也不会有改变。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所以一会自己还要说,就是自寻烦恼。 韩长鸾知道唐邕是个聪明人,既然现在自己已经表示反对,那么一会唐邕见了皇帝,也不会再提这件事。 所以,直到内侍来引唐邕去面君,韩长鸾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当然,他知道唐邕的建议并没错,但是,已经没有必要了。 自介休被楚军攻占,晋阳与平阳之间联系中断,韩长鸾就觉得,齐国要完了:若无周军救援,晋阳无法长期坚守。 果不其然,自那以后,楚军从容向晋阳逼近,而南面,再无消息。 现在,楚军已经围城,按着对方一贯擅长攻城的表现,韩长鸾知道,晋阳是守不住的,迟早要沦陷。 而他们除了晋阳,已经没地方跑了:北边通往草原的大门,早已被楚军占领。 孤城不可守,晋阳撑不了多久,城破之后,城里的人,要么死,要么投降。 所以,他得为将来考虑。 晋阳宫里,确实有很多金银珠宝、钱财,而他,借着皇帝的信任,安排人手,以监库的名义,暗中转移部分钱财。 待到城破之后,他当然要投降,傻子才自尽殉国。 再往后,能不能活下去,或者能在楚国有个像样的官职,得靠钱来开路。 但韩长鸾陪伴皇帝从邺城出逃时,因为走得匆忙,所以万贯家财都陷在邺城。 他在晋阳虽有别院,但并无太多产业,积蓄也不多,哪来的钱财在城破之后给自己开路? 所以,韩长鸾把手伸向宫库的金银珠宝,并暗中挑选美貌的女人,包括宫女,藏于别院,等着城破之后,开路之用。 毕竟,娄定远那家伙,都能得楚国重用,他花钱开路,送美人讨好楚国权贵,保命应该不成问题。 可一旦皇帝听了唐邕的建议,要开库房,把金银珠宝赏赐给将士们,就会发现数目不对,少了很多... 想到这里,韩长鸾向宫内走去,决定多用心,把皇帝盯紧了,免得出意外。 他对高纬的忠心是有前提的,当初对高纬好,是因为高纬是贵人。 而且后来还成了皇太子、皇帝,那么讨好对方,就是保自己的富贵。 如今高纬就快成为阶下囚,他不早做打算,难道将来,陪着高纬去受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金城汤池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清晨,楚军大营响起鼓声,刚吃完朝食的将士们,纷纷聚集在营边,看着一个个“克虏伯”离开军营,向晋阳城前进。 “克虏伯”,是一种兵器的名称,这种兵器很大,很重,得用车来装载,要用好几匹马来拉,才能移动。 周围还跟着不少兵,以及护卫的队伍,还有不少马车。 许多楚军将士之前只闻“克虏伯”之名,未见其“人”,对这神秘而又威力巨大(传言)的兵器,十分好奇。 听说今日“克虏伯”要大展身手,协助官军破晋阳城,大伙都激动万分,在不违反军纪的前提下,跑来围观。 然后议论纷纷。 有“半桶水”趁机卖弄着自己的知识:为何官军要把晋阳团团围住? 自古攻城,大多围三缺一,留一个缺口,给守军以突围的念想,如此一来,守军的意志容易动摇。 但是,面对那种金城汤池,城中守军已逃无可逃的情况,就得围个水泄不通,其全力攻打。 晋阳城,自古以来就是有名的坚城,城墙高大坚固,各类防御设施齐全。 而躲在晋阳城里的齐国君臣以及军民,已经没有退路,必然负隅顽抗,所以,就用不上“围三缺一”。 即便其城有一侧靠着汾水,但汾水对岸,也有楚军军营。 所以,只要晋阳城破,城里的人对于官军来说,就是瓮中捉鳖。 对于旁听的兵卒而言,“有见识”的这位所说“瓮中捉鳖”,他们能理解,意思就是捉瓮中的鳖,轻松得很。 可什么是“金城汤池”? 莫非城是金子做的,城外有许多煮汤的池子? “不是,这个词的意思,是‘金铁造的城,沸水流淌的护城河’,形容城池坚固。” 那“半桶水”一边说,一边指着眼前的晋阳城:“这可是高氏的霸府所在,精锐兵马聚集之处,周军之前几次兵临城下,都奈何不得。” “大伙应该都听军司说了,这晋阳城城墙,夯土包砖,高有四丈,那墙体的厚度,可就不止四丈,简直就是一道厚厚的堰坝。” “若按往日的攻城法,譬如用云梯、楼车攀墙进攻,也不知要打多久,才能打下来。” “即便用投石机来砸,可这厚厚的夯土包砖城墙,要砸多久才能砸穿?那得要多少石块?” “但如今,官军有了‘克虏伯’,那就不一样了。” 这“克虏伯”到底怎么个不一样,谁也不知道,众人闲谈之际,那些“克虏伯”,一字排开。 距离晋阳城东墙,大概二百步。 没钱看?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将军们今日特别宽容,让各部将士在确保纪律的情况下,围观“克虏伯”攻晋阳城。 当然,为了提防城中齐军突然冲出来,必要的防御还是有的。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克虏伯”们已经准备完毕,“围观群众”得了通知,一个个屏住呼吸、瞪大眼睛。 他们看清了“克虏伯”的样子,却是装在两轮车上的长柱子,有不少兵卒在柱子前端忙碌,好像是在往里面塞东西。 看样子,这柱子是空心的。 不一会,只听一声惊雷炸响,一个“克虏伯”喷射着浓烟和火光,猛地后退。 “嘭”的一声闷响传来,众人循声望去,看见晋阳东城墙上尘土大作,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那一排“克虏伯”处,有人拿着纸皮大喇叭呼喊着:“试射完毕,命中目标,参数合适!!” 不一会,刺耳的哨声响起,其他“克虏伯”依次怒吼起来,喷射着浓烟和火光,然后后退。 围观的将士们,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 与此同时,晋阳东城墙上绽放出朵朵“土花”,烟雾弥漫之际,其高大威武的东门门楼,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塌。 无数楚军将士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好大的威力!!谁能挡得住啊! 烟尘散去,高大的晋阳城墙上,出现不少明显的凹坑,原本在城头上站着的齐兵,都已经东倒西歪,人影渐渐消失。 看样子都被吓得跑下城了。 一些见识过焰火表演的将士,到还好些,而更多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将士,见着“克虏伯”那恐怖的破坏力,张大嘴巴,合都合不拢。 却见“克虏伯”们被旁边的兵推回原位,然后这些人围着“克虏伯”忙碌,不断有人高喊着什么,仿佛在下达命令。 这些命令,旁观的将士们听不懂,但他们看得出来,第二轮进攻就要开始了。 不一会,“克虏伯”们开始了第二次发威,再次喷射出浓烟和火光,晋阳城头,又有大量“土花”绽放。 待得烟尘散去,晋阳城墙上的凹坑,愈发明显。 观战的兵卒们,连同高级将领,看着“克虏伯”的攻城威力,不由得后背发凉。 金城汤池?在这种兵器面前,和纸糊的有什么区别? 还好,这是友军啊... 。。。。。。 翌日上午,雷声不断,休息了一晚的“克虏伯”们,再次忙碌起来。 它们喷射着浓烟和火光,攻击着晋阳东城墙。 经过昨日一个白天的攻击,晋阳东城墙已经伤痕累累,墙面大幅崩塌,包在外层的砖块已经脱落,里面厚厚的夯土墙体出现大凹坑。 楚军炮兵阵地后部,高台上,行军总督王顗以及各行军都督等高级将领,用千里镜看着晋阳城墙,沉默不语。 王顗看得清楚,虽然晋阳城墙外表已经面目全非,可以说得上是“满目疮痍”,并有几段城墙垮塌,开始出现斜坡。 但是,距离城墙被打破,还早,毕竟这夯土墙太厚了。 旁边,一名炮兵军官,向诸位“老古董”讲解火炮攻城的一些知识: “夯土城墙的特点,是墙越高,墙体就越厚,如晋阳这般的坚城,其城墙高约四丈,那么下段墙体的厚度不会小于这个数。” “可以认为,这就是个厚实的土坡,想要通过实心弹将其击穿,哪怕是用上克虏伯,也要花很长的时间。” “所以,夯土城墙被炮击时,表现出来的特征,先是城头被摧毁,无法站人,与此同时墙面崩塌。” “随着炮击的持续,墙上出现破口,破口逐渐扩大,出现滑坡,滑坡变成缓坡。” “大量缓坡出现,人徒步就能走上去,于是这城墙的防御作用就没了。” “所以,不需要等到克虏伯将其击穿,只需等缓坡出现,我军先登,就能蜂拥而上...” “当然,寻常小城的夯土墙没有那么厚,在克虏伯的攻击下,撑不了多久就会坍塌,失去防御作用。” 这一番解释下来,“老古董”们算是明白了克虏伯这种兵器的大概“用法”。 攻城的话,破坏小城城墙,不废吹灰之力,而攻击诸如邺城、晋阳这种坚城城墙,主要是摧毁城头,然后在墙上制造缓坡,导致城墙的防御作用失效。 然后,攻城方的兵马一拥而上,越过城墙,攻入城内。 “克虏伯”因为重量很大,随意移动缓慢,野战时限制颇多,主要拿来攻城。 但尺寸小一些的同类兵器,能够随着军队行军,不扯后腿,在野战时发威,所向披靡。 厚厚的夯土城墙,在名为“火炮”这种兵器的攻击下都撑不了多久,血肉之躯组成的军阵,其阵再厚,又能撑过几轮炮击? 数万,甚至十余万大军,在面对有轻便“野战炮”以及骑兵护卫的军队时,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啊! 王顗放下千里镜,看着眼前这些喷射浓烟和火光的“怪物”,心中百味杂陈。 一如皇帝所说的那样,时代,已经不同了。 他能猜得出来,其实李笠手中,早就有这个兵器,而不是楚国建立后才有的。 所以,若当年,他们选择和李笠作对,根本就打不赢。 甚至,李笠都不需要动用这种兵器,以其之前用计赚邺城的表现来看,其他人想和李笠斗智,都是那么的艰难。 王顗耳边,除了隆隆的炮声,还有如潮的欢呼声传来,此起彼伏。 无数楚军将士,看着“克虏伯”攻击晋阳城墙,看着晋阳城墙渐渐崩坏,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克虏~伯!克虏~伯!” 欢呼声和炮声夹杂在一起,直冲云霄,有坚城之称的晋阳城,在这惊天动地的声音中,仿佛在颤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着落 夜,晋阳城内灯火通明,主要街道上点着大量火把,将各处巡街兵卒的身影,映照在高低不同的坊墙上。 楚军战前做了周密的布置,所以破城后,分头行动、纪律严明,很快便控制全城。 包括皇宫、武库、仓城在内的要地,都有重兵把守。 当夜幕降临,入城楚军并未懈怠,各类善后工作持续进行,其中,包括组织人手,对城内死者尸体进行收敛。 以及安抚军户。 晋阳一隅,军户聚集的几个军坊,此刻为楚军严密控制,前来安抚的司马消难,对坊主、坊吏以及军户代表,宣布几项处置措施。 第一,由他来管理军坊事宜,军户们有任何请求,都可以和他说。 第二,每坊选出一些人去认尸,确定战殁者的身份。 确定之后,无论男女老幼,其安葬等相关费用,由官府(新官府)承担。 第三,各军坊内,住户五抽一,抽出一名男子或成年女子给官府(当然是楚国的官府)干活,包括安葬死者、清理废墟、修补破损房屋等等,为期一个月。 被抽中的人家,官府给每户发粮食十石,足够一家五、六人口吃一个月。 第四,军坊内管理事宜,依照惯例进行,考虑到数月以来,许多军户家中都有死者,留下老弱妇孺没了依靠,等官府核实过后,会发放粮食,确保遗属饿不死。 第五,现有各营编制不变(军户构成的营兵编制),军饷照常发放,例行操练不能停,若各营编制缺额过大,会进行适当的合并、调整。 当然,各级将领会有适当的调整。 以上五点,算是让这些军户明白一件事:至少近期是一切如常。 死者能得到安葬,遗属好歹饿不死,各营编制照旧,军饷照发。 这也算是不错的着落,总比男人被砍头、女人被拖走、老弱病残活活饿死好很多。 而司马消难来管他们,也算过得去。 许多军户都知道,司马消难是齐国勋贵司马子如之子,尚齐国公主,是高家的女婿,在晋阳住过多年。 虽然司马消难早已投南朝,但由这位来处置军坊事宜,军户们好歹心定一些:或许这位,还会念及一些旧情。 他们依旧不相信南方朝廷,数月以来,亲人战死的悲痛,以及由此产生的怨恨,依旧深埋心中。 但是,今日楚军入城时的凶猛表现,让这些军户暂时生不起反抗之心,因为对方的兵器实在是无法招架。 人为了活下去,总是会不得不低头,遑论还拖着一家老小。 既然楚军没有把事情做绝,给了活路,军户们就只能服从。 司马消难和随行的官吏好说歹说,把新官府的善意,传递给惶惶不安的军户们。 等人们各自散去,他却不敢掉以轻心,吩咐率兵驻守各军坊的将领上心,注意执行宵禁制度。 严防人群聚集,严防有人暗地里联系,酝酿什么。 他来晋阳,身份并不是带兵将领,而是专程为安抚晋阳城中大量的军户赶来。 临行前,李笠反复交代,“稀释”这些“九州军士”十分必要,因为这一群体对于楚国而言,用起来不放心,不用,也不放心。 虽然杀光了倒是轻松,但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李笠的意思,是先稳住晋阳城里的军户,然后“化整为零”,陆续安排这些军户到河北、河南各地落户。 编入当地厢军,就这么“稀释”掉,没必要杀人。 前提是破城后的一段时间内,稳住这些人,给予必要的帮助和管理,这才是最关键的。 司马消难忙了一通,该交代的交代了,该布置的布置了,看看四周的火光闪烁,以及头顶上的满天繁星,忽然觉得有些惆怅。 晋阳,他再熟悉不过,毕竟这里是高氏霸府所在、齐国勋贵云集之处,可如今,物是人非。 他的父亲司马子如,是高欢的元从故旧,是齐国的建国勋臣,按说他这个齐国驸马,该与国同休。 奈何,高家兄弟一个个都是短命,他又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为了保命,不得不出逃。 如今再回晋阳,齐国已濒临灭亡,高家曾经的辉煌,已经如同落日那样,消失了。 。。。。。 晋阳宫,寝宫里,齐国国主高纬,看着熟悉的室内陈设,以及摆在案上的饮食,觉得如坐针毡。 旁边,妃子穆黄花呆呆坐着,不发一言。 自幼锦衣玉食的高纬,被楚军软禁在宫里,担心自己随时会被拖出去砍头。 他成了亡国之君,心中又气又恼,但更多的是惶恐不安,因为自己的性命,全在别人一念之间。 昔日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亲信,一个都不见了,他的乳母陆令萱,也被另行安置,不在这里。 高纬想和贴心人说话,寻求一些安危,做不到。 胡太后整个人都蒙了,不要高纬来安慰就不错了,而同为阶下囚的弟弟高俨,骂骂咧咧,高纬见了就烦,自然不会去见。 宠妃穆黄花,虽然在身边,但穆黄花受了惊吓,和胡太后一样,呆呆地,高纬指望不了对方来安慰自己。 至于皇后斛律氏,被软禁在其寝宫,高纬并不喜欢自己的发妻,相互间无话可说,也不想见对方。 至于儿子高恒,一个两三岁的小家伙,由乳母带着,高纬没放在心上。 他虽然当了父亲,但虚岁刚满十八,向来是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如今自身难保,哪里有心思去想儿子现在如何了。 高纬见穆黄花哭伤着脸,心中不悦,又不好发作,毕竟旁边宦者,是楚军安排的,他要是发火,只会让外人看笑话。 不一会,外面响起说话声,应该是有人要进来,和守卫在外的楚兵交谈。 高纬以为来人要抓他出去砍头,吓得面如白纸。 片刻,有人入内,其中之一,却是唐邕,另外几位,是陪同的楚国官员。 唐邕当然算是被俘,不过,楚军这边让唐邕留在宫里陪伴高纬,省得高纬心不安,所以,唐邕此来,是给高纬带来一个消息: 他(高纬)会连同亲眷,以及被俘的齐国官员,随班师的楚军前往开封。 距离启程,还有一段日子,请他(高纬)在宫里安心居住,吃穿用度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等日子一到,他和亲眷就会随班师的楚军一道,前往开封。 高纬听到这里,心定了些:至少在抵达开封前,他的性命无忧。 唐邕问他有什么需要的,楚军这边可以尽量安排,高纬想了想,问:“都督呢?” 在高纬的语境里,“都督”一词专指韩长鸾,韩长鸾当年以库直都督(禁卫官职)的身份,陪伴年幼高纬,所以高纬把韩长鸾视作至亲。 唐邕见高纬现在还念着韩长鸾安危,心中无奈,回答:“都督...南军已另行安置,性命无忧,至于其他,微臣暂时不知。” 高纬闻言,稍微放了心,虽然皇宫被攻破时,韩长鸾已经没了踪影,但高纬觉得,“都督”一定是去调集兵马来救他,只是没赶上而已。 至于另外一个可能,他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 。。。。。。 晋阳城内某私第,现在已经被征为楚国官员的临时下榻处,而这私第目前的“住客”,是来晋阳处理善后事宜的娄定远。 娄定远要协助司马消难安抚晋阳民心,但另有任务,现在虽然入夜,却在接见客人。 “娄公!!韩某的小命,如今都在娄公一念之间,还请娄公不计前嫌,救韩某一命!” “韩老弟,你的性命,我可做不了主,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我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呀!” “娄公!韩某只求娄公帮忙在天子面前说句话....” “哎呀,你真是...” “娄公,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房间里,韩长鸾跪倒在娄定远面前,哀求娄定远“行行好”,救自己一命。 如今已是楚国大官的娄定远,看这个有些陌生的熟人,以及旁边那几袋金银珠宝,只觉颇为遗憾。 可惜,可惜,若是和士开跪在面前,求我救命,那该有多好。 当年,楚军入邺,和士开随高纬逃到晋阳,但后来被杀,为邺城失守担责。 所以,当年与和士开做交易大亏本的娄定远,此刻的愿望已不可能实现。 现在,投降的韩长鸾,得知娄定远在晋阳,便苦苦求见,携带金银珠宝,求对方帮帮忙。 求娄定远在楚国皇帝那边,说说情,保他一条小命。 韩长鸾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之前为非作歹,名声狼藉,所以生怕自己被楚帝当做收买人心的“牺牲”给杀了,早就给自己备下了“买命钱”。 而娄定远被皇帝派来晋阳,除了协助司马消难稳定城内人心之外,另外还肩负着一个职责,就是替朝廷干脏活。 向韩长鸾这种名声狼藉的齐国投降官员,及其走狗,收“买命钱”。 收来的钱,一成归内库,也就是归皇帝,二成,归他。 三成,事后分润给行军总督和几位行军都督等行军高级文武官员,算是“辛苦费”。 剩下四成,入国库。 所以,娄定远已经把刀磨好了,准备好好招待招待那些肥羊。 而如今,最肥的肥羊就在眼前,娄定远觉得若不狠狠的宰上一笔,怎么对得起皇帝的信任,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看着韩长鸾,笑吟吟:“老弟,要说动陛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不知老弟准备的诚意如何?”</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喜讯(续) 上午,天上乌云密布,但行宫里,无论是宫人还是禁卫,一个个脸上都沐浴着“阳光”。 这“阳光”来自一个喜讯:太子妃诞下一子,于是,宫内人人有赏。 不仅宦者、宫女、杂工,包括禁卫,无论是当值的,还是轮休的,都有赏。 加上前线战事顺利,齐国已灭亡,开封城内外喜气洋洋。 但入宫向皇帝禀报后勤运输情况的皇太子李昉,所说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喜气洋洋”。 “前线捷报频传,各部兵马表现出色,但粮食的消耗很大,加上运输过程中的消耗...当然,这在预料之中,消耗并未失控。” “随着朝廷控制河东、洛州、陕州主要地区,以及清剿当地残余势力的战斗不断扩大,粮食的供应会愈发紧张。” 李昉用一张张表格数据,以及示意图,向父亲讲解当前的后勤状况。 简而言之,仗打得顺畅,而粮食的消耗也很大,虽然“成本控制”做得不错,但正如战前所估算的那样,楚军的后勤补给(粮食补给)开始接近极限。 所以朝廷才打算发行第二期“国债”,筹钱筹粮,确保周转,以防万一。 若战争规模继续扩大下去,即在灭齐之后灭周,就会面临一个“要么大胜,要么大败”的局面。 如果楚军能够一直赢下去,攻入关中,攻入陇右,攻入益梁地区,将周军主力歼灭,一鼓作气灭掉周国,实现天下统一,那倒还好。 若接下来的战事进展缓慢,与周国的战争旷日持久(持续一年以上),那么,不仅军粮供应会出问题,朝廷用于镇守新得地区的兵力也会严重不足。 没有军队镇守的地区,人心就会不稳,官府也无法在当地真正扎根。 而大量存粮被用于前线作战补给,国内各地粮仓库存不足,对于天灾的承受能力就会下降。 一旦发生较大规模的旱涝灾害,朝廷没有充足的存粮用于平抑粮价,或者赈济灾民,就会出大事。 若是南方出大事,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可若是河北、河南地区这些齐国故地出大事,导致烽烟四起,形势可能会急转直下。 河南河北,长期为北国控制,虽然如今为楚国治下,但人心不稳。 其中,河南地区相对好些,河北地区纳入朝廷治下不过两三年,官府在各地刚扎根,根基并不稳。 加上楚军当年有目的的铲除河北各地豪族,没收田产,地方上积累的怨气可不小。 这些怨气,需要持续多年的太平日子去化解,一旦朝廷应对失当,怨气就很容易爆发,引发大量叛乱。 一旦出现这个局面,朝廷要怎么应对? 西边,主力军队还在和周军纠缠,周国和其他齐国故地还得分兵镇守,草原方向,突厥人会否卷土重来还未可知,这时候河北要是乱起来,可不得了。 李昉最后给出自己的建议:战事可以缓一缓,不需要和周国停战,但己方的攻势可以放缓,保持进攻的态势即可。 既然此次出兵的首要目标(灭齐)、次要目标(歼灭周国的一到两支野战军团,拿下洛州地区)已经达到,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消化”胜利成果。 而不是急着一鼓作气把周国灭掉,因为时间在楚国这边。 周国的两支野战军团完蛋,十余万兵马伤亡殆尽,没有个十来年,是恢复不过来的。 但楚国不同,对新占的河东、洛州、陕州地区进行“消化”,一两年就行。 这一两年,在当地建立起新秩序,并派军队驻守,清剿溃兵与不合作的地头蛇, 与此同时,继续巩固对河北地区的控制,让将士们有时间休整,让百姓能够喘口气。 缓过气后,做好准备,再灭周,就稳妥了。 李笠对儿子的建议很满意,因为他就是打算这么做的,并和宰辅们达成共识: 消化齐国故地,消化洛州地区,是当务之急。 毕竟河东地区,以及洛州西、南部为山地,其中有大量山蛮和地头蛇,目前不服楚国,需要投入大量兵力去“剿匪”,建立地方秩序。 与此同时,要对关中保持军事压力,在河东以及陕州地区驻扎重兵,展现出进攻态势,迫使周国全力备战,导致农业生产受影响。 周国这边,之前遭受的战争创伤无法愈合,精神上又时刻承受着折磨,时间一长,怕是吃不消。 而时间在楚国这边,加上大规模战争对粮食的消耗确实不小,所以没必要急,即便等个一年两年,等得起。 李笠随后提起第二个话题:洛阳城是原地重建,还是选址新建? 如果是选址新建,新址选在哪里比较合适? 李昉到洛阳现场勘查了一番,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便说: “孩儿以为,选址新建更好,自汉以来的洛阳城,已经不堪重负...” “新址,目前有一个不错的待选位置,在如今洛阳城以西,同样是在洛水畔,不过南面正对伊阙,一如建康南面正对牛首山,以其双峰为门阙那般...” 。。。。。。 下午,昨日刚抵达开封的娄定远,向李笠汇报此次去晋阳的“创收”情况。 简而言之,收获颇丰。 以韩长鸾为代表的齐国佞幸人物,果然肥得流油,向来精通搜刮、索贿的娄定远,使出浑身解数,从这些人身上,榨出不少油水。 榨出大量金银珠宝、西域异宝,以及各种田产、罕见的服玩器物,可谓满载而归。 娄定远呈上一份清单,请李笠过目,李笠接过之后,看也不看,放在一旁。 账目当然要对一对,但自有少府寺去办,具体的“分成”,也是由少府寺去和娄定远对接。 李笠这么用娄定远,是让这位有点事做,顺便给带兵打仗的将领弄点“辛苦费”,给国库添一些收入,就是“皆大欢喜”的意思。 其实他并不关心自己那“一成”的分成,意思意思拿一点,也好让别人放心拿。 他关心的是那几个“油渣”,便问娄定远:“韩长鸾这些佞幸,朕就留其性命,用几个闲职打发了?” “陛下圣明!”娄定远赶紧恭维。 李笠又问:“这几个人,不会死灰复燃吧?” “陛下勿忧,韩长鸾等人,之所以把持朝政,无非是得齐主信任,如今没了依靠,就如同无树可攀的藤蔓,三五刀笔吏,就能弄死。” 李笠点点头:“行吧,既然你和他们谈了条件,等他们到了开封,走完过场,就选几个闲职报上来,朕让人去办即可。” 娄定远立刻表态:“谢陛下信任!!” 这件事定下来,算是“守信”,也给了娄定远表现的机会。 李笠又问起晋阳那边的情况,算是从另一个渠道,了解晋阳的现状。 娄定远大概说了一下自己所知晋阳城的情况,尤其提到那些“九州军士”。 这些军士连同家人,大多是当年的六镇军民,以及战乱中活下来的兵卒,他们跟着高欢四处征战,是高欢走上人生巅峰的依仗。 所以,这些军户在东魏、齐国的待遇不错,对高家颇为忠心。 若要做个对比,可比作李笠的鄱阳乡亲以及徐州兵卒。 鄱阳、徐州出身的将士,对于李笠及李家的忠心,自然不是别处军民可比的。 所以,这些九州军士虽然作战能力强,但对于楚国来说,用起来不放心,都杀了也没必要,不如“稀释”。 现在,在一系列的安抚之下,这些军户已经稳住了,接下来,就是分批异地安置、化整为零。 有司马消难负责这一事务,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眼见着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都说了,李笠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这就是“朕有些乏了,你退下吧”的意思,娄定远当然明白,却有些欲言又止。 李笠觉得奇怪:“还有何事?” 娄定远迟疑片刻,说:“陛下,那韩长鸾为求活命,可是献了不少宝贝。” “嗯,朕知道了。”李笠拍了拍娄定远交上来的清单。 随后想到了什么,补充:“你若是看中什么宝贝,可以拿,不过要折价计入分成。” 娄定远干笑了几声,说:“不不不,微臣的意思,是韩长鸾,献了个美人...” “美人?你留着就行。”李笠对美人不感兴趣,因为他的后宫都是美人。 当然,岁月在美人们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不过,他还有年轻貌美、青春无敌的张丽华,不稀罕什么美人。 “陛下,这位美人,真是绝色,微臣可不敢私藏,派人好生伺候,带着来到开封....” “能有多美?你自己留着吧。” “陛下,微臣实在不敢私藏,如此绝色女子,只能常伴陛下身边..” 李笠听娄定远不断强调“绝色”,心中起疑。 女儿李平安为何会变寡妇,李笠可是谨记在心,而且也确实有人意图用女刺客对付他。 所以他对来路不明的女人,下意识起戒心。 娄定远却说:“陛下请放心,这美人,因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入宫做宫女。” “后来年纪到,长开了,面容姣好,被选去侍奉齐妃穆氏,却被韩长鸾看中...” “咳咳,韩长鸾是觉得奇货可居,将其作为买命钱,养在私第,如女儿一般待遇,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 “其人来历,微臣核对过晋阳宫内档案,并问过不少宫女,宦者,确认无误。” 这一番话,强调两点:一,美人身份清白,就是一个普通宫女,并不是韩长鸾蓄养多年的人,在韩宅住了不到一个月时间。 二,美人是完璧之身,没受过什么“调教”。 李笠听了,依旧不以为然:绝色?年轻?能比得上我的丽华么? 张丽华可是祸国红颜级别的美人,这个时代,谁能比得上?</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竹夫人 下午,张丽华悠悠醒来,接着透过薄纱窗帘漏入房内的阳光,看清楚自己的枕边人,不是三郎,而是“竹夫人”。 竹夫人,为竹篾编织的竹制品,圆柱形,如同长竹笼,可拥抱,可搁脚,是夏天纳凉的用具。 张丽华想起今日不是自己侍奉皇帝午憩,忽然有些失落。 转头看向另一边,床边,本该给她扇扇子的侍女,此刻伏在床边,头枕双手,手中本该拿着的团扇,已经不知去向。 侍女或许是乏了才会如此,毕竟午间容易犯困。 张丽华做过侍女,所以知道侍女不容易,闭上眼睛,咳嗽几声。 果不其然,那侍女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而手中团扇不见了踪影,惊慌起来。 她很快在床边地面发现了落地的团扇,捡起来,又见张娘子睡得香,放下心,继续给张娘子扇扇子。 须臾,张丽华“醒来”,侍女赶紧扶着她坐起,要侍奉她更衣。 “我想静静,你想退下吧。”张丽华吩咐着,不忘补充:“一中午没睡,你也乏了,下去打个盹,有事,我会摇铃的。” 侍女哪敢去打盹,毕竟这是不符规矩的,但见张娘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便从命:“是,奴婢告退。” 心里却颇为高兴,因为她确实困。 而张娘子对下人向来都很好,颇为体谅,真是个好人。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张丽华一人,她缓缓起身,来到窗前。 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景色。 她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有自己的独立小院居住,窗外是小花园,所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花红草绿。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房内地面,又反射到房内藻井(天花板),使得房间里亮堂堂。 张丽华将窗帘拉回来,阳光再度朦胧,房中又变得昏暗。 她转到一旁的吊椅上,坐好,然后蜷缩在蛋形吊篮里,如同刚破壳而未出的小鸡,迷茫的看着外面的世界。 张丽华年幼时,和家人经历了战乱,在那场战乱中,她的亲人悉数去世,。 而亲人去世的情景,以及当时周围环境,在张丽华心中留下了深深地伤痕。 所以,每当心情低落或者害怕时,她就会裹着被褥蜷缩在床的角落,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安全。 但自从成了皇帝的女人,张丽华不再觉得害怕,因为“三郎”是她的依靠,如同一座安全、牢固的营垒,把她护得好好地。 而这吊椅,就是三郎为她设计制作的,别人可没有,即便是皇后,也没有。 张丽华很喜欢这个蛋形吊椅,她独守空房时,就喜欢整个人蜷缩在吊椅里,安全感十足。 现在,张丽华蜷缩在吊椅里,借着朦胧的阳光,看着前面床上横着的竹夫人,忽然有眼泪溢出眼眶,随后低声啜泣起来。 竹夫人,是夏天的纳凉用具,炎炎夏日里,竹夫人能与主人长相伴,不分离。 可到了秋后,天气转凉,竹夫人就没了用处,被主人收起来,再不得相见,直到来年夏天。 张丽华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现状,悲从心中来。 她如愿从一条鲫鱼,变成了金鲫,但之后,不是很顺利。 三郎很喜欢她,也很宠她,但也很喜欢萧娘子。 张丽华对曾经的旧主萧娘子有心结,怨对方既然把自己送入宫,送到三郎身边,为何自己却也来到三郎身边,和她争。 张丽华见萧娘子出身前朝皇室,平日里行事讲规矩,是个正经人,于是心生一计。 趁着那日三郎高兴,她故意撩拨三郎,使得当晚三郎强留萧娘子,和她一起“嬉戏”。 果然,又羞又怒的萧娘子,把三郎的背给挠了,皇后得伤情后,十分恼火。 然后问她是怎么回事。 本来张丽华只要“如实相告”,萧娘子就要倒霉,奈何三郎严令不得声张,她便不敢吭声,面对皇后的发问,沉默不语。 结果,从那以后,三郎经常让她和萧娘子一起侍寝。 没想到萧娘子竟然是个假正经,和三郎什么花样都做过了。 张丽华觉得自己是作茧自缚,和三郎在一起的夜晚,被迫和萧娘子平分。 雪上加霜的是,有人送了一个美人入宫,就是今天,所以三郎不让他侍寝,等着美人投怀送抱。 想到这里,张丽华愈发伤心,哭得梨花带雨。 她觉得自己就像入秋的竹夫人,再不得主人宠爱,眼见着就要被锁入箱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和主人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在外间禀报:“娘子!!陛下来了!!” 张丽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侍女又喊了几声,她确定三郎真的要来了,赶紧从吊椅出来,拉开窗帘,然后用手帕擦眼睛。 不一会,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张丽华见果然是李笠来了,委屈得眼眶一热,差点又哭出来,迎上前:“三郎!” 李笠见着美人眼眶微红,便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没.妾方才做了个梦...”张丽华讷讷,心中却颇为激动:果然三郎还是念着... 这念头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李笠身后,跟着个女子。 那女子,长得很漂亮。 年纪和她相仿,个子稍矮,一脸紧张,绞着手,微微低头,却看得出五官有多精致。 脸似杏花白,腮如桃花红,青丝斜挽,身材曼妙。 柳眉下一双眼睛仿佛含着珠光,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不安而又局促的站着,看上去楚楚可怜。 张丽华作为女子,见着对方都觉得印象深刻,那怯怯的眼神,让人看了,只觉心都软了。 但张丽华可没空怜惜对方,刚好转的心情,瞬间跌落,又想起了竹夫人。 “这是晋阳来的小娘子。”李笠介绍起来,握着张丽华的手,张丽华下意识抓紧李笠的手。 李笠继续说:“名叫冯小怜,也是个苦命人,自幼没了耶娘,入宫做宫女,如今来到开封。” 他感受到张丽华手上的力度,看向楚楚可怜的冯小怜,做介绍:“这位是张娘子,年纪,应该比你略大,你就叫她姊姊吧。” “姊姊...”冯小怜怯怯的打了招呼,感受着皇帝的目光,心如鹿撞。 世事无常,她如同随波逐流的浮萍,在惊涛骇浪里翻滚着,原以为会消失在浪花之中,却没想到... 一开始,她得知自己被选做贵人(穆黄花)侍女,心中期盼不已,因为贵人极受皇帝宠爱,那么... 结果,被一个大官带出宫。 她以为自己会变成对方的小妾,但那人却把她当做礼物,送人。 反正都是做妾,给谁做都一样,冯小怜跟着新主人离开晋阳,长途跋涉,来到南方。 结果,到了这个名为“开封”的地方,她又进了皇宫,来到另一个皇帝身边。 这个皇帝,可厉害,把晋阳的皇帝给打败了。 而这个皇帝,身材高大魁梧,不知脾气如何,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暴之人,可如何是好? 冯小怜心中乱成一团,李笠吩咐跟来的宦者,安排冯小怜住下,当然,依张丽华故事,冯小怜得先“实习”,学规矩。 其实也是观察,他要让有司重新调查对方身份,慎重些总没错。 李笠虽然被对方的颜值所震撼,甚至有了立刻“笑纳”的冲动,但必要的防范还是得有的。 等冯小怜跟着内侍离开,他明显感到张丽华手一松。 想到方才这位的两眼发红,又看到床上摆着的竹夫人,李笠很快就“感悟”了一些事情,笑起来: “怎么了,以为自己成了秋天的竹夫人?” 张丽华听了,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走,陪我去练箭。”李笠抬手捏了捏对方的面颊,转身向外走。 张丽华赶紧抹了抹眼睛:“妾、妾不会射箭....” “不会可以学,现在就学。”李笠转过头,看着这个闹小脾气的俏佳人:“想学么?我教你。” “嗯!!!”张丽华破涕为笑,跟了上去,原本低沉的心情,如同天上白云,很快随风消散。</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喜讯(续) 630shu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 上午,天上乌云密布,但行宫里,无论是宫人还是禁卫,一个个脸上都沐浴着“阳光”。 这“阳光”来自一个喜讯:太子妃诞下一子,于是,宫内人人有赏。 不仅宦者、宫女、杂工,包括禁卫,无论是当值的,还是轮休的,都有赏。 加上前线战事顺利,齐国已灭亡,开封城内外喜气洋洋。 但入宫向皇帝禀报后勤运输情况的皇太子李昉,所说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喜气洋洋”。 “前线捷报频传,各部兵马表现出色,但粮食的消耗很大,加上运输过程中的消耗当然,这在预料之中,消耗并未失控。” “随着朝廷控制河东、洛州、陕州主要地区,以及清剿当地残余势力的战斗不断扩大,粮食的供应会愈发紧张。” 李昉用一张张表格数据,以及示意图,向父亲讲解当前的后勤状况。 简而言之,仗打得顺畅,而粮食的消耗也很大,虽然“成本控制”做得不错,但正如战前所估算的那样,楚军的后勤补给(粮食补给)开始接近极限。 所以朝廷才打算发行第二期“国债”,筹钱筹粮,确保周转,以防万一。 若战争规模继续扩大下去,即在灭齐之后灭周,就会面临一个“要么大胜,要么大败”的局面。 如果楚军能够一直赢下去,攻入关中,攻入陇右,攻入益梁地区,将周军主力歼灭,一鼓作气灭掉周国,实现天下统一,那倒还好。 若接下来的战事进展缓慢,与周国的战争旷日持久(持续一年以上),那么,不仅军粮供应会出问题,朝廷用于镇守新得地区的兵力也会严重不足。 没有军队镇守的地区,人心就会不稳,官府也无法在当地真正扎根。 而大量存粮被用于前线作战补给,国内各地粮仓库存不足,对于天灾的承受能力就会下降。 一旦发生较大规模的旱涝灾害,朝廷没有充足的存粮用于平抑粮价,或者赈济灾民,就会出大事。 若是南方出大事,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可若是河北、河南地区这些齐国故地出大事,导致烽烟四起,形势可能会急转直下。 河南河北,长期为北国控制,虽然如今为楚国治下,但人心不稳。 其中,河南地区相对好些,河北地区纳入朝廷治下不过两三年,官府在各地刚扎根,根基并不稳。 加上楚军当年有目的的铲除河北各地豪族,没收田产,地方上积累的怨气可不小。 这些怨气,需要持续多年的太平日子去化解,一旦朝廷应对失当,怨气就很容易爆发,引发大量叛乱。 一旦出现这个局面,朝廷要怎么应对? 西边,主力军队还在和周军纠缠,周国和其他齐国故地还得分兵镇守,草原方向,突厥人会否卷土重来还未可知,这时候河北要是乱起来,可不得了。 李昉最后给出自己的建议:战事可以缓一缓,不需要和周国停战,但己方的攻势可以放缓,保持进攻的态势即可。 既然此次出兵的首要目标(灭齐)、次要目标(歼灭周国的一到两支野战军团,拿下洛州地区)已经达到,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消化”胜利成果。 而不是急着一鼓作气把周国灭掉,因为时间在楚国这边。 周国的两支野战军团完蛋,十余万兵马伤亡殆尽,没有个十来年,是恢复不过来的。 但楚国不同,对新占的河东、洛州、陕州地区进行“消化”,一两年就行。 这一两年,在当地建立起新秩序,并派军队驻守,清剿溃兵与不合作的地头蛇, 与此同时,继续巩固对河北地区的控制,让将士们有时间休整,让百姓能够喘口气。 缓过气后,做好准备,再灭周,就稳妥了。 李笠对儿子的建议很满意,因为他就是打算这么做的,并和宰辅们达成共识: 消化齐国故地,消化洛州地区,是当务之急。 毕竟河东地区,以及洛州西、南部为山地,其中有大量山蛮和地头蛇,目前不服楚国,需要投入大量兵力去“剿匪”,建立地方秩序。 与此同时,要对关中保持军事压力,在河东以及陕州地区驻扎重兵,展现出进攻态势,迫使周国全力备战,导致农业生产受影响。 周国这边,之前遭受的战争创伤无法愈合,精神上又时刻承受着折磨,时间一长,怕是吃不消。 而时间在楚国这边,加上大规模战争对粮食的消耗确实不小,所以没必要急,即便等个一年两年,等得起。 李笠随后提起第二个话题:洛阳城是原地重建,还是选址新建? 如果是选址新建,新址选在哪里比较合适? 李昉到洛阳现场勘查了一番,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便说: “孩儿以为,选址新建更好,自汉以来的洛阳城,已经不堪重负” “新址,目前有一个不错的待选位置,在如今洛阳城以西,同样是在洛水畔,不过南面正对伊阙,一如建康南面正对牛首山,以其双峰为门阙那般” 。。。。。。 下午,昨日刚抵达开封的娄定远,向李笠汇报此次去晋阳的“创收”情况。 简而言之,收获颇丰。 以韩长鸾为代表的齐国佞幸人物,果然肥得流油,向来精通搜刮、索贿的娄定远,使出浑身解数,从这些人身上,榨出不少油水。 榨出大量金银珠宝、西域异宝,以及各种田产、罕见的服玩器物,可谓满载而归。 娄定远呈上一份清单,请李笠过目,李笠接过之后,看也不看,放在一旁。 账目当然要对一对,但自有少府寺去办,具体的“分成”,也是由少府寺去和娄定远对接。 李笠这么用娄定远,是让这位有点事做,顺便给带兵打仗的将领弄点“辛苦费”,给国库添一些收入,就是“皆大欢喜”的意思。 其实他并不关心自己那“一成”的分成,意思意思拿一点,也好让别人放心拿。 他关心的是那几个“油渣”,便问娄定远:“韩长鸾这些佞幸,朕就留其性命,用几个闲职打发了?” “陛下圣明!”娄定远赶紧恭维。 李笠又问:“这几个人,不会死灰复燃?” “陛下勿忧,韩长鸾等人,之所以把持朝政,无非是得齐主信任,如今没了依靠,就如同无树可攀的藤蔓,刀笔吏,就能弄死。” 李笠点点头:“行,既然你和他们谈了条件,等他们到了开封,走完过场,就选几个闲职报上来,朕让人去办即可。” 娄定远立刻表态:“谢陛下信任!!” 这件事定下来,算是“守信”,也给了娄定远表现的机会。 李笠又问起晋阳那边的情况,算是从另一个渠道,了解晋阳的现状。 娄定远大概说了一下自己所知晋阳城的情况,尤其提到那些“九州军士”。 这些军士连同家人,大多是当年的六镇军民,以及战乱中活下来的兵卒,他们跟着高欢四处征战,是高欢走上人生巅峰的依仗。 所以,这些军户在东魏、齐国的待遇不错,对高家颇为忠心。 若要做个对比,可比作李笠的鄱阳乡亲以及徐州兵卒。 鄱阳、徐州出身的将士,对于李笠及李家的忠心,自然不是别处军民可比的。 所以,这些九州军士虽然作战能力强,但对于楚国来说,用起来不放心,都杀了也没必要,不如“稀释”。 现在,在一系列的安抚之下,这些军户已经稳住了,接下来,就是分批异地安置、化整为零。 有司马消难负责这一事务,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眼见着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都说了,李笠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这就是“朕有些乏了,你退下”的意思,娄定远当然明白,却有些欲言又止。 李笠觉得奇怪:“还有何事?” 娄定远迟疑片刻,说:“陛下,那韩长鸾为求活命,可是献了不少宝贝。” “嗯,朕知道了。”李笠拍了拍娄定远交上来的清单。 随后想到了什么,补充:“你若是看中什么宝贝,可以拿,不过要折价计入分成。” 娄定远干笑了几声,说:“不不不,微臣的意思,是韩长鸾,献了个美人” “美人?你留着就行。”李笠对美人不感兴趣,因为他的后宫都是美人。 当然,岁月在美人们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不过,他还有年轻貌美、青春无敌的张丽华,不稀罕什么美人。 “陛下,这位美人,真是绝色,微臣可不敢私藏,派人好生伺候,带着来到开封” “能有多美?你自己留着。” “陛下,微臣实在不敢私藏,如此绝色女子,只能常伴陛下身边” 李笠听娄定远不断强调“绝色”,心中起疑。 女儿李平安为何会变寡妇,李笠可是谨记在心,而且也确实有人意图用女刺客对付他。 所以他对来路不明的女人,下意识起戒心。 娄定远却说:“陛下请放心,这美人,因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入宫做宫女。” “后来年纪到,长开了,面容姣好,被选去侍奉齐妃穆氏,却被韩长鸾看中” “咳咳,韩长鸾是觉得奇货可居,将其作为买命钱,养在私第,如女儿一般待遇,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 “其人来历,微臣核对过晋阳宫内档案,并问过不少宫女,宦者,确认无误。” 这一番话,强调两点:一,美人身份清白,就是一个普通宫女,并不是韩长鸾蓄养多年的人,在韩宅住了不到一个月时间。 二,美人是完璧之身,没受过什么“调教”。 李笠听了,依旧不以为然:绝色?年轻?能比得上我的丽华么? 张丽华可是祸国红颜级别的美人,这个时代,谁能比得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竹夫人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下午,张丽华悠悠醒来,接着透过薄纱窗帘漏入房内的阳光,看清楚自己的枕边人,不是三郎,而是“竹夫人”。 竹夫人,为竹篾编织的竹制品,圆柱形,如同长竹笼,可拥抱,可搁脚,是夏天纳凉的用具。 张丽华想起今日不是自己侍奉皇帝午憩,忽然有些失落。 转头看向另一边,床边,本该给她扇扇子的侍女,此刻伏在床边,头枕双手,手中本该拿着的团扇,已经不知去向。 侍女或许是乏了才会如此,毕竟午间容易犯困。 张丽华做过侍女,所以知道侍女不容易,闭上眼睛,咳嗽几声。 果不其然,那侍女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而手中团扇不见了踪影,惊慌起来。 她很快在床边地面发现了落地的团扇,捡起来,又见张娘子睡得香,放下心,继续给张娘子扇扇子。 须臾,张丽华“醒来”,侍女赶紧扶着她坐起,要侍奉她更衣。 “我想静静,你想退下。”张丽华吩咐着,不忘补充:“一中午没睡,你也乏了,下去打个盹,有事,我会摇铃的。”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侍女哪敢去打盹,毕竟这是不符规矩的,但见张娘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便从命:“是,奴婢告退。” 心里却颇为高兴,因为她确实困。 而张娘子对下人向来都很好,颇为体谅,真是个好人。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张丽华一人,她缓缓起身,来到窗前。 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景色。 她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有自己的独立小院居住,窗外是小花园,所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花红草绿。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房内地面,又反射到房内藻井(天花板),使得房间里亮堂堂。 张丽华将窗帘拉回来,阳光再度朦胧,房中又变得昏暗。 她转到一旁的吊椅上,坐好,然后蜷缩在蛋形吊篮里,如同刚破壳而未出的小鸡,迷茫的看着外面的世界。 张丽华年幼时,和家人经历了战乱,在那场战乱中,她的亲人悉数去世,。 而亲人去世的情景,以及当时周围环境,在张丽华心中留下了深深地伤痕。 所以,每当心情低落或者害怕时,她就会裹着被褥蜷缩在床的角落,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安全。 但自从成了皇帝的女人,张丽华不再觉得害怕,因为“三郎”是她的依靠,如同一座安全、牢固的营垒,把她护得好好地。 而这吊椅,就是三郎为她设计制作的,别人可没有,即便是皇后,也没有。 张丽华很喜欢这个蛋形吊椅,她独守空房时,就喜欢整个人蜷缩在吊椅里,安全感十足。 现在,张丽华蜷缩在吊椅里,借着朦胧的阳光,看着前面床上横着的竹夫人,忽然有眼泪溢出眼眶,随后低声啜泣起来。 竹夫人,是夏天的纳凉用具,炎炎夏日里,竹夫人能与主人长相伴,不分离。 可到了秋后,天气转凉,竹夫人就没了用处,被主人收起来,再不得相见,直到来年夏天。 张丽华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现状,悲从心中来。 她如愿从一条鲫鱼,变成了金鲫,但之后,不是很顺利。 三郎很喜欢她,也很宠她,但也很喜欢萧娘子。 张丽华对曾经的旧主萧娘子有心结,怨对方既然把自己送入宫,送到三郎身边,为何自己却也来到三郎身边,和她争。 张丽华见萧娘子出身前朝皇室,平日里行事讲规矩,是个正经人,于是心生一计。 趁着那日三郎高兴,她故意撩拨三郎,使得当晚三郎强留萧娘子,和她一起“嬉戏”。 果然,又羞又怒的萧娘子,把三郎的背给挠了,皇后得伤情后,十分恼火。 然后问她是怎么回事。 本来张丽华只要“如实相告”,萧娘子就要倒霉,奈何三郎严令不得声张,她便不敢吭声,面对皇后的发问,沉默不语。 结果,从那以后,三郎经常让她和萧娘子一起侍寝。 没想到萧娘子竟然是个假正经,和三郎什么花样都做过了。 张丽华觉得自己是作茧自缚,和三郎在一起的夜晚,被迫和萧娘子平分。 雪上加霜的是,有人送了一个美人入宫,就是今天,所以三郎不让他侍寝,等着美人投怀送抱。 想到这里,张丽华愈发伤心,哭得梨花带雨。 她觉得自己就像入秋的竹夫人,再不得主人宠爱,眼见着就要被锁入箱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和主人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在外间禀报:“娘子!!陛下来了!!” 张丽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侍女又喊了几声,她确定三郎真的要来了,赶紧从吊椅出来,拉开窗帘,然后用手帕擦眼睛。 不一会,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张丽华见果然是李笠来了,委屈得眼眶一热,差点又哭出来,迎上前:“三郎!” 李笠见着美人眼眶微红,便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没.妾方才做了个梦...”张丽华讷讷,心中却颇为激动:果然三郎还是念着... 这念头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李笠身后,跟着个女子。 那女子,长得很漂亮。 年纪和她相仿,个子稍矮,一脸紧张,绞着手,微微低头,却看得出五官有多精致。 脸似杏花白,腮如桃花红,青丝斜挽,身材曼妙。 柳眉下一双眼睛仿佛含着珠光,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不安而又局促的站着,看上去楚楚可怜。 张丽华作为女子,见着对方都觉得印象深刻,那怯怯的眼神,让人看了,只觉心都软了。 但张丽华可没空怜惜对方,刚好转的心情,瞬间跌落,又想起了竹夫人。 “这是晋阳来的小娘子。”李笠介绍起来,握着张丽华的手,张丽华下意识抓紧李笠的手。 李笠继续说:“名叫冯小怜,也是个苦命人,自幼没了耶娘,入宫做宫女,如今来到开封。” 他感受到张丽华手上的力度,看向楚楚可怜的冯小怜,做介绍:“这位是张娘子,年纪,应该比你略大,你就叫她姊姊。” “姊姊...”冯小怜怯怯的打了招呼,感受着皇帝的目光,心如鹿撞。 世事无常,她如同随波逐流的浮萍,在惊涛骇浪里翻滚着,原以为会消失在浪花之中,却没想到... 一开始,她得知自己被选做贵人(穆黄花)侍女,心中期盼不已,因为贵人极受皇帝宠爱,那么... 结果,被一个大官带出宫。 她以为自己会变成对方的小妾,但那人却把她当做礼物,送人。 反正都是做妾,给谁做都一样,冯小怜跟着新主人离开晋阳,长途跋涉,来到南方。 结果,到了这个名为“开封”的地方,她又进了皇宫,来到另一个皇帝身边。 这个皇帝,可厉害,把晋阳的皇帝给打败了。 而这个皇帝,身材高大魁梧,不知脾气如何,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暴之人,可如何是好? 冯小怜心中乱成一团,李笠吩咐跟来的宦者,安排冯小怜住下,当然,依张丽华故事,冯小怜得先“实习”,学规矩。 其实也是观察,他要让有司重新调查对方身份,慎重些总没错。 李笠虽然被对方的颜值所震撼,甚至有了立刻“笑纳”的冲动,但必要的防范还是得有的。 等冯小怜跟着内侍离开,他明显感到张丽华手一松。 想到方才这位的两眼发红,又看到床上摆着的竹夫人,李笠很快就“感悟”了一些事情,笑起来: “怎么了,以为自己成了秋天的竹夫人?” 张丽华听了,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走,陪我去练箭。”李笠抬手捏了捏对方的面颊,转身向外走。 张丽华赶紧抹了抹眼睛:“妾、妾不会射箭....” “不会可以学,现在就学。”李笠转过头,看着这个闹小脾气的俏佳人:“想学么?我教你。” “嗯!!!”张丽华破涕为笑,跟了上去,原本低沉的心情,如同天上白云,很快随风消散。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章 好男儿!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上午,开封城里万人空巷,百姓们涌向直通南门的大街边,聚集在官府沿街放置的栏杆后,翘首以盼,齐刷刷看着南门方向。 今日,班师的官军要入城,这可是攻破晋阳、俘虏齐国君臣的王师,官府提前几日做了通告,所以城中百姓都来看热闹。 沿途维持秩序的兵卒、吏员很多,现场虽然拥挤,但并不混乱,秩序是有的,女老少们瞪大眼睛,要看看官军将士有多么威风。 不一会,南门方向喧嚣起来,锣鼓喧天,号角声连绵起伏。 大队人马沿着街道缓缓北行,街道两旁的百姓,不由得踮起脚来。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骑坐在人字梯顶部的说书先生,拿着纸皮大喇叭,照着手里拿着的“宣传单”,给周围百姓讲解入城队伍的情况。 也好让没什么见识的百姓看得明白,凑热闹也要凑中真的热闹。 一,走在最前面的骑兵,不是入城的官军,而是开路的仪仗队,大伙莫要表错情,欢呼留在后边。 二,第二拨过来的徒步队伍,成员手中长杆顶部那些奇形怪状的玩意,不是杂耍的器具,而是“仪仗礼器”。 一个个都是金闪闪的,漂亮不?眼睛是不是都被晃花了? 三,第三拨过来的,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就是官军的主要将帅,大伙可劲的喊啊!! 在“现场讲解”的鼓动下,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欢呼起来,呼喊声此起彼伏,向北传播而去。 队伍里,得皇太子、几位皇子陪同入城的行军总督王顗,以及其他几位行军都督,见着眼前万人云集、夹道欢呼的情景,只觉身上发热。 虽然见多了尸山血海,见多了各种排场,但班师回朝、大张旗鼓入城的待遇,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数百姓夹道欢迎,让他们无法完全控制心情。 高官厚禄,当然令人向往,而万众瞩目、衣锦还乡的荣耀,同样让人心驰神往。 王顗见着眼前的一幕幕,忽然想起数年前,官军入邺城时的情景。 当时,官军扮做齐军,赚开邺城城门,长驱直入,走在大街上。 邺城百姓,以为他们是斛律光的部下,回城是要诛杀奸臣和士开,于是聚集在道路两旁,欢呼雀跃。 这场面让王顗错愕,哭笑不得,但也印象深刻。 如今,他再次策马走在两侧挤满人的大道上,心情,却是毫无疑问的兴奋。 攻破晋阳,灭一国,立下这样的大功,不忘人生数十载沉浮! 入城的队伍源源不断,将帅们经过之后,紧跟上来的是大量骑兵,骑在马上的人,未着兜鍪,只着戎服,胸前都戴着一个大红花。 其中许多人,身上有残疾,要么四肢残缺,要么眼睛、耳朵缺损,或者面部有狰狞的伤口。 充做现场讲解的说书人们,按照“宣传单”,继续讲解:“这是立下大功的将士!!一个个都是好男儿!” “有陷阵死士,有开路前锋,有破垒先登,有死战不退的好汉!!” 这么一讲解,围观的百姓才明白,原来这些骑着马、戴着大红花的军人,都是骁勇善战、立下大功的英雄。 他们身上的残疾,还有伤疤,都是浴血奋战后留下的战功,都是令人骄傲的战功。 他们不是瘸子、独臂人、怪人,是值得钦佩的好男儿! “好男儿,好男儿!!”有人喊起来,声音宏亮,更多的人跟着喊起来,汇聚成声浪。 “好男儿!好男儿!!”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将骑马行进的立功将士震撼得热泪盈眶。 有一股强烈的情绪,几乎要破胸而出。 许多人忍不住泪水,哽咽着,甚至哭起来,勉强驾驭坐骑向前走。 荣誉,是那么的玄,玄而又玄,但是,又那么的令人神往。 一个人的赞扬,不算什么,几十个人的赞扬,可以让人沾沾自喜。 几百个人的赞扬,可以让人情绪激动,几千个人的赞扬,可以让人脑袋发胀。 上万人的赞扬,让人热血沸腾,数万人乃至十余万人的赞扬和欢呼,让他们只觉得热泪盈眶, 他们在战场上厮杀,为的是什么? 军士们说了,首先肯定是为了自己,为了立军功,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其次,是为了家乡,给自己家、家族和乡里争光。 最后,是为了国家,为了策马天街,得百姓夸一声“好男儿!” 策马天街,得万众欢呼“好男儿”,这样的场景会是什么样子?他们无法想象。 但现在,知道了。 如潮的欢呼声不绝于耳,随后进城的其他将士,听着“好男儿!”的欢呼声,看着道路两旁那些情真意切的笑脸,一个个眼眶发热。 战场上的厮杀汉,经历了太多的喜怒哀乐,见识过尸山血海,听过无数鼓角争鸣,曾经和无数敌人浴血奋战,冲向刀山血海也毫不退缩。 这些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口中一句“好男儿”,却轻而易举将他们击溃。 他们立了军功,朝廷必然有封赏,晋升的晋升,当官的当官,封爵的封爵,又有田地分。 但这些待遇,此刻比起无数句“好男儿”来,黯然失色。 情绪激动的将士们,觉得这就是军士们所说的“荣誉”。 他们被无数人的欢呼声集中,避无可避,这种感觉,比被万箭穿心还难受,却让人心甘情愿的承受。 疼过之后,感觉舒畅无比,仿佛个人都脱胎换骨一般。 而陪同将帅入城的皇太子李昉,以及几位同行的皇子,沐浴着万众瞩目,倾听者万众欢呼,那“好男儿”三个字,深深地印在心中。 他们虽然只是这场入城仪式的“配角”,但依旧被现场的情绪感染,呼吸急促,兴奋地双手出汗。 父亲让他们来当“迎客”,就是要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是荣誉。 衣锦还乡,是荣誉,被无数人称赞“好男儿”,也是荣誉。 父亲说得对,军队要有战斗力,军人除了要有待遇保障,还要有荣誉感。 荣誉感,来自保家卫国,来自冲锋陷阵,来自马革裹尸,来自与同袍出生入死,来自死战不退。 有荣誉感的军人,做不出抛弃同袍自己逃跑的事情,做不出杀良冒功、欺压百姓的恶行,也做不出动不动就哗变、造反的罪行。 但是,要让军人有荣誉感,首先得把他们当人看。 军中不该用羞辱性的惩罚手段来羞辱、恐吓兵卒,朝廷不能拖欠军饷,不能让兵卒和家属沦为各级将领的奴隶,吃不饱,穿不暖。 朝廷必须让军人们有良好的待遇,有正常的升迁途径,制度上不能重文轻武。 要让军人有体面的社会地位,让良家子以投笔从戎为美谈,而不能让“好汉不当兵”这种说法,成为俗语。 一个王朝想要国祚长一些,其军队的主要兵员,就必须是良家子。 若是让羸弱军户、囚徒、地痞无赖充斥军队,这种军队只会欺软怕硬,没有战斗力可言,国家也不会有希望。 李昉看着前方街道,看着街道两侧黑压压的人群,听着不绝于耳的欢呼声,想起了父亲提的一个问题: 将来,随着教育普及,科举大兴,人们不需要驰骋沙场去搏命,靠科举考试上榜就能当官。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会不会出现“金榜唱名者方为好男儿”的现象?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阳谋 ,最快更新乱世栋梁最新章节! 私第,入宫赴宴的侯安都,酒醒了一半,见儿子侯亶来请安,想起今日在酒宴上听到的一些消息,便问起儿子。 譬如,对田地征收田租,拟实行“累进税率”。 侯亶在转运司任职,对征收田租的相关事宜很清楚,便解释起来,却是从税制说起。 秦汉时代,实行算赋和口赋,到了后汉建安年间,天下大乱,丞相曹操行户调,按户征收定额税。 替代之前的算赋和口赋(这两种税即人头税),和田租一起,成为国家的正式赋税。 曹魏时,户调制成为定制,晋时加以完善,征税对象主要是“户”。 后来天下再次大乱,南北对峙,南方的朝廷,继续实行户调制。 而北方又出现一个魏国,后来,魏国的土地制度实行“均田制”,税制,也改为以“丁”为征税对象的“租调制”。 此制规定:受田农民承担定额租调(田租、户调),一夫一妇每年纳粮若干石(租)、帛或布若干匹(调)。 此制度,随着魏分东西,又变成齐、周,延续下来。 南方,楚国建立后,经过一系列的检寺、检地、检籍,实际上已经开始实行均田制,所以,税制就是类同北方的租调制。 并延续前朝传统,允许百姓以缴纳“免役钱”(身庸)的形式,免服劳役。 所以,现在楚国的税制,其实已经在租庸制的基础上,演变为租庸调制。 征税对象,总体上来说是“丁”。 侯亶的讲解很浅显易懂,向来只关心武事的侯安都听明白了,于是侯亶继续讲解。 如今楚国一些地区的工商业发展很快,大量无地人口涌荆州江陵、郢州夏口、饶州鄱阳、徐州寒山、江南建康和广陵等地,成为工商业者。 随着海贸、边贸兴起,相关从业人数也在逐年增加。 而长江、淮水、洞庭湖、彭蠡湖的商贸愈发兴旺,沿途地区也有大量百姓从事工商业生产活动。 这些人脱离了农业生产,若以均田制基础上的租庸调制来征税,怎么征? 而且,许多农民,农忙时种田(自己的地,或者当佃农),农闲时去作场做工,或者给各类商家当伙计。 这些人,在本地务农,在异地务工,算是农业人口,还是非农业人口? 税要怎么征,如果务农地(户籍地)、务工地都征税,那是加重这些人的负担。 许多作场主、商贾经商赚钱后,大量购入田地,那么,这些人在户籍类别上来说,到底算是农(地主),还是商(商贾)? 这些人在家乡,可能只有薄田几亩、茅屋两三间,却在异地有良田千顷,别院若干,怎么征税? 一户人家,户主和长子在家务农,次子及其他儿子到城里做工,过年才回来,这样的“户”和“丁”,该怎么收税? 如今,因为饶州乐安铜矿的年产量超千万斤,钱荒的现象得到极大缓解,那么,缴税的方式,是否可以实物缴纳、货币缴纳并存? 货币缴税方式,有利有弊,到底该如何取舍? 此外,随着楚国将河南、河北乃至更多地区纳入治下,工商业的发展会愈发迅速,边贸和海贸的影响范围会更大。 税制的统一以及改革,势成必然。 侯安都听儿子说了一通,有些懵,侯亶便点出关键: 现在,有一种方案来征税,譬如田租的征收,对地不对人。 若某县有田一万顷,在册户数五千户,当地官府就按照田亩数,向田地的所有者征收田租,而不是按户数,向每一户征收田租。 于是,有地的人就要缴纳对应田亩数的田租,没地的人,就不用缴纳田租。 又如身庸,不再对性别、年龄设限值,任何该服劳役的人,只要缴纳足额的免役钱,就能免役。 至于户调,以“户”为对象进行征收,即把征税对象由每户的“丁”,调回“户”。 而户的定义,有变化:只要在当地有资产,无论是田产、作场、产业,都算是当地的“户”,要被当地官府根据这些“户产”征税。 侯亶拿来纸笔,画起示意图,以便让父亲理解他的讲述内容。 朝廷规划中的税制改革,就是取消租、庸、调,和杂税、杂役,用地税和户税这两种税取代。 本该由百姓承担的大量劳役,朝廷就用征来的税,支付给厢兵,或者雇佣人手,由这些“雇工”来替代百姓,履行各类劳役。 地税,按照土地数量的多寡进行分级,实行累进税率。 户税,按照家境进行分级,也实行累进税率。 侯安都见说到正题,来了精神,侯亶继续讲解: 地税方面,个人名下土地数量,以不同的田亩数分级,设“台阶”,每一级台阶征税的税率不同,逐级升高。 户税方面,按家赀多寡程度分级,每一级的征税税率不同,逐级升高。 侯安都听到这里,问:“这户的定级,必然是当地官府来定,具体怎么定,怕不是多有曲笔?” “定级规则越多,那些奸滑胥吏做手脚的机会就越多..” 侯亶点点头:“对,所以,户的定级,拟定四条,简单有效。” “其一,户主名下土地数量,其二,户主名下产业缴税额,其三,户主名下房产、产业占地面积。” “其四,名下奴婢数量,这是按官府在册契约奴婢数量来定,不在册登记的奴婢,出逃后,官府不会将其算作逃奴。” 侯安都有些惊讶:“以户主来统计名下产业,这破绽很大呀。” 他竖起几个手指,“譬如,户主让自己几个成年的儿子分家立户,然后把名下田产、房产、商号、奴婢,名义上分给自己几个儿子。” “如此一来,化大为小,要缴纳的税便少了许多,但儿子还是得听老头子的,这家,还是老头子说了算,奴婢,还是在主家干活。” 侯亶点点头:“没错,这就是绕开累进税率的办法,简单有效。” 侯安都听儿子这么说,疑惑不已:“那朝廷还?” “父亲可知汉武帝的推恩令?”侯亶问,侯安都想了想,悚然动容:“这、这、这..” “这就是阳谋。”侯亶笑起来,将画了示意图的纸拿掉,放上一张白纸,提笔写起来。 “经营有方的老头子,置下大量田产、房产以及产业,为了避税,就会让自己成年的儿子分家立户,然后把名下产业,分给自己的儿子们。” “老头子在时,儿子们即便有想法,也不敢违逆,可等老头子走了之后...” “兄弟之间,谁会服谁?毕竟自己是独门独户,自己名下产业,自己不做主,听兄弟指手画脚?” “兄弟间的矛盾,不要说嫡庶之别,就是嫡亲兄弟,搞不好都要翻脸。” “而宗族产业呢?大宗、小宗,主支、旁支,各房...这要怎么化大为小?谁都想分一杯羹,这就有得争。” “分出去的田地、产业,等德高望重的家主走了,新家主,还想堂叔伯、兄弟们听他统一调度?更别说拿回来。” 侯安都是地方豪强出身,家族内斗的各种龌龊伎俩,他可是见识过,也听说过。 现在听儿子这么一说,酒瞬间醒透了。 如此做法,可以在两三代人之后,让那些大庄园、大家族从内部瓦解。 难怪今天酒宴上,赴宴的文武官员谈起这件事,面色各异,而皇帝能想出这种绝户计,也真是坏得可以。 然而皇帝有“坏”的本钱,谁敢不服? 侯安都思索起来。 他当年,跟着陈霸先北上,征战沙场几十载,图的是什么? 当然是图加官进爵,封妻荫子,高官厚禄。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等到自己有钱有权了,就要广置田产,侍妾成群、宾客盈门,吃喝玩乐,随心所欲。 此次出征归来后,他和许多将领凭军功加官进爵,又有不少赏赐,便打算买更多的田地,买新的别院。 买更多的烈酒,养更多的乐伎、乐师,买年轻漂亮的美人,夜夜笙歌,夜夜做新郎。 如今的日子,也确实爽得很,所以侯安都觉得新朝廷真是好,给李笠做鹰犬,超值。 他这样出身岭表的“粗鄙武人”,可以靠着军功,在朝中有体面的官职,平日有体面的排场,体面的生活。 平生所愿实现,真的很满足了。 可这“累进税率”若真的实行,或者说,这新税制... “这新税制,有何名头?”侯安都问,侯亶回答:“既然只有地税、户税这两税,就暂时称为‘两税法’。” 侯安都点点头:“两税法,这两税法,真的要实行么?若如此,富贵人家被征的税大幅增加,难免人心浮动。” “所以,目前只是放出风声。”侯亶放下笔,“当然,陛下要做的事,肯定是要做的,不过,这件事干系重大,所以,朝廷打算先在一些地区试行。” “试行?”侯安都对儿子透露的消息很感兴趣,侯亶回答:“对,试行。” “两税法有利有弊,比较突出的弊,其实许多人都有指出...” “是什么?”侯安都追问,因为这事关自家切身利益。 侯亶讲解:“一,户税的税额是以钱计算,那么,一旦某地钱币流通量不足,就容易产生钱重物轻的现象。” “天下绝大多数百姓,都是种地的农民,这一点,很要命。” “他们要先售卖自己的种地所得,才能换到钱,拿去缴户税,可钱在商贾手中,一旦钱重物轻的情况出现,百姓们等于是贱卖自己的种地所得。” “二,地税的征收对象,是地不是人,那么,官府其实就不在乎地归谁,反正只要能按照田亩数征税即可。” “也就是说,朝廷一旦全面实行两税法,对于抑制土地兼并的意愿,会减弱...” “这从长期来看,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因为土地大量兼并,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导致越来越多的人没有地种。” “而工商业未必能完全吸纳这些无地人口,于是,流民四起,局势危如累卵...” 侯安都问:“不是实行累进税率么?按土地亩数分级来征税?这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土地兼并?” 侯亶摇摇头:“累进税率的作用,更像是推恩令,让大庄园、大家族走向瓦解,但是,这些富贵人家子孙,依旧能占据越来越多的土地。” “尤其那些豪商,他们通过经商,每年都能轻松赚下大量钱财,然后拿来买地,他们的子孙,在前一代人的积累下,继续大规模买地...” “即便老头子去世后家庭瓦解,兄弟分家,但分出去的一个个小家庭,凭借起家优势,依旧会膨胀起来,不断开枝散叶,占据更多的土地。” 这道理很容易想明白,侯安都点点头:“也是,试行的话,想来更稳妥。” 他又想起了自己广置田产的梦想,有些遗憾的说:“如此一来,田买得越多,将来要缴纳的税,也会越多...” “父亲,自古以来,土地都是最宝贵的财富,有地就有粮食,有地才有保障,该买就得买,买多少都值得。” 侯亶说着说着笑起来,阐述自己的看法:“加税就加税,比起土地的价值,累进税率加的税,算什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与虎谋皮 傍晚,开封一隅,某馆舍,和家人一起被临时安顿在此的唐邕,用完晚膳后,看起刚到的几份报纸。 唐邕之前就知道楚国有名为“报纸”的刊物,其上刊载着各类新闻,以及官府的一些重要通告。 而下午到傍晚这段时间才销售的报纸,无论名号是什么,都属于“晚报”这一类别。 人们买了晚报,正在晚饭前后阅读,可以打发时间。 现在,他看报纸,正是打发时间,顺便了解一下楚国的情况,因为这些报纸上有形形色色的新闻,可让读者了解时事以及各地的风土人情。 唐邕作为亡国官员,如今在开封等候安置,他判断自己在新朝的仕途,大概没有什么指望。 但不妨碍他了解这个新朝廷的情况,毕竟,闲着也是闲着。 可看了一会,他被一篇“评论文章”吸引了注意力。 这文章的题目名为“论税制”,内容就是论述税制改革的必要性。 这样的内容,事关国务,但行文却很“白”,给人以“下里巴人”的感觉。 唐邕看了看,判断这文章,就是向那些没有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的平民百姓,论述税制改革的必要性。 其文大意如下: 历朝历代,事关国运的一件事,是收税。 朝廷必须能够征收到足够的税,才能维持秩序,保国安民。 道理,和人必须每日进食一样。 如果一个人,每天喝粥吃野菜度日,那就只能说是活着,干不了重体力活,身子骨经受不住每日奔波。 这就改善不了生活,一直穷苦潦倒,遇到危险时,没法保护自己和家人。 甚至体弱多病,整个人病怏怏的,时日无多。 所以,收税很重要,但一味地把赋税分摊到平民身上,这就是饮鸩止渴: 百姓活不下去,就会揭竿而起,届时遍地烽烟,国运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那么,主要的税该怎么收呢? 自古以来的收税办法,是按户或丁来收,譬如一个县的赋税多寡,取决于户数,或者户中细分的丁口数。 当然,户也分贫富,但实行起来,对税额的影响,其实不是太明显。 文章作者认为,这种收税方式,看上去很公平,但实际上不公平。 因为户有贫富,收入不同,承受能力也不同,富户家有百石余粮,贫户家里米缸能饿死老鼠。 若官府加派赋税,每户多征十石,富户能立刻拿出来,不会影响生活,而贫户就只能去借粮食来缴,且必然是高息借贷。 然后利滚利,还不起,家破人亡。 作者又举例;灾年,家有存粮的富户,可以平安度荒,而家中米缸能饿死老鼠的贫户,若无官府赈济,就只能靠借贷来度日。 然后利滚利,还不起,把仅有的家产都填进去,甚至卖儿卖女,最后家破人亡。 唐邕有几十年的行政经验,认同作者的观点,他也知道,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听人讲到这里,想来也会心有戚戚。 所以,作者认为,笼统的按户或丁来收税,容易失去公平,且户籍、丁口的统计,户的定级,极易被人动手脚。 大户人家,家眷数十,僮仆数百,但却能通过收买官吏,使得户籍上的记录信息是:户中丁口三五人。 如此一来,就是严重的逃税。 所以,征税对象为“户”并没错,但是,对户进行定级的过程中,容易出问题。 定“户”之等级,是从核实“户”的实际情况下手,执行起来问题太多,难保公平。 这种不公平,未必是基层吏员心黑如炭,有时候,是他们不得不昧着良心办事。 因为对于基层吏员来说,要去精确统计大户人家的丁口、奴婢数量,其实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 尤其那些“武断乡曲”的当地豪强,弄死小吏及其家人,和弄死一条狗没多大差别,这种情况下,小吏们怎么敢不“通融通融”? 唐邕看到这里,下意识看了看作者的“笔名”:开封白玉堂。 他听馆吏说过,报纸上发表文章的人,得用笔名,笔名要包含地名,所以,这作者是开封人士。 能说出“基层吏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统计大户人家情况”这种话,可见此人有丰富的基层行政经验。 亦或是出身微寒,见识过豪强的嘴脸,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 唐邕再看下去。 作者认为,无论是哪种税制,收税原理都是一样的:根据某种标准来定征税对象,及其应缴税额,然后进行征税。 那么,舍弃“户”、“丁”这两个征税对象,改对象为“地”,即通过丈量、核对田亩面积,来定税额。 如此一来,执行时相对容易些。 譬如,一座大庄园,为某大姓累世聚居的产业,那么,丈量、核算其周边田地面积,要比派人进入庄园,核实户数、丁口数容易得多。 丈量、核实住宅面积,同理,只需算出占地面积即可,至于宅基地里的房子是如何的结构,多少房梁,不需要去管。 土地和房产,就在那里,每年新增的耕地面积,新增加的房产面积,当地官府很容易就能统计出来(相对统计人口)。 并根据新式制图法,绘制“网格平面图”。 这种平面图里,把当地耕地分布情况,以及城、村、聚落的住宅平面图都画出来,定期更新,存档待查。 如此一来,不需要基层小吏时刻关注每户的情况,也不需要他们和大户交涉。 上级官府定期派出队伍来勘察,基层小吏协助,就能掌握当地每年土地、住宅的新增情况。 与此同时,强制规定土地、房屋买卖在官府备案,官府征收契税的同时,也能及时掌握当地土地、房屋的变动情况。 这样的定级标准,执行起来相对容易,且能保证公平(相对公平),于是,地多、房产多的人家多缴税,地少、房少的人家,少缴税。 无地可耕、家里只有破茅草屋一间的平民,要缴的税就少了很多。 唐邕看到这里,把报纸放下,虽然他还没看完文章,却不想看了。 打量着文章标题,良久,摇了摇头。 道理没错,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 向富人多收税? 这就是与虎谋皮!! 一国之内,要说谁的田产、房产最多,首当其冲的就是皇族宗室!! 其次,是各类世家高门、勋贵、权贵,自古以来,有谁能跟这些猛虎要毛皮的!活腻了? 这个“开封白玉堂”看到了收税的问题关键,难道千百年来,没人看得出? 那怎么可能! 千百年来,无数人杰不断涌现,怎么看不出问题关键,可看出来了又能如何? 为何历代朝廷都是按户、后来按丁来收税?因为就只能这么做。 皇族宗室,世家勋贵(权贵),这是最大的富户,税吏怎么敢去核实其名下田产,然后收税? 那些有权贵做靠山的豪商、有钱人家,税吏也不敢去核实田产、收税,结果收来收去,还是向寻常百姓收税。 唐邕认为,“开封白玉堂”这个作者,终究是书生意气,提出的观点,看起来有道理,实际上行不通。 与虎谋皮的结果,就是即便这新税制实行,却是换汤不换药。 唐邕感慨了一番,却看见文章还有一段没看,便再次看起来。 看着看着,瞳孔一缩。 作者接下来又提出建议,建议朝廷设立专门的税务机构,以及房、地产交易监督管理机构。 严格按照新税制对征税对象征税,并定期汇总、上报缴税情况。 尤其针对各级官员及其直系亲属的缴税情况进行监督,一旦发现有偷税漏税的事实发生,御史们可以根据税务官署提供的“证据”,直接对该官员进行弹劾。 只要证据确凿,逃税、漏水额度超过一定限值,对被弹劾的官员之处置,除了让其缴纳罚金、滞纳金,还要立刻免职或降职。 唐邕经历了几十年的官场倾轧,可谓官场老手,一眼就看出这建议后面包含的祸心: 挑动官员斗官员,让“完税与否”,成为官场倾轧的强有力武器。 而税务机构,就是制造武器的“兵器监”,疯子般的御史就候在“兵器监”外,随时准备拿兵器去砍人。 当官僚们相互倾轧时,就如同群虎互相乱咬,这种情况下,与虎谋皮倒不是不可以。 毕竟是一群猛虎,向另一群猛虎要毛皮。 唐邕当然猜不出“开封白玉堂”的身份,却觉得能想出这种绝户计的人,一定有仕途经历,极有可能是一肚子坏水。 各国官制无论如何变,总有一点不变:品秩序越高,官位就越少,竞争就更激烈。 为了抢官位,许多人可都是抢破头,什么招数都能用上,所以这种挑动“官斗官”的意图,简直是坏的可以。</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重操旧业 偏殿,李笠接见故齐官员唐邕,询问代、朔边事,听听唐邕对当前塞外形势的分析。 李笠提前几日让人将相关资料拿去给唐邕,所以今日唐邕是有备而来,面对李笠的提问,侃侃而谈。 一,对边地、山区杂胡的整顿,势在必行,譬如代、朔以及太行山区。 这里的山区有大量杂胡聚集,其成分复杂,多有躲避战乱的编户民或者溃兵,而山中土地产出很少,一个个杂胡聚落就是一个个贼人窝,对附近州县构成威胁。 也威胁了太行各陉的交通安全。 之前,齐国时常发兵对山区杂胡进行清剿,攻破山寨,将大量人口迁出,重新编为民户。 现在,因为楚、齐两国战争,大量溃兵和避难百姓逃入山中,使得曾经萧瑟的一个个山中聚落,再度死灰复燃。 所以,得再次清理一番,消除隐患。 二,对草原的经营,若扶持某部落来对抗突厥,这其实是养虎为患。 因为草原的生活习俗和中原截然不同,那些被中原朝廷扶持的部落,一旦羽翼丰满,必然反噬,而不会做中原朝廷的封臣。 那么,楚国拟定的“堡垒推进”加上“武装经商、放牧”战略,从长期来说,效果肯定好。 不断地吸收归顺部落,却又让其互不隶属,以堡垒区为依托,平日放牧,战时助,成为中原朝廷的“看门犬”。 然后借助经商(其中也包括边地豪族),不断对外扩张,随着“堡垒区”的扩大,将碛南草原(包括各水源)牢牢控制。 但是,百年之后(意指李笠去世),子孙们,能持续这个国策么? 唐邕认为,这样的国策,要持续至少三代人,才能有显著效果。 确保中原朝廷将碛南草原完全控制,并能对碛北地区形势进行有效干预,避免强大的草原霸主出现。 对于唐邕的疑问,李笠给出回答: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项国策能否长寿,无非是看其受益群体的大小。” “如果,堡垒推进的同时,带来大量的牧场,以及愈发丰厚的边贸利润,让朝廷、边地州县、边地豪族,以及归顺部落,都获得好处。” “那么,这样的国策,又如何会被废除呢?” 李笠说着说着,拿民间一句俗语做了比喻: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若这项国策,从地方到中枢,从边地到京城,形成了巨大的利益群体...” “哪怕是皇帝突然想改变,也会招来朝野激烈反对,改变不了。” 这么一说,唐邕明白了。 李笠的执政风格,就是诱之以利、软硬兼施,这是他十余年来根据掌握的消息,得出的大概结论。 现在听“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确认无误。 譬如检寺,并不是单单靠着政令,简单粗暴的夺寺产、强迫僧尼还俗。 而是打着“清理佛门败类”的招幌,让一些大寺庙和有名望的高僧,以进行考核的方式,对各地寺庙和僧尼进行整顿。 如此一来,至少在佛寺这一方,能拉拢不少有实力的“友军”来助战。 毕竟手中掌握“考核权”,对于这些寺庙和僧人来说,是巨大的甜头。 因为只有“正宗”,以及得朝廷信任,才能掌握、行使这种“考核权”,考核各地寺庙和寺中僧尼,发放各类许可、度牒。 有这些佛寺和高僧“助战”,各地佛教信徒们的反抗情绪也不会太强烈,毕竟是“自家人清除败类”。 又譬如科举考试,楚国以科举考试来选拔人才,摈弃了九品中正制选官的传统。 此举,让那些在检地、检籍中利益受损的士、庶族地主们,有了盼头,反抗之心削弱了很多。 科举考试行士、庶两榜,两榜上榜者都能坐流内官,此举极大收买了庶族的人心,保证了庶族考生的上榜、入仕几率。 也收买了大量次等士族的人心,让其子弟也有机会通过考试做官,而不是吃一流士族的残羹剩饭。 而对士族的压制,也是软硬兼施,即取消各种优待,却又给有官职、任用的人发放补贴,让其能够维持体面的生活。 又让有名望、才学的士族官员任学官、办教育,编修经典,刊发教材,完善科举制度。 各级学官,是名声好、又不容易犯错的官职,属清流,深受士族欢迎。 李笠见火候差不多了,说:“唐公方才所说,朕深以为然,唐公在前朝,掌机要、兵事多年,想来再去平定杂胡,不会有问题。” “不知唐公可愿为朕分忧?” 这是任用的意思,而且还有话外之意:任用之后若表现出色,还能更进一步。 唐邕之前就猜到了,现在听李笠亲口说出来,赶紧表态: “承蒙陛下信任,微臣不胜惶恐!” “好,好!!” 李笠笑起来,随后给出任命。 任命唐邕为河东招讨大使,负责招降、讨伐河东、太行山乃至周边地区的杂胡。 为此,可以协调太行山东西各州县的资源,包括调集兵马进行军事行动(协同作战),以及各类善后、安置工作。 当然,参与行动的直属军队,李笠也已经安排好了,主要以整编过的故齐降卒为主。 齐国的国祚虽然只有二十来年,历代国君行径多有荒诞不经,但是,在清剿太行山区、河东山区杂胡以及边境部落方面,取得了大量赫赫功绩。 所以,齐军对清剿杂胡、边境部落这类军事行动很有经验。 而唐邕这个官场老滑头,才干出众,历数朝而不倒,一直受任用,经常参与这类军事行动。 既在战前拟定战略,又在战时参与指挥,不仅是决策者,又是执行者。 而唐邕本人确实有出色的才干,文事、武事都很擅长。 李笠现在用‘老上级’来指挥‘老部下’去“重操旧业”,再合适不过。 又交谈了一会,唐邕告退,他过几日就要走马上任,所以得先做些准备,还得和故人祖珽见见面。 祖珽其人,唐邕很清楚:个人品德败坏,但却很有才华。 之前,人们都以为祖珽死了,没想到早就投靠了李笠,如今是楚国的尚书左仆射。 唐邕即将履新,祖珽作为尚书省实际上的主官,算是他的上级,所以他上任前,得去打个招呼,表个态。 让对方拿捏一下,发发威,他再服个软。 如此之后,才好请对方高抬贵手,莫要在后背捅刀子。 这就是唐邕的当官经验,他擅长察言观色,也会趋利避害。 才能够历高澄、高洋、高演、高湛、高纬数主而不倒,不被权力斗争波及,不被权贵、勋贵、佞幸针对,一直得重用。 刚走到殿门,却见数名女子进来。 这几个女子,手里提着篮子,好像放了不少书籍,当头一个,两手空空,却是一位风姿卓越的美人。 唐邕瞥见竟然是段玉英,赶紧让过一旁,低头行礼。 段玉英点点头,径直入内,没有觉得一丝尴尬:入殿前,就知道李笠召见的人是唐邕。 她当年是高洋的宠妃,常见唐邕,之后到现在,是李笠的女人,再见唐邕,按说会有些尴尬,但不需要尴尬。 唐邕随后出殿,面色如常,心中却唏嘘不已。 段玉英是高洋的宠妃,也是高洋的表妹、外戚段家的女郎。 段玉英容貌出众,才艺也出众,深受高洋宠爱,结果,随高洋出征时,被“妖怪”抓了去,后来成了李笠的女人。 高洋为此睚眦俱裂,念念不忘报仇,毕竟这是一个男人的耻辱,也是皇帝的耻辱。 然而报仇不成,反倒接连被李笠打击,李笠甚至短暂攻入邺城,纵火烧了太庙。 或许,高洋的英年早逝,和李笠多有关系。 唐邕今日看到了“故人”,想起往事,想起和李笠年龄相仿的高洋,想起高家兄弟一个个都是英年早逝。 又想到了晋阳城破之前,听到的动静。 楚军有威力巨大的兵器,或者,李笠当年就有了这种兵器,所以在战场上是无敌的。 他认为现在这样也好,好歹,不是高洋沦为阶下囚,看着仇人高高在上,怀中搂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唐邕看着外面的艳阳高照,心情很快回转。 齐国已经灭亡,李笠对亡国之君高纬倒是客气,还特地在宫中设宴,款待高纬、高俨兄弟。 接下来,楚国会将高纬以及家眷、齐国宗室,安置到江南建康。 楚国对于齐国官员,如今陆续各有安置、任用,而韩长鸾等佞幸,保住性命,被楚国用闲职打发了。 唐邕觉得这是胜利者对战败者的怜悯和施舍,以及不屑。 李笠不屑于羞辱齐国君臣,不屑于杀人立威,也不屑于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之前,对梁国宗室就是这样。 这就是绝对的实力,所产生的绝对自信。 当然,唐邕知道这也是做给周国看的意思:投降,并不会家破人亡,好歹能做个富家翁。 而反抗没有意义,打又打不赢,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唐邕看着眼前这简单却不简陋的行宫布局,忽然期待起来:或许,他能亲眼看到乱世结束了。</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暧昧 中午,细雪纷飞,行宫内,食堂里却是温暖如春。 不执勤的侍卫、禁军兵卒们,在各食档前排队购买食物,人们河食物撒发出来的热气,把寒冷赶出食堂。 而他们购买了食物,要么是“堂食”,要么是“打包带走”。 食堂提供一日三餐,以及宵夜,除了提供基本的主食,又有一些食档,兜售各类零食,花样繁多,物美价廉。 服务对象,不仅是侍卫、禁军兵卒,还有内侍、宫人以及宫内各类工匠、杂役,不过是分区域用餐,各人群绝不能混在一起。 以上人群,既可以凭着餐券,在正餐窗口买主食,也可以额外花自己的钱,给自己加餐。 或者,吃完饭后,额外打包一些美食回宿舍,和舍友一起大快朵颐。 所以食堂每日都很热闹,到了饭点,就会有大量男女涌入食堂,在不同区域用餐。 与此同时,又有不少人推着小推车,前往宫内各处,为执勤、值班的“同事”,送去“工作餐”。 但现在,食堂的“内务区”气氛有些奇怪: 大量身着戎服或者制服的禁、卫,默默地排队、用餐,完全没有往日那种高声喧哗的氛围。 因为几个年少的皇子,结束练箭之后,由皇帝领着,来这里用餐。 而且,皇子们还照常排队,这让前来用餐的禁卫们如芒在背,一个个四肢僵硬,脖子几乎都动不了了。 不仅禁卫们紧张不已,给皇子们舀饭菜的掌勺大娘,以及售卖零食的食档大叔,一个个的手都紧张不已。 现场气氛颇为微妙,许多本来打算在食堂用餐的禁卫,一个个改做“打包”,拎着食盒默默往外走。 坐在一处餐桌后的李笠,看在眼里,却不觉得有什么尴尬之处。 他等着儿子给自己打饭,便和隔壁桌那几个做得端端正正的小伙子闲谈起来。 聊聊家常,聊聊“工作”,聊聊爱好,譬如买不买“马彩”。 如果买,那正好,李笠便和对方聊起“马经”。 各地赛马会如今越办越红火,开封的赛马会当然不例外,这项合法的博彩活动,吸引了社会各阶层的兴趣,影响越来越大。 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说起马经来,那可是滔滔不绝,兴奋不已。 李笠和几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聊马经聊得起劲,对方也慢慢放松下来。 不过,不经意间瞥见皇帝身边那两位仙女一般的小娘子,年轻的禁卫们只觉得尴尬不已,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眼睛只能盯着桌面。 这种场面,真的有些尴尬,方才也在练箭、此刻陪同李笠用餐的张丽华,倒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她跟着李笠数年,明白李笠有时会和宫中禁、卫坐在一起交谈,以示关心。 在宫里是这样,在外打仗时,李笠经常巡视军营,和浑身汗臭、污渍的大头兵们坐在一起,嘘寒问暖,聊家常。 但对于“实习助理”冯小怜来说,这情景真的尴尬,她局促的站在李笠旁边,微微低头,有些紧张。 其实,她从一进食堂开始,就被现场的大量人群以及这么多青年男子的目光吓到了: 无数目光扫过她,其中有震撼,有灼热,有羞涩,有慌乱。 冯小怜知道自己容貌出众,而瞬间被这么多年轻、灼热的目光扫过,让她觉得难为情,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而且,就餐区内大伙都是坐着,皇帝也坐着,就她这个宫女站着,尤其显眼。 所以,她觉得那些在各食档处排队的男子们,都在偷窥她,只觉面颊发烫。 “来,小怜,坐陛下这边。”张丽华轻声招呼着,示意冯小怜坐李笠的另一边。 冯小怜闻言心中一喜,仿佛迷路的羔羊,遇见了牧羊人,但很快想起什么,赶紧摇头: “不,不合规矩..奴婢不能坐的。” 她必定要做皇帝的女人,但现在不是,处于“实习阶段”,身份是特殊宫女,并不是妃嫔。 “食堂的规矩,就是坐着用餐,哪有人站着用餐的?”张丽华笑吟吟的说着,示意冯小怜坐下。 食堂的食案,是高脚用具“桌子”,而坐具,是高脚坐具“凳子”或者“椅子”,所以,用餐时,所有人都是垂足而坐。 冯小怜小心翼翼的坐在皇帝身边,不小心目光和皇帝相撞,那一瞬间惊得心如鹿撞,面颊瞬间红透。 连耳廓也红了。 只是随意瞥一眼的李笠,见状觉得好笑:至于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不过,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影视剧里,青涩、甜蜜、暧昧的校园爱情。 懵懵懂懂的年轻男女学生,心中相互倾慕,不经意间的眼神对撞,就能让自己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看着心仪的男生,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女生心如鹿撞。 看着心仪的女生,抱着课本走在林间小道上,靓丽的身影被阳光赋予一圈光芒,男生怦然心动... 校园爱情,很纯,很暧昧。 “来了来了!!!” 稚嫩的童音响起,却是几个打饭的皇子回来了。 各自手中拎着几个提篮,篮子里放着几个食盒,其中有各类主食,也有各类零食,都是用他们自己攒下的零钱买的。 平日里的一日三餐,都是按每日食谱来,阿娘也不给他们吃多少零食,所以皇子们憋得慌。 但今日不同,是“活动日”,练完箭后,就是激动人心的“随便吃”环节,所以,他们要敞开了吃。 晚上也是!! 当然,父亲和张娘子,以及冯娘子的饭菜、零食,他们也一并买了。 冯小怜再次站起,将皇帝和张娘子的饭菜一一摆好,然后才是自己的,之后才坐下。 李笠见儿子们表现不错,无论是射箭还是排队打饭,想大大夸赞一番。 但见小家伙们狼吞虎咽吃着各种零食,顾不上其他,只能草草收场。 他让张丽华和冯小怜先吃,自己一边吃,一边和隔壁桌的年轻禁卫继续聊天。 话题,则改为眼前的饮食。 他夹着一个“无骨鸡爪”,看着这几位碗里的相同食物,问:“这酸辣无骨鸡爪,很不错,平日里,在家住,也经常吃么?” 一名年轻人回答:“回陛下,我们是经常吃的,这酸辣无骨鸡爪,吃起来可带劲了!” “那你们是买回来自己在家做,还是在食档买现成的?” 那年轻人摸摸头:“自己做,手艺不行,去骨麻烦,做出来的味道也不够劲,买回来的,吃起来才爽...” 李笠见几位年轻人都这么说,促狭起来:“买?朕可是听说,这无骨鸡爪,都是商家雇佣年轻的小娘子,一个个用嘴啃出来的....” 这么一说,本来很喜欢吃无骨鸡爪的冯小怜瞬间觉得反胃,吃到嘴里的鸡爪,想吐,又不敢吐。 那几位年轻人被李笠这么一说,尴尬不已,但李笠随后笑起来:“哈哈哈,这是谣传,其实,无骨鸡爪去骨,是有办法的。” 这么一说,年轻人有些震惊:哈?难道不是小娘子用嘴啃出来的? 那、那... 李笠简要的说了无骨鸡爪的“工具去骨”方法,这让年轻人们听了,有些惆怅。 吃别人的口水,确实恶心,可一想到,无骨鸡爪,都是年轻小娘子们用小嘴一口口啃出来的,他们就觉得口中生津。 所以,即便流言一直在传,商家们一直在辟谣,但很多人是怀着复杂的情形,去买酸辣无骨鸡爪。 吃着无骨鸡爪,体会着美妙口感及滋味的同时,又有些幻想... 这可是,这可是小娘子用口,一口一口啃出来的无骨鸡爪... “不过呢...”李笠话锋一转,把话题转到美酒之上:“徐州的许多酒场,酿酒时,酒曲确实是靠着女工用脚踩,才踩出来的。” 这么一说,年轻人们又来了精神,连隔壁其他几桌的年轻人,都竖起耳朵。 有传言,徐州的酒场酿酒,酒曲都是靠女工来踩,当然,这种说法被许多人认为荒谬、可笑。 现在皇帝都说这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为何会这样呢?按道理来讲,男子的力气比较大,应该是男子来踩曲,对不对?”李笠发问,听众们下意识点头。 几位年少的皇子,眼里只有各种零食,加上少不经事,哪里注意阿耶说什么。 而张丽华和冯小怜也来了兴趣,放下筷子,侧耳倾听。 李笠自问自答,开始昧着良心忽悠:“因为,踩曲讲究的是巧劲,酒曲不能踩得太实,这就涉及到脚力,以及体重。” “魁梧大汉来踩曲,力量过大,体重过大,踩曲容易踩得过于结实。” “而妙龄的小娘子来踩,只要有了经验,力道就能把握得很好,踩出来的酒曲,松紧合适,酿出来的酒,才会更香。” 这么一说,年轻人们恍然大悟。 心中又暖起来。 难怪徐州的酒这么好喝,原来酒曲真是年轻小娘子踩出来的.... 那一双双白皙、柔嫩的脚,轻轻踩在酒曲上... 李笠见年轻人们一个个表情有些奇特,知道自己的“营销”有效了。 随后心中一叹:果然,好色,乃人之本性,古往今来,暧昧营销,都是有市场的。 他对症下药搞营销,事半功倍。 开封作为行在,聚集着大量人口,对于主副食品的需求很大,于是周边地区的各类养殖场越来越多。 其中,就包括养鸡场。 因为供应量大,所以鸡的价格便宜,许多寻常家庭,不需要到过年,也能吃得起鸡,哪怕仅仅是一月一次。 与此同时,因为娱乐业的兴旺发达,饮食业也跟着水涨船高,于是,各类鸡肉食品,譬如炸鸡等,也风靡起来。 但是,鸡爪因为吃起来没意思还麻烦,相关的食物开发等同于没有。 于是,李笠为了促进养殖业的发展,开始营销。 以后世吃过的食物作参考,把各种口味的无骨鸡爪,作为特色食品推广,增加食材的利用率,也增加商家、养殖场的利润。 而营销手段,就是“据说”: 据说,这无骨鸡爪,都是年轻小娘子用嘴一个个啃出来的哟! 道理,和营销“徐州酒场都是雇佣年轻小娘子踩曲的哟!”一样。 效果么,当然是很好。 这就是暧昧营销,后世屡见不鲜,譬如“XX雪茄为何风味独特,因为这是女工将烟叶在大腿上搓出来的”那样。 以及,各类手游里女性角色的暧昧形象等等。 事实证明,男人招架不住异性的暧昧,无论这种暧昧是异性营造的,还是商家营销的。 李笠的一番宣扬,让隔壁几桌年轻人听得身上发热,毕竟对于这些气血方刚的年轻男子来说,异性的吸引力极强。 然后,重头戏来了。 李笠今日带着儿子来食堂用餐,用意之一,就是营销。 宫里的禁、卫,既有寻常兵卒(军中抽调,有良好表现),又有官宦子弟,所以,营销效果不错的。 “江南如今,有一种新茶,很受欢迎。”李笠缓缓说着,听众们又竖起耳朵。 “这种茶叶,很有讲究,采摘,必须是特定年纪之间的妙龄女子,在凌晨时分,太阳将升而未升之际,用口,将鲜嫩茶叶一片片咬下。” “然后将茶叶放入薄纱袋里,接着,将薄纱袋捂在胸前,如此,方能用合适的体温,来保证茶叶的风味...” 他这么一说,年轻的听众们都听呆了。 这是什么茶啊,哪里能买到?!</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本质 私第,入京述职的梁森,从宫里回来了后,和夫人杨氏闲谈。 梁森作为观察使,“观察”长江中游地区,率军驻防汉口,长期在外。 虽然李笠允许他带家眷(正室)上任,但梁森还是把杨氏和嫡子留在行在,平日里以书信联系。 如今,梁森难得回来一趟,所以有很多话要和杨氏说。 不过,儿妇李灵芝在一旁给舅姑(公婆)沏茶,梁森当然要先和儿妇说几句。 话题,当然是长子梁定,梁森说:“过完年,大郎去江南任职,没了管束,你多担待些。” 这话,李灵芝不该怎么回答,杨氏抢先一步:“这话说的,仿佛大郎出了门就会变坏人,就会欺负灵芝那般....” “哈哈哈,是我失言了,失言了。”梁森笑起来,“不过,大郎到外地上任,是灵芝当家,当家可不容易。” 李灵芝满口称是,陪着舅姑说话。 李灵芝是李笠的嫡次女,去年嫁给梁森的长子(嫡长子)梁定,而过了年之后,梁定要到江南任职,李灵芝届时同往。 梁森喝着儿妇沏的茶,想起方才在宫里,李笠谈起的话题,便说: “如今茶叶买卖红火,过江运往汉沔的茶叶,数量逐年暴涨,开封这里,也是么?” 杨氏知道良人想干什么,立刻搭话:“是的,不仅开封城里对茶叶的需求一直在暴涨,过境开封、运往河北的茶叶,也越来越多。” “而且北地边市,茶叶的销路听说也打开了。” 这些事情,梁森其实都知道,之所以没话找话,其实是想找个由头,夸一夸儿妇,既然杨氏铺好台阶,他便拾阶而上: “沏茶和煮茶不同,讲究也不同,灵芝沏茶的手艺,真的不错呀。” 李灵芝赶紧回答:“这是儿妇该做的。” 梁森不太会夸女子,和儿妇也接触得少,所以只能寻个由头来夸。 李灵芝难得见一次舅公(公公),见舅公为人和蔼,本来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 她出嫁时,以及出嫁后,母亲多番提醒,让她孝敬舅姑,照顾好良人。 无论是在舅姑还是良人面前,平日里莫要摆什么公主的架子,毕竟嫁到梁家是过日子的,不是摆排场的。 父母总有一天会“先走”,她的兄弟姊妹也会有自己的家,不能时时顾着她。 所以,将来的人生道路,若无意外,是跟着良人以及自己子孙走。 若摆个公主的架子,在梁家颐指气使,惹得人憎狗嫌,到头来,吃苦的还不是自己? 李灵芝陪着舅姑说了一会儿话,识相告退,梁森看着茶杯里的茶,感慨:“没想到,茶叶泡出来的茶水,比煮出来的茶好很多,能有那么多门道。” 杨氏好奇的问:“这茶叶,北方真的有那么多需求么?” “没有需求,可以培养需求。”梁森放下茶杯,“再说茶叶确实不错。” “茶叶真的能解油腻?”杨氏还是很好奇,她听到一种说法,说喝茶能解吃肉带来的油腻。 梁森回答:“你一顿吃不了多少肉,当然不觉得,若是顿顿吃肉,喝酪浆,真的会腻,肠胃也会觉得不舒服。” “就调查结果来看,喝茶,至少从感觉上来说,让那些平日以肉食为主的人,觉得能解油腻,且肠胃不容易出问题。” “而且,把茶水当做饮料来喝,比喝酒便宜,那味道,习惯了就好。” 杨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许多年来,北方总是把喝茶称为‘水厄’,甚至蔑称为‘酪奴’,比不上酪浆。” 梁森却不这样认为:“寻常百姓,谁能天天喝尽情喝酪浆?但茶水就不一样,总好过喝没有味道的白水。” 杨氏却不依不饶:“那许多百姓,即便是牧民,平日里也做不到大口吃肉,这可是你说的。” 梁森依旧从容回答:“那要看本质,其实茶叶就是作为有消食、提神功效的廉价饮料,进行销售的。” “所以,茶叶的正确制备方法,不该是麻烦的煮,不该加入各种佐料,搞得味道怪怪的。” “只需要用滚水来泡,泡出茶的本来风味,就能获得具备提神、消食功效的便宜饮料,还会有瘾头。”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茶叶品种的名贵与否不重要,风味有多美妙也不重要,因为他们没钱,讲究不了。” “最重要的是量大管够又便宜,还有些味道,加上过瘾的感觉,这就行了。” “北地百姓,饮食之中,总是会和肉食、酪浆、油腻有关,这种饮食,对于肠胃的负担可不小,时间一长,肠胃容易不舒服。” “若有制作方便、成本低廉的消食饮料,百姓们迟早都会接受,草原上的部落,也是如此,所以,茶叶这个买卖,前途不可限量。” 梁森说到这里,再次强调:“茶叶买卖的本质,就是提供一种制备方法简单、成本低廉、有提神以及消食功效的平民饮料,而这种饮料,还有轻微上瘾效果。” 杨氏听梁森这么一说,明白了,随后笑道:“这是陛下的讲解吧,用词风格是这么的特别。” 梁森也笑起来:“是呀,方才在宫里,陛下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对于南方百姓来说,无论煮茶也好,泡茶也罢,本质不就是一种廉价的饮料?而且喝了之后,人精神,有什么不好?” “那么,朝廷向北方推广茶叶,以及泡茶,让百姓们意识到,茶的本质就是物美价廉的消食、提神饮料,那么,茶叶迟早会大受欢迎,在草原上,也是如此。” “等到将来,朝廷把关陇、甘凉地区也纳入治下,也要向那边推广茶叶。” 杨氏听到这里,问:“那,陛下还是让你回任上,准备西征事宜?” 梁森点点头:“嗯,今年虽然也做了准备,但我其实是负责镇守荆襄地区,卡住长江中游,以防生变,并不是要西攻关中。” “至于将来,对周国开战,有无任用,届时再说。” 杨氏看看左右,确定没有“隔墙有耳”,低声问:“大郎,陛下的身体还好么?气色还好么?” 梁森闻言脸色一变,看看左右,然后低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不该问这个。” 杨氏仿佛没听到梁森的话,自顾自的说: “按例,外命妇每月都时常入宫,不过见的是皇后和内命妇,陛下很忌讳被人传闲话,很少在宫里见外命妇...” “所以,妾不清楚陛下的气色如何,也不可能找别人问...” “大郎,陛下这几年的安排,仿佛都是在安排身后事,妾是担心....” “你莫要多想,陛下行事,总是多做几手准备,以防万一。”梁森一脸严肃,不复之前的轻松。 “这么多年来,办什么事都是如此,你为何要东想西想?” 杨氏依旧看着梁森:“大郎,陛下身体,真的无恙吧?” “无恙,气色很好,这种事,你可别再打听了,家里议论也不行!” 杨氏看着梁森,见梁森不像是说谎,点点头:“这便好....” “妾知道打听这种事不好,可是...可是,无论朝中形势如何变化,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陛下寿命有多长。” “别说了,这种事不能议论!” “妾只说一些,不多的。”杨氏看着梁森,表情严肃: “这几年来,朝中许多重要人事的安排,以及职务变动,看上去眼花缭乱,或者让人不解,但其本质....” “本质,不就是陛下希望在保证新君坐稳位置的同时,给你们这些元从故旧,留下一条活路么?”</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本质(续) 梁森和杨氏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杨氏平日里,很少说起关于皇帝的话题,如今所说,让梁森颇为震惊。 因为杨氏的话,触碰了他一直在想,却又有些回避的区域。 “陛下是个好人,是个奇才,有很强的能力和手段,所以,有很强的自信。”杨氏当做没看见梁森的表情,缓缓说着。 “他若在时,绝不会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所以,只要他活着,你,武公、彭公等元从故旧,就能悠哉悠哉过日子,共富贵。” “毕竟,共患难的交情在那里。” “可一旦他先走了,你们怎么办?如何与新君相处?” “陛下肯定优先考虑新君能否坐稳位置,但又想你们能有善终。” “然而开国勋臣和新君,本来就难相处,稍有不慎,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这几百年来的教训,还不够多么?” 杨氏出身官宦人家,所以见识和寻常民女有所不同,梁森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无论陛下怎么安排,我都会服从,不会有一丝犹豫,不会有一点怨言。” 楚国建国后,梁森似乎沉寂了,虽然不能说被皇帝疏远,但很少领兵出征,更多的是扮演“看家人”的角色。 皇后之兄黄?也是如此,而武祥若不是成了皇太子的丈人,有了此次领军出征的机会,大概也会和梁森一样,依旧留守国内。 彭均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此次出击洛阳,倒是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 这一切的后面,其实有一个原因,梁森不需要杨氏提醒,自己已经想出来了。 李笠并不是忘了他们这些“老伙计”,也不是不能共富贵,之所以如此安排,有各种原因。 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为了以后着想。 杨氏说得对,开国勋臣,如何与第二代的皇帝相处,是很微妙的事情。 李笠肯定不想看到自己走了之后,儿子和老伙计们发生冲突,水火不相容,所以,才有了一些一系列的布置。 但是,这些布置需要时间来完善,所以杨氏才会关注李笠的身体健康。 新君将来能否坐稳皇位,勋臣能否为新君所容,新君和勋臣们能否共存,一系列问题,最终还在李笠的寿命长短与否。 如果李笠有充足的时间来完善布局,皇位的传承会顺畅,新君即位后,政局才会稳,勋臣们和新君,才能共存。 如果李笠在位时间短,那么,新君即位后,血腥的清算,难免发生。 届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开国勋臣。 “陛下这些年打的打仗,舍我们不用,用其他人挑大梁,首先是收拢人心,毕竟,楚国不能仅仅是鄱阳人、徐州人的楚国。” 梁森轻声说着,让夫人知道,其实自己是仔细琢磨过的。 “但是,要用官位、爵位收拢人心,总不能白给,那就得给对方立功的机会,所以,这些年来,当年梁国各派系的武官,都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们和部下,以及许多将士,在陛下的指挥下,不断打胜仗、立军功,以此加官进爵,分田地,心,自然就向新朝靠拢。” “而我们几个,在陛下御驾亲征期间,留守后方,即是稳定人心,也是以防万一,万一陛下出征途中有不测,我们,可以辅佐太子登基,稳住局面。” “所以,太子的舅舅一直沉寂,原因就在此。”梁森接过杨氏斟来的茶,一饮而尽,接着说。 “若陛下出了意外,太子仓促即位,虽然有我们几个元从扶持,且皇后成了太后,也能镇得住我们几个,但新君总得有舅舅来做依靠。” “这是陛下对我们几个的掣肘,但是,陛下也要提防外戚。” “所以太子的舅舅现在就必须沉寂,免得将来外戚把持朝政、架空新君,届时,我们几个老伙计可对抗不了。” “然后,还让太子娶了武公的女儿,如此一来,一旦陛下出了意外,太子即位,双外戚相互掣肘,至少,太子就有了更多的周旋空间。” “那么,陛下‘以防万一’的布局,近期来看,就是让我们这些元从班底,抗衡其他文武官员,保太子坐稳皇位。” “然后,外戚和我们这些元从相互掣肘,两家外戚,又相互掣肘。” “而我,因为弟弟梁淼和宗王李昕关系不错,所以,又能以宗王加勋臣的组合,掣肘两家外戚。” “既然梁淼要受重用,那么,我这个当兄长的,就要沉寂些,不然梁家兄弟在朝中如日中天,反倒会树大招风。” 杨氏静静的听梁森分析时局,她发现枕边人果然是外表粗、内心细,梁森继续说着: “所以,陛下设计了一个复杂的制衡局面,来保证自己一旦出意外,太子仓促即位后,国内政局不会失控,权力平衡能够维持下去。” “这是一个很精密、复杂的机器,但是,陛下常说,越复杂、零件越多的机器,就越容易出问题。” “所以,我认为,越复杂的制衡,其实越容易失衡。” 梁森虽然小时候没条件读书识字,但是在李笠的督促下,“亡羊补牢”,又读了许多史书,听人讲解,知道了许多历史故事。 以及经验教训,现在举例: “晋武帝司马炎,知道自己儿子脑子不好使,于是为了让儿子将来坐稳江山,殚精竭虑,设计了一个复杂的权力制衡局面。” “用各地的出镇宗王,拱卫皇帝、制衡中枢,而中枢,则是外戚、辅政大臣相互掣肘。” “然后,外戚还分两家,即辅政的杨家(太后一族),以及皇后贾南风的贾家,相互掣肘。” 梁森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然而,看上去几乎完美的制衡,其实,轻而易举就破了。” “为什么呢?”杨氏明知故问,梁森回答:“因为,再好的制度,以及制衡布局,都是要人来运行的,而人,是非理性的。” “理性?这个词,是陛下常说的吧?”杨氏又问,对梁森的见识,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梁森真的想到很多。 梁森回答:“对,是陛下常说的理性,制度的正常运转,以理性为前提,而维持制度运转的人,是非理性的。” “所以,任何依靠人来执行的制度,都会因为人的非理性,出现问题。” “晋武帝留下的多重制衡,就是因为外戚、宗室各怀心思,而一步步崩溃的。” “如今,皇太子本身并没有问题,不会被人轻易操纵,所以,陛下自己设计出来的权力制衡体系,若崩溃,更大概率是由新君引起。” “历朝历代,那么多辅政大臣被新君干掉,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毕竟新君不干掉辅政大臣,极易被废立,甚至会被取而代之。” “陛下不想看到我们这些老伙计,有这种下场,所以提前布局了。” “现在,陛下不过于重用我们,是想让我们如同入鞘的刀,默默放在刀架上,好吃好喝供着,但轻易不用。” “无论将来太子是仓促继位也好,还是从容即位也罢,如果需要重用我们这些人,他自会拔刀出鞘,如果他不想用...” “我们就默默的留在刀鞘里,留在刀架上,做个富家翁,因为威胁不到新君,新君就不会赶尽杀绝,我们得善终的几率,就大一些。” 说着说着,梁森有些唏嘘。 李笠当年说过“共富贵”,迄今未忘,不停地提携他们,给他们指点迷津,带着他们办产业赚大钱。 让他们不需要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也能日入斗金,衣食无忧,尽情享受。 为了以防万一(李笠先走一步),李笠还默默布局,以暂时冷落(相对而言)老伙计为代价,换得将来新君即位后,他们有机会善终。 李笠依旧念着当初的誓言,让梁森感激不已,所以,李笠让他做什么,怎么安排他,他都不会犹豫,不会有怨言。 “陛下是个好人。”杨氏再次重申,“但是,这样的布局,其实还是不稳。” “无非是走老路,但老路走不通。” “所以,陛下才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办学校,用科举考试选官,又办各级军校,给皇太子培养班底,要走出一条新路。” “这需要时间来完善,如果,时间充裕,新君将来从容即位,可以依靠科举出身官僚施政,依靠军校同学、军校生抓住军权,那么...” “新君就不用过度依靠外戚、宗室、勋贵来坐稳江山,避免相互猜忌...” “这就是陛下的长期布局,图的是外戚、宗室、勋贵,都能与皇帝融洽相处,不要再走回老路,宗室相互残杀,外戚、勋贵间杀得血流成河,杀到最后,江山也丢了。” “所以,妾才关心,陛下的身体健康与否。”杨氏说到最后,再次强调自己的顾虑,“这才是最关键的。” 梁森觉得奇怪:“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怎么会觉得陛下身体有恙?” “妾之前入宫,和皇后闲谈。”杨氏轻声说着,声音很低:“皇后言谈间,对陛下夜里过于折腾,有些担心。” 梁森明白了,但摇摇头:“这种事,除了皇后劝,别人都不能说,外人更是不行,这一点,你要记住。” 杨氏却有想法,她当然不会生事,也不可能去惹祸上身,但既然皇帝健康与否,关系自家前途,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皇帝晚上“过于折腾”这种事,外人确实不好说什么。 但杨氏觉得梁森和皇帝毕竟是发小,某些情况下,换个方式来劝,倒是可以的。 她很快有了主意,看着梁森,笑吟吟的说:“大郎常年在外地任职,虽然有芸娘陪伴,但她也要照顾孩子...大郎也该多纳一个妾了。” 芸娘是梁森的小妾,当年是杨氏张罗着收的,正在喝茶的梁森,听了杨氏的话,差点把喝到嘴里的茶喷出来。 纳、纳妾?</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满地红 新年第一天,清晨,鸡鸣声中,开封城内各处响起零星的爆竹声,这和去年相比,冷清了许多。 重大节日烧爆竹,是自古以来的习俗,人们将一根根竹子扔进火中,以火烧竹,将其烧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以此驱散恶鬼、瘟神。 而正月一日,鸡鸣时,人们起床,在庭院前爆竹、燃草,是家家户户必做之事。 所以,今年正月一日,开封城里的百姓要按习俗“爆”竹,只不过,今年烧的竹子有些奇特,是各里坊集中烧。 官府特地给每个里坊发放新式爆竹,这种爆竹名为“满地红”,盘起来要用车装载,拉长了,很长。 据说这种“满地红”燃放之后,留下满地红纸,十分喜庆,故而得名。 开封城一隅,安顺坊,连接东西坊门的坊道两旁,男女老少聚集在路边,看着吏员们摆弄地上一条“长蛇”。 这就是新式爆竹“满地红”,展开如长蛇,仔细一看,却是大量拴在长绳上的小管,上面包着一层红纸。 这爆竹分几“条”,首尾相连,直接从东门连到西门,坊里居民聚集在路旁观看,按照吏员的要求,离了至少有五步远。 眼见着布置得差不多了,太阳也要升起来了,吏员们拿着纸皮大喇叭,高声呼喊着: “新式爆竹动静很大,又是火光又是巨响又是浓烟,一会大伙可莫要害怕。” “老弱、孺子,在自家待着,莫要吓坏了,其他人,用手捂着耳朵!!” 喊了一圈,旁观的居民当中,有老人和小孩往家走,或者被家人带着往家走,但更多的人依旧留在原地,等着看新式爆竹的威风。 昨晚,除夕,开封城里按例施放焰火,让大伙过足了眼瘾,现在,人们见怪不怪,觉得这爆竹动静再大,能有焰火大? 就在这时,霹雳啪啪的巨响忽然响起,仿佛有无数个锣鼓在人们耳边敲响,吓得居民们一个激灵。 许多顽童吓得嚎啕大哭,又有胆小的成年人,捂着耳朵,佝偻着背,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爆竹。 然而这长长的“爆竹串”静静躺在地上,没有什么变化。 仔细一听,声音是从隔壁长春坊传来的。 人们循声望去,却见隔壁长春坊内浓烟大作,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其中还掺杂着孩子的哭声,以及呼喊声。 看样子,仿佛是着了火,坊内居民在救火? 但又听到欢呼声... 安顺坊的居民开始惊疑不定,而这边的“爆竹串”也准备好了, 西门处,一名年轻人点燃了长蛇般爆竹的“尾巴”,只见火光闪烁了一会,没了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熄火了? 许多人心中疑惑,探头去看,瞪大眼睛,想要看出了什么事。 却见西门处忽然有大量火光闪烁,伴随着浓烟,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 “噼里啪啦!” 巨响不断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刺鼻的白烟,以及在白烟中不断闪烁的火光。 新式爆竹的威力,真的很大,比寻常爆竹的动静,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道路两旁围观的居民,在这惊天动地的声音中摇曳。 已经被吓了一次的顽童,再次被吓哭,成年人们听着巨大的爆竹声,看着被浓烟吞噬的街道,以及街道上、浓烟里那不断闪烁的火光,吓得两腿打颤。 有胆子较小的妇女掉头就跑,而那些死要面子的年轻人,虽然心中也怕,却不想被同伴耻笑,强作镇定,留在原地看。 爆竹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那是因为周边里坊也燃起这种名为“满地红”的新式爆竹。 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人们仿佛被爆竹环绕,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如同滚水在呼啸,仿佛整个开封城如同烧开了一番。 “送瘟神喽!!”、“赶恶鬼喽!!” 不是有人呼喊着,让许多被新式爆竹震撼的居民回过神来:爆竹越响,就越能赶瘟神、赶恶鬼! 随着爆竹声的持续,各里坊里响起大量的呼喊声,欢呼声,很快,又有锣鼓声起。 人们欢度新年,呼喊着“送瘟神”、“赶恶鬼”,期盼着今年顺顺利利,喜庆的气氛在巨大的爆竹声衬托下,直冲天际。 爆竹燃放完毕,浓烟渐渐消散,原本放着爆竹的街道上,果然是满地红:大量红色的碎纸片撒得到处都是,仿佛整条街都铺上了红地毯。 吏员们先把地上那些没有燃尽的爆竹捡走,“逃而复返”的孩童们,欢呼着冲向街道,哄抢那些红色的纸片。 大人们议论着方才“满地红”燃放时的动静,当时的害怕、尴尬和惊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喜气洋洋。 今年烧的“满地红”,燃放时火光闪烁,过后满地红,象征着日子红红火火! 动静这么大,肯定能赶走瘟神和恶鬼,让大伙这一年到头,平平安安,百病不侵! 。。。。。。 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传来,正在看报纸的李笠,放下手中报纸,侧耳倾听。 方才,城里就已经响过了一轮爆竹声,持续了将近... 他看了看座钟。 方才的爆竹声,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 现在,是皇子、公主们在宫里花园的“燃放区”放爆竹,所以爆竹声零零星星。 这种动静,可不是烧竹子能烧出来的,毫无疑问,是因为爆竹演变为“爆竹”。 多层纸卷着火药,接以引线,燃之使爆炸发声,这就是“爆竹”,即后世所称“鞭炮”、“炮仗”。 新式爆竹燃放时动静很大,比寻常的爆竹响多了,也吵多了,营造出的喜庆气氛更浓厚,所以,开封的新年,可是十分热闹的。 虽然火药还属于机密,但是李笠却打算将其适当“商品化”,以“爆竹”的形式,让火药走向民间。 走向盈利。 逢年过节,燃放新式爆竹烘托气氛,这可是巨大的商机,军器监上上下下那么多员工,可就靠着这种“商业项目”赚奖金。 脚步声起,李笠转头看向门口,却见御医入内。 御医一进来,就向他道喜。 喜从何来? 方才御医诊断无误,萧娘子和张娘子,有喜了。 御医简单几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换来两个沉甸甸的“大红包”。 喜形于色的李笠随后转入隔壁。 隔壁,萧妙淽和张丽华也是满脸喜色,见李笠入内,迎上来:“三郎...” “好,好!”李笠揽着萧妙淽和张丽华,然后让她们坐下,“新年第一天,这可是开门红啊!” “赶紧把好消息,禀报皇后。”李笠交代宫女去通传,然后陪着两位佳人说话。 昨晚结束守岁后,是这两位侍寝,春宵苦短,不知不觉,天亮了。 李笠意犹未尽,结果两位相继干呕,李笠赶紧让御医来把脉,果然... “一年之计在于春,我这辛苦耕耘了许久,播下了种子,秋天,就要有收获了。” 李笠真的高兴,萧妙淽是过来人,所以较为淡定,张丽华是第一次,如今激动万分,因为她终于怀上了。 摸着并未隆起的肚子,却仿佛感受到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在快速成长。 “皇后会安排的,你们只管安心。”李笠握着萧妙淽的手,又握着张丽华的手。 “你们很努力,我也不能偷懒。”李笠说完,期待起来,“今年,好好努力,等我们的孩子出生,要有大礼!”</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坐标 睢阳,出巡至此的李笠,来到城东墙上观星台,登高远眺,用千里镜观察四周情形。 却见四周阡陌连天,大量农田包围着城池,期间又散落着许多村落,一片田园风光。 此情此景,让李笠觉得极度舒适。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有地就有粮食,无论是官是民,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如今开春,农忙时节,李笠到开封周边走走看看,看各地的春耕情况如何。 一路走来,收获颇丰。 河南地区,分地域种植冬麦、春麦,所以有的地方如今忙着春耕,有的地方因为去年冬天种下冬麦,现在倒不是很忙。 但无论哪里,辛勤劳作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期盼着自己的努力,能够有沉甸甸的收获。 这其中,既有当地百姓,也有从外地搬来、以卫所屯田形式落户的军人和外地百姓。 各卫所聚落里,居民多为当年的立功将士及其家属,他们凭借军功分得田地,在当地落户,连同各聚落一起,成为地方官府控制基层的“根”。 李笠抵达睢阳后,特意到周边村落以及屯田聚落走了一圈,了解情况。 落户的卫所兵及军民,对现状很满意。 李笠也很满意,但也想到了许多事。 将来,这些卫所的土地(统称为勋田),如何避免被人兼并的命运? 土地兼并,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也是王朝周期性更替的原因。 因为土地是最珍贵、最保值的财富,所以任何人但凡有能力,都会买地,然后就是大鱼吃小鱼的不断兼并,强者越强,弱者越弱。 这个趋势,谁也改变不了,李笠想要做的,只是延缓土地兼并的速度。 譬如勋田,该怎么保证这些田地,不那么容易被人侵占呢? 目前有一个制度,把这些凭借军功分的田地,或者卫所屯田(军屯)开垦的土地,限制交易。 勋田可以买卖,但买主,只能是“有司”。 有司,即管理勋田的官署,如果勋田的主人要卖地,有司便按时价把地买下,之后再按规定处置。 所以,勋田其实是国有土地,所有权归朝廷,握有地契的土地所有者,实际上拥有的是使用权。 若因为各种原因,所有者要把土地变现,只能向朝廷变现。 即便各地卫所聚落到年限后,转为村落,卫所兵转为民户,但土地性质依旧不变。 这个制度,把勋田与“市场”隔离开来,所以勋田相比民田,是不能完全自由买卖的。 但是,这管理制度还是有破绽,最大的破绽,在于土地档案。 因为技术落后的原因,这个年代对某片土地范围和方位的描述,都是纯粹的文字描述,加上参照物作为定位判断。 不可能有照片、卫星图或者经纬度坐标来精确标示方位和范围。 于是,篡改(毁坏)档案、化公为私的操作空间就有了。 相关的手法,数不胜数,自古以来,公田是怎么被人侵占的,勋田,也逃不过类似手法。 硕鼠们从档案下手,可以轻易绕过制度限制。 李笠转入观星台上一座小屋,官员们已经在屋里铺开一张大图。 这张图,是网格图形式,上面有清晰的网格。 每个格子都是正方形,正方形的一条边,代表特定距离(譬如五里)。 在此基础上,绘制着睢阳周边地形(比例地图),其中就有勋田的范围。 其范围,以多边形的形式体现出来。 这个多边形的每个“顶点”,都有精确(相对而言)的坐标: 桩号XXX,方位在基点(观星台)以东(西)若干里,以北(南)若干里。 具体坐标,东经XXX,北纬XXX。 这就是简化版的经纬度坐标。 而整张地图的坐标系,以睢阳观星台为基点。 有司以观星台为出发点,用“网格法”向四周扩张,丈量土地,将整个睢阳地区网格化,并在关键节点打深桩、立碑,作为标记。 各网格节点都定下经纬度,以此绘制比例地图,然后再把具体土地地块的相关点位坐标测出来,画在比例地图上。 如此一来,土地档案就健全、精确很多。 李笠现在看的地图,是标注着睢阳周边勋田情况的“土地分布图”,可以精确的描述勋田整体以及细节上的方位、范围。 地图一式多份,表明绘制年份、日期,分别存档于各主要官署。 不止勋田有地图,民田也有地图,将来各地方官府,多了一个任务: 每年都要统计、汇总辖境土地变动情况,并按年份,绘制新的土地分布图,一式多份,分别存档于各主要官署。 若某年,县廨失火,大量纸质档案烧毁,可以通过上一级官署的备份档案来恢复。 或者某土地的归属出现纷争,就要溯源历年档案来辨真伪。 若要确认当地某某位置的田地,是否如人所说被河水、湖水淹没,吏员拿着最新一份地图,现场就能摸清楚。 因为土地档案里有坐标,而坐标是随时可以复测的,即便现场的地桩、石碑不见了,原本土地的范围也能“复原”。 这样的制度若在全国实行,就能从技术层面,遏制公田(勋田)被轻易侵占的行为(篡改甚至毁坏档案)。 李笠看着这份精美的地图,对有司的工作十分满意。 因为他持续多年投入人力物力来研究、完善测绘技术(定坐标),所以对于如何测量经纬度,有一定了解。 睢阳的地图,以观星台的坐标为基点,而坐标经纬度的测定,是以日影定纬度,以时间来定经度。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经纬度的概念,人们知道南北各地同一时间测得的日影,其长短是不一样的。 所以,测日影(纬度)的方法有很多,但用“时间差”来定经度,却是头一遭。 这是因为有了计时单位精确到妙的时钟,才有了技术上的突破。 太阳东升西落,东西各地的“当地时间”参照日影,和“标准时间”是有时间差的。 那么,只要定下“标准时间”,然后以各地当地时间和标准时间做比较,就能“测”出经度。 原理很简单,但是实现起来很困难,首先得有精确走时的钟表。 转运司和钦天监的官员们,向李笠讲解起睢阳的计时钟运行情况。 睢阳设有“水钟”,位于河边,靠着大体格和水动力,尽可能减少误差,确保稳定运行。 水钟,即水力推动的时钟,睢阳的水钟有两组,每组三座,以便勘误。 一组钟,走的是“建康时间”(标准时间),一组钟,走的是“当地时间”(测日影而得)。 当地时间,可以通过“测日”来不断校准, 建康时间,是不断和建康那边对时(人力运送钟表对时),不断校准。 睢阳作为全国范围内无数个“三级坐标”(县坐标级)之一,拥有计时钟、观星台,承担着授时、校时、测绘以及气象观察的任务。 李笠之前看过了水钟,上了观星台后,也看了测影、观星的用具,以及记录降雨量的器械。 并抽查相关人员的“业务水平”,看看有没有人滥竽充数。 毕竟,他为此可是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设了不少编制,可不能被人给糊弄了。 顺便看看测绘队伍的人员培训情况,毕竟接下来的一系列工作,开展起来可不轻松: 在全国范围内定坐标(经纬度),绘制各类地图。 中原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定坐标、绘制地图,是一项浩大大工程,得花大量时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但李笠认为值得。 因为精确的各类地图,对于国家来说,是十分珍贵的财富,涉及军事、经济、交通等各领域。 甚至可以说是主权的象征。 往小的说,精确的土地资源地图,可以确保中枢对各地土地情况有更加精确的了解和掌握。 无论是勋田也好,民田也罢,搭配有精确地图以及坐标的土地档案,可大幅增加贪官污吏下黑手的难度。 在一定程度上减缓土地兼并的速度。 往大了说,精确的地图(海图),以及先进的“定位”技术,有助于促进航海业的发展。 也有助于中原朝廷经略草原。 李笠走出小屋,看着四周的田园风光,想到了草原风光。 茫茫草原、大漠,因为参照物很少,所以人很容易迷路,搞不清楚自己的方位在哪里。 但若以堡垒群不断推进,将草原网格化,然后以每个堡垒的坐标为参照点,就能绘制出精确的草原地区地图,不断向外推进。 朝廷以堡垒控制一小片地区、水源,以堡垒群控制一大片草原,届时无论是攻还是防,中原军队都能从容应对。 堡垒有火炮,哪怕驻军不过数百人,游牧大军也啃不下来,而堡垒群又像监视网,能把游牧大军的动向看得清清楚楚。 草原上的无数强悍部落,会发现安全的牧场渐渐变少,自己的动静瞒不过中原军队,据点又啃不下来,地利的优势不复存在,时间一长... 时间一长,那些骁勇善战、弓马娴熟的草原骑兵,就会变成热情好客、擅长唱歌跳舞的牧民... 李笠沿着台阶缓缓走下,轻声哼着歌。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章 主业 一场小雪过后,怀荒城喧嚣起来,自南而来的大量商队,近日陆续抵达,要在这里稍作休息,便要继续旅程。 与此同时,在怀荒城周边聚落过冬的部落,也开始张罗着出行,带着熬过冬天的羊和马,到水草丰美之地大吃一番。 城外一处过冬聚落,人们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开始大半年的游牧生活,羊圈旁,几个孩童聚在一起,看一个人数羊。 那人是前来此处作客的于豆,不为人知的本名是郁久闾豆罗陵,只见他用树枝搭起一个低矮的小架子,然后让牧羊的孩子赶着头羊跳过架子。 随后,群羊跟进,依次跳过架子。 每有一只羊跳过去,旁边的孩子就往地上扔一根棍子,以此计数。 其他孩子们见这些羊如此听话,排队跳架子,欢呼起来。 不一会,数羊结束,那孩子拿起地上的小棍子,一脸茫然。 看看棍子,然后开始数手指。 很显然,当数量超过十之后,他数不下去了。 于是脱下布鞋,数脚趾。 还好,羊的数量没有超过二十只,他数清楚了:总共有一双手,一个脚,外加三个脚趾的羊。 于豆看着这孩子以及同伴一脸兴奋地模样,想起自己小时候数羊的情形,不由莞尔。 随后目光停留在对方那双布鞋上。 因为这个部落是在怀荒过的冬,所以在中原新年时,许多人换了一身新衣服(布衣),还有布鞋穿。 虽然这些衣物和鞋子,不值多少钱,但对于穷苦的部落牧民来说,还是颇为贵重的。 于豆知道,放牧的生活很苦,一年忙到头,风餐露宿,若是碰到白灾、黑灾,一个部族很容易就连人带牲畜都死个大半。 没有天灾,也得提防人祸,部落之间为了争夺草场、水源,相互的冲突是说来就来的。 失败者,结局凄凉,胜利者,也免不了伤亡。 即便没有天灾人祸,生活条件艰苦的寻常部众,很容易因为一场病就失去,或者某日吃了几颗野果、野菜,人就没了。 好不容易熬过春、夏、秋三季,又得找地方过冬,一不留神,牲畜冻死,甚至连人也没了。 所以,能到过冬设施完好(相对而言)的怀荒过冬,换一身新衣裳,有布鞋穿,人和牲畜都平平安安活到春天,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于豆看着孩子们玩耍,也开心的笑起来。 不一会,有几名男子过来,毕恭毕敬的请于豆去酋长的帐篷。 于豆是他们部落的贵客,也是酋长的好友,按说不该如此怠慢。 但方才城中有官吏来找酋长说一些开春放牧的事情,所以随后抵达的于豆便转来这里,陪着孩子们数羊、玩耍。 如今已是春天,但北地的春天,相比中原来得很迟。 此时的中原已经春暖花开,而怀荒这里,依旧十分寒冷,但张罗着放牧的各部落,以及过境怀荒的商队,已经忙碌起来。 去年在怀荒过冬的于豆(郁久闾豆罗陵),同样也开始忙碌,他因为手下还没抵达,所以暂时逗留城中。 今日闲来无事,一如往日那般,去几个部落走走,和酋长聊天。 于豆是楚国有爵位的贵人,又有正经军职,还有从事边贸的许可,加上精通各种语言,为人豪爽,经常请客,所以酋长们也很喜欢和于豆打交道。 现在,于豆不光是来做客,还要顺便谈买卖。 这两年,突厥人不敢南下,边贸红火,中原商人纷纷涌入怀荒这样的边境重镇,做买卖。 他们向聚集而来的部落兜售各类中原特产,或者自己组织商队,深入草原,向放牧的部落做买卖。 所以,大量的中原特产引起草原部落的兴趣,其中,必然有烈酒。 也少不了食盐,以及铁器和各种日用品,因为茶叶也越来越受欢迎,所以茶砖也是部落酋长们欢迎的商品。 但是,于豆要谈的买卖,并不是这类转卖商品的营生。 而是“寄养”。 所谓寄养,就是春天时,他赶在某部落游牧前,在官府见证下,双方定契约。 他预付若干只牛/羊/马的货款(实物,譬如烈酒、铁器、茶砖)。 秋天时,这个部落南下过冬,回到怀荒,就要把个头、数量符合要求的牲畜,交给于豆。 到时候若交出的牲畜数量不够,或者牲畜的个头不合要求,算违约,得缴纳违约金。 当然,草原上的部落没什么货币或太多金银珠宝,一般是拿实物或者牲畜来抵。 这种买卖,算是“预购”,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风险不小: 草原上,一场天灾,就能让一个部落全灭,或者元气大伤,牲畜大规模死亡,到时候,买卖双方扯起来可是很麻烦的。 如果部落酋长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完成寄养的契约,或者担心运气不好,完不成寄养,无妨,可以转为“寄卖”。 也就是说,于豆预付货款(实物)后,若部落酋长秋天时没法足额交出牲畜,可以把货款(实物)折价,按时价,将等价的皮货交给于豆。 此举,就等同于豆把货款当做货物,委托部落带到草原销售,类似“寄卖”。 如此一来,交易方的部落,和于豆定下契约后,到了秋天,有两种履约方式:交牲畜,或者交皮货。 对于这些部落来说,自己等于是先白得一批货物,只要在接下来的放牧过程中,与碰到的其他部落做交易时,将货物卖贵一些,自己赚差价,也是不错的。 若货物留着自己用,就拿牲畜来交,也行。 至于违约,那可不划算: 楚国各边城,开辟了不少过冬营地,建起给人和牲畜避寒的建筑,备下大量草料,可以让前来过冬的部落平安过冬。 违约的话,就再不能回来过冬,也无法购买物美价廉的中原特产。 对于部落酋长来说,违约不划算,而且自己承担的风险相对小些,加上于豆这个人不错,又是楚国的什么什么爵,还是个官,所以都乐意和于豆做这种买卖。 但对于于豆而言,这不过是转个手:他其实是当牙人(中介),帮一些商号谈买卖。 如今朝廷以一系列新政经营边地,大兴边贸,所以,大量边地豪强组织商队、办商号,准备做边贸买卖。 于此同时,因为前些年楚军击败突厥大军,震动草原,于是,有许多小部落纷纷归顺,在碛南草原放牧,时不时来边城做买卖。 但是,中原这边的新商号,以及有强烈边贸需求的草原部落,相互间不是很熟悉,之前也没有打过交道,做起买卖来,总是生疏些。 于豆根据自己的情况,以及边贸形势,琢磨了一番,决定做牙人。 用自己的人缘,撮合各种买卖,譬如现在。 如此一来,他手中既有现成的货源(中原商号提供),又有现成的“客户”(草原各部落),又亲自来为买卖的完成做担保,所以办起事来,事半功倍。 他居中撮合买卖,当然要收“提成”,商号这边会预付一半,另一半,等秋天完成交易后再付。 若交易无法完成,于豆不仅要退之前收的一半“提成”,还得退“违约金”。 当个“牙人”,还得担如此风险,值得么? 于豆当然觉得值,世间没人去做亏本的买卖,他不在中原做个富家翁,拉着队伍来草原,当然是要拼搏一番,而不是为做个牙人。 做牙人,是为了“主业”。 很快,他和“老友”谈好了买卖,定下相关事宜,随后离开。 走在进城的路上,他看着天野苍茫,以及蓄势待发的许多商队、部落,喜上眉梢。 开春了,该干活了!!</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主业(续) 怀荒东廓,马市边,武备店内,于豆和随从在验货,这地方只有持证(许可证)的商号,才可入内进行交易。 而他们验的货,是各种兵器和铠甲。 于豆在这里定了三百领扎甲,含兜鍪,以及三百人对应的武备,价钱可不便宜。 更别说只有“持证者”才能购买的轰天雷(数量有限制),再贵也得买些。 再加上人员死亡后的“安家费”(押在钱庄),以及雇佣人手的费用,加起来,可是一笔巨资。 如果把这些投入视作本金,做买卖后赚取的利润,可以是数倍。 前提是“买卖”做成了。 于豆和随从仔细抽查着兵器铠甲,不敢大意,毕竟花了许多钱,不是路边捡的破烂。 有随从第一次见识铠甲买卖的场面,心中不安。 若在以往,铠甲是禁品,哪里能拿来当商品卖,可如今,也不知朝廷是缺钱了,还是不在乎,在边地变相对铠甲解禁了。 如此一来,铠甲必然大量流入民间,进而导致各地治安状况急转直下。 拦路打劫的强盗,有铠甲,四处流窜的马贼,有铠甲,那些聚族而居的强宗著姓,必然私下里囤积铠甲,必要时拿出来用。 而那些贫穷的草原部落,也会弄些铠甲,日后抢劫边地,愈发有恃无恐。 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当然,入草原经商的商队,以及他们这样的队伍,总是要有铠甲护体,人心才定一些。 也许,朝廷是权衡利弊,才有这样的决定。 不知不觉,半天过去,于豆忙了一通,和随从算是验完货,然后锁好木箱,上封条,锁在武备店的库房里。 这是规矩,官府即便销售铠甲,也不允许城内到处都是甲士转悠。 所以各商队在这里买了铠甲之后,除非立刻带着出门(出城),否则就得锁在武备店的库房里。 算是寄存,暂不收费。 于豆和随从忙完之后,出了门,却见太阳西沉,一天就要过去。 他走在街道上,看着过往行人,又抬头看着猩红的漫天晚霞,信心满满。 边贸大兴,做买卖当然很有赚头,可哪有抢劫、抓奴隶暴利? 突厥当年不过是柔然的锻奴,若突厥人一门心思做买卖,赚钱再多,能有多少?能把大半草原都买下来么? 可突厥选择造反,选择打仗,打赢了,就什么都有了! 所以,于豆不满足于做个富家翁,刚好朝廷实行各项新政,要经略草原,于是他乘风而起,拉起上百人规模的马队,深入草原,抢劫那些不归顺的部落。 搜刮财物后,把牲畜直接转卖给在附近放牧的“己方部落”,把女人和孩子带回来。 漂亮、健康的女人留着,其他人,卖给商号。 这就是于豆的买卖,是他的主业,去年做了一年,收获颇丰,连本带利赚回来,今年继续。 他明白‘牙人’其实是做不久的,新开的商号,以及初来乍到的部落,相互间迟早会熟悉起来。 他不是贪图牙人撮合买卖的那一点提成,而是要通过牵线搭桥来发展人脉,建立信用,尽快把名声打响。 既要和部落酋长混成“自己人”,也要和各商号结下交情,让别人相信自己的能力和信用。 如此一来,他带着队伍在草原上晃悠、寻找目标的时候,就能从其他部落口中问到有用的消息。 只要能做到消息灵通,无论是偷袭或者撤退、突围,都能来去自如。 况且,认识的部落酋长多,在草原上抢劫之后,就近转卖牲畜也方便。 否则,临时碰到陌生部落,对方心中提防,己方想靠近都未必行得通,遑论“销赃”、打听消息? 打劫归来、返回边城后,还得将手头上的俘虏卖给商号,若和商号掌柜是老相识,总是会方便许多,能尽快脱手。 毕竟奴婢每日都要吃喝,这也是开支。 另外,他有军职在身,若能做到消息灵通,获得关键的消息,那就有立大功的机会,立了大功,就能晋升。 关键的消息,可以是某某突厥大官到了哪个地区,亦或是某某地区,突厥人正在集结... 这种消息十分重要且珍贵无比,买却买不来,要想靠不断地侦查来获取,跑断腿都未必听得到半点风声。 所以,于豆要借助在草原上四处放牧的部落,以其为耳目,关注草原上的风吹草动。 他给自己规划的“主业”,就是带着马队在草原里游荡,抢劫、抓奴隶,以此不断积累资金,扩大队伍。 顺便刺探各类消息,一旦发现机会,就偷袭突厥部落,杀几个大官、大酋长,立军功。 壮大队伍,积累资金,尽可能立军功,和各部落的关系愈发牢固,名声越来越响,他就能一步步,走向下一个目标。 旁边响起车轮声,却是一列车队缓缓驶来,从他们旁边经过,向前走去。 这些马车都是四轮车,有骑兵护卫,看旗号,是军中车辆。 于豆是有爵位的楚军将领,所以军中消息灵通,他知道这些有兵卒护送的马车,其上乘客,大概是来干什么的。 简而言之,是“堪舆”,白天拿着些奇怪的玩意东看西看,据说晚上还要看星星。 于豆觉得,这些人大概就是看山川河流走势,看风水宝地什么的。 类似的队伍,不仅在怀荒附近活动,也去过其他边镇。 所以于豆觉得奇怪,朝廷派这么多人来边地做什么? 堪舆...难不成是给帝陵选址? 还是要刨了突厥可汗的祖坟、行巫蛊之术? 于豆很快联想到突厥那边的形势。 前两年,楚军大败突厥军,击杀许多突厥重要人物,导致突厥之后不敢轻易来碛南草原。 后来,有零星消息陆续传来,据说突厥的木汗可汗于没多久后去世,也不知是得知败绩之后气死的,还是寿终正寝。 木杆可汗这一死,加上其弟被于豆击杀,于是,突厥国内围绕新可汗人选是该父死子继,还是兄终弟及,产生了许多矛盾。 所以突厥那边无暇报仇,也没心思卷土重来,去年楚军攻齐,草原方向就静悄悄的。 于豆不知道现在的突厥国内,是否已有了新可汗,也不知若有了新可汗,其人能否服众。 但可以确定,之前那次大战之后,突厥一方接连惨败的结果,让对方吃了疼,轻易不敢大举进犯。 所以,朝廷趁着对方不敢进犯,重建各处边城,开始向草原推进。 这就少不了他们这些爪牙冲锋陷阵,所以,朝廷连铠甲、轰天雷都卖了,这机会若是不抓住,将来肯定后悔。 走着走着,先前那个心有顾虑的随从问:“头儿,朝廷这么卖铠甲,迟早会大量流入民间,这不要紧么?” “当然要紧。”于豆回答,看着对方:“自古以来,官府都不许民间有铠甲。” 随从不解:“那朝廷还....” 于豆笑起来:“道理很简单,禁铠甲的目的是防止有人造反、叛乱,如今的官军,有神兵利器,不怕这个,所以在边地开放铠禁。” “那些地头蛇要是敢造反、闹事,就算人人有铠甲又如何?官军一来,他们根本挡不住,必然死全家。”</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好买卖 恒州州治大同,郊外一座崭新的庄园里,几名男子正穿戴铠甲,试一试这“新衣服”合不合身。 铠甲为裲裆铠样式,只需稍作调整,就能适应不同穿戴者的身材。 旁边,一名年轻人坐在树下,打量着手中铠甲,观察其上甲叶。 这些甲叶,尺寸和寻常铠甲甲叶并无太大区别,上面开着几个洞,为的是方便编缀。 旁边有一件已经拆解的铠甲,年轻人拿起其中几枚胸甲位置的甲叶,叠起来,对光看去,只见这些甲叶的开孔对得很整齐,所以能“透光”。 再仔细看看每一枚甲叶的边缘,也很整齐,厚度一致,可见这种“机制甲叶”,真不是工匠一枚枚锻打出来的。 “你说说,这一枚机制甲叶的成本,能有多少?”年轻人忽然发话,站在旁边的青衣僮仆闻言,想了想,摇摇头:“小的估不出来。” 年轻人自顾自的继续说:“机制甲叶,据说是水力锻锤大批量锻打,不用多少人工,成本,要比人工一枚枚锻打低得多。” “这一领铠甲,近千甲叶,以售价平摊下来,每枚甲叶值几文,若卖铠甲的在一枚甲叶上能赚四文钱,一领铠甲,就能赚四贯钱。” 说着说着,他笑起来:“哈哈,真是好买卖,这南边的朝廷,到底是缺钱呢?还是觉得铠甲大量流入民间无所谓呢?” 僮仆陪着笑:“或许都有吧...” 虽然脸上笑着,但实际上却有些胆战心惊。 二郎君马奇,平日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心狠手辣,可以在笑眯眯的同时,一刀抹人脖子。 奴婢和僮仆们若是一不留神,惹得二郎君不高兴,动辄被鞭挞、吊打,很容易就死了。 这不,几个倒霉鬼被二郎君选中,现在要当活箭靶。 旁边,几个穿戴好铠甲的男子,抖抖索索的站着,二郎君马奇,拿起二石弓,在三十步距离,亲自试射。 要看看这刚买回来的铠甲,到底有多坚固。 他轻松拉满二石弓,对活箭靶连续放箭,每一箭都射中胸膛,却都射不进。 马奇示意“活箭靶”向前走,走到十五步距离。 这几个倒霉的僮仆,心中害怕,却不得不向前走:十五步距离,铠甲或许会被箭射穿,他们或许会死,可若是不走,惹怒了二郎君,那是肯定会死。 他们艰难的走到十五步距离,停下,闭上眼睛,等着“天意”。 马奇连射数箭,专射“活箭靶”的胸膛,结果还是射不进。 旁边的人看了,感慨不已:“这铠甲,真是牢固啊!!” 马奇把弓扔给旁人,吩咐:“换弩来。” 话音刚落,其他人面色一变:这么近的距离,铠甲哪里挡得住弩箭? 几个“活箭靶”吓得面如白纸,两脚发颤,宛若风中小草,摇曳着。 很快,一张自制弩被人捧上前,马奇看着那捧弩的人,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那人一个激灵,赶紧张弩。 因为此弩为臂张弩,张弩倒也快,他上弦后放好箭矢,毕恭毕敬的捧到二郎君面前。 马奇拿起弩,对准几个“活箭靶”,目光在这几位脸上扫来扫去。 随意选了一个,瞄准胸膛,扣动机括。 “嘭、嘭”两声过后,一个“活箭靶”忽然后退一步,随即弯腰,似乎胸膛受了一击。 马奇看着这人,喊话让其站直。 却见胸膛处插着弩箭,面色惨白,但没倒地,依旧站着。 马齐让对方走过来,仔细一看,弩箭射中一枚甲叶,甲叶明显变形,但是... 脱下铠甲一看,弩箭虽然射穿了甲叶,但箭头也只是透出一些,刺伤着甲之人的胸膛。 但也只是造成一个小伤口,连带着伤口周边红肿。 “这铠甲真是牢固啊!”众人赞叹起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亲眼看到这铠甲是如何挡住弓弩近距离射击的,对铠甲的牢固程度有了最直观的了解。 马奇把弩扔给旁人,对这几个“活箭靶”说:“行了,脱了铠甲,干活去!” “谢、谢郎君、谢二郎君!” 那几个人几乎是喜极而泣,脱了铠甲,逃也似的离开。 马奇看着那领被弩箭射过的铠甲,很满意,毕竟这些铠甲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若是不堪一击的废品,钱就白花了。 能防弓箭,臂张弩近距离能射破,但也只能造成皮肉之伤,真不错。 如此一来,商队护卫面对贼人,打赢的把握更大,能保得人、货周全。 将来一旦时局有变,组织甲士攻打县城、州城,胜算也更大些。 想到这里,马奇喜上眉梢,吩咐手下收拾收拾,自己转去后院。 就要院门,却见兄长马榆迎面走来。 马奇见左右无人,便问兄长那破解轰天雷配方的事情进展如何:“兄长,这轰天雷的秘密...” 马榆先看看左右,见无第三者,摇摇头:“好不容易弄开几个,里面的黑粉,成分似乎很杂,看不出来。” “兄长,那几位闻气味也闻不出么?不是说鼻子很灵?” “能确定有木炭粉,但是气味混杂,其他成分弄不清楚。”马榆说完,叹了口气:“果然,官府既然敢拿出来卖,肯定在成分上动了手脚。” “动手脚?兄长,莫非这些黑粉里掺了别的什么玩意?” “应该是,而且带着不同的气味,防的就是被人琢磨出真正的配方,看来,想要仿制轰天雷是不行了。” 马榆说到这里,问弟弟那些铠甲的试射情况。 “很牢固,我们自己做的臂张弩,在十五步距离也只是勉强射破,着甲者不过是受了小伤。” 马奇大概说了一下方才的试射情况,紧接着问:“兄长,这铠甲,可得尽可能弄多些,有备无患。” “当然,想办法多囤一些,或许哪一天,用得上。”马榆说完笑起来。 “兄长,你说这南方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铠甲历来都是禁品,他们竟然公开售卖,也不怕有人趁机囤积,然后....” “然后什么?”马榆看着弟弟,“造反的话,你以为大同城外那些护门堡垒,是那么好攻的?上面肯定有克虏伯!” “官军坚守晋阳,那么多甲士、精锐,也当不住南军,我们就算了,别做白日梦。” “新官府既然敢卖铠甲,无非是仗着有克虏伯守城,不怕人围攻。” 马榆所说“官军”,当然是齐军,虽然如今齐国已经灭亡,但不代表北地百姓就认可南方朝廷。 马榆、马奇兄弟出身微寒,家族上一辈靠着玩命才拼出些许家底,让马氏成了一方豪强。 现在,既然新官府在边地鼓励边贸,他们就摇身一变,办商号,参与边贸做买卖,拉起队伍入草原发财。 这样的经商行为,少不了武力,而官府“有限开放”铠甲的限制,再合适不过:商队成员有铠甲护身,可以少死人。 所以马榆决定尽可能多买铠甲,然后囤积起来。 等到将来,时局有变,他兄弟带着队伍乘势而起,谋个刺史做做,也不是不行。 那么,什么是“时局有变”呢? “秦国统一天下,二世而亡,前后不到二十年,接着是群雄逐鹿,楚汉相争。”马榆说起历史,马奇默默听着。 “到了后汉末年,天下大乱,司马氏的晋国统一天下,从灭吴到八王之乱爆发,也就二十来年,都是天下大乱、新的朝廷统一天下,你发现了什么?” 马奇想了想,说:“呃....莫非...莫非大乱后,首先统一天下的国家,国祚都不长,二三十年时间,就会再次大乱?” 马榆点点头:“对,如今这楚国,就算能统一天下,其国祚能有多长,尚未可知。” 马奇仔细一想,想明白兄长的意思了。 既然新官府卖铠甲,那么他们就敢买,尽可能的买,各种手段都用上,争取多弄些铠甲,然后存起来。 若之后世道太平,他们就一直经商、做边贸,当个富家翁。 造反就算了,楚军的兵器“克虏伯”、“忠勇伯”,那些着甲的血肉之躯是打不过的。 若将来时局又乱了,他们靠着用这些铠甲武装起来的军队,不敢说逐鹿天下,自保是肯定没问题的,说不得还能博取一场富贵。 这买卖,怎么做都不亏,再好不过。 “眼下,先赚钱,有钱,什么都好说。”马榆问起正事,“兵器铠甲,准备好了,货物也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这一次入草原做买卖,必然能比上次赚得多!”马奇满是信心的回答,“等入了草原,把货卖光,再顺便打劫突厥部落,又捞一把!” “多抓些俘虏,特别是成年男丁。”马榆一边向外走,一边向弟弟交代:“如今那几座煤矿,急着用奴工,好几位矿头,已经放出消息。” “矿上要买奴工,价钱好说,有多少,要多少,昨日还找到我,问我们今年,大概能卖多少奴工给他们...” “兄长是如何说的?定价钱了么?” “定?定什么定!含糊过去就行,这价钱,可是一直在涨,现在就定价,那我们不是平白无故少赚许多?买卖不是这么做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职责 临近午时,晋阳城外,汾水畔小城内,转运司及钦天监的官吏聚集在几座高大的设备旁。 他们各自观看这些设备的运转,并就一些“技术问题”进行讨论。 设备之一,水钟。 水钟有六座,分两组。 其中一组(三座)水钟,其时间和“建康时间”相同;另一组(三座)水钟,其时间是晋阳当地时间。 晋阳当地时间,是钦天监在晋阳测日影而得来。 建康时间,则需要钦天监定期派人携带计时钟来晋阳“校时”,这计时钟(不止一个)在出发前,于建康“对时”。 现在问题来了:昨日刚到晋阳的计时钟,和晋阳已经在运行的一组水钟(走的是建康时间)对时,时间对不上,平均差了大概五分钟。 晋阳的钦天监“驻守”官员,对水钟的走时很有信心,认为这几座如同三楼房大小的水钟,运行误差很小。 这水钟从去年年底开始运行,到现在未满一年,距离上一次校时(校对建康时间),也未满一年,所以其走时误差,不至于大到五分钟这个地步。 言下之意,是长途跋涉的计时钟出了问题。 时钟的驱动,以及齿轮传动结构,在长途跋涉的不断颠簸下,很容易受影响,出现不该有的误差。 携带计时钟到晋阳的官员却不认可这种说法,他们半路上停留邺城,在那里对邺城的“建康时间”水钟进行“授时”,两者的走时误差很小。 晋阳官员认为,可能是一行人在接下来翻越太行山时,因为山路颠簸,导致计时钟的走时受影响,于是到了晋阳后,对时就出了问题。 然而携计时钟到晋阳的官员,认为计时钟全程都放在防颠簸的“水平盒”内,不会受什么影响。 要知道,这“水平盒”内放时钟以确保时钟走时精准的做法,已经在江船和海船上进行过实验,效果是不错的。 但晋阳这边的官员认为,山路(陆路)的颠簸,比起水面(海面)的颠簸,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两拨人争论起来,谁都觉得自己有理。 旁边,转运司的官吏们见了,只觉无奈。 并州转运副使陈顼也在场,他听不懂钦天监内部人员的争论,毕竟涉及到的内容太“专业”,“外人”根本就没有插嘴的余地。 但是,这不妨碍他观赏一旁那规模庞大的浑天仪。 浑天仪,是根据“浑天说”所制作的大型仪器,为浑象和浑仪的总称,汉时就出现了。 汉时著名的学者张衡,就制作出了浑天仪,陈顼读书时,曾经看过相关内容。 现在,他面前的高台上,有一套硕大的浑天仪在运转,仪器以水力驱动,所以建在河边。 浑天仪主体,是几层均可独自运转的圆圈,大圈套中圈,中圈套小圈。 各圈分别刻着内、外规,南、北极、黄、赤道,二十四节气,二十八列宿。 还有“中”、“外”星辰和日、月、五纬等等天象。 这种巨大的天文仪器,激起陈顼巨大的兴趣,小时候他很喜欢看夜空中的星星,只觉满天星辰是那么的神秘。 如果能够根据星象来判断“天意”,是不是能让人逢凶化吉、一辈子平平安安? 陈顼看着眼前的浑天仪,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浑天仪的情景。 那是在建康,秦淮河畔,楚国的第一套浑天仪建成后,定期对外开放,允许百姓参观。 于是,他抽空带着儿子陈叔宁,去了一趟。 不仅陈顼被那只在书中看到过的浑天仪所震撼,儿子陈叔宁更是激动不已,围着浑天仪转了许多圈,怎么也看不够。 还问了许多问题。 陈顼不知道如何回答儿子的疑问,幸好有吏员在现场作讲解,他才过了关。 据说这浑天仪的结构十分复杂,引用了不少钟表技术,所以运转起来后,经过“校准”,精度很高。 钦天监的人做过多次“比对”,确定夜间某时某刻的浑天仪上的“天象”,和实际夜空中的天象一致。 于是,钦天监以这套浑天仪为模范,在江陵、襄阳、临湘、夏口、寻阳、鄱阳、寿阳、寒山、会稽,以及岭表番禺、龙编等地,陆续搭建观星台,立浑天仪,观测天象。 随着河北、河东地区相继为朝廷控制,邺城、信都、蓟城、晋阳、大同等地,也开始建观星台、浑天仪、水钟,官府召集当地学者测日、观星。 要为一部新历法的制定做准备。 此外,钦天监在各地的观星台,还肩负着“定坐标”的重任。 而各级转运司,顺便在观星台上搭建测雨设备,观察降雨量。 并在水钟所在地,设“流速仪”,测量河水流量。 这就是转运司的职责之一。 各级转运司/署不仅仅负责各地财赋、粮草的转运,以及对各地官府相关账薄的核对,还要观测当地的“气象”。 尤其是记录每一场雨的降雨量,作好记录,一旦发现降雨量异常,就要加强关注。 若发现情况不对,雨水过多或者过少,就要立刻上报,并开始规划粮食的调拨方案,做好抗涝、抗旱、赈灾的准备工作。 此外,还要观测当地主要河流的流量,因为根据河流流量的变化趋势,也能推测出接下来会不会发大水,亦或是发生旱灾。 所以,各级转运司要“上观气象”、“下测水文”,掌握着事关国计民生的气象、水文数据,又得和其他部曹司署合作,衍生出一大堆职责。 陈顼见钦天监的人吵得不可开交,又不好掺和,赶紧带着转运司的人,到一旁去看“流速仪”。 流速仪,是测量水流速度的仪器,其原理和结构倒也简单: 将一个大型的“立轴旋杯”垂直插入河中,流动的河水会推动旋杯不断转动,而立轴另一端的机械计数器,记下旋杯(立轴)的转动圈数,以及对应时间跨度。 于是,河水的流速就测量出来了。 再乘以河流的“截面积”,就能获取“河流流量”数据。 原理很简单,但实行起来却很麻烦,陈顼在转运司为官数年,对其中的技术问题了解得很清楚。 来到流速仪旁边后,叫来“观测员”,问起不少问题。 晋阳位于汾水畔,汾水是河东地区主要河流,又有不少支流,所以,其水文有很显著的特点: 夏秋雨季河水极易暴涨,秋冬季节极易出现低水位的情况。 这样的水情(全年水位变化幅度较大),不仅影响航运,也会让转运司流速仪的正常运转,遇到不小的麻烦。 流速仪要安装在河边,因为汾水的水位变化幅度较大,所以流速仪的位置得“随机应变”。 否则枯水期时流速仪的“立轴旋杯”无法被河水完全浸没,测出的数据就会偏低。 丰水期时流速仪所在位置若过低,就容易被大水淹没。 一系列技术问题,不需要主官来琢磨怎么解决,但陈顼必须关注这些细节,以免转运司的日常工作过程中,隔三差五被冒出来的问题困扰。 因为转运司的职责实在是太多,需要和不少部曹司署“对接”诸多事务,忙起来没个头。 不一会,有吏员赶来,向陈顼禀报一件事:税关那边,出问题了,下午得过去一下,和税司的主官开会,协调一下相关事宜。 税关是总税司管着,负责转运物资的转运司,不可避免要和平级总税司/署打交道。 陈顼想到需要和税关那边协调的事务多如牛毛,只觉天都暗了许多。 旁边,钦天监的两拨人还在吵,陈顼顾不上了,对着属下把手一挥:“走,先回去吃饭,下午去税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膨胀 &amp;gt; 乱世栋梁 数日后,晋阳税关旁,一排平房面前,如往日般,人满为患。 这里是信件收发处,又称“邮邸”,可以帮人送信到外地(收费),与此同时,把从外地寄来的信,发放给相应的收信人。 要寄信的人,只要在此办完几个手续、交了邮费,一封薄薄的信,就会和无数薄薄的信一道,被转运司的邮传队伍“转运”到各自目的地。 于是,分隔数百里、上千里远的两个人,两个家庭,甚至两个家族,就能够互通书信了。 要做到这点,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前来巡视的陈顼,看着在“邮邸”前排队等着寄信或领信的人,想起自己以前和亲人书信往来的情景。 他这些年在外为官,想要和亲人联系,必然要写信,但信写好了,如何确保能够将信送到亲人手上,是个问题。 朝廷有驿传,但明面上只传递公文,若要捎带私人信件,也不是不行。 但对于许多小官、小吏而言,这种事情得暗中进行,否则容易落人把柄,仕途起波澜。 找人捎带的话,就欠了人情。 官场上欠的人情,价比千金。 更别说对于许多有收发信件需求的人来说,做不到利用官府驿传来寄信,怎么办? 只能是委托前往目的地的亲朋好友,带上自己的信,顺路帮个忙。 然而能碰到“顺路”,机会终究是少的,而且人家也未必愿意帮这个忙。 所以,陈顼当年在地方任上,想要寄信、收信不算困难,但属下那些小官吏,以及亲属,想要和身处异地的亲友通书信,很困难。 现在,对民间开展“邮传业务”的“邮邸”出现后,极大满足了人们通书信的需求。 于是,转运司又多了一项职责:负责邮传事务。 一个负责粮食财赋转运、核对地方官府仓储账簿的官署,怎么又要看气象、水文,要负责检查各地粮食仓储,现在还要负责邮传? 陈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税关及交易市场,转身离开,没上马车,而是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几名随从跟在身后。 膨胀,这就是膨胀,如同吹鱼鳔那般。 总税司最初建立时,负责征收建康各关津的商税,那是梁时的事情了。 结果,总税司的规模很快扩大,肩负的职责也越来越多,明明只是个收商税的官署,居然还开设、管理交易市场。 总税司的规模和职权快速膨胀,对民间开展邮传业务一事,也是总税司弄出来的。 随着楚国治下地区越来越多,“邮传”这一块的“摊子”越来越大,于是总税司把这一摊子事扔给转运司。 美其名曰“信件转运”,也是“转运”。 现在,各地“邮邸”及邮传事宜,都归转运司管,让本来就忙碌的各地转运司署,大小官吏叫苦不迭。 原因当然是邮传的“营业收入”不高,但事多,又麻烦、琐碎。 一直以来,民间通信件不便,加上绝大部分人不识字,所以寄信的需求即便有,也高不到哪里去。 但现在通信件方便了(相对而言),于是很多人起了念头,开始托人写信,然后拿到“邮邸”投寄。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然而收信人的地址基本上都很含糊,邮传人员想要把信交到收信人手中,要花费极大地精力和时间。 各地邮邸又开设“代写书信”、“念书信”业务(都是适当收费),使得那些不识字,又没法托人写信、念信的百姓,纷纷来邮邸“办业务”。 于是,导致邮邸工作人员工作量骤增。 不识字的百姓,表达能力多有问题,想要让代写人员写一件事在信上,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也说不清楚。 代写人员想要和这些人沟通、交流,将一堆废话凝练成简单的几段话,耗时不短,所得,却只有几文钱。 而且因为不识字、口音重,许多人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说不对、说不清楚,也无法描述: 黄和王,到底是“三横王”,还是“大肚黄”? 陈和成,到底是“耳东陈”,还是“成事不足”的成? 如此区别,许多不识字的百姓,根本就无法描述出来。 导致地址、收信人的信息不。 这就对信件的寄送,造成了极大地困扰,并且寻常百姓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哪有那么多通信的需求? 所以,楚国如今正在完善的邮传体系,其实根本就不可能盈利,每年反倒要投入大量资金来维持运转。 即便朝廷有大铜矿“保底”,可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把那么多钱投入到“邮传”这个必然亏欠的“地方”,值得么? 陈顼走在街道边,接近一处民坊的门口,门口处有孩童在嬉戏,嬉闹间说话的口音,让陈顼觉得倍感亲切。 这是吴兴口音,所以,这坊里的不少住户,算是他的同乡。 楚军攻下晋阳后,将晋阳军民大量外迁,与此同时,从南方迁来不少百姓,在晋阳定居,当中就有不少吴兴人。 这些百姓,大多是军属,随军在此落户,生根发芽。 也有商贾连同其僮仆、家眷,在此暂居,所以陈顼有空就会来这里转转,身着便装,和同乡们聊聊天,叙叙“旧”。 听着乡音,仿佛自己就在吴兴家乡。 那几个孩童看向陈顼这边,认出了“熟人”,欢呼着跑过来,一脸兴奋。 口中却呼喊着:“邮使来了!邮使来了!!” 陈顼先是一愣,随后转头看去,见街道上有人骑着马往这边过来。 其人身着皂衣,外有一件白色裲裆,裲裆的前后,都有硕大的一个“邮”字,十分醒目。 这就是专门送信的邮使,胯下坐骑驮着两个鼓囊囊的布袋,看样子,今天送来的信可不少。 邮使下马,牵着马向坊门走去,孩童们围着他不停地问“有我家的信么?”,叽叽喳喳,像雀儿一般吵闹。 邮使面对询问,笑而不语,牵着马走进坊内。 闻讯赶来的人们,很快将邮使围住,不停地问:“有我家的信么?” 坊吏赶来,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给邮使开路,转到坊署,要等整理、登记信件后,再一一发放。 坊内气氛随着邮使的到来,变得十分热闹,盼着家乡来信的人们,不肯离去,围在坊署门口,等着邮使喊自己的名字。 被喊到名字的人,兴高采烈的进去,其他人则愈发紧张,但紧张之中又有期盼。 陈顼默默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想到皇帝曾经向他说过的一句话: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薄薄一张纸,足以安慰许多人,这种效果,光靠花钱,买得来?” 远离家乡、在前线作战的将士,想不想家?想不想家人? 想,当然想。 而军属们,想不想念身处前线的亲人? 当然想。 军人和军属之间是这样,寻常百姓难道不是这样? 谁不想家?谁不思念亲人?游学的学子,行商的商贾,外出任职、公干的官吏,还有因为各种原因出门在外,和亲友们分隔两地的人,都有通信的需求。 这种需求,也许从总体来说,不足以让耗费巨资建立的邮传体系盈利,但是,一个完善的邮传体系意义非凡。 当天南地北的人们,都能够和异地亲友相对方便的通信时,达成如此效果的邮传体系,对于朝廷来说,意义着什么? 意味着总有一天,中枢能够做到“政令通达,直入乡里。” 耳边不断响起欢呼声,陈顼看着那些满脸激动、拿着信件走出来的男男女女,感受到对方的喜悦。 满身疲惫,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次活力充沛起来。 天下就要统一了,新的时代,就要有新气象不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现实 . 洛阳,城南郊,洛水南岸,皇子们正在骑马,按说该是“群马奔腾”的壮观场面,但因为骑的都是果下马,所以场面有些“萌”。 少年骑手奋力驾驭坐骑,身材矮小的坐骑虽然尽力奔跑,但因为腿短,跑不快。 李笠在一旁站着,看着儿子们骑矮马向前方稻草人群冲去,然后挥舞手中竹刀乱打,大呼小叫,仿佛真的在打仗,脸上露出笑容。 他的儿子都要会骑马,入门时先骑性格温和的果下马,果下马是矮马,摔下来也不容易受重伤。 但李笠让儿子们学会骑马的首要目的,不是为了将来驰骋沙场,而是要多一个生活技能,必要时可以派上用场。 会骑马以及驾车(驾驭畜力车),类似于后世的会骑车、会开车。 虽然贵人们出行有牛车、马车代步,也不需要亲自赶马、赶牛,但是,紧急情况下逃命,会骑马和不会骑马,生存概率截然不同。 儿子们玩得高兴,李笠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视线很快被吸引到旁边。 洛水北岸,就是洛阳城。 如今的洛阳,即汉以来的洛阳,因为近三十年来的战乱影响,城内许多区域已经荒芜。 所以西北角的小城金墉城,实际上取代了洛阳故城,承担着军事重任。 等天下统一之后,楚国要定都洛阳,即所谓“还于故都”,毕竟天下大乱之前,洛阳是大一统王朝——晋朝的国都,所以政治意义浓厚。 但那时的洛阳,不会是眼前这个洛阳,新洛阳位于洛阳故城的西面,其南大门,正对南边的伊阙。 李笠此次来洛阳,是要看看汉魏洛阳城的现状,又看看新城的选址,顺便带着儿子们“夏游”,出来透透气。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不一会,皇子们骑马骑够了,汗流浃背,换了身衣裳,围到李笠身边,嚷嚷着要去钓鱼。 骑完马就在洛水边钓鱼,这是李笠承诺的“活动项目”,皇子们对此期盼不已。 然而李笠笑起来:“不钓了,回去吧。” 这话一说出来,皇子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手中拿着鱼竿,拎着鱼篓,以及备好的鱼饵,结果,不钓了? “不钓了,回去吧。” 李笠再重申一次,年少的皇子们面面相觑,片刻,有脑子灵活的,怯怯发问:“父亲是有要事处理?” 应该是这样,不然,向来守信的父亲,怎么会食言? “没有事务处理,父亲就是纯粹的食言罢了。”李笠看着儿子们,脸上带笑,又似笑非笑。 这下,皇子们震惊了。 有人眼眶发红,咬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不敢说,有人低着头,看着脚尖,所以看不清脸上表情。 方才发问那个,抹了抹眼睛,哭起来:“父亲食言,父亲食言了!!” 这一哭,其他几个也跟着哭起来,心里满是委屈。 他们为了今日能够痛痛快快的玩,跟着父亲钓鱼,便十分用心的完成各项功课,结果,结果父亲说话不算数!!! 眼见着儿子们哭得泪流满面,一脸委屈,李笠冷冷的说:“看看,父亲食言,你们能如何?” 皇子们当然不能如何,只是哭。 李笠摸着儿子的头,一个个摸过去,然后说:“记住这堂课,父亲给你们上的一堂课。” “你们永远都要记住,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 “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 泪眼汪汪的皇子们,听着父亲说的话,抬头看着父亲,眼睛里多了一丝迷茫。 渐渐地,多了不一样的东西。 “走吧,回去了,不钓鱼了。”李笠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向外走,丢下失魂落魄的儿子们。 这堂课,有些残忍,会摧毁儿子对父亲的信任,从此以后,儿子们看着他的眼神,不会再有纯净的信任。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要让儿子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很残酷的。 现在的舒适生活,不是因为李家子弟都是天生贵种,完是他这个父亲努力的结果。 别人对皇子们和颜悦色、低声下气,不是因为皇子们自身有多大的魅力,纯粹是皇子们有个皇帝老爹,所以没人敢招惹、欺负皇子。 他在世一日,儿子们就一定能过好日子,可是他总是会先走一步的。 那么,他的儿子们要如何相处,如何平平安安把余生走完? 说难也不难,除了运气,就是要通晓人情世故。 李笠想教儿子什么是人情世故,但是,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儿子们,光靠听说教,是不会长记性的。 只有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伤害,才会从美梦中惊醒:最护着自己、最守信的父亲,都可以食言,那么其他人呢? 一如学游泳,光是在岸上学理论,永远也学不会。 只有在水里挣扎过、呛过水,才能学会游泳。 李笠走在洛水畔,皇子们垂头丧气的跟着,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眼前流淌的河水,问: “曹魏时,高平陵之变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 皇子们点点头,虽然他们现在不到十岁,但是父亲会经常给他们讲一些历史故事、事件,以此让他们学会为人处世的道理。 李笠继续说:“辅政宗室曹爽,携少帝去祭扫高平陵,离开洛阳,结果老迈的司马懿,忽然发难,控制了京城,有不少士族追随左右。” “其中,还有蒋济等数朝元老,在城外的曹爽进退两难,于是司马懿便指洛水发誓,说只要曹爽投降认罪,便可身而退,朝廷不会赶尽杀绝。” “德高望重的蒋济等人,还给司马懿做保,而蒋济,还和曹爽之父曹真关系极好,曹爽便放弃抵抗,结果没多久,被夷三族。” “朝廷重臣当众发誓,又有声望极高的元老做保,这样的誓言,都可以随便违反,你们觉得,世间还有什么诺言,是不可以违反的?” 皇子们默默点头,历史人物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而父亲的食言,对他们心理的震撼,真是刻骨铭心。 李笠再次提起这个故事,因为有方才食言的“预热”,所以皇子们现在听起来,别有一番感触。 “还有,不要轻易给人做保,除非,你有能力维持这个约定,确保约定双方不敢违约、违诺,不然,你们就是被人耍弄的傻子!” 李笠为了教育儿子,真是煞费苦心,见儿子们失魂落魄的样子,再次强调: “你们永远都要记住,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 “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现实(续) . 凌晨,天将亮,洛阳北,邙山上,李笠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用千里镜看着西面。 隐约看到,邙山以西,模模糊糊的旷野里,有大片黑影在移动。 那当然不是云,而是骑马移动的军队,往邙山而来。 李笠放下千里镜,看看左右,见大量兵卒席地而睡、枕戈待旦,于是看向东方。 东方,地平线上隐约泛白。 他看向南方,邙山南麓,金墉城以及洛阳城内,有零星灯火闪烁。 再看看怀表,现在是凌晨五点五十分。 “起来了,起来了!!” “敌人来了,赶紧起来!” 呼喊声响起,此起彼伏,那是许多军士在督促各自队伍的兵卒起来,准备迎战。 李笠和几位武官虽然身处其间,但却一言不发,如同观众一般,看着这些兵卒收拾卧具、啃干粮,准备作战。 因为“西贼”来了。 旁边,段韶看着眼前一片备战情形,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时间倒转,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那一场东、西集团之间的大决战——邙山之役。 而他,就是这场大战的亲历者,以及此次演习的“编剧”之一。 那年,他表弟高澄,强暴北豫州刺史高仲密的夫人李氏未遂,在北豫州治所虎牢的高仲密得知后大怒,很快便叛逃关中。 于是,虎牢落入西贼之手,随后东西双方围绕洛阳爆发战争。 段韶当时也带兵参战,而现在... 还是在邙山上,还是在凌晨,还是“己方”居高临下,“西贼”漏夜奔袭,于凌晨时分,进攻邙山己方阵地。 往事浮现,一个个熟悉而又有些模糊的样貌,在他眼前不断闪过。 段韶有些恍惚,李笠则在回忆“剧情”。 三十多年前,东西魏围绕洛阳爆发战争,这就是他和梁森当年卷入的大战,当然,他俩当时不过是西魏大军中不起眼的两条小鱼而已。 这场大战一波三折,战局不断变化,可谓反转之后又反转,双方都曾经有机会大胜,“剧情”之跌宕起伏,让人只觉难以置信。 所以,这是极好的战例,可以让军校生们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以及意外因素导致的胜负逆转。 李笠仔细研究过这次大战,加上参战双方有不少将领如今还建在,甚至还有段韶这样当初亲历战争的高级将领在,所以,这场战争的各个细节,如今都整理得清清楚楚。 现在,参加演习的红蓝两军,分别模拟东魏军、西魏军,军校生们担任各级将领,按照“剧本”,重现这场大战。 但是,细节部分,参演的军校生并不知道,甚至许多人不清楚这场大战的各种波折。 如此一来,才能有“惊喜”。 李笠想着惊喜,很快想到这场大战的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初战。 西魏军主帅宇文泰派精锐突袭邙山,因为东魏主帅高欢率军据守邙山,占领了这块高地,并护着北面黄河岸边的黄河浮桥。 西魏的精锐突击战术很有效,一番血战后把高欢的军阵打崩,然后追杀落荒而逃的高欢。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什么的,追击的西魏骑兵没带箭,只能硬追,高欢就要被追上时,段韶策马冲过来,接连以骑射射倒追兵,保得高欢逃过一劫。 李笠想到这里,瞥了一眼身边的段韶,三十年过去,当年勇猛的大将,如今已经老了。 高欢当时被打得落荒而逃,但没多久,东魏猛将彭乐率骑兵击破西魏军大营,追得西魏主帅宇文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天之内,两军最高统帅都落得被人追杀的处境。 据说宇文泰是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劝得彭乐手下留情。 于是彭乐带着缴获的大量金银珠宝返回,还画蛇添足说他没有故意放走宇文泰,气得高欢要吐血。 这一战,双方都有机会击杀对方主帅,却都错过了,不过西魏是打了败仗。 第二阶段,鏖战。 没多久,东西两军再次决战,但是战前,东魏这边有一个兵卒因为擅自杀驴被处罚,一怒之下跑到西魏那边,把主帅高欢所在位置透露出来。 于是开战后,宇文泰调集各部兵马迂回,侧击高欢所在中军,得手。 东魏军的中军溃败,高欢再次落荒而逃,随从伤亡殆尽,却又再次侥幸逃生,并很快调集友军,卷土重来。 未能击杀敌军主帅的西魏军,此刻正在力进攻,面对东魏军的反扑,力有未逮,最后被打崩。 胜负逆转。 这次,西魏军真的被打崩了,兵败如山倒,据说丢弃的辎重、兵仗绵延数十里,死了很多人。 李笠和梁森当时所属西魏兵马,并未参与邙山主战场的决战,而是作为偏师,在洛阳南面伊水流域掣肘东魏军。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领现金红包! 西魏军线崩溃之后,李笠和梁森这两条小鱼,在惊涛骇浪中拼命跑,逃过一劫,并有了“奇遇”。 第三阶段,追击。 西魏军惨败,阵亡、被俘、投降的人有很多,高欢想要乘胜追击,直取关中,但东魏诸将的表现却忽然保守起来。 许多人不赞成追击,说什么“将士疲惫不堪”、“穷寇勿追”、“开春草木凋零,一路追过去,马匹没得草吃,跑不动”。 于是,高欢便试探性的派一些兵马去追击,追到陕州弘农(恒农),被守将王思政以空城计吓退,东魏的追击宣告结束。 宇文泰回到长安后,鉴于己方损失掺重,许多善战的将士伤亡殆尽,这么下去迟早要完,于是改革军制,行府兵制,重建军队。 这就是当年的邙山大战,因为过程多有曲折,所以适合用来做战例,让军校生们体会一下,一场大决战打起来有多累。 演习的流程,严格按照当年的战斗过程来“重演”,双方的排兵布阵、行军、各时间节点,都要和当初的战斗一致。 但是,两军厮杀怎么模拟?不可能真的让将士们拿兵器对砍、对射。 若没有“交锋”,这种演习和大型团体操有何区别? 所以演习规则里,对两军交锋的“设定”是各种类型的比武: 譬如,交战双方,各部都要一对一选人比武,有个人赛,有团体赛(三到五人一组),比赛结果,计入考核成绩。 但不影响“剧情”的走向,时间节点到了以后,该败退的败退,该追击的追击。 如此一来,参加演习的军队,以及将士们,都能得到极大地锻炼,这锻炼即有身体上的,也有心理上的。 不知不觉,旭日东升,邙山上的交锋,已经分出结果: 东魏军(红军)溃散,西魏军(蓝军)开始追击“敌军主帅高欢”。 于是,考核项目开始:一人一骑,箭三支,在规定时间、规定路段内(长度限定),射移动靶三个,必须中。 这就是段韶当年的战绩,现在,成了楚军演习时的考核科目。 头发已经开始发白的当事人段韶,看着似曾相识的地形,看着一个个“东魏大将”以骑射“救主”,再次恍惚起来。 三十多年前,他在这里救下了姨父高欢,那时还没有齐国。 现在,齐国灭亡了,他还活着,可以说,亲眼看着齐国建立,又看着齐国灭亡。 往事和现实掺杂在一起,却已经物是人非。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人才 入夜,洛阳城内各军营里火光闪烁,时不时有歌声响起,随着夜风,飘入李笠的耳朵中。 他放下笔,身子后仰,靠着椅子的靠背,侧耳倾听起来。 因为行辕距离军营很近,而歌声来自于无数人的合唱,所以他能勉强听清楚歌词: “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 “一日三摩娑,剧于十五女。” 这是梁国乐府“汇编”的鼓角横吹曲《琅琊王》,为乐府诗歌之一。 说的是主人公新得一把五尺宝刀,悬挂于房梁中柱,整日爱不释手,反复抚摩,对宝刀的喜爱,远远超过了对十五岁女郎的爱。 “来一首,来一首!!” 呼喊声起,那是唱完《琅琊王》的队伍,向歌赛对手发出挑战。 这就是军中如今十分流行的一种娱乐方式:拉歌。 即唱歌比赛,一方唱完,要求另一方“来一首”。 这样的比赛,是强化军队凝聚力、组织度的好办法,可以让兵卒们感受到“同袍之谊”,对所属队伍有归属感。 片刻,歌声响起:“慕容攀墙视,吴军无边岸。我身分自当,枉杀墙外汉。” 歌声毕,先前一方喊起来:“还有二首!” 于是,继续:“慕容愁愤愤,烧香作佛会。愿作墙里燕,高飞出墙外。” “慕容出墙望,吴军无边岸。咄我臣诸佐,此事可惋叹。” “好!!”喝彩之后,是如潮的掌声。 这是鼓角横吹曲《慕容垂》,说的是燕国名将慕容垂(后来复国,成了皇帝)。 李笠随后想起这《慕容垂》歌词之后的时代背景。 晋、秦淝水之战,秦军溃败,随后秦国内部开始瓦解,之前被秦国灭国的燕国宗室慕容垂,趁机拉起队伍复国,攻打河北要地邺城。 并筑新兴城,作为攻城大军的后方堡垒。 而晋国赢得淝水之战后,锐意进取,想趁着秦国自顾不暇,乘机开拓中原。 晋廷得了邺城秦军守将的求援,派兵北上,兵锋直指邺城。 晋军主帅,为北府兵大将刘牢之。 攻邺不下的慕容垂,得知晋军逼近,抵达枋头(枋头为一条运河的黄河入河口,该运河通向邺城地区),便收缩兵力迎战。 于是,《慕容垂》第一首,描写的是慕容垂得知晋军逼近,吓得躲在新兴城里(歌词中的‘墙’),不敢出战。 以汉人附庸军去和晋军(歌词中的‘吴军’)对抗,如此来,即便己方败了,死的也是汉人(枉杀墙外汉)。 第二首,描写慕容垂突围无计时,烧香拜佛祈求神灵的护佑,此时,新兴城被晋军围住,困守新兴城的燕军,如同“墙中燕”。 第三首,描写慕容垂在城头看着城外晋军无边无际,对臣僚叹息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神态。 这三首诗歌,是以南朝视角来描写慕容垂,这个视角下的慕容垂,是一个困守孤城、走投无路的瓮中之鳖。 但很遗憾,历史上的这场大战,最后结果,是晋军惨败。 毕竟,慕容垂是南北朝时期第一名将的“热门候选”,刘牢之虽然是北府兵大将,真打不过慕容垂。 这一场仗,已经作为战例之一,选编入军校的教材。 而军中将士在学唱《慕容垂》这鼓角横吹曲时,军司们(监军,兼文化教育)会大概讲解时代背景下,晋、燕两军交战的过程。 最关键的战斗,是典型的“以退为进”: 慕容垂率兵离开新兴城北上,刘牢之率军追击,燕军很快“溃败”,辎重丢得到处都是,于是引发晋军将士的哄抢,阵型大乱。 慕容垂随即挥师反扑,晋军溃败,刘牢之仅以身免。 楚军之中,每当军司、军士教兵卒们唱歌时(大多是鼓角横吹曲,毕竟流传广),都会向兵卒们讲解歌曲的时代背景。 诸如《慕容垂》这类历史背景鲜明的歌,还会讲解相关的战例。 以此让兵卒们明白,作战时,己方追击溃散敌军之际,一旦哄抢对方散落的辎重、布帛、金银财宝,会有什么后果。 与此同时,在训练间隙,军司、军士们会根据军校的教材,挑选一些经典战例,向兵卒们讲解。 目的就是让兵卒们明白一些“常见兵法”,诸如诈败诱敌、围三缺一、金蝉脱壳、声东击西等等。 从整体上,提升兵卒的战术水准,哪怕提升的只是一点点,这也是巨大的进步。 如此练兵,明显区别于之前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 这就是李笠的建军原则:专业的团队,各个成员必须具备专业素养,以及应有的待遇保障。 所以只有他的军队,才会绝不拖欠军饷、犒赏,才会对兵卒进行文化教育,在训练间隙,开设文化课,让兵卒们学识字,学算数,学一些常识。 并且以故事会的方式,组织兵卒们听“先生”进行战术、战役讲解。 只有他的军队,明令禁止用侮辱性的手段来“执行军法”;只有他的军队,是用军士管兵,军司管军法,避免兵卒沦为将领的奴隶。 军营生活丰富多彩,有故事会,有唱歌会,还有各类比赛,至少每个兵卒,都会被当做“人”来对待。 这些兵,都会具备过硬的军事技能,具备基本的战术思维,装备精良,待遇有保障。 不是南朝传统军队——羸兵构成的鱼腩军队。 他的军队,无论从训练强度、武备、作战方式以及组织结构上,愈发有别于旧时代的各国军队,所以打胜仗的概率大,没什么奇怪的。 薛月嫦入内,见李笠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做扇,不停地扇,赶紧拿起一个团扇,坐到李笠身边扇风:“怎么不唤妾来扇风呢?” “啊,听唱歌听入神,忘了。”李笠笑起来,将手中的书放到案上。 薛月嫦瞥见书案上堆积起来的“报告”,问:“这是..思想工作汇报?” “对,有不少呢,这几日不会闲得无事了。”李笠点点头,接过薛月嫦递来的茶,“我得多看看,了解一下基层军官的情况。” 薛月嫦想说能不能让别人效劳,但还是没说出口。 李笠看出来了,自问自答:“光靠科举来选拔寒族人才,始终是慢了些,如何才能避免士族卷土重来、把持官场?” “当然是要开辟另一条人才选拔通道,以此选拔官吏,作为科举的补充。” “对吏的培训、选任,是其一,让‘吏’这个群体有上升的通道,构成各级官府的事务官吏。” “此外,军队这个人才库,可不能闲置了,要知道,论组织能力、管理能力、办事能力,军队中的基层军官,可比那些只会读书的书生、只会办事的吏要强。” “管理百人、千人,带着这些人去作战、玩命,带着这些人打胜仗,或者撤退、突围,对于能力的要求可不低。” “军中有文化课,有军校,所以,基层军官的文化水平,至少能有县学那一级,再加以培训,转任文职,能很快上手。” “千百年来,官场形成了大量的不良风气和规矩,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并避免死灰复燃,就得大量注入‘活水’,军中人才,就是活水。” “所以我要看基层军官的思想工作汇报,看看他们的归纳能力、理解能力、表达能力,只要合适的...” 李笠说到这里,拿起案上一个厚厚的本子:“就是人才,名字记在这本子里,择机选用,集中培训后,转文职。” “带起文职队伍,为我在另一个战场上奋战。” 这么一说,薛月嫦明白了,但还有疑问:“如今那些世家高门,都被三郎弄得服服帖帖,为何三郎还是不放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的寿命是有限的,而许多世家高门,延续了数百年,他们可以等,可以有很多办法卷土重来。” “可以是与皇室联姻,可以是利益交换,总是有办法的。” 李笠说完,笑起来。 “他们糊弄不了我,等我死了,可以糊弄我的儿孙不是?我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 “无论是军转文官也好,吏选文官也罢,他们都是寒族或平民出身,在官场上天生就和士族有利益冲突。” “加上科举入仕的寒族子弟,只要这些人动作够快,我在位期间,就占据官场主流,构成各级管理人才库,能文能武,让新君有充足的选择。” “不同群体之间根本利益的对抗,那可是势同水火,士族们还有办法来死灰复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斯文扫地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夜,虎牢,驿馆,侍中王玚在此下榻,休息一夜,次日再前往洛阳。 因为虎牢和开封之间通了铁轨,有大量马车往返,所以城内不缺煤炭,有煤气工场供气,于是驿馆里点起煤气灯,光照十分充足。 王玚用完晚膳之后,坐在灯旁看拓片。 前不久,洛阳那边发现不少石经残片,因为字迹模糊,需要仔细辨认,皇帝便命人将其上文字拓下来,制成拓片,召集有识之士辨别。 于是,有识之士之一的王玚,和其他人陆续赶往洛阳,辨认石经。 他手上的拓片,就是部分石经残片上的内容。 经过几日琢磨,王玚认为,既然洛阳自汉以来只有过两套石经(正式的石经),所以可能是正始石经残片,不可能是熹平石经残片。 当然,也不排除是墓碑残片,但可能性不大。 之所以有如此判断,是因为之前他就参与了熹平石经的鉴别工作。 后汉熹平年间,汉灵帝下令校正儒家经典著作,派蔡邕等人把儒家七经(《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抄刻成石书,历时八年。 石经刻成之后,共有四十八块,竖立于洛阳太学门前,史称“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辆),填塞街陌。” 这些石经,被称为太学石经,又称熹平石经。 世事变迁,近五十多年前,梁国将军陈庆之挥师入魏都洛阳时,这熹平石经依然存在。 但后来,魏分东西,东魏以邺城为国都,东魏朝廷将洛阳的熹平石经悉数运往邺城。 这种迁移,不可能漏掉哪怕一块石碑。 后来,楚国拿下河北,将位于邺城的熹平石经妥善安置,当时皇帝就召集许多有识之士对这些石经进行鉴别。 可惜的是,当初熹平石经运往邺城的途中,过黄河时出意外,损失过半。 现在,在洛阳发现的石经残片,王玚认为,应该是正始石经残片。 正始石经,是继熹平石经之后,在洛阳太学竖立的第二套石经,于曹魏正始年间制。 当时,魏帝曹芳决定整理熹平石经石碑,刻《尚书》、《春秋》和部分《左传》作为补充。 因碑文每字皆用古文、小篆和汉隶三种字体写刻,又名“三体石经”。 到了元魏时,因为大兴土木,缺石材,便就地取材,用了部分正始石经的石碑。 之后,剩下的正始石碑,随着熹平石经一道运往邺城,在半路损失了不少。 那么,现在在洛阳找到的石经残片,应当是当初被挪作建材的正始石经碑石。 若如此,王玚认为可不得了。 熹平石经上的字体,仅仅是隶书,而正始石经上的字体,有古文、小篆、汉隶三种。 其中的“古文”字体,应和后汉许慎所著《说文解字》中的古文来源相同。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但元魏江式在《论书表》中称,《三体石经》“较之《说文》,篆、隶大同,而古字少异”。 说明正始石经的古文字法与书法,不是汉时所传的古文,极有可能是“六国古文”。 即春秋战国时代的文字。 若正是如此,借助正始石经,可以更好的研究《古文经》。 《古文经》是用先秦古写籀文(即六国文字)写成的,篇章内容也与其时流行的已立于学官的隶书《今文经》不同。 想到这里,王玚颇为激动,再次看起拓片。 古文之学在后汉时为私学,曹魏代汉后,古文之学取代今文成为官学。 但是现在他手中的拓片,其上文字,笔划和汉魏“古文”字体有所不同。 拓片字体许多笔画“头粗尾细”,并且呈弯曲状,如蝌蚪之形。 但曹魏古文的笔画不是全部类似蝌蚪形,部分笔画有明显的不同特征。 “父亲!!!” 门口方向突然响起一声大喝,打断了王玚的思绪,他有些恼火,但面容平静的看向门口。 门口,王旭气鼓鼓的走进来,见父亲看着自己,惊觉失礼,赶紧赔不是。 “怎么,有何不平之事?”王玚问,王旭依旧咬牙切齿:“真是斯文扫地!” 王玚想起方才入驿馆时发生的一件事,小心放好拓片,问:“方才,讽洛生咏的人,郡望何处?” “郡望?”王旭听了这两个字,差点破口大骂起来:“他们不过是粗鄙武夫,哪来的郡望!” “慎言,慎言。”王玚提醒儿子,这年头“粗鄙武夫”可不能随便骂出口,否则要出事的。 王旭也知道这样不对,不过房间内外,此刻就他父子二人,不怕隔墙有耳,才把心中怒火发泄出来。 “说说,方才你过去后,发生了什么事?” 王旭听父亲这么说,便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方才,王旭随父亲王玚入驿馆下榻,偶然听见隔壁院子传来别样的吟唱声,仔细一听,大喜: 竟然是洛生咏! 他琢磨着莫非是哪几位士族才俊在隔壁吟诗作赋,便想着“相请不如偶遇”,到隔壁看看。 毕竟,他是琅琊王氏出身,一流的世家高门阀阅,在任何士族子弟面前都不落下风。 结果这一去,发现对方竟然是几个“粗鄙武夫”,是以洛生咏做行酒令。 这简直是斯文扫地,让王旭怒从心起。 奈何动手是不行的,打不过:那几个是军官,身材魁梧,胳膊好像都快和他大腿一样粗了。 动嘴的话,他堂堂琅琊王氏子弟,怎么能和粗鄙武夫同堂论战?这不是人和狗互咬么? 真要发生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所以,王旭没有报出家门,改名更姓,诈称是建康小吏,公干路过虎牢。 方才听得洛生咏,想来见识见识。 于是坐了一会,听这帮“粗鄙武夫”讥讽洛生咏,越听越恼火。 对方说,所谓洛生咏,不过是洛阳书生读书调,本质上就是洛阳话而已,和洛阳街头的摊贩叫卖声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建康的士族们为何以精通洛生咏为高才,仿佛是天上人才会说的话。 王旭听得这种说法,当时脑袋都要炸了,但强忍怒火,做若无其事状。 对方又说,如今朝廷收复洛阳,那好,有空大伙去找洛阳街头的摊贩学学叫卖声,日后碰到了假清高的士族子弟,捉弄一下,也是不错的。 种种言论,对于王旭而言简直是不堪入耳,再也坐不住,找个借口告辞。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王旭越说越气愤,“听说,军中还特意教那些粗鄙武夫洛生咏,这把洛生咏当成什么了?当成人尽可夫的倡妇?” 王玚摆摆手:“行了,这种气话,你现在说过之后,就莫要再讲,当心祸从口出。” “父亲,这倒是怎么了?陛下为何如此作践读书人?” “作践读书人?”王玚闻言拿起案上放着的石经拓片,“如果陛下作践读书人,又如何会对石经如此上心?” “不仅对洛阳发现的石经残片上心,还想方设法,要把当年沉入黄河的熹平石经、正始石经石碑找到,并捞起来...” “若陛下作践读书人,就不会想方设法收集天下书籍,组织学者校对,然后大规模刊印,填充各州学、县学图书馆,并在书肆大量销售。” “朝廷大办教育,让越来越多的人,能够读得起书,看得起更多的书,这不能用‘作践’二字来说吧。” 王玚的话,让王旭哑口无言,但是,他还是忧心忡忡。 因为皇帝对世家高门,乃至对士族的不屑,可是明明白白体现出来的。 选官制度上,不看中出身、门第,越来越推崇科举,大量寒族子弟通过科举入仕,做流内官,挤压了士族子弟的官位。 九品中正制虽然未废,但已名存实亡。 数百年来,历代朝廷对士族在土地、赋税上的优待,楚国已经取消得一干二净。 士族的庄园,维持的成本越来越高,收入减少的同时,开支大幅增加,许多人已经无法维持优渥的生活,以及像样的排场。 皇帝基本上不举办什么宫廷诗会,也不怎么召集文人墨客吟诗作赋,逢年过节的隆重酒宴,助兴节目,大多以射箭为主。 皇太子和诸位皇子的佐官,没多少士族官员,多是些微寒小吏或行伍出身官员。 陪伴皇子们读书、娱乐的同龄人,要么是军校同学,要么是勋臣、军属子弟,很少有士族子弟。 种种迹象表明,皇帝真的不屑于和世家高门乃至士族亲近,敌意很明显。 但又不能说是赶尽杀绝。 因为有各级学官这一“清望官”来安置士族子弟,士族出身的官员,该有的待遇丝毫不少。 甚至靠着各种“补贴”和“津贴”,也能维持体面的生活和排场,有舒适的官邸住。 譬如外出公干,有“特勤”作为侍卫一路护送,沿途驿站可以从容住宿,根据官阶,有对应的住宿待遇(特勤人数多寡也是如此),吃住行都不用愁。 但没有官职的话,什么待遇都没有。 “当今天子,乃奇人,不可以常理度之。”王玚轻声说着,他已故的父亲王冲,当年是李笠在徐州刺史任上的长史,对李笠这个人,有很深刻的看法。 王冲当年曾对他说,李笠乃奇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时局不一样了,你要记住。”王玚交代着,他已是知天命之年,大概也就还能活个十来二十年。 “陛下要的,不是斯文扫地,确实是文学大兴,但那是寒族的文学大兴,士族占据主流的时代,终将会落幕。” “父亲也许看不到那天,但是,你们会看到,并亲身经历。” “除非时局有变,否则..想要家门不堕,就得凭真才实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愿望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饶州鄱阳,棋院内,一间棋室里,许多青少年正在对弈。 外面大雨瓢泼,室内却相对安静许多,除了此起彼伏的落子声,就只有不绝于耳的“咔嚓”声。 那是按下计时器按键发出的声音,咔嚓咔嚓,听在耳中,急在心里。 棋室一隅,留着总角发髻的萧原。与同样留着总角的一名少年对弈,他经过思考,落子,按下旁边的计时器按键。 计时器为对弈双方共用,有两个表盘,萧原按下自己一端的按键后,自己一端表盘指针的走动停止。 对手一端的表盘,指针开始走动。 萧原正要借着对方思考的时间松一口气,未曾料对方立刻拿起一粒棋子,落子,然后按下计时器按键。 距离他按下按键,不过十余秒。 好快!!! 萧原心中惊叹,刚想稍微放松的心,瞬间又提起来。 他思考着棋局,根据对方的落子,判断对方的意图,以及自己的应对。 不一会,落子。 按下计时器按键。 结果对方很快落子,又按下计时器按键,前后相隔,也就十余秒。 萧原的心愈发紧绷,额头上渗出汗珠,心中有些惊慌:莫非,我的棋路,被他看破了? 不然落子这么快,想都不想的,仿佛我要在哪里落子,都被他猜出来了! 年少未经历练的他,心中焦虑体现在脸上,被坐在一旁的裁判看在眼里。 比起一脸紧张、衣着有贵气的萧原,其对手虽然一身布衣、蓬头垢面,看上去却很淡定,下棋速度很快,气势咄咄逼人。 是个下快棋的好手。 如今的围棋有了不少改变,譬如分为快棋、慢棋,快棋是限时的,没那么多时间给棋手慢慢斟酌,所以很考验个人反应。 快棋赛里,下棋快的人,给予对手的心里压迫是很强的。 裁判举目望去,棋室里对弈的数十人,过半都是布衣,许多人身上衣服多显旧,还打着补丁。 仅就衣着来看,贫富分明。 但是,棋院的升段赛,可不区分棋手的身份和家世,唯一看的就是下棋本事。 赢了(成绩从高到低排名,成绩上榜就是赢了),升段。 输了,下一次升段赛再来。 “叮”。 一声轻响传来,裁判低头一看,发现是萧原的“预留时间”用完了,计时器发出“提醒”。 那么接下来,进入读秒阶段:布衣少年落子后,萧原只有一分钟时间思考、落子,如果超时,算输。 也就是说,萧原之前思考时间过长,把自己的“预留时间”用完,接下来,每一子,落子前就只有五十余秒时间思考。 下棋下到这份上,萧原可以说是穷途末路,除非有急智,或者棋感很好,否则必输无疑。 “五十、四十九...”裁判低声读秒,声音只让面前这两位听见,尽可能不影响周围正在对弈的棋手。 “十五、十四...” “五、四...” 读秒即将结束时,萧原落子,手有些抖。 不到十秒,对手落子,裁判又开始对萧原读秒。 此时的萧原已经是满头大汗,巨大的压迫感,对于一个少年来说真的难以负担,若是之前,他早就方寸大乱了。 但是,父亲每日陪着他下棋,专门下快棋,锻炼他的应对能力,所以,萧原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方是个布衣,和他年纪相仿,想来家境不怎么样。 平日里肯定不像他那样,有充裕的时间练棋、看棋谱,或到棋院观棋。 所以,要么真的是个天才,要么... 虽然旁边在读秒,时间越来越少,但萧原想起父亲的话,瞥了对方一眼,观察对方的神情。 这一瞥,四目相对。 那布衣少年没想到走投无路的对手,竟然有心情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看向别处,避免和萧原对视。 这下,让萧原欣喜若狂:原来你也慌啊!你之前定是虚张声势,想用快棋乱我心智,而不是胸有成竹! 没钱看?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意外所得,让萧原颇为激动,他尽量排除杂念,捋清思路。 即便已经想好该如何下,但依旧在读秒即将结束之际才落子。 而对方,依旧落子很快,看样子是不打算给他喘息(思考)的机会。 持续几个回合,萧原都是在读秒即将结束时落子,仿佛一个即将坠崖,却用手紧紧攀着悬崖边缘的人,为了活命,拼尽全力撑着。 他这么难“死”,布衣少年明显沉不住气了,终于,萧原等来了转机: 对手图快(不想给他时间思考)落子,下了一步臭棋。 棋子落下,少年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但落子之后就不能动,还有裁判在旁边看着呢。 反击开始,萧原依旧在读秒即将结束时落子,而布衣少年思考的时间长了很多,以数分钟计,不复之前以秒计的落子速度。 棋盘之上,战局逆转,布衣少年阵脚大乱,萧原从容反击。 对方的思考时间,就是他的思考时间,越长,对他越有利。 既然他没有被“乱棍打死”,那么输的就只会是对方。 棋院另一边,一观棋室内人满为患,服色各异的客人,看着正面墙上那大型“演示”棋盘,看着工作人员用长杆叉着棋子,在棋盘上“落子”。 这棋盘为铁制,硕大的黑白棋子内有磁石,所以“落子”后,棋子不会掉下来。 而“演示棋盘”上的棋局,是工作人员根据隔壁棋室内进行的棋局,进行“模拟”。 因为棋室里,是两位“九段棋士”进行对弈,“战况激烈”,所以让观棋的客人们跟着紧张起来。 观棋不语真君子,虽然他们并不是在对弈现场直接旁观,但依旧没人说话,也没有人议论。 所有人都沉浸在“黑白两军”的激战之中,眼见着黑方渐渐落于下风,但依旧有翻盘的可能,他们琢磨着各种应对方式,忘乎所以。 萧勤亦是其一。 他手里还拿着茶杯,茶已经凉了,但两眼盯着大棋盘,注意力完全被棋局吸引。 方才,萧勤觉得口渴,抬手拿面前案上的茶杯,但拿到茶杯的一瞬间,白方落子,击中黑方的要害,看样子像是一击致命,把萧勤的魂都勾了去。 哪里还顾得喝茶。 他在想黑方得如何应对,思来想去,连儿子萧原的升段赛都忘得一干二净。 无数人屏气息声,等着黑方落子,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拿起长杆,叉起一枚黑棋,向大棋盘举起、靠近。 观棋者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黑棋上。 “啪”的一声,黑棋吸附在棋盘上,观棋者们先是一愣,随后有人脱口而出:“妙,妙啊!”随后也有人看出来了,忍不住发出赞叹。 “请保持安静!”工作人员轻声提醒,现场即将爆发的喝彩声,被生生按下来。 萧勤也看出了这一步的精妙之处,因为不好喝彩,紧握双拳,却发现手上拿着茶杯。 于是将凉了的茶一饮而尽,将茶杯放好,然后握拳,轻轻挥舞了一下。 爽!这盘棋看得真爽!!! 看看左右,都是喜上眉梢的看客,大热天的这么多人挤在观棋室,人人闷得一身汗,却看了一场精彩的棋局,真是没白来一趟。 九段棋士之间的交锋,果然精彩纷呈! 萧勤正要继续观棋,却得僮仆入内禀报,说郎君已经结束比赛了。 这下萧勤才想起来,今日他来棋院,是陪着儿子来打升段赛,而不是如往日那样,来棋院找业余棋手切磋,看专业棋士对弈。 现在,两位九段棋士的对弈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想留下来看。 但是,儿子更重要。 萧勤有些不舍的离开座位,往外走去,不忘交代僮仆:“这场棋的棋谱,你记得来棋院领。” “郎主不是棋院的会员了么?每个月的棋谱,棋院都会送来的...” “那是以防万一,万一他们漏了今天这盘棋...” 萧勤走出观棋室,发现外面雨已经停了,两位便衣“特勤”,就在不远处。 他作为前朝宗室,和其他宗室都被软禁在鄱阳,不过在有人“陪同”的前提下,是可以在鄱阳城内走动的。 而一脸兴奋的萧原,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满是期盼的看着这边。 萧勤这一看,就明白了:儿子肯定赢了比赛,才这么高兴。 若如此,儿子就成功升段,由专业二段,升为专业三段。 胜过他这个围棋水准业余五段的父亲。 果不其然,萧原给父亲带来了好消息,他经过艰苦的“战斗”,反败为胜,战胜了攻势犀利无比的“快棋手”。 时值中午,父子俩转到棋院旁边的食肆,这里,已经坐满了一对对用餐的父子。 今日饶州棋院举行专业围棋的升段赛,许多家长带着孩子来参加比赛,到了饭点,自然就把周边的食肆、酒肆、茶肆给挤满了。 萧勤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场面,早就提前定好包厢,现在从容带着儿子入包厢,一边吃,一边交流。 其实是萧勤听儿子讲比赛经过。 外面传来大量议论声,都是家长和孩子在讨论下棋,讨论着“升段”。 楚国开国后,皇帝频频颁布新政,让百姓们的生活,渐渐起了变化。 而围棋,也起了变化。 皇帝不会下棋,不过却大力支持围棋,组织围棋高手制定新的围棋规则,并办棋院,将棋手分为“专业”和“业余”两类,并定级。 给围棋棋手定级,之前就有了,汉魏之际,参照九品中正制,将围棋棋手等级划分为九品: 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体,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 七品斗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其中一品等级最高。 楚国将围棋的九品制改为九段制,一如用科举制取代九品中正制那般。 并把棋手分为“专业棋士”和“业余棋手”,各自定级,以及晋级。 又设若干棋院,推广围棋,组织爱好者对弈,并开展“职业围棋”活动。 那么,什么是“职业围棋”? 顾名思义,职业围棋,就是以下棋为生。 朝廷开设官办的棋院,定期举办比赛,分专业赛和业余赛。 无论哪类比赛,有名次的选手都能获得奖金,不过业余赛的举办宗旨是“以棋会友”,奖金多寡倒是其次。 专业赛就不同了,奖金更高,并会对一定段位之上的棋士发放补贴,以便让其没有后顾之忧,专心琢磨棋艺。 各棋院间,每年都要举办“联赛”,让各棋院的高手不断切磋,相互提高技艺,并允许各地围棋爱好者旁观(在观棋室观看)。 又有专门的报纸来刊载“棋讯”,定期出版。 每期赛事以及年度总决赛的奖金,朝廷拨一部分,民间商贾资助一部分,总体来说,十分丰厚,足以让专业棋士衣食无忧,养活自己和家人。 各棋院则负责围棋相关事宜,整理棋谱,定期刊印、销售,获取不菲收入。 而七段及以上段位的专业棋士,有官秩(散秩),免劳役,或者说,服劳役的方式,就是陪方伯(地方大员)及中枢高官下棋。 最高一级的九段棋士,能得授官职“棋待诏”,陪皇帝下棋。 虽然皇帝不会下棋,也没人敢下棋赢皇帝,但是这样的待遇,毫无疑问把围棋的地位提升一大截。 对弈(下棋),本来就是很高雅的行为,尤其士族子弟,不管棋力如何,对弈总是常见的交际活动。 但现在,只要棋下得好,哪怕是荒野村夫,也能以专业棋士的身份登堂入室,靠着下棋改善生活,甚至改善社会地位。 别的不说,就说陪方伯、中枢高官下棋,这种亲近贵人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只要贵人高兴,只要贵人一句话,自己和家人的命运,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不是不可能。 更别说,成为棋待诏,陪皇帝下棋,这是多么高的荣耀。 毕竟,当今天子不下棋,不代表之后的新君不喜欢下棋。 而对于前朝宗室萧勤来说,既然他儿子喜欢下棋,又很有天赋,那么将来成为专业棋士,时不时能名正言顺的离开鄱阳这个软禁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梁国灭亡,取而代之的楚国,如今算是善待他们这些前朝宗室,但再怎么善待,也必然要软禁他们。 萧勤已经年过四旬,前半生,玩也玩过了,也去了许多地方,余生在鄱阳度过,无所谓。 但是,他觉得儿子不该被一辈子困在鄱阳这个鸟笼里。 若有机会,要能够昂头挺胸到各地走走、看看,和不同身份、地位的人打交道。 那么,成为专业棋士,就是不错的选择。 即便前朝末裔的身份还是会很麻烦,但萧勤觉得,儿子将来靠着下棋谋生,既能和喜爱的围棋相伴,也能丰衣足食,真是不错。 结完账后,父子俩离开包厢,沿着楼梯下楼。 食肆门口处,一个小胖子在闹腾着,闹着让自己父亲点“最好吃的”。 萧勤看着这个闹腾的小胖子,忽然想起往事。 许多年前,他因为误伤了嫡母,被父亲赶到鄱阳“面壁思过”。 在鄱阳,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当时是个鱼梁小吏。 想起那日,对方带着他到某个酒肆“扮猪吃老虎”的情形,萧勤不由得莞尔。 昔年在河里钓鱼的小吏,如今以千军万马为钓竿,钓尽天下英雄,真是世事无常。 父子俩走出食肆,此时已是雨过天晴,阳光洒在雨后的街道上,被一汪汪积水撕碎,金光闪闪。 萧勤看着为行人渐多的街道,看着熟悉的鄱阳街景,想想儿子方才那“要做九段棋士”的愿望,忽然觉得心中一松。 能遇到这样的人,真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章 优雅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下午,鄱阳某酒肆内,客人满座,虽然伙计们不断地把各色菜肴、美酒端到不同的包厢,但厢内的客人们,注意力都不在酒菜上面。 悦耳的钢琴声,从“回”字形结构的酒肆中间位置琴台处,向四周不断扩散。 于是,位于“回”字建筑“外廓”各包厢的客人,一个个都侧耳倾听。 时不时看向中间琴台位置。 琴台上,放着一架外形精美的钢琴,钢琴前,坐着一位青衣女子。 女子正直妙龄,容貌出众,挽着灵蛇髻,专注的弹着钢琴。 纤纤玉指,在黑白琴键上不断起伏,如蜻蜓点水般,在听众的心中点起阵阵涟漪。 琴声悠扬,仿佛微风吹拂,却骤起狂风,扑向迎风摇曳的点点梅花。 一处包厢内,坐在窗边的柳荃,听着美妙的琴声,一脸陶醉,时不时看着手中曲单。 他因为经商,暂居鄱阳,今日得友人相邀,来此见识一下“七段琴师”的技艺,现在听来,确实不同凡响。 现在弹奏的钢琴曲,真好听,柳荃认真看起曲目简介。 曲名《梅花三弄》,改编自琴曲《梅花三弄》,当然,琴曲中的“琴”指的是传统的琴,不是钢琴。 这曲子,大有来路:相传为晋时伊所作笛曲,后来改为琴曲。 曲子的出现,还作为一则故事,被《世说新语》收入其中,又称“桓伊三弄”。 某年某月某日,名士王徽之离开都城建康,但所乘的船还停泊在码头。 恰巧当朝大员桓伊乘车在岸上经过,王徽之没认出其车驾,于是船上一位客人点出车中人的身份。 并点明桓伊的特长:桓伊善于吹笛,家中藏有汉时蔡邕的柯亭笛,常常吹奏。 桓伊吹笛的技艺十分高超,被称为江左第一。 王徽之便派人上岸,邀请桓伊过来,给自己吹一曲。 桓伊是高官贵胄,得知这一要求却不着恼,因为他久闻王徽之的大名:王徽之是书法大家王羲之的儿子,很有名气。 于是桓伊下车上船,坐在胡床上,用笛子吹三弄梅花之调。 即一首曲子,以不同音位吹奏三次,有三种调。 桓伊果然技艺高超,吹出的曲调高妙绝伦,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吹奏完毕,桓伊上岸登车,一走了之。 前前后后,宾主双方没有直接交谈一句,却没人觉得不对,魏晋风流名士之举止狂放,不拘礼俗,由此可见一斑。 此事很快传开,引为美谈,后来收录入《世说新语》。 而笛曲《梅花三弄》,又演变为萧曲,以及琴曲。 现在,已经被改编为钢琴曲,并在原曲的基础上,根据钢琴音色的特性,加以不断调整、完善。 此刻,酒肆琴师弹奏的《梅花三弄》,就是经由乐府定下“官调”的钢琴曲。 柳荃看到这里,放下曲单,眯起眼睛,继续侧耳倾听。 梅花,志高洁,冰肌玉骨,凌寒留香,历来是文人墨客咏叹的对象。 自古以来,有无数乐曲通过赞叹梅花的洁白芬芳和耐寒,借物抒怀,歌颂具有高尚节操的人。 现在这首《梅花三弄》,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通过肃穆深沉的琴声,展现出寒冬腊月万木凋零的萧瑟情景。 唯有梅花铁骨铮铮,迎寒而立。 第二部分,琴声的节奏开始快速切换,高音低音频繁跳跃,交替奏鸣。 各种音调此起彼伏,情绪激越,让人体会到梅花迎风怒放之势, 但“动”过之后,又是温柔的“静”。 曲调的一动一静,生动展现出梅花在寒风中的傲然不屈,以及“淡定”。 琴声渐渐变得空远悠长,仿佛空涧鸟鸣一般。 余音袅袅,回味无穷。 琴声停了,但满座宾客都鸦雀无声:听众们还没回过神,都留在琴声构成的“红梅傲雪图”中,久久不能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喝彩。 随后,如潮的喝彩声响起,各包厢的客人,为琴师精湛的琴技所折服,纷纷叫来伙计,打赏。 数目不等的赏金,默默地交给伙计,没有唱名,没有唱数。 赏金多少,全在心意,而不是炫耀。 听钢琴曲是很文雅的事情,所以即便这里是酒肆,琴师是酒肆安排来弹琴助兴的“伶人”,但给对方打赏,可不能像风月场打赏小娘子那样,简单粗暴。 今日在此请柳荃“大开眼界”的傅徇,打赏一万钱(十贯),当然,因为他是该酒肆的“老顾客”,为方便吃住,开有“账户”,钱直接从账上扣。 外面,琴师向四周的包厢款款行礼,然后告退,准备下一首曲目。 意犹未尽的柳荃,一直等那倩影消失在视野后,转头看着傅徇,不住夸赞: “真是不错!今日可是大开眼界了!” 傅徇笑了笑,起身给柳荃斟酒:“当然了,鄱阳是帝乡,行在和都下出现的琴曲,鄱阳总是不会落后。” “一会,还有更精彩的表演。” “傅兄,这打赏,那位小娘子,能拿到手多少?”柳荃问,傅徇闻言看了看对方:“据我所知,对半,怎么,柳兄有想法了?” “嗨,哪、哪有什么想法。”柳荃讷讷,傅徇笑起来:“哈哈,窍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没什么。” “可对于店家来说,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位钢琴师,升至八段..鄱阳可没几个八段钢琴师。” “这可是摇钱树呀,怕不是当宝贝一样供着,柳兄要想抱得佳人归,可不容易。” 柳荃来了兴致:“钢琴段位,真的这么难升?” “难,很难。”傅徇也来了兴致,今日他请柳荃来此,一是为了听钢琴曲,二是为了闲谈,拉近关系。 一如围棋以段位来衡量、区分棋手的棋力,钢琴,如今也以段位来衡量、区分琴师的能力。 但是,弹琴和下棋不同,下棋是对弈,弹琴可不能“斗琴”,那么,要如何衡量一个琴师的弹琴技艺高低呢? 看所奏钢琴曲的难度。 钢琴师级别分九段,九段最高,初段(一段)最低,随着段位的提升,要求能够流畅弹奏的钢琴曲,其难度也在大幅上升。 不同难度的钢琴曲,既有根据传统琴曲、乐曲改编来的琴曲,也有本就作为钢琴曲而出现的琴曲。 这其中,就包括了大量的“钢琴名曲”,多为宫中流传出来。 曲目越难,对弹琴技艺的要求就越高,这其中不止有弹琴的指法,还对琴师的个人音乐素养有不小的要求。 同一首钢琴曲,在资质平庸琴师的弹奏之下,不过是照本宣科,但在有天赋琴师的弹奏之下,就能演绎出不一样的韵味。 “道理,和食肆说书人读报纸一般,若从头到尾语气都没什么起伏,读出来的故事,你听得懂,但会觉得乏味。” 傅徇特意举起说书人读报纸、讲故事的例子: “若是能够读得声情并茂,故弄玄虚,勾起听众的兴致,你不觉得,这才有劲么?” 这例子好懂,柳荃愈发兴致浓厚:“傅兄,那,那要培养出八段...不,七段就行,七段钢琴师,培养起来,是不是很难?” 傅徇点头:“当然,首先得选个好苗子,其次,找个好先生来教,而且这苗子得能吃苦,刻苦练琴,又要有悟性,最后,还得有一架好钢琴。” 他指了指窗外琴台上放着的那一架钢琴。 “这架钢琴,为少府寺对外销售的成品,你觉得,值钱几许?” 柳荃虽然不太懂钢琴,但听了“少府寺”三个字,知道这钢琴的品质,必然很接近宫中御用之物,琢磨了一下,小心的说: “大概,一万贯?” “哈哈,倒不至于。”傅徇笑着摇摇头,伸出右手,张开五指:“五百贯左右,但还只是钢琴本身。” 五百贯,可以在房价高涨的鄱阳城里,买一个中等规模宅院了。 “但这还是开始,钢琴要养护,所以需要雇佣琴工来进行专人保养,钢琴的音色要时不时校正,得有专门的调音师。” 傅徇继续讲解着有关钢琴的知识,柳荃认真听着,毕竟这也可以作为谈资,日后和其他人聊起来,也有得聊。 调音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要吃这碗饭,首先耳朵得灵,其次要对声音的微妙差别很敏感。 若是传统的琴,五弦琴、七弦琴,调音麻烦不? 麻烦,但比起动辄上百根琴弦的钢琴来,这就不算什么了。 给钢琴调音,这工作可不容易,难度比起传统的琴调音,简直是天壤之别。 饶州地界,有乐府“认证”的高级调音师,不超过五人。 平日里给官、民、商的钢琴调音,忙得不行。 最高档的钢琴(品质接近御用钢琴水准),只有少府寺和少数几个钢琴作场能够做出来,而钢琴这种乐器,不是个人可以制作的。 高档钢琴的价格再贵,也有无数人想买,所以还得排队等。 “所以,那些世家高门,如今想要炫耀琴棋书画,至少琴、棋这两样,是炫耀不起来了。” 傅徇话锋一转,说起士族风流:“你说下棋厉害是吧,好啊,业余几段?职业几段?” “你说擅长音律,行,弹钢琴呗,钢琴可是乐器之首,会弹不?段位多少啊?” “所以,如今定乡品,若要说擅长音律、下棋,不看风评,只看段位,这下,许多人想浑水摸鱼,都摸不成了。” 定乡品,指的是九品中正制下,对待选(入仕候选)之人的品级进行评定,士族子弟的乡品,必然要高于寒族子弟的乡品。 虽然如今朝廷愈发倚重科举制选拔人才,但九品中正制终究还未寿终正寝。 现在,随着官办棋院和琴院(其实棋院也是琴院)的出现,对棋力和弹琴技艺进行“分级评定”。 一些不学无术的士族子弟想要靠着空口无凭的“精通音律”来糊弄,越来越难。 论下棋,首先得有天赋,而比天赋,比得上无数寒族子弟? 毕竟下棋下得好,就有接近贵人甚至皇帝的机会,多少寒族子弟乃至黔首为此而奋斗,凭什么士族子弟就能赢? 论音律,就看弹钢琴的水准,钢琴的琴谱以及技艺,士族可没有家传,毕竟钢琴这种乐器,从出现到现在,不过二十年。 “就算他们想学,未必好学。”傅徇延伸话题,语气中带着不屑。 这种不屑,是对士族们的不屑。 “如今,各地有大量学堂教钢琴,无论士庶,交学费都能入学,可士族乐意么?不乐意。” “若在家学,可以啊,得有钢琴,入门级钢琴,倒是不贵,可到了一定阶段,入门级钢琴得换,换成中档钢琴。” “而且招待客人时,家乐不能少,如今家乐没钢琴是不行的,那也要让琴师弹琴助兴不是?” “若是钢琴档次太低,拿个入门钢琴来凑合,丢人呐...士族可是把脸面看得很重的。” “再说升段考试,升段考试,在琴院进行,人家那里都是高档钢琴,音色比中档钢琴更好,且细微之处又有不同。” “如果平日没练过,考试时弹出来的曲调,就不是那个味...” “买,可以呀,舍得出钱么?今时不同往日,朝廷按田亩数征税,不对士族优待,他们靠着庄园产出,手头上能有几个闲钱?” “若比经商,他们一向清高,也赚不了多少钱。” “钢琴这种高档货,许多人已经玩不起了!” “这么说吧,如今,那些士族子弟再想拿琴、棋技艺来装门面,可装不下去,没有段位证书,就是不行。” “即便只是装点门面,在家中养钢琴乐队,开支也不小,雇高段钢琴师,费用不菲,伺候高档钢琴,也得有专业的工匠。” 说到这里,傅徇愈发兴奋:“如今,哪个权贵,或者官位像样的官宦之家,家里不养一支钢琴乐队?” “钢琴师段位,至少五段起,还不能只是一个,否则就是丢人。” “还有那些豪商巨贾,家里也有钢琴乐队,更别说有财力的商家,譬如这里....” “不说风月场,就说家乐这块,如今没有钢琴压阵,根本就见不得人,而钢琴的档次不能低,也不能只有一架。” “士族们习惯靠庄园过日子,如今入不敷出,他们养得起像样规模的钢琴乐队?” 柳荃有些不解:“他们也可以到类似这酒肆的地方,娱乐娱乐嘛。” 傅徇冷笑几声:“士庶有别,这帮人,会乐意与我等粗鄙之人挤在一起?” “包场倒是可以,出得起钱么?请乐队去家里演奏,倒是可以,但他们能请几次?学琴,又得和寒族子弟乃至平民百姓共处一室...” “呵呵,他们的优雅,如今没了琴、棋这两根支柱,又没了钱粮支撑,还能保持多久?” “士族的家传学识,如今寻常百姓,到州、县学校可以学;若说入仕,将来,科举必然彻底取代九品中正制,他们考试考不过,就没官做。” “没有官做,钱不够花,知识也把持不住了,他们凭什么优雅!” 外边,琴师入座,即将开始弹奏,琴童大声报曲名:“接下来,弹奏的是《士面埋伏》!” 柳荃因为看过曲单,所以并不惊讶,但依旧很好奇:“《十面埋伏》不是琵琶曲么?弹钢琴也能弹出来?” 傅徇回答:“没错,因为有了改编的钢琴曲,但弹奏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这下,可得洗耳恭听。”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音效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夜,建康,不夜坊内灯火通明,无数人在坊中各食肆、酒肆、风月场内寻欢作乐,开始热闹的夜生活。 钱多的人,有钱多的去处,钱少的人,自有各类夜市,消费那些物美价廉的食物,听大众化的“参军戏”,以作娱乐。 一家戏院里,两位说书人登台,准备讲故事,负责半奏的乐师也纷纷入座。 台前,各雅间内已经满座,随着数声钟响,场内很快安静下来。 客人们侧耳倾听,听说书人讲鬼故事。 夜里,当然是听鬼故事比较刺激,而志怪故事,向来深受欢迎。 毕竟神鬼之说不可不信,无论贵贱,对此都深信不疑。 两位说书人,同参军戏的搭档般,一人如参军,一人如苍鹘。 说的故事,名为“宋定伯捉鬼”。 某雅间内,本来兴致勃勃的高纬,听了故事名后,顿时失望起来: 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鬼故事,结果,却是这种老掉牙的玩意: 《宋定伯捉鬼》,为晋时干宝所著《搜神记》中的志怪故事(鬼故事),很有名,但也正是因为有名,所以人所众知。 高纬早就看过了。 他作为亡国之君,如今被软禁在建康,但却可以适当的在城内走动,譬如在不夜坊消遣。 软禁的日子不好过,昔日的无忧天子,如今成了笼中鸟,如何能快活? 但是,高纬发现建康十分有趣,各种娱乐场所花样繁多,所以软禁的日子,其实也过得挺舒坦的。 可现在,《宋定伯捉鬼》这故事,有什么意思? 高纬本来兴致勃勃,现在心中失落,想和穆黄花聊天,结果发现坐在旁边的是斛律氏。 当然,还有两位名为“特勤”的健妇在后面候着。 高纬看见面无表情的斛律氏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穆黄花又有了身孕,听不得鬼故事,所以今晚是斛律氏陪在旁边。 斛律氏是高纬的正室,但高纬不喜欢对方,所以斛律氏直到现在,都没能给高纬生下一男半女。 见着面无表情的斛律氏,高纬心烦起来,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是阶下囚,无法大发雷霆,只能生闷气,吃起小食。 戏台上传来笛声,又有乐曲声响起,说书人开始讲故事,高纬听着听着,注意力渐渐被吸引过去。 建康的说书人,讲故事时常用音乐伴奏,以此营造出各种气氛以及场景。 因为说的是雅言,所以“外地人”高纬能听懂,这也是他喜欢来这家戏院看戏、听故事的原因。 现在,奇妙的配乐让他觉得自己宛若身处旷野,四周清风徐徐,草木摇曳。 思绪随着说书人的讲述,很快进入故事中。 夜,月光皎洁,名为宋定伯的少年,因故独自一人赶夜路。 路两旁是大量草丛,举目望去,都是黑影,草木随风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也不知伴奏用的是什么乐器,各种声效十分逼真,以至于高纬真的以为自己成了宋定伯。 正赶路,忽然看见前方,一个迎亲的队伍横着经过。 大晚上,哪来的迎亲队伍?而且还默默走在旷野里。 音乐忽然变得诡异起来,高纬“发觉”那迎亲队伍十分奇怪,到处透露着不对劲。 所有人,都木然的走着,面上敷粉,惨白惨白,白得不正常。 膝盖以下模模糊糊,而队伍里的那辆车内,似乎点着蜡烛,烛光将一个人影映在车窗上。 那人影有些诡异,好像..... “他”停下脚步,不知该怎么办。 忽然,后面有人过来,一把抓住“他”右手手腕。 这一抓,可是着着实把高纬吓得不轻: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手腕果然被人抓住了。 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来,高纬只觉后背凉飕飕,差点叫出声。 定睛一看,却是一脸惊恐地斛律氏,抓着他的手。 看样子,对方被故事情节吓坏了,高纬此刻却不觉得反感,于是握着斛律氏的手,一起面对恐惧。 原来,是一个路人抓住了“宋定伯”的手,把他扯到一旁草丛里,躲起来。 两个人蹲在草丛里,默默等着那诡异的迎亲队伍经过,宋定伯看得清楚,开路的仪仗们抛撒的玩意,是白白的纸钱。 不知过了多久,迎亲队伍消失在旷野里,音乐也恢复“正常”。 “他”从草丛里出来,长舒一口气,对那人道谢。 得知对方也是摸黑赶夜路去宛县市集,刚好和自己顺路,“他”高兴不已。 于是,两人一同赶路,走着走着,宋定伯忽然发现情况不对:月光下,对方没有影子。 与此同时,音乐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宋定伯(入戏的高纬)瞬间觉得后背发凉,汗毛倒竖,掉头想跑。 却又被人抓住——斛律氏已经被这剧情反转和诡异配乐吓懵了,抓着高纬的手,随后扑到他怀中,双手捂着耳朵。 身体发抖,抖若筛糠。 高纬心中也害怕,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硬撑:没道理在斛律氏面前露怯。 “没、没事的,没事的...” 高纬低声安慰,搂着斛律氏,但很快就再次变成“宋定伯”,开始和那扮做人的鬼斗智斗勇。 先是诈称自己也是鬼,然后与对方周旋,数次化险为夷,打消对方对自己的怀疑,并成功骗得对方透露弱点: 怕被人吐口水到身上。 “他”用计将鬼背起,冲进宛县市集,鬼落地后变成羊,想要开溜,被“他”一口唾沫吐中,动弹不得。 然后被他当做羊卖了,得钱一千五百文。 故事结束,煤气灯亮起,随后而来的是如潮的喝彩声。 高纬激动地不住叫好,已然是被这个“老掉牙”的鬼故事所征服,虽然吓出了一身汗,但现在只觉得酣畅淋漓。 这戏院的水准,果然不错! 高纬如是想,随后,对那些伴奏乐师所用的乐器来了兴趣:许多“音效”,根本就是不是常见乐器能弄出来的。 便向茶童打听起来。 “大郎,妾害怕我们,回去好不好?”斛律氏低声哀求着,她之前可从来没有这么楚楚可怜过。 斛律氏越是楚楚可怜,高纬就越要彰显自己胆大:“无妨,故事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再说,有我在!” “而且宵禁,不能出不夜坊,一会得在客房过夜,你不想听...难道先回去独守空房?” 斛律氏方才已经吓到了,现在哪敢独守空房。 虽然肯定会有人候在外间,但现在,她只认高纬。 再怎么说,都是相伴多年的夫妇。 新故事即将开始,心有余悸的斛律氏紧靠高纬坐着,让高纬忽然觉得有些口干。 他是亡国之君,如今身边只有两个女人:一妻一妾。 不再可能纳妾了。 他喜欢穆黄花,所以穆黄花又有了身孕。 他不到二十岁,气血方刚,而现在一身“火气”,就只有一个发泄处。 夫妻多年,在高纬看来,之前斛律氏一直端着架子,难得“房中戏”,表现却像一条死鱼,让他觉得十分无趣,以及恼怒。 但现在,高纬忽然觉得,瑟瑟发抖的斛律氏看上去顺眼不少。 国破,家还在,软禁的生活虽然多有限制,但衣食无忧,还有妻妾陪着,凑合着过,也是能过下去的。 更别说能到不夜坊这样的地方消遣,打发时间。 茶童去而复返,端来茶水的同时,还把一份清单带给高纬。 清单上,写着戏院乐队所用各类伴奏乐器,高纬看了一下,惊讶不已:“怎么这么多?” “许多乐器,可是闻所未闻?” “当然,郎君有所不知...”茶童介绍起来。 简而言之,如今楚国国内各类声乐发展迅速,出现了大量前所未有的乐器,所以,“传统”的声乐技艺开始显得“过时”。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以建康不夜坊各家来说,各家养的乐队,其声乐水准,已经远超那些世家大族乃至权贵家乐的水准。 原因,首先是新式声乐的乐器制作不同以往,其次,各类奏乐技艺也有所不同。 最主要的是,许多乐器价格不菲,且需要专人维护,养一只乐队的开支,不是那些世家大族可以承担的。 但是,要享受到美妙的声乐“服务”,只要来不夜坊,花钱就能做到。 这样的开销其实不大,所以许多人喜欢到不夜坊里听声乐表演,甚至请客人一起听,这可比自家家乐强得太多。 而那些士族们,向来讲究“士庶之别”,哪里会混迹于不夜坊内、与“粗鄙之人”共聚一堂? 除非“包场”,或者请乐队到家中应付一下场面,这样的开销可不小。 所以,各类美妙的声乐,反倒是“粗鄙之人”可以尽情享受,而自诩清高的士族风流人物,就只能在家用“过时”的乐器自娱自乐。 茶童说完,炫耀起来:“如今,若要在声乐上做排场,可不得按老规矩来,之前的各家家乐,在不夜坊各店家的专业乐队面前,那是不够看的。” “无论是乐器的音质,乐师的演奏能力,以及歌舞、曲谱的表演和音效,都不行。” 高纬好奇的问:“那,那要养一只像样的新式乐队,得花多少钱?” “这个数。”茶童竖起右手食指,高纬一愣:“多少?” 他对钱没有概念,茶童随后说:“一年,一万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优雅(续)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午后,开封行宫某宫殿,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正在进行,入宫赴宴的文武官员们,看着眼前占据整面墙壁、如山般高耸的管风琴,听着轰鸣的琴音,只觉震撼非常。 此刻,乐师们演奏的曲目名为《许真君》,已经到了最后一章《定风波》。 带着徒弟们四处游走、治水的许真君(许逊,又称许仙),历经千辛万苦,斩杀兴风作浪的恶蛟,造福万民,于是证得大道,白日飞升。 而管风琴那宏伟、震撼的琴声,极其出色的衬托出许真君白日飞升的氛围,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在场的听众,仿佛已经被琴声带到许真君飞升的现场,看着朗朗乾坤之下,一片青山绿水当中,祥云大作,仙鹤纷飞。 许真君负手而立,为七彩神光环绕,脚踏祥云,扶摇而上,直上九天。 曲毕,管风琴的轰鸣声依旧萦绕在人们心里,余音仿佛还要绕梁三日。 以文学闻名天下的庾信,此刻意犹未尽,和其他几位大臣,趁着乐师换场间隙,向坐在旁边的音律大家沈重,询问起管风琴的奥妙。 沈重已经七十多岁,在萧梁时期,曾用三分损益法,推算了三百六十律。 如今参与管风琴的制作和调音,对这种巨大的乐器,有很深的了解。 其发音原理,庾信等人已经知道,很好奇拥有数百根风管的管风琴,每管单音却能灵活演化出不同的音位、音阶,这是如何做到的? 一言难尽,沈重只能简要地说。 管风琴的原理和构想,是皇帝提出来的,具体完善,则是由包括沈重在内,无数擅长音律之人,以及乐师,通过不断地努力,才逐步将构想变成现实。 管风琴的发音原理,和笛子相同,但是,笛子的音阶可以靠手指来控制,管风琴不行,因为风管太多、太大了。 如同一座小山丘般大小的管风琴,有数百根风管,琴师只能如同钢琴那样,靠着大量琴键来控制声音。 此外,每一根风管,还可以通过调节风门,来“切换”音色,譬如变得更加尖锐,或者更加沉闷。 丰富的操作手法,还可以让某根风管模拟出长笛、短笛、号角等乐器的声音。 沈重大概讲了一下,庾信等人听过之后,愈发震惊:这管风琴,可是比钢琴还要厉害的乐器啊! 如果钢琴有爵位,止步郡王一级,管风琴,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而且,管风琴的尺寸真是惊人,制作起来也不知有多麻烦,遑论调音。 说到调音,沈重颇为自豪,他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想要调音,其实是很困难的。 但是,面对管风琴这种前所未有、更胜钢琴一筹的乐器,他不服老。 所以,经过许多次尝试后,用一种比较特殊的办法来“听”音: 嘴里咬一根棍子,棍子的一头触碰风管。 风管发音时会颤动,他由此“感受”到不同的声音。 同理,对“水琴”的调音,也是借助这个办法。 “水琴?水琴....”庾信沉吟着,回忆起方才《许真君》演奏过程中,某些特别的旋律。 很快,他想起来了:“恶蛟即将现身时的旋律,有些诡异,莫非就是水琴的声音?” 沈重点点头:“对。” 庾信和其他几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许真君》演奏到“恶蛟现”这一章节时,曲调要表现出潜伏在水中的恶蛟,鬼鬼祟祟靠近许真君及其徒弟的过程。 这时的旋律,诡异而惊悚、空洞,让人听了,只觉汗毛倒竖,随后意识到,有妖怪要出现了。 庾信当时用心听,觉得这声音仿佛是金石乐器发出的,因为某些音阶类似于击打发音,但又有拨弦的感觉。 他很好奇水琴这种闻所未闻的乐器,打听起来:“不知这水琴结构如何?它是如何发声的?” 沈重笑起来:“哈哈,这乐器的结构其实不复杂....” 一番讲解,众人对水琴有所了解,又听沈重介绍起许多新式乐器,只觉手痒。 这么多新式乐器,可以演奏出愈发丰富、精彩的音律,怎能让人不手痒? 他们不约而同起了个念头:改日,可得到乐府走走才行。 眼见着下一场演奏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始,沈重又说起修订“礼乐”之事。 因为有大量新式乐器出现,所以,自魏晋延续而来的礼乐制度,需要脱胎换骨般的“修改”,以此彰显“新朝新气象”。 具体怎么改,当然要集思广益,但是,钢琴、管风琴这种前所未有的复杂乐器,该怎么挑起礼乐制度的大梁,还需要人们不断地摸索。 钢琴的音色丰富,管风琴过之而不及,但是管风琴体积庞大,基本上只能在长期的固定场所演奏。 那么,管风琴在新的礼乐制度里该怎么“发力”,是个大问题。 要知道,礼和乐,都是有场合要求的,礼,包含了朝礼、祭礼、凶礼等仪式,而伴随“礼”进行的乐舞,也得贴近场合。 虽然改革礼乐制度的过程中,还要解决一大堆问题,但白发苍苍的沈重,依旧兴致勃勃。 因为他坚信一点:“礼乐大兴,这才是盛世的征兆!” 。。。。。。 傍晚,今日听管风琴演奏听得意犹未尽的黄姈,向李笠打听起接下来的“宏图大略”,想知道李笠要如何推广管风琴这种乐器。 李笠回答:“管风琴,更适合宗教场合,用来演奏宗教曲目,所以,你懂的。” 黄姈听了回答,惊讶道:“这,这...莫非接下来推广的重点对象,是寺庙?” “还有道观。”李笠补充,然后笑起来:“音乐的力量,可是很神奇的,宗教场所内,管风琴在音律上的强悍表现能力,可以让信徒们愈发诚惶诚恐...” “想想看,那些有名的大寺庙、道观,为了营造自家丛林的神秘氛围,舍不舍得买管风琴?” “那,那这管风琴,你就打算拿来赚钱的?”黄姈只觉自己对管风琴的美好期盼,被李笠的市侩嘴脸给弄破灭了。 李笠摇摇头:“赚钱的方式,多了去,若单单为了赚钱,搞这个,不划算。” 他知道黄姈接下来,会有许多问题要问,索性直接一股脑说完。 “士族最喜欢讲排场,装...就是搞出各种繁文缛节,以彰显自己的高贵、优雅,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彰显自己的品味。” “那好啊,他们要讲排场,我陪他们玩,把讲排场的档次,抬高一大截,其实就是提升装...优雅的成本。” “他们总是说,诗礼传家,行,我就办印刷场,把书籍的价格降下来,办教育,让知识大众化,让庶族的知识文化水平大幅提高,看他们怎么垄断知识!” “家藏万卷书,很厉害么?各地书肆有各类成套书籍出售,只要舍得花钱,藏书十万卷可是轻轻松松。” “他们讲究说话用语,以洛阳雅言为贵,好,我就大力推广洛阳话,让军中将士哼小曲都能用洛阳话哼,看他们装什么装!” “他们讲究琴棋书画,好啊,我们来看看段位,你说下棋、弹琴厉害,不知专业几段呀?” “他们讲究雅乐,行,优雅的钢琴,家里得有吧?镇场子的高档钢琴来几套?琴师段位多少?能弹多少首高难度曲子?专属调音师有没有?” “他们家里养着乐伎、乐师,平日里娱乐、待客,好不惬意,行,以钢琴等新式乐器为骨干构建起来的交响乐队,有么?养得起么?” “你说有?好啊,小型管风琴,有么?没有?没有那你还装什么优雅?” 黄姈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味:知道你讨厌士族的‘装’,但用乐器折腾人这种做法,感觉和小孩子之间打架踩脚趾那样无聊啊.... “你肯定觉得我拿乐器来压人,很无聊对不对。”李笠自问自答,“这不是乐器,是武器。” “改良的印刷术、造纸术是武器,科举制是武器,累进田税是武器,乐器,也是武器。” “并不是能杀人的工具,才叫做武器,软刀子也是武器,乐器能在精神上,击败士族的所谓傲骨,你想想...” “士族能够炫耀的,除了政治上的特权,无非就是经济上有各种税赋减免优待的大庄园,文化上的知识垄断,以及家传的高雅礼乐。” “我一项项拔掉,他们还能装什么优雅?在公共娱乐场所,花钱就能获得一流的优雅享受,成本相对低很多,我称之为‘大众娱乐’。”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热门神作 抽888现金红包! “这样的大众娱乐,压过少数人在豪宅、庄园内的自娱自乐,人们对士族的‘优雅’感觉,就算不会消失,但也会弱许多。” 黄姈反驳:“可你说过的,天下绝大多数人口,都分布在乡里,就是所谓的...农村包围城市。” “区区几个大都会的大众娱乐,如能压倒各地庄园内的自娱自乐?” 李笠摇摇头:“你忘记了?士族的根基是什么?是权力,或者说官位。” “接近中枢,接近权力,才是士族的根本,一如之前,晋、宋、齐、梁,士族们都聚居在建康或者周边地区那样。” “他们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对官职挑三拣四,但必须维持自己和家族的人脉,维持交际圈,所以不可能远离权力中心,不能远离京城。” “只有接近权力,才能保证他们及子孙后代的前途,如果远走穷乡僻壤,家族里没有当官的,用不了几代人,就泯然众人了。” “所以,士族必然跟着权力中心走,京城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聚居。” “那么,只要京城的大众娱乐大行其道,无论谁,都能通过花钱,享受到最优雅的娱乐服务,士族们就很尴尬了。” “若要如以往那样在家享受,就得花大价钱,给家里的家乐‘升级’,开支骤增,但因为庄园的收入大减,他们能撑多久?” “若如粗鄙之人那样,去娱乐场所花钱消费听优雅的音乐,倒也可以,可士庶之别,怎么办?包场的话,开支也不小的哟。” “我把士族摆排场的成本大幅提升,他们靠着庄园的收入,很难跟上,那还怎么优雅?” “没有了文化上的垄断和优雅,没有政治上的特权,没有经济上的优待,士族们的光环,过得几代人,还剩多少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众乐乐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下午,李笠处理完政务,带着一些音效乐器,给萧妙淽和张丽华讲解如今的“娱乐潮流”。 “如何模仿蛙叫?办法之一是口技,也就是人以拟音模仿蛙叫。” 李笠一边说,一边拿出个竹筒:“这是蛙鸣筒,是可以发出蛙叫声的小乐器。” 萧妙淽和张丽华仔细看,见竹筒一端开口,筒身外刻着一圈圈深槽,像是螺纹。 竹筒还开了道纵向的缝。 李笠左手拿着这竹筒,右手拿一根尖头棍子在竹筒螺纹上一刮,响起“呱呱呱(刮、刮、刮)”的蛙叫声。 “呀,这样就能模仿蛙叫了。”张丽华颇为惊讶,从李笠手中拿过“蛙鸣筒”,试了几下,发现效果不错。 李笠又拿出一个长长的纸筒,捧在手中,保持水平,让两位孕妇仔细听。 他慢慢倾斜纸筒,只听绵绵细雨声响起。 声音来源当然是手中纸筒,而不是室外。 他将纸筒恢复水平,然后迅速倾斜,急促的雨声立刻响起。 李笠把这长筒交给萧妙淽:“这是雨声筒,模拟下雨的声音,很逼真。” 萧妙淽试了试,发现这乐器模拟雨声十分方便,来了兴致:“里面有许多小珠子?” 李笠点点头:“对,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带孔的隔断,一节一节的,如同竹节一般,纸筒倾斜后,小珠子之间不断相互撞击,又不断撞击隔断,形成雨声。” “当然,还有另一种结构,那就是向纸筒内插入大量铁钉,取代隔断,倾斜后,小珠子撞击铁钉,也能发出清脆悦耳的雨声。” 李笠随后拿出一个圆盘,如扁鼓,平端在手上后,适当的倾斜,于是盘内发出波浪的声音。 不等两位发问,他直接解释:“这是水浪鼓,模拟波浪的声音,为了和拨浪鼓的名字有区别,叫水浪而不是波浪。” “其实就是个圆盘,里面有大量细小的珠子,这些珠子滚动时相互摩擦、与鼓壁撞击时发出的声音,如同波浪声。” 他又拿出一对葫芦,握着葫芦的细长颈部,不断摇,发出“嚓嚓”声。 “这是沙锤,往葫芦里放入细沙或者干硬的细小植物种子,摇动时,硬粒撞击葫芦壁发声。” “这种音效,可以用于不少场合,譬如模拟草木随风摇曳时发出的声音。” 李笠陆续介绍了一些音效类乐器,譬如可以模拟出各种常见鸟类鸣叫的鸟哨。 这让萧妙淽和张丽华觉得大开眼界:“原来如今流行的情景故事,音效有这么多讲究。” 情景故事指的是说书人讲故事时,还有各类音乐伴奏,营造出故事场景氛围。 李笠点点头:“当然有讲究,虽然口技艺人能模拟出任何声音,但对于个人的技艺要求很高,不适合大规模推广...” “说故事,但靠说书人的口舌技巧,还不够吸引听众,必须配上各类音效,尤其是恐怖故事....” 说到这里,李笠的语气变得阴恻恻:“要知道,恐怖故事的氛围营造很重要,光靠语言描述,有时候未必能吓到听众....” “别,别!!”萧妙淽急起来,她见李笠边说边拿起个水琴,吓得要哭了,“别敲水琴...” 水琴被乐师用来营造恐怖气氛,譬如妖怪、恶鬼出现之前的“前奏”,给萧妙淽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她一听水琴声就不由自主发抖。 李笠不想吓孕妇,所以水琴只是拿来做个说明,很快便放好。 然后按照之前的承诺,拿出一个陶埙,为两位孕妇吹一首曲子。 陶埙,是中原历史悠久的传统吹奏乐器之一,在八音(以乐器材质分类的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中属土音。 其形大致为水滴状,如拳头大小,“水滴”的顶部有开口,为吹气口。 埙身正反面有若干小孔(出气口),即发音孔,一孔到六孔不定。 吹奏音乐时,人以双手握着陶埙,嘴对着吹气口吹气,以手指来控制音孔的“开”、“合”,从而发出不同的声音。 而李笠要吹的曲子,是如今最新的“爆款”乐曲,名为《故乡的风景》。 这其实是后世的一首名曲《故乡的原风景》,为纯音乐,用陶笛吹奏。 用陶埙来吹,效果也很不错。 埙的音色幽深、悲凄、哀婉,其声浊而喧喧在,声悲而幽幽然,来吹那满是思乡之情的《故乡的风景》,再合适不过。 这首歌,又是一组歌曲的压轴曲。 乐府新歌《故乡》,分五个部分,前四个部分,以钢琴挑起主旋律,演绎故乡一年四季的风情: 春风,夏雨,秋收,冬至。 每个部分,又以大量的乐器,以及音效乐器来半奏、营造音效,勾起听众对家乡风景的回忆。 压轴的最后一个部分,是陶埙独吹《故乡的风景》,直接点燃了听众的思乡之情,让全场气氛达到了最高点: 许多人不禁潸然泪下。 现在,李笠为萧妙淽和张丽华进行“专场演奏”,吹《故乡的风景》,让两人听得恍恍惚惚,不由得想起家乡。 萧妙淽的郡望是兰陵,但从小在建康皇宫长大,所以,建康就是她的家乡。 张丽华家是建康居民,所以建康也是她的家乡。 陶埙吹出的曲子,音调悠扬、深沉、惆怅,让她们心中满是乡愁,想起了家乡的风景。 这就是李笠年初答应给的礼物,为即将诞生的子女,“做”一首名曲。 当然,其实他更想对周国用兵,用“收复长安”,庆贺小生命的诞生,奈何国家粮食储量不行,今年就算了。 李笠吹完之后,摸索着外形简朴的陶埙,缓缓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不能仅限于少数人享受,因为音乐不该有限制。” “庄重肃穆的音乐使人沉稳如山,轻快活泼的音乐使人飘忽如云,舒缓悠扬的音乐使人心静如水,慷慨激昂的音乐,让人热血沸腾。” “人们无论是喜怒哀乐,都可以通过音乐,来抒发自己的心情。” “所以,音乐既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但无论贵贱,都应该能从音乐之中,寻求共鸣,而不是贵贱有别。” “故乡的风景,就是这样的歌,能让不同阶层、不同知识水平的人,听过之后,勾起思乡之情。” “所以,你们在皇宫里能听到,平民百姓在普普通通的娱乐场所里,也能听到,将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类似歌曲,广为人知。” “这些歌曲,不能沦为少数人在豪宅、庄园里独享的奢侈品。” “无论什么类型的歌曲,都应该在大众化的娱乐场所里,被各阶层的群体所聆听。”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热门神作 抽888现金红包! “要做到这点,可不容易。”李笠拿起蛙鸣筒,拨了几下,“可若是做到了,新时代的音乐,就不会沾上腐朽的气息,而是充满朝气。” “统一天下的国家,可不能暮气沉沉,新朝当有新气象,音乐也是如此。” “不然,如何激发慷慨之士的热情,为国征战四方、扬帆四海,使万国来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抽抽乐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清晨,天气晴朗,微风吹拂,开封近郊,某庄园里,少年英雄们即将踏上寻宝的旅程。 李笠站在高台上,见自己精心设计的“寻宝迷宫”准备就绪,儿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很高兴,对着旁边点点头。 一旁,手拿长笛的冯小怜,吹起刚学会不久的曲来。 曲调激昂,仿佛是一场激烈战斗的伴奏曲。 曲名未知,因为“首创者”李笠一直不说,只说这笛曲的灵感来自“火之意志”。 时间到,少年英雄们站在迷宫的不同入口,就要迈开步伐迷宫中心前进,收获沿途以及中心位置的宝箱。 但是,在迈开步伐之前,必须投骰子。 根据骰子的点数,决定自己的“前进格子数”,而“格子”,在迷宫道路上已经画好了。 这就是典型的“大富翁游戏”,以投骰子点数来决定行动步数,半路上有各种“宝箱”,刚好停留在该宝藏所在“格子”上,就能“开宝箱”。 或者各类事件。 若不幸走到“陷阱”格子,亦或是碰到不好的事件,游戏者就会被打回起点。 投骰子,必须有骰子,每个皇子得先抽签,抽到不同“品质”的骰子,而骰子有七种。 木骰子,二十八面。 石骰子,二十面。 铜骰子,十二面。 银骰子,八面。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象牙骰子,六面,即正常的正立方体骰子。 还有最高一档的金骰子,四面,即三棱锥形状的骰子。 无论那种骰子,上面就只有四个数字,分别是一、二、四、八。 除了金骰子之外,其他骰子的面都超过四个,超出数量(四个以上)的面,均无数字。 于是,拿到木骰子的人,每次投骰子,投出数字的概率是七分之一,即百分之十四左右。 投出数字“八”的概率是二十八分之一,即大约百分之四左右。 只有手持金骰子的人,每次投骰子,才必定至少走一步。 银骰子、象牙骰子的持有者,停留在“陷阱”格子后,可以返回最近的“记忆”格子,而不是回到起点。 金骰子的持有者,停留在“陷阱”格子后,可以“免伤害”,连“记忆”格子都不用回。 毫无疑问,金骰子是最好的骰子,但只有一颗。 抽签结束,抽到金骰子的皇子,笑逐颜开,因为他极大概率就是最后的“冠军”。 抽到银骰子、象牙骰子的皇子,虽然有些失落,但因为还有希望获胜,所以面色平静。 那些抽到铜骰子乃至木骰子的皇子,当场就想不玩了:明摆着赢不了的游戏,费那劲干嘛? 但是被李笠一瞪眼,只能忍着泪水,默默走向自己的出发点。 寻宝游戏开始,皇子们开始投骰子。 “游戏进度”的差异之悬殊,立刻就表现出来。 手持金骰子的皇子,“健步如飞”,毫无顾忌的前进,开宝箱,踩陷阱,如履平地。 手持银骰子、象牙骰子的皇子,步履蹒跚,但总体上是前进的。 而手持木骰子、石骰子、铜骰子的皇子,要么是长期原地不动,要么是运气欠佳踩中陷阱,被打回起点。 这种极不公平的游戏,很快导致手持“底档骰子”的皇子情绪崩溃,哭喊着“不玩了”。 然而这游戏又是教育课,不玩是不行的,每个皇子身边都跟着人,监督投骰子结果,并当“监军”。 李笠虎着脸,拎着根藤条来回巡视,硬是压着儿子们把游戏玩到底: 当手持银骰子及以上骰子的人全都走到终点,游戏才结束。 毫无疑问,两手空空、哭得眼睛红肿的皇子占多数。 本来好好的一场寻宝游戏弄成这样,旁观的赵孟娘和另外几位做娘的,心里不好受。 然而游戏还没结束,午餐时间到,皇子们要“抽卡”用餐。 各类食物包含饮品,以套餐形式分等级,想要用餐,不能直接拿,要抽卡,凭借抽卡结果来获得食物。 食物分为五级,为五星,星级越高,套餐的档次就越高。 皇子们抽到什么卡,才能根据卡的星级,享用对应的食物和饮料,而卡片的星级越高,抽中的概率就越低。 抽一次卡要花七十文,每个皇子手上有一万文。 若不是一张张抽,而是一次抽十张卡,有“优惠套餐”:套餐价格是六百四十八文。 连抽十张卡,可比一张张抽到十张,划算得多。 这个道理,皇子们都懂,他们手持一万文(以纸券代替,不是真的铜钱),开始抽卡。 一星饮食,很容易就抽中,但食物是野菜羹(等于本身也包含了饮料),谁都不想吃。 不停地抽卡,抽着抽着,钱没了。 而能抽到正常饮食(至少三星,能下咽)的皇子,少之又少。 手上的卡,要么是一星级别的野菜羹(全素),要么是二星级别的“小鱼小虾粥”(有一点点肉)。 三星套餐,是馒头、白粥、豆腐乳,只有少数人拿到。 四星套餐,白米饭、鲜肉羹,酸梅汤,只有一个人抽到。 至于五星的“佛跳墙”套餐,一个都没抽中。 本来玩寻宝游戏就玩得“悲痛欲绝”的少年皇子们,饥肠辘辘之际,得了如此套餐,一个个苦着脸,那样子不知有多委屈。 李笠端着一大碗“小鱼小虾粥”,坐在儿子们身边,问儿子今日这两场“抽抽乐”,好不好玩。 皇子们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好玩才怪!! 第一场寻宝游戏,要每个人都是用同样的六面骰子,一样的踩中陷阱回起点,或者记忆点,这才有意思! 第二场,吃饭,吃个饭还得抽卡,拿一万钱来抽,看看抽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一万钱,十贯,随便找一家像样的食肆、酒肆,都能吃一顿大餐了。”李笠缓缓说着,看着儿子们。 “抽一张卡,十文,随便找个路边食摊买些小食,也能填肚子,结果呢?” “玩游戏,骰子的类别和特权,直接导致游戏对大部分参与者来说,等于毫无意义,这有意思么?肯定没意思。” 作了一番铺垫,李笠引出论点:“所以,不合理的规则,必须改,不然,不公平!!” 皇子们用力点头,今天这两件事,让他们深刻体会到不合理的游戏规则,对于“参赛者”到底有多么的不公平。 “我们把寻宝游戏,看做入仕和当官的历程,把骰子,看做入仕资格,那么,手持不同骰子的游戏参与者,你们想到了谁?” 有皇子举手,得李笠许可后发言:“这,、这就是世家高门,一般士族,以及、以及庶族,还有垫底的平民!” “没错。”李笠对儿子的反应很满意,“骰子的类型、特权,以及整套游戏规则,类似九品中正制,对于庶族来说,是极度不公平的,遑论平民。” “若按前朝惯例,庶族子弟入仕,基本都是流外官,除了极少数人,做一辈子官,也就是流外官。” “而平民,连流内官都不是,不过是个吏。” “士族子弟,入仕就是流内官,世家高门入仕后,都是清贵的官位,事务少,名声好。” “做事情就容易犯错,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自然就不会出错,所以这些清贵官,仕途平坦,悠哉悠哉。” “他们就算犯了错,也有长辈、姻亲来保,什么责任都不用担,若是一般士族,大不了改任,避避风头。” “而庶族出身的官员,一旦犯错,躲无可躲,承担后果,之前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甚至自己主官的错,也要他来背。” “你们在玩游戏的时候,拿到低档骰子后,总是投不出数字,总是原地踏步,或者好不容易走几步,却误踩陷阱,被赶回原点...” “心里,有没有滔天怒火?有没有咒骂这不公平的规则?” 皇子们用力点头:当然有! 李笠又问:“再说吃饭,明明只要明码标价,食客就能用合理的价钱,吃到对应的食物,但店家偏偏不。” “搞什么抽卡,根据概率来吃饭,这算什么?花了一万钱,结果还吃的是野菜羹,或者小鱼小虾粥,这公平么?” 皇子们“深受其害”,想到这里,心中委屈喷涌而出,有几个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就是李笠要的效果,他要让儿子们记住,刻骨铭心的记住,魏晋以来的一些制度,如今是多么的腐朽,多么的令人憎恶。 “科举,就是重新制定游戏规则,所有人的骰子,都是正常的六面骰子,投出什么数来,全看考场发挥。” “没有人可以有什么特权,踩中陷阱就得后退,考虑到寒窗苦读不易,只是返回‘记忆点’,谁都是这般。” “而功劳和对应加官进爵的关系,不能看概率,一定要明码标价,那就是严格的军功、爵位制!” “爵位、将军号,是明码标价的菜肴,食客,是军中将士,只要他们立下对应的军功,就能换取对应的爵位、将军号!” “没有军功,不得封爵、晋爵,不带兵打仗杀敌,就不得有将军号!” “没道理那些连马都不会骑,没真正带过兵的文弱书生,靠着士族出身,起家就是中阶以上将军,没立战功就能封爵!” 李笠用这种比喻,让年少的皇子们明白了他想说的道理。 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教育太子,和几位已经成年,或者即将成年的皇子。 他灌输的观念,一旦在儿子们心中生根,就会直接影响儿子们的三观,伴随其一生。 所以,没有谁,可以把他的儿子带歪。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雅言正音 . 文林馆,一场学术研讨会,演变为大规模“舌战”,使得本来优雅的文学场所,瞬间变成大型地域歧视现场。 身处其中的李笠,听着各地学者、大儒、经学名家之间的“舌战”,感受南北地域矛盾的总爆发,无奈至极。 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一如学渣坐在高端学术研讨会时懵懵懂懂的状态那样,默默坐着。 眼睁睁看着南北两个阵营的文人集团“激战”,却使不上劲。 双方“交战”的原因,是关于雅言正音。 那么什么是“雅言”? 雅言,即官话,可以理解为后世的普通话。 普通话的历史不算不长,而这个时代的“雅言”,却源自商周。 那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周天子的时代,官话是什么呢? 一般认为就是《诗经》的语言,即洛阳雅言,因为东周的国都便是洛阳。 所以雅言标准音(正音)的基础,应当就是在洛阳一带。 这里,是以洛阳为核心的中原地区,于是,雅言又称河洛语、河洛话,即洛阳话。 春秋时期,孔子讲学,门下三千弟子来自四面八方,口音各有不同,那么,孔子讲学时,必须说“通用语”。 据传,孔子是用洛阳雅言来讲学,《论语·述而第七》中有云:“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到了两汉时期,延续传统,以洛语为国语,称“正音”、“雅言”,也称“通语”。 魏晋时期,继续以洛阳雅言为国语。 到了永嘉之乱后,洛阳沦陷,琅琊王司马睿在江南建康建立朝廷。 大量士族南下,寓居江南,他们口中所说的洛阳雅言,难免受当地吴语影响,形成了“建康雅言”。 与此同时,洛阳在战乱中失去了国都的地位,沦为各方势力争夺的要地。 没有南下的士族,纷纷返回家乡避难,上百年过去,他们口中的洛阳雅言,不可避免地掺杂了本地方言。 所以,魏晋时纯正的洛阳雅言,在南北士族、官员的口中,部分发音已经有了变化。 虽然有“切韵”这种注音法,来保证每个字的读音,切合“洛阳雅言”的“正音”(标准读音)。 但是,南北长期分裂、对峙的结果,就是连部分字的切韵,也有了分歧。 这是训诂学(包括音韵学、文字学)的学术问题,李笠是不懂的。 而他想要用“拼音法”来给洛阳雅言“定音”,在国范围“推广普通话”,依靠的是训诂学权威顾野王。 顾野王是眼下无论南北都承认的训诂学大家,但是,正音之争涉及到“正统”,北方的学者不争一争,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问题还是出在李笠身上:若他开始就以征服者的姿态发布政令,以建康雅言为基础,修正出“国版”的洛阳雅言,哪来那么多事。 但李笠想要集思广益,尊重北方学者的意见,所以召开讨论会来讨论,而不是自己乾纲独断。 既然他表明了“欢迎各方踊跃讨论”的态度,要以学术讨论来定洛阳雅言的标准读音,那么南北两方学者阵营间的学术讨论,演变为“地域歧视”,也就在所难免。 因为地域歧视这种事,自古以来就屡见不鲜。 三国归晋时,中原的士族,对江南地区人士的看法就带着明显歧视,文化上也是如此。 中原大乱之后,没有南下的士族,自认为算是留守故土,仍居中原之地。 而南渡的士族,则被北人认为是逃到“茹毛饮血”的吴越之地,和吴姓大族混居,血统不纯了。 语言自然如此。 北方士族、学者的这种心态,以及如今对雅言发音的争论,李笠觉得若用后世的某些事物来比喻,就类似于: 纯正的英语发音?那当然得是英式英语,美式英语那是土鳖暴发户才说的。 而英式英语,又分许多口音,爱尔兰口音、苏格兰口音,威尔士口音,都是乡巴佬口音。 英格兰地区的英语,当然才“正”。 然而英格兰地区的英语,又有很多口音,不同区域的口音区别很明显。 你要是说中部英语,譬如一口伯明翰腔英语,容易被嘲笑(伯明翰腔因为口音重,常被喜剧演员用于搞笑)。 若说的是中北部英格兰地区英语,譬如曼彻斯特、利物浦地区口音英语,也会被上流社会看不起,因为这是外地产业工人口音。 那好,说一口伦敦腔英语,总该纯了吧? 不好意思,你说的若是伦敦东区口音的英语,还是被上流社会看不起:伦敦东区,是工人区。 所以,最纯正、最代表上流社会的英语口音,是RP英语,牛津腔。 这才是上流社会说的贵族英语,代表着大英帝国... 反正很高贵就是了,侬晓得伐? 同理,现在北方学者阵营质疑南方学者“建康雅言为正统”的论据,就有建康雅言已经被粗鄙的吴语“影响”一条。 要说正统,那么请问,你们的建康雅言发音,到底是台城口音(台城即皇城),还是青溪口音(青溪是富贵人家聚居区)。 是城南长干里的口音(长干里如今多为平民聚居)?是城西石头城的口音? 亦或是侨置州郡三吴地区口音? 若说是台城口音,司马皇帝被刘皇帝取代,口音会不会受彭城话影响?(刘宋皇族据说源自彭城刘氏) 亦或是被京口口音影响?(宋武帝刘裕,是北府兵出身,北府兵长期驻扎京口等地。) 萧齐代宋,那么兰陵萧氏的口音,到底正不正啊? 毕竟南渡前的兰陵萧氏,不是什么显赫士族,南渡之后,兰陵萧氏族人聚集在侨置的兰陵,说话口音难免被当地口音(吴语)影响。 影响了两百多年后,建康那边的雅言,口音正么? 当然,南方学者的反击也很尖锐、刻薄:哎呀呀,北方士族服侍夷狄之君两百多年了,真是辛苦呢.... 辩论辩到这份上,学术问题已经让位于地域歧视,李笠见白发苍苍的顾野王,和北方学者辩论辩得面红耳赤,忽然有些恍惚。 仿佛身处两军阵前,而诸葛丞相和王朗已经开始了骂战。 诸葛丞相骂着骂着,突然冒出一句话: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王朗听后,气满胸膛,大叫一声,撞死于马下。 可眼下,他越看越觉得可能会倒地、气绝身亡的人,是白发苍苍的顾野王。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老人家年纪大了,心血管疾病隐患多,情绪激动的和别人高声辩论,鬼知道什么时候会爆血管。 真要是闹出人命,可不好。 李笠还指望顾野王帮他完善“拼音法”,所以这位老专家可不能出事。 他使了个眼色,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礼官心领神会,赶紧把辩论缓一缓。 李笠让辩论双方先喝几杯茶,等气氛“冷却”下来,开始定调: “朕听了多场辩论,诸位的观点,都了然于心,都觉得有道理。” “那么,言归正传,朝廷要定洛阳雅言正音,首要目的,不是为了定谁是正统,而是....” 他环顾众人,语气平缓但中气十足的说:“而是为了中原一统之后,无论是河北、河南、江南、岭表...” “亦或是荆襄、益梁,以及关陇、代朔地区,朕希望,天下各地的读书人,都能够以正确的发音,为洛生咏。” “何为洛生咏?洛阳书生讽咏声,其实就是洛阳读书人的口音。” “既然是洛阳雅言,那么,当然以河洛话为正音,如今诸位关于洛阳雅言中某些发音的分歧,朕以为,很好解决。” “洛阳,已为朝廷收复,那么,有分歧的发音,就看现如今洛阳书生怎么发音,以其为正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注音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傍晚,李笠随意用完晚膳,拿起一本厚厚的字书(字典),翻看起来。 书页有些残破,很明显是翻过许多次才有这样的效果,而且没有封面,整本书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正规的出版物。 李笠一边看,一边呢喃着,不停地发出各种声音,对字书上的字,进行“拼音”。 试图根据这本“字书初稿”上的内容,学习这个时代字音的“切音法”(反切法)。 作为接受过义务教育的现代人,他实际上很不适应“古代”的反切法,总觉得有些违和。 加上古汉语里有不少字的读音,和现代汉语有出入,所以,这种违和感更强。 一切都在如今常用的反切法上。 此法,是用一个汉字或注音符号表示“声”,此字为“上字”。 再用另一个汉字或注音符号表示“韵”和“调”(此字为“下字”),把它们拼合成被注字的读音,这就是反切法。 譬如“缓”字,以反切法来注音,就是:胡管切。 “缓”字的读音,取“胡”字的声(h),取“管”的韵和调(uan),然后拼合成(huan=h+uan)。 又譬如“哀”,乌开切。 “敖”,五劳切。 按照反切法来给汉字注音,需要动用的汉字(上字和下字),大概在千余个,繁多,难记难用。 是普及教育的一个拦路虎。 现在,训诂学权威顾野王,仔细研究了李笠“拼音法”的内容,根据现实情况,选择对原有的反切法进行改良。 改良之目的是去繁化简,把上下字简化为四百来个,而不是用闻所未闻的“拼音法”。 所以,初步改良后的反切法,相比原来的反切法,明显简化,为“简式反切法”。 熟练掌握四百字的读音,总比掌握一千多字的读音要容易些,在此基础上对其他汉字进行反切注音,学起来也容易些。 但李笠不满意,他认为用四百余字来作为声母、韵母,还是太多了。 所以,顾野王和其他有识之士,在四百余上下字的基础上,不断改进、简化。 现在的成果,已经把反切的上下字(声母、韵母)简化到三十八个: 声母字二十一个,韵母字十七个。 反切、拼音时,用的是“快拼”,即不讲究声母韵母的细节读音,快读、略过去就行了。 如此精简,李笠琢磨过后觉得效果很不错,只叹:专家果然是专家。 若是让他自己来弄“拼音法”,大概想破头都搞不出来切合实际的“拼音法”。 但是,这个三十八字“简式反切”方案出来后,引起了许多人的反对。 反对人士认为,过度简化上下字,如同饮鸩止渴。 为此,朝廷召开学术研讨会(结果都是地域歧视会),开了许多次,学者们吵来吵去吵出来的结果,是各方达成“妥协”。 妥协成果,是将“三十八字反切法”这极度简化的反切法,用于初学者“入门”,此为第一步。 等初学者掌握了这个“极简反切法”,便要更上一层楼,学习“六十八字反切法”,此为第二步。 两步依次走,第一步,适合启蒙,以及扫盲班。 学习效果,只要掌握数百个常用汉字的读音就行,不仅能写、能认自己的名字,还能大概看懂通俗读物,譬如报纸上的新闻。 写信时,能用简单的文字,表达自己要说的话,可以读信,看懂信中文字所要表达的内容。 还能大概看懂官府榜文(前提是官府榜文内容直白、没有生僻字)。 第二步,是“进阶”,适合读书人深造,掌握各种生僻字的读音,能读出各类典籍上生僻字、异体字的正确读音。 这就是李笠对教育的构想,一分为二:扫盲教育,知识教育。 但构想是否切合实际,得看实践的结果。 李笠翻看着这本被他翻得有些残破的字书,看着上面构成的重点,想起自己看过的许多报告,对改进注音法信心满满。 改良后的简式反切注音法,已经在不少学堂试行,与传统的反切法教育进行比较。 接受启蒙的少年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统计结果表明,学习“新法”的少年,掌握汉字读音的速度,比学习“旧法”的同龄人要快。 那么,这个“新反切法”作为一个折中方案,可实施性不错。 比起一步到位实行“拼音法”,这种改良过后的“新反切法”,更适合现实。 顾野王在给李笠的奏章里反复强调,反切法毕竟是延续多年的“主流注音法”,天南地北的读书人,都已经习惯了用反切法给字注音。 若是直接舍弃反切法不用,推行另一种注音体系的“拼音法”,只会事倍功半。 首先,师资人才不足,因为朝廷即便统一天下,急切间也拿不出那么多精通“拼音法”的人来担任“先生”,到全国各地进行教学。 其次,在现有反切法的基础上,推行“新反切法”,推广速度以及人们接受、适应程度,必然要比从头开始推广的“拼音法”快很多。 朝廷(皇帝)改革注音法的本意,就是让天下读书人更快、更好的掌握汉字注音方式,降低学习门槛。 在此基础上,正雅言。 那么,无论是“拼音法”也好,“简式反切法”也罢,只要能确保朝廷更好、更快的实现这一目标,就是好办法。 而不必拘泥于“创新”,不能为了创新而创新,却忽略了创新的本意。 李笠回想着这些年,顾野王为了改良注音法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忽然觉得很庆幸。 虽然梁国的国内矛盾尖锐,百姓生活艰难,但不可否认,梁武帝在文化上,给国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无论是文学,音律还是各类学问,梁国的文人,迎来了将近五十年的好时光。 所以,在此基础上,他“发明”的钢琴、管风琴,有大量现成的音律专家以及乐师加以完善,而仅仅知道原理的他,其实是没有能力完善这种复杂乐器的。 注音法的改良也是如此,他只知道“汉语拼音”,但并不知道如何将后世的“汉语拼音”,和这个时代的现实相结合。 是顾野王这样的学术权威,让他的构想变成现实。 他在文化上的各类“创新”,其实大多是提出“创意”,然后由成长于梁国时期的“业内专家”来进行完善。 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在位期间,楚国在文化上的种种飞跃式发展,离不开梁国(梁武帝)打下的基础。 是梁武帝治下近五十年的太平时节,培养出来的文化人才,让他有了更进一步的资本。 想到这里,李笠不由得回忆起《魏书》作者魏收,向他说起的一段对话。 当初,东魏权臣高欢,纵容勋贵们贪污,负责整顿吏治的行台郎中杜弼,觉得这样不好。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还可领现金! 于是,高欢点明现实: 黑獭(宇文泰)在关西(关中,指代西魏),经常利诱关东(指代东魏)诸将去投,如果我不让武勋们贪污,不给他们好处,他们真会跑去关西。 南边,那个姓萧的老头(萧衍),专门在衣冠礼乐上做文章,搞得有声有色,以至于中原士大夫认为萧老头的建康朝廷才是正朔。 你看,我若不放纵勋贵、高官们捞钱,武官就会跑去给黑獭卖命; 文官、士大夫会跑去和萧老头一起吟诗作赋、游山玩水,如此一来,朝廷还怎么维持下去? 这段对话(大意如此),说明梁国的“衣冠礼乐”确实搞得有声有色,对中原士大夫的吸引力很强。 以至于让东魏权臣高欢都有了忌惮。 梁武帝在位期间的文化成就,是实实在在的,奈何.... 李笠把字书放下,拿起茶杯喝茶。 奈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漂亮的皮毛(文化),需要附着在坚韧的皮之上,梁国的文化繁荣,但百姓的日子却是水深火热。 所以,当国家矛盾尖锐到一个火星就能引爆的地步时,再繁荣的文化,也只会落得在大火之中烟消云散的结局。 可以想象,如果侯景真的如同历史上那样,攻破台城,祸乱江南。 梁武帝苦心经营了将近五十年的太平盛世,创造出来的大量文化财富,在战火过后,不可能剩下多少。 可以说,不能造福平民百姓的文化繁荣,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李笠提笔,在这字书的首页,写下大大的四个字: 以民为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诱之以利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汴水畔,开封码头一如既往的繁忙,大量船只靠泊,卸下各类物资,以满足开封城每日巨大的消耗需求。 秋天到了,各地丰收,运抵开封的物资,自然愈发丰富。 朝廷发行国债筹款修河淮运渎——通济渠,现在工程已经完成,所以自南方而来的物资,输送量比起之前增加许多。 除了各类物资,沿着运渎过来的还有大量流动人口。 各地那些无地可种的人,以及不满足于一辈子种地的人,纷纷涌向通济渠沿岸城、市以及商埠,要么乘船,要么沿着运渎徒步前往开封寻找机会。 他们有的是孤身一人,有的结伴而行,甚至有人拖家带口,满怀希望抵达开封,在天子脚下讨口饭吃。 对于这些外来人口,天子可不能置之不理,不能看着这些外来人口聚在开封后无依无靠,露宿街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而且,大量抵达开封却无依无靠的外来人口,一旦在城边上形成了巨大的棚户区(贫民窟),那真是“有碍观瞻”。 码头边上,某食肆内,李笠坐在临街窗口,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设想一下自己若是“进城务工”的百姓,要面对什么。 第一,人生地不熟,想要找个地方落脚,有个地方住,可不容易。 若有同乡接济,倒是可以从容些,可一旦同乡没地方安置自己,怎么办呢? 实在不行,露宿街头?或者借宿寺庙? 假如还带着妻儿老小同行,则更不容易。 第二,找工作,有经济收入,养活自己,解决吃饭问题,还要交房租。 李笠觉得,无论是那个时代,外来人口到了某地,必然面临这两个问题。 所以,开封城既然吸引了大量的外来人口,官府必须做些什么,给这些初来乍到的人,有个较为方便、安全的生存方式。 李笠的目光,随后转到码头上那些负责疏导外来人口“有序入城”的吏员们。 外来人口的管理,是个必须重视的问题,否则容易出事,因为哪怕是在后世,政府也不敢让大量外来人口处于“失控”状态。 所以,开封官府制定了一系列制度,并严格执行,确保涌入开封的大量外来人口,能够在官府的管理下,实现有序的居住、务工以及流动。 李笠现在,就是看这些制度的具体执行者——基层小吏们,是如何执行制度的。 因为再好的制度,也得靠人来执行,歪嘴和尚把好经念歪,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屡见不鲜。 那么,以李笠亲眼所见,码头上的小吏们,是如何疏导、管理刚抵达开封的那些外来人口呢? 第一步,拿着纸皮大喇叭,用不同方言喊话,宣扬官府的政策: 在城中无住处的人,可以到登记处登记,登记完后有福利:每人可领蒸饼一个,铜钱三十文,不限成年与否。 有便宜不占,那是天理不容,毫无疑问,这种喊话,必然引来大量旅客去登记处排队。 其中肯定有初来乍到者,他们登记信息后,领了食物和钱,至少心能定一些。 这就是“诱之以利”,让初来乍到的外来者,奔着免费食物和安置费,接受官府的管理。 而不需要小吏们严防死守,从大量客流之中,甄别初来乍到的外来者、执行“分流”工作。 第二步,对那些在登记处排队的人,宣传另一个政策:领了食物和钱的外来者,必须进入“特别通道”,接受官府的安排: 安置到“安居坊”暂住。 即官府提供为期五日的免费住宿,住在“安置坊”,每日有免费的一日两餐。 如此一来,纯粹是占便宜、但实际上有地方住的人,大部分会选择离开排队队伍。 剩下的人,基本上以初来乍到者为主。 第三步,官府会组织商家、作场,在安置坊招工,给刚在开封落脚的人们,以找工作的机会。 应募的人,其本人,或者家属(如果有的话),可以转到“廉租坊”居住,离开“安居坊”。 或者,外来者可以在五日时间,自己去找工作,然后搬出去。 也可以凭借用工证明,将自己和家人在“安置坊”的住宿时间,延长至十五日。 于是,来外人口进入开封的第一步(有地方住,有活干),顺利结束,官方的引导工作完成。 但是,制度若仅此而已,就会有不少漏洞。 李笠看了一上午,对码头处的“外来人口分流工作”很满意。 这项制度的宣传做得不错,运渎沿途各码头也做足了“预热”,所以许多抵达开封码头的人们,都知道去登记处登记,有钱拿,有蒸饼领。 小吏们并不用四处奔走,就能轻松引导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到登记处前登记。 登记处前排起长龙,男女老少们依次领食物和钱,通关后进入安置坊,开始在开封的新生活。 如此一来,小吏们其实就起着维持秩序的作用,不用“念经”。 用利益来引导人们接受管理,这就是解决办法的另类思路,当然,前提是财政撑得住。 并且要有多项措施,堵住漏洞,譬如: 会有人反复冒充“新来的”,不停领取免费食物和安置费,并利用各种漏洞,在“安置坊”里混吃混住。 甚至,会有人专门组织一个“团队”,通过组织大量“外来者”去码头登记处冒领食物和安置费来发财。 一人登记后过关,可领三十文,事后,组织者和过关者对半分,再分五文给其他参与者,剩下十文,入组织者钱袋。 若一天组织三百人过关,组织者就能净赚三贯。 以此暴富不太可能,但轻松赚点外快,还是可以的。 所以,如何鉴别外来者到底是第一次来开封,还是反复来? 如何避免那些明明在城中有住处,却要冒充初来乍到者去领安置费、占便宜的行为? 李笠收起千里镜,慢慢喝茶。 这个时代没有互联网、电脑、摄像机、照相机以及各类识别软件,要想在码头这种客流量巨大的地方,有效、高效甄别一个人的真实身份,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过,部分做到,还是有办法实现,而且应对措施很简单。 譬如,登记处发的铜钱,是特制的铜钱,并非“贞元五铢”,只能在安置坊内使用,购买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对于真正的初来乍到、没有地方住以及工作的外来者而言,他们人生地不熟,有了免费吃住,很不错,这种限制并没有什么不便。 至于骗吃骗喝的混子,去街边扮乞丐行乞骗钱,都比在安置坊内混日子骗几个特制铜钱好得多。 人钻制度漏洞的动机,无非是以此牟利,当牟利收获高于钻漏洞成本时,亏本的生意,自然就没人做了。 李笠一边想,一边喝茶,杯中茶喝完,下意识说了声:“倒茶。” 说的是鄱阳话,毕竟他和正室黄姈、“首席侧室”赵孟娘都是鄱阳人,家里(宫里)常用语是鄱阳话。 很快,有人为他斟茶,对方那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以及可以用“晶莹玉透”来形容的手指,让李笠看了只觉赏心悦目。 “陛下请用茶。” 这口音,可是地道的鄱阳话发音。 李笠拿起茶杯,慢慢喝茶,觉得不错,赞了一声:“不错啊,这茶泡得不错。” 随后觉得不对劲:今日跟着出宫的宫女,并不是鄱阳人。 宫里多有鄱阳女子担任宫女,“做工”三五年便可回去,因为有了宫中工作的经历,有了见识并知道许多规矩,这些“离职宫女”嫁人时不愁嫁不到好人家。 李笠转头看去,见倒茶的是冯小怜。 今日他微服出宫,跟着出行的宫女是冯小怜。 冯小怜见皇帝看着自己,面颊瞬间泛红,微微低头:“陛下,这茶真的好喝么?” 说的还是鄱阳话,口音无误。 “还专门学了鄱阳话?很不错呀。”李笠把茶杯放下,看着这个羞涩的美人。 不知不觉,秋天到了,而冯小怜来到他身边时,是去年秋冬之际。 一眨眼,一年就要过去,而李笠把这位绝色美人给忘了,潜意识里把对方当做身边员工,而不是.. 冯小怜偷偷瞥了一眼,见皇帝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灼热,心中大喜: 她特意学鄱阳话,还特意学习茶艺,当然是为了讨好皇帝。 “陛下,奴婢...奴婢给陛下倒茶....”她有些慌乱的再次倒茶,心跳加速。 都快一年了,皇帝却迟迟不碰她,冯小怜只觉难以置信:要么是皇帝“不行”,要么是皇后管得严。 她对自己的样貌有信心,所以以为皇帝“不行了”。 但观察了大半年,发现种种猜想都不对,好像皇帝就是把她当一般的宫女...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 领现金红包! 这怎么行! 皇帝拥有天下,而我,只要拥有皇帝,不就等于拥有天下了? 得老天赏了一副绝色容貌和好身体的冯小怜,不甘心默默无闻,可要让皇帝宠自己,就得诱之以利,她能给皇帝的利,自然是... 冯小怜下了决心,再拖下去可不好,那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张丽华,即将临盆,等对方做完月子,她更别想得皇帝注意了。 “哎呀!”冯小怜惊呼一声,“失手”将茶水倒在胸脯上。 虽然水温不是很烫,但白皙的皮肤瞬间红起来。 湿漉漉的衣服,将她要紧处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李笠见了,只觉“无名火起”。 光天化日的,这么直接了当的引诱,你真是不知死活啊小娘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竞争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傍晚,薛月娥结束会客,返回自己的院子,一会用过晚膳、沐浴更衣后,她要到皇帝寝宫,陪李笠过夜。 远处的钟楼,再次响起钟声,这意味着宫门即将落锁。 按制度,非宫内人员,亦或轮值官员、宰辅,必须在宫门落锁之前,离开皇宫,未经允许,不得留宿宫中。 哪怕是皇亲国戚,也无一例外。 所以,即便她还有很多话想和弟弟说,时间到了,弟弟也得离开皇宫。 并赶在全城宵禁前,返回自己的住所。 至少,不能在街上溜达。 否则,一旦违反宫禁或者宵禁,就会遭到相应的处罚,这对一个前途光明的军校生来说,可不是好事。 薛月嫦想着弟弟的前途,心情很快恢复,弟弟即将毕业,按照制度,要在军中任职。 在“基层”历练几年,回校深造,毕业后,更上一层楼。 虽然在军中任职有风险,毕竟战场上刀箭无眼,但她弟弟出身不好(倡家),若从文,根本就没有前途。 首先,弟弟不是读书的料,其次,出身容易被人歧视,日后即便以文入仕,在激烈的竞争中,也会被人各种奚落。 所以,从武这条路不错,出身不会成为问题,只要能立军功,就能晋升,就能加官进爵。 或者,等她或妹妹薛月娥的儿子开府任事了,儿子们正好把舅舅引为佐官,处理府内军务。 想到这里,薛月嫦再次高兴起来。 她和薛月娥,当年被齐国的清河王高岳买下,前往军中侍奉,结果高岳兵败,她俩成了胜利者的战利品。 从那以后,姊妹俩长期和家人分离,待得重回邺城,家中只剩下弟弟这独苗。 所以,她这个做姊姊的,要给弟弟谋前程。 薛月嫦回到自己的院子,用完晚膳,沐浴更衣,一身香喷喷的抵达皇帝寝宫。 按说妹妹薛月娥也该来,毕竟这是持续了多年的惯例,不过近日有变,强敌出现。 姓冯的小娘子得手了,还很得宠,所以薛月嫦决定变换策略。 寝宫外,宫女们默默候着,很明显,殿内正在发生着什么事,需要回避。 心知肚明的薛月嫦,淡定的走了进去,听着风雨声,面不改色。 待得那娇艳欲滴的鲜花停止摇曳,薛月嫦也做好了准备,要把主动权抢过来。 也好让这新来的小娘子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先来后到。 。。。。。。 早上,李笠猛地睁开眼睛,扭头看了看床边放着的座钟,发现已经是八点多。 仿佛一闭眼后一睁眼,天就亮了。 今日不用上朝,他才能稍微偷一下懒。 左右空荡荡,仿佛昨晚陪他左右的两位佳人,只是存在于美梦之中。 不过床单上的大量痕迹表明,这不是梦。 左拥右抱的“爽”,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李笠没摇铃,自己起身换衣物,听到动静的薛月嫦入内,服侍李笠更衣。 薛月嫦已经梳洗完毕,状态很好,让李笠看了之后,想起对方昨晚上的动人容貌。 随后而入的冯小怜,同样也梳妆完毕,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 大清早的,将自己最佳状态展现给男人,把另一个女的比下去,这就是女人的战争,无时无刻不在。 李笠知道自己的后宫并不是一片祥和,面上虽然风平浪静,其实却是暗流涌动。 男人只有一个,为了争夺这个“紧缺资源”,女人们勾心斗角,在所难免。 但有皇后坐镇后宫,所以这暗流涌动,始终也只是涌动,李笠不需要担心后宫着火。 早膳送到,两位佳人立刻坐在李笠身边,紧紧靠着。 针锋相对的场面,李笠已经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一旁,是状态持续多年都保持在高水准的薛月嫦,美而艳。 一旁,是青春靓丽的豆蔻女子,娇艳欲滴,楚楚可怜,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今日午餐、晚餐,菜肴有什么?”李笠问,先发制人,把节奏抓在手中。 薛月嫦立刻报菜名。 刚报完午餐,冯小怜趁着薛月嫦“换气”的空档,报起晚餐菜谱。 可见两位都是准备充分。 李笠其实知道今日菜谱,之所以这么问,无非是为了掌握主导权。 他示意两位一起用早餐,一边吃,一边说:“宫里的膳食制度,有些死板、不近人情,但却是很有必要的。” “每日供应的饮食,都严格按照提前定的食谱来,首先是避免浪费。” “每期七天的食谱,方便后厨备料,也能避免许多食材的浪费。” “其次,统一由后厨供应饮食,避免孩子们挑食,能保证营养摄入,这一点很重要...” 李笠所说,薛月嫦明白。 宫里的膳食制度,有些奇特,哪怕是帝、后,每日饭菜,都按着提前制定的菜谱来安排,然后由御膳房统一准备,不允许各院开小灶。 早、中、晚三餐,以及夜宵,全都是如此。 所以,无论是皇子、公主,亦或是妃嫔,在饮食上,都没有太多的自由选择权力。 喜欢吃的食物,不能可劲的吃,不喜欢吃的食物,不吃的话就饿肚子。 除非到了每七天才有一次的“活动日”,才可以敞开了吃,想吃什么吃什么。 于是,皇子、公主们都没有挑食的现象,个子都蹭蹭蹭往上长。 薛月嫦想起儿子和弟弟之间的身高差距,有些无语。 她儿子,比做舅舅的年纪小些,却高了一个头,也壮实许多。 而皇后给李笠生的儿女,个头更是高,皇太子的身高,还没到二十岁时,就已经超过李笠了。 也亏得太子妃武氏身材也不矮,否则站在皇太子身边,真的是鹤与鸡的差别。 薛月嫦觉得,或许这和皇后本人身高较高有关系,再加上李笠那些奇奇怪怪的“营养学知识”,使得儿女们“身体对钙的吸收效率很高”。 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皮肤普遍略黑,这是长期坚持晒太阳的结果。 李笠说了一通,好歹把尴尬的用餐时间给拖完了,便做了个总结,免得自己提起话题显得突兀: “膳食制度,不会因人而异,你们要适应,明白么?” 这话是说给冯小怜说的,作为“新人”的冯小怜赶紧表态:“妾听陛下的。” 她认为只要抓住了皇帝的心,就能抓住一切,所以,只需要讨好皇帝即可。 “这话有些不对,是要听皇后的。”薛月嫦不失时机发动进攻。 她知道这种说法,不会引起李笠的不快,相反,她知道后宫妃嫔越是表现出对皇后的毕恭毕敬,才会越让李笠认为自己“识大体、顾大局”。 皇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 这是她花了多年才总结出来的经验,区区小丫头以为靠着用身体来魅惑皇帝,就能登堂入室了? 冯小怜很快从李笠的反应中,察觉薛娘子的话,说到了李笠心中,赶紧亡羊补牢:“妾会遵守皇后的教诲,服侍陛下....” “哈哈,莫要紧张,皇后是讲道理的人,不是吃人的猛虎。”李笠笑着捏了捏冯小怜的下巴。 光滑的手感,让他想起昨晚的各种爽,只觉意犹未尽。 但是,这种事也得有个度,否则就成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 李笠很快收拾完毕,到听涛阁处理政务,薛月嫦和冯小怜送了一段。 当李笠的身影消失,两人无话可说,各奔东西,回自己住处补觉。 冯小怜走着走着,手不由得握拳。 劲敌很多,所以,事情并不是她原来想象的那样,只要自己伺候得好,就能抓住皇帝的心。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还可领现金! 这不是压过张丽华等妃嫔就能实现的愿望,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看来是十分特别的。 冯小怜停下脚步,毫不迟疑的转向,往皇后寝宫而去。 想要赢,就得多和皇后套近乎,让皇后认可自己。 那么,皇帝对皇后认可的妃嫔,一定会多一分信任。 这就是冯小怜的感悟,所以她要去给皇后请安,以后,只要不“轮值”,每天都要坚持,早晚各请安一次,看看皇后有何吩咐。 来到皇后寝宫,冯小怜却见有别家院子的宫女候着,仔细一看,却是段娘子那边的宫女。 原来,段娘子是来给皇后请安,这样做已经持续多年了。 冯小怜只觉想要赢的难度又大了一些:后宫里的每一位,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鱼加羊 上午,散朝归来的李笠,和前来禀报事务的尚书左仆射祖珽,就一件事交谈起来:开封周围,食用牲畜和家禽,该养什么为主? 这个问题看起来不是问题,但关系不小:食用牲畜,基本上以羊为主,这就需要大量草场,那就会影响马的饲养。 李笠不能接受养羊不养马的情况出现,因为马属于战略资源,其在国防上的意义十分重大。 虽然,现在的楚国拥有了草原(部分),有了产马地,但是,李笠认为,中原腹地(譬如河南、两淮),必须要有一定面积的牧马场,以防万一。 而且,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中原养马体系,不能因为太平了就荒废了。 “陛下,对于百姓来说,养羊的收益明显高于养马,因为羊可以卖出好价钱。” 祖珽陈述着调查而来的数据,“以开封为例,因为城中对羊肉的需求量与日俱增,所以养羊来卖能赚不少钱。” “养马不同,首先,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马娇贵,不好养,养大之后,若不是好马,卖不出太好的价钱。” “牵着一匹素质寻常的马,到骡马市售卖,或许等个几日都卖不出去。” “还不如养羊,羊毛可以卖钱,羊肉也可以卖钱,不愁销路,脱手容易。” “所以,随着开封城对羊肉的需求越来越大,周边地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养羊,四处放羊吃草,对草地的需求越来越大。” “也有外地百姓,等羊长得差不多,便赶着羊出门,长途跋涉来开封,这一路吃草吃过来,到了开封,刚好长够分量,可以出手。” 祖珽所说数据,李笠已经知道了,也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 经济利益驱动下,民间养羊的热情高于养马,那么,羊、马争草地的矛盾,会渐渐尖锐。 对养马场的草地侵占,会成为趋势。 许多人认为,既然朝廷有了产马地,不再缺马,中原腹地就没必要给马留出那么多草场,同样的草地,不如拿来养羊。 毕竟,寻常小家小户,很难养得出在赛马会上跑出好成绩的骏马。 虽然以朝廷目前的执行力,下“禁羊令”并予以执行也不是不行,但和经济利益相违背的政令,是执行不了多少年的。 祖珽认为,如果朝廷要以确保中原有产马地为重,就得早日下决心,对民间养羊的情况进行遏制。 如果做不到,那么,羊把马的草给抢了的情况,必然会渐渐成为普遍存在的现实。 到时候再后悔,想采取什么措施,会变得很难。 “羊的饲养,有放养、圈养,圈养不行么?”李笠问,这个问题他真是没仔细研究过,因为满脑子想的是养马。 祖珽回答:“臣仔细打听过,羊若圈养,容易生病,或者体质差,导致肉质差。” 李笠会养鱼,触类旁通,能理解为何圈养的羊容易出问题:“也就是说,大量的羊挤在一起,排泄物清理不便,羊圈环境差,羊的密度又大,容易致病?” “对,陛下果然....果然体察民情。”祖珽差点说错话,因为赞扬皇帝会养羊(鱼),其实很不妥当。 随后补充:“而且,公羊聚在一起,容易争斗,导致两败俱伤,惊扰羊群。” 李笠觉得有些头疼:“就没有办法改进圈养技术么?” 这问题按说不该问宰辅,堂堂天子和宰辅讨论如何养羊,这传出去,可是“有碍观瞻”。 但祖珽却是有备而来,不在乎旁边有官员记录对话,慷慨陈词:“当然有,已经有一些人,设法圈养绵羊,以有限的占地面积,尽可能多养羊。” “他们摸索出了不少好的办法,确保羊圈清洁,降低羊群发病的几率,确保养出来的羊,肉质尚可,不至于被人嫌弃。” 说到这里,他上呈另一份报告。 李笠看了一下,对这意外之喜很满意,祖珽办事总是滴水不漏,甚至会主动举一反三,亦或是主动急皇帝之所急。 譬如这件事(民间养羊意愿高涨),祖珽是主动提起,并做了相关调查,还把先进的养殖技术(圈养羊)初步摸了个底,让皇帝一目了然。 原因,当然是因为祖珽知道皇帝重视养马,那么有可能危急养马事业的事情,作为臣子的祖珽,自然就要“急皇帝之所急”。 不仅提出了担心,还拟定了一个应对方案: 推广圈养羊,即用占地相对较少的大规模养羊场(圈养),向开封提供充足的羊肉供应,避免和马争夺草场。 然后以规模经营的优势,压低羊的价格,手段包括与开封城中羊肉消耗大户(富贵人家、邸店等)签订供货协议,使得个体散户养羊的收益大幅下降。 如此一来,就能通过“市场手段”,压制民间散养羊的规模。 但这样做的一个前提,是必须扩大牧草种植业(譬如苜蓿),确保养羊场有充足的草料来养羊。 这样做(扩大牧草种植)也有个好处,就是当牧草的供应充沛后,马的饲养成本也会下降。 而苜蓿等牧草的种植可以选择在耕地轮休时进行,因为种了苜蓿后,不仅不会消耗地力,还会恢复肥力。 而种植苜蓿的百姓,因为有养马场、养羊场收购草料,也能获取一些收入,并不会白忙活。 所以,祖珽提出的方案,实施性很强,效果也是不错的。 只要朝廷下定决心,给那些养羊场(圈养)以适当的“优惠政策”,就能尽快让养殖规模达到足够大的量。 对于民间而言,养羊的风险,明显大于种牧草,只要羊价低到一定程度,种牧草的综合收益,就会高过养羊。 这就是诱之以利。 李笠看着内容详实的报告,觉得很不错。 这样能干活、能体察上意、挑大梁的“高管”,哪怕是在现代,大老板们谁不喜欢用? “说到养羊,朕想起养鱼,毕竟鱼加羊就是‘鲜’字。” 李笠放下报告,看着祖珽,“鱼肉,可比羊肉便宜,寻常百姓,消费不起羊肉,但吃鱼的门槛,没那么高。” “养鱼不需要占草地,养鲩鱼的成本,即草料成本,也比养羊低。” 祖珽一边听,脑子一边飞快的转,要琢磨出皇帝说这话的真实意图。 莫非是以养鱼来替代养羊? 这只能说是各有优缺点,鱼离不开水,无论是养的时候,还是拿到集市上卖。 “但是,养殖业的风险,终究是存在的。”李笠话锋一转。 “家财万贯,带毛不算,数十只羊,折钱的话看起来可不少,然而一场瘟疫,就能让一群羊死光,养羊人亏了大半。” “同理,一次变故,大片鱼塘变白,也是常有的事。” “养殖业的特点就是这样,无论是牲畜,还是鸡鸭鱼鹅,在饲养周期内都有风险。” “而且,这些活物的运输和售卖,也存在风险,因为活物只要一日没卖出去,就得养着,不然死了,就卖不出价钱,这和物品不一样。” “那么,要绕过这种风险,有一种办法,就是进行食物加工,将鲜肉加工成肉制品,譬如,把鱼制作成鱼鲊。” “如此一来,长途运输就不成问题。” “或者,鱼也可以用盐腌制,做成鲍鱼,沿海地区发展捕捞业,大规模制作鲍鱼,只要价格够低,品质有保证,可以是多赢的局面。” 鲍鱼,在这个时代指代咸鱼,而后世所称鲍鱼,在这个时代称为鳆鱼。 祖珽听李笠这么一说,很快想到了:肉制品加工,以此满足寻常百姓的需求。 无论什么肉,均可制鲊,鱼有鱼鲊,羊也可做成羊鲊。 当然,羊肉贵,鱼肉相比之下,便宜很多,即便制成鱼鲊,价格也相对“亲民”。 那么,在沿海地区发展鲍鱼加工业,在长江、淮水沿岸地区发展鱼肉制品加工业,在河北地区发展羊肉制品加工业。 让“东鱼(鲍鱼)西运”、“南鱼北运”、“北羊南运”成为现实... 南北货物的大规模交流,新开通的河淮运渎——通济渠,不就能发挥更多的作用了? 运送南方物资抵达开封的船队,清空货舱之后,可以装上北来的货物,譬如羊肉制品,满载南下,来回倒腾,收入可是大涨的。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祖珽回答看,不过又补充一句:“可若是如此,开封必然愈发繁荣,毕竟是漕运中转之地,那将来...” “洛阳的人气,会不会被开封盖过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章 民生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中午,民部食堂,年底进京“上计”的各州上计吏们在此聚餐。 他们从各地赶赴开封行在,风尘仆仆,忙完公务之后,共聚一堂,谈天说地,放松放松。 上计,即地方官年终向国家汇报管内情况,这一制度,从秦汉时就有了。 汉时,县令将本县户口、垦田、钱谷出入数字,编成计簿(报告书),呈交郡国。 郡守或国相汇编本郡(国)情况,上计于丞相。 州刺史这一官职设立之后,每年奏报所察情况,也称上计(刺史一开始是监察官)。 如今,楚国取消郡的行政区划,地方上为州、县二级制,各县上计于州,州上计于中枢(民部)。 开餐后不久,现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特别,因为皇帝来了。 按说上计吏们在皇帝面前应该是噤若寒蝉,喘气都不敢大声,但是,许多吏员和皇帝谈笑风生,仿佛是街坊邻居一般。 这种在皇帝面前从容淡定的表现,哪怕是朝臣都不一定有。 席间,李笠穿梭各处,和一张张熟面孔喝酒,顺便闲聊。 交流好书 。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鱼有腥味,羊肉有膻味,但鲜这个字,却是鱼加羊,说明什么?” 李笠发问,几位吏员想了想,回答:“因为鱼肉和羊肉真的好吃。” “且易得。”李笠补充,举杯示意,几位吏员赶紧把杯中酒喝完。 李笠也喝完杯中酒,一名吏员赶紧拿酒壶给李笠斟酒。 这种举动按说不妥,会危及皇帝的安全:万一酒壶里是毒酒的话.... 但李笠不认为有什么问题,因为这些吏员,都是他忠诚可靠的“战士”,曾经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又服从他的安排,在基层历练,没道理变成刺客。 话题继续,李笠说:“南方鱼多,北方羊多,南北交汇的河南、淮北,鱼、羊菜肴都很有名...” “徐州的鱼羊鲜,或者羊方藏鱼,可是很好吃的。” “陛下,今日菜肴之中,就有羊方藏鱼。”一名吏员补充,李笠问:“味道如何?正宗不正宗?” “陛下,比起寒山小吴食肆的羊方藏鱼,是差了点,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哦豁,刘三你还记得小吴食肆啊。”李笠笑起来,“可惜,你从河北赵州来,不可能路过徐州寒山了。” 被称作“刘三”的吏员也笑起来,“陛下,小吴食肆在开封开了分号,卑职打算过几日,去坐坐。” “得去坐坐,朕偶尔派人去买那里的羊方藏鱼过过嘴瘾。” 旁边,许多人见皇帝居然记得这位叫“刘三”,不用听介绍,就知道对方在河北赵州任职,讲话语气如同聊天,不由得羡慕非常。 能在皇帝那里留下名字,这前途怎么着都不会差! 果然是老部下的优势,皇帝总是顾念“旧人”的。 李笠闲聊一番,问起河北的养鱼业情况。 “百姓穷,在吃这块,其实是没法讲究的。”刘三首先回答。 “虽然北地习惯吃羊肉,甚于吃鱼,更吃不惯鱼鲊,但是,什么食物便宜,百姓就只能吃什么。” “鱼有刺,鱼鲊也是,吃起来比吃羊肉麻烦,这是事实,但鱼肉比羊肉便宜啊,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便宜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如今各地大规模开鱼池养鱼,确保当地百姓能用较低的价钱买到活鱼,鱼的销量就是持续增长,不愁卖。” “自家烹饪鱼,还得弄些除腥的佐料,譬如姜,那好,各处屯田聚落,大规模种姜,姜的价格下降,随便都能买到,百姓就更加愿意吃鱼。” “毕竟便宜嘛,百姓过日子得精打细算,一文钱能省都要省的。” 有人补充:“也有百姓不太会弄鱼,不会炒,煮的话又经常煮烂,味道也不对,那也没什么,罐装的鱼鲊,吃起来就很方便。” “鱼鲊本身就有味道,没有多少腥味,直接吃就行,或者蒸一下,热一下再吃,也是不错的,少生活,就省柴禾,那就是省钱。” 又有人补充:“说到省钱,吃豆腐乳更省钱,罐装的豆腐乳,有十几块呢,一块就能凑合一碗饭,两碗粥...” 李笠注意到这个信息:“所以,豆腐乳的销量...销售额,比鱼鲊的销售额要高?” 那人回答:“从过税关的缴税额来看,确实是的。” “那源自鄱阳的豆腐乳,可就是驰名南北了。”李笠笑起来,对几位吏员举杯,将吏员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 没有什么好提防的,这些人,都是他撒出去的耳目,也是人才库里的备选人才。 许多人是他当年曾经的老部下,为马前卒,浴血奋战,立下大大小小的军功。 后来因为种种需要,离开军队,转任吏员,到各官署任职,为他在另外的战场上征战。 譬如总税司、转运司等。 这样的“征战”也是历练,历练过后,只要表现出色,就必然有下一步任用,而不是断线风筝那样,放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李笠给了这些人光明的其前途,对方没动机做什么坏事。 而且他今日是突然到访,就算有人要搞事,也来不及了。 楚国拿下河北,已经过了三年有余,从各地汇集来的消息来看,都说明新的地方官府,在当地初步站稳脚跟。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无论朝廷姓什么,他们的日子都一样过,无非是缴田租、赋税,服劳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只要官府留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和家人能活下去,就不会造反。 在这个前提下,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人是狗,都无所谓的。 皇帝有几个妃嫔,每晚睡几个女人,衣食住行有多么奢侈,百姓才不关心。 还是那句话,只要日子过得下去,百姓才不会造反,毕竟拖家带口的,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去当反贼? 所以,他要安抚河北人心,乃至齐国故地民心,不需要说什么大道理,只需要减赋税、轻劳役,百姓就会认新朝廷是好朝廷。 再给各地地头蛇(大户)以体制内的上升通道,让无地游民有务工的机会,能养活自己及家人,谁会有好日子不过,去造反? 那么好日子的标准是什么? 有房子住,可以遮风避雨,哪怕是茅屋;每天能吃饱肚子,哪怕是粥、羹,家里好歹有些存粮,能顶个把月; 人人有衣服穿,哪怕满是补丁,过年时人人能换一身新衣,而不是一家人只有一套衣服,谁出门谁穿; 冬天,每人有一件寒衣,有一床被褥,能有取暖的燃料,确保一家人度过整个冬天。 这样的要求,其实已经很低了,但是,许多人依旧饥寒交迫。 所以,李笠觉得什么宏图伟业,都比不上让百姓吃饱穿暖。 天下太平之后,要想办法让百姓有地种、有活干,民心定了,国家就稳了。 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譬如吃,羊肉虽好,但百姓吃不起,那么,鱼肉就是不错的肉类来源。 他擅长养鱼,就要在养鱼上做文章。 在场内走了一圈,低度酒喝得李笠有些上了头,酒后话多的特点表现得特别明显。 拉着人说话,滔滔不绝。 一名老兵出身的吏员见皇帝如此高兴,便问:“陛下,朝廷何时发兵,攻打周国,统一天下?” 陪伴皇帝左右的随从赶紧呵斥:“此乃国家大事,如何能随便说?” “无妨,无妨...”李笠摆摆手,打了个酒隔。 区区低度酒,还不至于把他弄得烂醉如泥。 酒是要喝的,话,是绝对不能乱说的,他拍拍那吏员的肩膀,说:“周国,如今不过冢中枯骨,朝廷,迟早要收拾他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数量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皇宫一隅,被雪花渐渐染白的马场里,一排整齐的马厩内,毛色各异的马在各自槽位内悠哉悠哉吃着草。 带着儿子们来喂马的李笠,回答着儿子所提出的各种问题。 其中一个问题,就是为何这些马如此“样貌平平”? 样貌平平,指的是按照相马术的要点来评价这些马,简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身高(肩高)不高,也就是矮了些;马脖子相对要短,鼻孔不大,呼吸时给人一种有“有气无力 ”的感觉。 四肢肌肉松垮,马蹄不够大、不够饱满,说明冲刺速度快不到哪里去; 两眼黯淡无光,精神气不行。 总总特征表明,这些马当做骑乘代步马还行,要作为战马有些勉强,想要作为具装甲骑,估计跑不了多少里就要垮了。 儿子们相马的眼力,已经达到了普通牧民的标准,李笠很满意,儿子们的这个疑惑,他用提问来回答: “这三个月,你们照顾这几匹马,比起之前的那一批高头大马,哪一批好照顾?” “现在这一批好照顾!”少年们毫不犹豫的回答。 李笠再问:“譬如说?哪几个方面?” 他让儿子们养马,是作为动物观察课来进行的,一如后世的学校,让学生们养一些小动物,来观察动物习性。 所以,皇子们很快就把眼下这一批马为何好照顾的理由说出来。 一,胃口好,不挑食,喂什么草料都能吃,不**料也不容易掉膘。 草料干一些、湿一些,都无所谓,吃了湿一些的草料,也不容易拉肚子,而上一批的高头大马就讲究得多了。 二,受得苦,皇子们给出的证据是马厩蚊子多的时候,这些马处之泰然,很淡定。 相比之下,上一批的高头大马,很容易被蚊子弄得躁动不安。 三,食量一般,但能干活、耐力不错:载人、拉车,一天走个上百里(绕圈),连续几日如此,也不显疲态。 李笠对儿子们的观察结果也很满意,给出答案: “这样的马,只做骑乘代步,或者拉拉车,不指望批甲冲锋陷阵,因为饲养成本低,好养活,耐艰苦条件,来干苦活累活,正合适。” “死了也不心疼,合适用作消耗品。” 这最后一段“死了也不心疼,合适作为消耗品”,让皇子们有些愕然。 辛辛苦苦养的马,死了也不心疼? 李笠接着说:“这些马都是草原上常见的马,耐酷寒,吃草就能活,大批量饲养后,成本相对低很多,在战争中消耗,为何要心疼?” “大规模战役之中,马匹的损耗率过半,是常有的事,阵亡、伤重不治、过度劳累,或者照顾不周,或者杀马补充干粮、解渴,以及饿死,都是死因。” 有皇子脱口而出:“这,这太残忍了!” “这就是战争,孩子,这就是战争。”李笠看着儿子,缓缓说道:“大规模的战争中,人都是消耗品,遑论马?” “为何百姓害怕服劳役,尤其害怕服军役,随军出征?因为这么一去,人很可能就没了。” “或许是死在战场上,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病死在他乡,或许是长期劳累,类似在征途。” “人尚且如此,马,又能好到哪里去?” “汉武帝时,漠北之战,汉军派出十四万匹战马,最后回来的,也就三万匹左右,损失了十余万,这就是战争。” 李笠一边说,一边指着马厩中的马:“既然都是要死,那么,宁可死马,也好过死人,不是么?” “所以,它们是作为消耗品而被饲养的,离开马场,随军出征之后,就没有人想着它们能活着回来。” “要么,累死在千里突击的路上,要么,被杀了吃肉,喝血,为将士们补充体力,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提升官军作战时的移动速度,作为牺牲。” “这些马不挑食、耐力好、吃得苦,在战争期间中,不需要特别的照顾,不需要特别待遇,只要地上有草,它们就能吃饱。” “脏活累活,它们来干,死了,也就死了,饲养成本也低,不心疼。” “所以,即便它们身材相对矮小,无法披重甲冲锋,冲刺速度也不快,作为消耗品的地位却无可替代。” 李笠的一番陈述,让皇子们觉得恍惚,因为在他们看来,精心饲养的马,即便是随军出征,也该得到精心照顾,以及小心使用。 李笠带着儿子们继续喂马,继续说: “作战期间,能得到精心照顾的马,只有那些战马,他们是主人建功立业的保证,也是冲锋陷阵时生命的保障,所以,有专人照顾,每日都能**料。” “但是,更多的驮马、挽马、代步马,没有这样的待遇,吃的只有草,喝的水,未必干净。” “盯着烈日或者寒风行军一日,累得不行,却没人认真照顾,身上有伤,也无法得到及时治疗。” “甚至,草料还被克扣,被人私下里倒卖,拿去换钱,亦或是成为发泄的对象,遭到虐待,却无法申诉。” “所以,大部分的马,在战争期间,吃不好,休息不好,受伤无法得到及时治疗,又累又饿还要干苦活累活,被人透支使用,死亡率高,是必然的。” 这话题,对于年少的皇子们来说,有些沉重,但李笠还是要说,毕竟这就是现实: “打仗要有骑兵,仗才好打,而骑兵要厉害,就不能缺马,朝廷大办马政的意义,就在于每年大批量提供堪用的军马,其中大半是这类消耗品。” “一场大战下来,马匹损失率惊人,但是,只要马政给力,补充的马,数量高于损失的马,那么,官军的战斗力就有保障。” “大批量养马,就得圈养,若散养,中原哪来那么多牧场?而且光靠草原放牧,草场的承载力是有限的。” “这是十分耗钱的事情,如果朝廷没有饶州大铜矿打底,如何能在中原办下许多马场,大批量饲养这样的马?” 李笠说到这里,向儿子们展望未来:“元魏巅峰时,全国马匹数量据说有二百万匹,而楚国,目标是在建国三十年时,马匹数量有四百万匹。” “四百万匹?”皇子们被这个数字震撼了,“这么多?” “多么?不多。”李笠觉得这个数字并不夸张,“改良后的养马、育马技术,加上高效率的马政制度,就该养出这么多马,光靠草原放牧,那要多少草场?” “将来,你们到了壮年,朝廷有了四百万匹马打底,什么碛南、碛北草原,什么草原霸主,都不算什么了。” 为何是这个数量?李笠有一个依据,那就是近代的东洋岛国,改用西洋的先进养马、育马技术后,花了二三十年时间,养殖的马匹数量,超过一百万匹。 以岛国的条件,没有大草原,靠着科学养马,都能养出这么多马。 李笠觉得全中原进行“科学养马”,又在有草原的情况下,用三十年时间,把马匹数量从“半壁版图”元魏的二百万匹翻一番,很夸张么? 他再次指着眼前这些其貌不扬的马:“这些马,物美价廉,吃上面不讲究,能干苦活累活,朝廷想要拥有强大的骑兵力量,这些马就是基石。” “等将来,有了这么多马,草原上的事情,就是朝廷说了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数量(续)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雄壮的骏马,毛色青骢,但很有光泽,在阳光下反射着亮光,使得整匹马仿佛被一层光晕笼罩。 亦或是如瓷器般上了一层釉,烨烨生辉。 李笠仔细抚摸着这匹马,只觉其毛可用油光发亮来形容。 所以,是特地给毛上油、打蜡了吧? 他收回手,仔细看了看手掌,并未发现有油腻腻的现象。 很显然,这是因为马的营养好,所以毛色光亮,道理和人一样。 人若长期缺乏营养,头发会变得枯黄,根本就不会乌黑发亮。 李笠拍了拍这匹青骢马,扶着马鞍,踩蹬上马,稳稳坐着,然后双腿用力,以脚后跟马刺轻碰马腹,很快便小跑起来。 他此刻身处马场,周围有不少这样的骏马,其身形明显比那些作为“消耗品”的马高大许多。 但是,马场里数量最多的,还是那些“消耗品”。 不远处,骑着一匹红马的冯小怜,见李笠骑马过来,兴奋地挥舞右手:“陛下!!” 她刚学会骑马,所以不敢有太大动作,但很想驾驭坐骑接近皇帝,不由得双腿用力,钝头马刺戳得胯下坐骑有些不舒服,撒开蹄子奔跑起来。 这一跑,吓得冯小怜花容失色,喊都喊不出来,双手紧紧抓着缰绳,面色惨白。 忽有一阵风吹过,一道影子靠近,却是一身蓝色短装、骑着黑马的段玉英接近。 段玉英骑术娴熟,很快和冯小怜并驾齐驱。 “莫要动,由它跑,不会有事的。” 段玉英交代冯小怜,见冯小怜神志清醒,稍稍放了心。 随后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仿佛是哄怀中婴儿入睡的母亲那般,轻声安慰那受惊的红马。 渐渐地,红马冷静下来,放慢脚步。 从奔跑变成快走,又变成慢走。 李笠从另一边靠近,段玉英见险情化解,对李笠点点头,随后骑马向前奔跑,向马场的另一端跑去。 那边,几位妃嫔正和子女们骑马散步。 今日无雪,多云,略有微风,正是出来走走的好天气。 “没事吧,莫怕。”李笠问,冯小怜一听,眼眶瞬间发红,泪眼汪汪的样子,楚楚可怜:“陛下,方才妾差点就坠马了...” 眼泪说有就有,真不愧“小怜”之名。 李笠只觉这位勾人魂魄的本事,不比年纪相仿的张丽华差。 他策马贴近,摸摸冯小怜的面颊:“莫怕,这些马不是野马,就算受惊,也不会撅人下来,只是跑,你扯住缰绳即可。” 周围有随从,众目睽睽之下,冯小怜不好得寸进尺,便骑马跟着李笠向前跑。 跑着跑着,却见前方尘土大作,仿佛有万马奔腾。 她定睛一看,却是许多“身材一般”的马汇聚成群,从北面而来,要进入马场外围跑道。 因为有围栏,所以这些马进不到马场里。 马群旁边,多有身着戎服的骑手,骑马跟在左右,抑或是在前方开路,作为引导。 “这是马场的日常训练,带着群马绕圈跑,练习耐力。”李笠适时讲解起来,指着这一大群马:“总共要跑五十圈,中间可以休息、吃东西,累计路程二百里。” “要跑这么多圈?”冯小怜十分惊讶,李笠点点头:“这是必要的运动量,锻炼马的耐力,不需要跑多快,但至少要坚持下来。” “为何是跑二百里呢?”冯小怜再问,她当然是没话找话,皇帝关心马,她就得问马的问题,这样才能有话题。 “因为一般情况下,骑兵的作战半径是一百里,所以姑且认为,一匹马每天跑二百里是必要的。” “当然,这样的训练并不频繁,不然马吃不消,场地也不够,所以需要轮训。” 李笠说完指向另一边,汴水畔的一处建筑群。 “那里的运动器械,譬如马用跑步机,遛马机,才是维持军马运动量的利器,确保每一匹马,每天都有基本的运动量。” 冯小怜参观过那片区域,觉得很疑惑:“陛下不是说,这些马,都是消耗品,上了战场,死了就死了,为何还这么大费周章训练呢?” 李笠回答:“让没有受过作战训练的人,赤手空拳上战场,对己方打胜仗没有任何帮助,纯粹是送人头,甚至会误事,马也是如此。” “消耗品,即便死,也要死得有意义,在它们死之前,要把将士送到战场,要把辎重车拉到目的地,平日不锻炼,怎么行?” 冯小怜察言观色,觉得或许能扯起另一个话题,便小心翼翼的问:“陛下,官军将来收复长安,距离不算远呀,哪里用得着这么多消耗品?” 李笠摇摇头:“关中是不远,可陇右地区呢?那地方可一直不太平...” “那里,西有吐谷浑,北有突厥,还与西域诸国联通,地势平坦,无论是过路客,还是地头蛇,骑着马,来去如风,将来地方官府光靠堡垒群,哪里镇得住?” 冯小怜为了抓住皇帝的心,可是煞费苦心,不光学习各类声乐技艺,还尝试了解一些国家大事,好歹和皇帝能有更多的话题可以聊。 真聊起来后,她并不需要发表什么真知灼见,也不指望影响决策,只是想让皇帝觉得自己是个贴心的倾诉对象,这样就够了。 语言上的倾诉,就是心理上的发泄,接着是生理上的发泄,最后如同疲惫的公牛,在她怀里舒舒服服的睡着。 皇帝需要一个舒舒服服的窝,她就要营造出这样的窝。 如此一来,皇帝对她的依赖,就会越来越大。 果不其然,冯小怜成功打开李笠的话匣子,他侃侃而谈: “拿下关中,并不是结束,陇右地区,也就是西凉地区,是必须拿下的,但是,在地方上建立秩序,不容易。” “你知道么?后汉时,西凉地区就是一个巨大的伤口,此起彼伏的叛乱,弄得朝廷为此头痛不已。” “每年投入大量军费,不断派兵讨伐叛乱,但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西凉地区的叛乱,几乎把朝廷的财政都拖垮了。” “到了元魏,关、陇地区爆发的叛乱,也让当时的朝廷头痛不已,所以,对付周国,目光不仅仅要放在关中,还得注意陇右。” “以为攻克长安,拿下周国中枢就万事大吉,那可不好。” “陇右地区若是不服管,三天两头有叛乱,地头蛇勾结吐谷浑、突厥乃至西域诸国搞事,朝廷的财政可吃不消。” 冯小怜其实听不懂李笠说的这些,但还是装作饶有趣味的样子问:“官军那么厉害,怎么会压不住陇右的地头蛇呢?” “突厥不是已经被陛下打得抱头鼠窜了么?怎么还敢来?” 李笠笑起来:“河西走廊最外端的沙州敦煌,走官道至长安的路程,至少三千里。” “三千里什么概念?从北方幽州蓟城走陆路,抵达洞庭湖畔的湘州临湘,路程大概也是三千里。” “陇右地区形势复杂,若长期在那里驻扎大军,三千里距离上的后勤开支,会把朝廷弄破产的。” “所以,陇右地区,常备军数量多不到哪里去,那么,地头蛇勾结外敌,来个抢劫式的反复入侵,朝廷是受不了的。” 冯小怜大概听懂了,李笠做了总结:“所以,官军对周国的攻势,准备要充分,一旦发动,就要尽快控制局面,不能留隐患。”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推心置腹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傍晚,李笠和儿女们共聚一堂,准备用餐。 今日是“活动日”,皇子和公主们都能“自由点菜”,所以一个个期盼不已,等着自己点的“大餐”端上来。 可领! 不一会,宫女和内侍们鱼贯而入,为这一大家子人送来期待已久的“大餐”。 因为是分餐制,各人面前自有一个食案,所以放到各人面前的食物都有不同,各种香味混杂起来,大大小小的食欲都被勾起来。 李笠看着自己面前的佛跳墙,又看看儿子们面前那一碟碟红彤彤的“辣条”,只觉无奈至极。 不管点了什么菜,却一定少不了辣条? 果然小孩子最喜欢吃辣条么? 这个时代的中原,没有辣椒,但辣味作物是有的,最常用的辣味作物是茱萸。 重阳节时,男女老少佩戴的“茱萸囊”,里面放的就是茱萸。 辣条的制作也很简单,先做出干豆腐条,然后和浓缩茱萸汁一起煮,制成的辣条不但有嚼头,辣得还很爽。 直截了当的口感和味道刺激,让小孩子无法抗拒,类似的食物还有“香辣锅巴”。 锅巴做得很脆,又香又辣,在小孩子的眼中,是最好的美食之一。 至于那些山珍海味,他们不太会品尝,吸引力自然就要小一些。 李笠看着儿女们放着主菜不吃,先吃辣条、锅巴,吃得津津有味,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 今日是“活动日”,孩子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若是家长这样不许,那也不给,就没意思了。 不一会,压轴主菜来了:烤得香喷喷、金灿灿的烤全羊。 内侍将烤全羊放在李笠面前,李笠拿出刀,开始为儿女们分肉,但动刀前,却特意申明:“这可不是一般的烤全羊,你们要注意看。” 拿着碟子、围在面前的皇子和公主们,仔细看着父亲拿刀割羊,却见羊肚子被割开后,里面竟然藏着几条鱼,和一只鸭子。 一只散发着热气、色泽金黄的鸭子。 “注意看,还有惊喜哟!”李笠说完,将鸭子的肚子剖开,只见里面有一只鸡。 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叹声,为这“羊里有鱼鸭、鸭里有鸡”的食物感到惊奇。 但还没完,李笠剖开鸡肚子,里面有一只鸽子。 剖开鸽子,里面有几粒鹌鹑蛋。 一次又一次的惊喜,让孩子们的食欲大增,有的要吃鹌鹑蛋,有的要吃鸽子。 或者鱼、鸡、鸭、羊肉。 因为有趣,加上味道确实不错,所以皇子和公主们吃得津津有味,李笠见这道菜如此受欢迎,很满意。 孩子的思维和成年人不太一样,对于“好吃的菜”的理解,就是直截了当的“味道香、口感好”,加上有趣。 羊里有鸭(鱼)、鸭里有鸡、鸡里有鸽、鸽里有蛋,这如同套娃一般的菜,从一开始就能吸引孩子们的兴趣,自然就有吃的欲望。 李笠等孩子们吃完,开始有奖竞猜:“这一道菜,可以用成语来形容,你们能说出是什么成语么?意思到了就行。” 见孩子们一个个茫然的看着自己,李笠又补充:“成语有羊、鸭、鸡、鱼、鸽、蛋(卵)就行了。” “成语里,包含这其中一个字的,成绩合格,奖励餐饮兑换券一张。” “包含两个字的,成绩优秀,奖励餐饮兑换券两张。” 这么一说,孩子们回过神来,并且喜上眉梢,因为奖品的吸引力是很大的: 一张兑换券,可以在非活动日时,让持有者获得一次自由点菜的资格。 他们赶紧把自己学过的成语在脑海里过一遍,选出和“羊、鸭、鸡、鱼、鸽、蛋(卵)”有关系的成语。 这倒不难,很快,纷纷做出回答:歧路亡羊、亡羊补牢; 鸡犬升天、呆若木鸡; 临渊羡鱼、鱼目混珠; 以卵击(投)石、危于(如)累卵; 年纪大的孩子,思来想去,想出包含二字的成语:羊续悬鱼、争鸡失羊。 李笠对孩子们的表现很满意,提笔做好记录,准备发放兑换券。 却发现儿子李昀没回答。 李昀是段玉英所出,九岁多,长得像娘,眉目如画,平日里很喜欢读书。 李笠看了看李昀,见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什么成语?” “父亲,不含鸡、鸭、羊、鱼、蛋(卵)的成语,也作数的么?”李昀问,一脸期盼。 李笠闻言一愣,意识到儿子要“超纲做题”,那么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会有两种后果。 第一,说“作数”,意味着他定的游戏规则,没有什么权威,说改就改。 第二,说“不作数”,那就是打击儿子的“超前思维”,压制对方的活力。 “规则就是规则,不能改,不然对已经作答的兄弟姊妹们不公平。”李笠回答,然后补充: “不过,如果你说的成语,确实能较好形容这道菜,那么,父亲可以给你额外奖励。” 他知道儿子喜欢文具,便许诺奖励是御案上文具任选一件。 李昀听了,喜形于色,起身回答:“孩儿觉得,‘推心置腹’这个成语,很合适。” 李笠想了想,觉得这个成语不错,贴近“羊里有鸭、鸭里有鸡、鸡里有鸽、鸽里有蛋”这道菜。 但有孩子不同意:“腹有了,心哪来的?羊、鸭、鸡、鱼,都没有心呀?” 李昀回答:“那换做推诚置腹也行,一样的。” “这是两个成语了!”那孩子嚷嚷起来,李昀急起来:“这是同样的意思,出处都是一样的!” 李笠赶紧发话:“莫急莫急,慢慢说。” 他见许多儿女一脸懵懂,看样子是不明白成语的意思,亦或是不清楚这成语的典故,便让李昀讲解成语的出处和意思。 李昀不慌不忙,大声讲解起来。 前汉末年,王莽篡位,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 这其中,有宗室刘秀,即后来的光武帝。 刘秀在河北征战,屡立战功,击败一支兵力不少的义军,对方走投无路,加上刘秀许以优厚待遇,便投降归附。 但降兵降将心不安,担心刘秀出尔反尔,于是刘秀孤身入营,轻骑巡视各部,以示对这支队伍的信任。 降兵降将见状,放了心,说刘秀这么做,就是“推赤心置人腹中”,是对他们的绝对信任,决定誓死效忠刘秀。 由此而得“推心置腹”(推诚置腹)的成语。 把某种东西,放入腹中,不就贴合眼前这道“羊鸭鸡鱼蛋”菜么? 李昀讲解了一番,兄弟姊妹们听懂了,对用这成语形容“羊鸭鸡鱼蛋”菜,没意见。 李笠很高兴:“明日...一会,你来听涛阁,随意选一件文具。” 李昀大喜,父亲案上那“红黑双鱼”玉镇纸,他可喜欢了。 有奖竞猜结束,孩子们继续吃各类美食,李笠却被“推心置腹”这句成语,勾起心事。 毫无疑问,光武帝刘秀这种孤身入营安抚人心的做法,收益大,但风险也很大。 玩脱的话,那就是自己送死。 尤其这年头,“世风日下”,食言、出尔反尔的事情层出不穷,政治斗争、军事斗争,玩什么“推心置腹”,那是极其幼稚的做法。 李笠觉得除非技穷,否则自己是不会如此行事的。 那么,梁森会么? 他放下筷子,思索起来。 临近年底,按说该准备过个好年,不过,李笠不想等了,要做做“热身运动”。 以梁森为行军总督,麾下数万大军,在荆州挥师西进,沿着长江,向蜀地进军。 对周国的新一轮攻势,开始了,这是前奏,名为“复蜀”,毕竟蜀地是周国(西魏)从南方朝廷(梁国)手中抢走的。 然而,楚国明明可以从河东、陕州直接进攻关中,却为何要“绕远路”攻蜀? 首先是粮食,河南、沔北地区,还在囤积军粮,河东地区尚需河北输粮支持,所以楚军年前没法对关中发动大规模攻势。 但荆、湘地区不同,存粮充足,军队备战多年却未打大仗,所以士气高涨。 此外,还有一系列军事上和政治上的考虑。 算算日期,西征大军已经进入三峡,向上游信州治所白帝城靠近。 下午,有飞鸽传书抵达开封,梁森在信中告诉他,三峡群蛮之中,有不少部族在其渠帅带领下相继来投,人数众多。 梁森认为,这些蛮部若能用之,对于复蜀大有助益。 可若对方是诈降,那.... 李笠想着想着,有些担心。 他让梁森挂帅复蜀,考虑之一就是“平衡”,既要平衡元从故旧和其他派系官员之间的实力,也是平衡元从故旧之间的实力。 但无论怎么说,都有为梁森着想的考虑。 凭着这份大功,梁森的子孙,在楚国官场的地位就有保障了。 可惜,他能收到梁森的飞鸽传书,梁森却不能收到他的飞鸽传书。 李笠的担心,无法及时传给老伙计,现在只能在心中祈祷: 天下统一在即,好日子就要到了,老伙计,你可别玩脱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推心置腹(续)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傍晚,大江北岸,逆流而上的楚军船队在此靠泊,并于岸上扎营。 逆水行船,十分不易,无论是划棹(桨)还是拉纤,都会消耗大量力气,这让许多兵卒和棹卒(水手)累得不行,需要好好休息。 营内,大帐中,行军总督梁森摆下简单的酒宴,宴请几位率部投靠的渠帅。 这些渠帅,是三峡蛮部的酋长,因为和周国地方官员有深仇大恨,所以在得知王师西进后,便率领部众来助战。 说到深仇大恨,几位渠帅那是咬牙切齿。 二十多年前,蜀地还在梁国治下,三峡地区也不例外,但是,因为梁国内部出了问题,为魏国(西魏)所趁。 魏军夺了蜀地,三峡江路要地白帝城,也为魏军所占。 但三峡地区的山民(即各蛮),不服北虏,奋起反击,与魏军不断交战。 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熟悉地形,人数众多,也曾击败对方的州郡驻军,攻破城池,驱逐魏国官吏和军队。 但各部装备太差,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铠甲,箭镞多有骨镞,与魏军正面对抗,很吃亏,伤亡大。 魏国很快调来新的军队,他们根本打不过。 所以,拿下的州郡很快便在魏军的反扑下悉数丢光。 他们改变策略,先是据险而守,挡住魏军攻势,然后分散兵力,阻断道路、水路,导致对方驿传中断。 又围攻偏僻地区的魏军据点,和对方开始了长期的交锋。 后来,魏国变成了周国,但军队依旧凶残,大概是九年前,信州地区各部联手攻打治所白帝城,却被周军在水逻城附近击败。 周军杀死投降的人,连同战死者的尸体,一并堆积在水逻城外江边,筑“京观”。 那一战,许多部族伤亡惨重,有的部族撑不下去了,只能投降,足有数万户之多。 但也有部族一直在坚持,不断袭扰州郡城池。 周国也采取了许多措施来反制他们,其中最要命的,就是控制几处产盐地(井盐),使得许多部族没了食盐来源,生活愈发困苦。 后来,因为伤亡太多,又有部族投降,剩下的只能遁入山林,等候时机。 现在好了,时隔二十年,王师终于来了。 虽然国号已经变了,但始终是建康朝廷不是? 几位渠帅都听说了,新朝皇帝,可是前朝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李三郎”,当初要是没有这位四处征战,梁国怕是也撑不了几年。 所以,他们想要为新朝效命,同时向周军复仇。 尤其是要把水逻城外、长江边上那“京观”给拆了,将骸骨埋葬,让那些战死的勇士,能够安息。 梁森和几位在座的将领,听渠帅们说了一通(需要传译居中翻译),对这些部族近二十年来的不断抗争表示钦佩,然后问起信州地区周军的布防情况。 名为向百年的渠帅,用生涩的官话说道:“北虏在江面上拉起浮桥,又造了大量船只,官军正面从水路攻过去,怕是不好攻。” “毕竟是逆流而上,北虏若是在上游放火船,可防不住。” “若走陆路,也不好走,江边陆地狭窄,纵然有千军万马也施展不开,北虏以营垒堵路,恐怕官军急切间难以攻破。”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说到这里,向百年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如今是冬天,江水回落,倒还好,等到夏天,雨水变多,江水暴涨,江边许多陆地都会被淹没,路都没有了。” “所以,若是长期堵在江路上,到了来年夏天,仗就更不好打。” 坐在上首的梁森,闻言和几位将领交换了一下眼神,问:“以前,晋军入蜀,也曾水陆并进,难道江两岸群山之中,就没有古道么?” 晋军入蜀,指的是晋时桓温伐蜀一事。 “倒是有古道,只是年代久远,不知是否晋军走过的那条...”向百年沉吟着,和其他几位渠帅交谈了一下,又说: “群山之中,确实多有栈道,但大多破败腐朽,至于山道,多为草木遮盖,外人要找,很难找到。” “某等世居此地,对地形颇为熟悉,如今盼得官军抵达,愿为马前卒...” 他随后起身,向梁森行礼:“大都督,某等愿为官军前军,走山路绕过北虏营垒,攻打白帝城。” “届时,官军自正面攻过去,某等在其腹背策应,不愁江关不下。” 总督一职,终究比不过“大都督”年代久远,所以向百年对梁森的称呼,用的是“大都督”。 梁森见另外几位渠帅也积极请战,点点头:“既然如此,就看诸位的表现了,可是你们缺甲少箭,啃不了硬骨头。” “我从军中,拨甲一千领,箭万支,刀三千把,粮食万斛,为尔等助战。” 几位渠帅大喜:“谢大都督!” “但是。”梁森话锋一转,“信州北虏骁勇善战,其总管,就是当年在三峡地区作威作福的陆腾,你们要对付他,可不容易。” “就算攻进去,想要顶住北虏反扑,恐怕会很艰难。” “我调精兵二千,随你们翻山越岭,去攻白帝城,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足以和北虏精锐抗衡。” 有强兵助战,几位渠帅当然求之不得,向百年尤其激动,要献地形图。 他能说官话,也曾和往来三峡的商贾学了许多知识,所以能画简单的舆图,以作行军打仗之用。 梁森当然想看看地形图,于是向百年拿出一个卷轴,上前,在梁森面前展开。 梁森身后一名侍卫,见如此情形,仿佛“图穷匕见”故事,眼神变得锐利,手却没去握佩刀刀柄,而是静静看着,暗暗做提防。 地图悉数展开,并无什么匕首,向百年向梁森讲解起信州地区地形。 因为是酒宴,所以没时间长篇大论,向百年简要介绍了一番,将地图卷起,留待梁森慢慢琢磨。 一切如常,梁森身后那侍卫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却见向百年右手手掌寒光乍现,突然多了一把小刀。 向百年随后一挥右手,在梁森面前掠过。 寒光一闪,梁森捂着喉咙,有鲜血从指缝溢出。 “啊啊啊啊!”那侍卫咆哮着,扑了上去,一拳把向百年打歪,然后抓住对方持刀的手。 在座的将领们愣了一下,随后睚眦俱裂:“刺、刺客!!” 他们拔刀而起,与同样拔匕首的几位渠帅展开混战。 混战忽然爆发,但也很快结束,这几位渠帅,根本就打不过楚军将领,要么被砍翻在地,要么被冲进来的兵卒制服。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向百年,看着已经气绝身亡的楚军“总督”,长开断了几颗牙的嘴巴,笑起来: “哈哈哈,区区贱命,竟然能换得大军主帅一命!!” “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他的说话口音和之前截然不同。 脚步声起,有数人入帐,当中一位中年人身材魁梧,一进来,就看到了上首那已经倒地身亡的人,随后看向刺客们。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人问,面带杀气。 ‘向百年’依旧笑着:“姓马名彻,奉陆总管之命,于万军之中,取汝主帅性命!” “好,很好。”中年人点点头,“我叫梁森,这份谢礼,我收到了!” 笑声戛然而止,马彻惊悚的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又看看那个被自己抹了脖子、倒地身亡的“梁森”。 怎么,怎么会? 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嘴巴已经被堵上,连同其他几个,被人押下去。 梁森看着倒地身亡的替身,忽然觉得有些难过,随后让人上前“收拾”,并交代: “他是为我而死,遗体送回去吧,送回家乡安葬。” 左右领命,梁森再看看帐内几位扮做将领的侍卫,只觉唏嘘:果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笠说得对,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千万别弄什么‘推心置腹’来收买人心,风险太大了。 出征前,李笠写了封亲笔信,千叮咛万嘱咐,让梁森注意自身安全,既要防刺客潜入营地行刺,也要防敌军诈降,伺机行刺。 要知道,推心置腹的光武帝,麾下大将岑彭伐蜀时,就是死于刺客之手。 ‘莫要做岑彭第二,这一去,多加提防。’ 李笠在亲笔信上写的一段话,再次在梁森眼前浮现,他伸手往案上一抹,案上溅着的血,将他的手染红。 血腥味扑鼻,但习以为常的梁森,却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来而不往非礼也。”梁森淡淡的说着,随后下令:“传令下去,各部依计划行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信心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清晨,瞿塘峡江面上水汽氲氤,楚军船队逆流而上,向上游江关靠近。 江关,在白帝城以东,自古以来就是江路要地,楚军要入蜀,就得先拿下蜀地东面门户白帝城,而白帝城的门户,就是江关。 白帝城和江关,亦是长江三峡之一(最西端)瞿塘峡的西面出口。 现在是冬天,呼啸而来的北风,在南北走向的瞿塘峡内打了个转,往东而去。 所以,逆水行舟的楚军船队,还逆风,所以帆都没有升,走起来颇为吃力。 若想要派出纤夫在岸上拉纤,亦不可能,因为驻守江关的周军,派出不少哨骑在江边巡视,此刻如影随形,走在岸上。 所以楚军船只的前进,全靠各船棹手划棹,航行速度很慢。 每艘船,动辄有几十长棹,棹手们喊着号子,跟着鼓点声,整齐划一的划长棹,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 南北两岸山壁上,时不时有怪叫传来,仿佛山精野怪站在山头,对着江面上航行的船只狂呼乱喊。 船上的人们听了,只觉有些毛骨悚然。 一艘船上,抽空吃朝食的几个水手,看着两岸峭壁,议论着怪叫。 “那是山上猿猴的叫声,不是什么妖怪。”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的中年人,指着南面山壁,笑眯眯的说着。 “想当年,我十来岁时,跟着家里人出来跑船,入了三峡,夜里靠泊岸边,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山上的怪叫吵醒,吓得不行。” “他们唬我,说是山里的女妖要抓男人回去,玩够了就吸**血,所以夜里潜伏在江边山上,盯着靠泊的船,一有机会就抓人。” “吓得我哟,连小解都不敢,蹲在船舱里,拿个瓦罐做夜壶...” “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们戏弄我,嗨....” 中年人自嘲的笑了笑,啃了一口蒸饼,继续说: “听说啊,两百多年前,那是晋时,晋军伐蜀,船队过三峡时,岸上有一只大猿猴,一直跟着,一边跟,一边嚎叫,听起来很凄凉。” “就这么跟了一百多里,后来一天,船队靠岸时,那大猿跳上一艘船,嗷嗷叫了几声,气绝身亡,却是只母猿。” “当时许多人都觉得莫名其妙,检查尸体,剖开肚子一看,只见肝肠寸断。” “而船上有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猿,见了这母猿,叫得十分凄惨,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小猿,是不久前靠岸时,被人从岸上抓来的。” “想来是母猿要救儿子,跟了一百多里,撕心裂肺的嚎,嚎得肝肠寸断,最后累死了,唉..” 这个故事,听得几个年轻人默然。 两岸猿声再起,他们也不觉得那么恐怖了。 旁边,巡视的兵大声提醒:“抓紧时间吃,如今是打仗,还有人要换上来吃饭呢。” “就好,就好!”中年人应了几声,却依旧慢慢的啃炊饼,还不忘交代几个同乡年轻人:“莫要急,慢慢吃,别噎着。” 天还没亮时,船队就开始准备出航,应募从军的棹手们,当时就分批吃了朝食。 如今太阳升起来了,船队也走了一段距离,因为逆水又逆风,棹手们体力消耗较大,所以能有第二餐朝食。 中年人年轻时跑船,对三峡颇为熟悉,仔细看了看两岸山景,判断如今船队的位置。 “大概午时之前,就会抵达江关,到时打起仗来,大伙各安天命。” 忽有喧嚣声起,是从北岸传来,众人举目望去,见北岸陆地上,一些官军骑兵似乎已经和周军哨骑交战了。 这些官军骑兵,走陆路西进,算是和船队并行,驱逐岸上那些窥探的零星敌人。 但他们是打不了恶仗的,要突破江关,还得靠船队。 然而大伙都听说了,江关那里,周军拉起了数道横江铁索,还打造不少战船,以及火船,就等着官军来。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对方顺风顺水,只要等官军船队近了,释放火船,届时,己方船只怎么躲? 江面狭窄,那么多船在一起行动,要躲,真是不好躲。 但棹手们都对官军打胜仗有信心。 因为官军从来都没打过败仗。 “官军的主帅,那位大都督,可不得了,当年啊,那是二十多年前了...”中年人又提起往事。 “那年,有大王在临湘造反,被官军精锐突入城中活捉了去,啧啧,当时我在城外码头修船,事情可闹得很大。” “那支精锐的主将,就是如今率军入蜀的大都督,这位可是皇帝儿时的伙伴,你看,皇帝派心腹大将率军入蜀,怎么会没把握赢呢?” 这话说得有道理,几位年轻人心中的些许不安,很快消散。 他们都是湘州人,是渔民,平日在洞庭湖里打渔为生。 现在,朝廷要收复蜀地,在荆、湘各地招募棹手,待遇不错。 所以应者如云,据说有数万之众,他们就是其中几个。 当中,将近三十岁的白五郎,不仅是奔着混口饭吃而来,还想着若是有机会,要在战场上立功,改变人生。 现在,说到主帅“大都督”,白五郎甚至还能扯一句:“当年,我可是和大都督打过照面的。” 当然,说出来没人信,但他是真的有一段经历。 二十多年前,官军精锐突入临湘城、抓造反的大王时,年幼的他在公廨附近街头玩耍,还真是和这帮人打过照面。 当然,他不认得这些人,也不知道这些人之中,有没有现在的“大都督”。 但是,当官府张榜公告,招募棹手随官军入蜀,他毫不犹豫应了募,就想着若有机会,或许能如当年那些突入临湘的官军一般,立下大功。 其实有许多年轻人也有这种心思,湘州已经太平将近二十年,这可是一代人的时间。 当初战乱时年纪还小或者没有出生的人,现在已经成年,而朝廷愈发厉害了。 他们通过报纸,得知官军收复河南、河北,大败气焰嚣张的草原霸主——突厥汗国。 得知官军攻入河东,攻下晋阳、又攻入洛州,收复洛阳。 官军一直都在打胜仗,立功将士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亦或是分田分地分女人。 许多出身江南的兵,凭军功在北方分田地,又呼朋唤友去那边定居,有田有地成了家,日子过得那是不错。 这些“新闻”,报纸上经常提起,让人期盼不已。 所以,许多湘州子弟也盼着哪天有机会从军,也跟着官军打胜仗,也分田地分女人。 现在,官军要入蜀,收复失地,大量招募青壮从军,对于许多人来说,就是难得的机会,自然是应者如云。 用餐时间到,他们进入甲板下的船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握着长棹,开始划船。 船舱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白五郎跟着伙伴们一起喊号子,心中愈发期盼。 首先,不能死。 其次,若有机会,可得立功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信心(续)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可领!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中,江关江面上火光大作,位于上游的周军,释放大量火船,对自下游而来楚军船队施展火攻。 此刻临近午时,西风大作,火船冒着浓烟、夹杂着火光往东而去,速度很快。 楚军快船率先出阵,要作为前军,尽可能弄沉火船,保己方船队安全。 然而,周军亦派出快船,护卫火船,不让楚军意图得逞。 周军快船为特制,船首如刀,如此形状的目的,是要以冲撞的方式,将敌军船只两舷一侧棹、桨撞(切)断。 一艘快船动辄几十支棹,若是被“撞断”一侧长棹,等同于蜈蚣少了一边的腿,那里还“跑”得起来? 周军快船展开的阵型较为松散,也是为了方便“撞棹”。 但是,当双方距离接近后,周兵发现,楚军快船没有棹、桨。 真的没有,船舷两侧光溜溜的,没有棹、桨。 但对方的行进速度不慢,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尾部有长橹,这样一来,“撞棹战术”用不上了。 而且楚军快船似乎顶着个“壳”,船员都藏在壳下。 两军快船交锋,周兵率先射箭,射出的火矢落在楚军快船上,竟然都被弹开。 双方距离愈发接近,周兵发现楚军快船上的“壳”似乎是铁制。 而船头两舷有机关,居然能喷火。 喷射出来的火柱大约有两三丈远。 虽然不是很远,但两军战船缠斗在一起,对方近距离这么一喷火,周军船只哪里吃得消。 人被点燃,泼水灭不了,只能跳进水里。 船被点着,用水也弄不灭,船员们只能弃船逃命,于是,周军快船很快溃散。 溃散之余,周兵们发现楚军快船尾部有浪花不断翻腾,似乎有浆在搅水。 可船尾并没有橹,那是什么桨? 没了护卫的火船,直接承受着楚军快船的攻击,船上楚兵用长斧等长杆兵器、工具破坏火船,甚至用上了大型的喷水唧筒。 船舱里的棹手,此刻并不是划船,而是不停的踩踏板,带动一根长轴。 许多转动的踏板,使得长轴不断旋转,其尾部穿过船尾,没入水中。 末端,是名为“螺旋桨”的一种“船桨”。 这种“螺旋桨”必然是跟着长轴一起旋转,但怎么能推动船只前进? 棹手们不明白,但事实就是船在前进,而且走得很快。 他们的职责就是踩踏板,至于作战,暂时不用管。 棹手奋力“划桨”,兵卒则奋力破坏四周火船,但蜂拥东进的火船,已然超过了他们的“处理能力”。 至少过半火船越过快船组成的“前线”,继续前进。 楚军快船没有掉头去追,而是继续前进。 顺利而下火船,很快接近后续楚军船队,迎面而来的,是船舷两侧装备着大量拍杆的楚军大船。 这些大船,船首及两侧钉着铁皮,相对耐火,直接撞入火船阵中,不断发拍,将火船击沉。 拍杆前端捆着数十斤乃至上百斤重的石块,一击就能把火船拍烂,威力比起之前快船上的长斧,厉害得多。 然而船板在耐火也防不住火船的浓烟熏,船舱里的棹手们,虽然戴着口罩,依旧被沿着舷窗进来的浓烟呛得咳嗽连连。 但现在是打仗,他们不能擅离岗位,哪怕暂时不用划船,长棹都已抽回舱内。 这因为两侧都是火船,露出船舷的木制长棹,会被烧断的。 只有船尾不断摇动的长橹,能让船只勉强保持缓慢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船舱里浓烟越来越大,棹手们受不了了,幸亏上头下令所有人登甲板,于是纷纷往楼梯走去。 有兵卒维持秩序,白五郎随着人群上了甲板,迎面而来的热浪,让他只觉面颊发烫。 眼前的情景,让他和同伴们愣住了:四周都是一片火海,他们的船,以及周围的船,好像已经被火海包围了。 前方(上游方向),周军释放的火船太多了,江面上火光大作,仿佛已经烧起来。 这样下去,他们的船避无可避,和其他的船一样,如同釜里的鱼,迟早会被煮熟。 怎、怎么办? “别愣着,赶紧帮忙!!!” 兵卒的呼喊声中,白五郎忍着恐惧,和同伴们一起忙碌起来。 有人去帮忙拉拍杆,有人去踩脚踏板,驱动唧筒抽水、然后喷水。 水不是往外面火船喷,而是往船舷两侧喷。 目的是将两侧铁皮弄湿、降温。 热浪滚滚,浓烟大作,白五郎和同伴们经受着火与烟的折磨,忙得已经连害怕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火势渐小,白五郎惊觉自己还活着,自己所在的船并未烧起来。 不仅如此,其他船只也是如此,虽然船身和许多人的脸被烟熏得黑乎乎的,但船还在,人还在。 而且,船队已经突破渐渐消散的火船阵,往上游走了不少距离。 前方江面上,帆影如林,那是准备就绪的周军战船,即将顺流而下。 白五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接下来,就是接舷恶战么? 却听雷鸣声起,随后火光大作,周军船队好像被人点着了。 仔细一看,竟然是之前打头阵的己方快船,直接冲入周军船队纵火。 白五郎还以为这些快船都葬身火海,没想到竟然平安突破火船阵。 他看看前方开始烧起来的周军船队,又回头看看后面。 后方,才是官军的主力船队,而白五郎所在的船队,其实也算前军,职责是对付火船,或者说,他们的船就是特制的灭火船,为主力在火船阵中开出一条路。 棹手们看着后方,官军浩浩荡荡的主力船队,又看向前方,已经烧起来的周军船队,爆发出欢呼声! “我们能赢,我们能赢!!” 白五郎也欢呼起来,不一会,见老前辈看着前方不吭声,他便问:“怎么了?” “江关到了。”中年人回答,白五郎抬头,透过烟雾弥漫向前看。 看到了西斜的太阳,又看见西北方向、江边岸上,隐约有一个营垒。 那就是江关么? 他觉得奇怪:“那又如何?船队在江中,他们在岸上,挡不住呀。” “前面,那一道道的,当是横江铁索。”中年人指了指前方,“你眼睛若是没问题,应当看得到。” “要弄断这横江铁索,不知要填多少人命哟...” “烧断?砍断?敌人可不会坐视不理。” “一道道铁索折腾下来,要多少时间?打多少场仗?” 白五郎听中年人这么说,也觉得战况不容乐观。 但是,他依旧对官军打胜仗有信心。 为什么?因为官军从来都没输过嘛!所以一定有办法的! 浓烟渐散,棹手们再次回到船舱,开始划船,白五郎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官军能尽快弄断横江铁索,少死一些人。 划着划着,他时不时听到雷鸣声,仿佛是天雷落到江面。 于是心中担忧:也不知,劈中了哪艘船? 雷声此起彼伏,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欢呼声传来。 声音越来越大,白五郎仔细听了一阵,听出来外面是在喊“断了!断了!!” 断了?横江铁索断了? 他看了看同伴,相互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官军果然厉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信心(再续) &amp;gt; 乱世栋梁 傍晚,白帝城,周国信州总管陆腾站在城头,遥望东面。 那边是江关所在位置,此刻却是“电闪雷鸣”,浓烟大作。 抬头看天,白云朵朵,根本就没有打雷闪电。 很显然,楚军动用了某些兵器,攻打江关,这些兵器发威时,会有火光闪烁,浓烟大作,动静不小。 陆腾再看江关附近江面,满是楚军战船,甚至有不少快船已经越过白帝城江面,窥探两岸情形。 他看着将沦陷的江关营垒,心中顿生无力之感:事已至此,派援军过去,那就是白白送死。 陆腾再次坐镇信州,就是要守住蜀地东面门户白帝城。 为此做了许多准备,本以为好歹能拖延一段时间,没想到,轻易就被对方破了江关。 大量火船、水军战船,还有横江铁索,并未起到预期作用。 战前以重金招募的勇壮,今日水战不可谓不用命,却无济于事。 之前派出去的刺客,没有消息,看来行刺失败。 现在江关丢了,楚军接下来必然会进攻白帝城,那么,白帝城能坚持多久呢? 陆腾不知道。 若按以往的经验,他有把握坚守白帝城数月,但现在,面对这前所未见的强大敌人,他没有底。 强大的军队,陆腾见识过,年轻时,他曾为大将军尔朱荣的帐内都督,见识过尔朱荣麾下数千精骑的实力。 真是天下一流强军。 以不到万人攻入洛阳的梁国将军陈庆之,战绩确实不错,但面对腾出手来的尔朱荣,也只有兵败如山倒的份。 至于后来的高欢、宇文泰,麾下军队也很强,但很遗憾,若不是尔朱荣出了意外,轮不到这两位出头。 陆腾见过了太多会打仗的将领,见过了不少善战的军队,却一直认为,尔朱荣率领的精锐,才是天下强兵。 只是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还能碰到一支与众不同的强军。 南朝的主力军队,攻坚、野战、守城样样精通,灭了齐国,击败周国,以及草原上的突厥。 陆腾觉得,对方的强,不是尔朱荣麾下骑兵那样快如闪电的强,而是另类的强大:稳,稳如泰山。 譬如所用兵器,无论攻防都很厉害,是别国军队没有的。 江关的沦陷就是证明,接下来,楚军还会在攻打白帝城时使用。 他只能尽可能去防,至于防不防得住... 陆腾看看左右,见兵卒们都是一脸惊疑,知道如今自己必须镇静,才能稳住军心。 他一脸平静的继续巡城,和沿途碰到的兵卒交谈,嘘寒问暖,甚至还开起玩笑,哪有一丝紧张。 许多兵卒见总管如此淡定,心中稍定。 毕竟江关沦陷、白帝城被围即将成为现实,若总管一脸凝重,任谁都会觉得战局真的不妙了。 他们之中,许多人跟随陆腾征战多年,当初,陆腾奉命讨伐作乱的信州蛮时,就来过这里。 当时,白帝城为信州蛮攻破,周边城池也悉数沦陷,局势一片糜烂。 作乱的蛮部人数众多,大多据险筑城,亦或是穿行于山林之间,行踪飘忽不定,官军想要平乱,真的很难。 但是,陆腾就做到了。 所以,现在见陆腾如此淡定,许多人的心也跟着定了。 江关方向的动静渐渐变小,不再有火光闪烁、惊雷炸响,看样子,大局已定。 在城头走了一圈的陆腾,看了看江关方向,叹了口气,吩咐左右,今晚加强戒备。 与此同时,给将士们加餐,鼓舞士气。 只要顶住楚军前几日的猛攻,或许还能对峙下去,等到援军抵达。 楚军兵马以及船只开始在江陵集结时,消息就已经传到白帝城;楚军船队进入三峡时,白帝城已经做好迎战准备。 现在,成都那边召集的兵马,也该登船东进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信州。 夜幕降临,陆腾看着远处已经失守的江关,只见水、陆之间一片灯火璀璨。 那是大量楚军船只点起灯火,火光为江水倒映,愈发耀眼。 连同岸上营地的无数灯火一道,汇聚成河,仿佛天上星汉落入人间。 。。。。。。 三日后,下午,陆腾再次登上白帝城头,用千里镜观察东面江关。 那里,已成楚军营寨,陆寨和水寨连在一起,规模庞大。 水寨附近江面,靠泊着大量船只,桅杆如林,密密麻麻。 陆腾看着看着,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在上游再放火船,一把火将楚军水陆大营烧得精光。 然而他做不到,楚军水寨戒备森严,而己方水寨已经被破坏殆尽,根本就没有多少像样的船可以发动火攻。 不过,楚军攻下江关之后,连续三日没有发动像样进攻,就只是安营扎寨,白帝城守军得了宝贵的三日时间休息、备战。 陆腾对楚军的“迟缓”有些不能理解,逆水行船确实很累,对方好不容易穿过三峡,当然需要时间休息,才好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但那也得先拿下白帝城再休息。 白帝城这个入蜀门户都没拿下来就先休息了,莫非楚军逆水行舟过来,真的累得不行? 陆腾觉得楚军意图可疑,用千里镜继续观察楚军营地,发现边上的几个炭窑果然还在冒烟,看样子依旧是在烧炭。 他派出去的斥候,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侦查发现楚军伐木、立窑、烧炭,这让陆腾觉得有些不解。 当然,如今天寒地冻,楚军烧炭做燃料,也不是不行。 但是,这有必要么? 烧柴也能取暖,特地制炭来烧,不是费事么? 陆腾不认为楚军主帅蠢,或许,木炭对于楚军的意义,并不是作为燃料而已。 又观察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异常,楚军似乎不急着进攻,他也乐得拖延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号角声,陆腾循声望去,发现号角声来自城西。 随后,他看到城西、长江上游方向,江面出现帆影。 帆影越来越多,那是大量船只顺流而下,即将抵达白帝城。 昨日傍晚,陆腾就收到消息:援军将于今日抵达。 所以他并不惊讶,看着浩浩荡荡的己方船队接近城池,听着城头将士们的欢呼声,眉头微拧。 敌军主帅,职务“行军总督”者,姓梁名森,是楚国国主的元从故旧。 也是楚主的左臂右膀,打了许多年的仗,不可能犯下“贻误战机”的错误。 那么... 他再次看向东面的楚军营地,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对方就是故意等在这里,等益州那边的援军抵达白帝城,然后,连同白帝城守军一道收拾了。 楚军若如愿以偿,那么接下来,益州兵力大衰,无法抵挡楚军的进攻。 是这样么? 陆腾不这么认为,因为增援的兵马,既有舟师,又有大量步兵,与白帝城守军汇合后,无论水攻、陆战,可是很能打的。 他对接下来的决战,颇有信心:们未必能赢,我们未必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怪物 上午,天色明亮,西风依旧。 于江关扎营的楚军,在“沉默”数日后,终于动起来了:战船离开水寨,在江面上排开阵型,然后缓缓向上游白帝城江面行进。 准备就绪的周军战船,也在江面上排开阵型,以顺风顺水之利,向下游楚军船队发动进攻。 首先发难的,当然是火船,周军释放大量火船,向着楚军船队快速接近。 他们汲取了上一次作战的教训,所用火船数量加倍、加大,并且备下更多快船,防止楚军快船突入阵中纵火。 然而楚军此次直接用尖头大船打头阵,快船反倒跟在这些船后面。 这些尖头大船两舷无桨,也没升帆,排着松散的阵型,以船尾摇橹为动力,直接迎向密密麻麻的火船。 如同扑火飞蛾一般,撞入火海之中。 一艘船上,随军作战的湘州渔民白五郎和同伴一起待在船头下层甲板,各自协力操纵两根伸出去的铁长橹。 然后奋力摇橹。 船头摇橹,碰的却不是水,而是拨开迎面而来的火船。 他们不需要把火船拨得太远,只要两边拨开,钉着铁皮的船头就能“乘虚而入”。 船头的两根长橹,如同大鲶鱼的两根须,不断晃动着,勉强拨开漂来的火船。 浓烟飘进船舱,大火没有直接烧进来,却燎得船头发热,白五郎和同伴们被烟熏火燎,非常难受,却极力撑着。 因为这里就是他们的营垒,他们拿了重金,命,已经交给官军,现在就是死守营垒的时候。 被他们奋力拨开的火船有很多,靠着船舷两侧,缓缓而过,大火烘烤着船舷,将船板上流淌的水不断烧干。 船舱内,不少青壮奋力踩着踏板,驱动抽水唧筒抽水。 抽上来的水,从顶部流出去,沿着两舷船板(外钉铁板)流下,再入江中。 水火相互较劲之际,楚军战船缓缓驶过火船构成的火海,虽然被熏得船身发黑,却一艘都没有着火。 面对汹涌而来的周军战船,不躲不避,撞入阵中。 两舷拍杆高举的周军战船纷纷发拍,杆头上百斤重的铁球,猛地砸在周军战船甲板上,闷响声此起彼伏。 但是,拍杆拍不烂楚军战船甲板。 “开炮门!!!开炮门!!!” 船舱内呼喊声起,咯吱声此起彼伏,水手们纷纷推开舷窗木板(炮门),阴暗的船舱瞬间明亮起来。 方才船身震动(被数个拍杆击中)的时候,白五郎站不稳倒地,刚要爬起来,却就着漏进船舱的光线,看到了一根根粗硕的铁柱。 这些铁柱,各自被一辆四轮小车驮着,平卧,前端对外。 现在,“炮门”开了,铁柱前端探出舷窗,也不知有何用意。 “捂住耳朵,张开嘴,捂住耳朵,张开嘴!!!” 兵卒们大声呼喊着,白五郎回过神,按着战前所学的动作,蹲在甲板上,双手捂着耳朵,张开嘴。 却见那些围着铁柱忙碌的兵,将铁柱末端的火捻点燃。 火捻快速变短,其上火光没入铁柱之中。 随后巨响起,然后,四周安静了。 那是巨大的轰鸣声,震动白五郎的耳朵,震动过后就是一片清静。 他只看见铁柱们喷射着火光和浓烟,然后猛地后退,其小车两侧绑着的粗硕麻绳(另一头连在甲板上),将其硬生生扯住。 铁柱前端依旧冒着白烟,弄得船舱里乌烟瘴气,白五郎闻到了刺鼻的气味,这气味他记得。 那是除夕时,临湘城内燃放“爆竹”后的气味。 但此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起过年时围观“放爆竹”的壮观场景。 他只看到那些兵围着一根根铁柱忙碌。 有人用长刷子捅进铁柱前端,反复抽送,然后往里面放圆筒状的纸包,再放圆滚滚的铁球,亦或是一堆小铁球。 随后把铁柱推到窗口,前端在外,然后又在其末端插入火捻,然后点燃。 好不容易恢复的听力,又在此起彼伏的巨响之中变得模糊,甲板不断地颤抖,仿佛随时会崩裂。 舱内越来越呛,白五郎剧烈咳嗽起来,他实在是不习惯这样的气味,涕泪横流。 管着青壮的兵,见他们实在难受,便让他们上船面船舱透风。 船面危险,因为流矢横飞,敌军拍杆一旦砸中,人就没了。 白五郎只觉得自己在下层船舱里要窒息了,得了允许,赶紧往上走,他所在船舱为最下一层,上到中间一层甲板,只见这里也是烟雾弥漫。 两层甲板,都有大量“铁柱”对着两舷,听兵卒们的叫法,这叫做“炮甲板”。 白五郎不知道什么是“炮甲板”,被烟雾熏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连滚带爬上了楼梯,来到船面船舱里。 船舱窗户半开着,有手持弓弩的兵守着,他一下子看不到外面情形,但这里没有刺鼻浓烟,眼睛和鼻子好受多了。 耳朵却在遭罪,因为四周一直都是雷声阵阵、此起彼伏。 脚下甲板时不时颤抖,白五郎猫着腰,靠近一处窗边。 对着那板着脸的守窗甲兵笑了笑,见对方没拒绝的意思,便凑过去,透过半开的窗户向外望。 然后被迎面扑来的腥风熏得胃部翻腾,被所见吓得面色惨白。 外面,烟雾弥漫之中,靠得很近的敌船(几乎是面对面)已经千疮百孔,正在下沉。 他看见这下沉的船上,有大量的血肉模糊,以及各种人体残块。 不仅有红的,也有黄的,绿的,以及白的。 “白的是脑花,和豆腐脑差不多,味道特别腥呢。”旁边那兵笑眯眯的说着。 “呕!”白五郎干呕起来,捂着嘴,那个兵赶紧扶着他蹲下,对准舷窗下特地的“呕吐口”。 之所以不是直接伸头出窗,是因为现在外面流矢到处飞,射中脑袋可就完了。 “呕!!”白五郎真的吐起来,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得干干净净。 但再次看到窗口外的血腥情景,他实在受不了,继续吐。 他亲眼看到,船舷另一边、交错而过的敌船,在自己脚下甲板喷射的火光和浓烟中,出现大量破口。 眼睁睁看着,船甲板上的人冒起血雾,然后碎了。 眼睁睁看着,船楼倒塌,上面的兵坠下。 眼睁睁看着,船身破口里(船舱内)的一坨坨血肉模糊。 眼睁睁看着,这敌船支离破碎,快速下沉。 不一会,又有一艘船交错而过,那一幕幕再次上演。 刺鼻的气味,掺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白五郎的鼻子和胃,让他吐得稀里哗啦,两腿发软。 满脑子都是血腥的场面,以及敌军战船不断碎裂、沉没的情景。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甲板停止颤抖,又过了一会,舱门打开,人们涌了出去。 白五郎被同伴扶着,也走出去,看到的情景,让他难以忘怀。 江面上,到处都是船身残破、缓缓下沉的船只,迎面吹来的风,不仅刺鼻、带着腥味,还带着热浪。 许多船在燃烧,折断的桅杆,破裂的船帆,血迹斑斑的船板,都在烧。 水面上,有不少人挣扎着,嚎叫着,仿佛一大群落在水里的蚂蚁,然后渐渐消失在水中。 江面上依然完好的大船,就只有己方的船只。 前不久还布满江面的周军船队,如今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些小船,纷纷掉头,狼狈逃窜。 周军的水师,完蛋了,看天色,还很亮,这场仗,仿佛就在须臾之间决出了胜负。 而己方,仅仅是派出些许“炮船”而已。 他靠着船帮坐了一会,好歹恢复过来,却听着外面雷声又起。 爬起来一看,却是己方陆上兵马已经接近白帝城周军营垒,大概一里距离处布置好“阵地”,开始进攻。 只见己方“阵地”上火光闪烁,响声不断,又有浓烟升腾。 周军营垒,不断腾起烟雾,箭楼倒塌、营栅崩裂。 看上去戒备森严的营垒,此刻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白五郎终于明白,明白官军的依仗是什么。 怪物,这些船,还有岸上那些兵器,都是怪物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分兵 . 大江边上,楚州治所巴县,楚国行军总督梁森登上北岸山坡,看着脚下巴县旧城故址,又看向南岸新城所在。 那里,是遍布陡峭山坡上的民居,仿佛一级级台阶般,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但是,梁森见了此情此景的第一个年呕吐,是隐患颇大: 要是山坡底部民居失火,火必然顺着山坡往上烧,那可不得了。 然而此处地形就是如此,无论南岸、北岸,都是山坡陡峭,没有多少平地,大量民居依山而立。 所以这里的道路十分陡峭,爬起坡来能让人走得气喘吁吁。 在岸上居住多有不便,所以巴县多有百姓以船为家,以打渔、航运为生。 梁森看着江上云集的大量船只,想到了之前的白帝城一战。 那一战,周军水师被官军炮船轻易歼灭,大量兵卒、青壮身亡,这当中,恐怕少不了巴县乃至楚州沿江地区的渔民、船民。 所以,大概要过二十年,一代人时间,这里的人气才会恢复。 而二十多年前,魏国攻蜀,随后持续多年的战乱,死了不少人,加上现在这一次,要完恢复梁时的人气,等于要过两代人。 这就是乱世,人命如草芥。 战乱留下的累累伤痕,只能靠太平岁月来慢慢抚平。 旁边,一群参谋正在观察巴县地形,根据现场勘查情况,对之前拟定的作战计划进行“校对”,看看有无必要进行调整。 楚州州治巴县,自古为江防要地,此处有强水、涪水、汉水、白水、宕渠水五水汇入,为水路枢要。 其中,涪水水流量很大,其上游地区,多有州郡要地。 按计划,官军拿下巴县后,要分兵两路,一路从巴县北上,沿着涪水过遂州(州治遂宁),抵达潼州(州治巴西)。 巴西,正好位于成都(西南方向)和剑阁(东北方向)之间,可以卡住关中、汉中周军西援成都的通道。 此为阻援。 另一路,继续沿江西进,过青衣(青衣水),转北,沿着岷水而行,进入成都地界。 此为攻城。 如此安排,相比晋时桓温伐蜀,多了一路:分兵沿涪水北上。 当时占据蜀地的是成汉国,外无强援,所以兵力万余的晋军直取成都即可,本身兵力也少,要分兵就是自寻死路。 现在,官军要取成都,必须分兵阻援,因为关中方向会有援军救成都。 此为既定方案。 可若是把“攻城阻援”,变成“围城打援”呢? 即官军接下来要解决的首要目标,从成都变成自东北而来的周国援军。 这种打法,和之前候在白帝城外,等着益州援军抵达再一起收拾,是同样的道理。 先歼灭敌军野战力量,再去取缺兵少将、外无援兵的城池。 若如此,抵达潼州巴西的军队,是主攻,沿着长江(再往前是岷水)去成都的军队是偏师,掣肘成都守军即可。 这么布置,有个问题:主攻的军队驻扎巴西,若周国援军迟迟不来,那么是东攻剑阁还是西攻成都? 东攻,就是再度分兵,摊薄兵力,一旦成都这边战局出现变数,满盘皆输(哪怕变数的出现几率很小)。 若西攻,而周国援军突然从东边冲出来了,怎么应对? 又要攻城,又要打援,同样会摊薄兵力,很容易出意外。 如何取舍,完取决于周国增援益州的兵马,是否会很快出剑阁。 类似赌,赢了,收益很大,输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 夜,江南岸,巴县城内,暂做行辕的公廨里,梁森琢磨着地图。 今日他召集诸将议事,对接下来的行军路线进行了讨论,他提出了一个战术: 兵是要分,却不是在巴县分。 而是主力沿着涪水北上,过遂州遂宁,取潼州巴西。 到了巴西,再分兵:一路西进去攻成都,一路东进取剑阁(前提是周国援军尚未出剑阁)。 和既定方案明显不同。 这样做的好处,是后勤稳,只有涪水这一条“粮道”,可以集中使用船只来运送各类辎重和补给。 对于后勤线(水路)的保护,所需兵力较少,能节省兵力。 在巴西分兵,东、西二路兵马背靠背,不怕有人偷袭。 成都周军已经不具备主动出击、决战的能力,而东边汉中乃至关中的周军是否及时来援,都不影响己方依托巴西对成都展开攻势。 若周国援军来得慢,己方只要拿下剑阁,即便没有火炮,也完可以把对方的主力挡在剑阁以东。 然后从容集结兵力,拿下成都。 若对方援军来得快,那正好,己方主力集结在巴西,先收拾了援军(打援),然后再取孤立无援的成都。 但这么做,会导致拿下成都的时间变长。 兵贵神速,己方明显有优势,为何要浪费时间呢? 梁森在会上没有说的一个原因,是政治原因。 二十多年前,魏国(西魏)趁火打劫,夺了梁国的蜀地,随后,蜀地不少豪强起兵反抗,战火持续了数年,才慢慢平息。 这些地方豪强之所以起兵,未必是心向建康朝廷,无非是想趁着魏军入蜀立足未稳,来个浑水摸鱼。 梁国丧失了对蜀地的控制,而魏军若是被他们赶跑了,接下来,他们不就是当地的土霸王了? 梁森读过史书,知道当年晋时桓温伐蜀之后,蜀地依旧乱了几年。 为什么会这样? 有成汉国旧臣发动叛乱,甚至再次占了成都,故而桓温伐蜀、拿下成都后,又过了将近三年,蜀地才稳定下来。 再后来,刘裕掌权时,蜀地爆发叛乱,驻军造反,妄图割地自立,刘裕派兵入蜀,费了一番力气才平定叛乱。 所以,此次朝廷复蜀,李笠让他挂帅,首先是因为信任,信任他的忠诚和能力,要让他复蜀之后,坐镇益州,稳定局势。 一防地头蛇闹事、浑水摸鱼,二防驻军造反。 别又乱个几年,朝廷反复派兵入蜀平乱,如此反复折腾,到头来受罪的还是百姓。 基于这个原因,梁森要适当拖延时间。 取成都的时间延长,并不是坏事,他能趁机对付一下各地的地头蛇。 譬如,要求对方派人助战,要求对方支援粮草。 不服从的,顺势铲除;服从的,授其子弟军职,使其在军中办事,如同人质。 只要把剑阁这个大门关上,对付起蜀地的地头蛇们,那就是“关门打狗”,轻松许多。 若速下成都,益州战事很快结束,反倒不好找借口折腾这些地头蛇。 如此理由,不好当众说出来,毕竟当初,官军在河北收拾地头蛇时,也是只做不说。 梁森想得明白,决定直取潼关巴西,再分兵,至于周国的援军,会不会“及时”出剑阁,往巴西乃至成都而去,他也很期盼。 你们派来援蜀的兵马越多,关中能用的兵马就越少,这就是放血。 所以,朝廷才先攻蜀!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章 唯快不破 傍晚,天气昏暗,北风呼啸,涪水畔,连日赶路的楚军骑兵,在河边村落稍作休息。 村子规模不小,但却是人去房空,很明显,村民已经躲到别处,避开刀兵。 楚军将士也不客气,在村子四处搜寻可用物资,劈门、梁做柴,点了烧水、煮方便面以及取暖。 官军已经拿下遂州,他们作为前军继续北上,要抓紧时间赶赴北面的潼州,尽快拿下州治巴西。 现在,他们距离巴西只有三十多里,而前出的斥候已经传回敌情:巴西以东(东北)方向,已经有周军出了剑阁。 这是入蜀增援的周军,动作很快,看来,要有一场恶战了。 率军北上的行军都督周罗睺,顾不得休息,在村里巡视,看看部下的情况如何。 又转到村边,看看马的情况如何。 却见大量马匹在村边草地里吃草,他走上前,弯腰摸了摸草丛,发现草叶湿漉漉的。 今日有雨,不大,但草已经被弄湿,雨水又凉,马吃了这样的草,很容易拉肚子。 但眼前这些马,十分耐粗食,一路过来,吃各种野草,无论干湿,没见出什么问题。 周罗睺又看向河边,见不少军马在饮水,走过去探手摸水,河水冰凉。 若是那些高头大马,这般不讲究的吃喝,很容易拉肚子,可眼前这些其貌不扬的马却不会。 因为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 周罗睺仔细了解马的情况,因为这一点很重要:他们骑马赶路,求得就是一个“快”字,要赶在周国援军抵达巴西前,先一步赶到。 所以,此次出击的“配置”是一人三马,全军三千余人,就有马匹近万。 这可是不得了的数字,据说当初,梁国时期,蜀地尚未被魏国侵占时,蜀地梁军的所有战马,也就这个数。 而现在,仅仅是他率领的前军,就有这么多马。 这一人三马之中,有一匹为强壮的战马,作战时才会骑乘,行军时驮着干粮、被褥,分量不重。 另两匹都是身材一般的普通马,其貌不扬,一匹作为骑兵的代步马,另一匹驮着铠甲、武器。 这种普通马,不讲究吃喝,耐力好,所以周罗睺所部兵马能做到日行二百里,尽可能快的前往潼州巴西。 当然,马这么多,不可能都聚在这村子周围,周罗睺的队伍,分前、中、后三个部分,依次行军,扎营也在不同的地方(前、中、后)。 不然,这么多马聚在一起,哪有那么多野草吃。 他仔细问过马的情况,确定没有问题,转回村中。 如今已是新年,村里的“年味”很明显,但是,主人家已不知去向,反倒是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占了房屋。 今晚就凑合着休息一下,明日继续赶路。 或者说,明日就要和周军前锋交战了。 因为对方肯定也知道遂宁易主,判断出己方接下来要取巴西。 巴西挡在剑阁和成都之间,控制在谁手中,确定了接下来成都由谁控制,所以对方不会慢吞吞行军。 兵贵神速,官军求“快”,周军也会求“快”。 双方都快的话,到最后,就是“撞”在一起。 周罗睺看着煮好的方便面,想着自己手上有近万匹马,不由得信心满满:有这么多马,哪里去不得? 策马疾驰沙场,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不就是他年少时的梦想么? 周罗睺是江州寻阳人,因为家境殷实,所以年少时就经常飞鹰走狗,十五岁便弓马娴熟,聚集亡命,想要有一番作为。 祖父见他如此行事,让改,他不改。 让他读书,他把书都扔了。 于是祖父骂他是败家子,长大后迟早要闯祸、连累家族。 而周罗睺长大后,如愿策马沙场,马上取功名。 河南之役,周罗睺表现出色,河北之役,他也立下功劳。 凭军功做了官,封了爵,不到三十岁,就外放地方做刺史,光耀门楣。 赴任路上,经过江州时,周罗睺特地回家一趟,在宗族祠堂里,给祖父的牌位多插了几炷香。 让老人家看看,如今他是家族的一大祸害,还是家族的一大荣耀。 现在,他三十出头,入蜀作战,作为前军取巴西,有马万匹,精兵三千,如此“本钱”,足够立下大功。 夜幕降临,周罗睺正要休息,却有人来报,说前军斥候发现一些周军骑兵快速往巴西接近,看样子,是要昼夜兼程。 天亮之后,就能抵达巴西。 前军主将判断对方一定是要赶在己方之前,与巴西守军汇合,所以特地派人来报。 “是么?来得真快啊...”周罗睺沉吟着,看着篝火,思索起来。 陛下说过,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他有马万匹,六成都是吃苦耐劳的“其貌不扬马”,可不能浪费了。 。。。。。。 清晨,潼川郡治稷连东郊,周军营地,伙夫们生火、烧水、做饭,为全军准备朝食。 将士们用完朝食之后就要拔营,前往西面的潼州巴西,两地相距六十余里,正常行军,两日便可到达。 而入寇的楚军,已经拿下潼州南面的遂州遂宁,前军骑兵继续沿着涪水往巴西而来。 不过,己方已经派出骑兵往巴西而去,昼夜赶路,已经赶在楚军之前,与巴西守军汇合。 如此以来,己方大军就能赶在楚军主力之前,抵达巴西。 中军帐,早起的贺若敦,站在帐前空地伸展四肢,活动筋骨。 他已近花甲年纪,醒得早,反正睡不着,索性起来活动活动。 看着大营里各处升起袅袅炊烟,以及四周此起彼伏的营帐,贺若敦觉得自己依旧年轻。 他习惯了军旅生活,所以只有在军中,才会觉得自己还年轻,依旧能披甲骑射、依旧能策马疾驰,冲锋陷阵。 益州告急,贺若敦奉命率军入蜀救援成都,生怕赶不上,于是不停的赶路,总算是赶上了。 然而楚军来势汹汹,接下来的仗,可不好打。 贺若敦收到成都方面送来的消息,楚军拿下楚州巴县后似乎没有分兵,而是以主力北上,沿着涪水取遂州遂宁,又往潼州巴西而来。 所以,他在巴西要面对的,是入蜀楚军的主力。 主帅,是李笠的元从心腹大将梁森。 想到这里,贺若敦斗志顿起。 二十年了,二十年!! 二十多年前,梁国内乱,宗王造反,向朝廷借兵(当时还是魏国)。 贺若敦奉命率军助战,攻入大江以南的江州豫章郡,拿下南昌城。 结果,晚上被人偷袭,在南昌城里,当了瓮中之鳖。 梁将为当时的梁国鄱阳内史李笠,其麾下先锋,就是梁森。 贺若敦兵败,成了阶下囚,在梁国滞留好几年,后来两国交换俘虏,他和同样被李笠击败、俘虏的杨忠一道,返回关中。 因为这一经历,他总是被人嘲笑,也不得重用,心中忧愤,却只能默默忍着,面对嘲笑、冷遇,不发一言。 将此败铭记在心,时刻想着有机会“报答”一下李笠。 结果一等就是十几年。 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了。 他要击败入寇的楚军,如果可以,最好能活捉其主帅梁森,押送长安,给楚国国主李笠一个“惊喜”,也算是“有来有往”。 决战的战场,大概就是巴西。 想着想着,贺若敦只觉干劲十足,准备用餐。 他刚接过随从递来的汗巾,却听得号角声起。 号角声十分急促,很快,有更多的号角声响起来,贺若敦随后一个激灵:这是望楼上的哨兵在示警,有敌人来了!! 贺若敦打了几十年的仗,扎营时一定会布置外围警戒,以防偷袭,现在号角声从西面传来,所以,敌人来自西面。 可西面数十里外是巴西,那里并未失守,怎么会? 敌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一边想,一边着甲,当然,着甲自有部曲帮忙。 营地里鼓声、号角声齐鸣,如同沸水一般沸腾起来,他甲未穿完,有部将冲来:“节下!!有敌骑自西而来,数量很多!!” “自西而来?他们怎么...”贺若敦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 敌军骑兵,当是之前逼近巴西的楚军前军,对方大概是抵达巴西郊外后,不停留,直接转向东,往这边过来。 巴西守军以及赶到的援军,或许担心这是对方的诱敌之计,所以不敢追。 于是,这股骑兵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往稷连而来,要袭击他的中军大营!!! “好,好!深知骑兵作战之妙!!”贺若敦笑起来,斗志昂扬,“来得好,也省的我找上门!!” “灭了他们,再用朝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零一章 没羽箭 骑兵突击,快如闪电,周军大营虽然有哨兵在外围警戒,但能给己方争取到的时间,也就只有一些。 因为是清晨,许多兵卒刚起来,听到号角声后,陆续回过神,去拿兵器,铠甲,却乱成一团。 有人跑到马圈去牵马,身上还没着甲,楚军骑兵已经撞入营中。 因为是临时营地,所以周军并未竖起未牢固的营栅,楚军骑兵入营之后,分做几股,见人杀人,见营帐密集处就扔火油瓶。 偌大营地被楚骑这么一搅,渐渐混乱起来,到处开始闪烁的火光,直接扰乱了兵卒们的理智。 而中军附近响起的鼓声,以及各部督将们声嘶力竭的呼喊,把他们的理智拉了回来。 “不要乱跑,拿起长矛,都过来,结阵!!” “不要管铠甲,拿长矛就行!还有弓箭!” “不要乱跑,不要乱跑!” “向中军靠拢,靠拢!!” 呼喊声中,慌乱的大营里,开始有一个个小阵形成,各部将领将麾下兵卒聚集起来,首先做到自保,不让入营的楚骑有可乘之机。 至于已经被冲过一次的营地,将领们收拢溃兵,同样以本营为中心,用长矛结阵,然后派人灭火。 又搬来杂物阻塞道路,防止后续又有敌骑冲过来。 中军处,主帅贺若敦让副帅、行军总管达奚震留守指挥,自己率领部曲以及临时聚集起来的百余骑兵,往东而去。 他不是要逃跑,而是要设伏。 敌骑冲入营中,急切间难以拦截,贺若敦觉得与其在混乱的营地到处乱跑,不如来个守株待兔。 候在中军帐附近,等敌骑突击,他们再反击。 之所以要离开中军帐,是因为马要跑起来得有一段距离,即助跑。 敌骑若真的攻入中军,其速度必然慢下来。 慢下来后,他们以快打慢,事半功倍。 果不其然,中军处迎风招展的大旗,以及不断响起的鼓声,招来了恶狼:有不少楚军骑兵,径直往中军而来。 来得很快,槊挑、刀砍、马撞,所到之处,血光四溅。 留守中军的周军将士已经用长矛结成一个个圆阵,并用弓箭不断射击逼近的楚骑。 楚兵的坐骑,正面着甲,所以迎面冲锋时根本就不怕箭矢,快速逼近之后,并不是直接撞阵,而是从旁绕过,投掷火油瓶。 火光在人群中闪烁,被点着的兵卒撕心裂肺的呼喊着,阵型在火光中开始松动。 最外围的几个长矛小阵瓦解,随后被楚骑击溃,溃兵被撞倒、践踏,鲜血染红了马蹄。 但更多的长矛小阵依旧完整,将士们咬牙坚持,等着己方的反击。 四周又有步兵、骑兵赶来,试图把围攻中军的楚骑赶走,场面渐渐胶着,楚骑的速度明显放慢。 东面,贺若敦把中军处的战况看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下令冲锋,而是在观察。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要看看围攻中军的楚骑之中,有没有“大人物”。 楚军的铠甲样式,颇为特别,如同布衣,其上满是圆点。 而头盔更是特别,宛若倒扣的漏斗,其上有小杆,杆上有小旗。 按照之前所得军情,贺若敦知道楚军头盔上的小旗是用来标明佩戴者身份,旗有一张、两张或三张,代表着不同的身份。 很快,他看见混战之中,有一“三旗”楚将,率领左右横中直撞,骁勇非常,如入无人之境。 那么... 号角声起,贺若敦率领骑兵发动冲锋,扑向在中军混战、速度已经大减的楚军骑兵,而那“三旗”楚将,是他的目标。 经过一段距离的助跑,坐骑的速度很快起来,贺若敦的骑兵化作饿鸱,扑向围攻羊群的群狼。 群狼惊觉有敌扑来,掉头迎战。 双方距离快速缩短,前锋撞在一起,人仰马翻。 贺若敦在后,见那“三旗”敌将荡起马槊,左刺右突,势不可挡,便弃槊取弓,搭箭拉弦,瞄准目标。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瞬间完成瞄准。 敌将戴着铁面,几乎没有破绽,可那又如何? 双方距离已不到四十步,贺若敦撒放弓弦。 箭如流星,命中敌将面门。 “噗嗤”一声,周罗睺只觉眼前一黑,左眼剧疼。 毫无疑问,虽然带着铁面,但他运气太差,唯一暴露的双眼,被箭射中了一边。 箭矢的冲力,使得他脑袋后仰,连带着身体后仰,也亏得左手紧紧扯住缰绳,才没有后仰坠马。 他忍着剧痛,回正身体,看向前方,右手依旧紧握马槊,以脚后跟钝头马刺刺击马腹,继续前进。 中箭之前,他看到迎面冲过来的敌骑中,有人对着他弯弓,所以,不能白白被射瞎一只眼! 箭矢插在脸上,很碍事,周罗睺知道眼睛既然被射中,那就废了,于是咬紧牙关,左手松缰绳,然后拔箭,直接把箭拔出来。 那一瞬间,左眼的疼痛加剧,有液体流出,沿着面颊流下。 血腥味扑鼻而来,很显然,血从眼眶里流出来了。 左右护卫着周罗睺,抵御着敌骑的冲击,往左侧转向,周罗睺疼得身体在哆嗦,右手下意识一松,马槊落地。 他再用左手扯着缰绳,右手摸向腰间系着的小袋,掏出战场急救用的金疮药丸,用嘴咬开包装纸,直接往左眼眶里塞。 疼痛再次加剧,而疼到极致就是麻木:左眼位置没了感觉,仿佛已经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 周罗睺再次看向战场,发现自己在部曲的护卫下已经转向,正离开敌军中军,而身后,那股突然冲过来的敌骑,正紧追不舍。 其实只有十余骑,其他敌骑,则与己方骑兵在混战。 战局急转直下,追逐猎物的猎人,变成了被猎物追逐的跛子。 周罗睺看得清楚,那个射中他眼睛的敌将,亦在其中。 他很快有了主意,将右手放到嘴边,吹起唿哨。 声音婉转,如同雀啼。 护在左右的部曲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郎主这是要.... 他们忽然左右分开,分别迂回转向,独留数骑跟着郎主继续向前跑。 这一动作,明摆着转向的人要拦截追兵,为主将逃跑争取时间。 贺若敦看得清楚,快马加鞭,率部直追中箭而逃的“三旗”敌将,他弯弓搭箭,对准那人坐骑尾部,连放几箭。 人着甲,马无甲,所以贺若敦先射马。 马一倒,人还能跑? 他弓马娴熟,所以箭箭射中。 但那坐骑竟然继续驮着人跑,看样子是极其能忍疼的良驹。 再抽一箭,刚搭上,贺若敦看见那“三旗”敌将忽然转身。 左手持弓,右臂抬起,明显是弯弓搭箭瞄准的姿势。 那一瞬间,贺若敦觉得奇怪:他一直注意敌将动作,看见对方取弓,却没见对方从箭壶抽箭。 没有箭,怎么射? 所以他没提防,现在敌将这么转身、弯弓搭箭瞄准他,什么意思? 想吓唬我? 两人距离在三十步左右,三目对望之际,周罗睺松开弹弓弓弦。 他年少时淘气,喜欢躲在高处,用“没羽箭”捉弄路人。 什么是“没羽箭”?即用弹弓射出的泥丸。 后来有段时间,祖父逼他读书,没收箭矢,他就用弹弓来打猎,用的是石子。 现在,射的是羊眼大的铁珠,所用弹弓,为二石强弓。 呼啸声过后,周罗睺看得清楚:那射他眼睛的敌将,面门绽放出一朵血花。 脑袋后仰,连带着身体后仰,坠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零二章 马轻侯 日上三竿,周营已被突入的楚军骑兵搅得沸腾,多处燃起大火,马匹四散。 冲杀了不知多少回合之后,楚军骑兵陆续出营,四散开来,一部分盯着周营,一部分去捉跑到旷野的战马。 营内中军处,组织兵卒坚守的副帅、行军总管达奚震,见敌骑已走,赶紧指挥各营布防、灭火,提防楚军卷土重来。 却得了噩耗:主帅贺若敦阵亡。 将军难免阵上亡,虽然战场上死人是常有的事,但宿将贺若敦的阵亡,让达奚震颇为震惊: 哪怕折了上千兵马,这损失也小于折了主帅。 他顾不得多想,命人安置好贺若敦的遗体,然后继续指挥各部布防,聚集骑兵出营,驱散敌骑,使其远离大营。 只要敌骑不来,大营里的混乱很快就能平息,并能组织人员灭火。 己方人多,只要稳住,就不怕敌人进攻。 他登上高台,用千里镜观察四周情况,却见楚骑四处游荡,和出击的己方骑兵绕圈。 但就是不肯远离,如同围着肉打转的苍蝇一般,挥之不去。 西面,敌军骑兵聚集,当是其临时聚集地,达奚震观察了一下,发现那里有不少楚军骑兵在换马。 对方马很多,看来为了此次偷袭,下了血本。 现在换马,意味着还要冲营。 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他们歼灭在这里? 这可能么? 达奚震思索起来。 他们的营地还算完整,现在临时堆积杂物做障碍也来得及,兵卒们聚集起来守卫营地各处,敌军再想强攻进来,是不可能得手的。 己方骑兵已经集结,目前数量上比对方少,但若仅仅是驱散,足够了。 但达奚震很快发现营地外西北方向,大概半里距离的坡地上,有一些车辆聚集。 看来,敌军是趁着己方营地混乱,在那里布置了一番。 那些车,是两轮车,上面驮着某种物体。 因为太远,他看不清楚这些物体是什么。 但达奚震很快意识到,这一定是楚军的大威力兵器。 之前,尉迟迥所部兵马撤离洛阳后,在宜阳附近与楚军交战,就是败在对方的奇怪兵器之下。 那些兵器,就是用两轮车运载的。 发威时,射出大量火矢,这些火矢落地后,会爆炸,溅射出燃烧的液体,有很强的纵火效果。 结阵的步兵,最怕遇到这种兵器,因为没有人可以在身边人不断着火的情况下,不惊慌、保持阵型。 达奚震警觉起来,立刻下令反击:派出步骑去攻楚军“车阵”。 步兵走得慢,但可以结阵,给出击的骑兵以依托。 骑兵护着步兵出击,可以相互配合,抵御敌骑的反复冲击,逼近敌军车阵。 很快,出击的步兵在营外结成数个小阵,相互策应,慢慢向敌军车阵靠近,外围有骑兵环绕,使得敌骑无法从容对步阵实施进攻。 然而楚军骑兵似乎不介意周军步骑向其车阵靠近,大量骑兵只是在周围游荡,拦截不像拦截,说是旁观,反倒更贴切。 不知过了多久,楚军车阵里,那一字排开的双轮车,忽然有火光闪烁,与此同时雷声起,浓烟迸发。 接近至百余步距离的周军步阵,人群里忽然出现几道血痕。 血痕出现的位置,满是残缺的人体和鲜血,步兵们还没回过神,雷鸣声又起。 又有几道血痕,出现在这几个步阵之中,周兵瞬间崩溃,掉头往回跑。 骑兵却不甘心,呼喊着向楚军车阵冲锋:百余步距离,很快就能冲到了。 周围楚军骑兵也不拦截,依旧在外围看着。 周骑距离车阵越来越近,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二十步.... 有人已经弯弓搭箭,瞄准围绕在车边忙碌的楚兵。 却见车上长柱状物体喷射着火光和浓烟,随后,冲锋的周军骑兵群里,有大量血花绽放。 腥风血雨之中,许多人和坐骑瞬间变得血肉模糊,身上仿佛被无数弹弓射出的弹丸击中,连人带马在血雨中支离破碎。 冲锋的势头瞬间被击垮,侥幸未死的骑兵掉头就跑,而一直在围观的楚军骑兵,听得车阵里响起号角声后,立刻扑来,将溃散的周骑拦截。 将其淹没。 大营中,达奚震看着己方出击的步骑瞬间溃败,只觉后背发凉:他碰到的兵器,比尉迟迥碰到的兵器凶残得多!! 毫无疑问,这种兵器在开阔地带、百余步范围内,血肉之躯是无法抵御的。 眼下,己方就只能依托营地障碍防守,然后派骑兵迂回,攻其腹背。 但目前能用的骑兵变得更少,只能据守营地,再想办法。 事不宜迟,达奚震立刻下令,全军马上将各类杂物堆到营地外沿,尤其西北方向。 抬头看天,已到中午,若再拖个半天... 他决定等太阳落山,若楚军不退,就发动夜袭,己方精锐接着夜幕掩护,或者能拔掉那威胁巨大的车阵。 。。。。。。 傍晚,残阳如血,雷声依旧,周军大营已残缺不全。 楚军骑兵不断在营外转悠,压制周军,使其不敢轻易出击。 与此同时,以名为“马轻侯”的骑兵炮,在周营西北角布设阵地,炮轰大营。 从中午到现在,炮击持续了一个下午。 虽然骑兵炮很轻,口径小,威力相对不大,但是在百余步距离上,二十余门炮轮番炮轰,依旧打得周营鸡飞狗跳。 对方仓促间堆积起来的障碍物,根本就挡不住“马轻侯”的炮击,拳头大小的实心弹丸,在周营里横飞,血肉之躯触之即烂。 楚军火炮不断左右推进,此刻已经推进到周营边上,面前到处是残肢断臂,硝烟弥漫之际,血腥味扑鼻而来。 北面,下马休息的楚军行军都督周罗睺,用独眼看着眼前残破的周营,看着“马轻侯”不断喷射火光和浓烟,身体总算能放松下来。 他左眼已经被射瞎,军医处理了伤口,只要这两日不发高烧,就无大碍。 但比起伤势,他更关心战果。 以三千余骑,突击万余兵力(不算随军青壮、工匠)敌营,其实很难将其全歼,但是,有了“马轻侯”就不一样了。 这种“轻型火炮”,可以随着骑兵快速行军,在二百步距离内射击,威力巨大,无论是发射实心弹,还是如同葡萄般的散弹,都能把步阵或人、马撕碎。 所以,此战的战术如下: 先以骑兵突击,攻入敌营,杀人放火,将营地扰乱。 趁着敌人自顾不暇,将“马轻侯”布置在敌营外,开始炮击。 骑兵就在营外不断转悠,压制敌军,迫使对方退守营垒,无法威胁炮阵。 而聚集在营地里的敌人,人员密集,“马轻侯”招呼起来,事半功倍。 无论是谁,看着自己身边人,在一次次呼啸声中支离破碎,变成残肢断臂,心理上总是会受不了的。 那么,持续炮击(火炮轮流发射)了一个下午,这上万周军,面对逼近的“马轻侯”,也该崩溃了。 周罗睺再次望向周军大营,看向其东面。 围三缺一,他特地留出东面不放骑兵,就是让对方觉得有一线生机。 忽然,营地外的楚军骑兵呼喊起来,沿着几处破口,冲入敌营。 与此同时,敌营内火光大作,东面,有不少骑兵呼啸而出,向东疾驰而去。 毫无疑问,敌军将帅知道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抛弃步兵,焚烧辎重,带着骑兵突围而去。 周罗睺下意识抬起左手,摸了摸已经被布罩罩住的左眼眼眶。 用一只眼睛,换得歼灭万余敌军大部,将成都周军关门打狗,只能说不亏。 他看着敌骑撤离的方向,咧嘴笑起来。 想跑?没那么容易! 只有把你们一网打尽,才对得起我的左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零三章 无耻 成都,阳光明媚,春风阵阵,许多燕子在天空中盘旋,又落在高高的城门楼顶,时不时叫几声。 不知不觉,楼顶上站满了燕子,白腹黑背,从背后看去,一片黑。 城门楼边,墙头上同样是一片黑,大量身着黑色戎服的周兵站在城垛后,看着城外。 城外,阡陌连天的农田里,许多人正在种田,这些人种田的方式有些特别,是将一株株绿色的秧苗,插入水田之中。 这就奇怪了,许多人都种过田,从没见过这样的种法。 众所周知,种田得先耕地,譬如春耕,除杂草,然后播撒种子。 种子在地里发芽,慢慢长出来,变成秧苗,然后继续成长,抽穗,结实,这时已经是秋天,可以 收获了。 结果,这群楚兵居然是在别处种好秧苗,然后插到水田里? 刚长成的秧苗,拔出来,换个地方插下,能活? 你们到底会不会种田的啊! 不止一个人的心中冒出这样的疑问,若不是现在两军正在交战,他们真想出城去问问,问对方到底会不会种田。 一个多月前,楚军围了成都,城内周军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直在想办法自救。 他们多次出击,却无一例外吃了败仗。 而且每次出击都是伤亡惨重,出去十个,也就只有两三个人能回来。其中还有被楚军释放的俘虏。 所以后来守军就闭门不出,等着不知何时能抵达的援军。 援军什么时候来?不知道,按说也该来了,但迟迟不见踪影。 所以,许多人心里开始嘀咕,觉得不会有援兵了。 外无援兵,孤城能守多久?不如... 然而没人敢吭声,加上楚军围城后,基本都没攻过城,那么对于普通兵卒而言,这样不见血的对峙也没什么不好。 结果,楚兵开始干农活,种田,他们乐得旁观。 一开始,大量楚兵在地里割草,既除杂草,又给马收集饲料。 割完草,就开始耕地。 周兵们起初不敢相信,但见楚兵真的是在城外农田里耕地,一个个都惊呆了。 楚兵耕地,水田用牛耕,拉的犁有些特别,形制和常见的犁不一样:其辕较短,且弯曲,不是直辕。 又用马来耕田(旱田),所用的犁更是奇特,居然装着两个轮子。 周兵和应征作战的青壮们仔细观察,发现楚兵的“曲辕犁”用起来好像不错,主要是灵活,转弯、掉头很方便,一个人就能轻松驾驭。 而那马拉的“轮犁”,耕地的速度很快。 两种新式犁,用起来的效果,看上去不错,让城头许多驻防的青壮,看得眼热: 他们要么是城外农民,要么是佃农,对于好的耕地工具,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现在,楚兵的种田方式又有不同,不是正常的播种发秧,而是往地里“插秧苗”,他们琢磨着对方不应该乱来,所以,莫非这办法要比传统的法子好? 不知不觉中,守在成都城头的兵卒和青壮,都私下议论楚兵的种地方式,战争带来的紧迫感,无形中消失了不少。 但是,城中也有不少人心急如焚,尤其是在城外有大量田地、如今困在城里的富户。 他们其实不关心成都城的归属,无论是曾经的建康朝廷也好,还是如今的长安朝廷也罢,皇帝姓什么、是人是狗,都和他们没关系。 但城外的田地是他们的根本,如今楚军围城不攻,在外面耕地种田,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把田都占了!! 长安那边,或许已经派了援军来救成都,但迟迟未到,恐怕是没了指望,那么成都迟早是要易主的。 易主之后,楚军成了官军,那这帮军人种的田,原来的主人还能要回来么? 无耻啊,城都没攻下来,就先抢田地了! 你们比北虏还狠啊!! 此刻,待在成都城里别院的地主柳定,就不断在心里咒骂城外的楚军。 二十多年前,魏军(周军的前身)围成都,守将困守月余后投降。 魏军入城,大致上做到了秋毫无犯,并未出现大规模的烧杀抢掠,没有肆意抢夺百姓妻女、土地。 所以,虽然许多人对北虏没什么好感,但是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当时二十出头的柳定,就经历了这一变故。 他家在成都近郊有不少良田,在魏国夺蜀之后,家业并没有太多损失。 可现在,所谓的“王师”围了成都,没入城就已经在城外占地,这让柳定心急如焚:你们这么无耻,我们很难办的啊!! 但骂归骂,现实还是要面对:楚军迟早要拿下成都,接下来要怎么和“官军”打交道? 二十多年以前,蜀地为梁国国土,后来被魏国夺取。 后来,魏国变成了周国,梁国变成了楚国,但说实话,百姓的心中,“建康朝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廷”这一名号的分量,终究是略大于“长安朝廷”的。 对于地头蛇们而言,则无所谓,柳定要考虑的问题,是楚军入城后,怎么保住自己的家业(大部分),譬如城外那些肥沃的良田。 适当的“孝敬”是必须的,甚至必要时,还得“割肉”,但楚军如今的吃相太难看,一上来就先占地,让柳定有些担心。 他不知道等楚军真的入城后,自己还能拿出什么重礼去“孝敬”主要官员。 所以,基于这口恶气,他期望周军能击败楚军。 但现实就是成都迟早要易主,建康朝廷又要管辖这片土地,那么他再觉得愤恨,也得厚着脸皮去讨好楚军将帅。 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献城。 只要和外面的楚军联系上,约定时间,他们作为内应,打开某个城门,助楚军破城,如此一来,功劳就有了。 然后再破财消灾,实在不行送几个美人,哄得楚军主帅高兴,事情就妥了。 可这种事情一旦败露,他就会被城内的周军砍头,风险太大了。 若是默默的等着,等楚军破城,他即便损失了大量田地,但人还在,还有积蓄,那就有机会死灰复燃。 这办法最稳,风险几乎没有,反正家里存粮充足,哪怕再熬几个月,也不至于饿死。 然而什么都不做,万一楚军入城后,要杀肥羊来“犒军”,随便找个由头把他们砍了,没收家财,连同侍妾、婢女当做奖赏,赏给兵卒,怎么办? 这帮鸟人如今就在城外占地,无耻之极,鬼知道入城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柳定正在盘算得失,心腹仆人庞五回来复命:几位东主,和他的想法一致。 “确定么?”柳定问,盯着庞五的双眼:“他们不会是糊弄你吧?” 庞五很肯定的回答:“不,不会,小人看得出来,这几位东主,真是不想拖下去了。” “是么...那,我也该做些事情了。”柳定说完摆摆手,庞五识相告退。 柳定让心腹庞五跑腿、暗中传话,若对方出首,他就完了,但柳定捏着庞五的要害,所以不怕对方搞鬼。 很快,柳定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他们就会跟着困守成都的周军一起完蛋。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零四章 无耻(续) 夜,刺史官邸,益州总管、益州刺史宇文招,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侧耳聆听外面的动静。 他好像听到了号角声,是援军抵达后吹响的号角,向城里守军示意。 成都有救了!! 但是现在仔细听了听,并没有。 外面没有号角声,一切,都是他的梦。 宇文招躺下,却睡不着,辗转反侧。 其实他明白,援军抵达的可能性很低。 当然,长安那边,不会坐视蜀地沦陷,必然派出援军,他之前收到了公文,援军确实出发了。 主帅是贺若敦,一位沙场宿将。 但是,楚军来得更快,拿下楚州巴县后,直接沿着涪水北上,取遂州、潼州,目的就是拦截自东北而来的援军。 所以,援军被挡在潼州以东,而楚军后来西进,围困成都,说明援军已经败了,楚军才能腾出手来攻打成都。 才会不急着攻城,而是派兵耕地种田。 孤城不可守,有过军旅经验的宇文招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若无援兵,成都迟早是要丢的,与其这么耗下去,不如早做决断。 但是,这个决断真的很难下,他实在是过不了心中的那一关。 毕竟,作为文帝(宇文泰)之子,他不想当个败家子,把父亲在世时,朝廷拿下的成都,自己双手捧着,献出去。 宇文招心中烦躁,起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坐在书案边,点起蜡烛。 在外间候着的婢女入内听命,宇文招摆摆手,让其依旧在外面候着,自己独对孤灯。 如果可以,他真想如兄长宇文宪那样,战死沙场,如此一来,就不用做出屈辱的选择。 现在,也有这个机会,率兵出城,如扑火飞蛾般冲进敌军营地。 但这样做,没有意义,因为他没机会冲入敌营:楚军在各门外设了营垒,其内有大威力的兵器,喷射出火光和浓烟,能将人和马撕碎。 刻意的送死,只会显得他无用;自尽,也会让他显得胆小。 怎么办? 宇文招不知道,却知道了二十多年前,成都守将的心情。 那是,守城的是梁军,攻城的是魏军,成都外无援兵,被围日久。 城内梁军想打,打不过,走投无路之下,就只能投降。 投降何其难也,那种屈辱,那种不甘,宇文招光是想,就觉得心里不好受。 楚军围城已近两个月,城内虽然看上去平静,但宇文招明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投降,无论是成都本地人,还是军中的一些将领。 援军不会来了,硬撑下去,没有意义。 虽然没人提,但宇文招知道,许多人就盼着他发话。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但他还是觉得,可以等等看。 或许,援军真的会来呢? 万一援军就要抵达,可自己却开门投降了,贻笑大方不说,在京城的家人,怕不是要受连累... 他喜欢看书,看过史书,所以知道一个故事。 后汉末年,天下三分,刘备占了益州后,与曾经的盟友孙权矛盾激化。 因为刘备曾经允诺,说取了益州,便将荆南(如今的湘州及周边地区)归还孙权,但迟迟不见形同,于是孙权派将军吕蒙率兵攻荆南。 吕蒙以数万大军威压荆南,传檄长沙、桂阳,二郡望风归附,惟零陵太守郝普守城不降。 刘备闻讯率主力东进,即将抵达荆南,坐镇荆州的关羽也挥师南下。 而吕蒙攻零陵不下,收到孙权的命令,要他收兵。 恰好郝普的好友邓玄之在吕蒙军中,于是吕蒙让邓玄之入城,骗郝普说刘备在汉中与曹军鏖战,坐镇荆州(江陵)的关羽也无暇南顾,零陵不会有援兵了。 郝普信以为真,于是开门投降。 吕蒙故意把孙权发来的调兵文书给郝普看,郝普这才知道,刘备已经亲率援军进入荆南,关羽也率兵南下,吕蒙即将收兵,免得后路被断。 所以只要他再坚持一两日,零陵城就安全了。 结果一念之差,前功尽弃。 郝普为此羞愧得无地自容。 宇文招对这个历史故事印象很深,所以现在就担心自己要是没骨气,开城投降,却发现援军即将抵达,那... 身为文帝之子,当朝皇叔、国之宗室,居然仅仅坚持了一个多月,就在城防完好、兵力充裕、存粮充足的情况下,开门投降? 这算什么? 比当年的梁将还不如么? 宇文招很介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他不想被人认为是无胆鼠辈、无耻小人,所以对于投降一事,始终是十分抗拒。 现在他越想,越觉得情况可疑。 楚军在城外耕田种地,或许,就是故意演戏给他看,让他以为对方有信心长期围困,而不是急着攻城。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于是联想到再无援军,无奈投降。 对的,这就是对方的计谋,所谓“兵不厌诈”嘛! 宇文招认为,楚军千里迢迢入蜀,后勤补给肯定很困难,如今又是开春,就算在当地种粮食,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对方明明有威力巨大的兵器可以攻城,就是不攻,而是摆出屯田的姿态。 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宇文招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坚持。 或许再坚持几日,援军就到了? 别人投降,在楚国还可以继续做官,而他投降了,即便保住性命,也会沦为笼中鸟,软禁在某处。 宇文招之前就担任过益州总管、益州刺史,所以对成都乃至益州的情况比较熟悉。 他觉得既然城中不缺粮,而楚军又没有攻城,城里的百姓,大概是看热闹的心情为主,不会铤而走险。 而一番布置之后,他对城内的控制,还是可以的,即便有人起心思,也无法成功付诸实施。 成都,还能守下去! 念头通达的宇文招,吹灭蜡烛,再次躺下。 迷迷糊糊之中,他又听到了号角声。 大概,又是梦吧? 宇文招如是想,转了个身,继续睡,而号角声越来越清晰。 还有呼喊声。 他猛地从床上爬起,侧耳倾听。 没错,是呼喊声,还有号角声。 这不是梦,真的有许多人在呼喊,并吹响号角。 这是?援军来了? 他披上披风,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 却见城北方向有火光闪烁,动静也是那边传来的。 宇文招听了一会,觉得情况不对,立刻叫来侍卫,给自己着甲。 刚戴好兜鍪,有将领匆匆而来,向他禀报一个坏消息:“大王!有人开了北城门,楚军入城了!!” “什么?”宇文招大惊,瞪大眼睛,看向城北方向,只觉后背发凉。 无耻!枉费朝廷诚心对待尔等,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零五章 以点带面 下午,益州州廨,结束见客的梁森,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自从拿下成都后,他几乎是连轴转,处理各类事务,召见大量佐官,布置诸多事宜。 又连日见客,亦或是在城中巡视,以安抚人心。 数日下来,感觉比行军打仗累多了。 但不这样不行,建房子,地基牢固与否很重要,所以即便夯地基很累,也得干好。 打仗,只是他的职责之一,战争结束,并不代表大功告成。 接下来,如何稳定蜀地局势,如何恢复民生,是梁森要考虑的问题。 首先要保证粮食生产,若今年蜀地发生饥荒,朝廷是没能力赈灾的。 那晚,城内有人做内应开门献城,于是官军轻而易举拿下了成都,没有损失多少兵力。 加上之前他派出兵卒在城外耕田、种地,今年的春耕基本上算是正常开展。 这一点很关键,因为一旦耽搁了春耕,就会影响粮食收成,若真是那样,成都地区的粮食在明年秋天以前,会很紧张。 其次,稳定人心,所谓“人”,包括平民百姓,以及地方大族。 官军入城后,很快控制了城内局势,俘虏了包括周国益州总管宇文招在内的大量文武官员,并将周军各营缴械,分散看管起来。 但梁森没有懈怠,派出军司四处巡视,监督各部兵马严格执行纪律,不得烧杀抢掠,不得扰民。 尽可能做到对成都百姓秋毫无犯。 这是笼络人心的必要做法,毕竟二十多年前,魏军入成都后,都能做到不扰民。 此外,他接见了几个献城有功之士,包括居中牵线搭桥的本地大户柳定。 对于这几位,梁森当然要好好夸奖、安抚一番,要上书,向朝廷为这几位表功。 并召集成都地区有头有脸的人物,宣布了三项决定: 一,城外田地虽然已被官军将士耕种,但官军并无占地的意思,纯粹是为了赶农时,保秋收。 但是,将士们不能白忙活,耕地、播种的相应开支和工钱,地主们要按往年时价结算一下。 二、秋天,官府会在成都开科举,通过考试选拔人才入仕,这是皇帝特许的科举,今明两年的秋天都会举办,以便蜀地英才有报效朝廷的机会。 每一次考试,分三级,难度递增,均在一个月内完成。 三、从今年开始,朝廷免蜀地各州十年赋税,以便百姓休养生息。 四,官府会陆续推行一些政策,但大体上都是参照“武陵王故事”,在其基础上细化或者变动。 这四项决定,针对性很强,让成都以及其他地方的大族心定,也让百姓能够喘一口气。 人心定了,事情就好办了。 那么,什么是“武陵王故事”? 梁森睁开眼,坐起来,从旁边书案上拿起一些资料,再次翻阅。 武陵王,即萧梁时益州刺史、武陵王萧纪。 萧纪为梁武帝萧衍第八子,入蜀为官多年,把蜀地治理得欣欣向荣,仅就这一方面而言,萧纪很得蜀地民心。 可惜的是,后来梁国内乱,魏国趁火打劫,挥师入蜀,萧纪兵败身亡。 但萧纪治蜀的经验,值得朝廷借鉴,所以现在宣布依“武陵王故事”来治蜀,蜀地百姓至少会对新官府有些信心。 而萧纪当年,是怎么治蜀的呢? 梁森仔细琢磨过,觉得这位宗王针对蜀地的情况,实施了许多行之有效的政策。 数百年来,蜀地饱经战乱,大量的编户民流失,使得许多地方人烟稀少,土地荒芜,出现了不少空城。 而大量生活在四周山区的僚人,离开山区,来到荒废的地区,定居下来,然后繁衍生息。 形成一个个新的聚落,但这些聚落,并不接受官府的管辖。 于是,朝廷在蜀地州郡的统治其实是“点”状,而不是一个“面”,“有王法”的地方,仅限于一些要地和大城。 四周大多是僚人的聚落,亦或是结寨自保的地方豪强,官府无法对其实施有效管理。 益州各地官府要么对僚人聚落进行强制征税,亦或是每年征伐,靠俘虏僚人作家奴或掠夺僚人财产以补公、私之需。 这种做法,激化了地方矛盾,叛乱此起彼伏,驻军连年打仗,开支骤增不说,还影响地方治安,影响农活。 萧纪到任时,蜀地一片凋零,他首先改变了对僚人的态度,不轻易挥师讨伐,而是以抚慰为主,减免赋税,缓和了关系。 又组织屯田,将荒废多年的城池重新利用起来,慢慢恢复秩序。 这种温和的做法,很快扭转了不利的局面,各地百姓安居乐业,战事不再频繁。 而益州可以通过西北方向的吐谷浑,与西域诸国开展贸易,萧纪便大力发展商贸,许以各种优惠政策,吸引商贾前来经商。 活跃的商贸,带动了地区发展,蜀地的特产,譬如蜀锦,大量外销。 商贸兴盛,让更多的百姓能够谋生,自然就不会造反。 因为商路通畅,西域各国的使节均经过益州中转,乘船东下,抵达国都建康。 而西域的马匹,也顺着商路进入益州,所以,益州成了当时梁国重要的马匹“产地”。 萧纪在益州任职的十几年时间里,百姓能够较为安稳的过日子,蜀地没发什么大规模民变,施政成效斐然。 日子太平,人口的繁衍生息速度自然加快。 有了这个现成的例子,梁森当然要学,尽快让蜀地安稳下来,把地基夯实,才能进一步有所作为。 他放下资料,看起舆图。 蜀地,从地形上来看,像是个盆,即“盆地”。 这个“盆地”许多地方土地肥沃,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的称呼。 但是,仔细琢磨之后,可以看出这个“盆地”,其实内部支离破碎,并不是一块完整的大平地,而是碎裂为好多个小平原,即“小盆地” 以成都为例,其周边适合开垦平地,其实并不辽阔,所以能够供养的驻军有限。 除此之外,类似成都地区的一些“小盆地”,还有零零星星十来个,如同一个个“点”。 那么,要真正控制蜀地,就得把这些零星“小盆地”都控制住。 控制住了“点”,才能“以点带面”,牢牢控制住蜀地这片地区。 而要控制住一个个“点”,靠收买这些“点”内的地头蛇,是行不通的。 武陵王萧纪在益州为官十几年,颇得民心,可那又如何? 当梁国内乱、魏军入蜀之际,正率军东进荆州的萧纪,腹背受敌,于是,蜀地各处地头蛇们毫不犹豫投向魏军,益州沦陷。 事实证明,这些世代居于地方的地头蛇,只忠于自己和家族的利益,不值得信赖。 就像酒肉朋友,一起大吃大喝可以,到了紧急关头,转身就把你卖了。 前车之鉴,不能忘记,梁森奉命“复蜀”,并且镇守蜀地,就是要把皇帝的一个意志贯彻下去: 用卫所团田,带动“荆湖填蜀”的政策,将一个个“点”,用驻屯卫所以及来自荆襄的移民填满,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 这需要十年时间,十年后,免赋税的期限也到了,便开始检地检籍。 并把僚人聚落转变为编户民村落。 谁敢反抗,就“清除”。 楚国治下,得优待数百年的世家高门都要为名下土地缴税,别人,就更不可能有特别待遇了! 《乱世栋梁》来源: s://.c/read/15987/23645331.html .c。m.c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零六章 一叶知秋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下午,长江南岸,郢州夏口,港口外江面,自蜀地而来的船队正等着入港。 当中一艘船上,一身便服的宇文招,坐在舷窗边,看着窗外江面密密麻麻的船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怎么这么多船? 好像羊群一样,举目望去,无边无际。 旁边,陪同的一名官员见他盯着窗外不发一言,明白这位是被夏口港的繁华航运场景所震撼。 船要靠岸,还得等一阵子,他便讲解: “此地为汉水入江处,商贾云集,商船多,再正常不过。” 宇文招不吭声,但很明显在认真听,那官员便介绍起来。 然而要说的内容有很多,一时半会说不清,于是捡比较特别的说,以便对方可以“一叶知秋”: “如今海贸大兴,而造大海船需要很多木料,洞庭湖区周边群山,多有高大树木,常年运往建康,入船场,造大海船。” “不仅造船,各地对木料的需求也很大。” “许多商贾靠着贩卖木材发家致富,洞庭湖面为此繁忙不少,夏口作为江沔要地,成为木材中转地,港区日益繁忙。” 这介绍引起了宇文招的兴趣,他现在是阶下囚,没什么指望了,那么听听一些奇闻异事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便问:“这么多木料,要如何运往下游建康?” “若放在江里漂,大概会很慢吧,而且江面上船只如梭,大量漂浮的巨木,难道不会有隐患么?” “宇文公所言甚是,所以,这一行当有各种讲究...” 话题延伸,官员开始讲解如何长途运输木料。 木轻于水,所以在洞庭湖区周边群山砍伐的木材,从各河流漂入湖区,制成一个个木排。 竖起简易桅杆,然后张帆,如船一般航行入江。 既然是当船一般用,其上自然有“船工”操纵。 当然,木排的条件比不上正经的船,所以船工的工钱要比寻常船工高。 而沿途要提防水寇,还得有船跟着,是为押运。 长江水寇,古来有之,不过这些年来,官府花了大力气剿灭沿江水寇,在各江段驻扎水师巡逻,又组织民间船队参加“联防”,现在江上交通颇为安全。 江路平靖,行商的人越来越多,加上木料供应充足,所以载货量数千斛的大型江船越来越多。 无论上水还是下水,商船大多经过夏口,所以才有眼前这壮观景象。 宇文招听了,问题更加多:“船多,意味着货物多,那么,主要是些什么货物,被商贾们不停贩运?” 官员回答:“譬如茶叶。” “茶叶?”宇文招觉得有些惊奇,“茶叶的销量如此之大?” “很大,而且供不应求。”官员点点头,提笔在纸上画示意图,以便让这个被俘的周国宗室理解一下,如今茶叶的买卖有多大。 以湘州(指代洞庭湖区)为例,各地官府组织百姓在丘陵地区大规模种植茶树,民间商贾也积极开辟茶园,耗时十年,终于迎来“收获期”。 新种茶树,一般要到三四年才可少量采摘,临近十年时,进入盛产期。 如今是贞元十年,所以,湘州的茶叶产量暴涨,却不愁销路:官府早就安排好了销售渠道,茶农们不需要为此操心。 这些茶叶,先在当地茶场进行处理,制成散茶、茶砖、茶饼后外运。 销售的地区,有楚国国内各地,也有边塞,以及海外。 官员在纸上划了一条线,将洞庭湖北段入江口,与长江下游入海口附近的广陵连在一起: “湘州的茶叶,装船后,顺长江而下抵达广陵,不过数日时间。” “在这里,可以沿着运渎北上,入淮,又入另一条运渎,北上,抵达开封。” “要么在开封销售,要么继续北上,过黄河,入河北,要知道,如今河北,百姓们也开始喝茶了。” “或者,在广陵转入大海船,入海,南下前往岭表交广,货与海外番商,海外番商如今可是很欢迎茶叶的。” “亦或是入海后不南下,而是乘风北上,过青莱,折入幽燕沿海,在那里卸货,运往幽州蓟城。” “再从蓟城走陆路翻越燕山,抵达怀荒,在那里,被商贾们运往草原销售。” “当然,海船可以不在幽州靠岸,而是沿着海岸继续往北,抵达辽西沿海地区,卸货之后,运到营州柳城,销往辽西草原。” 宇文招看着示意图,听着讲解,渐渐明白了楚国国内茶叶贸易的路线,只觉难以置信。 随后动容:楚国朝廷鼓励商贸,甚至牵线搭桥,譬如茶叶的生产、运输、销售,形成了一张巨大的“贸易图”。 这张图,不仅囊括了楚国国内地区,还不断向草原各个方向延伸。 甚至还穿过惊涛骇浪,向着万里之遥的海外延伸。 且不说这样的贸易是官办,还是官民同办,光是看范围,就能看出楚国国主的眼界有多宽广。 对方的眼睛,不仅仅看着中原。 还看着草原,看着海外。 楚国可以组织各地百姓在丘陵、坡地大规模种植茶树,然后把茶叶大规模销售,其他制品呢? 在长安都有名的楚国瓷器、玻璃器,想来也是如此吧? 楚国的国库,可以通过贸易以及商税,获得丰厚的收入,养得起更多的兵,更多的马。 楚国国主擅货殖,所以不缺钱;会治国,能检寺检地检籍,所以不缺粮和劳动力;会练兵,会打仗... 这样的敌人,太强大了。 楚国有报纸,上面刊载着不少消息,宇文招之前就有所耳闻,此次离开成都,乘船东进,他就看了许多报纸,打发时间。 当然,他看的报纸都是旧报纸,发行日期至少都是三个月前,但即便如此,也看得津津有味。 从中知道了许多事,了解到如今的楚国,正在发生着一些奇怪的变化。 前不久路过江陵,他看到了最新的报纸,除了刺眼的“官军收复蜀地”之外,他发现报纸刊载的新闻,几乎和战争没什么关系。 占据版面最多的,都是各类“商讯”,以及各地民生消息。 看来,楚国的百姓,更关注民生,至于打仗,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不是漠不关心,而是默认官军必胜。 既然是必胜,所以不需要大惊小怪,不需要报纸来长篇累牍的“欢呼”。 想到这里,宇文招心中满是悲凉:碰到如此对手,怎么能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零七章 势 大雨瓢泼,檐下拉起雨帘,坐在窗边的李笠,看着外面的雨水,有些担心。 现在是夏末,秋天就要到了,如此规模的降雨,可能会对庄稼有明显影响。 其一,短时大雨极易导致农田内涝,进而导致庄稼“淹死”;其二,狂风暴雨容易导致庄稼倒伏;其三,雨水可能会打坏庄稼的穗。 无论哪种,都会影响秋天的收成。 但人们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水利设施能够发挥一些作用,尽可能把雨水排出去,接下来的事,就只能听天由命。 所幸,各地主要粮仓都有不少储粮,“物流通道”也颇为通畅,今年若真的因为天气导致河、淮地区粮食减产,不至于爆发大规模的饥荒。 但军粮的储备,会受影响。 想到这里,李笠有些烦躁。 若今年秋收情况不错,他就该给周国一个痛快,集结大军平推过去。 可一旦河淮地区粮食大规模减产...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而如果手中粮少,这心里就嘀咕起来了。 看天吃饭的年代,存粮数量多少,决定了许多事情,粮食不足,朝廷办起事来就会束手束脚,因为要备粮以防万一(救荒)。 而且,人的心态也不一样了。 光脚的时候,家徒四壁,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拼事业可以豁出去,胆大包天。 等穿着皮鞋了,家大业大、子女众多,牵挂也多了,胆子就... 李笠收回视线,看着手中奏章。 他侄子李昕已经做好了交接,从黎阳返回开封。 在开封逗留一阵,就要前往襄阳,秋后,挂帅出征。 官军已经收复蜀地大部地区,此次出击大获全胜,接下来,李昕要收复梁州汉中。 益州的楚军会“助攻”,东西夹击,确保汉中变成瓮中之鳖。 而益、梁之役,会把荆襄地区这几年的存粮消耗大半。 这是因为运输过程中粮食的消耗很大,入蜀、入汉中,都是如此,无解。 但很值得,因为拿下了汉中,等于把周国的“右臂”(益、梁地区)完全卸下来。 加上之前被卸下的“左臂”(陕、洛地区),周国时日无多。 所以李笠觉得,今年若真是粮食歉收,那大不了再等一年。 无论如何,“势”绝不能被打断。 楚国的“势”已成,国力快速增长,财政收支状况良好,对于土地和人口的掌握愈发有力。 但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楚军“所向披靡”这一基础上。 不败的统帅,不败的军队,这两点合在一起,构成了李楚的基石,足以震慑所有豺狼虎豹。 那些因为检寺、检地、检籍而利益受损的各地地主,那些特殊待遇被取消的士族,那些亡国的官吏,面对这个“势”,纵然有再多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 可一旦楚军“不败”的“势”被打断,这些豺狼虎豹就会蠢蠢欲动。 李笠放下奏章,看着旁边伏案疾书的儿子们。 这些养尊处优的“皇二代”,将来能守住江山么? 他不知道,皇族的男丁再多,也比不过高官的数量。 能够当上高官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想要靠一个家族的几个、十几个男子,完全压制数十、上百个人精,那是痴心妄想。 所以他这个当父亲的,得把木棍上的刺都削掉了,儿子们将来接过木棍,才不会被扎得满手血。 当然,“削刺”不是屠杀功臣,而是化解矛盾。 南北矛盾、东西矛盾、士族和庶族的矛盾、勋臣和文官的矛盾等等。 以开国皇帝之威望,挟建国、统一天下之大势,将这些矛盾化解,之后的路才好走。 闹钟忽然响起来,考试时间到。 皇子们停笔、交卷,然后坐在位置上,等着父亲布置新的作业。 虽然他们才八九岁年纪,但是必要的教育,不能落下。 李笠将试卷收好,开始布置作业:“苻秦优待亡国宗室,国朝,也优待亡国宗室,那么,国朝会重蹈苻秦的覆辙么?” 。。。。。。 翌日上午,雨停,李笠和入宫的皇太子李昉说起一些事情,包括对宇文招的安置。 被俘的周国益州总管、赵国公宇文招,已经抵达开封,楚国给予这位阶下囚颇为体面的待遇:皇太子李昉亲自到城门迎接宇文招。 这样的姿态,延续楚国优待亡国宗室的“传统”,其实也是攻心战术,告诉其他周国宗室:莫要负隅顽抗,投降能保命,做个富家翁。 那么接下来,要把宇文招安置在哪里呢? 这就涉及以后如何安置周国的宗室成员。 萧梁的宗室,被集中安置在饶州鄱阳;齐国的宗室,以及亡国之君高纬,都被安置在建康。 周国的宗室,安置在哪里? 安置点的选择,必须遵循一个原则:避免这些亡国遗族被人利用,死灰复燃。 正常的手段,应该是斩草除根,按个“谋反未遂”的罪名,杀光了事。 “孩儿以为,安置在湘州临湘较为合适,都在长江以南,要逃回故地,困难许多。” 李昉如是说,“即便有人立其为傀儡,宇文氏和高氏在江南,全无号召力。” “萧氏在鄱阳,也无号召力。” “而临湘繁华,居住条件不错,他们挂个虚职,安心做个富家翁,足够了。” 说到这里,李昉笑起来:“苻秦的前车之鉴,国朝可不能重蹈覆辙。” 李笠问:“前车之鉴是什么?” 李昉回答:“如果皇帝没有能力消化各政治派系,那就不要轻易吃败仗,否则威望大减之际,容易为人所趁。” 李笠再问:“梁、齐,将来还有周国,三国遗族,怎么可能有机会死灰复燃?” “就算有人打着他们的旗号起事,幕后主使也迟早要把这些傀儡当做夜壶扔了。” 李昉明白这是考校,回答:“国朝的隐患,不在这些亡国宗室,不在士族地主,而在各利益群体。” “他们之于国朝,类似慕容垂、姚苌之于苻秦,若苻秦没有淝水之败,他们就没有反噬的机会。” “所以,对周用兵,不能急,如今收复益梁后,可缓一缓,待得准备充分,譬如粮草充裕,再取关、陇。” “若仓促用兵,虽然败的可能不大,但兵败的后果,却很大。” 回答正确,李笠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和儿子说起其他事情。 这个时代的政治规矩之一,就是对前朝(亡国)宗室斩草除根,或者至少把帝系一脉杀光,只留远支,以防死灰复燃。 所以李笠宽待前朝(萧梁)、亡国(齐国)宗室的行为,在时代背景下,是很特别的。 却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 秦国国君苻坚,就对亡国的宗室们(燕国慕容氏)很不错,结果淝水之战惨败后,秦国风雨飘摇,包括慕容垂在内的诸慕容氏就起了心思。 而苻坚宽待的降将姚苌,也起了心思。 慕容垂后来复燕成功,而苻坚死在姚苌手中,姚苌随后建立另一个秦国,是为“后秦”。 可以说,苻坚善待降将、亡国宗室的行为,在道德上是很“高尚”的,但结局,却是很悲惨的。 给人一种“好人没好报”的感觉,所以在其之后,没有人会对降将和亡国宗室予以信任,该杀就杀,斩草除根最省事。 现在,李笠也来这一出,会不会“好人没好报”? 有可能,但忘恩负义的那些人,不太可能是梁、齐、周的遗族,而很可能是国内官场里的一些政治派系/“山头”。 譬如,秉承萧梁湘东王(萧绎)一系的王琳,毕竟王琳是萧绎的便宜小舅子,其几个外甥在鄱阳过得好好的。 将来若有人浑水摸鱼要“复梁”,王琳的可能最大。 还有曾为湘东王故吏的王僧辩一系,但王僧辩代表着荆襄豪强的利益,其女婿杜龛,就是荆襄豪族代表。 这些人既然能在过去抛弃萧梁,将来抛弃李楚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两座“山头”,代表着故梁的“前朝余孽”,现在虽然臣服新朝,却只是臣服于李笠个人。 如果将来新君镇不住,这两座“山头”,浑水摸鱼不是不可能。 至于起于岭表的陈霸先一系,成员多为边地豪强,不为建康“上流阶层”看重。 随着陈霸先的去世、李笠对诸将的任用,这一派系已经不成气候,但是“少主”陈昌还在,若李氏皇族无法镇住局面,这些人会不会把陈昌立起来呢? 此外,还有利益受损的侨姓士族,还有故齐文武,以及利益同样受损的河北士族。 这些利益群体或“山头”,如今看起来老实,无非是楚国如日中天,大势已成。 可一旦出了淝水之战的那种大惨败,导致皇帝直属的军事力量受到严重损失,动摇国本(李笠建国的资本是军队),那可就会“人心思变”。 所以,灭齐时,李笠亲自“带队”,并让各派系将领可劲刷军功,算作是这些故梁官员在新朝的前途保障。 但灭周,必须得李笠的嫡系来办。 而且,宗室和皇子,必须有份。 李笠安排梁森取益州,是加强元从故旧的地位;让侄子李昕取梁州,是给宗室“加分”。 取关中这最重要的事情,得是皇子来。 却绝对不能输,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楚国(李家)的势。 那么,不管今年还是明年发兵攻周,该由哪位皇子来挂帅呢? 是嫡次子,还是,庶长子? 毕竟,立下如此大功的皇子,声望必然大涨,理论上会对皇太子的地位构成威胁。 这个问题,李笠不可能和皇太子商量,也不好找大臣议论,只能自己拿主意。 毕竟,皇太子(未来新君)的“势”,也不能受影响。 。。。。。。 下午,李笠拿着“作业”,和儿子李旿讨论历史:前秦国君苻坚的败亡。 后世闻名的淝水之战,是苻坚的命运转折点,在此之前,苻坚的“势”如日中天,在此之后,日薄西山。 苻坚宽待降将、亡国宗室,为何被人恩将仇报,为什么突然就“众叛亲离”,为何会“好人没好报”? 李旿对此作了回答,以自己的理解进行分析,李笠看过之后,觉得儿子的分析不错。 李旿的看法:一,苻坚的根基不稳,甚至被本族(氐族)贵族抵制。 首先,苻坚是靠政变得的皇位,这就导致本族贵族中反对者不少。 其次,苻坚任用名臣王猛,进行各项改革,明显损害了贵族们的利益。 二,由于原因一,苻坚便引入外族降将姚苌(姚苌为羌人)等,亡国宗室(燕国慕容氏),掣肘本族贵族。 并故意把本族贵族外放地方,名为镇守要地,其实就是避免这帮贵族聚集京城搞事。 三,同样因为根基不稳,所以苻坚急需建功立业,来提升自己的威望,加强皇权。 灭晋国,统一天下,这样的声望,是最高的。 与此同时,若打下江南,可以把江南的土地以及百姓,分给那些心怀不满的贵族,安抚人心。 所以,苻坚必须御驾亲征,攻打晋国,维持国内的政治平衡,谁也拦不住。 赢了,他的“势”就彻底成了,接下来,就能从容布局,化解国内各种矛盾。 但是,淝水一战,秦军惨败,苻坚的“势”断了,那就必然落得“墙倒众人推”的结局。 因为房内只有父子二人,所以李旿把话说开:他认为父亲的境地,或者说李家的境地,和苻坚类似。 父亲以微末出身(鱼梁吏),挟常胜不败之师,扫平反对者,受梁禅,建国称帝,其实是不受士族待见的。 加上楚国检寺、检地、检籍,取消了士族乃至许多庄园主的特别待遇,这些人心中的不满必然很大。 而那些故梁官员、新朝大臣,要说对楚国的忠心,恐怕没多少,无非是慑于开国皇帝的“势”罢了。 所以,楚国开国以来,不断软硬兼施,来压服、收买人心。 通过不断地战争,获取新的土地和人口,来收买各派系文武官员。 开边贸、海贸,收买边地、沿海豪族。 又行科举,收买庶族人心。 一切看来,都很顺利,但全都建立在开国皇帝的“势”之上,那就是常胜不败,嫡系军队实力强劲。 这样的“势”要保持下去,必须得有“统一天下”来支持,一如苻坚需要灭晋、统一天下那样。 却绝对不能出现“淝水之战”的惨败结局,否则就是弄巧成拙,搞砸了。 只有做到这一点,出身微寒的楚国皇帝,才能拥有别人不可对抗的“势”。 但是,这样的“势”,将来能传给新君么? 若新君的“势”不行,压不住开国勋臣及其派系,怎么办? 高氏齐国的几个皇帝,即高家兄弟(不算高澄),为什么总是有一些疯狂的举动,譬如虐杀大臣? 李旿认为,大概是“势”压不住勋贵、文官,只能“另辟蹊径”。 不停地拿刀在人前挥舞,砍人,自残,嚷嚷“我疯起来连自己都怕,你们怕不怕”,以此压制晋阳武勋、邺城朝士? 所以,李旿“超纲作答”,认为不仅父亲需要“势”,兄长(皇太子)也需要“势”。 但是,由皇太子挂帅伐周,是不可行的。 皇太子是储君,靠的是大义名分而不是立军功来即位。 若带兵出征,胜,地位微妙(皇帝和皇太子之间的平衡,自古就是个很微妙但尖锐的问题,李旿没敢深入说)。 败,声望大损,地位堪忧,所以不能出征。 若其他皇子挂帅,胜,对皇太子无形中形成威胁,还会分其“势”。 这一番剖析,让李笠对儿子刮目相看:儿子进步很大呀! “你有何建议?”李笠问,李旿闻言有些犹豫。 他倒是想了应对之策,但是... 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父亲在时,他和弟弟必然平安,若父亲不在了,嫡兄即位后,一念,就能定他兄弟全家生死。 现在若得罪嫡兄、得罪嫡母,日后,可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孩儿,孩儿想不出来...”</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零八章 势(续) 小院里,葡萄棚下,赵孟娘和儿子李旿交谈着。 宫女们都在十余步外,棚下只有母子二人,所以李旿说的话,止入赵孟娘耳。 “自古以来,太子不好当,表现过于出色,必然让皇帝起猜忌之心。” “可若是表现不好,又容易被人弄下来。” “对于太子而言,如何拿捏好一个度,非常关键,所以,兄长是不可能挂帅出征的,即便父亲有这个意思,母亲也会劝阻。” 李旿所称“母亲”,指的是嫡母,即皇后黄姈,称呼生母赵孟娘为“娘”。 赵孟娘默默听着,这话题十分敏感,但她知道儿子需要一个倾诉对象,所以要听儿子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是,兄长必须有‘势’,父亲肯定想给兄长造‘势’,那么,让嫡次子挂帅出征,就是不错的选择。” 赵孟娘听到这里,问:“那为何不是庶长子呢?” 李旿是庶长子,听母亲这么一问,回答:“孩儿不能去,去了,就是众矢之的。” “此话怎讲?”赵孟娘明知故问,李旿回答:“皇帝之位,将来是要传给储君的,但是,皇帝在时,储君不能抢。” “所以,为了掣肘储君,皇帝一般会扶持另一个皇子,分太子之势。” “譬如,三国时,吴帝孙权,为了掣肘太子孙和,扶持鲁王孙霸与其相争,鲁王的待遇,竟然和太子没有区别。” “孙霸仗着父亲的宠爱,生了夺嫡争位之心,纠结党羽,攻击孙和以及东宫僚属。” “孙和之母王夫人与公主孙鲁班有隙,孙鲁班改嫁全琮,全琮次子全寄为鲁王心腹,于是孙鲁班成日在孙权面前诋毁王夫人,导致王夫人忧惧而亡” “太子所受宠信日益减损,害怕自己被废除,只能反击,而鲁王图谋太子之位的欲望更为强烈,拉拢更多的官员为自己呐喊助威,此为二宫之争。” “虽然孙权禁止太子、鲁王和朝臣往来,但局势开始失控,许多朝臣被卷了进来,进一步引起孙权的猜忌,以至于动刀。” 赵孟娘又问:“孙权猜忌什么?” 李旿回答:“给太子孙和求情的人越多,孙权就越担心孙和对自己形成威胁,认为大臣们都站在太子那边,盼着自己早死。” “所以,孙和被废为南阳王,迁至外地软禁,太子之位空了,然而坐上去的,不是鲁王孙霸。” “孙霸,只不过是孙权用来掣肘太子孙和的工具,没有任何可能当太子,当太子被废,孙霸作为凶手,承担着朝野汹汹物议,孙权必须安抚人心。” “二宫之争,迫使朝臣分为两派,太子一系多有官员因此身亡,现在太子被废,孙权若立孙霸为太子,那么拥护前太子的那么多官员,要不要悉数清除?” “支持太子孙和的人,多为江东大族,其中包括顾、陆、朱、张四姓。” “若要彻底清除,牵连极大,吴国必然陷入内乱,为他国所趁。” “所以,孙权忌惮孙和得人心,将其废了之后,为了安抚江东大族,必然要借孙霸人头一用。” 说到这里,李旿苦笑起来:“历来,被皇帝扶持、掣肘太子的皇子,不过是工具罢了,能有多少个如愿以偿,夺嫡争位成功?” “即便成功了,不过是步前任太子后尘,父亲肯定又要扶持另一个皇子,来掣肘新太子。” “就算没有被人取而代之,太子平安等到了皇帝变成‘先帝’,顺利即位,那他即位后,想起自己潜邸时被人欺侮、战战兢兢的日子...” “会对这个险些挤掉自己的弟弟,有好感么?” “接下来,率军入关中的主帅,人选大概率是皇子,而这位皇子有了如此大功,就有能力成为掣肘皇太子的人。” “这种事,庶子不能参合,因为储君之位轮不到庶子来坐,所以,主帅人选一事,孩儿只能装傻了。” 儿子能看得这么远,赵孟娘很欣慰,示意儿子喝茶,自己开口说:“你能看出这一点,不错。” “你父亲在时,你们兄弟都会平平安安,可将来,新君即位,是福是祸,全看之前你们会不会做人。” “皇位,不要去想,轮不到你们的,嫡出皇子共四个,哪怕是兄终弟及,也轮不到你们。” “也不要成为父亲掣肘太子的工具,做这种事必然积怨,等新君即位了,会放过你么?” “是,皇后明事理,将来若成了太后,也许会给你说句公道话,但能说几次?你要让你的嫡兄弟们觉得,你构不成威胁,日子才能过下去。” “你父亲,是真的想无论嫡庶,一视同仁,但事实就是嫡庶有别,皇位只有一个,人选必然只在嫡出皇子里选,庶子是不可能有机会的。” “所以,不要以为父亲对自己好,自己就有机会当太子,那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看上去就在眼前,却永远都摸不着。” “你们的父亲,始终是要先走一步的,接下来,新君才是决定你们生死的人,这个人,可以是现在的太子,也可能是其同母弟中的某一位。” “无论是谁,你都不要得罪,实在是受了委屈,也必须忍,不要以为有父亲做主,就可以得理不饶人,父亲可不能护着你们一辈子。” “寻常人家,嫡庶兄弟若反目成仇,不过是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罢了,可天家不同,新君是会杀人泄愤的。” “我,虽然受你父亲的信任仅次于皇后,但是...”赵孟娘看看左右,确定无人,轻声说:“但是,即便皇后去世,后宫由我执掌,我也不可能成为皇后。” “若皇后真的先走了,你父亲不会再续弦,所以,你们不要心存侥幸。” 李旿点点头:“娘,孩儿明白的。” 真的明白么?赵孟娘不确定,但事关重大,她总是会适时的提起,以免儿子心存侥幸。 如果皇后“先走了”,李笠是不可能续弦、另立皇后的,这一点赵孟娘很清楚。 不说个人感情,就说现实:另立皇后,新皇后所出皇子,是不是嫡子? 那么先皇后的儿子,还是不是嫡子? 太子该如何自处?旧外戚黄家,姻亲彭家,太子妃的娘家武家,该如何自处? 李笠不可能为了一个续弦,把自己发妻的儿子们、亲家们都干掉,因为这会动摇根基。 所以,皇位只可能是黄姈所出四子有份,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果李笠要扶持一个嫡出皇子来掣肘皇太子,黄姈未必乐意,可若是选庶子来担任这一角色,除了庶长子李旿,其他庶子根本就没资格。 若是这样,赵孟娘就不乐意了:皇位和我儿子又没关系,有你这样把儿子往火坑里推的么? “娘放心,孩儿知道分寸,之前父亲问时,孩儿只说不知道。”李旿安慰着母亲,这几日是休息日,所以他不用住校,回家小住。 赵孟娘问:“那你有想法么?或者解决的方法?” “有,只是埋在心里。” “现在说来给娘听听?” “好。” 赵孟娘知道儿子有想法,需要找个人倾诉,所以她来担任这个“角色”,免得儿子找别人说,走漏风声,反倒不妙。 李旿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向母亲分析: 父亲需要势,兄长(皇太子)也需要势,灭周,就是造“势”的最佳机会。 若能达成“虎父无犬子”的结果,那就是最完美的。 但皇太子挂帅,其“势”就会对父亲的“势”造成威胁。 若其他皇子挂帅,又会对皇太子的“势”造成威胁。 这一矛盾,也有解决办法,那就是任命一位既和太子友善,又对皇位无野心(譬如身份为庶出,无缘皇位)的皇子来挂帅。 将来,新君即位,这位皇子就是新君忠诚的左臂右膀,随时可以拿来敲打外臣或者宗室。 赵孟娘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李旿却话锋一转:“刘宋时,文帝刘义隆,任用其弟彭城王刘义康。” “因为刘义隆的兄长、少帝刘义符被废一事,刘义隆对外臣极其提防,加上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对刘义康十分重用。” “先是出镇荆州要地,后来入朝,录尚书事,独掌朝事,所受信任,无人可及。” “然而时间一久,刘义隆坐不住了,因为弟弟势大,对皇权构成威胁,而刘义康身边的人,也对皇位有了想法。” “刘义隆本就心中猜忌,听到风声之后,便杀刘义康亲信,贬刘义康出建康,软禁在江州安成郡。” “朝臣眼见刘义康为落水狗,体察上意,便纷纷喊打喊杀,指认刘义康谋逆,刘义隆派人一查,不出意外,证据确凿,于是打算其流放岭表广州。” “此时宋军北伐失利,魏军大举南下,直达长江北岸,刘义隆担心有人拥立刘义康,便派人至安成郡赐死。” “刘义康不愿服毒自尽,被人用被子捂死。” 李旿说完刘义康的故事,分析:“权力面前,父子尚且相残,遑论兄弟,再得皇帝兄长信任的宗王,只要掌权时间一长,迟早会引起皇兄的猜忌。” “用宗王,宗王造反;不用宗王,皇权为外臣所夺,自魏晋以来,这样的事情一次次上演,无解。” 赵孟娘见儿子说得这么细,忧虑起来:“那如何是好?这接下来发兵攻周国,要以皇子为帅,但无论是谁为帅,其实都会出问题?” 李旿点点头:“是呀,所以很棘手。” 他有空时经常看史书,看各类私史(私人编撰的史书),所以“见识了”这数百年来围绕皇权而发生的种种事情。 自己又经常动脑筋琢磨,所以想通了一件事:皇权的势弱,才是关键。 天下纷争数百年,无论南北,朝代更替司空见惯,开国皇帝尚且能镇住局面,而二代皇帝则很容易翻船。 去掉各类表象,李旿认为是皇权的弱化,导致一系列难题的出现。 皇权的本质,解释起来有很多内容可讲,李旿觉得用一段话来解释,最直截了当: 皇权的基础是军权,皇权不稳的实质,就是军权不稳。 要想实现皇权(军权)的顺利交接,不能指望新君个个都是天才,只能靠制度来保障。 然而构成制度的是人,人若出了问题,什么制度都是白搭。 所以,利益关联才是最重要的:想让文武官员拥护李家人做皇帝,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或者说,换一个家族来当皇族,他们的利益会严重受损么? 如果,换皇族对主要利益群体的利益并无太大损害,哪怕一个白痴当皇帝,对于这些群体而言其实都无所谓的。 赵孟娘越听越觉得迷糊:儿子到底想说什么? “父亲有许多儿子,我有许多弟弟。”李旿轻声说着,“但是,我的弟弟们,许多并不是人。” “啊?你可不能乱说话!!”赵孟娘急起来,“这话要是传到你父亲耳中...” “娘,我的一些弟弟,是各项制度啊。”李旿笑起来,“制度不会威胁皇太子的地位,却能保障皇太子继位后坐稳位置。” 赵孟娘还是听不懂,李旿继续说: “皇权的根本在于军权,所以,皇太子一般不挂帅出征,是因为军权容不得皇太子提前去拿。” “新君即位,坐不稳江山,无非是军权旁落,新君要么指挥不动带兵勋贵,要么军权被权臣夺了。” “国朝以群相取代独相,以八座尚书替代尚书令,这分摊相权、避免录尚书事之人架空皇帝的办法,其实也可以用在军权上。” 赵孟娘愈发听不懂:“莫非打仗也得几个主帅开会投票定策略?” “是,也不是。”李旿越说越兴奋,他有一肚子想法憋着,却不敢找人倾诉,如今母亲侧耳倾听,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前线军队主将须得临机决断,才能打胜仗,决策的人多了反倒误事,也不能事事请示后方。”“但是,运筹帷幄,可以来个集体决策!” “以当前的行军制来说,行军编制因事而设,事毕取消,无论是行军都督,还是行军总督,都要有行军府,设佐官,处理各类军务。” “那么,在此基础上,加大参谋的权责,以参谋部这一机构,取代行军都督府、总督府的职能....” 这机构和原本的行军府有何区别? 赵孟娘不明白,但听明白儿子的意思。 以发兵平周为例,李旿觉得,可以让皇太子挂帅,但是,实际军务,由行军参谋部负责。 无论是后勤输送、与民政官署的协调、兵马调度、作战计划拟定和修改,以及对战略的调整、占领区的秩序恢复及重建等等,都由参谋部负责。 参谋们负责给出方案,由皇太子选定。 若打了大胜仗,挂名的皇太子,可以获得威望,但这样的威望其实是建立在参谋们厉害的基础上,皇太子的功劳,是“领导有功”。 参谋人选,是皇帝指定,但待选的人,由相应制度来定。 “战事结束,任参谋之人各回本职,或者凭借功劳晋升,一时半会,不容易成为太子党羽。” 所以,一次战役,不会让皇太子有提前染指军权的可能,不会对皇帝形成威胁。 但打了胜仗,皇太子的战绩和威望却有了,毕竟“率军平周”嘛。 如果打了败仗,责任主要由参谋部来担,皇太子声望受损,但也不会损失太大。 赵孟娘听着听着,还是不懂:“这么做,和如今的行军府有何区别?不也是有功主帅拿,有责任佐官来扛?” 李旿摇摇头:“不一样,参谋的任职资格,限定具备军校相应专业的学习经历,以及顺利毕业,如此一来,就不一样了。” “接受军校教育的各级军官,根据制度内的规则,获得进入各行军参谋部的资格,由此积累军功,晋级。” “而行军都督、总督,不能把自己的僚佐,引为行军参谋,所以,那些基层军官,不需要特别阿附权贵,就能在体制内有上升途径。” “一如科举,庶族子弟不需要靠阿附权贵,靠考试,就能入仕当官,他们对于这一制度和皇帝的忠诚,自然要比士族官员强。” 李旿越说越激动,他越来越佩服父亲的“制度建设”,所以自己的主意,也源自于“制度建设”。 “皇太子挂帅,但用参谋部负责实际军务,威望皇太子拿,却无法借此拉拢党羽,父亲的势,兄长的势,都有了。” “建立在军校专业教育体制上的参谋制,就是父亲的心血,也是父亲的儿子,用这个无法夺位的儿子来掣肘皇太子,不好么?” “各个小制度,汇成大制度,形成‘势’,获得大量庶族子弟的拥护,那么,李家的‘势’就成了,而这样的势,也能实现父子传承,因为既得利益群体会求稳。” “若是换个家族,对于久无出头之地的庶族阶层而言,就是极大地变数。” “谁知道这家族会不会和士族妥协,又来个九品中正制?又重文抑武,设一百多个军号,把庶族文、武之道统统给断了?” 赵孟娘听到这里,颇为惊异:“这主意不错呀,为何不和你父亲说?” 李旿耸耸肩:“若父亲对孩儿大为赞赏,予以重用,大出风头,那不是得罪人么?兄长那边,会不会产生误会?”</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一章 股肱羽翼 夜,李笠挑灯夜读,看的是兵书《六韬》。 此书又名《太公六韬》、《太公兵法》,相传为周初太公望(即姜子牙)所著,以太公与周文王、周武王对话的方式编成。 当然,一般认为,该书是后世所著,托名太公望罢了。 具体成书时间,大概是春秋战国时期,毕竟汉时这部著作已经颇为有名。 其书内容、卷目、子目,有多个“版本”,所谓“六韬”,大致是: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 现在,李笠所看分卷为《龙韬》,其内容,很有意思。 武王问太公(姜子牙)曰:“王者帅师,必有股肱羽翼以成威神,为之奈何?” 太公曰:“凡举兵帅师,以将为命,命在通达,不守一术,因能授职,各取所长,随时变化,以为纲纪。” “故将有股肱羽翼七十二人,以应天道。” “备数如法,审知命理,殊能异技,万事毕矣。” 于是,太公把“股肱羽翼”如何各司其职,协助王者“帅师”(统帅军队),做了讲解。 太公认为,股肱羽翼应有七十二人组成,包括腹心、谋士、天文、地利、兵法、通粮、奋威、伏旗鼓、股肢、通才、权士、耳目、爪牙、羽翼、游士、术士、方士、法算等各方面人才。 分管作战、宣传、间谍、天文(气象)、通信、土木、医务、军需等方面的工作。 所以,《龙韬》的内容,就是告诉读者,如何构建统帅部。 这些“股肱羽翼”,即分管军务的幕僚、谋士,现在的正式官职名称,是各类“参军”。 又如同演义里的“军师”,当然,演义故事里的军师基本都是全才。 若换个名词“参谋”,对于现代人来说,就更好理解了。 所以,当人类社会开始有战争行为时,就已经有了参谋制度,只不过“参谋”一词出现得比较晚而已。 不过,后世的军中参谋,和古代的军府幕僚,还是有区别的。 李笠觉得,区别不在职能,因为无论是古代军府幕僚,还是现代军制下的参谋,其功能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名称不同而已。 区别之一,现代军制的参谋,分工更加细、更专业化,是完备军事体系批量培养出来的“专业人才”,是流水化生产线生产出来的“工业制品”。 而古代的幕僚、谋士,其专业技能,全靠个人天赋或者领悟,以及工作积累,没有接受系统化的教育。 如同手艺人在手工作坊里敲敲打打弄出来的手工制品,难以“大批量制造”。 手工制品,或许会有一两个巧夺天工,上限极高,即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器”(天才)。 但是,量产型工业制品拼装起来的战争机器,在国战的时候,可以靠群体的力量,把一两件神器压下去。 区别之二,现代参谋,服务的是军队这个整体,而古代军府幕僚,服务(效忠)的是府主个人。 参谋之所以成为参谋,是因为制度决定一个人能否具备相应知识和技能,来担任这个职务。 军事主官离任,和参谋没关系,参谋依旧履行职责,对新任主官提供“专业服务”,不需要跟着主官赴任,前途和主官没太大关系; 当然,若得主官赏识,得提拔的机会大增,那是另一回事。 幕僚之所以成为幕僚,是府主相信幕僚的能力,让幕僚帮忙做事。 所以,幕僚的荣华富贵,都跟着府主,府主调任别处,得跟着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一点很重要,可以帮助李笠解决一个大问题。 他放下书,看着烛光,思索起来。 自古以来,皇太子一般不挂帅出征,因为无论打赢了还是打输了,都不好办。 输了,声望大损,储君地位不稳。 赢了,在军中影响力大增,甚至能借此培养出自己的心腹幕僚团队,对皇帝老子的威胁大增。 那么,若用“参谋部”这样的“团队”,为挂帅出征的皇太子进行“军事服务”,打了胜仗后,声望归皇太子,但皇太子却不好收买人心、培养幕僚。 输了,是参谋部不行,分担大部责任。 这对于李笠来说,是最优解:父子都能通过“灭周、统一天下”获得势,这对王朝的延续和权力平稳过渡都很有帮助。 军中已有参谋,但要建立起参谋制度,正式取代传统的军府幕僚制,还要做很多工作,需要时间磨合。 因为新的制度,如同新鞋一样,需要磨合期。 若是磨合期内,用新制度来指挥军队进行事关天下局势走向的大决战,是不是太“浪”了? 道理,和长跑选手在奥运会决赛时穿刚买的新跑鞋(还未磨合)一样。 若等磨合,要等几年? 李笠不求长生不老,只求有生之年,能完成“统一天下”这件事,如此,就不枉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拼搏。 可是这年头医疗水平极其低下,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可能因为“偶染风寒”而病故。 再等几年?万一我突然得了急病死了,怎么办? 虽然已经入秋,但晚上还是颇为闷热,李笠起身来到窗边,将微开的窗户完全推开。 夜风吹拂,带来一股清凉,但案旁的蜡烛因为没有放罩子,被风一吹,熄灭了。 房内陷入黑暗,只有外面洒在院子地面上的月光,给房间里带来些许惨白的光亮。 李笠就着月光,转回案前,慢慢摸索着。 摸到打火机,便拿在手中。 打火机名为“燧发打火机”,圆筒状,三指粗,打火机构为燧发装置,打出的火星落入火绒之中,能将沾着火药的火绒点燃。 燧发装置位于小筒侧面,其击锤衔着燧石,如鸟嘴。 而放着火绒的小凹坑,有可活动的顶盖(由板簧控制,盖着凹坑),顶盖上部是个竖版,正对击锤燧石,如同一根羽毛竖起,是为击砧。 所以燧发打火机看上去,就像一个回头梳理尾部的鸭子。 使用时,把击锤向后扳,到位之后,圆筒一端(击锤一端)的按钮,向外凸起。 按下这个凸起,击锤猛地向前击打,燧石击中击砧,产生些许火花的同时,将其向后推。 于是,火星落入开盖的小凹坑,将里面的火绒点燃。 凑到蜡烛旁,将蜡烛点燃。 点火完毕,李笠看着手中的燧发打火机,面庞被烛光映亮。 这种打火机,外形古怪,多棱角,容易勾、挂外物,不凡便携带,其实不是很好的家用点火装置。 但是... 李笠看向案边横放一物。 有了它,就不用计较磨合期,因为容错率大增。 而统一天下的战争,最后的大决战,应该有新角色闪亮登场。 旁边,床上,悠悠醒来的张丽华,没有睁眼,伸手往旁边一摸,空的。 再往远一点摸去,人在。 张丽华便靠了过去,往身边人怀里钻,却察觉不对劲:胸膛怎么... 睁眼一看,发现是萧娘子,睡得正香。 张丽华抬头一看,见李笠在书案边站着,手持一根长棍,动作如持弩一般,将长棍前端对准窗外。 仿佛在瞄准什么。 “啪”的一声,长棍后部、李笠面颊附近忽然有火光闪烁 好像是长棍上的装置在打火。 这是兵器么? 张丽华不明白,也不在意。 皇帝拥有天下,她只需要拥有皇帝就行了。</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章 主意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上午,入宫议事的黄?,抽空转到皇后妹妹那里,聊聊家常。 眼见着妹妹黄姈驻颜有术,顿觉自己带的礼物有些拿不出手。 黄姈看了看兄长带来的礼物,却是一些护肤保养品,笑道:“原来兄长也知道这些?” “效果还是不错的,既然来看望几位外甥女,虽然不是稀罕之物,但终究是要有礼物。”黄?笑起来,他带来的礼物,其实是送给几位公主。 虽然宫里不缺这种护肤保养品,但作为舅舅,来一趟,不带些礼物怎么行? 黄姈拿着一瓶药膏,说出名字、配方和‘广告词’:“豆蔻膏,黄栢皮三寸,土苽根三寸,大枣七同,研细为膏。” “常早起化汤洗面用,旬日容如少女,以治浴后用效果最好。” 此为面膏,她又拿起一瓶:“青丝油,用威灵仙十茎,侧栢叶二枝,牙皂三茎,黑牵牛二十粒,黄栢皮一片。” “各细切,以绢囊之,纳于瓮中,入真麻油浸收,可除垢腻、洁鬓、护长发,若鬓发毡结不堪梳理,用之立可梳。” 此为护发油。 又有香泽(香水型润肤露),用了鸡舌香、藿香、苜蓿、兰香,以酒精浸收香精,加上一系列处理制得。 这些护肤保养品,都是如今开封城里最热门的产品,虽然售价高,但效果很不错,所以供不应求。 当然,宫里的妃主们,不缺这类护肤保养品,因为她们用的都是最好的,有‘专供’。 但黄?以舅舅的身份,给外甥、外甥女带来些礼物,这主要是尽礼数,礼物是否名贵,倒是其次。 兄妹扯了些家常,转入正题。 随着楚国国土越来越大,局面越来越好,发财的门路也越来越多,黄?如今在纠结,是往海贸这边倾斜资源,还是往草原边贸这边下注。 当然了,最好是全都要,但就怕贪多嚼不烂,要从事“外贸”,得投入许多精力和资源。 他不缺钱,但是家大业大开销大,而且还得给子孙置办金饭碗,所以不能懈怠。 这种事情,黄?知道直接问财神妹夫是最好的,但是又不好问,因为妹妹好几次提醒他: 你是方镇大员,见了陛下,该谈的是公务,谈国事,说说国计民生,说说各地风土人情。 怎么能问如何赚大钱?不像话啊! 将来太子即位,看起居注,见其上记载,“黄公”和先帝交谈时,成日里都是问怎么发财、怎么赚大钱... 你让太子怎么看你这个舅舅?怎么重用表弟? 所以,黄?来问妹妹,毕竟是自家人,总不能看着娘家“家道中落”不是? “我听人说过一个故事。”黄姈缓缓说道,黄?来了精神:能和妹妹讲故事,并让妹妹记在心里的,除了妹夫还有谁? “一个村子,附近的河里发现金沙,随后,人们在上游发现金矿,探得矿脉多,范围很广。” “消息很快传开了,于是四面八方的青壮都涌过来,淘金沙,挖金矿,想要发财。” “村民们也跃跃欲试,地不种了,也去淘金沙、挖金矿。” “却有一户村民,没有去淘金,而是开了个逆旅,也就是客栈。” “给来来往往的人们提供饮食、住宿。” “因为客人很多,所以他很快赚了不少钱,然后扩大客栈规模,拥有更多客房,又请来厨子掌勺,雇佣伙计,兼营食肆。” “来淘金的人络绎不绝,他的客栈物美价廉,所以客似云来,规模不断扩大。” “又做起杂货买卖,向淘金客兜售各类日常用品,譬如铁制工具等等,又兼做中介,居中撮合人员雇佣或者买卖。” “淘金客一直很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运气淘到金沙,挖到金矿,许多人一年忙到头,两手空空,赚不到什么钱。” “想要回家,但囊中羞涩,一身行头只是拖累,坛坛罐罐也带不走。” “于是,这个开客栈、食肆、杂货铺、中介的村民,又办起质库,低价回收那些失意淘金客的装备,家当,让对方换得些许铜钱,有回家的路费。” “然后,他将这些装备、工具,提价卖给新来的淘金客。” “一年年过去,无数人来了,满怀着发财的憧憬,在变成小城的昔日村庄落脚。” “无数人发财梦碎,在这里虚度数年光影,心中悲凉,把工具、家当低价当给质库,带着些许铜钱,踏上返乡路。”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多数人,并未实现淘金梦,其中也包括许多村民。” “这些村民,丢下土地,带着工具去淘金、挖金,忙碌数年,毫无收获,却发现那个开客栈的村民,已然成了一方巨贾。” “不仅名下产业众多,还买下大量土地,侍妾成群、儿女众多,又和大户联姻,成了州官的座上客。” “一大家子都搬到州府去住了,派了几个掌柜打点村中产业。” “这一位,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和他们一起扛着锄头下地的穷困村夫。” 黄?听完,很快就明白了。 无论是海贸还是草原边贸,若做好了,确实是暴利。 但是,能做到这一点的,能有多少人? 海贸风险大,船队一旦在海上遇到风暴,那就是人货俱空,亏血本。 草原边贸的风险也不小。 黄家,既不是沿海地区豪强,也不是边塞豪族,硬是要和地头蛇争,会很辛苦,风险也大。 那么,不如退而求其次,做“服务”。 确切的说,是做“金融服务”。 当初,黄家是鄱阳城里开赌档的地头蛇,后来因为女婿李笠成了鄱阳内史,为了名声,便关了赌档,改做商号,从事多项产业。 但众多产业之中,还是钱庄最划算。 用钱生钱,此为“金融”,只要做得好,一样赚大钱,而风险却没那么大。 自古以来,做买卖,讲的是手头周转要灵,即“流动资金”要充足。 所以,无论行商、坐贾,无论是办实业,做“外贸”,大小商家对于“流动资金”都有强烈的依赖和需求。 钱庄,或者“柜坊”,以利息吸引储户存钱,然后将这些钱以放债的形式,向商家提供资金,要么用于救急,要么用于做买卖的本钱。 这就是“金融服务”。 无论商家借了钱之后,是赚是亏,钱庄都不会赔:商家的抵押物,可以拿来抵债。 那么,妹妹所说的故事里,那个开客栈、为淘金客提供服务的村民,干的不就是这样的买卖? 黄家作为外戚,经营钱庄,揽储放债,没有人敢使绊子。 因为信誉好,资金雄厚,股东都大有来头(多有勋贵入股),所以即便不动用宫里的人脉,也足以震慑魑魅魍魉。 无论是海贸,还是草原边贸,钱庄只放债,不抢生意,地头蛇们也不会狗急跳墙,反倒可以谈合作,一起赚钱。 所以,这碗饭可以吃很久,可不比直接做贸易稳得多? 妹夫可真是财神啊! 黄姈见兄长喜形于色,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她作为庶女,从小不受嫡兄待见,甚至被迫女扮男装,直到嫁人。 说实话,在嫁给李笠之前,她和嫡兄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兄妹之情。 只不过李笠越走越高,需要亲戚帮衬,而且她的儿子,也需要舅舅来撑腰。 所以,黄家能帮还是要帮,毕竟父亲的养育之恩,总是要报答的。 那么,我帮了你们,你们也得帮我。 见左右无人,隔墙无耳,黄姈问:“陛下想让皇子挂帅平周,以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这事情很重要,黄?收起笑容:“妹妹是担心影响太子的地位?” 黄姈点点头,黄?觉得不太可能:“陛下对太子很满意啊,妹妹何必多想?” “我是怕有人多想。”黄姈不隐瞒自己的担心,李笠有很多女人,有很多儿子,所以,太子的地位,总是有些威胁的。 黄?点出一个关键:“妹妹,我看你是关心则乱,楚国的储君,只能是你的儿子,嫡出皇子共有四个,储君就只能是这四个之一,其他人,想都别想!” “妹夫是个明白人,他怎么可能被别的女人迷了眼?” 黄姈看着兄长,一字一句说:“可万一,这四个中的三个,起了夺嫡之心呢?” 这一下,黄?吓到了:“不、不会吧....” 虽然对于他来说,四个亲外甥,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可一旦另三个嫡出皇子开始打储君之位的主意,由此掀起的风波,可不是闹着玩的。 尤其他这个做舅舅的,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知之莫若母,黄姈作为母亲,居然担心二郎、三郎、四郎对大郎的位置有想法,这... 这是怎么回事? “你莫要多想,我只是要防患于未然。”黄姈语气放缓,“太子的地位,不能有动摇,不能给任何人以可趁之机。” “而且,高齐兄弟相残的前车之鉴,我们得引以为戒,若是皇子的声望过高,那么某些时候,不该有的念头,就会有了。” 黄?稍微放了心,但不敢掉以轻心:“妹妹的意思,是我在陛下那里提个建议?掌握主动?” 黄姈点点头:“对,将来平周,皇子必须挂帅,以确保将来,李家二郎们,能镇得住场面。” “但是,皇太子一般不挂帅出征,否则只会是招惹更多的麻烦,而其他皇子挂帅出征,得了灭国大功,又会对皇太子的地位形成威胁。” “这问题怎么解决,你这个做舅舅的,可不能袖手旁观,得出出主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一章 股肱羽翼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夜,李笠挑灯夜读,看的是兵书《六韬》。 此书又名《太公六韬》、《太公兵法》,相传为周初太公望(即姜子牙)所著,以太公与周文王、周武王对话的方式编成。 当然,一般认为,该书是后世所著,托名太公望罢了。 具体成书时间,大概是春秋战国时期,毕竟汉时这部著作已经颇为有名。 其书内容、卷目、子目,有多个“版本”,所谓“六韬”,大致是: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 现在,李笠所看分卷为《龙韬》,其内容,很有意思。 武王问太公(姜子牙)曰:“王者帅师,必有股肱羽翼以成威神,为之奈何?” 太公曰:“凡举兵帅师,以将为命,命在通达,不守一术,因能授职,各取所长,随时变化,以为纲纪。” “故将有股肱羽翼七十二人,以应天道。” “备数如法,审知命理,殊能异技,万事毕矣。” 于是,太公把“股肱羽翼”如何各司其职,协助王者“帅师”(统帅军队),做了讲解。 太公认为,股肱羽翼应有七十二人组成,包括腹心、谋士、天文、地利、兵法、通粮、奋威、伏旗鼓、股肢、通才、权士、耳目、爪牙、羽翼、游士、术士、方士、法算等各方面人才。 分管作战、宣传、间谍、天文(气象)、通信、土木、医务、军需等方面的工作。 所以,《龙韬》的内容,就是告诉读者,如何构建统帅部。 可领! 这些“股肱羽翼”,即分管军务的幕僚、谋士,现在的正式官职名称,是各类“参军”。 又如同演义里的“军师”,当然,演义故事里的军师基本都是全才。 若换个名词“参谋”,对于现代人来说,就更好理解了。 所以,当人类社会开始有战争行为时,就已经有了参谋制度,只不过“参谋”一词出现得比较晚而已。 不过,后世的军中参谋,和古代的军府幕僚,还是有区别的。 李笠觉得,区别不在职能,因为无论是古代军府幕僚,还是现代军制下的参谋,其功能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名称不同而已。 区别之一,现代军制的参谋,分工更加细、更专业化,是完备军事体系批量培养出来的“专业人才”,是流水化生产线生产出来的“工业制品”。 而古代的幕僚、谋士,其专业技能,全靠个人天赋或者领悟,以及工作积累,没有接受系统化的教育。 如同手艺人在手工作坊里敲敲打打弄出来的手工制品,难以“大批量制造”。 手工制品,或许会有一两个巧夺天工,上限极高,即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器”(天才)。 但是,量产型工业制品拼装起来的战争机器,在国战的时候,可以靠群体的力量,把一两件神器压下去。 区别之二,现代参谋,服务的是军队这个整体,而古代军府幕僚,服务(效忠)的是府主个人。 参谋之所以成为参谋,是因为制度决定一个人能否具备相应知识和技能,来担任这个职务。 军事主官离任,和参谋没关系,参谋依旧履行职责,对新任主官提供“专业服务”,不需要跟着主官赴任,前途和主官没太大关系; 当然,若得主官赏识,得提拔的机会大增,那是另一回事。 幕僚之所以成为幕僚,是府主相信幕僚的能力,让幕僚帮忙做事。 所以,幕僚的荣华富贵,都跟着府主,府主调任别处,得跟着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一点很重要,可以帮助李笠解决一个大问题。 他放下书,看着烛光,思索起来。 自古以来,皇太子一般不挂帅出征,因为无论打赢了还是打输了,都不好办。 输了,声望大损,储君地位不稳。 赢了,在军中影响力大增,甚至能借此培养出自己的心腹幕僚团队,对皇帝老子的威胁大增。 那么,若用“参谋部”这样的“团队”,为挂帅出征的皇太子进行“军事服务”,打了胜仗后,声望归皇太子,但皇太子却不好收买人心、培养幕僚。 输了,是参谋部不行,分担大部责任。 这对于李笠来说,是最优解:父子都能通过“灭周、统一天下”获得势,这对王朝的延续和权力平稳过渡都很有帮助。 军中已有参谋,但要建立起参谋制度,正式取代传统的军府幕僚制,还要做很多工作,需要时间磨合。 因为新的制度,如同新鞋一样,需要磨合期。 若是磨合期内,用新制度来指挥军队进行事关天下局势走向的大决战,是不是太“浪”了? 道理,和长跑选手在奥运会决赛时穿刚买的新跑鞋(还未磨合)一样。 若等磨合,要等几年? 李笠不求长生不老,只求有生之年,能完成“统一天下”这件事,如此,就不枉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拼搏。 可是这年头医疗水平极其低下,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可能因为“偶染风寒”而病故。 再等几年?万一我突然得了急病死了,怎么办? 虽然已经入秋,但晚上还是颇为闷热,李笠起身来到窗边,将微开的窗户完全推开。 夜风吹拂,带来一股清凉,但案旁的蜡烛因为没有放罩子,被风一吹,熄灭了。 房内陷入黑暗,只有外面洒在院子地面上的月光,给房间里带来些许惨白的光亮。 李笠就着月光,转回案前,慢慢摸索着。 摸到打火机,便拿在手中。 打火机名为“燧发打火机”,圆筒状,三指粗,打火机构为燧发装置,打出的火星落入火绒之中,能将沾着火药的火绒点燃。 燧发装置位于小筒侧面,其击锤衔着燧石,如鸟嘴。 而放着火绒的小凹坑,有可活动的顶盖(由板簧控制,盖着凹坑),顶盖上部是个竖版,正对击锤燧石,如同一根羽毛竖起,是为击砧。 所以燧发打火机看上去,就像一个回头梳理尾部的鸭子。 使用时,把击锤向后扳,到位之后,圆筒一端(击锤一端)的按钮,向外凸起。 按下这个凸起,击锤猛地向前击打,燧石击中击砧,产生些许火花的同时,将其向后推。 于是,火星落入开盖的小凹坑,将里面的火绒点燃。 凑到蜡烛旁,将蜡烛点燃。 点火完毕,李笠看着手中的燧发打火机,面庞被烛光映亮。 这种打火机,外形古怪,多棱角,容易勾、挂外物,不凡便携带,其实不是很好的家用点火装置。 但是... 李笠看向案边横放一物。 有了它,就不用计较磨合期,因为容错率大增。 而统一天下的战争,最后的大决战,应该有新角色闪亮登场。 旁边,床上,悠悠醒来的张丽华,没有睁眼,伸手往旁边一摸,空的。 再往远一点摸去,人在。 张丽华便靠了过去,往身边人怀里钻,却察觉不对劲:胸膛怎么... 睁眼一看,发现是萧娘子,睡得正香。 张丽华抬头一看,见李笠在书案边站着,手持一根长棍,动作如持弩一般,将长棍前端对准窗外。 仿佛在瞄准什么。 “啪”的一声,长棍后部、李笠面颊附近忽然有火光闪烁 好像是长棍上的装置在打火。 这是兵器么? 张丽华不明白,也不在意。 皇帝拥有天下,她只需要拥有皇帝就行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二章 疑惑 乐府,乐师们正对新到的金属管进行检查,对照清单,看看作场送来的“货物”是否对数。 这些金属管即有铜管,亦有镀锡铁管,其长短、内径、厚度不一,敲打之后发出的音调各有不同。 而且,还用作音管:各类尺寸的管风琴,也需要内径不一的金属管作为音管。 一箱箱的金属管,数量很多,不可能逐一检查,所以只能按比例抽查,看尺寸,试音。 乐师们忙碌着,却有一个“编外人士”,也来帮忙: 在工部任员外郎的万宝常,因为精通音律,对“八音”颇有研究,远胜许多乐师,所以常来乐府搭把手。 万宝常参与了管风琴的完善工作,所以现在负责检查用于管风琴的金属管,不过,排钟所用音管的验收,也得他来把把关。 他从木箱里拿出一根铁管,仔细观察起来。 相比铜管,铁管易锈,所以用于乐器的铁管,都镀了锡。 他很好奇作场是怎么给这铁管镀锡的,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什么瑕疵。 而且,让万宝常好奇的是,徐州寒山的作场,可以大批量制作尺寸统一的铁管,包括侧开口铁管,随便拿两根来对比,尺寸都是一模一样。 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制作工艺。 选出的十三根铁管,挂在木架上,构成一个完整的排钟,放在一个安静的小屋里。 万宝常拿着小木槌,逐一敲击,然后听音。 排钟是新式乐器,为编钟的替代品,如今在许多场合,配合钢琴、管风琴等乐器演奏,有着独特的音效。 之所以说排钟是编钟的替代品,不是说有了排钟,编钟就没了用武之地。 而是因为编钟的意义很特别,代表着等级和权力,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用的,甚至连品秩不到的官员,都没资格用这种乐器。 用了,就是僭越,后果很严重。 所以,排钟替代编钟,走下高台,成为一种常用的普通乐器。 现在,乐府的排钟也用铁管,而不是全用铜管,主要是为了省钱,毕竟铜再便宜,总是要比铁贵。 万宝常仔细试音,在一旁候着的“送货”吏员,见这位眯着眼、侧耳聆听的样子,笑道:“员外郎听出杂音没有?” “没有。”万宝常睁开眼睛,看这个临时制成的排钟,问:“这些铁管,和制作管风琴的风管,都是同样工艺制作的?” 吏员点点头:“是的,员外郎怎么对冶金感兴趣?” “难以想象,那么多铁管,不仅长度、内径,就连壁厚都一模一样...”万宝常一边想一边说。 他喜欢自制乐器,但金属管要自制的话太麻烦了,所以很好奇制作工艺。 万宝常拿起一根铁管:“实不相瞒,我也试制过铜管,毕竟铜比较软,铸造也好,掏空实心铜管也罢,勉强做得出来。” “可是这铁管....短的或许还能弄,这么长...” 万宝常将铁管竖放,下端柱在自己脚面,其上端已接近自己腋下:“这么长的铁管,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那吏员笑起来:“员外郎猜猜?” 万宝常说出自己的一个猜测:“总不能是用一根长杆钻头,把实心铁棒钻空吧?” “这不是不行,不过,效率太慢了。”吏员摇摇头,“而且得慢慢钻,即便有水力驱动,这种长杆钻头要钻出等肩高的铁管,耗时长,也废钻头。” “能钻熟铁的钻头,得是钢制,造价不便宜,所以钻铁管的话,成本高。” 万宝常闻言愈发好奇,他打听铁管的制作工艺,纯粹是好奇,并无他想。 吏员接着说说:“这工艺,按说要保密,不过光是说个名字,其实有司也懒得管,因为这工艺可不是光知道名字就能做到的。” 故意卖弄了一下,转入正题:“斜轧,是斜轧熟铁管,价格便宜量又足,尺寸有保障,所以成本低,售价也低。” 原来如此,万宝常不关心“斜轧”具体是什么工艺,他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答案即可。 抽检没问题,万宝常让乐师拿来印章,在货单上用印,见院子里堆满了装着铁管的长木箱,又问那吏员: “如今这金属管,需求很大么?” “员外郎指的是用于音乐的管子?” “嗯。” “还行,但对于寒山作场来说,铁管在乐器这块的需求,不算什么,其实,最主要的大头,是军..咳咳...” 吏员差点说漏嘴,万宝常听出了言外之意,不追问,毕竟他对金属管(铁管)在军中有何用途,不感兴趣。 也不能问。 忙了一个上午,他匆匆用过午饭,随后入宫,要对一座新的管风琴进行调试。 万宝常是工部员外郎,父亲为军中将领,按说他该子承父业,在军中任职。 但万宝常自幼喜欢音律,沉迷“八音”,实在不是带兵打仗的料。 所以,在工部任职,抽空到乐府给各种乐器“调音”,并对钢琴、管风琴这种大型复杂乐器进行改进。 之所以不直接在乐府任职,是因为不能打破父亲的底线: 乐师、伶人,按传统的观点,都是贱户,“老万”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沉沦”。 本来“老万”在军中就多有故旧,儿子万宝常若从军,有一群“世叔”以及同辈照拂,前途一片光明。 结果“小万”要弃武从文,如今在工部任职,已经算是“老万”退让一步。 若万宝常到乐府任职,“老万”怕不是要被活活气死。 乐府就在皇宫附近,所以万宝常只是步行了一会,就抵达宫门。 皇宫可不是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进出都得得登记。 譬如入宫,得办完一系列手续,验明身份,获得许可,才能入内。 入宫的人不少,所以万宝常在登记处排队等候,坐在凉棚下,百无聊赖,看着禁军兵卒换防。 宫门禁卫换防,得先摆拒马,防止有人乘着换防之际冲击宫门。 换防完毕,到岗的兵卒还要接受巡察军官的检查:确定身份、检查武备。 皇宫禁卫,兵器无非三仗,弓、矛、刀(有时配盾),除此之外,未经许可,不得额外携带别的兵器,以防有人意图不轨。 万宝常时常入宫,调试乐器,亦或是为贵人们弹钢琴、管风琴,所以对禁卫制度有所了解。 现在,却见禁军兵卒们所带武器有些不同:有人拿的不是长矛,而是长棍,腰间佩刀,刀不像刀,如同长刺。 其刀镡并非常见的圆形或者“一”字形,而像是歪在一侧的一个环状铁套。 这是什么兵器组合? 万宝常有些好奇,但不可能去问。 不一会,有巡察军官过来,抽查禁军武备,让兵卒把佩刀拔出来检查:主要是提防有人偷懒,带着空刀鞘鱼目混珠。 一把刀,不带刀鞘,重大概两斤,挂在腰间久了,很不舒服。 巡察军官来到那几个带着奇怪兵器组合的兵面前,要求“上刺刀”。 万宝常看得清楚,这几个兵,将腰间的长刺状佩刀抽出来,然后将手中长棍斜放,使得棍头在自己面前。 然后把那长刺状佩刀的铁套筒往棍子前端一套,然后一转。 “咔嚓”一声轻响过后,长棍变成了长矛,刺状佩刀就变成了矛头。 万宝常看明白了,默默点头:原来,是组合式长矛啊... 可这不是画蛇添足么? 万一遇到紧急情况,还得多出“拔刺刀”、“上刺刀”动作,这不是多了一个破绽? 拿着长矛多好,真要有突发状况,立刻挺着长矛迎战,多方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 供弹 偏殿,乐工们正在组装机器,这几台机器能够自动(发条驱动)或者手动(手摇)播放音乐,名为“音乐盒”。 为八音盒的终极形态。 一旁,李笠听“兼职乐府”的工部员外郎万宝常介绍八音盒的改进情况。 八音盒的发音原理很简单,滚筒上的凸起随着滚筒不停转动,拨动如同梳子般的音板(音梳),长短不一的音板便发出不同的声音,不断循环。 结构复杂的八音盒,能够“播放”较为复杂的乐曲。 带着大量凸起的滚筒,等于是音乐的存储设备,精心布置凸起的位置,就能播放特定的乐曲。 更换滚筒,就能播放不同的乐曲。 但是滚筒上的凸起是有限的,单靠一个滚筒,能播放的音乐,长度有限。 多放一个或者数个滚筒,可以“延时”,但结构复杂化。 于是,单面带着凸起的圆盘取而代之。 然后是双面都有凸起的圆盘,近一步“延时”。 更进一步的改进,是组合式音梳,配合双面圆盘,演奏更复杂的乐曲。 但随着结构复杂化,八音盒的故障率自然也就随之升高。 而且,越复杂的结构,维修起来就越麻烦。 对于零部件的质量要求以及耐用性,也很高。 所以,“商品化”的大型八音盒,只有少数几个作场能够制造,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少府寺管理、乐府提供“技术支持”的官办作场。 眼下,乐工们组装的几台音乐盒之,就是少府寺作场的产品。 万宝常对这几个型号音乐盒的“定型”,有不小的贡献。 他基于爱好,以及对音律的熟悉掌握,参与了八音盒的改进工作,但万宝常不熟悉机械结构,只对八音盒的“音质”部分进行优化。 并参照琴、琵琶的扩音原理,给八音盒设计了中空的“扩音箱”,使得八音盒的声音大了许多。 李笠和万宝常交谈了一会,机器安装完毕,乐工们开始试机,将一大盘铁珠,慢慢装入机器的顶部。 然后上紧发条,启动。 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机器的喇叭口里传出来,仿佛大量珍珠落入银盘,音质澄澈、纯净。 李笠闭上眼睛,听着这美妙的乐曲。 如此音质,不是常规八音盒能够发出来的,所以,乐工组装的这台“弹子音乐盒”,真是不错。 万宝常也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声中,为自己的杰作(发音原理来自他的创意)感到骄傲。 八音盒的发音原理,是滚筒上的凸起拨动音梳(音板)发音。 发音方式为“拨”。 那么,能否把发音方式改为“敲”呢? 万宝常不懂机械,但他认为可以。 小时候,他因为喜欢音乐,兴致来的时候,没有乐器,便用筷子敲碗、碟、瓶、罐,同样能敲出美妙的音乐。 当然,这些容器里面得适当放入不等量的水,才能有各种音质。 他自娱自乐敲了许多年碗,对于敲击乐器的感悟,非常人可以相比。 于是,根据八音盒的发音原理,更上一层楼,想出了新的发音方式:敲。 实现方式,是让大量弹珠分间隔落下、击中不同音板而发音,如此一来,可以摆脱滚筒或者转盘的限制,延长自动播音机器的“单曲播音时间”。 构思有了,在机械结构上如何实现,那就是技术人员的事情。 许多乐师、乐工,以及机械技术人员,通过不断地努力,终于把这种音乐盒制作出来,为区别八音盒,命名为“弹子音乐盒”。 虽然结构也很复杂,且依旧需要滚筒/转盘装置控制弹珠的落下顺序、间隔,却比滚筒/转盘音乐盒的弹奏时间更“持久”。 因为有“循环供弹装置”,能将下落、击打音板的弹珠再次提升,进入机器顶部“弹盒”,进入新的弹奏循环,便能实现音乐盒的“循环播放”。 这就是最大的优点。 那么,当用户启动这种音乐盒的时候,可以“循环播放”一首较为复杂的乐曲,作为用餐、看书、练字、做事情时的“背景音乐”。 李笠很喜欢这种音乐盒,因为这很接近后世日常生活的某些场景: 手机、电脑,或者车载音响以及各类音乐播放器,可以循环播放人们喜欢听的音乐,陶怡情操,舒缓心情。 从此以后,他也可以在这个时代,享受“单曲循环”或者“顺序播放”的待遇了。 “弹子音乐盒”不停的播放音乐,李笠沉迷许久才回过神,睁开眼,看着万宝常:“员外郎的创意,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能得天子赞扬,万宝常当然激动,但他不敢居功,谦虚得很,直说这都是设计人员的功劳,毕竟他不通机械。 “员外郎有功,朕要赏。”李笠说完,看着眼前这台一人高、如同衣柜大小的“弹子音乐盒”,有了主意: “朕就赐你两台弹子音乐盒,少府寺提供终身保修!” 万宝常闻言大喜,赶紧谢赏。 这“弹子音乐盒”可不便宜,虽然是要作为商品对外销售,但是售价很高,“出场价”都已是一台近千贯。 更别说后续的维护费用了。 虽然寻常人家根本就用不起这种昂贵、复杂的商品,但是,这种音乐盒从一开始设计时,就不是给平民用的。 是作为奢侈品,卖给那些讲排场、喜欢攀比的富贵人家。 亦或是卖给各种娱乐、消费场所,让商家摆在各雅间乃至大堂,以神奇的“循环播放音乐”,彰显自己店面的财大气粗。 毕竟,许多人到酒肆、食肆雅间用餐,更多的是边吃边谈一些要紧的事,有时候不想有旁人在场,包括乐师。 若有了这种音乐盒,就能让客人既能够听美妙的音乐,又能无所顾忌的谈一些不希望被别人听去的事情,真是不错的选择。 又过了一会,万宝常见天色已晚,皇帝也没什么事要交代,赶紧告退,赶在宫门落锁前出去。 殿内很快就只剩下李笠一人,他来到那台“弹子音乐盒”面前,转着圈,仔细看着这台机器。 良久,伸手去转动摇把,以人力驱动机器运转。 轻微的机括声中,机器底部“弹盒”里的铁弹珠,被慢慢提升至机器顶部,进入“下落区”。 然后有秩序的下落,落在音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声音汇聚起来,形成美妙的音乐。 李笠听着音乐,再次眯起眼睛。 但在他脑海里,这却是另一种声音。 弹子音乐盒,其“供弹原理”,捅破了某个领域的“难关”,使得这道昔日挡住了无数人的关隘,成了窗户纸。 李笠摇着摇把,继续供弹。 不,是上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刺刀术 清脆悦耳的乐曲,在演武堂里回荡,价值不菲的“弹子音乐盒”,为军校生“循环播放”美妙的音乐。 外面呼啸的北风,夹杂着雪花拍在门窗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却遮掩不了这动听的旋律。 堂内,两组年轻人,身着全套兵击护具,外穿红、蓝裲裆以作区别,分组对练。 红组,用的是木刀和盾牌,蓝队,用的是... 组合式短矛。 这种短矛,矛头和矛杆是分开的,需要时才会组合在一起。 组合后的长度,比一人高,将近一丈左右。 虽然和常见的格斗矛尺寸类似,但这种组合式短矛比格斗矛的“体形”要臃肿,因为矛杆也是组合式的: 一根实心铁棒,末端装着木托,如同弩的后段。 临近毕业、在军中带兵实习的实习军官王頍,奉命返校接受“再教育”,此刻手中就拿着这种组合式短矛,掂量着。 很快,就得出“这玩意不好用”的结论。 他看着场内正在对练的红蓝队员,向旁边的同学,讲自己的看法。 “太重了,我看不下八斤,同尺寸的格斗矛,可比这种组合矛轻。” “格斗矛轻,握持时间久了,不觉得费力,这种矛呢?分量十足,双手握持,明显比格斗矛手感差。” “矛在刺杀时,可以滑把,瞬间增加攻击距离,矛杆直来直去,光溜溜的,收放自如,可你们看,这种矛..” 军校生除了学习理论知识、练骑马和射箭外,还要练习兵击,以具备自保能力,其中自然少不了练习刀法和矛法。 作为优秀生的王頍,对于使矛有一些心得,所以对于组合式短矛的看法,引起了其他同学的共鸣。 确实,这种短矛太不中用了,重,不能滑把,而且舞起来颇为不便,若以矛的技术动作来格斗,施展起来很别扭。 场内,正在对练的红蓝双方,蓝方以组合式短矛对红方的刀盾,打斗时,动作大得夸张。 譬如,右臂明显外撇(非左撇子握矛,左手前,右手在后),这不是招对面挥刀来削么? 譬如,格斗招数就那么几招:拨、刺,用矛尾木托砸,等等。 这种单调的招数,面对使刀盾高手,那就是送人头。 或者说,使刀高手即便不用盾,也能轻松弄死用组合式短矛的人。 说着说着,王頍怀念起自己的佩刀——雁翎刀。 雁翎刀,据说是当今天子于潜邸时所制,其刀制及刀法经过军中二十余年的实战磨炼,已经很成熟了,在军中广泛装备、使用。 而雁翎刀这种刀身有些弯曲、前端有反刃的刀,砍/削起人来那叫一个爽。 现在,用这种不知所谓的“组合式短矛”来兵击,给王頍等人的感觉,就是走路不用腿,用拐杖。 可有司居然专门召集高手,琢磨出适合“组合式短矛”的套路招式,名为“刺刀术”,开始在军中推广学习。 这就让王頍等实习军官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格斗矛不用,学用这玩意? 说长不长,想要突击长矛阵那是妄想。 散兵对抗,对上格斗矛没优势,对上刀盾兵... 不能滑把,意味着攻击距离近,手中的短矛刺过去,被对方用盾一拨,随后顺势一刀砍来,怎么躲? 很显然,这种组合式短矛既不能破阵,单打独斗也不占什么优势,若说小队配合,倒是可以。 然而小队配合,用矛、刀盾配合不好么? 这玩意分量那么重,兵卒们格斗时要为此多消耗许多体力,能挥舞多久? 王頍觉得,格斗兵器,一寸长,一寸利,一寸短,一寸险,这种短矛两不沾,还重,简直是废物。 场内对练结果,也确实印证了王頍的判断:一对一单挑时,手持刀盾的选手,在这种短矛面前占上风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换成格斗矛的话,组合短矛在长度上没有优势,想赢真的不乐观。 不过,换成三人一组的小组对抗,组合短矛的表现倒还可以。 但是,三人小组若换上正常的兵器,表现必然比单纯用这种组合短矛好多了。 王頍看着手中的短矛,琢磨起来。 有司不至于搞这种“祸害”来祸害军队,那么,这兵器莫非还有别的用途? 休息日回家时,王頍问过父亲王僧辩,想知道这种“组合式短矛”的真面目,但父亲不正面回答,他也不好多问。 有司不可能把一种没用的兵器,向军中推广,所以,王頍认为,这种组合式短矛,其实根本就不是矛。 之所以要“上刺刀”,变成矛,不过是应急,作为格斗兵器用罢了。 想到这里,王頍脑中灵光一闪:兵器,无非长、短兵,如果这种兵器,格斗只是应急‘功能’,那么,“主职”莫非是远程射击? 这玩意其实和弓弩一样,是远程兵器? 过了一会,练习时间到。 几个木架摆起来,各自放着一领铠甲,有扎甲,环锁铠,以及“板甲”(胸甲),教员让实习军官和在校生上前参观。 人们的视线,很快被铠甲前胸位置上的几个洞吸引过去。 尤其那一领板甲。 板甲,就是一块熟铁板制成,防御能力很强,一般情况下,弓弩很难射透,除非是近距离射。 但是,眼前这领板甲,正面的胸膛位置破了好几个洞,大伙看得明白:板甲已经穿了。 洞口为圆形,不像是破甲箭射穿。 更像是被弹弓所射弹丸射穿。 但是,世间哪来的神奇弹弓,能够射穿连强弩都勉强才能射穿的铠甲? 有这么强力弓、弩,射箭矢不比射弹丸好? 王頍仔细琢磨了一番,再回想自己方才的“灵光乍现”,心中又多了一分认定。 这肯定是一种新式兵器射破的,其样式,大概就是手中的“训练矛”模样。 只不过,杀伤原理是什么? 看着板甲上圆形的破洞,他想到了火炮。 教员见学生们都若有所思,拍拍手,让大伙看向自己:“这些铠甲上的洞,都是同一种兵器射破的。” “这种兵器,目前保密,但模样,和你们手中的组合式短矛差不多。” “之前,大伙一定认为,这种短矛一无是处,说长不长,若说短却不灵活,还重。” “说是矛,却不能滑把,舞起来比矛吃力,作为格斗兵器,简直是一无是处,所以,你们或许会认为刺刀术没什么用。” “现在,我要问一个问题:你们用锤、锏敲翻敌军甲士之后,拔匕首捅眼眶,会嫌匕首不好用么?” 这么一说,学生们多多少少都听出了言外之意:新式兵器,格斗功能只是应急,或者只是扫尾。 其威力展现的效果,是眼前这些铠甲上的破洞。 很显然,这些洞不是用锤子砸钉子钉出来的,而是,射破的。 王頍看着手中的组合式短矛,激动起来: 这种兵器够劲啊!远程射击,把甲士射得伤亡惨重,射得阵型大乱,之后再变成短矛冲锋,以刺刀术补刀....天底下有什么军队挡得住这种打法? 老头子心心念念要看到中原一统,而我,能看到的情景,恐怕要恢弘、壮阔许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用途 上午,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地飘落下来,有些许如同蝴蝶一般乘风而来,撞在房间的玻璃窗上。 谢绪看着窗户上那朵朵雪花,不由得入神。 外面天寒地冻,但房间内点着“地炉”,又烧着炉子,颇为温暖,给人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他的母亲正和姑母说话,因为话题插不上嘴,所以谢绪只能旁听。 谢绪的姑母,为前朝太后,不过,姑母是他父亲的堂妹,关系有些远。 因为当朝皇帝和谢氏是亲家,或许皇帝看在自己女儿的份上,给予谢氏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允许一些亲朋隔三差五来探望谢氏,陪谢氏聊聊天。 谢绪的母亲,就承担着这样的“职责”,也算是族人对这个可怜族亲的一点点帮助。 谢绪陪着母亲入宫,本来纯属多余,但能有机会在宫里露露脸,也是不错的。 两位长辈聊的话题,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不感兴趣,故而走神,但如此走神太失礼了,谢绪收回视线,默默的喝起茶来。 茶是好茶,他品得出来,是如今颇为有名的“顾渚紫笋”,产自湖州顾渚山,风味独特,一两值十贯。 在外面邸店买“顾渚紫笋”,得提前订,不是家财万贯,可不能尽情的喝。 以自家的情况,常喝也不是不行,但就要缩减其他方面的开支,譬如,音乐。 谢绪放下茶杯,聆听耳边响起的悦耳曲调。 声音如泉水叮咚,响而不吵,来自一旁的“弹子音乐盒”。 谢绪看向这台如同衣柜般大小的“音乐盒”,百感交集。 这是好乐器,能够自动演奏音乐,平日里下棋、看书、练字,有这一台“音乐盒”在旁边放音乐,那感觉太美妙了。 就是太贵,买的话,真会囊中羞涩。 毕竟,他咬了牙买了架顶级钢琴之后,没有太多余钱来买这“弹子音乐盒”。 而且,要买就不能光买一台,不然,自用和待客用都是一台,会惹人笑话,还不如不买。 但是不买的话,就被人比下去了。 想到这里,谢绪有些烦躁。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越来越多的人,敢在包括陈郡谢氏等高门甲族面前炫耀排场,而且还是用音乐来炫耀,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反击,却很难:反击要花钱,花很多的钱。 因为如今在音乐上的排场,不是看家中有多少古琴,古曲谱,而是看钢琴的成色如何。 看弹琴的人,钢琴级别达到多少。 钢琴,以及各类钢琴曲,是最近十几年出现的新玩意,所以高门甲族们讲不了传承,却不得不和那些粗鄙、市侩的寒人“同场竞技”。 要么自己具备出色的技艺,要么家里有好钢琴、高级琴师来撑场面。 好不容易置办了钢琴,请了高级琴师,结果又来了个“管风琴”。 管风琴比钢琴还要复杂,即便是小型的“家用管风琴”,价格也不低,比钢琴还要贵,谢绪想要用管风琴撑起“雅”这个场面,实在是囊中羞涩。 结果,现在又冒出来“弹子音乐盒”,使得他在“雅”这一块撑场面,越来越困难。 按说区区乐器,不至于折了自家门楣,更何况陈郡谢氏的门第,岂是几件器物就能贬损的? 但是一想到那些门第不显的寒人,一个个仗着钱多“耀武扬威”,用各类新式乐器装点门面,谢绪就觉得烦。 明明是下里巴人,却一个个冠冕堂皇,成了阳春白雪。 而本该阳春白雪的士族,相比之下,反倒成了下里巴人。 在这么下去,过得两三代人,人们对士族的仰慕之心,还能剩多少? 谢绪慢慢品茶,茶叶的芬芳,让他的心情缓和下来。 旁边,话题已经转到边塞,他母亲和姑母说起北地塞外的奇闻异事,兴致勃勃。 譬如茶叶畅销,导致过境开封前往北地的茶叶,同比去年增加了三成。 谢绪默默看着姑母,觉得姑母愈发市侩了。 不过,没了子嗣的未亡人、前朝太后,不市侩些,如何熬得住这种实质上是软禁的生活? 谢绪收回视线,看着茶杯,想到一个传言。 据说,十年前,还是梁国时,李皇后生下的是一个儿子,却被说成是女儿。 十年过去,前朝李皇后、当朝公主的长女“萧孟娘”(孟即排行第一的意思,不一定为正式名字),已经长得亭亭玉立。 可次女“萧二娘”,却很少人见过。 但即便那真的是个男孩,又能如何呢? 前朝旧臣、如今的新朝天子,地位很稳,威望很高,兰陵萧氏的天下丢了,就再也拿不回来。 正走神间,谢绪见几名宫女端来大量纸罐,不由得精神一振:这是茶罐啊! 果然,是姑母将一些各地进贡的名茶,赠送给他母亲。 当然,这些进贡的名茶,是皇后送给亲家的,谢氏一个人喝不完,便当做礼物送人。 谢绪看着这些如同竹筒的纸茶罐,看着熟悉的各色包装图案,只觉心跳加速。 都是名茶,一两值几十、上百贯的那种! 用如今流行的纸罐来装,外面的图案十分漂亮,显得别有一番意味。 “如今的茶叶,多以纸罐封装,也不知图的是什么。”谢氏感慨着,对茶叶颇有研究的谢绪来了兴致,给姑母讲解起来: “纸罐,能保持茶叶干燥,又轻便,所以许多成品茶叶,都是用纸罐包装,每一罐的分量都差不多,茶商们很喜欢用,到货后就直接拿来卖,不用分装,省事。” “毕竟纸罐轻,若是用瓷罐、陶罐来装,运输时死重太大。” 谢氏还是觉得奇怪:“可纸罐不防水,容易坏。” 谢绪回答:“纸罐茶叶是装箱的,做好箱子的防水即可,至于客人买了之后,是否将茶叶转移到别的茶罐里,那就不关商家的事了。” 一番解释,说明了纸制茶罐的优点,谢氏很快又和谢绪的母亲聊起新的话题。 礼物,自然是不好现在就打开,谢绪看着这些漂亮的纸茶罐,想起了在茶肆论茶时,听到的只言片语。 纸筒,古来有之,用于收容书、画。 而现在,商贾们想出了更多的花样,将纸筒/纸罐作为“包装容器”,不仅用于装茶叶,也用于装各类物品,然后作为成品销售。 所以,有专门的纸筒/纸罐作场,大量制作这些纸制品,产量很大,做出来的各类纸筒/纸罐不愁销路。 但是,对纸筒/纸罐需求很大的一个“客户”,是常人绝对想不到的:军队。 谢绪听到的只言片语,就是军中大量订购某些尺寸的纸筒/纸管,也不知拿来做什么。 反正不是拿来装茶叶。 因为军中订购的纸筒,大的有人脑袋那么粗;小的,又只有人的食指那么细。 数量很多,似乎是以十万计。 所以,许多家有名的纸品作场,因为接了军中的订单,已经将别的订单延期。 谢绪越想越觉得奇怪,官军要这么多纸筒/纸管做什么? 特别是手指粗细的纸筒,能有什么用? 他想到了去年过年时燃放的“爆竹”,那一个个爆竹,也是手指大小。 但“爆竹”不是用纸筒做的,更像是用纸张卷制,谢绪不认为官军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在战场上以“爆竹”退敌。 又过一会,谢绪和母亲告辞,谢氏休息了一下,转去别处。 先经过琴室,那里琴声不断,是她的孙女在练习弹钢琴。 谢氏停下脚步,听了一会,继续前进。 转了几转,转到一处院子附近。 院子里,时不时有爆竹声响起,谢氏知道这是孙子在点新式爆竹。 新年将至,爆竹声虽然吵,却营造出喜庆气氛,她走进院子,果然看见孙子在忙碌着。 孙子的外祖父也在。 祖孙二人在鱼池边上的凉亭内,分工协作: 李笠坐在胡床上,手中拿着个一指粗的爆竹,少年用香去点火捻。 少年很紧张,因为这爆竹太大了,万一在面前爆炸,可不得了,既会伤到自己,也会伤了外祖父。 所以手在颤抖,总是点不着火捻。 谢氏在一旁看着,有些担心,担心出意外。 少年好不容易把火捻点燃,闪烁的火光映亮他那有些惊慌的脸,李笠却很淡定,从容起身,将爆竹往前方水里扔。 “嘭”的一声闷响,爆竹在水中爆炸,水花四溅。 “好玩,好玩!!”少年欢呼起来,喜形于色,李笠看着小家伙,问:“这次,到你来扔了。” “啊?”少年有些紧张,支支吾吾:“还是阿翁来扔...” 李笠没有强求,换“项目”。 从带来的长箱子里,拿出一杆火铳。 发火方式为燧发,铳连木托,长五尺,并不算长。 李笠检查了一下,确定没少什么零件,便给外孙展示怎么用火铳射击: 站直身体,双手端着火铳,斜向上。 右手扳开燧发击锤,并把药池的盖子(含击砧)掀起。 然后,拿起一根手指粗细的纸管,用牙将其一端封口纸咬开。 然后把开口的纸管对准开盖的药池,将其中火药倒进去。 纸管分两节,前端一截较短,里面的火药刚好将药池填至三分之二。 李笠合上药池盖子,将火铳竖起,木托着地,铳口向上。 再把空了前一截的纸管咬开,露出第二部分的开口,对准铳管,将纸管塞进去。 并告诉外孙,纸管末端,有一粒弹丸。 他抽出铳管下夹着的长通条,从铳口伸进去,捅了几下,将弹、药压实。 然后放好通条,将火铳平端,瞄准前方,扣动扳机。 击锤猛地“点头”,其前端夹着的燧石击中击砧,顺带着撑开“盖子”,擦碰之际产生的火星落入药池,绽放出火光。 少年只见外祖父面前火光一闪,随后“长杆”前端喷射浓烟和火光,并有“巨响”声起。 他顾不得看这兵器击中了什么,只觉脑袋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眼睛有些花。 如此声光效果,对小孩子来说太过于刺激了。 李笠同样也觉得眼花,毕竟药池燃起的火光,就在他眼前闪烁。 但这是小意思,他弯腰问外孙:“想不想试试?” 少年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李笠也不强求,按照“操作流程”,用通条给铳管清除残渣,然后进行第二轮装弹。 如此射了几次,少年适应了,胆子也大起来,便开始尝试操作。 因为力气不够,所以火铳是架在凉亭栏杆上。 第一次射击,因为害怕眼前药池绽放的火光,少年扣动扳机前,把头别过去,导致持铳动作变形,铳口大幅偏向一边。 却被李笠挡住,免得偏向太过,射中人。 这一射,自然就射歪了,而且因为动作不规范,少年的右肩被铳托撞得有些疼。 却没放弃,继续操作,又射了几次。 到后面,已经初步适应了,动作也有模有样。 在一旁远远看着的谢氏放了心,没有打扰,掉头离开。 李笠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又看看兴致勃勃“装弹”的外孙。 亡国皇子,王朝末裔,身负国仇家恨,手持火铳,近距离一击,击杀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种场景,真是刺激,但他不会让其发生。 不过,另一个版本的刺激场景,必然发生:只是接受了三四个月训练的妇孺,手持火铳,轻松击杀骁勇善战的甲士。 这不是不可能,因为热兵器的特点,就是对个人身体素质的要求极低,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只要会用火铳,就能击杀一个勇冠三军的精锐战兵。 以他为例,他这么多年坚持锻炼,无论是射箭、用槊,还是徒手格斗,都称得上“猛”,不是眼前这个少年可以对抗的。 但是,只要这个少年有一杆火铳,装弹完毕,正面和他对抗,也不会落下风。 除非射歪,否则就是一击命中之后,他中弹之后,不死也残。 前提是装药不能失误,而“纸管定装弹药”,可以简化装弹流程,减少失误。 “砰”的一声,少年以火铳击中前方靶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李笠看着笑眯眯的外孙,也笑起来。 官府不该把这种武器束之高阁,总有一天,边地的百姓,会有火铳防身。 有了这种武器,套马的汉子,骑马抢劫连老弱妇孺都打不过,以后,真的只能做热情好客的牧民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十年 大年初一,清晨,元日大朝会在太极殿进行。 参加人员数以千计,满朝公卿,以及各地州官(或长史)、边地豪酋云集皇宫,向御座上的皇帝道贺,并汇报地方情况。 昨夜守岁没怎么睡觉的李笠,此刻精神抖擞,逐一听取方伯(地方长官的代称)的汇报,并与大臣们商议重大国务。 现在,是贞元十一年,他当皇帝,已满十年。 大权在握的感觉,很不错,权力使人年轻,所以如何会觉得疲倦? 更何况,有好消息传来:李昕收复汉中,梁州地区,再入朝廷的控制之下,蜀地门户彻底掌握在楚国手中。 周国的“右臂”(益梁地区),继“左臂”(陕州、洛州地区)之后,彻底被切断了。 对此,李笠当然高兴,而这十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也做了许多铺垫,现在,是出成果的时候了。 便在大朝会上,宣布几个“决定”: 一,各州取消“中正”官职。 此诏令,宣告九品中正制的彻底“死亡”,因为“州郡中正官给人才评品级”这一制度,为九品中正制的根本。 根没了,“树干”当然也就随之“枯萎”。 而之前,虽然楚国推行科举,依旧在州一级设有中正官,算是一个过渡。 现在过渡期结束,取消中正官,从今往后,一个人呢但凡想入仕,要么凭军功或者门荫,要么参加科举。 门第,不在是入仕时必须考核的硬性指标。 一个人,是不是人才,中正说了不算,新规则说了算:科举考试成绩,或者军功。 无论是士族、庶族还是布衣,想当官,要么提笔在科举考场厮杀,要么提刀在战场玩命,亦或是父辈用玩命换来的军功,为儿子换取入仕的机会。 这就是规则,楚国不亡,规则就一直在。 但是,楚国并不是天下第一个废除或者抛弃九品中正制的国家,当初的西魏、现在的周国,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在实际上抛弃了这个腐朽的制度。 因为周国没有中正官或类似官职。 废除九品中正制的诏令当众宣读后,文武大臣,面色各异。 对于庶族乃至微寒出身的文武官员来说,九品中正制的寿终正寝,就是将禁锢庶族数百年的牢笼打破,值得欢呼雀跃。 而对于士族官员来说,这意味着延续了数百年的士族政治特权,在制度上消失了。 士族子弟靠着门第、阀阅轻松做官的时代,至少目前来看,已经结束。 如果有得选,他们当然要反对,而且是强烈反对。 然而,楚国皇帝,不在乎他们的反对。 皇帝直接掌握着军队,军队从上到下,都和士族没什么瓜葛。 一大群武勋靠着楚国的新制度,稳稳保住自己和儿孙的富贵,又如何愿意回到当初萧梁时那种“文贵武轻”的旧时代? 大量庶族子弟,就等着通过科举考试入仕、当官,又如何愿意恢复九品中正制? 所以,士族官员们心中再怎么不满,又能如何? 第二个决定:从今年开始,正式在官学推广“拼音法”,给字注音,其音,为雅言正音。 “拼音法”经过无数学者的完善,已经“正式定稿”,可以全面推广,朝野内外早有心理准备,都认为这样的改革很有必要,所以诏令宣读后,并无什么波澜。 第三个决定,科举考试改革,在县试、州试、省试的现有三级考试之上,增加“殿试”,主考官为皇帝。 参加殿试的考生,是在省试里脱颖而出的南、北榜士庶考生。 在其入仕待遇不变的前提下,若能通过殿试,可入新设“翰林院”,任“翰林编修”,于禁中任职。 历练一段时间后,由吏部铨选任官。 这个决定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特别,但意义十分重大: 殿试中选的考生,等同于天子门生,前途一片光明。 而入翰林院任翰林编修,就是直接到皇帝身边当侍从文官,一旦被皇帝看中,接下来,就能平步青云。 这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到的机会! 第四个决定,对于违法的文武官员之处置,除非谋逆、弑杀父母等不赦重罪,否则慎用死刑,改为流放三千里: 流放地在岭南,桂州、广州或者交州。 视罪行,分为一人流放,直系亲属(妻、子)陪着流放,举族(三族)一起流放等等,刑期各有不同。 这么一改,意味深长:对于许多人来说,意味着一旦在官场上“犯事”、“倒霉”,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虽然流放岭南那烟瘴之地,和死差不多,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毕竟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或许熬个几年,熬得朝中形势变化,自己还能回来。 所以,被政敌赶尽杀绝的可能性降了一些,不过,保不齐在流放途中“暴毙”,亦或是死于流放地。 但即便如此,有苟延残喘活下去的机会,总归比直接被砍头好得多。 第五个决定:门下省、中书省正贰长官,如尚书省八座尚书一般,实行任期制,七年一任,不得连任。 却可以流转:卸任尚书省八座尚书,可以流转至门下省、中书省任职,当然,也可能是外放地方。 具体怎么流转、选举、外放,自有相关制度。 而之前作为八座尚书议事会议副手的“参议”,此官职正式定下,为三省主贰长官、八座尚书的“候选人”之一。 这个决定,不是李笠突然定的,事前经过长时间的酝酿、讨论和铺垫,所以许多高官之前就已经知道。 现在宣布,算是定调。 比起前面几个诏令,这个消息,才真的让满朝文武精神抖擞。 楚国以群相取代独相(尚书令,或者录尚书事之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主贰长官,就是宰辅级别的官员。 若把六部尚书算在内,宰辅的官位多了一些,如今全面实行任期制,意味着“宰辅轮流做,今年到我家”成为可能。 皇帝明显是订了一个新的游戏规则,让文武官员根据这个规则,“体面”的争夺宰辅之位。 各派系的官员斗在一起,相互掣肘,形不成合力,对于皇权的威胁,自然就大大减轻。 但由此引发党争,进而导致“只对人、不对事”的恶性党争,怎么办? 。。。。。。 下午,李笠在听涛阁与太子李昉交谈,说一些机密之事。 今日的大朝会开了大半天,颇为消耗精力,李笠散朝后小睡了一下,恢复精神,便和儿子探讨起权力的本质来。 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李笠认为,权力的本质,就是对“服从”的认同。 村长之所以能成为村长,不是因为他有这个名号,而是大部分村民认为服从这个人,对自己有利,才会认同对方“村长”的地位。 所以权力即服从,来源于服从者心目中对被服从者中的定位。 被服从者的定位有四种:利益保护者、利益带来者、利益损害者、观念上认为应当服从的被服从者。 那么当“被服从者”是皇帝时,在身份各异的服从者看来,他们服从这个皇帝的权威,可能是基于什么原因呢? 一,我是庶族子弟,皇帝兴科举,让庶族子弟有入仕、受重用的机会,所以,我要给他卖命,给皇帝卖命,就是保障我和家族的利益。 这时,皇帝是利益保护者。 二,我给皇帝卖命,皇帝会引我做心腹,我就能执掌机要,形如宰辅,这时,皇帝是利益带来者。 三,我不给皇帝卖命,皇帝一不高兴把我砍了,这时,皇帝是利益损害者。 四,皇帝有大义名分,作为臣子,就该效忠皇帝,为皇帝卖命,这就是第四类:我作为臣子该服从皇帝,所以服从。 然而事实上,许多皇帝在臣子心中的形象,是什么样的呢? 晋、宋、齐、梁,朝代更替之际,为前朝尽忠死节者,有多少? 说一千,道一万,利字当头:我当前朝忠臣,有什么好处? 服从前朝末帝,和篡位权臣死斗,能给我带来什么? 服从皇帝,他能保障我的荣华富贵?还是能杀我? 如果他什么都做不到,我为何要服从他?为何要为他尽忠? 既然我不认可对他的服从,哪怕他有皇帝的名号,对我而言,也不过是路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所以,得不到群臣服从、畏惧的皇帝,手中根本就没有权力可言,空有皇帝名号,却不过是傀儡罢了。 李笠说了一通,把话题转到自己:“我为何能当皇帝?因为我手中有强军,谁敢不服、跳出来反对,谁就会死。” “所以,前朝官员们怕了,而我又分好处给他们,软硬兼施,他们便选择服从,于是,我才有了皇帝的权力。” “但是,我为何能够拥有一支强军呢?因为我能力出众,能够带着这些将士打胜仗,升官发财,将士们跟着我玩命,有好处,他们才会服从我的指挥。” “我,才拥有权力,且权力越来越大。” 李昉听明白了,李笠继续说: “将来,你继位,首要之务当然是抓军权,手握杀人剑,别人才会怕你。” “但是,若只会挥舞长剑、乱杀人来恐吓群臣,这是不行的,迟早会有人铤而走险,所以,还得软硬兼施。” “用利益拉拢他们,让他们明白,你既可以是利益损害者,也可是利益保障者,并且,会给他们带来新的利益。” “加上你有大义名分,是储君登基,便是群臣理所当然的效忠者,他们都服从你,你,才拥有皇帝的完整权力。” “但这需要制衡,而制衡是很难靠一个操纵者长期维持下去的。” “这样的制衡,我可以做到,你,应该可以做到,可你的儿子、我的孙子,能做到么?未必。” “权力的游戏,玩起来太艰难,一旦输了,就是身死族灭,如此重压之下,人的心态迟早会失衡,导致应对失当。” “一个皇族之中,想要每一代的十来个皇子出现的人才,妥妥的压制官场人精们,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用制度来实现这种对于服从的认同。” 李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打下的基业,将来总是要传到儿子手中,所以,他不希望儿子、孙子是败家子。 希望李楚的国祚长一些,好歹能有正常的寿命:一百到两百年左右。 那么,权力的本质,他就一定要向儿子讲清楚。 “十年来,我拼命建设新体制,就是为了保证这一点。” “新的军制,保障了军人的利益,让他们的利益和体制绑在一起,自然就会拥护皇帝,将来,没有太高军事素养的皇帝,也能掌握军权,让文武官员怕他。” “三省主贰长官连同尚书省八座尚书任期制,是为了让各方势力利益均沾,让文武官员认为服从皇帝,利益能够得到保障。” “兴科举,办教育,就是要让庶族出头,让庶族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绑在一起。” “大兴海贸、边贸,以及各类工商业,是为了让皇帝掌握摇钱树,有足够的钱财来收买人心,稳,并给文武官员带来利益。” “这些制度,我花了十年,初步建立起来了,接下来,就是要尽可能把更多人的利益,绑到这些制度上去。” “将来,你,还有你的儿子,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不需要依靠宗室、外戚,就能依靠制度,实现权力制衡。” “制度捆绑的利益群体越多,维护这个制度的人就越多,真要有人挑战制度,不需要皇帝振臂高呼,利益群体们自己就会把这挑战者撕碎。” “所以,即便未来的某位皇帝,是个资质平平者,也能靠着群臣对利益的服从,获得他们对自己的服从。” “为此,付出党争逐渐出现、逐渐恶化的代价,我认为是值得的。” 李笠最后的话,让李昉愕然:这、这不是饮鸩止渴么? 李笠看出儿子的担忧,笑起来:“天下间,没有不灭的王朝,我们李家的楚国,若能延续二百年,这就够了,该满足了。” 这种话,也只有父子之间才会说起,李昉明白父亲的意思,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李笠继续说:“所以,为了延缓党争对制度的腐蚀,就要把斩草除根的规矩改一改,少杀人,改为流放,让人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李昉瞪大眼睛:“这...恐怕也只是一时之计?党争恶化之后,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所以只是延缓,不是根治。”李笠笑起来,“十年,父亲打好了基础,再进一步夯实,将来,你就能稳稳继位。” “不过,在那之前,得造势。”李笠将自己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交给儿子:“平周的大功,思来想去,还是分给武官们,你取威名即可。” 他做了决定,让皇太子挂帅灭周国,但是,要设参谋部,由参谋部来实际主导战争,皇太子不过是挂名。 皇太子得灭国威名,参谋部军官分实际军功,连带着跑腿的其他皇子,也沾点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请假,今日无更 996,又是996,今日请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 江山之固 上午,天气晴朗,微风吹拂,开封郊外,踏青的人们,流连于阡陌连天之中。 春天郊游,再正常不过,开封城常住人口越来越多,郊游时的场面自然也是热闹非凡。 人们三五成群,流连于汴水旁,看着眼前田园风光。 遍布青苗的农田,将大地染成绿色,举目望去,如同一张巨大的绿色地毯。 今年,开封一带种植的是春小麦,所以当种子发芽、长成青苗后,大地一片翠绿。 期间,却有一辆辆马车,在长长的轨道上奔驰,驶向开封城,亦或是离开开封。 郊游的人们,看着这一条横贯东西的轨道,及其上那外形颇为特别、车轮明显小了许多的马车车厢,议论纷纷。 两根长长的铁轨,枕在枕木上,就成了一条铁制轨道,又名“铁道”。 但一条铁道如同独木桥,只能走单向,而眼前的铁道,其实是两条,为“复线”,对向前进的四轮马车,不会迎头撞上。 这些四轮马车行驶在铁道上,走得很平稳,不颠簸,而拉车的马,能拉更重的车,所以轨道马车的运载量比同尺寸的一般马车要大。 饶州鄱阳、徐州寒山,之前就已经有“铁道”,所以开封地区新通车的铁道,并不是新奇之物。 所以,刚来开封不久的一群鄱阳人,见当地人围着铁道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奇怪: “开封可是行在呀,怎么这么多人没见过世面?” “还是鄱阳好,早许多年,就什么都有了。” “开封也没比鄱阳热闹多少嘛,就是没有山,空荡荡的....” 说话的人,都是一些十一、二岁的小娘子,身着统一样式的青衣,梳着总角发髻,说着一口旁人听不懂的鄱阳话,如同一群麻雀般叽叽喳喳叫着。 当众,身着蓝色衣服的年长女子,看着这些半大不大的孩子,见对方各种看不起开封、说鄱阳好,只觉得无奈: 夏虫不可语冰。 不过,来自帝乡的人,自傲一些,也属正常,毕竟鄱阳确实繁华。 作为宫中的管教女使,在这群麻雀...新任宫女面前,有着如同鹰隼般的威严,不过今日出来郊游,她们不想管得太多,否则这帮小丫头又会想家了。 鄱阳好,我才不稀罕来开封呢! 这就是小丫头们想家想到哭起来时,常说的一句话。 然而契约一签,想随便就走那是不行的,按规矩,“签约”宫女们要在宫里工作满四年,才能回去。 十一、二岁入宫,四年后回家,也赶得及嫁人。 而且,入过宫的宫女,因为在宫里学了规矩,长了见识,又学读书写字算数,具备了一个内当家的技能,回到家乡嫁人,可不愁嫁。 皇帝是鄱阳人,念着家乡的好,加上有提携乡亲的意思,开封行在的宫女,过半都是从鄱阳招募。 大部分女子在宫里就待四年,回去后“身价倍增”。 所以,每年年底时,有司在鄱阳招募宫女,报名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而“离任”回家乡的宫女们,成了媒人哄抢的“抢手货”。 次年元宵节后,入选的预备宫女们,先在鄱阳进行“培训”,学会基本的规矩后,便抵达开封行在,开始“实习”。 实习期半年,根据表现,再分派到各个岗位上。 而这半年实习期,是最难熬的,许多小丫头想家,晚上总是蜷缩在被窝里偷偷哭,连带着同宿舍的舍友也哭,搞得管教们十分郁闷。 所以今日郊游,只要没有严重违纪,管教们懒得管那么多。 任由这群“麻雀”叽叽喳喳,议论着“开封也没比鄱阳热闹多少”。 旁边,微服出巡的李笠,听着家乡的孩子们叽叽喳喳,看着眼前繁忙的铁道,颇为高兴。 这条铁道,前不久正式“全线通车”,连接着开封和洛阳,如此一来,东南(包括江南)地区的物资,经由运渎运抵开封后,可以走铁道前往洛阳。 将来,洛阳就有了低运输成本(相对而言)的物资保障。 当然,那时的国都洛阳,是新洛阳,位于汉魏洛阳城以西,同样是在洛水畔,南面正对伊阙。 现在,因为天下还未统一,新洛阳虽然完成了选址和“建筑设计”,却依旧只存在于图纸之上。 所以,这条连接洛阳(现在的洛阳)和开封的铁道,更直接的作用,是承担起接下来灭周之战的军需物资输送工作。 旁边,冯小怜左右手各自拿着个如同怀表大小的机械计数器,对铁道上来往的马车进行计数。 脖子上又挂着一个怀表,作为计时。 一个小时时间到,冯小怜将手中计数器上的数字记下来,惊叹:“这么多车呀!” 李笠点点头:“当然多,因为物流需求大,不然为何特意修铁道?” “若无铁道,来来往往的马车、牛车,反复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会把地面压出一道深深的车辙,也就是轨道。” “只不过,这条轨道是内凹,而不是铁道这种外凸轨道。” 冯小怜得了机会陪皇帝出游,哪里会轻易放过,赶紧没话找话: “三郎,始皇帝统一天下后的‘车同轨’,那个‘轨’,是不是指车辙?” 李笠回答:“对,不同宽度的一对车轮,在地上留下的车辙不一样,而实际上许多主要官道都会有明显的车辙,同样轮距的车子,可以轻松走在车辙里。” “但轮距不同的车,走这种官道就会很麻烦,因为时不时会有一边车轮陷入车辙中,所以‘车同轨’的意义十分重大。”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冯小怜交来的纸条,上面写着方才一小时内,往返这段铁道的车辆数。 “修铁道,耗铁很多,成本高昂,所以没法大规模修,只能用在刀刃上。” “连接开封和洛阳的这条铁道,就很重要,即便是将来天下统一后,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冯小怜极力在寻找话题,她发现皇帝对风花雪月不是很关注,所以只能用自己根本就不擅长的“国计民生”找话说: “三郎,将来,是不是开封也要与众不同呢?” “什么是与众不同?”李笠的注意力果然被拉过来,冯小怜赶紧说:“譬如,三郎可以经常到开封暂住,不一定成日里待在洛阳。” “你是说,把开封行在保留?” “对呀,三郎不是总说,物资从开封送往洛阳,会额外增加不少消耗,那还不如定期在开封暂住,如此,想来能省很多成本。” 李笠下意识回答:“这么一来,开封就会成为实际的国都,长期存在的行在,时间一久,和国都没区别,但开封位于平原,四周无险可守,可不好。” “北方,幽燕一旦出事,骑兵大规模南下,黄河未必挡得住,他们数日便可突进到开封附近。” 冯小怜绞尽脑汁讨好皇帝,想起自己看过的历史故事,又说:“可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 这下,李笠有些诧异的看着对方。 开封好?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 你北宋来的? 这不可能,李笠很快想到了这句话的出处:魏武侯与吴起论江山之固。 而不是北宋初年,赵官家兄弟关于是否迁都洛阳的议论。 “说说看,你的看法。”李笠来了兴致,冯小怜见状心中欣喜:果然和陛下说国计民生更能引起关注啊! 她其实说不了太多大道理,不过认为只须抓要点来说,就不会有错: “三郎统一天下,以四方山川江海为屏障,中原定然太平,国都选在开封,有何不可?” 反正就是夸对方厉害,这准没错。 李笠笑起来:“你真会说话....” “三郎就是厉害嘛...”冯小怜不失时机抓着李笠的手臂,摇起来:“三郎统一天下,必然名垂青史,又得名臣良将辅佐,江山永固....” 这一套连环拳打下来,确实让人心里舒坦。 奈何,在李笠这“千年老妖”面前,小狐狸的伎俩,起不了多少效果。 但看在小狐狸这么卖力的讨好份上,李笠还是很开心的笑着。 冯小怜一直能努力,和张丽华一样,两位小美人确实是尤物,让他的夜生活,美妙许多。 他看了看远处,那里聚集着一群人,却是皇太子召集行军参谋部的参谋,现场考察洛(阳)开(封)铁道的运输情况。 今年,必然要打仗,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战略进攻之前的物资集结,就要通过这条铁道实现。 至于将来... 李笠看着四周一片辽阔,再看看远处那为炮垒群拱卫的开封城,觉得有些唏嘘。 定都开封的那个王朝,留给后人的“记忆”,是屈辱,这样真的好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 江山之固(续) 马车行驶在轨道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这是因为车轮不断压过两条铁轨的缝隙,由此发出声音。 这种声音,李笠已经习惯了,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洛阳和开封之间通了铁道,跑的是有轨马车,所以他要亲自体验一下这有轨马车的运行情况,乘“专车”去虎牢。 现在,他半躺在“专车”车厢内的坐榻上,倚着凭几,就着窗边漏进来的阳光,看着手中的小册子。 但冯小怜却不行,一副“晕车”的模样,偎依在李笠身边,嗯嗯啊啊着。 两人只有一张薄被遮体,地板上散落着衣物,可见之前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现在冯小怜状态“特殊”,很明显是在“拱火”,李笠瞥了一眼小美人,看着对方手臂上还差一笔才写完的“正”字,问: “这一笔,留到晚上再写,好不好?” 面色红润的冯小怜没有吭声,就是靠着李笠,双眼迷离的看着他,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李笠觉得有些口干,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把冯小怜搂在怀里。 冯小怜发现撩拨失败,没有勉强,看着小册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好奇起来:“三郎,这是...粟特文?” “嗯,粟特文。”李笠点点头,善于经商的粟特人在中原大量定居,尤其在北方地区,冯小怜或许见过粟特文字,所以他不觉得奇怪。 冯小怜又问:“三郎将来,要取撒马尔干?” “噢,你知道撒马尔干?” “妾知道呀,有时会听人说起。” 冯小怜所说撒马尔干,是粟特国家的一个大城,李笠觉得粟特各国的位置,应该就是后世的中亚地区。 面对冯小怜的提问,他摇摇头:“嗨,那里太远了,劳师远征,得不偿失,所以我只是看看,学学粟特文,了解一下对手。” 这下,冯小怜有些糊涂:你既然说不打算对粟特国家动武,为何又要把对方当做对手? “你会突厥语么?”李笠忽然问,冯小怜摇摇头,李笠便说:“突厥语,好像就是粟特语,或者说是粟特语的亲戚,文字自然也很相近。” 原来如此,冯小怜明白了。 李笠继续说:“突厥部落,原是柔然汗国的锻奴,文化底蕴不行,而粟特人因为擅长经商,纵横草原,所以其语言和文字,影响深远。” “粟特人和草原上各部落打交道,又在许多国家定居,他们的语言,可看做联系不同文明的桥梁,说是草原通用语,也不为过。” “据说,突厥汗国把粟特语作为国语,也就是官话,方便统治各部落,当然,日后或许会衍生出新的语言,即独立的突厥语和文字。” “我要了解对手,就得了解对方的生活习俗,这必然少不了学对方的语言、文字,” 冯小怜觉得又有机会扯话题,问:“这些事情,不是有诸位宰辅操心么?军校不是也教授学生胡语,三郎何必费神?” “军校的学生学习胡语,是为了将来在草原上行动时方便些,无论是侦查、拷问,毕竟做专业的事情,要有专业技能。” “我学粟特语,是要了解另一个文明,而且,中原常见的粟特文字,有三种字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笠兴致勃勃的说着,冯小怜其实对粟特文不感兴趣,不过既然皇帝来了劲,她当然要趁热打铁。 中原地区常见的粟特文字,主要有三种字体,李笠让有司深入调查一番之后,根据所得结果判断,这应该是受了三个文明的影响: 天竺、波斯,以及某个古国。 所以,若把眼光放远一些,就该对粟特语的学习上心。 至少边军之中,要有接受过系统学习的“外语专家”做参谋。 而无论是路上的“丝绸之路”,还是海上的贸易之路,对于沿途各国的风土人情,以及语言文字,都要有系统化的“外语教育”体系,培养对应的“外语专家”。 而不能以“天朝上国”自居,把海外、西域各国视为茹毛饮血的蛮夷,若不屑于了解对方的文化,那又如何施加文化影响,来个软硬兼施。 “知道么,在南海,或者南海以西,许多番邦的用语或者文字,都受到梵语、梵文的影响,南海的许多小国,梵语是官方用语,公文书写,写的是梵文。” 李笠说话的语气并不轻松:“而在草原,粟特语和文字的影响,也很大,这说明什么?” “说明粟特的商业文明,天竺的宗教文明,正在对中原的‘左邻右舍’施加巨大影响。” “军事力量的投放,会受到地理距离的限制,是有极限的,可商业和宗教的扩张,却不会受制于地理因素。” “明明汉时中原的海船就已经可以抵达极西之地,和大秦、波斯有往来,可中原的文化扩张,向南止步于交州。” “反倒是位于海路中途的天竺,其文化影响,沿着航线东进,逼到了中原家门口,甚至佛教还在中原大行其道。” “要知道,如今天竺,分为五个部分,东、南、西、北、中,宛若中原的战国时代,可梵文、梵语在周边国家的影响力,一点也不小。” “明明粟特各国只不过是善于经商的城邦国家,他们没有强大的军队,没有傲世天下的英雄人物,但影响力却横跨东西方。” “无论在哪里,都有笑眯眯和你做买卖的粟特人。” “草原上的霸主,换了一拨又一拨,没有不灭的汗国,却有不灭的粟特商队。” “或许,这就是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的另一种现象吧,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但这个问题要解决,很麻烦。” 李笠的感慨,若要附和,所需要的知识,已然超过了冯小怜的“知识储备”,但她依旧抓“重点”,奉承起来: “三郎什么都懂,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李笠笑起来:“你想太多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我做不了那么多事。” “三郎一定有办法的...”冯小怜只是撒娇。 她想明白了,李笠很难哄,但又很喜欢当“先生”,需要一个学生来聆听自己的各种“高论”。 果不其然,李笠的讲解欲被挑起来,搂着冯小怜,针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给出了自己的“解法” 中原的“原创”宗教是道教,醉心于炼丹、修仙的道士们要想在和宗教上和天竺高僧抗衡,难度不小。 因为佛教的特点是逻辑自洽度很高,辩论起来战斗力极强,自汉以来多次佛、道大辩论的结果,证明了这一点。 道教讲的是修仙、长生不老,类似于“修现世”,然而现实之中能够长生不老的人,能有多少? 极易被辩论对手抓把柄来“证伪”。 佛教说的是“修来世”,所以别人根本就无法证伪:你怎么知道某人死后投胎转世没有过上好日子? 所以,还是得参考粟特人的“玩法”,搞商业扩张。 但是,和粟特人不同,商业扩张时,以武力保驾护航。 即用武装商队、武装商船,作为扩张急先锋。 “这样能行么?”冯小怜好奇起来,李笠很肯定的说:“能行,不过,那是几代人之后的事了,我们播下种子,浇水,让种子发芽即可。” 冯小怜无法理解李笠给出的答案,李笠却很有信心,虽然,他是看不到了。 怎么不行呢?有了火炮,再搞海贸,按着“大英帝国”走过的路,还是蛮好走的! 要是实现了,那个时候,真就是“江山之固,在德(利)不在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 如十火如荼 皇宫,听涛阁里,李笠和黄姈看着一身新式戎服的皇太子,非常满意。 虽然李昉身着戎服,是为了展示这新式制服的特点,但在父母眼中,就只有出色的一个好儿子。 身材高大,样貌英俊,气宇轩昂,再加上戎服的衬托,军人气质的“加成”,怎么看都是一个“帅小伙”。 李笠对儿子的样貌非常满意,甚至有些嫉妒:顶级高富帅啊这是! 李昉从小营养就很好,加上李笠的科学理论指导饮食(多补钙、多晒太阳),以及得了母亲的“遗传”(黄姈个子很高),所以个子高。 比李笠高。 加上坚持锻炼,肩膀宽,看上去就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精神。 李昉又“遗传”了母亲的颜值,样貌英俊,比起“样貌平平”的父亲,好多了。 李笠和黄姈的注意力,全都被儿子的气宇轩昂吸引过去,李昉见父母的关注点完全歪了,有些无奈,赶紧提醒:“戎服,戎服...” “嗯?噢,好,好...”李笠总算是回过神,看着儿子身上穿的戎服,仔细摸了摸红色的布料,问: “这新式戎服,洗多少次会明显褪色?” “孩儿身上这件,洗过十次了。” 李笠仔细看了看戎服,没发现什么色泽不一或者明显褪色的迹象,有些怀疑:“十次,不会是连续洗的?” 李昉摇头:“不不,是穿在身上,待得被汗水打湿之后,过夜再洗,再穿,再洗,共八次。” 李笠又问:“是如何洗?单纯的捣衣?还是用了肥皂?” 李昉信心满满的回答:“各种浣洗方式都用过,不容易褪色。” “那,穿在身上,有没有身上发痒、起红疹等不舒服的现象?”李笠接着问,好像在找茬一般。 李昉摇摇头:“没有,未见过敏,而且穿在身上,红色不会染到身上。” 黄姈见李笠明知故问,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看着儿子身上的戎服,很满意。 这布料的红色,是用新式红色染料染出来,耐洗、不容易褪色(相对而言),可是很重要的突破。 敞开了卖,必然供不应求。 但在之前,耐洗的染色布料,不能说没有,却很少见。 小时候,她女扮男装,平日里穿有颜色的衣服,很少洗,基本上穿过几次之后就直接换新的。 娘一直教育她,让她勤俭一些,所以黄姈不明白,为何娘对衣服如此浪费。 后来,她慢慢明白原因:染了色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但禁不住洗,一洗就容易褪色。 当然,这褪色未必是颜色大变,却是某些地方颜色变浅,整体看上去这衣服的颜色深浅不一,显得寒酸。 她父亲黄大车,在鄱阳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作为“庶子”,即便再不受嫡母、嫡兄待见,也不能在外面丢父亲的脸,穿褪色的衣服与人交往。 所以,即便平日居家便服都是“白衣”,但只要出门和朋友们游玩,在衣着这方面,黄姈都是很注意的。 再后来,到了建康,她才发现,原来富贵人家的衣服,即便是绫罗绸缎,穿过后只要有汗渍,立刻就扔,根本就不是洗了再穿。 原因,当然也是因为洗过的衣物容易褪色,看上去色泽失调。 富贵人家财力雄厚,衣服穿一次就扔,承担得起,寻常百姓就不同了,穿的都是素色(白色)的布衣,缝缝补补穿几年是常有的事。 等她等了贵妇,甚至成为皇后,才发现这种浪费,真的是很无奈: 她的各种礼服,确实不能洗,洗了就变形、褪色,若有汗渍,就只能换。 若是洗了再穿,穿着这种褪色的礼服在公共场合出现,她自己丢脸事小,给李笠丢脸事大。 而史书里,记载某位帝后或者皇子、妃子勤俭,常说此人穿洗过的衣服。 穿洗过的衣服,被视作“勤俭”,可见自古以来,富贵人家的衣服只换不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然而,如今不一样了,事情正在起变化。 黄姈再次看向儿子身上穿着的戎服,仔细看着布料,感慨: “化学染料,果然着色牢固,没想到黑黑煤炭的炼焦产品,能有如此之大的用途。” 李笠笑起来:“那是当然,否则那么多人、那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李昉将戎服脱下,展示给父母:“新式戎服,按号数批量制作为成衣,发到军中将士手中,他们再根据自己体形进行细微修改即可。” “如此一来,后勤的负担减轻了些,同样的运输重量,成衣和布,前者的‘有效重量’更多...” “标准尺寸的衣型,分几个号数,批量制衣十分方便,无非是红色的衣服为戎服,其他颜色的衣服为民服,如此一来,被服场的生产成本大幅下降...” 黄姈大概知道儿子说的事情,尤其‘成衣’这种商品,问:“如今,成衣的销量如何?” “因为耐洗,价格也不贵,当然销量不错。”李笠笑起来,对技术进步带来的商机很满意。 古代,成衣业很难成规模,人们要买衣服,一般是找裁缝量身制作。 但现在,随着纺织业(包括印染)的发展,成衣大规模销售在一些大都会已经有了可能。 当然,军队对戎服的需求,是成衣业的巨大支撑,李昉今日特地穿新式戎服来给父母看,就是针对即将开始的灭周之战,展示后勤准备工作的一个成果: 有司备下了大量的成衣(号数不同),足以向将士们提供统一的制服。 而不是各营领了布料后,找裁缝给营中兵卒制衣。 无论是夏衣还是寒衣,均由几个被服/制衣作场统一制作、由有司统一发放。 那么,当战争开始后,后方的作场随时能够就按照订单,全力以赴生产各类军需,其中包括戎服。 即便战争长期化,譬如持续到明年,充足的后勤供应,以及有保障的后勤运输体系,能够确保有司把各类军需及时送到前线将士手中。 这就是备战的成果,行军参谋部一直在抓的工作。 李笠拿着这件戎服,对黄姈说:“纺织、印染技术是军民两用,我们先用军队的订单,养活被服/制衣作场,将成衣的产量提升,然后向民间大量销售成衣。” “只要价格便宜,又确实耐洗,成衣的销路会打开的。”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说戎服,可以说,等到开战,官军的阵容,将是如火如荼。” 如火如荼的典故(荼即白色),黄姈知道,不由得纳闷:“白色戎服?显眼是显眼,可不耐脏啊!” 李笠摇摇头:“这是成语的引用,不是说要穿白色的戎服。” “某些编制的队伍,服色必须有所不同,战场上才能一目了然,方便主将指挥。” “当然了,这些队伍的战斗力,会在戎服的帮助下,让敌人刻骨铭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二十章 如火如荼章(续) 一人高的红珊瑚树,枝条匀称,几无破损,宽度如同一扇门板,矗立在偏殿中央。 午后的阳光通过窗户,漏入殿内,愈发映衬出红珊瑚树的夺目璀璨。 李笠背着手,站在珊瑚面前仔细端详,看来看去,愈发觉得这玩意拿来当炫富盆景十分合适。 这么大的珊瑚,在海里应该很常见,但红珊瑚可能相对少一些,毕竟光是从海里捞上来,就很不容易。 而要把这样尺寸的珊瑚完好无损的运到数千里外,期间免不了车船颠簸,可真是不容易。 所以,近乎完美的这一株珊瑚树,价值可不低,拿来当炫富盆景,再合适不过。 随着海贸进行得“如火如荼”,更多的奇珍异宝涌入中原,将来,或许会有更大的珊瑚树运来。 李笠转念一想:这珊瑚树摆起来真是漂亮,可如此一来,就显得皇室用度日益奢靡。 “这是海商上贡的贡品,用作室内陈设,似乎太过奢侈了,祖卿觉得该如何处置?” 李笠问,在一旁陪看的祖珽立刻回答:“臣以为,陛下应当收下,并放在日常召见臣子之处,也好让朝士们都一饱眼福。” 李笠闻言看向祖珽,祖珽继续说:“如此一来,臣等寒舍,才能摆上小一些的珊瑚树。” “你这是拿朕开路啊。” “微臣不敢,但闻陛下带兵多年,讲的是主将身先士卒,不如此,不能让三军用命...” “让朕带头,带着文武官员搞奢靡无度?” “微臣斗胆,请问陛下,用煤气灯,算不算奢靡无度?” “......” 不得不承认,祖珽这种人精奉承起来真是“润物细无声”,李笠再次看向眼前这红珊瑚,笑道:“既如此,朕就笑纳了。” “陛下英明!” “少来这套,今年朝廷要对关陇用兵,粮草物资的准备,各地人力的征调,水路转运的筹备,你要督促各部抓紧。” “是,微臣明白。” “还有,仗要打,买卖不能停,无论是北边的边贸,还是南边的海贸,都不能耽搁。” “是,微臣明白....陛下,微臣有一个好消息禀报。” “讲。” “去年秋末至今年春末,海贸带给国库的收入,虽然最后结果还没统计出来,但预计同比去年,增长约五成。” “五成,不错嘛,不过,铜钱外流的情况如何?” “同比去年,初步统计,是翻了一倍。” “....” 虽然铜钱外流对于朝廷来说是盈利,但如此惊悚的增长速度,还是让李笠沉默了一会。 片刻,他问:“这些铜钱流入海外,大概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明知故问了,祖珽回答:“南海诸国多信佛,据说,许多国主将中原的铜钱熔了,铸佛像。” “是么?”李笠摸了摸下巴,“不要紧,饶州铜矿撑得住。” 对话暂时告一段落,李笠看着眼前的红珊瑚树,想着典故。 那年,三国归晋,天下统一,于是晋国朝野内外歌舞升平,皇帝司马炎罢州郡兵,和世家大族们开始了奢靡的“新生活”。 在司马炎的带头提倡下,权贵们斗富、炫富成风。 最有名的就是石崇、王恺斗富。 王恺是外戚,论权势压过石崇,但石崇的家财却更胜一筹。 从地方任上入京的石崇,听说王恺的“富”很出名,便有心比一比。 譬如,据说王恺家里洗炊具用饴糖水,石崇就让自家厨房用蜡烛当柴火烧。这件事一传开,人家都说石崇家比王恺家阔气。 王恺不服,在家门前的大路两旁,夹道四十里,用紫丝编成屏障。 谁要去王恺家,都要经过这四十里紫丝屏障。 如此奢华的装饰,轰动洛阳城。 结果石崇用比紫丝贵重的彩缎,铺设了五十里屏障,比王恺的屏障更长,更豪华。 王恺咽不下这口气,找外甥、皇帝司马炎借了一株两尺多高的红珊瑚树,放在家中,邀请宾客观赏,其中就包括石崇。 众人见了,啧啧称奇,石崇却冷笑一声,上前,将珊瑚树打烂。 王恺当时是又惊又怒,宾客们脸色大变,而石崇却说“我赔”,随后让人从家中拿来好几株珊瑚树,任由王恺选。 这些珊瑚树,都比王恺借来的珊瑚树更好、更大,王恺炫富不成,惨遭当众打脸。 石崇、王恺斗富的故事,流传后世,不说家喻户晓,但“知名度”还是很高的。 西晋统一天下没多久(相对一个王朝的寿命而言),天下大乱,中原坠入深渊,以石崇、王恺斗富为缩影的西晋君臣奢靡生活,成了许多人抨击的靶子。 现在,李笠看着眼前这大概有七尺高的红珊瑚树,想着“前车之鉴”,再想想祖珽说的“点煤气灯算不算奢靡无度”,百感交集。 道理,他懂,海贸带回来的各类奇珍异宝,如果不能名正言顺形成一个奢侈品市场,那要如何驱动海商扬帆起航? 皇帝不带头搞“奢靡无度”,底下的文武官员如何好放开手脚消费这些奢侈品? 不说煤气灯,就说钢琴、管风琴、“弹子音乐盒”等贵重的乐器,他带头搞“推广”,在旁人看来,难道就不是“奢靡无度”? 一架高档钢琴的价钱,抵得上多少户人家的口粮? 楚国还有多少百姓挣扎在饥寒交迫之中,皇帝带头鼓动富贵人家购置大量贵重乐器,良心不疼的么? 然而账不是这么算的。 李笠看着一直沉默的祖珽,说: “海贸要抓紧,铜钱外流也无所谓,但目的不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奢侈品,目的是带动外贸,带动国内实业发展。” 他转入正题,祖珽侧耳恭听。 “东南风大作,舶来品乘风北上,涌入中原。” “海外番商,用各类香药,以及奇珍异宝,换取中原的茶叶、丝绸、瓷器、美酒、纸张等各类制品。” “而这些制品,产自中原各地茶园、瓷窑、作场等等,无数百姓,靠着在这些地方务工挣得的钱,养家糊口,补贴家用。” “外贸带动实业,实业带动就业,无地可耕的百姓,可以靠着实业找一碗饭吃,所以,海贸大兴,利国利民。” 说到这里,李笠问:“如此前景,有司能实现么?” 这里所说的有司,当然是尚书省各部,身为尚书省实际主官的尚书左仆射祖珽回答: “士农工商,自古以来,从未有‘工’、‘商’兴国之事。” “而且,外贸换不回足够的粮食,暴富的海商,却会在国内大量购置地产,兼并土地,毕竟海贸的利润,比起经营庄园、办作场高得多。” 李笠回答:“办法总比问题多,你不能闲着,多想想,为朕分忧。” “是,臣明白!”祖珽回答得干净利落,他的尚书左仆射任期已经过了四年,剩下三年,可得为之后的“发展”做好铺垫。 他不认为工、商可以兴国,不过既然皇帝有这念头,他当然要识相,做个马前卒。 至于将来,这事情能不能成... 将来再说呗,先把皇帝哄高兴了,这才是首要之务。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百二十一章 是忠十是奸? 一个官场人精的“职业素养”是什么样的? 祖珽用事实,向李笠展示出来:红珊瑚树前的对话,过去不过五日,一份带着厚厚“附件”的奏章,就出现在李笠的案头。 这份奏章,说的是漕运和海运各自的利弊。 并将漕运、海运比作左右腿,提出建议,建议朝廷该如何用这两条“腿”来个健步如飞。 开篇,祖珽先说漕运,毕竟漕运是千百年来,历代朝廷必然重视的运输方式,由此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和“数据”。 所谓“数据”,指的是漕运的人力、物力成本,以及损耗和维护成本。 祖珽以目前国内几条主要人工运渎的“实际运营情况”,对漕运的利弊进行分析。 一,长江以北运渎,冬季受河面结冰、水位下降的影响,漕运一般是中断的,除非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破冰、拉纤。 二,运渎漕运的繁荣,对于运渎沿岸地区的“经济发展”是很有帮助的,所以漕运并不仅仅是一种运输方式,也是带动地方发展的重要手段。 三,随着时间的推移,靠着漕运吃饭的人口必然快速膨胀,而运渎河道淤积、通航能力受限也是必然的。 所以为了维持漕运的通畅,朝廷将来每年投入到运渎定期清淤、维护的费用会很高。 而漕运利益群体形成之后必然尾大不掉,到时候朝廷若再想有大的变动,恐怕会投鼠忌器,很难“除旧迎新”。 什么是“再想有大的变动”? 即用海运部分取代漕运。 于是,祖珽引出第二个内容:海运的优势。 漕运和海运同属航运,运输工具均为船,只不过水域不同:漕运是在内河(包括湖泊)进行,海运则是在大海(沿海、深海)进行。 按照现有海运资料,可知当顺风时,从辽西起航的船只,抵达数千里之外岭表交、广,耗时不过一个月。 从北到南是这样,从南往北亦是如此。 若辽西的货物走陆路(含内河航道)去岭表广州番禺,耗时多久? 至少半年,更别说运输成本有多高。 当然,海运的风险要比内陆运输高很多,但从整体而言,海运的效率和运输成本,在大宗货物长途运输这一方面,优势很大。 但光有优势还不行,无论是漕运还是海运,其根本还是在于货物、人员的运输,其存在的意义,在于向要地运送大量的物资和人员。 那么,当朝廷“还都洛阳”之后,京城每年需要的物资,是漕运能解决,还是海运能解决? 答案很清楚:只有漕运能解决。 洛阳的位置,为天下(中原视角)中心,如同一个圆的圆心,而大海,在这个圆的边缘。 海运再好,也无用武之地,只有漕运才能确保各地的物资源源不断运往洛阳。 若只是为了解决将来定都洛阳之后,物资的输送问题,漕运便能解决。 可是,要想稳住塞外辽西、岭表交州局势,非海运不能胜任。 这里,论述出现了转折,从天下统一之后定都洛阳、洛阳的物资保障,放眼四方,从边地形势论述海运的必要性。 即把目光从圆心,放到圆的边缘。 对于中原朝廷来说,边地威胁,主要来自西北草原方向。 但是,南方,交州如今面临着林邑国的不断侵扰,且本地豪强多有小动作。 交州地区三十多年前爆发过豪强叛乱,虽然平定,但当地豪强依旧蠢蠢欲动,勾结南方那占据日南故地的林邑国,频繁闹事。 交州驻军对内要防豪强作乱、对外要防林邑入寇,力有未逮,需要外援。 外援只能来自广州,而广州地区为群僚环绕,稍有差池,同样会遍地烽火。 显而易见,要想稳住岭表交州、震慑当地豪族,必先稳住岭表广州,而加强中原和广州的联系,走陆路不如走海路。 只要广州不乱,交州就乱不成,可要想广州不乱,中原就必须长期向广州乃至岭表地区输入人口。 当岭表地区的中原移民越来越多,当地土著才会老实。 岭表广州稳了,交州的地头蛇才会老实。 同理,朝廷将来要草原地区平靖,不再有什么霸主时刻威胁边地,就得把草原分为东西,各自击破,分别控制或者施加影响。 东部草原的安定,和辽西地区是否稳定有很大关系,而辽西是否稳定,又取决于辽东是否安宁。 如今辽东地区为高句丽侵占,要想解决辽东问题,就得解决高句丽,至少要将其打服,否则边患不断,为此消耗的钱粮会成为巨大的财政负担。 祖珽认为,幽燕驻军虽然可以支援辽西,但驻军即便屯田,也只能保证自己防区的需求。 若要支援塞外辽西驻军,乃至对辽东用兵,根本就不行,所以将来朝廷经略辽东,需要从外地调集大量物资。 于是,海运派上用场了。 哪怕辽西沿海地区到了冬天会结冰,航运必然中断,但秋天时,海运的巨大运输能力,依旧能够赶在冰封之前,将东南地区、江南地区的粮食快速运到辽西。 到了开战时,海运更加重要。 以地理而言,中原军队要出征辽东,一般是走陆路出幽燕,过辽西营州,跨越辽泽,才能抵达辽东。 可沿途多为崇山峻岭,亦或是荒无人烟的水泽,对于后勤运输十分不利。 且辽东、辽西地区苦寒,天冷得早,开春又晚,一年之中,适合行军打仗的时间,也就半年多一点。 而根据有司探得情报,高句丽在辽东各据点多为山城,官军不断攻坚,需要较长时间。 一旦战事进行到一半,寒冬降临,就只能被迫撤军,前功尽弃。 要解决辽东问题,必然要将高句丽打得不死也残。 但从辽东向东走陆路,都是崇山峻岭,大量高句丽山城分布其间,官军一个个拔据点,消耗必然巨大,又耗时间。 这样的战争消耗,朝廷承担得起么? 可如果换个思路,走海路运兵、运粮,问题迎刃而解。 辽东和青莱地区,不过数百里海陆距离间隔,而从青莱出发的舟师,横跨大海东进,不过数百里距离,就能进入高句丽本土的平原地区。 直扑其国都。 汉时,汉军就向东跨海远征,截弯取直,这可是现成的例子。 无论是跨海远征高句丽,还是跨海征伐林邑国、平定交州土豪的叛乱,强大的海运力量是关键。 所以,祖珽认为朝廷大力发展海运,对于稳定边防,具有重大的意义。 李笠看到这里,不由得拍案叫绝:通篇下来,祖珽没有一个字提到大兴海贸,只说海运对于保证边疆稳定的重要性。 而大兴海运,其实就是大兴海贸。 不然规模庞大的海船以及大量水手、船员哪来的? 这样规模的海运船队,平日里必然是以参与海贸的方式活跃在各个海域,而不是朝廷有需要时,临时拼凑出来。 祖珽只字不提贸易,却用别人无法辩驳的“政治正确”,用主张办海运的方式,间接引出大兴海贸利国利民的观点。 如此一来,那些拘泥于农耕传统、对海贸怎么看都不顺眼的“有识之士”,想反驳都找不出借口。 因为他们不能否认收复辽东、稳定辽西的重要性,也不能否认稳住岭表交广、收复日南郡故地(如今为林邑国所占)的必要性。 辽东郡、日南郡,都是汉时国土,大一统的王朝不收复故土,所谓“中原正朔”,从何说起? 祖珽用这种方式,明面上建议大兴海运,实际上是方便皇帝顺水推舟大兴海贸,真不愧为官场老油条...人精。 人精知道皇帝想要什么,知道皇帝需要一张“嘴”,把皇帝所想以建议(上书、上奏章)的方式说出来。 也知道自己当传话者时,要有“觉悟”,不能给皇帝招惹麻烦,或者招惹麻烦之后,得自己扛下来,于是精心设计出了一个“剧本”,为皇帝排忧解难... 这种人精,是忠是奸? 李笠放下奏章,缓缓喝茶。 楚王好细腰,宫中饿死人,像祖珽这种道德底线极低但才华特别横溢的人精,是忠是奸,完全看其效命的主君是好是坏。 李笠自己,想要大兴海贸,以此利国利民,人精祖珽就会化身肱股之臣,积极出谋划策; 李笠觉得自己若是荒淫昏君,成日里想着把别家美妇弄上床,祖珽肯定积极奔走、牵线搭桥,让美妇乖乖就范。 这样的“人精”,用好了事半功倍,用不好的话.... 李笠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官场人精那么多,祖珽只是其中一个,想要每一代皇帝都能在和人精们的勾心斗角中获胜,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分化官僚群体、让其相互掣肘,那些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新君,哪里坐得稳江山?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