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楔子 把手中准备好的汇报材料和自己的简历以及相关资料又仔细看了一遍,冯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其实这些东西他早已经印在脑海里倒背如流了,这么些天都在为这事儿准备,就等着今天了。 不容易啊,奋斗二十年才走到今天这个岗位上,为此他付出多了多少心血努力和代价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下午部里边领导就要找自己谈话了,如无意外,下一周可能就要上常委会研究了。 走到窗边,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冯铿仍然难以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紧张、激动,还有一些兴奋。 这种情形好多年没有了。 上一次提拔自己担任市委常委因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己虽然也很高兴,但是却谈不上多兴奋,而这一次几乎要算是破格提拔了。 自己刚担任副书记没多久,就要接任市长了。 或许只有十一年前自己担任县长时才有这份感觉。 嗯,的确如此。 这么些年,自己从县长到县委i书记,再到副市长、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然后援藏锻炼,再回来接任市委副书记,突然就有这样一个机会了。 “冯铿,曾用名,冯紫英,男,45岁,1974年7月出生,籍贯山东临清,学历全日制大学本科,1996年参加工作,1998年加入,现任汉溪市委副书记,” 不过并非没有变数。 冯铿也知道和自己竞争的人选不少,自己并非唯一选择,而且每个人都很有实力,所以一切都还未定。 大家都屏住声息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不过他并不惧怕竞争,几十年仕途历练,从最基层的乡镇长到现在的位置,哪样工作他没摸过,什么世面他没见过 起早贪黑,摸爬滚打,奋斗拼搏,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觉得有些晕眩,摇了摇头,可能是昨晚加班的缘故,凌晨快一点才睡下,没睡好。 一只手撑着办公桌上,冯铿缓缓的坐下。 面前一本菜根谭,一本脂本红楼梦。 冯铿下意识的翻了翻菜根谭,目光落在上面,“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需要怀廊庙的经纶。”。 他皱了皱眉,怎么这话好像不是一个好兆头 随手合手,又翻开脂本红楼梦,这段时间没事儿他就在回味红楼梦,已经看到79回了。 书签夹在其中,冯铿随手打开,却看见水墨山水的书签上寥寥几句话。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心中一阵烦闷,怎么这书签上也都是些不中听的话语 随手合上,却落了几页,正好翻到第一回。 “事上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今天这是怎么了都是这些寓意不祥的东西 心烦意乱之余,冯铿又有些不忿,谁最终不是一堆荒冢 既然如此,那凭什么不去努力拼搏一番,求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贾宝玉那等无用之人,也都还有追求,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琢磨着宝黛兼收,一床几好呢。 一会儿觉得妙玉多么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会儿觉得那邢岫烟如野鹤闲云,葳蕤自守,还有那晴雯、金钏儿这等俏丫鬟 最好还能把那啥史湘云、薛宝琴都留在身边,还觉得香菱归了薛蟠太可惜了,甚至那二嫂子和可卿可不也是风流妖娆让人迷 这厮还不是恨不能所有水都只能泡他这一摊泥 只不过他没有能力做到那一步,不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而是能力限制了他的掌控欲,做不到或者根本没法做到罢了。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决定了人的层次高低,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追求层次,你越过了某个层次,自然就会追求更高的阶段。 所谓淡泊名利看穿世情,那只是失意者无奈之下的逃避借口,谁不想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 曹雪芹真要当到纳兰明珠那一角,嗯,当然是前期,你觉得他会看淡生死荣华写这本红楼梦么 冷笑着合上书页,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他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冯铿立即恭声道“张部长您好,我是,好,好,我明白了,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冯铿竭力想要克制住自己狂喜兴奋的情绪,让自己淡定一些,但是却未能如愿。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又是一阵晕眩,眼前发黑。 本能觉察到不对,本来自己就有三高,尤其是血脂高,这是他最大的隐忧,没想到这个关键时候,一定要稳住,千万这个时候出不得差错,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软软往下滑。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只抓住那本红楼梦。 哗啦一声,那本书被他抓住了封面撕落,攥住书皮,书皮上几个宫装仕女图案似乎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人却慢慢倒在了地板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一节 我来了 急促的马蹄声让斜靠在马车座上的少年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有些恍惚的环顾四周,依然如故,没有任何所希望的事情发生。 事实上真正自己回去了,也未必就是好事。 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血脂血压都高得吓人,真要一躺下去,估计就醒不来了。 即便是醒来,那也太难熬了,而如果要让自己在那个病床上呆上一二十年,他宁肯在这个未知世界里跌跌撞撞的前行。 轻轻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衫薄裳,系在腰间的玉带略显宽松,让他很有些不适应,三尺五的腰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等模样 虽然减肥一直是他所渴望的,但是现在这等情形却委实让人难以高兴起来。 没错,穿越,俗不可耐的穿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如此。 冯铿,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字紫英,冯紫英,这特么是啥玩意儿 呃,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昏迷前正在看的脂批汇校本的红楼梦中那个冯紫英,只不过那书里的冯紫英不是英俊奋发,号称红楼四侠,早已弱冠了么 看看自己这双手,怎么看都像是十一二岁左右孩童的,无外乎就是多了几分力气和渐渐消退的厚茧罢了。 还有这大周朝,大周王朝。 天知道这个大周王朝是怎么钻出来的,居然还真的存在,不是东西周是两千年的事情么 就这几天里,冯紫英已经看过了官史,此大周非彼大周,而是张氏大周。 明正德五年,北直隶马户刘宠刘晨起义,席卷北直隶和山东、河南,正德六年,被判入狱的苏州机工首领葛贤越狱,率领苏州机户织工起义,席卷江南。 而同年五月,宁王朱宸濠在南昌举起叛乱大旗,而此时也没有了一代军神王阳明的神威笼罩了,江西沦陷。 八月,元末群雄之一,建立了大周王朝的张士诚之七代孙张定奎从苏州起兵,重新举起大周大旗,整个大明王朝终于在正德皇帝的荒淫游戏下,进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死局中去了。 正德七年十二月,张定奎攻占金陵,宣布正式定都金陵,国号大周,迅即北伐,席卷中原,最终完成王朝更替,建立大周王朝。 于是历史就这么毫无缘由的变了,于是,他冯紫英也就这么毫无来由的来到了这个大周王朝永隆二年的山东大地上。 冯紫英记不清楚明代正德年间换算成西元是啥时代了,但是他大概记得应该是十六世纪初期,而大周王朝建立大概已经有近百年历史了,换了三四个皇帝了。 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十七世纪初了,而应该是1600至1610年之间,具体年代还得要找到来自西方的人才能知晓。 只是不知道大明朝覆灭了,而新崛起的大周朝有没有改变历史,利玛窦和罗明坚有没有来到中国,而澳门有没有被葡萄牙人所占 这一切因为他来到这个时空时间太短,而消息的闭塞使得他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冯紫英不是工科狗,而是一个文科男,不是学历史的,但和历史有些瓜葛,师范政教专业,对历史有些了解,所以他对十六世纪末和十七世纪初的这段历史有个大概的印象。 还好得益于明朝那些事儿和万历十六年以及大明1566掀起的明史热,他这个半吊子为了避免在和同僚们酒局饭局时找话题落伍,也假模假样的去看了看明史。 问题是那也纯粹就是走马观花般的蜻蜓点水,根本就是囫囵吞枣的凑合,好在记忆力还不错。 问题是现在大明王朝已经结束,万历王朝没有了,九千岁和木匠皇帝大概也不会出现了。 那号称千古一相的张居正失去了大明王朝这个舞台,估计也应该没戏了,就算是有戏,也应该不是大戏,从时间来说也早就落幕了。 壬辰之战呢丰臣秀吉和德川那个老乌龟呢 冯紫英思路似乎在纷飞,李成梁呢建州女真的七大恨呢 这些历史还有没有 冯紫英真的很好奇这个已经发生了偏转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但根据他这战战兢兢一个月来的观察,恐怕大周王朝的情势还真的有些不太妙,起码从乡间城镇的点点滴滴就能窥斑知豹。 “铿哥儿,要到码头了。”车前传来冯佑的声音,“庆哥儿、保哥儿他们都在等候着了。” “佑叔,候着我干啥还指望着我走之前抖落点儿”冯紫英坐直身体,伸手拨开布帘,嗓子有些嘶哑,“我用不着他们,世道再不好,从这里上京也就是几天工夫,还能有啥” 冯佑是父亲的亲随,此次是护送自己回老家。 “铿哥儿,带着他们也好,听说京里来的人就在码头边设立了衙门紧邻钞关,交了一道商税,还得要交一遍杂税,厉害着呢,到处都在闹腾,没准儿要出乱子。” 冯佑黝黑的面膛上左颊有一处狰狞的伤疤。 冯紫英知道这是箭伤,是在大同镇与鞑靼骑兵的交锋中所伤,也幸亏偏了几分,但即便这样,冯佑的左半边脸估计也是伤了神经,表情都有些不自然,看起来有些凶戾之气。 “哦来了多久了宫里安排来了人” 冯紫英这几天一直在老宅里呆着,从下船开始就法开始发烧,烧得人迷迷糊糊,把护送他来老家的冯佑和一起来的僮仆吓得够呛,好容易总算是熬过了这几天才恢复过来。 只不过冯紫英已然是二世为人,混合了前世灵魂的冯紫英了。 这冯家在京里这一支到冯紫英这一代就只有冯紫英一个了,大老爷和二老爷早些年都在北边打仗殁了,只剩下三老爷这一个独苗。 如果不是族里的重要长辈过世,他受父亲的安排回老家来代表父亲吊唁,冯家是断断不肯让这根独苗回老家的。 “听说来了半年了,是宫里的一位伴伴。”冯佑脸色不动,“这几日里我出门都觉得街面上有些燥性,感觉恐怕要出事儿,所以咱们早走是好事儿。” 从冯家所在的永清街出来,要绕过两条横街才能走到去码头的大路上,这等用泥灰和条石铺筑的大路也只能在去码头的道路上才有,平顺稳当。 路上不时能看到阴沉着脸的小贩和低声诅咒的商人,还有几堆人站在那一片柳林下顶着烈日指手画脚的争吵着什么。 冯紫英抬起手遮在额前,打望着前方。 阳光刺眼,让人竟然有点儿睁不开眼,就这么一小会儿,冯紫英都觉得脸上有些刺痛。 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冯紫英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说实话,他内心甚至还有小侥幸,起码不用在病床上呆一辈子了。 在这个世界里,好歹起码人生自由没问题,而且看似家境还不错,呃,一个官二代,虽然好像这个时代的武官不那么吃香。 所以他从身体恢复能够活动时起,就主动的开始融入这个世界。 融入这个世界,第一步就要了解熟悉这个世界,因为根据他从官史中了解到的一鳞半爪内容,这个世界发生了偏转。 这不是自己这个蝴蝶带来的,估摸着本身就是再来历史运转的无数相似位面中的一个吧。 这是他的理解,但毕竟发生偏转的时间节点也就是几十年前,所以还是有很多东西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前世史书中的很多东西在这里基本上也都保留下来了,比如语言文字,风俗习惯等等,也就是说世界大致还是这个世界。 临清城从前明景泰年间始建砖城,州署、兵备道署、卫署、学暑、督察院行台、布政司分守行台均在砖城中。 前明弘治年间,随着漕运日盛,商贾流民蜂拥而至,砖城内那点儿地面越发拥挤不堪,很快南来北往的商旅们便在砖城与运河之间的中洲地界,依托着砖城四周开始滋蔓衍生开来,迅速形成了数倍于砖城的临清街市。 前明正德年间,山东刘六刘七马乱,为保卫临清日益繁盛的街市,方才在砖城外开建土城,与砖城连为一体。 大周立朝之后,周高宗广元帝即位之后随即亦效仿前明成祖迁都北京,将金陵定为南都。 于是乎临清城便成为南粮北运水次仓的要害之地,与济宁、德州成为山东地界三大转运所在。 而三座一等一的水次仓广积仓、临清仓、常盈仓更是连绵数里,加上钞关的设立,使得临清城更成为山东地界第一等的大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二节 红楼大周的时代我不懂 临清冯氏老宅大院便在紧邻老砖城外的永清街横巷里,占去半条街。 先前奔驰而出的健马便是向北而去,不知道是往哪里报信。 大周沿袭前明规制,临清设卫所,但随着大周立朝已近百载,军备废弛,临清卫军名义上五千余人,但加上早已搬迁到砖城外和民户几无差别的军户,也不过两三千人。 而且吃空额也成为卫所军将门养活一家老小的最大经济来源。 “佑叔,要出事儿呃,不至于要动刀兵的份儿上吧”冯紫英立即就怵了。 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不过几天时间,说句丢脸的话,才几天,他真的还没把这个时空的很多具体东西弄清楚。 除了大略知晓这大周王朝是沿袭了前明的大致经历外,其他他都是满脑子浆糊,搞不明白。 就算是真正穿越到明代,自己又懂多少真以为翻了一下明史,看了几本明朝那些事儿和万历十五年就以为自己可以当一个明人了 大周沿袭前明规制,无论是在官制还是军制上基本没有太大变化,按照冯紫英的感觉,这大周和大明之间的差别,更像是南宋和北宋的区别,有些变化,但基本照搬沿袭。 大周基本上承袭了前明的疆域和体系,除了周太祖始创本朝打天下那几年外,其他似乎和前明并没有太多差别,甚至从文官武官体系干脆就是整体接手过来。 但毫无疑问,这三个月的观察还是带给冯紫英很多东西,尤其是从京城到临清来替自己父亲吊唁这一趟,更是见识了许多未曾见过的东西。 这大周王朝立国不到百年,但却已经有些末世征兆。 文恬武嬉,而且据说北面蒙古鞑子和女真人都屡屡骚扰九边。 虽然现在尚未成大患,但按照冯紫英对晚明那点儿不太多的记忆,如果历史大走向不改变,好像也就二三十年就要出大乱子了吧 呃,好像出大乱子的还不仅仅是九边,更应该是陕西那边吧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自己才十二岁不到啊,这就要赶上这种事情甚至毫无反抗之力 自己还想当一当纨绔,真正体会一下封建时代的人上人生活,呃,理直气壮的三妻四妾,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咋就不能让自己如意一回呢 “哼,那可难说,听说这常伴伴手伸得长,连漕粮都敢碰,更别说他是奉旨收税,谁敢招惹他” 冯佑显然是走南闯北见的多了,清楚这些宫中税监们的德行嘴脸。 “在京城里他们收敛一些,这一出京,山高皇帝远,谁能拦得住他们就算是龙禁尉也得让他们几分。” 这龙禁尉其实就是前朝的锦衣卫。 大周立朝,周太祖废锦衣卫、东厂、西厂,合设为龙禁尉,但民间仍然多有沿袭前朝称谓为锦衣卫。 加之龙禁尉官服仍然沿用前朝飞鱼服绣春刀,只不过添了鱼鳞剑作为锦衣卫总旗以上官员随身配备的武器,变化不大,久而久之,连龙禁尉自身也将锦衣作为龙禁尉民间代称了。 冯紫英自身胆怯,但还要强自镇定。 虽然这副身子骨自小习武,但是毕竟也只有十一岁的架子,真要遇上兵乱,估摸着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佑叔,咱们老宅那边” “不至于此,无外乎就是那些贩夫走卒和商贾吆喝闹事儿,寻摸着要鼓捣点儿事情出来,逼那常伴伴让步罢了。”冯佑对这些事情也是看得清楚。 寻常地方也就罢了,但这临清城可是山东地界一等一的紧要所在,户部在这里有钞关,有漕粮水次仓,若是出了乱子,只怕又有嘴皮官司要打。 这大周王朝的士大夫文官们可不是好惹的,御史和给事中们那一旦发起飙来,管你是谁都得要脱层皮。 那常伴当虽然贪婪可恶,但是也非蠢人,自然也清楚其中利害关系,应该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这些商贾和贩夫走卒们也有些古怪,照理说不敢如此的,不过事不关己,冯佑也懒得理会,好歹砖城里还有数百卫军精锐,出不了大乱子。 冯紫英也知道父亲专门安排护送自己回老家的这位佑叔不简单。 他和其他几个人跟随父亲多年,甚至连姓都改姓冯,实际上是父亲在大同镇戍边时的亲卫角色。 和蒙古人在边寨上打生打死多年,后来父亲因事免官,他们几个多年跟随父亲的老弟兄就跟着父亲回了京城。 好歹在宛平外家里也还有几个庄子,顺带就把家人都安顿在了那里,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也能求个温饱。 冯佑平素和另外几个一起回来的轮番在京城神武将军府中住着,现在也充当起长随角色,对京城里朝中事儿多少也有些了解。 只不过有些事情又不是常人所能预测得到的。 “那依佑叔之意是不碍事的”冯紫英心里有些担心。 他也知道自己才来这个时空没多长时间,虽然脑中已经接受了这个躯体原来的记忆和意识,但是要说对外边这些事情的分析判断,还是无法和冯佑这种走南闯北多年的角色相比。 不过冯佑原来在大同镇也主要是担负护卫父亲的职责,父亲免官回京之后才又学着当长随,对外边事情了解一些,但也未必有多深。 “呃,铿哥儿,这我也说不好。”冯佑僵硬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由于左颊受过伤,所以能有表情变化的也只能是右边脸,抽动了一下。 “左右我们今日便可上船,下午间就可以解缆北上,就算是有啥事儿也不怕,至于说老宅子,就在卫所眼皮子底下,再不济也得要顾点儿颜面吧,也没谁去虎口捋须。” “但愿如此。”冯紫英心里不太踏实,他总觉得自己这么莫名奇妙的穿越到了这个历史没有的红楼大周时空中来,没那么轻轻松松让自己当个纨绔子弟那么幸福。 老爹虽然被免官,但好歹神武将军的爵位还在,虽说无法和四王八公和一类显贵们比,但好歹也属于跟着周太祖打过天下的勋贵后代。 若是论道理,像自己这样冯家的独苗嫡子,三妻四妾,混吃等死的生活才是该自己这一辈子该过的,这不也是前世中自己因为工作身心疲惫时最渴望的生活么 可问题是这种生活能持续么冯紫英觉得有点儿悬。 京城里边还不觉得,但从这回山东老家这一趟,他就已经感受到了上上下下的种种躁动。 从通州乘船南下,一路上冯紫英就感受到了运河两岸生计的种种艰辛。 运河两岸这十来年里非旱即涝,民不聊生,每年秋收之后便会有大规模的流民北上南下,到冬日里冻饿倒毙在河两岸者比比皆是,这也是冯紫英一行南下是所乘船夫言谈间所获。 每年京城大户们的管事都会到沧州、德州买奴,不少穷苦人家索性不要钱,只求能给自己儿女寻条生路。 沧州一带的私盐贩子甚至和本地流民勾结起来,直接哄抢官盐,去年年末甚至直接动了刀兵,还是出动了卫所大军才勉强镇压下去。 是役,杀得人头滚滚,光是沧州城头挂着的人头就有数十个,一直到蛆虫将头颅上的皮肉啃光仍然在墙头木笼里晃晃悠悠。 冯紫英一行前些日子从通州乘船南下时路过沧州,还能看着悬挂在城墙垛口下木笼的森森头颅,那黑洞洞的眼窟窿看得人心里瘆得慌。 冯佑抽动了一下脸颊,嘴角上挑,青森森的下颌小幅度的扭动了一下,瞅了一眼还在四处打望的这位铿哥儿,总觉得这位原来还有些粗豪之气的少爷变得精细计较起来。 像往日里这等事情,哪里须得多问,只顾着闷着头走便是了,要问也不过是这临清街面上的有趣玩意儿,狮猫,画眉,这才是往日铿哥儿喜好的,哪管这等正经活计 莫不是这几个月的国子监学读下来倒真的有些上进了 “瑞祥。” “大爷”车外坐在车前的青头小子转过头来,“可是渴了这里还有一葫芦酸梅汁儿,可得解渴镇暑,不过得要深井水镇一镇,方能爽口。” 冯紫英打望了几下,委实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摆摆手,缩回到车厢里。 冯家在这边虽然是大姓,但和外城的商贾之家并无太多往来。 加之这段时间里那位其实关系并不太密切的长辈去世,大家都忙于办理丧事,所以也没太多人关心这外城之事。 而且这常伴伴也来了大半年了,哪个月不弄出点儿幺蛾子来 城里冯家人也多有知晓,哪怕是冯紫英在这呆了几日,也听闻这几个月里怕不是有七八家商贾和过往船只货主被弄得倾家荡产,甚至还有一家和龙禁尉有些瓜葛,也只能折了一半走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三节 千载难逢的纨绔生活必须要保住 马车辚辚驶过。 外城商铺鳞次栉比,人烟稠密,赶上时候,便是堵上半个时辰都未必能走出一里地来,所以一行人索性从外城东门威武门绕出,走城外去码头。 “铿哥儿,你怕是第一次回来吧”冯佑见车厢里冯紫英似乎有些不安,也觉得有趣,往日的铿哥儿可不是这样的。 这位爷现在是冯家一脉三家单传,上一代三兄弟也就只有只有三老爷留得命来。 大老爷和二老爷,一个在和蒙古鞑子的交锋中坠马连囫囵尸身都没能抢回来,而二老爷则是命不好眼见得要以军功授官,却患了时疫,在床笫上挣扎了几个月最终还是殁了。 “三四岁时不记事儿,随母亲回来过一回,这一次也是第二次。”冯紫英老老实实的道“只是听母亲说过,全无印象了。” “这临清城是个好地方,若是老爷日后想要寻个清闲,倒是个好去处。”冯佑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前方,前边就是外城的西门了。 贴着城门边儿上是一大溜子布幡,用竹竿撑起,更多的还是用苇草和竹木支棱起架子。 消渴的茶水摊子,乌枣堆子,素荤的小食摊子,几辆驮车歪斜着靠在两株有些年成的柞树边儿上。 一个驮夫正卖力的舞着手里发暗的汗巾吆喝着什么,估摸着隔着几丈远,都能闻到那股子汗酸臭味儿。 一大堆子力夫在柳树下,似乎是在吵吵嚷嚷着什么,偶尔蹦出几句声调高几拍的叱骂声,俄而又是一阵哄闹。 码头上似乎有些乱,不过往日里也不清静,只是今天情况倒有些不太一样。 虽然觉得这码头上的情况不大对劲儿,但冯佑对这边情况也不熟悉,往日里他也没来过临清这边几回,只是在边塞上呆的久了,那股子有些不安分的躁动气息让他格外敏感罢了。 他紧了紧胯下的健马,手扶了扶腰间用布质刀囊裹住的窄锋腰刀,不动声色的回头道“铿哥儿,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 “啊”手嗖地一下从雪白的猫身上收回来,冯紫英身体猛然向前探出来,“佑叔,咋了” “嗯,现在不好说,看样子这码头上要出事儿。”冯佑也有些紧张。 老爷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嫡子,这就是回一趟老家而已,本以为一路安泰,即便如此都还是把自己安排来照顾,就是担心有啥意外,没想到真还被自己赶上了。 “来得及登船么” 冯紫英很清楚自个儿的情形,十一岁的少年,甭打算能有啥翻天覆地的本事,这年头到处都不安泰,得场病弄不好都就得要把命要了,更不用说遭遇什么战乱。 自己两位伯父也有三个儿女,但没一个能长成人,就算是自己也有一个兄长未足岁就夭折了,也就是自己命大才算是熬过了一场风寒活过来,成了临清冯家在北京城里的一个独苗儿了。 这等情况下,自己来一趟山东老家,原本母亲是坚决不答应的,也是父亲因为开复的事情走不开身,才不得已让自己跑这一趟。 也是想着这从京城到临清,一路走运河水道倒也无虞暑热辛劳,所以才勉强答应,可未曾想到会在这老家门上也能遇上事儿。 冯佑没有作声,只是摇摇头。 码头上已经围着很多人了,成群的簇拥着几个似乎是其中带头者,其中一个正在挥舞着胳膊叫嚷着什么,还有几个人分别在几个人堆中嘀嘀咕咕的串联着。 靠着路这边码头上被乱七八糟的扔着几堆用草袋装着的杂物把路给堵上了。 两个褐衣短衫的汉子一边抹着汗咒骂着,顺带着把衣襟拉开,露出一撮黑毛的胸脯,一边坐在草袋上四处打量。 路头上已经有两拨人被挡了下来。 一拨是用两头驴子驮着的几捆三梭布,看样子是一个小布商。 还有一拨人估摸着是两兄弟,粗胳膊壮腿的,赶着两辆骡子拉的货车,看样子是拉了一车乌枣,这是临清州特产,看样子是要去码头交货。 “马二兄弟,可怪不了我们,牙行的管事说了,今儿个码头上一律不能动,甭管装船卸船还是入仓出仓,都不行,至于这一位,也别想过,那边儿一样都堵上了。” “鲁三哥,究竟出了什么事儿,闹得这么大” 送乌枣的两兄弟显然是熟人熟路了,一边陪着笑脸,一边随手从漏了一个窟窿的草袋里探进去抓出一把乌枣来,递给对方。 “不值几个钱,尝尝。” “二兄弟,不好说,这码头上的人都闹腾起来了,咱也不知道,只知道把这路口给封住了,当家的,管事的都在那边,成没头苍蝇了,” 接过乌枣顺带丢了两枚进嘴里,口水顺着嘴角溢出来,声音却压低了几分“若是不着急,就先回去吧,怕是要出事儿。” “咱们可是和货主约好了时间”另外一个年轻的汉子显然有些急了,正待说话,却被自家兄长一把拉住,扭过头便低声道“谢了,走,回去” “大哥”年轻汉子急了,这两趟乌枣出货拿回货款才能说得上自己娶媳妇的聘礼钱,都到码头边儿上了。 “赶紧走,看那边”年龄长的汉子脸色已经有些微微变白,目光却追逐着远处,一缕黑烟已经从西南角冒了出来,这才是他最惧怕的。 冯紫英的目光随着早已经站在车辕上以手遮额向西南方向眺望的冯佑而动。 冯佑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嘴角细微的抽动和转动的眼珠似乎在做着艰难的抉择。 尚未等他做出决定,地面上已经有了一些轻微的震动,拉乌枣的两兄弟显然也是经常在外边儿跑动的,迅即把目光转向西面。 透过低矮的土墙,能够大略观察到东面的半天上隐约滚起一片浮动的黄尘。 大上午的烈阳高照,河边上都没有半缕风,看看河道边上被晒得蔫下去的柳枝,这等土尘除了大规模的牲口或者人流移动,便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野地里滚动其这么的烟尘。 冯佑早已经一个疾窜踩在车辕上纵身上了车棚顶,从车棚顶直接跃上了土城墙,站在墙垛口上,踮起脚尖打量着远方。 冯紫英和他身旁的僮仆瑞祥都有些失色。 哪怕冯紫英心理年龄已经超过四十岁,但是在这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异时空里,你就是胸藏万里锦绣又如何谁信你的,谁听你的 一刀掠过,大好头颅便要落地,自己渴望的纨绔生活尚未开始就要结束,想到这里冯紫英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佑叔,出啥事儿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四节 乱起 一个鹞子翻身,冯佑已经轻盈的从土墙跃上车棚顶,再一个鹞子翻身翻了下来。 虽然面色依然如先前冷峻,但冯紫英还是能从对方的眼眸中觉察到一些先前没有的森冷决绝。 “走,铿哥儿再不走来不及了,怕是起匪了” 冯佑久在边境之地厮杀,站在墙垛口只是简单的一望,就能窥测出一个大概。 山东素来就是响马丛生之地,当年刘六刘七起家于北直隶,但实际上真正壮大还是得到了山东响马的支持之后才真正起势起来的。 黑压压的一片人虽然混乱不堪,也没有骑乘,但是人数至少在一两千人以上,再加上他也发现到了东南角升空而起的黑烟,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有接应的里应外合之举。 问题是让冯佑感到不可思议而又难以抉择的是怎么会在临清州这样的运河腹地起匪 要知道临清卫再是不济,卫所的游击将军也能拉得出几百精锐来的,像这等未经战阵的乱匪要想和卫所精锐交锋,那几乎就是白送死差不多。 但是这城里举火,却又让冯佑感到无法想象了。 州城里举火可不是一帮乱匪能做到的。 这临清州是什么地方北地有数的水陆码头 州城内豪商大贾云集,几乎大一点儿店面商家都少都要几个护卫,要想在城内举火接应,若是没有城内人的掺和,冯佑是不信的。 这里的牙行和里正结保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这也是他最难以想通的。 先前其实他也就觉察到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但在临清州呆了几天,加上来临清之前他就听说了宫中派出的税监在临清州折腾得天怒人怨,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他不信谁还敢在卫所眼皮子底下寻死。 但这世道还真的让他没预料到。 “走”从车上下来的冯佑,一只手提起还站在车辕旁发愣的小厮抛上车,然后马鞭疾扬,健马吃痛,猛然扬蹄奔行。 站在那两堆货旁的浑人也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懵了,城里边烟火大作,码头外则是人潮汹涌而来。 “还不滚开,各寻出路,真要等到这里找死不成” 冯佑怒喝一声,这才把一干人喊醒,两名浑汉这才忙不迭跌跌撞撞的向码头上跑去,估摸着是去寻管事的人去了。 而冯佑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手中连连扬鞭,健马吃痛狂奔,驱车直入。 “佑叔,现在怎么办能上船么”冯紫英顾不上跌在车辕上痛得眼圈都红了的小厮瑞祥,吸了一口气问道。 “来不及了。”冯佑虽然不知道这临清城里究竟出了什么幺蛾子,但是久在边关和鞑靼骑兵斗智斗勇让他能够嗅出这里边隐藏着的浓浓阴谋味道。 敢于在临清卫所眼皮子下造反,如果这背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他不相信。 “那我们先进城”冯紫英看了一眼已经乱成一锅粥的码头上,此时头脑已经开始飞速旋转起来,“我们进内城” “怕是进不去了。”冯佑摇摇头。 换了是他是守将,此时只怕也早就把内城城门封死,在没有摸清楚外边底细之前,没人敢轻易开内城门。 那里边从州署、兵备道署、卫署、学暑到督察院行台、布政司分守行台,七古八杂的一大帮子人,还有林林总总一大堆家眷,还有内城的粮仓,这种情形下,哪里敢轻易开门 若是被乱匪趁机抢了进去,那真的就是成了丢失城池祸及全族的祸事了。 码头上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了。 一帮子四处奔走的力夫挑夫,还有那惊慌失措的货郎小贩,各家商铺货行的管事人等,都如同炸了营的麻雀,四处奔散。 有的想要上船,而之前早就封了航,不准片板离岸,一干水手也都被赶到岸上,急切间哪里还来得及 先前过来的时候还觉得这市面上比起以往清静了许多,但此时一见,陡然间又是一片熙熙攘攘,只不过这个却变成了狼奔豕突,乱成一锅粥了。 临清州城和其他地方还有些不一样,原本沿袭前明,洪武年间以砖城为城,但是随着会通河的开通,漕运和商贸日盛,迅即在砖城西南面的中洲地界上,也就是被会通河环抱的那一处所在形成了繁盛的集市。 但在前明正德年间,山东刘六刘七起兵,波及繁盛一时的临清,山东响马冠绝天下,将原本仅有土墙围城的临清城围攻而下,得到了大量粮棉丝布茶和军资补充,声势复振。 按照某位野史作者所言,若非刘六刘七攻下了临清城重振了声势,只怕前明大军便不能被刘六刘七牵制在山东河北,而大周也不能游好整以暇的拿下江南湖广,最终才奠定了大周王朝的根基。 碎皮街那边涌出一股人流,开始沿着大宁寺和竹竿巷一线点燃了几家店铺,乌黑的浓烟伴随着闪动的火苗开始肆虐。 这里是中洲最繁华的街市,很多都是木质结构的店面,一旦烧起来,恐怕就会连绵成片。 “走,先走东面,看能不能喊开永清门进城”冯佑也有些着急了。 他已经意识到今日这临清城里怕是不能善了,这等声势,那巡检司衙门一帮酒囊饭袋怕是早就缩了,只是他不知道砖城中的卫军为何不出来。 冯家老宅就在永清大街旁的横巷里,紧邻蝎子坑,从横巷里出来可以直接上永清大街向北就是永清门,但是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不知道此时此刻能不能喊开永清城门了。 冯家在临清城也算是望族,但是这等危险时候临清卫军却未必会买冯家的面子。 冯唐三年前被解职归家,一直在家赋闲,当下正在谋求复起,所以冯唐才未能来这一趟,让冯紫英代替。 “走永清门那边要绕开进德会那边,我看从大宁寺那里出来的乱匪就是从大宁寺那边过来的。”冯佑其实对临清城里的情况也不太熟悉,但是起码比冯紫英和小厮瑞祥清楚一些,大略知道路线方向,“可能只能走弘济桥那边了。” 街面上越发混乱,一些机工织工装束的人也从南面街市冲了出来,四散奔逃,加上宾阳门棉花市集里也有人在纵火,整个中洲四处起火,浓烟四起,喊杀声阵阵。 “走”冯佑催马疾奔。 马车绕过前面一堆正在燃烧的门板倒塌下来形成的路障,然后再往前行已经能看到一堆人正在抬起巨木撞击一处商铺的铺门。 而另外两个泼皮正纠扯着一个乐伎打扮的年轻女子怀里的包袱,恶狠狠的将其打倒在地,抢走对方的包袱。 看见冯佑一行过来,两个泼皮眼睛发亮,打了一声呼哨,正在撞门的那群人中顿时分出来七八个人便往这边涌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五节 如坠冰窖(呐喊求票!) 换了寻常时候,这几个人哪怕是一拥而上,冯佑也不在话下。 在边塞上风里来雨里去,这般交锋都算不上的搏杀,对付这些破皮无赖,易如反掌。 但问题是现在局势越来越乱,很显然之前以为的只是民乱逼税监让步的想法有些偏差了。 城外已经有乱匪围城,城内的情形更混乱,更为关键的是卫军居然看不见,这就太蹊跷了。 若是被人拖在这里,一旦被乱匪围住,冯佑自己倒好说,这铿哥儿就麻烦了。 没等冯佑多想,两名扑在最前面的泼皮一人持着一条一人高的哨棒,一人在拿着一根手臂粗一丈长的竹竿猛冲而来。 冯佑知道此时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从车辕上跃下,径直向前一侧身,已然让过气势汹汹的哨棒劈头一击,腰间窄锋腰刀凌厉的向上一撩。 刀锋过处,颈项上的血顿时溅起一尺多高,喷了旁边的白墙一墙,触目惊心。 没等那竹竿横扫而来,冯佑欺身而进,左臂一圈便将那汉子的头颅勒住,趁势便是一丢。 嘎嘣一声,大好头颅便撞在了白墙上,半句声音都没有便委顿在地。 跟随在二人身后的四五人大惊失色,顿时刹住脚步,叫嚷着挥舞着手中的木棍、竹竿,当先一人居然还有一支装了铁矛头的木枪,色厉内荏的叫喊着“兀那汉子,还不赶紧放下刀,留你一个全尸” “哼,不怕死的就上来,爷在大同府杀鞑子的时候,你这厮怕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吧” 冯佑不在意的挥刀直入,寒森森的刀锋透露出来的杀意让对手身体几乎要发僵,下意识的丢下竹枪扭头就跑。 一帮人一哄而散,冯佑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这帮破皮无赖虽然不值一提,但是从城外涌来的乱匪可不简单。 就那么大略一瞅,冯佑也知道千余人虽然也是乌合之众,但是人多为王,狗多占强,而且他也看得出来那帮人气势正凶,当头几个怕也是有些来头的,若是进了城,只怕是要出大乱子的。 但至今未见卫军出动,城内乱成一团,而各家商帮照理说也该有些护卫力量,但是让人惊讶的是也未见到几个,顶多就是铺门前有那么几人持刀弄枪的守护。 问题是在面对城外那帮明显是有组织的乱匪时,这种零敲碎打的护卫力量济得了什么事儿 “快走,走横街柴市那边绕过去,穿过棉花市,往宾阳门那边走。”冯佑来不及多想,一旦城外贼匪进城,再要想找到脱身的机会就难了。 “走不得” 冯紫英和冯佑二人都是一怔,不知道何时已经从旁边夹墙中钻出来一个黑瘦少年,一声油腻混合着泥灰的无臂短褂,已然看不出原本颜色,半条腿已经被撕裂得稀烂的裤腿,似乎是才从哪里跑出来。 黑瘦少年一边狠狠的踹了那早已经被冯佑摔在墙上撞个半死昏迷不醒的泼皮一脚,然后从其怀中摸索一阵,找到一锭银子,然后才顺手搬起旁边一块墙砖,狠狠砸在对方头上,脑浆顿出,眼见得不能活了。 冯佑倒是不在意,在边寨上这等你死我活的厮杀多了,比这残酷狠辣十倍的事情他也司空见惯,只是略微惊讶这小乞丐居然如此凶悍狠毒,但冯紫英何时见过这般血腥的场景 先前冯佑那一刀已经让他全身冰冷,此时就在自己面前一个比自己似乎还要小一两岁的小乞丐居然敢下毒手杀人,不能不让他突然间意识到今天所见到的这一切可能才是这个世界中最真实的一面,而前几天自己呆在冯宅中养病的时日里那份优哉游哉不过是一种虚幻的假象。 “小叫花子,为何走不得”冯佑越发急躁。 越来越重的危机感让他急于离开这个危险地方。 那帮泼皮虽然退了过去,但是却距离不远,或许稍微得到接应支持,就又要围过来,到时候自己脱身倒是不难,铿哥儿和那瑞祥就难了。 “我不是叫花子棉花市那边已经被那帮子心狠手黑的窑工给占了,你们这几个过去就是寻死。” 黑瘦少年一边将银子塞入自己怀中,一边却将那泼皮从那乐伎怀中抢来的包袱拿在手上,似乎有些犹豫,这让冯佑和冯紫英也是大为奇怪。 一锭银子视若拱璧,而这包袱里也有些绫罗绸缎和值钱物事远胜于那区区二两银子,为何这厮却爱要不要的模样 只是二人现在也无心询问,只是关心这厮所说的不能走横街柴市去棉花市的话,该如何绕道永清大街上去,唯有上永清大街才能到永清门寻找到一丝进内城的机会。 “那你知道如何走去永清门”冯佑一边紧张的四下打量,一边问道。 此时城中依然四处火起,街面上店铺尽皆关门闭户,成群的泼皮无赖和成群结队的乞丐、流民都开始搅合在一起,吆喝着打砸商铺门店,一个个红着眼珠子,如同疯魔一般开始放纵起来。 “从这边沿着河边跑,走鼓楼街,那边是粮帮各家的所在,城里这些个人没有谁敢去惹山陕粮帮的人,他们厉害得紧,也许那里还能求个安全。” 山陕粮帮便是临清州城中势力最大的晋商中经营粮食中的人,即便是对临清这边情况很陌生的冯佑和冯紫英,也知道临清州城里两大商帮,势力庞大。 本朝太祖出身商贾,所以立朝之后对商贾态度与前明有所不同。 虽然士绅对商贾歧视态度依然如故,但是从朝廷法令上来说,已然放松了许多,而很多地方士绅以借此机会参与经营商业,谋取巨利。 以晋南商人为主和山陕会馆为根据地的晋商,以南直隶徽州商人为主和徽州会馆为根据地的徽商。 这两大商帮基本上控制了临清州城中主要商业贸易,哪怕是临清本地商帮和来自南直隶商人中的洞庭商帮和浙江绍兴商帮也难以和这两大商帮抗衡。 晋商主要以盐、粮食、丝绸、木材、药材、煤炭、铁器、钱庄为主,而徽商则主要以棉布、茶叶、水果、盐、南货、典当、药材为主,尤其是棉布行业和茶叶贩售更是徽商居于垄断地位。 “你是说这些乱匪不敢去招惹山陕粮帮的人” 冯佑虽然来过临清几次,但因为都是替老爷送信送人,倏来倏往,没有多少时间在临清呆,顶多也就是在城里歇一晚,有时候和伴当一块儿出去放松一下,对临清城里情况并不熟悉。 但他也听说过临清粮食贩运主要是被山陕商人控制着,山陕粮帮的势力很大。 “不好说,但粮帮那帮人几乎家家都有护卫,人人都有刀枪,有些老爷还有火铳”黑瘦少年显然对临清城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我是他们,何必去和那些人过不去,这中洲街面上能抢的地方多了去。” “好,那我们就走鼓楼街,你带路”冯佑脸色见黑瘦少年似乎还有点儿不情愿,厉声道“若是能把我们带到永清大街,少不了你银子” “我才不稀罕你的银子,你帮我杀了仇人,我愿意帮你”黑瘦少年迟疑了一下才道。 “但你们是想从永清门进内城么我劝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卫军前两日就出城去了,内城里没剩下几个兵,他们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开门,谁去都不行先前我看到席家老爷想要从广积门进城,若是往日城里军爷早就迎了进去,今日却是死活不肯开门,” 黑瘦少年的话让冯佑和冯紫英都是如坠冰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六节 小荷才露尖尖角 卫军出城去了,这个城肯定是外城。 前两日刚走,今日就出现匪乱,其中隐藏阴谋气息太浓了,而且这内外同时发动,若是里边没有猫腻,傻子都不相信。 “你怎么知道卫军出城去了”冯佑还有些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若城中卫军主力真的出城了,那就真的大祸临头了,问题是他这几日也在城中,却从未听闻卫军出城的消息。 “哼,信不信由你,卫军是夜里连夜出城,从东门码头分批乘船走的。”黑瘦少年见冯佑意似不信,又补充道“这几日里,城内卫军将爷的相好都好几日未见着人了,若是往日” “那托庇粮帮的人行否”一颗心直往下沉的冯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怕是不行。粮帮的人素来护短,但只顾自家人,旁人是断然不肯帮的。”黑瘦少年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不管了,佑叔,先走那边再说”冯紫英此时沉声道“实在不行,再回老宅里做计较。” 冯佑也没想到此时冯紫英却突然变得如此果决,也没多想,一挥手,冯紫英和瑞祥早已经下车跟着冯佑,在黑瘦少年的带领下先退出这条横街,向东跑去。 此时的城内早已经是烟火升腾,不时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一帮人在街面上相碰。 不过在冯佑手中仍然在滴血的窄锋腰刀威迫下,一般人倒也不敢来招惹这一行人。 “走,赶紧,从那边穿过去就是观音嘴,再过去就是上湾街,背后就是蝎子坑,过了蝎子坑就是永清门了。” 黑瘦少年对临清城里道路情况异常熟悉,连续从几个横巷里穿过,躲开了沿着大街横扫的一帮子窑工打扮四处打砸破门的乱匪。 “糟了,玉带桥被他们占住了”刚一露头,黑瘦小子立即就缩了回来,转过头来惶急的道“过不去了。” 冯佑微微侧身靠墙,示意跑得如同拉动的风箱一般剧烈喘息的冯紫英赶紧贴紧墙根,那瑞祥更是直接就匍匐在地上起不来了。 距离玉带桥还有十丈,但一丈多宽的桥面上早已经被十来个敞胸露怀扎着白布头巾的乱匪所占领,而且其中其中两名乱匪明显不同于其他十来个人的打扮。 一身青色袍衫,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只是二人面部却被枯黄色脂粉涂抹,看不出真实面目。 探头一瞥之下,冯佑也是吃了一惊“白莲教” 他在大同镇可是见识过这帮白莲教匪的厉害的。 大同边镇城墙外的白莲教众多达数万人,这帮人这么多年来依托俺答汗和三娘子控制下的土默特人而不被大周军所追剿,活得相当自在,已然成了鞑子突入边墙的最大帮手。 现在俺答汗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其孙扯力克和三娘子依然控制着蒙古右翼与大周关系时战时和,并且也把赵全那帮白莲教徒作为和大周讨价还价的砝码。 他印象中塞外白莲教中有些身份地位的角色便是这般打扮,或青袍或白衫,很有些侠意仙气。 “罗教”那猫着甚至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的黑瘦少年却低吼了起来。 冯佑脸色大坏。 若是这白莲教起事,那便真的要天下大乱了,不过再仔细一观察又有些不像,那两人和其他十来人显然不是一伙的,而且相互之间似乎还有些隔阂,他心里略略放下一些。 若真是白莲教起事了,哪有这般轻松,只怕早就一呼百应,蜂拥而起了。 听得黑瘦少年喊了一声“罗教”,冯佑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过来,瞅了对方一眼,但现在却没有多少心思去理会,“怎么办,过不去了,能绕道么” “那就只有往上走江坝桥,从药王庙那边绕过去,但是不知道药王庙那边会不会也被堵上了。”黑瘦少年脸上也是一脸懊恼,“我们再来早一步就好了,之前桥上都没人,” “行了,赶紧走,多说无益”冯紫英打断对方,一挥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左,叫”没等黑瘦小子说完,冯紫英又道“佑叔,你带着他,我和瑞祥跟在你们后边。” 冯佑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冯紫英,惊讶于这位小少爷怎么有些不一样了,但也没多想,点点头“好” 有些不忿于冯紫英连名字都不愿意听自己说完,黑瘦少年瞪了冯紫英一眼,却也没有反对,点点头跟着冯佑身后。 四个人倒回去,绕出小巷,冯佑按住小黑子,四下观察之后,这才带着身后的几人快速通过横街。 江坝桥尚未封堵,但是来往混乱的人流已经证明这一片开始失控。 一些原本还在观望形势的市民在发现街面乱成这种状况下,砖城里的卫军却一直未曾出现,而州中的巡检衙役也一人都未见,都开始加入到了趁火打劫中来。 尤其是那些窑工,本身很多就是来自外地的流民,其中不少甚至还是隐姓埋名的匪人。 一行人刚跑过江坝桥,从南面便涌来一队人马,向着这边来,显然是要控制这江坝桥。 众人心中暗自侥幸,忙不迭从江坝桥冲入江坝街。 这里连带着附近的药王庙街,这一带住家大多为卫军军户浆洗缝补为业,亦有一些私窑子做那卫军的生意,此时也早已经关门闭户。 从药王庙中间的一处僻巷便可查到冯家老宅背后的蝎子坑附近。 蝎子坑其实就是一个大池塘,原本几十年前汶水涨水是漫灌形成的一个湖沼,面积足足有一两百亩,冯家老宅后围墙便是沿着蝎子坑湖边而建。 沿着蝎子坑绕一圈,便可直接到冯家老宅所在的横街上,距离永清大街也不过区区百十步距离。 蝎子坑是一个长条形的湖沼,从南北两边都可以绕过。 “走南边还是北边”一到蝎子坑边上,冯佑心里已经踏实许多。 这一带苇草遍布,这七八月间正是草木葱茏,便是一二十人钻进去也怕是难以寻觅,若真是遭遇乱匪,便可潜入苇草中暂时藏身。 想那乱匪又不是专门来自家晦气,何必非要在自己几人身上花偌大力气,有那工夫还不如在街面上随意寻两家铺子砸开,也能有些收益。 “走北边南边火神庙挨着鼓楼西街,若是贼匪要去寻粮帮晦气,定然吃瘪,我们走南边却容易被撞上。”黑瘦少年急忙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七节 粉墨登场 冯佑和冯紫英都是瞥了对方一眼,心里都在嘀咕。 这家伙看上去也不过十一二岁,没准儿比冯紫英还小些,居然脑瓜子却如此灵性,加上先前表现出来的凶悍,还真有些不同寻常。 “走北面关帝庙,钻出去就是南门街了,那永清城门正对南门街,面挨着面,纵然进不去城,但那城楼上也有些官军把守,若是不知死活的贼匪要去撩拨,怕是也要挨一顿箭矢。” 黑瘦少年的一番话也是说得有理有据,让冯佑和冯紫英二人都是刮目相看。 便是冯紫英自认为若非有穿越来的灵魂,哪怕是自幼家世熏陶,怕也难以有这般逻辑分析能力和见识。 “那也未必,万一那贼匪就守在那南门街口以防官军出来,我等不是枉自寻死” 说话的却是那瑞祥,脸有不忿之意,约莫是对这一个不知何处来的野小子有些不服气。 年龄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居然能在人面前这般显摆倒显得平素机灵活泛的自己不如了。 冯佑冯紫英二人都不搭话,却要看这黑瘦小子如何回答。 对方倒是不在意,自顾自的道“关帝庙和南门街对面就是石牌坊,那一片敞露无遮,要设伏唯有在那魏家胡同口上。只是那魏家胡同忒短,与那卧牛巷并排,而卧牛巷几乎就在那永清门上了,若是官军出来,只消沿着卧牛巷向西出来再拐过来,就能把贼匪赌个正着。这帮贼匪多不过是些城里的无赖泼皮,熟悉地况,却无甚胆量,如何敢这般行事” 这一番话说得连久经战阵的冯佑都是大为称奇,瑞祥更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这番说辞虽说是仗着地理情况熟悉,但是能分析得如此透彻,而且还是一个十余岁的小丐,无论如何都不同寻常了。 冯紫英还自诩穿越而来,依仗着自己头脑智慧能混出个纨绔样,没想到居然被眼前这乞丐般的小子给打击了。 莫非自己真的和瑞祥一般,也是个嘴尖皮厚腹中空的角色 “那边走吧。”冯佑也不废话,一挥手,黑瘦小子前头带路,沿着这湖沼边的苇草丛里,便快速向北游走而去。 这蝎子坑水面甚大,略呈琵琶形,北小南大,中间那长颈处,不过区区十余丈,抬眼望去,便能透过苇草缝隙看得到冯家的院墙,白色的粉墙上桶瓦泥鳅脊,偶有一两处隆起的所在,也是地势略有起伏,倒显得冯家老宅地势不凡。 一行人只图逃命,却也能听得城里城外喧闹一时,浓烟蔽日,显然是整个外城都乱了起来。 也不清楚这冯氏老宅里情况如何,冯佑心里越发焦躁。 好容易绕过湖沼北面,沿着那苇草丛里,贴到院墙北段,冯佑探手便按住那黑瘦小子的肩头,由不得黑瘦小子挣扎,扭过头来“铿哥儿,你和瑞祥在这里伏着,切莫出声,我和这小子先去看看。” 冯紫英也知道过去也是无用,白白让冯佑担心,只得应道“佑叔小心。” “哼,放心吧,你佑叔还死不到这里。”扶了扶腰间的窄锋腰刀,冯佑傲然俯身,一只手推着那黑瘦小子便沿着院墙悄悄过去了。 冯紫英和瑞祥二人便缩在在院墙边上的草丛后,先前紧张之下,倒也不觉得,这个时候一放松下来,顿时觉得全身酸软。 冯紫英胳膊和手背上都被那草叶锯齿割伤不少,血丝遍布,此时方才感觉到疼痛。 “大爷,可要包裹一下”瑞祥这方面倒是机灵,见到冯紫英靠在院墙边上闭目养神,涎着脸过来问道。 “哪有那么娇贵此时拿甚包裹”冯紫英没好气的道。 这瑞祥也是父亲替自己选的小厮,小聪明不少,从京里一路上行来,倒也是鞍前马后甚是殷勤,这几日里冯紫英也是慢慢回忆起自家事情, 这冯家好像也不像红楼梦里说的那么光鲜,虽说与贾家是世交,但很显然是落了几个面儿的。 那贾家人家是一门两国公,冯家先祖却不过是一子爵。 按照大周袭降规制,到冯紫英父亲这一代便之落得个勋贵之家的名头再无爵位,父亲一门三兄弟拼死在边塞苦熬二十年,大伯二伯为此捐躯也不过为父亲挣得个不入流的杂号神武将军的虚衔。 而贾家虽然也是日趋没落,但却已然觉察到了这般变化。 那贾敬、贾珠都是读书人出身,两人都中了一班进士,这贾家显然都是要从勋贵往那文官路径走了,一门心思要转换门庭博个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 而这冯家显然就还不太清醒,仗着这勋贵头衔,一门心思还在这军功武勋上挣扎。 自己这个便宜父亲好像现在也还在谋划复起,希冀重返大同镇,却没见到这大周朝沿袭前明之势不变,对武人百般猜忌制约。 随着文官越发势大,武官地位越发卑下,便是勋贵出身也一样难以与文官抗衡。 眼下每每出征都是那文官担任主官,再是高几个品秩也一样只能为副,打了胜仗,头功归他,打了败仗,背锅归你。 “爷,佑叔怕是不会出啥事儿吧咋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有些抖抖索索的探头向去向打望了一番,瑞祥吞了一口唾沫道。 “你就老实呆着,佑叔水里火里去过无数了,这对他来都是寻常事儿。”冯紫英一边给对方打气,一边也是自我鼓气。 这等兵荒马乱,真要遭遇上那乱匪,只怕容不得自己卖弄嘴皮子就得要命,原本在前世倒是不觉得,到了这边冯紫英才是越发感觉到这个世道的危险。 冯佑他们回来的很快,招呼冯紫英二人立即起身,压着院墙便从侧面绕了过去。 “佑叔,永清门”冯紫英望向冯佑的目光在冯佑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迅即暗淡下来。 “铿哥儿,永清门早就关闭了,上边的卫军根本不理,谁要靠近瓮城,他们就要放箭。” 冯佑语气里没有多少感情色彩,换了是他,这等情况下,也只能先求自保,怎么敢开门放人进去“我们恐怕只能先回老宅了。” 好在老宅这一带距离永清门瓮城较近,虽然早已经是关门闭户,街面上空无一人,可见这混乱局面尚未波及到这边来,但人人都已经觉察到了危险,躲藏了起来。 贾雨村几乎要绝望了。 本身就手无缚鸡之力,却还带着一老一少两个妇道人家,怎么就赶巧遇上了民乱 若非是见机得快,只怕先前就要被那帮暴民给掳掠走了。 只是这躲得了初一,如何躲得过十五眼前这临清州城里乱成一片,几拨暴民险险撞上,且不说那码头上的包船是否还等着,就算是还在,这却如何能过得去 想到这里贾雨村也有些气恼的看了一眼这一老一小。 婆子早已经脸色煞白,瑟瑟发抖,且还好,把女孩子紧紧搂住,一身淡素脂粉色裙装的女孩也是满脸惊骇,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做声。 若非这丫头听说这临清狮猫有名,想要选个上等狮猫,自己也不能陪着上岸来走这一遭,若是还在船上,见势不妙便能解缆走人,可现在 新书打榜求推荐票,兄弟们支持一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八节 还有抢先的 “贾先生,我们现在如何是好”那婆子虽然惊惧,但好歹也还有些担待,把小丫头死死抱住。 “怕是难得回去了。”贾雨村缩着身子藏在这夹巷中,小心翼翼的将两堆秸秆遮掩在三人身前,先前已然有两个无赖奔过,全赖这两堆秸秆作遮掩,方才躲过对方视线。 秸秆碎末粘在身上,加上这一路逃命奔行下来,汗水几乎浸润透了整个衣衫,那滋味是真不好受,但要想逃得性命,却是半点都不敢妄为,只能死死的藏匿在这秸秆堆中一动不动。 贾雨村目光落在前方那一处两尊石狮的乌黑大门上。 青条石的门槛倒是打扫得干净,这一家看似大户人家,只是大门紧闭,先前却敲门也无人应答。 再想要去寻别处,这一段几乎都是院墙,再无舍门,若是要再往前去,又怕遭遇不测,只能蜷缩在这夹巷里暂时存身。 “先生,您是想要到这家大宅里去藏什么”躲在婆子怀中的小丫头突然怯怯的开口问道。 贾雨村略感诧异,给这丫头当了一年多的先生,也知道这丫头虽然话语不多,但是却很有主见,不愧是世家出身,只是再怎么的也只有七岁,遇上这等泼天的祸事,连自己都没有了抓拿,遑论一个小丫头 “嗯,这民乱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停下来的,咱们这一路逃来,可曾看见半个兵丁” 把身体微微向内里挤了挤,紧贴在夹墙上,贾雨村捋了捋颔下一缕黑须,沉吟着道。 “不知道为何这本该有几千兵丁的临清卫竟然这等情形下也不出兵,坐视这民乱蔓延,纵然钞关和官署都在砖城内,但这临清城里的坐商只怕也都是有些来头的,便是皇商也有几家才对,为何这卫军却不肯出城若是这卫军始终不肯出城的话,这城里边哪里都不得安稳,” “先生是说这等大户人家难道就能安稳”小丫头巴掌大的粉嫩面颊上目若点漆,眼瞳如墨,眨了眨,显然不太认可先生的看法。 “怕是先前那些乱匪迟早要找上这等大户人家才是,我们若是寻上门去,只怕才是自投罗网吧” 贾雨村知道这丫头脾气素来执拗,倒是很有些体着他那个有些孤傲不群的父亲,却没想到如此情势下居然也能有这样一番思量。 贾雨村惊讶之余也没多想,也只是苦笑着解释“莫小看这等大户人家,临清城乃是北地有数的水陆码头,豪商巨贾云集纵然比不得苏扬,也不比寻常州府了,这等大宅,要么就是豪商居所,要么就是本地大家望族家宅,狡兔三窟,估摸着多少还有些许藏身之道,匿身之所,但求能拉上几分关系,予我等一条生路。” “若是如此,我等和他们素不相识,这等人家岂肯轻易予我等方便”忽闪着明眸,小丫头牙尖舌利,倒是挺多疑的性子。 “总得要试试才行,莫不是就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你小小年纪,事关身家性命,还真以为这是过家家” 贾雨村心中也是有些懊恼,脸色一肃,平时授书时也是觉得这丫头灵动机敏,所以便有些放纵,却养成了这般性子。 见老师脸色不好看,小丫头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言了。 冯佑转过身子来,手中窄锋腰刀悄然出鞘贴在背后。 冯宅正对着街面大门,骄阳似火,晒得地面滚烫,虽然现下看起来这一片还算冷清,但是没准儿就有那等窥探之徒藏匿在这街面上某一处,就等着你露出破绽,只是现下他也没有多耽误的时间,只能硬着头皮博这一把了。 健步而出,几个起落冯佑便已经贴紧大门,猛地晃动兽头铜环,“老福,老福,快开门” 冯家祖籍扬州,但这一大支前明正统年间便已经搬迁到临清,于是扬州冯氏便分为南北两支。 后大周立国,临清冯氏的一支,也就是冯紫英曾祖父这一辈因为太祖北伐时主动投效,立下战功后被封爵,便自此留在了京城。 只是这一支却在冯紫英父辈这一代中在边塞战事里折损惨重,一门三兄弟冯秦、冯汉、冯唐三人,仅存冯紫英之父冯唐一人,而冯唐膝下更是只有冯紫英这嫡子一人, 现今这冯唐一支在临清的老宅早已经无人居住,便是京城冯家人也经年难得回来一趟,只留下老福这一对老儿守门,寻常倒也无甚事。 朱漆大门迅速打开,苍头老儿忙不迭应道“冯佑,少爷呢” “在后边。”冯佑也懒得多说,一个箭步蹿下台阶,手中按刀游目四顾,保持警戒姿态,另一只手早已经挥手招呼躲藏在夹墙小巷中的冯紫英一行人赶紧过来。 冯紫英三人立即疾步跑来,刚来得及上台阶,却见从对面的小巷内也窜出了两人奔行过来。 冯佑大吃一惊,窄锋腰刀陡然扬起,便要收买人命,却听得对面二人中当先一人忙不迭的抱拳哀求“英雄且慢,我等不是匪人,因街面匪乱无法返回,只求一藏身之处,定当厚报。” 冯佑没想到居然还能遇上这种事情,很显然冯家大宅也是招人耳目的所在,想到这里冯佑就更是心烦意乱,这意味着恐怕冯家大宅是难以躲过乱匪的光临,迟早要有一劫。 见冯佑阴沉得吓人,手中的窄锋腰刀更是微微扬起,稍不留意只怕就要横刀相向,那中年男子越发谦卑哀求,几乎要跪下来了。 “求行个方便,我等本是金陵客商,久闻临清盛景,专程来看一看,没想到一来却遭遇此等祸端,” 冯紫英等人已经踏入门槛,福伯忙不迭的准备关门,却没曾想到遇上这个情况,冯佑也不好做主,毕竟这冯宅主人还是铿哥儿,这要放人进去日后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不好交差。 正迟疑间,冯紫英已经沉声发话“佑叔,先让他们进去再说,堵在门上反为不美。” 冯紫英见那冯佑眼露凶光,估摸着是担心对方泄露了机密,但这等时候,你在这门上大开杀戒,只怕更是麻烦,真要断绝祸根也该把人引入院中再说。 冯佑一想也是,让这二人哭哭啼啼的在门口纠缠不休,被外人窥探了虚实,那才是祸事。 听得小主人发了话,福伯也心里虽是不愿,也只能让开大门,让二人进门。 新书打榜,求推荐票支持兄弟们能否给点书评章评,加入你们的书单老瑞致谢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九节 第一次偶然相逢 贾雨村在看见那从对面小巷里冲出来的二人上门哀求时,就知道机会来了。 这等大户人家,等闲不会让外人进门,纵使去敲开门,也未必能获得庇护,未曾想到这却先有二人打头阵,居然还获得了应允入内。 有些后悔的同时贾雨村却是半点都不犹豫,健步如飞奔上台阶,一边示意婆子牵着小丫头赶紧跟上。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一开口子,居然就来了两拨人,这特么敢情都把自己家宅当成了庇护所不成 冯佑和福伯脸色都不好看,只是这个时候却不是犹豫踌躇的时候,冯紫英也懒得多说,甚至没等后来者开口,便一挥手“让他们都进来,赶紧关门” 谅这后来三人也做不了什么,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一老一少两名妇孺,若是那乱匪真的有如此周全的准备要来卧底,他也认了。 伴随着大门嘎吱一声关闭,一行人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冯佑把腰刀入鞘,目光凌厉的在外来的几人身上逡巡。 先前哀求的一人此时又是抱拳一个鞠躬作揖,这才言辞恳切的道“多谢贵家出手相救,薛峻无以为报,若是” 贾雨村也没有多言,只是上前微微躬身,拱手作揖一礼。 冯佑看了一眼皱着眉头一时间没有说话的铿哥儿,这才沉声道“你们是何等人,为何来此地” “在下乃是金陵人薛峻,世代经商,久闻临清盛名,本欲来临清打探一番,看看是否有合适的营生,未曾想到却遇上这等事情,” 冯紫英站在游廊处观察着这个中年男子,一身灰绸长袍,说起话来虽非咬文嚼字,但是也算斯文有礼,看得出来不是寻常商贾之流。 本朝太祖便是商贾出身,对商贾歧视态度远好于前明,但毕竟商贾之流上不得大堂这一观念根深蒂固,所以士绅阶层对商贾依然有先天的轻蔑鄙视。 江南乃是商贾云集之地,徽州、苏州、龙游等地商贾势力颇大,徽商和晋商也是大周势力最大的两大商帮。 “尊驾呢”冯佑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身上。 他也算是久见世面之人,在京城里厮混几年,也多少见识过些大场面,一看此人剑眉星目,直鼻方腮,气度儒雅不凡,冯佑的观感便好了几分。 “在下湖州贾化,此趟本是送东翁女公子上京,久闻南有苏杭,北有临张,欲登岸一观,顺带购些物件,未曾料到光天化日之下”贾雨村并未暴露林家小姐的身份,只谈自己。 东翁林海乃是扬州巡盐御史,官尊位显,且执握盐引大权,虽说这北地盐多来自山陕,但这运河一线水运极便,亦有不少胆大盐贩私下运盐到这临清州。 虽说这家人不类商贾,但也说不得有亲朋故眷干些商贾营生,若是知晓这林家关系,免不了又要替林家无端招些纷扰。 自己此次上京本来就是要借助林贾两家关系再谋起复,自然不能再添麻烦。 冯紫英还在观察着贾姓男子,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还琢磨着此人怕是读书人出身,更有几分官宦气息。 却听得他说送东翁女公子上京,这等人居然还有东翁,难道是某个官宦幕友 大周沿袭明制,尤其是周太祖一族商贾出身,所以对读书人更看重,从立朝开始便新开科举。 县试府试乡试会试殿试,基本上是和前明一脉相承,县试府试为资格试,过了府试基本上就是秀才,确定了读书人身份,但却仍然和做官无缘。 乡试最为激烈,过了乡试便是举人,确立做官资格,一般说来只要稍微磨一磨资历,基本上都能做官了。 一旦过了会试,那就真的是鱼跃龙门截然不同了,哪怕是最落魄的,都能弄个七品知县一当,至于说能不能留京进翰林或者搏一把庶吉士,那就要看机缘和人脉了。 大周惯例,非翰林不能入阁,也就是说未曾在翰林院打磨过的,便是无缘进入大周朝最核心的内阁任职,哪怕能任六部或者督抚,但要跨入内阁学士,却是不能。 冯紫英凭借着这具身体遗留下来的在国子监浸淫下来的感觉,觉察到这位贾雨村恐怕不是一般的童生秀才那么简单,最起码都应该过了乡试的举人,这从对方流露出来那种不卑不亢气势就能感觉得出来,哪怕是这等危难光景,居然也能保持着一番风范,不简单。 “看来贾先生还是读书人哪。”冯紫英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贾雨村也是一愣,虽然知道这少年当时此宅主人,但毕竟是不过十一二岁的稚气少年,这等情形下,显然当是这一位气势生猛的壮年男子做主才对,没想到却是这少年先行接话了。 “不敢,的确读过几年书,不过半生颠沛流离,不提也罢。”贾雨村不愿意提及自己以前过往,实在是有些羞于提起,进士出身居然为官一年便被罢免,也破了该科同年中的记录。 “那如何证明你们不是乱匪一党”冯紫英却没有轻易放过对方,起码也要摸摸对方的底。 贾雨村也没有想到对方小小年纪却是若此咄咄逼人,楞了一下,才缓缓道“今日城中匪乱小哥也应该有所知晓才对,我若是乱匪内应,岂会带着一老一少两个妇道人家而且小哥怕是也能听得出来在下口音,吾观今日城内贼匪皆为鲁地口音,贼匪再是愚笨,亦不可能选在下这等江南口音且带着一老一少者来充当内应吧” 其实冯紫英也从未想过这三人是乱匪内应,他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多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细。 只是这厮倒也是巧舌如簧,把自己瓜葛洗得干干净净,却又让自己不好深问其来历。 “那你们二位呢”冯紫英转头向另外二人。 “我等二人系金陵人士,临清为北地商贸口岸,本欲考察一番,但刚来几天就遇上这等事情,我们暂居碧霞宫胡同的汇福楼,今日本打算到果子巷和马市街了解一下行情,没想到” 那名自称叫薛峻的中年男子气度也很雍容淡定,只是缺少一些书卷气,给冯紫英的感觉更像是久历商场的人物。 这二人一看就是一主一仆的搭配,自称是金陵商人,但在临清的南直隶商人中金陵商人还排不上,徽商和洞庭商帮才是其中翘楚。 徽商不用说,自然是来自徽州府的,而洞庭商帮可不是来自湖广洞庭湖,而是来自太湖洞庭山,尤其是洞庭东山人稠地窄,东山人南北转毂,四处设肆,有“钻天洞庭”的美誉。 一时间吃不准对方所言是否属实,虽然也基本能确定对方应该不应该和贼匪有瓜葛,但不了解对方底细,始终难以释怀。 他总感觉这个薛姓商人气概还是不同于等闲商贾,虽说可能和乱匪无关,但应该是有些来历的角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十节 “成熟” “薛先生到临清来是准备做些哪方面的生意啊”冯紫英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院中大槐树下,倒也阴凉,冯紫英站在游廊上,而这几人则站在槐树下。 冯佑则靠在大门和院墙边的台阶上,一直没做声,只是手压在腰间窄锋刀柄上,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 说实话,铿哥儿的表现让他很惊讶,印象中这位小少爷完全不是这样的。 虽说在老爷的强压下跟随着自己几人自小习武,但说实话毕竟就这个年龄,而且也吃不了多少苦,花架子居多,倒是那位和三老爷关系密切的张太医很是喜欢铿哥儿,平常倒是传授了一些医术给铿哥儿。 这练武么,顶多也就是强身健体勉强打了一个基础罢了。 给冯佑的感觉冯紫英今日里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知道冯紫英去了国子监几个月了,但是几个月国子监就能让冯紫英脱胎换骨 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谈吐应对,都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似的,似乎前几日路上也不像是如此,难道大病一场就让铿哥儿醒悟了 这一问一答间,铿哥儿还真的有些有条不紊有理有据,所以冯佑也就由得对方去。 反正这几人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若是有啥变故,自己可以随时以一招制敌。 薛姓商人对于一个小孩子的质问倒是不太在意,好歹人家给你了一个庇护之地,尤其是这等情形下,有些要求也很正常。 “嗯,哥儿这么一问,我还不好回答,不瞒哥儿,我们薛家在金陵也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近年来生意不好做,我们薛家也希望另外开拓一些门路,北地这边我们接触一些,这临清素来是北地水旱码头之最,以前我们也曾经来路过,但未曾多接触,这一次家里也希望我们先来了解一下,看看有那些生意可做。”薛姓男子回答也中规中矩。 “虽说是来打前站,但起码也应当有一个大概范围吧粮食,布匹,盐,铁器,骨董,丝绸,药材,”冯紫英随口问道“总不成你们薛家样样都做吧” “哥儿说得也是,金陵家里那边银钱和绸缎营生素有薄名,另外在药材营生上也和湖广巴蜀那边有些门路,所以” 薛姓男子一拱手,坦然回答道。 冯紫英略作思索,却看见那黑瘦少年站在一旁,便一招手。 那少年愣怔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冯紫英的态度不容拒绝,想到这偌大冯宅主人,便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过来了。 “那果子巷和马市街是做些什么营生的”冯紫英的问话声音不低,周围人都能听见。 少年略加思索,便道“果子巷都是卖绸缎的,马市街就卖得杂了,皮货,果子,还有那海味,当然马市街街头那一段也是当铺最多。” 冯紫英微微点头。 银钱生意无外乎就是钱庄和当铺,若是新来临清,便说要开钱庄那是不现实的,没有几年的生意交往和名声积累,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倒是当铺相对简单,这临清城典当一行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七八十家,一年开门关门的起码也有十家八家。 果子巷是临清城最负盛名的绸缎一条街,来自金陵和苏杭两地的丝绸买卖都云集在这条街上。 冯紫英初来时也曾经买了五匹织金妆花缎,足足花去四十金,也是为了回京孝敬父母。 这问话不能说明什么,但起码能证明对方没撒谎。 如果说这些小细节上都撒谎,那只能说明此人肯定有问题。 没撒谎不能说对方没问题,但撒谎则肯定有问题。 “佑叔,我这没事儿了。”冯紫英不再多问,径直道。 “那铿哥儿,这几人如何安顿”若是往日,冯佑便直接安排了,但今日,他觉得时候应该征求一下铿哥儿的意见。 “佑叔打算如何做”冯紫英略作思索,“这城中匪乱,何时能休” 冯佑摇头,“铿哥儿,这却不知,但我以为不易,卫军不在,光是巡检司那帮人怕是城门都不敢出的,况且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折腾出这么大一场乱子来” 冯紫英观察到薛姓商人欲言又止,便目视对方“薛先生可是知晓” “呃,略知一二。”薛姓男子倒也没有遮掩,“这几日里我本来就在城中走动,听闻宫中税监意欲再加一成杂税,为年底太后贺寿,原本自常公公来临清这几年里,榷税日增,来往生意萧条,城中机工和城外砖工生计难以为继,便是怨气甚大,未曾想到现在又要再加杂税,不少机房和窑场便只有关门,直接影响到无数人生计,所以” 临清并非单纯的水旱码头,本地亦是特产著称,临清北花棉花和临清贡砖便是最大的两大货物。 自前明以来,冀鲁豫交汇之地的棉花种植便是日益兴盛,棉纺业也有所发展,但却不及江南松江,所以棉布北运,北花南输便成惯例。 而临清贡砖自前明便是京城宫城首选,但随着大周立朝,临清贡砖日益出名,与苏州烧制的金砖齐名,规模越发庞大。 沿运河一线,从自南边的戴家湾到北面的王家浅一路窑场不计其数,窑户窑主极盛时期多达两三百户,而以烧制贡砖为生者不下数万人。 “苏州金砖”和“临清青砖”成为皇室贡品,金砖墁地和青砖砌墙更成为皇家宫殿和陵寝用砖的惯例。 临清青砖固然是京城宫廷御用大户,但是一样也为京城和其他地区的豪门望族们烧制青砖,每年输往运河沿线各地的青砖也为临清钞关带来丰厚的收入。 可以说一旦棉花和贡砖生意受到影响,不仅仅是商人们怒火中烧,包括棉田田主和农户,窑场场主和窑工,码头上的力夫,沿线的船主,都受到了极大影响。 听得薛姓商人这么一说,冯紫英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只是商人们因为生意受到影响,那也罢了,好歹他们也能忍受,但像是农户和窑工、力夫这些一家人全靠力气养活一家人的,那就真的是把他们往死里逼了。 真要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再有一些别有用心者从中煽动,只怕就真的难以控制了。 “若是这样,这场祸乱怕是难得收尾啊。”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佑叔,要不就让他们现在外院屋里歇着,不得喧哗出声,只是” 冯佑也不多言,指挥福伯安排这些人找房间安顿,这才和冯紫英道“铿哥儿,只怕这场祸乱一时半刻还真收拾不了,而且我担心一旦城外乱民进来,只怕还要更乱,到时候被这些乱民窥破了虚实,只怕咱们这里也难以幸免,我打算出去看一看虚实,顺带找一找能否出城的门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十一节 路人甲·真小弟——临清左良玉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作声。 现在冯宅中这么多人,福伯两口子是年老体弱了,自己和瑞祥却都是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人,而这几个人,薛姓商人和他的伴当一看就是久在外闯荡的,而那叫贾化的看起来像是读书人,也应该是有个来历的。 问题是这两拨人都不清楚底细,虽然大略估计应该和乱匪无关,但出于这等情形下,真的不好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只是处于这等情势下,不让冯佑出去打探情况,难道自己亲自出去 冯紫英瞅了一眼身旁那个不怎么说话的黑瘦少年。 若是这小子能出去帮忙打探一些情况就好了,但问题是这家伙所处的角度不一样,未必清楚现在需要掌握哪些情况,虽说人熟地熟,却只能是打个下手。 “佑叔,也只有如此了,只恨我难以帮上忙,让佑叔受累了。”冯紫英拱手一礼。 冯佑诧异之余,也赶紧拱手回礼“铿哥儿太客气了,这本来就该是我做的事情,只是这院里的事情,我观察过,这几人虽然都来历不明,但应该和乱匪无关,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有,也需要小心为上,我争取一个时辰之内赶回来。” 又看了一眼黑瘦少年,冯佑斟酌了一下“本想让这小子跟我一道去,他熟悉情况,但我担心” “这临清城里没人有我熟悉,我也不怕那些人,大不了钻小巷,或者下河,他们没弓箭,逮不到我,”黑瘦小子显然有些不服气。 “哟,不服气啊,你叫什么名字”冯佑也乐了,上下打量对方。 “临清左良玉”少年一挺胸。 一直到冯佑带着黑瘦少年出门,福伯重新关上门,冯紫英都还有些恍惚。 左良玉临清左良玉 冯紫英虽然不是学历史的,但是对晚明那段历史也一度很感兴趣,万历十五年加明朝那些事儿一度风靡的时候,也曾经当做消遣书看过,前世中他籍贯虽然是临清,实际上从未在临清生活过,只是父亲是临清人,但父亲当兵出来之后就再没有回过临清。 不过他作为籍贯临清当然对临清的名人还是知晓一些的,这明末一度执掌南明大军的左良玉的确就是临清人,如果这永隆二年真的是1600年左右,似乎这年龄也就有点儿对得上了。 问题是大明早就没有了,现在是大周了,难道历史的车轮惯性依然会继续向前滚动碾压一切,该出现的,该来的,都会出现,都会来 恐怕也未必。 起码冯紫英有印象的晚明临清民乱就是由一个姓马的税监给折腾出来的,但那是万历皇帝的税监,和当今大周的皇帝毫无瓜葛啊,或者是历史车轮一样行进,无论是哪个皇帝也都一样要碾出这样的历史车辙 “夫子,都怪我,若不是我想要一只狮猫,也不会如此,”就在冯紫英还在琢磨着这完全颠覆自己形象的左良玉与现在究竟处于哪个时代的时候,站在厢房内的女童小声的道着歉。 “好了,别自责了,遇上这种事儿,谁也预料不到,谁会想到这临清卫眼皮子下边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贾雨村也是摇头叹息不止。 丫头才丧母不久,一路行来虽有婆子照顾,但是心境一直抑郁不堪,他也是想要替这丫头开解一番,才说这天生一双琥珀眼的临清狮猫乃皇家贡物,甚是招人喜爱,逗起了小丫头的性子,所以才上岸求购。 他也是当过一任知州的,作为进士出身的文人,又一直谋求起复,对当下政局并不陌生。 印象中山东一直较为安泰,既无三边宣大蒙古人寇边之危,,也没有江南沿海倭寇袭扰之患,亦无辽东声势日大的建州女真威迫之忧,堪称北地最为富庶安稳之地,这从临清城的繁华壮观就能略窥一斑。 未曾想到这刚上岸不到一个时辰就突如其来的民变一下子就戳破了这虚幻的假象,这让贾雨村内心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忧惧。 难道说这大周立国还不到百年,就已经有倾覆之危但这种念头贾雨村也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毕竟大周现在仍然是海内共主,无论塞外的蒙古人还是辽东的女真,亦或是朝鲜和日本,南边的安南交趾,仍然对大周保持着恭敬,没有人敢说他可以凌驾于大周帝国之上。 此次进京谋划起复也是酝酿多久,终于找到了机会让林如海为其主动写信联系其郎舅贾家。 如冷子兴所言虽然贾家已不复有三代前宁荣二公时的那种盛况,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底蕴还在,而且贾家的姻亲王家现在更是盛极一时。 王家家主王子腾现在更是高居京营节度使之位。 这个职务可不得了。 京营节度使正式名称是总督京营戎政,掌管整个京师地区的防务,京师的三大营神枢营、神机营、五军营皆受其节制,也就是民间俗称的京营节度使,例由皇帝信任的勋臣充任,位居大周武将中最显赫之中的几位之一。 虽说这年头武将受制于文官,但是像京营节度使已是武臣中的顶端人物,事实上除了兵部尚书和左右侍郎之外,已经无人能居其上了。 甚至很多时候这个职位甚至还要加挂兵部主事甚至兵部右侍郎职衔,便是阁臣亦要尊重几分,若是圣上崇信,更是能在许多武将升迁中有足够的建议权。 “夫子,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小丫头还是有些畏怯,头一次出门,就遇上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因自己而起。 “且看那位侠士出去打探消息之后再做道理吧。”贾雨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这临清城现在乱成一团,自己三人皆是手无缚鸡之力,出去之后被乱匪遇上那就真的是只有任凭宰割了,但呆在这里也很难说会不会被乱匪看中,又成了坐以待毙了。 “夫子,这等大宅,怕是迟早要被匪人盯上吧到时候我们退无可退,”小丫头蹙着眉,嘟着嘴,明知道这不是办法,但是又该如何 贾雨村也曾经想过出门奔行到永清门去,打出扬州巡盐御史女公子的招牌来叩门,但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风险太大。 他亲眼看到了城中某大户去叩门被拒,而扬州巡盐御史的招牌在临清卫这个地方的守军眼中有多大分量不好说,而且人家也未必相信你的一面说辞。 “现在唯一的出路恐怕还是在这冯家人身上。”贾雨村已经搞清楚这家人的来历。 这等本地豪门大户多半是有些逃生路径的,暗道、地窟或者密室,像这样占地极广的大宅,怎么可能没有只不过人家愿意不愿意让外人来知晓就不好说了。 所以届时恐怕最终还得要把林如海的招牌打出来,求个机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十二节 走投无路(为盟主昵称懒得取名加更!) 与此同时薛姓男子和仆人也在另外一间房内叹息不止。 “二爷,谁曾想到这临清城里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怕是被倭寇作践糟蹋的松江、宁波都没有这样凶险吧听说现在倭寇不及前几年那么厉害了,但还是经常有船在外海被掳掠,说来说去还是咱们金陵好,若是大爷还在,” 仆人显然是一个有些喜欢绕嘴弄舌的,先前在冯佑的刀锋下吓得不敢作声,现在觉得危险消失,顿时就开始止不住嘴了。 薛姓男子脸色也有些黯然,若是兄长还在,薛家又如何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江南那边生意也陷入了困境,原本合作多年的伙伴在兄长过世之后便有了二心,这几年里吞没了不少本该属于薛家的生意,只是对方在江南势大,薛家还只能忍气吞声。 若非如此,自己又何须这般不辞辛劳的来北地另外寻找营生 想到薛氏一族,薛峻心里就有些发苦。 兄长嫡子不成器,自小顽劣不堪,若非父亲和兄长在时根基厚实,只怕这几年里也就败光了,即便这样,长房一支现在也不好过,听说自己那位嫂嫂也要准备带着一家人上京找自家娘家和姻亲贾家攀援些关系,看是否能维系长房一支的生计。 自己一对儿女倒是聪慧机敏,只是这几年,想到这里薛峻摇摇头。 原本以为这山东素来是北地富庶之地,临清、德州、济宁素来为运河要冲,人烟辐辏相连,这几日里看临清城中的确颇有些营生可做。 像那钱庄和当铺也是薛家在江南就做得老的,还有绸缎铺这里数量虽多,但是薛峻觉得亦是有机会。 只是没想到这税监如此势大,不管不顾的苛索竟然会引发这么大的风波。 冯紫英有些着急。 冯佑二人已经出去了一个时辰了,仍然没有回来。 他站在中庭侧面的假山石上向外眺望,除了西南角烟火大起外,东南角东水门方向也是喊杀声阵阵,让人心里发慌。 这等混乱的局面,你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难以作为,三寸不烂之舌在面对刀剑的时候,只怕人家根本不给你机会就让你见血封喉了。 早知道早走一日就好了,再不会遇上这种破事儿,回到京城继续龟缩在国子监里去装样,看看能不能混出一个名堂来,无论如何小命无忧。 大门终于被急促的擂响,冯紫英咬着牙藏在门后,一挥手。 薛姓主仆也都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握着两根硬木门闸在一边,而贾雨村则也是寒着脸举着一条锦凳,全身却是筛糠似的颤抖不止。 这也是冯紫英强迫三人如此这般的,若真是遇上贼匪撞门,人多,也就作罢,人少,那就要想办法博个你死我活。 薛姓主仆和贾雨村先前都不愿意,只是在冯紫英冷冷的几句分析之后,便只能接受了这般安排。 还好,福伯哑着嗓子问了之后,是冯佑的声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冯佑急速侧身进门,而跟随而进的黑瘦小子却是满脸桀骜不驯。 冯紫英瞥了一眼就知道只怕他们这一趟出去也不清净,看看冯佑的右腿膝裤一道明显破缝,应该刀剑类利刃所致,估计又是遭遇了一场恶战。 “佑叔,如何”冯紫英急声问道,其他几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似乎还有些气息不定的冯佑身上。 冯佑倒是显得很淡然,掸了掸右臂上的泥灰,挑了挑眉“出不去了。” “啊”几个人异口同声,倒是冯紫英早有心理准备“乱匪进城了” “嗯,我在鼓楼东街那边遇上了粮帮的人,他们被围在了东水门,如果不是靠着几条船接应,只怕粮帮那几十号人都得要撂下。”冯佑双眼微微眯缝了一下,眼角更是抽搐不止,这是他紧张情况下的表现,摇摇头“粮帮护卫能打,但人太少了,经不住乱匪用人命填,他们不敢拼。” “那别处也不行么”冯紫英明知道这句话是多余的,但是还是有些不甘的问了一句。 若是出不了城,那呆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这条命就只能是看人家脸色了。 “玉带桥倒是没人了,但是过桥的南面和东面都是乱匪,根本过不去,都被堵死了。” 黑瘦少年插话,但却没有多少惧怕之意,也不知道是烂命一条无所谓,还是觉得自己排不上号。 一堆人都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薛峻主仆倒是就在外边闯荡,见识不少,但是顶多也就是遇上税吏或者官府敲诈折些钱财罢了,偶尔遭遇土匪强梁,只要奉上钱财,也能保一条命,但像今日这样如此规模的民乱,就真的没有抓拿了。 至于贾雨村三人更是脑瓜子一片空白,那婆子更是早就搂着小丫头抹起泪来,只是见冯佑满脸寒霜,不敢哭出声来。 如果冯佑所言是真,也就是说这些乱民中混杂有白莲教匪,那这场民乱就不是一场简单的民乱了。 任何民乱只要混入了这类教匪,都绝不会轻易平息,而宗教狂热裹挟的乱民其战斗力也不能简单的用寻常暴民来判断了。 想那么多毫无意义,现在该怎么办 冯紫英十二岁不到的小脑袋瓜子也开始急速转动起来。 在场的这几位显然都是些靠不住的主儿,估计是都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儿,事实上冯紫英也一样从未遇到过。 冯佑倒是在边寨上厮杀惯了,并不惧怕这类刀兵之事,问题是他若是一个人想要脱身倒是有些机会,要拉上冯紫英就不好说了,还不说有个瑞祥在边儿上。 冯佑擅长厮杀,但是他单枪匹马,面对这数以千计的乱匪,一样束手无策。 冯紫英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现在也无人可倚。 暴民也好,乱匪也好,数以千计,已经进城,这就不可能像刚才那样还可以在街面上脱逃了。 估计很快这大街小巷都要被乱匪折腾一番,如无意外,这冯氏大宅肯定会遭遇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洗劫。 届时这一帮子人怕是无人能逃脱。 “铿哥儿,得早做决断,我们遇上的乱匪距离这里不过两三里地,最迟半个时辰之内,我估计那些乱匪就会蔓延到我们这边来,”冯佑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言外之意其他几人都听明白了。 薛姓商人和贾雨村都是面色煞白,他们当然知晓冯佑的意思,这没说出口的话大概就是要大难来时各自飞的意思了,问题是这怎么飞只怕走出去遇上乱匪就是死路一条,留在这里或许还能多苟活一会儿。 冯紫英也明白冯佑的意思,他要保着自己冲出一条血路出去,觉得留在这大宅里只有死路一条了。 “冯公子,我家女公子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公独女,此次在下也是奉林公之命送其女去其舅舅家中,其舅乃是当朝荣国公宁国公二公之后,一为当朝一品神威将军,另一位任工部员外郎,” “冯公子,我乃是金陵薛家薛峻,家嫂乃当今京营节度使王公之妹,” 贾雨村和薛峻都绷不住了,若真是这冯佑要带人一走了之,把他们给扔在这里,那他们就只有抓瞎束手待毙了。 兄弟们多给点书评章评一下啊,别光看不说啊,也请加入你们书单,嗯,有什么建议也可以进qq群581470234来探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十三节 幼萝莉·林,真名士·冯 冯佑面无表情,但目光微动,但是内心却也有些犹豫。 他没想到在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临清都能遇见府上老爷的世交之家。 荣宁二公所在贾家和冯家却是世交,虽说家主在京中时间不多,但是冯佑也知道家主和贾家兄弟都素有往来。 大家都属于武勋后代,当然冯家比起贾家来还是要逊色许多,这两年因为家主不在京中,所以来往渐少,不过这层关系却不是随便能割断的。 至于说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倒是一个厉害人物,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坐得住的。 家主正在谋划起复的大同镇总兵一职,虽然王子腾只是加挂了一个兵部右侍郎职衔,但是却也算是武勋中的顶级人物了,在兵部中也算是能说上话的人。 冯紫英却是被大大的震动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穿越而来的是一个事实而非的世界。 大周朝,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冯紫英,貌似有些和红楼梦里的世界相似,好像京中也的确荣宁二府,甚至也知道有贾赦贾政和贾珍等人。 但因为这具身体的记忆中这几年冯紫英因为一直在大同跟随父母在一起,今年才返京就读国子监,基本上和这些同为勋贵的世家们没什么往来,并无太多印象。 所以对这些书中的东西还是抱着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没想到这么快居然就能碰上一个能够印证这个世界的人物了。 真不过这个时机真的是不凑巧,赶上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一时心软会不会给自己的命运带来什么,但此时此刻要真的让冯佑痛下杀手,无论是从感情还是理智来说,他都觉得不可行。 冯紫英虽然还不太清楚这大周官制中的上下尊卑究竟有多少制约权力,但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红楼梦所说的那样,无论是贾家还是王家,还都是一个不太好得罪的。 除非这几个人都在匪乱中彻底闭嘴,否则只要有一个人逃出生天,只怕都要给想要单独脱身的自家留下莫大后患。 若是说为了断绝后患就要痛下杀手把这几人一并灭杀于此,这才来这个世界几天的冯紫英还真的做不出这样绝情灭性的行径来,更别说,这丫头,好像还真的是阆苑仙葩绛珠仙草林黛玉啊。 沙正阳忍不住又瞄了一眼那个躲在贾化,嗯,应该就是那个葫芦案里边的主角贾雨村背后的小丫头。 这个时候可半点看不出这丫头有什么绛珠仙草的气象,顶多也就是一个模样生得娇俏一点的小萝莉罢了。 而且这福伯两口子和瑞祥如何来处置也是一大难处,而冯佑也绝无可能护得住几个人逃命,能保得住自家一命,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冯紫英知道冯佑为难,他也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丢下这几人肯定不可行,哪怕是自己再渴望逃出生天,但是后续风险实在太大,而且从感情角度来说,他也难以做到一下子就舍弃掉福伯两口子和打小跟着自己的瑞祥。 至于说贾雨村,也就是应该是红楼梦中的一大主角贾雨村了,还有就是那位未来的林黛玉小萝莉,以及这个应该是薛蝌薛宝琴的父亲的主仆二人。 之前他倒还真的没太在意,连自己的性命都旦夕难保的时候,他哪里还有那么多心思去想其他 但现在这几人只要有一人活下来,那对自己对冯家都可能是巨大的威胁,所以这条路不可行。 既然不可行,那就只能另寻他途了。 “佑叔,你估计贼匪什么时候会袭扰到我们这边”冯紫英沉吟了一下问道。 没有什么悬念,像冯家这等大宅,必定是贼匪首选之地,在确定卫军不在或者不敢出城之后,这是必然的,所以冯紫英没有再问这个多余的问题。 冯佑目光流动,欲言又止,但是想到两边的难处,委实难以决断,这铿哥儿似乎却有了一些主见,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一听,“大概就是一个时辰以内吧,弄不好半个时辰也有可能,要看这帮贼匪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唔,福伯,咱们宅中可有藏身之地”冯紫英直截了当的问道,这个时候没有必要还藏着掖着,始终都要知道,而且这大户人家哪家没有一两处藏身之地 “这,”福伯脸色一僵,显然没想到自家少爷会直接当着外人面问这个问题,目光下意识的就要往一边儿瞟。 “福伯,这等时候了,你就直说了,我回去会和我爹交代的。”冯紫英不耐烦的道,时间宝贵,容不得再拖下去了。 “福伯,铿哥儿问,你就说吧。”冯佑在一旁插话道,他意识到冯紫英似乎已经有了主意,这位铿哥儿真的是给他越来越多的惊奇。 “呃,有两处,一处在二进院内夹墙中,一处在后院的花园地窖里。”福伯能被留在老宅守屋,自然是被冯家信得过之人。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心中一定,有两处就好,若是只有一处还真的麻烦。 “佑叔,依你之见,若是贼匪闯入我家,要找密室,会首先在哪里动手”冯紫英沉声问道。 冯佑没想到冯紫英会突兀的问这样一个问题,歪着头迟疑了一阵之后才道“怕是要在后花园找寻吧若是我是贼匪,便要如此,一般说来都会认为大户人家藏匿金银当是在后院才对。” 这是常理,冯氏一族虽然在临清立足百年,开枝散叶甚多,但也是良莠不齐,真正冯家主支发达了的也就是冯紫英祖父这一支,但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随军搬迁到了京里,而现在的冯宅不过是冯紫英祖父衣锦还乡时置地重修的宅院,但实际上并无几时居住。 宅院虽大,但家什却也不多,更谈不上什么藏金存银了,只是这却不被外人知,在外人眼中,这冯宅如此广大,没准儿就是冯家从京里往老家藏银所在。 “那能否藏下我们这些人”冯紫英手指向外指了一圈,显然是把所有人都包括进去了。 “铿哥儿,那倒是藏得下,只是”福伯有些犹豫,冯紫英却不等对方多说,径直道“藏得下就好,这等时候,不须计较其他,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冯家素以忠义持家,便是寻常妇孺,但有余力,亦当扶助,更何况冯家和宁荣二府亦是世交,岂有危难时刻却要分内外之理” 冯佑内心暗自称奇,这铿哥儿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这等话语说出来,虽然不确定会带来什么,但起码场面上是很有排面的。 贾雨村和薛峻二人都是微微动容。 他们二人一个在科场官场浸淫数年,对世情早已堪破,一个在外经商多年,更是见惯了翻云覆雨朝秦暮楚的故事,这冯佑和老福头明显都是想要保着这少年脱身为己任,对自己几人是毫无记挂,这也是应有之意,谁也不能说二人半点不对,但没想到这少年却是一番铿锵言辞掷地有声。 站在贾雨村旁的小丫头更是目放奇光,一双妙目幽瞳落在少年身上,一动不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十四节 进入状态,刮目相看 见冯紫英已经打定主意,冯佑也不再纠结,沉声问道“铿哥儿,藏人简单,但是只怕这贼匪入宅找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不会轻易罢休,就算是我们把后花园地窖放引让其发现,若无收获,他们怕也会起疑,若是仔细查勘,未必不会发现端倪,” “福伯,地窖中有多少银子”冯紫英知道宅中虽然藏银不多,但是肯定也有些。 福伯嗫嚅半晌,方才道“怕是有五六百两。” 冯佑皱眉摇头“铿哥儿,不是这个,这帮贼匪不能以道里计,他们和寻常强盗马贼不一样,不担心时间,便是寻得金银钱物,只怕更会疯魔,没准儿便要把整个大宅弄个底朝天。” 冯佑这话不假。 若是寻常马贼盗匪,入宅掳掠,要担心巡检司和卫军,肯定是得手便要谋求脱身,但这些贼匪不一样。 他们是乱匪,已经控制了临清外城,不须担心卫军和巡检司,时间宽裕,当然要穷尽可能,所以真要入宅,便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冯紫英皱眉不语,一双手却如同小大人一般背负身后。 “若要让贼匪舍弃,便要让贼匪相信这宅中已无价值。”冯紫英沉吟半晌方才抬起目光,“只是这冯宅怕是遭些劫难了。” “来了,他们来了。”伏在那桶瓦泥鳅脊上的左良玉扭头低吼道“他们已经到了鼓楼下,正在点火。” 冯紫英站在墙下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的行伍如何” “乱糟糟的,各行其是,但是人很多,有些已经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左良玉呼吸急促,一张瘦脸略微有些潮红,手指紧紧扣在墙上,过度用力之下指甲盖都有些发白。 “不用紧张,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扛着。”冯紫英安慰了对方一句,“真要被他们攻进来了逮住,你也可以说你是这附近进来躲难的,把其他一切推到我们头上,没准儿人家就放你一条生路。” 左良玉是也为自己的紧张感到有些羞愧,强撑着道“我不怕他们,不就是一条命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么些年来,小爷我风里来雨里去,见得多了,也没谁把我怎么地了。” “看见佑叔没有”冯紫英更关心已经独自出门去的冯佑。 “看不见,先前看他贴着往鼓楼西街过去了,但现在看不到了。” 左良玉咬着牙尽量让自己壮起胆子,虽说长期在外厮混,但是这一次还是不一样,稍不注意只怕就真的要命了。 冯紫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赌。 冯紫英判断现在乱匪如此势大,其中背后若是无人操纵,说不过去,而且也绝非一帮白莲教或者罗教教徒就能掀起这么大声势,特别是能准确的调动城内卫军离城,这显然有黑手。 冯紫英没有心思来关心这临清城内外的种种,那和自己,和冯家没有丝毫关系。 冯家也就是在这里有一个院子而已,几年也难得回来一趟,只要自己能逃出临清回京城,那就一切都不重要了。 至于冯氏一族其他人,和自己家关系谈不上多么密切,大难来时各自飞也很正常。 问题是现在自己出不了城去。 贼匪已经控制了外城,如果按照这个架势下去,内城卫军毫无反应,弄不好贼匪起了势就要动手攻打内城了,内城有粮囤,除非被调虎离山离开的卫军能及时赶回来。 把命运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不是冯紫英的习惯,他已经开始逐渐以前世为官时很多思维来考虑问题。 正因为如此,他的表现才会让冯佑越来越吃惊,但是却在下意识的服从他的安排。 乱匪中肯定是有了解城内内情的人,那么冯宅就注定难逃这一劫,既然摆脱不了,那么就只能以保人为主了。 冯紫英疾步跑进后院。 整个内院都已经按照他的安排动了起来,家什家具都被四处推到乱扔,花盆花瓶也被打烂了几个,零散扔在游廊和房间里。 后花园里的假山被推倒,露出了地窖的洞口,一两锭散碎银子洒落在洞口和石板道上,既不显突兀,但是又能让闯入后院的人一眼就能看见。 “福伯,瑞祥,准备好了么” “少爷,都按照你说的,准备得差不多了。”瑞祥脸色潮红,全身却如同筛糠般的哆嗦个不停。 “瞧你那德行,连那小子都不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还有爷陪着你呢。”冯紫英撇撇嘴。 “那边呢”冯紫英走进厢房,“福伯” “少爷,真要泼油点火那一点燃怕是就救不了哇。”福伯脸上露出痛苦犹豫的表情。 这等自家辛辛苦苦守了这么多年的宅子,却要自己点火烧掉,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福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不能看着我们都死在这里吧房子烧了以后还可以重建,我还琢磨着回去和我爹说,把背后蝎子坑这一片买下来,淘一淘,弄成咱们家宅的内湖,把这里建成一座咱们冯家日后回来避暑的庄园呢。”冯紫英宽慰对方。 “而且福伯你看,这不也是避开了荣华堂这边么就是把两边厢房烧了也不打紧,这边隔着内墙,所以大部分还是能保留下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贼匪已经席卷而来,很快就会波及到这边了,再不下决断,贼匪一旦闯入,就来不及了。 果断举火点燃整个冯宅两边的厢房,损失不会太小,但是这却是值得的,起码对冯紫英来说,只求保得一条性命即可。 大门被猛地撞开,吓了院子里尚未准备好的一群人一大跳,林黛玉那小丫头甚至尖叫起来,全无先前的矜持傲娇。 是冯佑,两边胳膊下一边夹着一具尸体,皮肤黝黑,手脚粗大,褐衣短衫,看那打扮应该是城外的窑工,当然也就是贼匪了。 这一场骚乱据说就是因窑主承受不起税监定下的杂税而不得不停工,而失去了生活来源的窑工们在苦熬了几个月之后终于熬不住了,加上有人教唆煽动,迅速就演变成了今日的大乱。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十五节 套路高手(为月未央QD盟主加更) “赶紧老福,把你们衣物拿出来给这二人穿上”冯佑也有些着急,哑着嗓子吼道。 时间太紧了,他耽搁了一些时间,但没办法,贼匪太多太乱了,他要不动声色的解决掉两名贼匪,还要把他们带回来,不容易。 老福显然是没有干过这等凶险事情的,颤颤巍巍的拿着几件半旧衣衫站在一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冯紫英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前两下就把两名窑工的外衫剥落下来。 夏日里这些窑工大多是短衫麻衣,倒也简单,然后将老福拿来的家里青衫直裰替二人套上。 只是这二人一个是胸前吃了一刀,血水早已经把褐衫浸润透了,另一个则是被冯佑硬生生扭断了脖颈,整个面部表情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痛苦之色。 来帮忙的薛贾二人都是骇得不敢近身,面色青白的瑞祥也是被冯紫英蹬了一脚才险些干呕起来的帮冯紫英打下手。 倒是那自称左良玉的黑瘦小子半点不惧,径直将那全身是血的家伙给剥了个干净,然后替他套上老福拿来的衣衫。 冯紫英也几乎是咬着牙关,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外强中干的情形被人看出来。 前世从未经历过这一切,也让他之前一直对这个世界有些疏离感,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一点一点在融入这个世界,开始有了几分真正的这个时代中人的感觉。 这给死人穿衣还真不是一件简单事儿。 这二人都刚死不久,身体尚未凉透,还算软和,心急火燎的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连那黑小子都不如,这还有瑞祥在一旁打下手。 自己刚来得及把外衫替那家伙裹上,那黑瘦小子居然都已经把那血糊糊一身的家伙给打理完了,甚至还把那家伙在地上摆了一个造型姿势,似乎是要让这家伙死得很惨烈的样子。 “铿哥儿,快点儿,贼匪看样子要往这边过来了。”早已经上了墙的冯佑在院墙墙脊上打望着南边儿,一边道“老福,去点火,差不多了”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被调动了起来。 冯紫英带着瑞祥和黑瘦小子与贾雨村、薛峻以及他的仆人一道把两具尸体分别拉到门内门槛处和内里堂屋往后花园走处,然后顺便将那家伙身上尚未凝结的血在院子里和往花园处走的游廊里抹了一阵,有意留下印迹。 老福两口子则开始在左右厢房点火,由于有桐油浇泼在廊柱和窗门上,很快厢房便燃烧起来,黑烟瞬间就冲上了天际。 安排完这一切,冯紫英才站在门口台阶上,细细打量观察,看看还有什么破绽。 那具被扭断脖颈的尸体就放在台阶下,摆出的姿势就像是想要逃走却被人一把抓住然后用胳膊勒住最终用错骨手法扭断脖颈倒地的模样。 一抹被拖地拽曳而走的痕迹混合着血迹,可以清楚的发现沿着游廊向右厢房而去,然后堂屋里一片狼藉,一直到后院,都有血迹分布,完全是遭遇了一番洗劫之后的景象。 “铿哥儿,如何”冯佑从墙脊上跳下来。 此时他真的有些看不懂这一位原来怎么看都还是像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爷怎么在这等情况下却变得处变不惊起来了,莫非有的人真的是要在这等危急时刻才能显出不一般来 “差不多了,好了,福伯,要委屈你和福婶了。”冯紫英示意冯佑用麻绳将福伯两口子榜上,然后一呶嘴巴,示意黑瘦小子去帮忙,“你帮佑叔打结,注意要用临清本地码头上惯用的打结手法,这难不倒你吧” 冯紫英和这黑瘦小子左良玉已经说过一会儿话了,大略知道了这后来前世历史中被很多明史中誉为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家伙是啥来历。 父母早亡,跟着叔叔在一铁匠铺里混日子,这家伙也不太安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叔叔也不怎么管他,惯在城里和码头上厮混,胆大手黑,倒也自在。 “哼,小瞧人么”左良玉早已经一个箭步窜到福伯两口子身旁,那一堆麻绳在他手里甚至比冯佑更为活泛,两下,便已经将福伯两口子捆得结结实实。 冯紫英抚摸着下颌思考了一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道“福伯,你身上还有钱物么” 福伯一愣,点点头,“还有些散碎银子和些许铜钱。” 冯佑也反应过来,立即把福伯身上搜罗了一遍,把一二两散碎银子和一百多文铜钱连带着一个钱袋都收罗起来,然后又让那带着林黛玉的婆子过来,赶紧替福婶身上搜了一圈,不过是二三十文铜钱。 “好了,让他们先进夹墙暗室。”冯紫英又在内外院细细走了一圈,确保没有什么遗漏,这才松了一口气。 “福伯,很快贼匪就要来了,他们必定会进来,拿住你二人后,记住不要多说,只管磕头,若是实在不得已,也尽量抖抖索索的少说话。按照我和你们交代的,他们要问先前的情况,你们就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的说,但就那几句话,若是问起我们冯家的情况,那倒无所谓,随便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一下子起的贼乱中,必定有熟悉这临清城中情况的熟贼,对冯宅的情况肯定大体知晓。 老福两口子在冯宅守了这么多年,人却突然不见了,肯定会让人起疑,但若是没有点儿动静,又说不过去。 好在这贼匪从观察到的情形来看,应该不是一拨,而是几档子人纠合在一起,所以这也就给了己方可趁之机。 冯佑一直在观察着这位铿哥儿。 给他的感觉,从回临清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原来还有些意气用事的铿哥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整个人变得沉稳了许多,这几日里也话不多,偶尔也问一些问题,要不就是寻些书来看,似乎是在国子监里打磨了几月之后再经历了这一场病就脱胎换骨了,而今日的表现就更是让冯佑刮目相看。 跟随老爷这么久,冯佑也知道这冯家独子对于冯家来说的重要性,以他先前的考虑,只要能保着铿哥儿安全脱身,其他人的死活他便顾不得了。 但铿哥儿的表现却让他不得不多掂量一番,先前还有些担心对方囿于道义而不惜身,但现在看来却并非那么简单。 “老福,你就按铿哥儿说得去作。”见老福仍然有些惧怕,冯佑沉声道“你也知道这帮贼匪就是图财,若是看到家里这副情形,肯定以为这里遭了洗劫了,你们俩一对老儿,也没人会为难你们,你只管多磕头少说话,不会有什么问题。” 老福也知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事到临头,只能硬着头皮走一遭。 好在以前年轻的时候也在冯家里边跑外闯荡过,所以不算是那种完全没见过世面的,也知道这本地起匪,都是求财,只要不作反抗之事,估摸着还是能保得一条命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十六节 乌合之众 “嘣”的一声传来,半掩着的大门被一下子撞了开来。 泼喇喇的一群人挥舞着竹枪和柴刀冲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躺在门槛下血肉模糊的那名青衣男子,脸上被砍了两刀,狰狞的刀伤让人不敢直视。 “怎么回事” “银子” 散落在石台阶下的一锭五两元宝一下子被率先抢入的那一人给发现,一个饿虎扑食抢在了疾步而入的另一伙伴之前按在怀里。 “我先发现的,胡二,赶紧拿出来” “谁看到就是谁的那永清门上的东西你都能看见,都是你的你咋不去抱着呢”扑倒在地的男子起身,珍惜的把银子攥在手上,侧身用牙咬了咬,这才小心放入怀中,“想要也行,把你背上那几匹绸缎分我两匹,这锭银子便归你” “胡二,你在做清秋大梦”那名男子眼珠子都要红了,他知道对方一直在打自己背上这几匹绸缎的主意,这可是自己拼着挨了一刀才从那名绸缎行护卫手中夺下的,一匹便能值上十两银子以上,怎么可能分于旁人 “哼,赵苍松,也不知道谁在做梦有本事自个儿去找去,少在我面前发癫” 一把推开对方,那胡二领着背后几个唯他马首是瞻的兄弟便大大咧咧的闯了进去,看见早已火势升腾的厢房,忍不住摇摇头“直娘贼,是谁先下了手冯家这大宅怕是花了不下五千两银子吧,真是可惜了,便是拆了也能卖不少钱吧” 压了压手中的薄铁腰刀,赵苍松略微有些苍白的面孔泛起一抹红潮,眼眸中掠过一丝阴狠。 背后几个跟随他的汉子早已经按捺不住,就要上前,但是却被他拦住了,“不急,祖师爷和师傅他们都在后边,刚进城,看这样子冯宅也是早就被人洗劫一空了,这锭银子怕就是人家走得匆忙落下的。” “会头,那咱们也得要占个先,把气势拿起来,否则传头他们到了,怕是会觉得咱们连一帮窑工都不如,岂不是坠了我们弥陀的威风”跟随在罗苍松身后的一名魁梧男子兀自不忿。 罗苍松便是那名被叫做“会头”的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暂时还是不要撕破脸,传头的意思还是要借助他们,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到传头和掌经他们到了,自有计较,不过咱们也不能示弱,若是真要欺上门来,也不须退让。对了,有人在的时候,不得叫我教中职务” 很快两拨人便在后花园地窟门口刀兵相向,险些就要火并起来。 只可惜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明显有主事者,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看得在东侧暗房透过飞檐下一处隐蔽的瞭望孔向外观察的冯佑和冯紫英都是扼腕不已。 被捆绑在一起的福伯两口子也很快在角落里被发现了,带了出来,几个头目首领般的人一番粗略审问之后,也没有多大价值。 冯紫英都不得不承认福伯绝对称得上是影帝级别的,那份涕泗横流呼天抢地的表现真的是把一个年迈体弱的门房老者在遭遇贼匪之后的惧怕、惊吓和不甘表现得淋漓尽致。 冯宅夹墙背后的暗房建造得相当隐蔽精致,不得不说这等豪门大宅在设计建造这类密室暗房上是下了大功夫的。 从最不起眼的石磨坊内的一处石柜旁边有一个完全看不出的活动门推开,便可进入一处夹道,而夹道可供一人通行,需经过两个曲折方能抵达密室,而密室还可向上沿着一处楼梯通道直抵半掩着的一个暗房内。 暗房用飞檐挑瓦遮掩得十分隐秘,从外部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即便是走到面前也顶多是觉得这大宅围墙和间隔略微厚实宽敞了一些,完全想不到这其实是一处夹墙所在。 飞檐下一连串用木雕绘出的彩色暗质图案,因为久经风雨,已经斑驳不堪,甚至也还有许多苔藓长在上边,黑黝黝的孔洞在木雕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来,这却是冯宅这暗房的观察孔。 这一处型的飞檐不太起眼,但是略微高于周围厢房的高度可以走好沿着游廊看到内院所有动静,而另外一面则可以看到从内院到前院的整个情形。 这也是当初冯宅在设计时专门有针对性的布设安排。 福伯两口子被这一大帮子贼匪围住威吓半晌,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话,倒是问起这冯宅之事,福伯倒是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个大概明白,只是究竟是谁抢先一步来把这冯宅洗劫一空,却说不清楚了。 眼见得这入院的人越来越多,冯佑和冯紫英也都有些紧张起来,这前面进来的数十人里慢慢都被赶了出去,随后又有几番交涉,才慢慢安静下来。 大门上加了双重门禁,而甚至在院墙四角上也都加派了岗哨,而且各个都是满面精悍,孔武有力,一看就和先前遭遇的那些窑工、力夫和泼皮一类的角色不类。 后面进来的人一看身份都不一般,相互之间都是拱手行礼,“会头”、“传头”、“掌经”之类的称呼不绝于耳。 半弓着身子的冯佑脸色难看得吓人。 毫无疑问这是真正的匪乱,白莲教匪 根本就不是什么窑工或者力夫为了讨生活的寻常闹事儿 或许之前引火索的确是宫里来的税监恣意勒索,但是到现在肯定不是单单的为了生计而闹事儿那么简单了。 在大同镇和边墙外的蒙古鞑子打生打死十多年,自己脸上这一箭就是拜蒙古鞑子所赐,而助纣为虐最为厉害的就是板升地区的白莲教徒 当年那些从内地逃亡板升地区的白莲教徒在俺答汗和三娘子的庇护下已经成为蒙古鞑子最凶恶的爪牙,其武装起来的精锐“白莲圣军”对边塞的危害性甚至已经超过了鞑子骑兵。 毕竟鞑子骑兵来去如风,占着也就是机动能力,而白莲军中的精锐在板升地区胡化数十年,不但善骑射,对于自家老本行的攻城拔寨本事一样精熟。 正因为如此,冯佑才是对这些教匪如此忌惮。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怎么白莲教在山东大地,尤其是在这运河两岸堪称大周精华腹地也是如此猖獗 临清卫所究竟在干什么 刑部山东清吏司和兵部职方司又在干什么 龙禁尉又在干什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齐鲁青未了 第十七节 困境 虽然暗房内光线不好,但是凭借着屋檐下的缝隙,冯紫英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冯佑面色的变化,“佑叔,是不是很麻烦” “铿哥儿,你是不知道,这些教匪和寻常盗匪响马是不一样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临清州也能起如此势大的教匪”冯佑是真的不明白。 他也算是在大周军中厮混了二十年的老角色了,兵部职方司即便是在板升地区都有眼线细作,对那边的白莲教匪的动静也都能掌握,为何却对这山东大地上的教匪一无所知 还有刑部山东清吏司,号称仅次于南北直隶清吏司,与浙江清吏司并列第三大清吏司,据说手下线人数百,岂能对这等规模的匪乱一无所知 纵然这匪乱不是刑部主业,但是这里边肯定多有江洋大盗,刑部岂能不闻不问 更不用说还有专以刺探官吏隐私和民间匪情为首任的龙禁尉。 虽说太上皇登基之后就开始整饬龙禁尉,龙禁尉日渐势衰,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发生这等大事,龙禁尉焉能脱责 “那又如何”冯紫英还是不太明白。 “铿哥儿,这白莲教匪和寻常响马不一样,内里显要人物极善勾连,素来与各色人等交好,怕是隐匿有不少本地豪绅富户于其中,没准儿还和这城中贵人们有些牵连,否则岂能如此轻易就攻入城内” 冯佑连连摇头,“这等大事本来和我等也无关,只是咱们如何脱身回京却成了难事儿了,我看他们这一时半刻似乎都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佑叔,你是说这些白莲教人真的要扯旗造反”冯紫英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自己怎么就能卷入一场造反大乱中去了,而且还成了可怜的弃子,随波逐流,弄不好就要命丧黄泉。 冯佑迟疑了一阵,才缓缓摇头“看他们这副情形又不太像,若是真的要扯旗造反,岂会如此愚蠢既不攻打砖城拿下整个临清州城,又不迅速整顿队伍,收集粮草财物,却在这里不紧不慢的磨蹭,不是在等死么” “或者是这些教匪自己内部也不统一,七拱八翘,所以拿不定主意”冯紫英又浮起一抹希望。 “也有可能,但是这帮教匪看起来和板升那边的教匪委实相差甚远,我也搞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不是属于一伙子了,想要干什么,难道就是打算在这城里边捞一把就跑路走人那他们该去鼓楼街和中洲才对,那边才是好去处,为何却来这永清门外却又不去攻打内城” 冯佑疑惑的以手按在墙壁上,注视着瞭望孔外,不解的道。 暗房密室是分成了两段,低处是一处半潜式的密室,所谓半潜,就是一半修在地下,一半在地面,长一丈半,宽六尺,往上走就是几级木梯,进入夹墙紧邻石磨坊所在。 这一处设计较为繁复,从里外都难以看出端倪来,只有站在飞檐之上才能看得出来这一段夹墙格外厚实,比起一般的院墙夹房要宽厚许多,但在内外却因为曲折蜿蜒,难以观察出不同来。 冯紫英和冯佑便是站在这密室斜上方的暗房中,这里可以从两面观察到前院和内院的动静,只是不能看到堂内的情形。 “我看那窑工、力夫还有那棉花巷的织工好像并不是和这些教匪一伙儿的,这些窑工、力夫大多都是咱们临清本地人,这些教匪更像是来自夏津和武城那边,像先前那个更像是郓城、巨野那边的口音。” 黑瘦小子左良玉不知道啥时候钻了上来,也佝偻着身子向外看。 “哦你能听得出来他们口音”冯佑也是对这小子刮目相看。 “我在这临清码头上混了这么多年,这山东地界上哪个地方的人我没见过”黑瘦小子傲然道。 “先前那个姓赵的铁定是巨野、郓城那边的口音,他们和我们这边的口音差别不小,跟着他的那些人都是,但是最早的那个胡二就应该是这夏津、武城这边儿上的,那胡二我虽然没见过,但是我也听码头上那帮力夫提起过,应该是渡口驿那边上的力夫头儿,据说号称恨地无环,力大如牛,很有些勇武。” 渡口驿属于夏津,正好处于临清州和武城县之间,沿着运河,向西南距离临清州城北面的王家浅也只有五十里地,向东北距离武城只有二十里地,而距离夏津县城也只有四十里地。 这里地理位置优越,隔着运河与北直隶的清河县隔河相望,清河县诸多粮食布匹和水果均通过渡口驿转运,而夏津县里的特产乌枣也通过这里登船南运。 不得不说这运河两岸真的是山东最精华所在,沿岸地区人烟稠密,集镇众多,各路特产物产都是通过这条堪称关乎生存的水道来运出运入,也养活了无数人。 临清州除了州城码头最大外,沿着运河,北有王家浅,南有戴家湾和魏家湾,尤其是魏家湾更是临清州和东昌府之间最繁盛的市镇。 清平、高唐、茌平等地的粮食、棉花和生猪均在这里进行交易和外运,极盛一时,即便是渡口驿、王家浅和戴家湾也一样不差。 这些镇甸码头上少则百余人力夫,多则数百人,像魏家湾的力夫便分成了三拨,每拨都有百余人,担粮的担粮,背棉花的背棉花,扛盐的扛盐,然后其他几类大宗货物有分别被这三拨人给各自瓜分把持。 甭管你哪来的商户,都得要按照他们的规矩来,这里边自然也就有领头的人物,要么就是本地有些背景的无赖头儿,要么就是一些仗着有几把武力和本地豪绅做后盾的泼皮。 “这胡二既然是大小是个人物,渡口驿距离这临清城多远一点儿只怕这城里不少人都认识他吧胡二就不怕日后被官府拿住,开刀问斩”冯佑更不明白了。 这个问题的确有点儿大,也把自诩无所不知的左良玉给问住了,嗫嚅半晌,也难以自圆其说。 冯紫英也有些不明白。 若真是头脑简单因为一时激愤受人利用的力夫,那也罢了,但像胡二这种早已经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角色,岂有不明白其中利害的 可今日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执仗的扯起了白莲教的幌子,真的是打算要造反不成 这不合常理,但是不清楚这其中究竟有些什么内幕的冯佑和冯紫英自然也难以知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十八节 总要面对(为火娃盟主加更)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冯佑摇摇头,目光仍然通过瞭望孔向外观察着。 院子里仍然很热闹,但这边隔着一个石磨坊,所以在一开始来人搜查检视了一两遍之后,便再无人往这边来,倒也不虞被发现。 “不知道卫军出城究竟是干什么去了照说,卫军出城,砖城内顶多也就是能剩下百十人吧”冯佑也在分析。 “现在入城的贼匪起码在数千人,哪怕再是乌合之众,那要拿下砖城,靠人堆都能把那百十人卫军给堆死,为何这帮家伙却止步不前了是怕打不下来,白白折损了人马舍不得” 在大同和鞑靼人打了这么多年,冯佑对军务这一块他还是很熟悉的,内地卫所驻军情况他也是了解的。 除了江浙沿海卫所因为需要御倭,尚有几分战斗力,其他内陆地区的卫所真的就是外强中干徒有虚名了,一个卫所指挥使手下能有百能拉得出来一用的士卒已经很难得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冯紫英思索了一阵,“既然要造反,岂会惧怕折损人马这白莲教惯能蛊惑人心,煽动无知愚夫愚妇为其效命,这砖城虽然高峻,但若是从西南两面同时发起进攻,估计要不了一两个时辰就能拿下来,能折损多少人” “那铿哥儿你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古怪”冯佑搓揉着下颌,他对这位铿哥儿的变化是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惊讶。 “佑叔,你注意到没有这里边有几个问题,一是这帮教匪和城内那些起事的泼皮无赖以及那些个寻常力夫、窑工都还有些不一样,要有纪律得多,而且也有他们自家的规律,那啥掌经、会头和传头,分明就代表他们内部的尊卑高下,也算是他们内部分工吧。” 冯紫英话语也放慢了不少,这个时候贾雨村和薛峻二人也都悄悄的来到了楼梯边上,听着冯紫英和冯佑二人的对话。 “有这样的气象,怕也就成了气候,要打下这砖城,不是难事,更何况他们能准确的了解卫军出城时间,甚至可能卫军就是被他们调动出去的,如果真想要攻城,怎么可能拿不下一座只有百十人守的砖城” 冯紫英的语速也越发缓慢。 这段时间他也从左良玉那里知晓了一些临清卫的情况,对这临清左近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个大概,他也开始恢复了原来前世中的逻辑思维,开始用这个时代人的观念思维来考虑问题。 “铿哥儿,你的意思是”冯佑搓揉着脸颊的手动作也越发慢了。 “只能说明两种可能性,要么他们内部还有分歧,对打不打砖城还有分歧,要么就是他们还在等什么。”冯紫英字斟句酌的道。 “有分歧等什么”冯佑不解,“这都扯旗造反了,还有啥分歧要等谁” “佑叔,我们现在就了解到这点儿东西,只能凭借着这点儿东西来推断,至于分歧是啥,等谁,这就不知道了。”冯紫英语气低沉,“我看到他们先前在内院堂屋里声音忽高忽低,显然是在争吵什么,但是听不清楚具体说什么。” “那铿哥儿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冯佑也有些着急,“总不能就在这里一直窝着吧天知道这帮该死的什么时候离开” 冯紫英也有些犹豫。 他感觉这帮白莲教匪的行径也有些古怪。 就算是城内那些个力夫窑工和泼皮无赖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但是凭着他们从城外带进来的这些人,要拿下砖城应该不是问题。 那些个临清城边儿上的窑工、力夫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进了城就已经没多大用处,从刚才那个赵苍松的一些举动就能看得出来,这些白莲教匪还在忍耐,但为何忍耐,有什么图谋,就不好说了。 再有高超的智慧,再有敏锐的思维,问题是才懵懵懂懂的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哪怕是继承了这个冯紫英的记忆,但是一个十二岁不到的男孩,哪怕有家庭因素的影响,你要说对这个时空中的种种内情了解多少,也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而冯佑虽然也精悍可靠,但是他更多地还是跟随父亲在大同打仗,对朝中情况略有知晓,但是对山东这边的“社情民意”恐怕就知之不多了,甚至可能还比不上左良玉这小子。 问题是左良玉也因为年龄原因,只能是一些表面的感性的认知,再深层次的东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低头垂眉苦苦思考,无意间看到了同样满脸焦急紧张的贾雨村和薛峻,冯紫英心中微微一动。 他印象中红楼梦里贾雨村送林黛玉进京时已经是他考中进士并被授官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因为贪酷被免职的事情了。 这厮是个官迷,当过一段时间知府,哪怕是在给林黛玉当家教西席时都还随时了解朝中情况,不也就是通过和冷子兴的闲聊才知道了林如海的背景么 也才那么卖力的替林如海教授女儿,无外乎也就是想通过林如海替他牵线搭桥,攀上贾、王二家的门路么 这家伙在官场上浸淫过,要说估计还是有些本事的,敢贪酷,没点儿能耐不行,大概运气不好,遇到了某位铁面御史了。 这厮又在京中考过进士,在扬州林家府上也随时在了解京中朝里的情况,应该是一直存着要谋起复的事儿,对各地的社情政情恐怕也多少有些了解,没准儿还能对这山东这边情况知晓一些。 还有这薛峻,他也问过了,应该就是那薛蝌薛宝琴的父亲才对。 按照红楼梦所书,这家伙应该是一个短命鬼才对,没几年就要病死,比薛蟠薛宝钗的老爹也多活不到几年,怎么现在看起来这家伙似乎身体状况并不差啊。 按照红楼梦书中所写,这薛峻走南闯北做生意,连薛宝琴都跟随着他跑了不少地方,见识不浅,说不定也能对临清这边情况有什么了解。 “贾夫子,薛先生,你们二位觉得我们现在当如何是好” 冯紫英把目光从瞭望孔中收回,落到二人身上,缓缓道。 此时已经贾薛二人都再没有敢把他当做小孩子了,冯紫英先前表现出来的种种,足以让人信服。 “现在我们需要同舟共济,群策群力,外边贼匪盘踞,我们却又不知其意图何在,既不攻打砖城,也不转战他方,不知二位可有什么见解”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十九节 漕兵 贾雨村迟疑了一下,瞟了一眼身旁的薛峻。 他是湖州人,读书做官当先生都在江南,嗯,扬州不算江南,但也紧挨着江南边儿上,对山东这边的情况委实不太了解。 这突发的匪乱让他也是心神大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拿不出多少应对方略来。 但见冯紫英问到他头上,若是连一个应答都没有,怕是要被人小觑不说,没准儿到真的走投无路时被人用来当替罪羊垫背也未可知。 “冯家哥儿,我等也是初来乍到,对这山东地界情况不熟,不过我也知道这运河一线乃是山东腹地,素有驻军,就算是这卫军被调动,不知道这沿运河一线可有营兵” 大周沿袭明制,除南北二京外,以卫所军为主要军事力量,但大周承平八十载,除了北面九边和南面的闽浙海疆需要面对蒙古、女真游骑和海上倭寇外,内陆地区总体来说还算是平静。 即便是偶有匪乱,但也一扑即灭,所以卫军在近一二十年里因为军资不足便日渐裁汰和孱弱。 像临清卫按照大周编制该有五千六百人的卫军,但是大周沿袭明制,实际上三分之二以上皆沦为屯兵,也就是所谓军户,以屯田为主,早已不习军务,只是充作兵员额定来源罢了。 而真正保留编制的不过一千余人,而这一千余人中也是老弱并存,能有一半拉得出来上阵的士卒便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但在内陆各省除了各卫所的卫军外,都还在要害之地驻有营兵。 这营兵基本上是从各卫所的精锐抽调出来的,由带兵总兵、副将和参将、游击、守备这一类的坐营官来执掌带领。 换句话说,这些力量相当于各省驻军的应急力量,才是真正可以用来打硬仗的军队,既要接受兵部命令随时抽调戍边打仗,又要负责一地的安定,而像现在的卫军已经沦为一般的治安力量,很难撑得起大局了。 冯佑瞅了一眼贾雨村,这贾雨村倒也厉害,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 以现在临清城中的匪势,怕是那几百卫军回来也济不得事,若无镇守营兵来剿灭,只怕这匪乱还会越闹越大。 冯紫英当然不知道这山东一省驻有几处营兵,不过冯佑却知道。 “沿运河一线,只有济宁和德州有营兵驻扎,东面济南也有。” 冯佑没有提登莱等沿海之地,第一路途遥远,二来防守海疆的营兵也不是一般人所能触及得到的。 “这营兵怕是不那么容易调动吧” 薛峻也算是官宦出身,先祖是紫薇舍人嘛,只不过到他这一代没落了,全然变成了商贾人家。 当然,好歹也算是皇商一脉,对官府中的事儿多少也是知晓一些的。 大周定例,京中三大营和营兵调动均属于兵部直管,若是地方上寻常事务,营兵是不会介入的。 便是一般的响马盗匪,也不能调动营兵,那是地方上衙门和巡检司的事情,再不济也还有兵备道召集各地卫所士卒协助处置。 对于营兵来说,只有两桩事儿可以动,一是兵部下令调动戍边打仗,二是都司和行都司请调,而都司请调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有乱匪造反或者倭寇入侵内陆。 山东地界几十年都没有倭寇寇边了,只有前明时代才有过,所以可以忽略不计,至于造反,这山东腹地就在京师眼皮子下边,偶有民乱那也是瞬间即灭,根本用不着驻镇营兵。 没有都司的行文,一般人就想去跑到驻军营兵那里去学着衙门那样擂鼓敲门说动营兵出动,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冯佑显然也知道这一点,驻镇营兵和九边驻军一样,一般说来根本不会听地方上的,即便是都司和行都司的行文他们也要斟酌一二,视情况而定。 更别说民间求援求救,那一句话就可以推到地方卫所那里去了。 要动营兵也不是不行,那得要说动山东都司。 问题是要去济南报告,山东都司得知消息肯定还要派人打探,不是你说起匪了就起匪了。 就算是真正映证了的确起匪了,遇上一个没担待的,没准儿还要请示兵部,那时间就不知道是多久了。 有点儿担待的,也需要行文让德州或者济宁抑或是济南的营兵发兵临清,这一来二去怕是没有十天不行。 万一这帮贼匪真的盘踞在这冯家大宅中不走,这密室中所存干粮和水根本难以支应,就算一切顺利,将官兵逐走,这密室里的人怕是都活不了两个了。 “贾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营兵调动很难,时间肯定来不及。”冯佑断然摇头,“要等到营兵来,只怕都水过三秋了。” “可是临清卫军都被调走,也不知是何人下令,何时能归也不知晓,难倒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贾雨村也有些着急了,自己还有大好前程眼见得攀上了贾王两家这条线,就能大展宏图,怎么能在这临清城里命丧黄泉 “佑叔,除了营兵和卫军,这周边可还有能求救之兵”冯紫英也是束手无策。 这等涉及到大周内部的军事调动事宜,他也知之不多,这还是因为他算是出身将门之家才算知晓一些,寻常人根本就不清楚这些。 “还有就是漕兵了。”冯佑叹息了一声。 漕兵倒是就在这左近就有驻扎,但是谁都知道漕兵是些啥货色,名义上是保护漕运的卫军,但实际上早已经沦为了一帮靠着水道为生的垃圾,甚至比那些卫所士卒尚有不如,根本不值一提。 冯紫英虽然不清楚漕兵的情况,但是也能从冯佑、贾雨村和薛峻等人的表情中能感觉得到这漕兵是根本不能作为依靠的所在。 漕兵的任务就是守卫水次仓,然后押送漕粮入京,头年12月漕粮入仓,漕运总督负责监押漕粮入仓,并启动漕粮运往京城,次年9月完成漕运,便算是大功告成。 五大全国性的水次仓所在淮安、徐州、临清、德州,再加上一个海运的天津,就成了保障北京城百万人口粮食供应的最大倚仗。 所以对漕兵来说,天大地大不如漕粮大,只要不危及漕粮安全,他们都不会参与任何其他事务。 由于漕粮乃是大周京城百万人的生命线,所以这几十年来倒也无人敢打漕运安全的主意,这也使得运河沿线的漕兵日益沦为和民户无异的所在。 别说拉出去打仗,就算是真正遭到了匪盗袭击,只要事情不是太大,都更愿意把它压下去。 大不了以“漂没”这个由头来搪塞了事,这都成了惯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二十节 救命稻草,义不容辞 “漕兵怕是没啥用处,我不知道山东这边情况如何,但我知道这倭寇一度闯入嘉兴一带,把那水次仓洗劫一空,那一千多漕兵面对不到三百倭寇便仓皇逃跑,后来那名卫指挥使被军法处置,但也有人说进了大监之后便被换了人头,可见这漕兵的情形。”贾雨村连连摇头,“这临清砖城里也有漕兵吧,外城乱成这样,也没见他们有啥动静。没用。” 三年前他便是嘉兴知府,那漕军的表现让他简直难以忍受,甚至自己被弹劾免官固然有言官攻讦自己为官贪苛的缘故,但也未尝没有这件事情的影响。 当时自己也就是低估了漕兵的孱弱到了这种地步,才会没有来得及及时组织起巡检司和乡兵阻截,酿成大祸,最终被人拿住了把柄。 一帮子言官御史借势把自己给掀翻了,否则以自己作为三甲进士,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些许钱银常例上的事情就把自己免官了。 冯紫英见冯佑毫无表情,估摸着贾雨村所言属实,也有些失望,倒是那薛峻脸色有些异样,被冯紫英看在眼里,“薛先生可是有话要说” “呃,若是寻常漕军倒也罢了,和贾先生所言无异,不过我从清江浦过来时,听闻漕运总督李督帅正好启程从淮安北返,我二人先李督帅一步北上,若是论时间,李督帅此时怕是也已经过了济宁才对。”薛峻见冯紫英似乎还有些不解,便进一步道“那李督帅随身带有一营亲军,想必是和寻常漕军不一样的。” 冯紫英这才明白归来,原来薛峻的意思竟然是去向那漕运总督求救。 贾雨村也有些意动,若是能借此机会博得漕运总督青睐,那倒也是一个机遇。 且不说漕运总督这一职务炙手可热,按照大周惯例,漕运总督历来都是由都察院要员兼任。 都察院历来是阁臣磨砺之地,一般说来翰林出身的阁臣都会在六部中尤其是上三部和都察院以及六科中打磨一番,方能有资格入围内阁,而漕运总督所兼任的左右佥都御史便是其中最佳的锻炼岗位。 当然贾雨村这也只能是幻想一下罢了,这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管漕运是何等人物,其实自己这等被免官的角色能轻易攀附上的 冯佑迟疑了一下,“且不说我们现在如何能出得城去,便是能出得城去,如何能见到,在哪里能见到那李督帅就算是能见到那李督帅,李督帅又如何会相信我等言辞” 三个问题,冯佑都问到了点子上。 出城是第一道难题,现在整个临清城已经被乱匪所占,要想出城,只怕就要冒着被乱匪捕杀的风险,以这群人中,只怕除了冯佑一人敢说可以在面对贼匪是可以侥幸脱身,其他人都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第二就是要想见到那李督帅也不容易。 李督帅现在在哪里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济宁也只是薛峻的估计,万一那李督帅就在济宁城里逗留呢 从临清到济宁,再从济宁引兵来临清,这一来一往,得多少时间只怕不比向那都司求援来的快。 可以说只有李督帅过了济宁到了东昌府聊城这一线,这个设想才算是有价值。 而且李督帅是正四品大员,二甲进士出身,岂是寻常人可以见得的 以在座这群人里,怕是没有人有资格能一见对方,贾雨村是个被免官的妄人,薛峻不过是一商人,而冯佑更不过是一介武夫,如何能让对方一见 第三就是如何能说服对方了,哪怕是真的能见到那李督帅,如何能说服对方相信临清危局 而且这漕运总督只负责漕运安全,并不承担地方治安,只要临清内城不失,三仓不丢,便与他无关,他又如何肯来冒险一搏 贾雨村和薛峻都未曾想到这冯佑居然有如此清晰的分析判断,大为讶异。 之前他们虽然见识过冯佑的勇武,但是这年头偃武修文的风气在大周上下都是如此,文人对武夫素来看不上,所以先前虽然表面客气,但是内里贾雨村是看不上对方的。 而且对方不过是冯家亲随家仆类的人物,更是不放在眼里,但这当口的一席话,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贾雨村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李督帅此人我倒是听闻过其风评甚好,勇于任事,胆魄极高,若是能面见阐明原委,未尝不能博得对方信任,” 贾雨村也说得很委婉,成功几率的确太小,但若是不这样一说,岂不是在这里坐以待毙 薛峻见贾雨村这般一说,也捋须道“我也听闻李督帅和那巡漕御史乔应甲同行,乔御史亦是一位嫉恶如仇之人,若是” 冯紫英也一直考虑。 若是要独自逃生,难度不小,但是却未尝不行,问题是却多了这么些人的拖累,而且你还真的无法丢弃,所以这条路行不通,那么就只能死中求活了。 坐以待毙不行,就得要找援兵,临清卫的兵被调动出城,这边匪乱便起,按照冯紫英的猜测,这里边有猫腻,所以不敢再指望卫所兵能在两三天之内赶回来,而且纵然能赶回来,也未必能抵挡得住这帮乱匪。 驻镇营兵倒是够分量,但德州、济宁和济南都距离太远,且需要向都司报告,由都司作出决定之后行文,最后还要看驻镇营兵的参将游击们是否接受。 中间哪怕完全一路顺风,时间都非常紧,稍有差池,而且按照冯紫英对当下大周这种上下规制的理解,这个差池是肯定有,所以无论如何时间都会来不及。 漕兵,先前也说了,寻常漕兵连卫所兵都不如,所以算来算去希望竟然还只有放在这个看似有些碰巧北上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管漕运的李督帅及其率领的亲军身上了。 救命稻草。 见冯佑的表情,冯紫英就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他没有多少发言权,也无法拿主意,这是对方身份所限,倒非冯佑无能。 不过冯紫英倒是高看了贾雨村和薛峻几分,不愧是红楼梦书中的三四号男主角,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当然人品问题不提。 这薛峻么,能养出薛蝌薛宝琴这等聪慧机巧的人物,多少也还是有几分遗传基因问题,看样子各方面能耐也都不差。 确定了必须要去抓这根救命稻草,冯紫英的心思也慢慢就清晰起来了。 既然要去,那么现在首要问题是谁去 冯佑无疑是最合适的,武技在身,真要碰上个匪类,也能对付脱身,但是他的最大问题就是就算他出了城,见到李督帅,如何说服对方,这是最大问题,甚至李督帅连见都不会见他,一个四品武将且是被解职的四品武将的长随要见一名正四品文官,这在这个时代是不可想象的,除非这名两名官员有私交,但很不幸,冯唐和这位李督帅毫无瓜葛。 一个勋贵之后,一个是二甲进士出身的文臣,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而且冯紫英也不认为冯佑见到李督帅就能说服对方。 贾雨村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也是进士出身,当过一任知府,但他的问题也不少,一是因贪苛被免,李三才又是素重风评之人,怕是根本不会见对方,另外贾雨村如何出城更是一道难题。 薛峻也是一个人选,口才不错,但是商人历来被文臣所鄙视,要想见到李督帅更难。 算来算去,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似乎还只有自己才勉强合适一些,好歹自己也是国子监贡生。 “佑叔,贾夫子,薛先生,依我之见,再拖下去恐怕于事无补,我不清楚这帮教匪为何迟迟不攻打内城,但观其行迹,怕是会在这临清城逗留,所以若要寻援,今夜便得要出城。”冯紫英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终收回,沉声道。 “那便由我去,铿哥儿你们就在这里藏匿不出,我力争三日之内便回。”冯佑略加思索便道。 “不,佑叔,你不合适,即便是你冲出去,见到那李督帅,也未必能取信与他。”冯紫英摇头。 “那铿哥儿的意思是”冯佑有些疑惑,目光落在贾雨村和薛峻身上,倒是把二人吓一大跳,倒不是怕去见李督帅,而是怕出不了城就被贼匪拿住,那就真的是自投罗网了。 富贵险中求,一瞬间贾雨村也还是有些动心的,若是因此能攀上李三才,那真的是比找王家更靠谱,毕竟王家也是勋贵,而李督帅则是文臣,天生就和进士出身的自己亲近,而且据他所知,李三才也不是那种古板拘泥之人,钱财上那点儿事情并不太在意,但是贾雨村很快就知道这不可行, “贾夫子和薛先生也不合适,他们这样出不了城,一旦被拿住,”冯紫英可以断言这二人一旦被贼匪拿住,只怕只需要一番威胁,就得要把自己几人给供出来。 “那谁去”冯佑意识到冯紫英的想法,连连摇头,“不行,铿哥儿,不行,你不能去,那太危险了,” “佑叔,难道留在这里就不危险我们都出不去,那才最危险。”冯紫英自顾自的道“我打算混出城去,让左良玉跟我一块儿出去,他地头熟,人也机敏,我和他一起混出去,另外我是国子监贡生,想必我的言语李督帅或许能入耳一二。” 贾雨村和薛峻都微微点头,不得不承认冯紫英的话有道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二十一节 兄弟 冯紫英和左良玉从密道里钻出来时,已经是亥时了。 那帮贼匪仍然盘踞在大宅中,先是吵吵嚷嚷,后来慢慢归于平静。 冯紫英一直希冀听到一些什么内幕消息,但是却未能如愿,一来岗哨林立,二来他们都在内院正房中闭门商议。 密道是一条四尺高的暗道,两个曲折之后,通道了东面围墙外一处灌木从中,几块乱石和灌木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很好的出口,从外向内很难看出什么,但从内出外,只需要用力向上一推,一块石头脱落,便能留出一个出口。 呼吸到清新的空气,让还有些紧张的冯紫英稍微放松了一下,倒是左良玉这小子一出来便恢复了活力。 “冯大哥,现在我们怎么走”在获知了冯紫英的身份之后,左良玉内心是充满了艳羡和喜悦的。 他自幼失怙,母亲也在五岁时逝去,一直依靠在铁匠铺里打铁的叔父为生,也受尽了白眼品足了人间辛酸。 因为自幼无人管教,也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悍野骁勇性子,但又善于隐忍,所以也才有之前在小巷中用砖块怒击那个抢过那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两银子的泼皮。 左家是卫所军户出身,不过早在左父那一辈就已经被卫所裁汰,沦为了主要为军户服务的匠户,好在左良玉的叔父打铁倒也是一把好手,倒是也能对左良玉照拂一二。 在获知了冯紫英乃是神武将军嫡子、国子监贡生之后,左良玉的心思也热了几分,对他来说,大概是他长到十一岁以来能遇上的最大的贵人了。 论年龄他只比冯紫英小月份,论身份他只能称呼冯紫英为铿大爷,但冯紫英却不太在意这一点,或许是穿越而来的这份人生而平等的心境尚未完全消退,所以他也只让左良玉叫他冯大哥。 冯紫英根本没想到这一做法会让左良玉刻骨铭心感激涕零。 自幼尝尽人间冷暖的左良玉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殊遇,别看他年龄小,但也算是这临清城里的顽劣少年了,只不过内心的自卑敏感却一直深藏。 面对临清城中其他同类时或许还没什么,但是在面对冯紫英这种标准大周军三代加官二代,甚至还是“中央党校”在读生,左良玉是真的有些想要跪拜的冲动。 “该怎么走,该你来帮我策划才对。”瞥了一眼左良玉,冯紫英稳了稳心神。 冯紫英一离开大人们的视线,内心也还是轻松了许多。 毕竟在冯佑、贾雨村和薛峻的视线下,自己一个十二岁不到的男孩要真的表现得出太过妖孽,委实让人起疑。 尤其是冯佑,这几乎是伴随着自己长大的,也就是这半年自己到国子监混日子才算是稍微脱离了对方的视线,即便这样这半年国子监生涯就不可能让自己脱胎换骨。 先前冯佑就不断的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在观察自己,这让冯紫英也有些毛骨悚然。 倒不是担心冯佑看出自己的来历,毕竟魂穿这种事情,放谁身上都不可能相信,他只是担心冯佑突然觉得自己是大言不惭不靠谱,不肯接受自己的这个建议了。 “冯大哥,那薛先生说漕运李督帅估计应该已经过了济宁,我盘算过时间如果,李督帅日夜兼程,怕是应该已经到了咱们临清,但看现在的情形肯定不是,那李督帅恐怕就只是白日里行船,这么算下来,如果李督帅走得快,应该也已经到了聊城,就算是走得慢,也应该过了张秋,呃,大概在七级,周店或者李海务这一带。” 见冯紫英如此重视自己的意见,左良玉也是振作精神,殚精竭虑的思考一番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冯紫英却摇摇头,“呃,二郎,李督帅总管漕运,七级、周店和李海务这一线,虽然是河运码头要处,但是却非他必须要驻留之地,东昌府聊城和张秋均有水次仓,尤其是张秋水次仓,乃是储运北直隶和山东粟麦紧要所在,李督帅过济宁北上视察,要么在张秋驻留,要么在聊城停驻。” 这个观点他也和冯佑、贾雨村以及薛峻探讨过,冯佑不太清楚这漕运事宜,但是贾雨村和薛峻,尤其是和漕粮颇有瓜葛深知内情的薛峻却是大为赞同。 漕运总督只负责漕务,但这漕务所辖甚宽,只要是和漕粮储运相关的事宜,他都可以过问,所以这才有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这一职务的兼任,否则这总管漕运,何以服众尤其是沿运河一线的地方官员岂肯低眉折首 “那冯大哥的意思是李督帅要么在聊城,要么在张秋”左良玉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在码头边上长大,这运河上下他是经常爬船嬉玩,最远北边出省到过沧州,南边最远到过夏镇,上半年春荒的时候他还爬船去过德州,所以对这条水路他是相当的熟悉,只要能在码头上登船,其他就不是事儿。 “这是我估测,不过究竟是不是如此,还要待我们去了聊城才知道了。” 冯紫英估算了一下,如果晚上能趁着夜色出城,那么走水路到聊城一百里左右,估计步行走陆路,起码要一天一夜才能抵达,这还要在十分顺利的情况下。 如果是走水路倒是要快一些,一艘山梭来得快,一个时辰能跑出十多里地,三四个时辰就能到聊城。 问题是水路需要船,这个时候哪里去找船 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如何出城才是最大的难题。 “冯大哥,如果我们要出城,最便捷的路径是沿着永清门的东梯街那一带走,但是我担心那帮狗贼肯定要也担心卫军出来,所以肯定在沿永清门一线埋伏有暗哨,我们去恐怕就会被逮个正着。” 左良玉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来他的优势了,从小到大这临清城大街小巷都被他钻了一个遍,没有他不熟悉的地方,他也意识到冯紫英是在有意考察他,所以也是格外尽心卖力。 “不能北边,就只有走南边,南边有两条路,一是沿着永清大街出去,走鼓楼钻过去,但是鼓楼肯定有贼匪把守,过不去,那就绕着走火神庙那边,可以到运河边儿上,那一线原来都是粮帮的码头,只不过之前我们看到粮帮的人都被贼匪给围着砍杀,死了不少人,退下河坐船跑了,估计码头都被贼匪占了。” 冯紫英有些焦躁起来,“那岂不是我们走投无路了” “也不是,还有一条路,只不过就要冒些险了。”左良玉眼睛里闪动着光芒,“可以走还没到鼓楼前时,不走火神庙那边,而是走另一边的板井街,那边后面都是寻常穷苦人家,我估摸着这帮贼匪若是有内应,肯定不会花心思在那一片,我们从板井街背后的胡同里钻过去,一直可以潜行到鼓楼东街的街口,也就是东水门边儿上,” 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咱们从东水门潜出去可是鼓楼东街和东水门贼匪会不守么” “肯定有贼匪把守,但是贼匪没船,即便是他们从粮帮手里抢得几条船,但他们也绝对不敢出东水门去和粮帮搏命,粮帮养着那帮人水路旱路都能行,若不是贼匪太多,只怕他们还不肯退走,鼓楼街上的店铺粮食可是粮帮的身家所在,所以只要我们从东水门潜出去,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左良玉很有把握,“只是冯大哥,你水性怎么样若是不行,便得要寻块木板。” 冯紫英本尊水性一般,但前世他读大学时却是游泳健将,这游泳就讲求一个习惯,换了一具身体也根本不是问题,更别说现在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身板儿,那就更没问题了。 “还行。”冯紫英点点头。 时间太紧,出门之前二人也没有多商议,现在也是一边走一边商议。 “坏了怎么贼匪都跑到这边来了”刚一出横街,左良玉一探头,就赶紧缩了回来,惊声道“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敢到这边来,我还以为他们怕城里卫军出来呢。” “哼,他们肯定知道城里卫军是不会出来,怎么可能不会沿线布防”冯紫英也有些懊恼,再早一点儿出来就好了,可是出来太早,天还没黑尽,很容易被人觉察,所以他们也不敢冒这个险。 “二郎,有没有其他办法绕过去”冯紫英皱起眉头打量。 “那就只有试试石牌坊那边了,可我们得倒回去绕一大圈儿,走蝎子坑背后的关帝庙那边,时间可能来不及了。”左良玉也没有把握,摇摇头。 冯紫英心里一沉,绕关帝庙那边一样可能被贼军控制了,走过去没准儿还得要退回来。 “还有其他办法么”左良玉垂头丧气的摇摇头,“就只有这两条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二十二节 倭寇 冯紫英靠在墙壁后,望着黑魆魆的天际,急速思考着。 “二郎,那边的宅院是任家的吧”任家也是临清有名的望族,任园更是临清左近闻名的园林。 任家上一任族长任正林曾经担任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其三弟任正山也曾经担任过安庆知府,另外一支也有一位中过二甲进士,并且现在还在南京礼部任侍郎,所以这任家算是真正的临清名门,不过任家在东昌府也有宅邸,大部分家族成员都居住在东昌府,这所宅院也和冯家相似,只有寥寥几人守屋。 “呃,是的。”冯紫英吞了一口唾沫,立即反应过来,“冯大哥,你是说我们从任家后园翻过去” “嗯,我们冯宅都被贼匪占了,想必任家也已经差不多,但是这后园即便是贼匪占了,估计也不会有人关注,所以” 左良玉立即兴奋起来,“任家后园围墙外有一株大槐树,我原来就从那里翻上去过,” “那正好,我们就从任园翻过去,沿着任园的后围墙一直可以走到石牌坊对面,从他们的东耳房翻出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到板井街那边。” 之所以冯紫英对任园有印象,实在是冯任两家都算是临清的望族,但冯家除了冯紫英祖父这一脉算是遗留下来了外,其他几支都不太争气,不像任家在这临清枝繁叶茂,还在东昌府也开枝散叶,远胜于冯家。 冯紫英才来临清时就注意到了这和冯家比邻而居的任家,感觉这任家比老冯家更牛,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大名鼎鼎的任园就是这任家的,占地百亩,堪称豪奢。 转过拐弯处,冯紫英意见就看见了任家宅院外一株起码有三丈高的大槐树倚着院墙,他也有些好奇这样一株明显对宅院可能产生治安威胁的槐树为什么会没有被任家给砍伐掉,而是任其在这里保留。 那左良玉似乎也看出了冯紫英的疑惑,低声道“据说这株槐树是任家的风水树,必须要保留在宅院外,让其能在院墙外为人家遮风挡雨,方才能使任家一族长盛不衰。” 左良玉指了指那株树,又特别画了一个弧形。 “您瞧见没有,这院墙原本是可以把槐树包揽进去的,就是听了风水先生所言,才有意把它放在墙外,但是又不能挨着太远,否则就不能替任家遮风挡雨了,好在任家在这边也没有怎么住人,寻常蟊贼也不敢去招惹任家。” 这年头无论是豪绅望族还是诗书大家,对这风水一说都是相当重视的,所以有这种情形也很正常。 “走,管他什么风水树,今日我们都要把它踩在脚下。”冯紫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难道这任家就对此没有半点防备” 黑夜里看不见左良玉脸上有什么表情,但是冯紫英能感受到对方肯定很是得意“冯大哥,怎么可能任家后园的獒犬厉害可是尽人皆知的。” “啊”冯紫英陡然止步,但迅即反应过来“你有办法” “嘿嘿,在外边闯荡岂能没有一点儿防备”左良玉嘿然一笑,从腰间拔出一管竹管,小心翼翼的倒出几滴液体在自己身上涂抹一番,然后又替冯紫英涂抹上,这才道“这是我去年从一家在咱们临清关帝庙摆码头的戏班子那里弄来的大虫尿,这皮囊袋里还有几撮虎毛,都是避犬的上佳物事,管他什么獒犬,闻之都要退避三舍。” 冯紫英不得不承认自己把这个家伙带上真的是最明智的抉择,只怕冯佑跟自己都没有这家伙这么方便。 伴随着爬树,悄然翻阅围墙,沿着围墙滑入任园,一阵低沉的呜咽声后,几道黑影慢慢退后消失了,想必这就应该是任园留守在后园的獒犬了。 “走”冯紫英示意左良玉跟上,两个人半弓着身子沿着围墙旁边的小径疾步前行。 任园很大,而且是呈现出一种月牙形的形状将整个宅院的后半部全部包揽起来,其间既有池塘回廊,也有假山庭院,只是晚间看不清楚这等美景,二人也没有那么多心思。 “二郎,你来过这里” “来过几次,外边都说这里都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我就进来看了两回,但是连半个铜钱都没见着,啥镶金嵌银的东西都没有。”左良玉连连摇头,“反正我是看不出这里有啥好的。” 冯紫英倒也不在意,这等园林自然不是左良玉这等军户子弟所能欣赏得来的,换了自己,也一样。 “那边就是靠东墙耳房了,咦,有人过来了。”左良玉比冯紫英灵活得多,熟悉路况的他在这任园中轻车熟路,显然是来过多次“寻宝”未果,一直不甘心。 看见两个人影漫步过来,两人都未料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从那边游廊里走过来,纵然是岗哨也不该在这后园了来巡逻才对,只是避无可避,好在一旁便有一处假山,二人便一闪身藏匿于假山后。 两个人步伐有力,但是却走得不快,走到假山附近时更是放满了速度。 有些急促的话语低沉而有力,但是却听得冯紫英和左良玉大吃一惊。 左良玉是因为听不懂,冯紫英则是听得懂零碎的只言片语,这是倭语。 他在京师国子监时曾经和四夷馆的通译有过接触,这倭语和现代日语一些词法语句还是有些很大差别的,但是总体来说已经一脉相承大体一致了,这二人的对话他只能零碎的听到一些词语,其中一个人提及到了“刚毅大将阁下”,这让他有些耳熟。 前世中他也比较喜欢读书,红楼梦早就读过了,只是后来需要调整情绪,才又把脂本石头记拿来重新好好温习了一番,山冈庄八写的德川家康他零碎看过几本,但都没看完,就看了一个大概,不过德川四天王他还是知道的,神原康政号称“刚毅大将”,这两个倭人居然能提及神原康政,不得不让他感到惊讶。 “健次郎,我等在中国之地不能再以故土之言交谈,秀次阁下再三叮嘱我等,以防露出行迹,” “嗨”另外一人立即应道“利吉,我” “我怎么和你说的,不能再用故土之言,也不能用故土的风俗语气”声音严厉起来,“这帮白莲教徒虽然总的来说不值一提,但是中国之地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这数千人中大多碌碌,却其中只要百人中有一二杰出之士,汇聚起来都不可小觑我等若是稍不小心,被他们窥出端倪来,我等身死事小,耽误了将军阁下大事才是百死莫赎” 语言已将变成了字正腔圆的汉语,只不过带着一些南直隶那边的口音,却不知道这两个倭人究竟是何来历,居然如此小心,而且一口流利的汉语甚至还能带一些地方口音。 “我知道了。”另外一个语速更慢的声音应该对自己伙伴很尊重,语气也有些恭敬,“只是秀次阁下要我们混入这帮白莲教徒中有何意义,这帮家伙从鲁南过来,先前还以为他们要起事造反,但现在看起来又不像,那内城虽然坚固,但是城中卫军已出,不过区区几百人守城,纵然这帮人也不堪,也当轻易拿下才是,” “我现在也不确定他们的意图,咱们是以南直隶松江府大传头代表来观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被唤作利吉的男子似乎是在沉吟思考,“他们的高层我们尚未见着,按理说,那教主从北直隶而来,这边临清的传头和掌经一类的角色未必能见着,倒是那徐姓的总传头十分精明,在巨野、郓城那边传教居然把手伸到了这边来,倒是一个人物。” “你是说那半遮面的男子”那名叫健次郎的男子沉声问道。 “嗯,那厮异常谨慎精明,周围随时有人遮护,我听闻此人便是那教主的嫡传弟子,只是不知道此人籍贯何处,真实名字,而且我估计就算是他身边人,除了一二心腹外,只怕都未必知晓其真实身份。” “利吉,我等要在这中国之地呆多久这等漫无目的的漂泊,何时才能返乡” “哼,才两年你就厌倦了秀次阁下为何选我们来中国之地文禄庆长之役犹如昨日,至今我也不能忘记碧蹄馆一役我身畔健二、俊生、京隆他们就在我身边呼号呻吟中死去,蔚山之战,若非清正大将一力苦守,若非秀元和长政将军及时赶到,我等早已成为冢中枯骨,蓄水池里堆满了我的同伴尸体,连求一块马肉都不得,活生生饿死者不可胜数,可我等回乡,又有谁还能想起我的袍泽们败者不配有被记起的资格,所以” 男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凄厉而高亢,但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又低沉了下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二十三节 找路 这一番话听得冯紫英胆战心惊之余又是越发震撼。 文禄庆长之役这就是壬辰倭乱了。 难道这段历史也没有改变,丰臣秀吉最终还是启动了他的大陆战役碧蹄馆之战蔚山之战 碧蹄馆之战那不是李如柏和小早川隆景的一场胜败难论的恶战么蔚山之战冯紫英也知道,杨镐、麻贵加上朝鲜的柳如龙恶战日本方面的加藤清正、黑田长政等悍将,也是打得尸山血海。 这么说壬辰倭乱已经结束了,在冯紫英印象中,壬辰倭乱之后,由于丰臣秀吉的死去,丰臣秀赖的无能,加上德川家康实力丝毫未损,所以德川迅速成为日本的新领袖。 虽然遭到石田三成的反对,但是这没有影响到德川家康迅速向日本第一人地位的攀登,而这个时候的德川家康现在差不多应该既没有精力,也没有意愿来过问中国之事吧 中国之事也轮不到他德川家康来过问才对,但这只是建立在前世的历史前提下,今世历史大变,大明已经变成了大周,而壬辰倭乱虽然结束,但是情况还是不是像前世那样,其中有没有一些不一样的变化,就真的不好说了。 而一旦有变化,以倭人的野心,未尝不会再度把魔爪伸向大陆,嗯,当然更大可能性应该是伸向朝鲜半岛。 联想到现在关外正在迅速崛起的女真人和塞外仍然不断袭扰大周九边的蒙古人,冯紫英真的有些头皮发麻,这个世道真的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利吉,中国太大了,这几年我等四处游历刺探,虽说中国兵事虚弱不堪,但是太大了,一旦他们动员起来,我们没有希望的,” “哼,你以为将军他们不清楚这一点”被叫做“利吉”的男子轻哼了一声,似乎已经从先前的激动情绪中慢慢恢复过来了。 “可若无中国之支持,几年前我们就该在平壤城里耀武了,或许将军他们只希望让中国无暇他顾,我们才能重新进军朝鲜,,好了这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情,我们只需要按照秀次课下的要求完成我们的任务就行了,比你这样在中国游荡,我宁肯回到军中,但秀次阁下也告诉我,我们在中国的任务比我们自身的生死更重要,” “但秀次阁下的设想太遥远,呃,太宏大了,我觉得”那个叫做“健次郎”的家伙被对方打断,“你不需要你觉得,你只需要服从命令,你以为你比秀次阁下更聪明” “嘿” 健次郎不再言语,而另外一人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冯紫英和左良玉都屏住呼吸,双方相距的距离实在太近了,隔着假山的一个斜弯处,由于天色太黑,这个斜弯正好如同一个拱形把冯紫英和左良玉二人遮掩住,两人都尽可能的把身体贴紧假山石,虽然硌得人难受,但此时却是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走吧,咱们是客人,还是要讲规矩的,也顺便在了解一下他们京畿那边来观摩的人,正好可以接触一下,” 两个身影慢慢伴随着脚步声慢慢消失,冯紫英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如果被对方发现,他相信自己和左良玉二人立时就得要变成两具身体,也幸亏这二人应该不是什么文学小说中传说的伊贺或者甲贺忍者,否则只怕早就察觉自己二人藏身之所了。 一直看到两个身影消失在池塘对岸的灯影中,左良玉才松了一口大气道“冯大哥,这两个人像是倭人啊。” “你也知道倭人”冯紫英颇感吃惊,若是南直隶和闽浙那边知道倭人不足为奇,但是这临清地处山东内陆,左良玉居然也知道倭人,就让他大为惊讶了。 “冯大哥,这临清码头上啥人没见过,还有那红眉绿目的西夷,漆黑的昆仑奴,我都见过,何况这倭人也不新鲜,早些年我听我叔父说,咱们临清卫的卫兵也曾经在那朝鲜和倭人打过仗,也没见什么大不了,说他们就是关起门来逞威风,其实也就那样,” 冯紫英再度吃了一惊,临清卫的兵都能去参加壬辰之战这么牛 见冯紫英意似不信,左良玉赶紧解释道“咱们临清卫的兵也有被德州和济宁抽去轮值为营兵的,听说当年正好赶上了去朝鲜打仗,” 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这驻镇营兵都是从各卫所精锐中抽调,这也是为啥卫所兵现在也发孱弱凋落的缘故。 隔上几年,各军都督府的调令就要来割一茬韭菜,要么到边镇上去戍边,要么就到各镇营兵,前者随时都可能上战场和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交锋,后者则是一旦有大的战事,立马就要抽调上前线,不管天南海北,都得要去。 二人一边说一边沿着围墙继续前行,很快来到了任园的东墙耳房旁。 耳房旁边的门廊下一个抱着一支竹竿枪的贼匪正在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很显然一天的兴奋之后还是让这些远道而来的农夫或者窑工们有些吃不消了,再加上这一日里无比顺利也让他们放松了许多。 二人不敢太靠近,但是东墙这边找不到合适的可以依托上墙的地方,好在旁边有一堆废置的石头,二人想要去搬过来却又怕弄出声响,只能悄悄的等待着那个一直在不停打着呵欠的家伙看看是否会入睡或者离开。 天从人愿,那家伙最终还是没能熬住困顿,找了个合适的门柱背后靠着睡觉去了,二人这才赶紧搬起几块石头小心叠好,悄悄爬出墙外。 一翻出门,沿着横巷悄悄溜出去,对着就是石牌坊斜对面,这个时候石牌坊那般已经开始有人影在走动了。 左良玉对这一片情况太熟悉了,从永清大街到板井街,只是两个躲闪,绕过了在石牌坊已经开始布防的贼匪,便钻进了板井街后面的破烂胡同堆子里。 从对方开始在石牌坊布防也能看得出来,贼匪中还是有些动军事的人才,如果自己二人再慢一步,只怕石牌坊那里就绕不过了,而且贼匪虽然也对板井街那一片的穷人街区不感兴趣,但是却也知道那里是一个不安全的所在。 城内情况并未完全肃清,尤其是内城还在卫军手中的情况下,一旦卫军潜处藏匿于板井街内,随时都可能给驻扎在石牌坊和永清街这一线的贼军以突袭,所以他们迅速在石牌坊到板井街这一线布设哨卡。 终于钻进了板井街背后的胡同里,二人才可以终于松一口气了。 到了这里,起码相对安全许多了,贼匪也不会轻易进入这一类道路复杂、情况不明的区域。 说句不客气的话,个人进来真要遇上什么事情,被人堵在里边被闷死了估计都未必能有人发现,而且这一片都知道是穷人居住区,没有油水,谁愿意来 “冯大哥,这边是魏家胡同,我一个朋友就在这里住着,要不” 冯紫英摇摇头“二郎,不用了,我们要急着出城,还是不要去拖累别人了,再说了,你现在找你那位朋友干什么” “嘿嘿,冯大哥,那可有大用,从这一路到慈育庵他路况最熟悉,而且沿着慈育庵走外城墙内,我估摸着他肯定知道这一路哪些地方有贼匪,我们得想办法避过贼匪,走东水门溜出去。” 左良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多幺蛾子,但是自己人生地不熟,还真的不敢冒险,想了想道“你这位兄弟可靠么” “绝对可靠,王和尚他爹去年殁了,她娘慈育庵当了姑子,他就跟着他大伯生活,他大伯王朝佐可是咱们这边最有名的柳条筐编制匠,这边的编织户都奉他为尊,” 左良玉话语里没有半点儿难受或者痛苦,或许是多年这样的生活,或者周围太多这样的情形让早熟的他对此已经熟视无睹了。 冯紫英觉得王朝佐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但是却想不起来了,或许自己是真的有些敏感了,随便听到一个人名字都觉得是历史上的名人,没准儿其实就是自己前世中遇到的一个普通人名字。 “嗯,你觉得没问题那就去找一找,不过这个时候都子时了,你能喊得应”冯紫英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别把他家大人给惊动了。” “这几天他那个大伯好像不在家,在外边儿忙乎着什么,我和他有暗号,”左良玉兴冲冲的带着冯紫英在小巷里穿行着,很快就到了一处破败不堪的矮围墙外。 一个轻盈的翻身就进了院子,把冯紫英就丢在了外边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二十四节 出路 一炷香时间,两个黑影便从随着门咯吱一声响窜了出来。 “冯大哥,这就是,你叫他四郎或者安哥儿都行。”左良玉一边替自己伙伴引荐,一边道“四郎,这是冯大哥,蝎子坑那边冯家知道不在京里当将军,冯大哥就是他家嫡子” 冯紫英也有些好笑,这家伙也学会狐假虎威了,先把架势撑起来,拉起虎皮当大旗。 “见过冯大哥。”论个头这比左良玉还要高出半个头,居然给冯紫英唱了一个肥喏。 “安哥儿不必客气,你我年龄相仿,就以兄弟相称吧。” 冯紫英可没这个世界里这些人那么多讲究,能多结交一些有用之人都是好的。 起码左良玉在前世历史中也是一个人物,哪怕是南明军阀,但人家能混到执掌几十万大军的份儿上,肯定也是有几分本事的,现在给自己当小弟,自己又凭什么仗着家世不能折节下交的 这个时候一切以保住性命为主,只要能脱得了身,哪怕是真的遭遇了贼匪,下跪作揖都没问题,谁让自己现在这么脆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其他的一概不论。 “四郎,赶紧前头带路,咱们要出城去。”左良玉见冯紫英对甚是礼遇,心里欢喜,觉得是自己面子够大,所以更加卖力“这城里不安全,冯大哥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必须要出去,你有啥法子” “二郎,现在要出门恐怕只有走东水门出去了,傍晚粮帮的人和进来的那些人打了一仗,粮帮死了十几个人,这边也倒了一大片,我都没敢过去看,我看我我大伯好像也在那边,” “你大伯也在那边”冯紫英吃了一惊,站住脚步,他大伯怎么会在那边,难道也是白莲教匪那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左良玉也吃了一惊,瞪大眼睛,双手握拳,差点儿就要上前揪住对方了,“四郎,你大伯怎么会在那里莫非” “二郎,你也知道我大伯他们这半年来过的是啥营生,稀粥都喝不上了,这税监天天守在码头上,过往的船要么深更半夜来偷摸着下货,但这还是经常被逮住,那就是得活剐一层皮,可要纳税要交杂税,就别想生活了,这没人来,编织匠户们咋过” 虽然都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郎,但是冯紫英觉得无论是这还是左良玉都表现出了超出他们这个年龄段的成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缺爹少妈的孩子要想生存下去,那就更得要学会适应这个世道了。 “那你大伯就敢去造反当贼匪”左良玉脸色不善,语气更是狠厉。 “二郎,我大伯是肯定不会去当贼匪的,先前他大概只是想要帮着这魏家胡同背后的一大帮子人求个生活吧。”被左良玉有些凶戾的语气给逼得有些胆怯,嗫嚅着道“我大伯不是那种人,你知道的,” “我知道有个屁用,他和那帮贼匪搅在一起,卫所兵一来,就只有死路一条,”左良玉恶狠狠的道。 “我大伯听人说卫所兵南下去兖州了,听说兖州那边也起了匪乱,所以兵备道柳宪台才调动卫所兵一起南下了,东昌府千户所的兵也南下了。”显然是从他大伯那里听到一些消息,而他大伯的消息也肯定是从一些有心人那里获知的。 临清兵备道管东昌府和兖州府两府军务治安,一旦有匪乱,地方衙门和巡检司弹压不住,那边要向兵备道禀明情况,兵备道就需要做出对策。 这一次显然是兖州方面匪情严重,方才会动用了临清卫和东昌府千户所的卫军,只是没想到这究竟是该巧了临清还爆发了更大的匪乱,而且是教匪,还是中了白莲教的调虎离山之计,就不好说了。 “柳宪台也南下了”冯紫英心里更是担心,柳宪台就是临清兵备道兵备副使,负责整个临清卫以及东昌府和兖州府两府的军务治安。 “我听我大伯说是南下了,已经走了好几日了。”王培安也有些惴惴不安。 他感觉眼前这一位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冯大哥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气质,或许是神武将军之子的地位,又或者是国子监贡生的特殊身份,让他下意识就有点儿胆怯。 “也是走水路走的”很多情况冯紫英都是一无所知,现在才来临时了解,加上对这个大周朝官府内部的运行规制也不甚了解,只能依靠原来这具身体中残存的一些记忆来做出判断,委实太为难了。 也幸亏算是家学渊源,自己便宜父亲好歹算是大周王朝高级军事官员,大同镇总兵可不是寻常兵备副使所能比的,所以耳濡目染之下,也算对这些方面有所了解。 “是,听说是夜里乘船走的,是从东昌府那边来的船。”王培安回答道。 冯紫英现在也顾不得想许多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城,去找漕运的李督帅。 这兵备道副使都被调到了兖州去了,这一去一回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别想,现在唯一寄希望就是李三才已经到了聊城或者张秋了,只有这样时间才来得及。 “算了,四郎,你最好找机会去告诉你大伯,这可不是一般的民变,有罗教和闻香教的人搅和在里边,朝廷不会轻易放过。”冯紫英盯着对方,“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到时候我找人替你大伯疏通一下,或许还能免罪。” 冯紫英不得不说这一番话。 让人家替自己带路卖命,却又不给人家半点念想,这说不过去。 至于说托人去疏通倒也不是假话,冯家在临清这边也还是有些人脉的,只不过他没那能耐,只能等时候托父亲从中说和疏通了。 左良玉一听也是心中大定,踢了一脚王培安,狠声道“还不谢谢冯大哥,你还真想你家大郎二郎也和你一样” 王培安也赶紧作揖道谢,冯紫英倒不在意,摆摆手“走吧,想办法出城,出不了城说这些都是白搭。” 三人转出胡同,便沿着小巷潜行,时而走沟边,时而走墙后,总而言之尽可能的避开大街和十字路口,这样可以减少遭遇贼匪的可能性。 “冯大哥,那边就是慈育庵了,我们可以绕过慈育庵,沿着城墙边上的下去,就可以到东水门,那样最快,但那边肯定有人把守,要么我们就走蟋蟀胡同钻出去,那边岔路多,要绕来绕去,就得要半个时辰才能过得去。” 走到一处矮房背后,王培安伏下身体,“而且我担心蟋蟀胡同口肯定也有人把守,而且” “而且什么”冯紫英听出对方话里有话。 “蟋蟀胡同对着就是鼓楼东街了,先前他们在那里打了一仗,死了不少人,都是您说的教匪在那里把守,怕是很难过去,如果我们走慈育庵南边,城墙边上我倒是也许能过,” 王培安的话让冯紫英心中生出一丝希望,“城墙边上可是你大伯他们在把守” “冯大哥,我大伯他们真的不是要造反,他们也是被那常税监给逼得没办法了,我们魏家胡同这一片都是靠编织柳条筐和草袋为生,好几百户,两三千人靠这个吃饭,原来都还靠着生意好凑活着过,现在我听我大伯说,现在来了客人连前两年的三成都不到,这让大家怎么活” 官场养成文,就是主角的成长过程,请兄弟们多支持,多发表意见,qq群581470234里欢迎多建议。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二十五节 死中求活 王培安倒是口齿伶俐,让冯紫英颇为侧目,但想一想,他和左良玉都是码头上跑江湖的,年龄虽小,但是见识却未必差了,只怕比自己继承的这具冯紫英身体还要强一些。 也许唯一差一点儿的就是这两人现在都还没怎么读过书,只不过历史上左良玉偌大的名声,这王培安却半点名气都没听见过,也不知道是何故。 历史早在大周王朝建立之时就发生了改变,现在又因为自己这意外因素加入进来,还会继续演变成什么模样,谁又能说得清楚 也许本身每个人的历史就是充满了不确定性,左良玉或许会因此不再在历史留名,而这王培安说不定就会因此而成为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呢谁又说得清楚 冯紫英自己对能不能成为历史留名的大人物兴趣不大,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的观念对他来说没那么强烈,前世中他就是一个无神论者,关注当下,过好今生好像更符合实际一些。 就像现在,他只想好好的活下去,别连这花花世界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纨绔子弟的生活都还未来得及感受一番,就被这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白莲教也好,闻香教也好,罗教也好,给灭了,那就真的太冤了。 “四郎,我能理解你和你大伯的苦处难处,但是这恐怕不是他可以挑起民乱的理由,尤其是官府肯定不会理睬你这些说辞。”冯紫英字斟句酌,“如果他想要把自己从这桩泼天大祸里摘出来,恐怕唯一的办法就是,一要证明自己和那帮白莲教匪没有关系,二还需要立功。” 王培安毕竟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很多问题自然无法像装着一个几十年现代官场经验灵魂的冯紫英相比,迟疑了一下,“我大伯的确不是罗教的人啊,这周围大家都知道,甲首也都清楚,” “很好,街坊邻里和里正如果能证明,这可以有一些作用,但还远远不够,因为这桩事情已经闹得了这么大,而且你自己也说粮帮死了那么多人,粮帮有多大势力你应该清楚,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你大伯还需要立功来洗脱自己罪名。” 冯紫英言辞恳切,他已经意识到如果这一趟自己和左良玉要想安然出城,恐怕还真的要落到这个王培安和他的大伯身上。 “这,冯大哥,我该怎么做”王培安紧握着手中的木棍,满脸纠结的问道。 他现在已经把冯紫英当成了救命稻草,大伯一家对他不薄,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愿意看到大伯一家人出事儿。 “你大伯对这一次教匪叛乱的事情怎么看”冯紫英思考了一下才问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昨晚去看他,他就一直在说这事儿闹大了,不知道该如何收尾,他也很害怕,我觉得他是不想发生这种事情的。”王培安瘦小的脸颊上满是忐忑,“他现在肯定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的确不是王培安一个小孩子能说得清楚的,王朝佐的想法王培安也未必能完全清楚。 但是从王培安的说辞来看,起码王朝佐肯定不是罗教,也就是白莲教中人,那么这还有回旋余地,而且如果王培安没撒谎的话,王朝佐应该也没有料到局面会演变成这样,从常理来说,王朝佐肯定不愿意如此,也不应该想要造反。 冯紫英脑子里也在激烈的思考,敢不敢冒险去见一见王培安这个大伯他对王培安这个大伯一无所知,万一去见了对方,对方却突然翻脸,把自己交给白莲教那边,自己可真的就太冤了。 可不见这个王朝佐,能不能出得了城 “四郎,你这个大伯为人如何”冯紫英一边思考,一边慢声问道,目光却望向左良玉。 “我大伯平素在这魏家胡同可是有口皆碑的,他为人特别仗义,大家都特别敬重他,”王培安提起自己大伯还是格外自豪的,一听小胸脯昂然道“咱们这一片家里出了点儿啥事儿,都是找他帮忙,他也了很乐于帮大家,” 左良玉也注意到了冯紫英的目光,连忙点头“冯大哥,四郎他大伯是咱们这边有口皆碑的,吐口唾沫一颗钉,说啥就是啥,大家都都很信服他,愿意听他的,” 二人的说辞也符合冯紫英的判断,若非如此,这王朝佐也不可能如此得人心,若是天性如此,倒是可以冒着一回险。 “嗯,四郎,我愿意帮你和你大伯这一回,但是我想和他见一面。”冯紫英的话语里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连左良玉和王培安都下意识的愿意相信对方,“如果可以的话,四郎你去找一下你大伯,我们找个地方见一个面,我和他谈一谈。” 王培安有些迟疑,看了一眼左良玉,左良玉也有些紧张,“冯大哥,你要把我们出城的打算告诉四郎的大伯” “嗯,既然是四郎的大伯,你们又如此夸赞他的为人,我想可以见一见,你们是我兄弟,我信得过你们,你们信得过他,那就没什么。” 冯紫英的推心置腹让左良玉和王培安胸中都是热流涌动,尤其是左良玉,他觉得王培安和冯紫英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冯紫英能如此态度,完全是建立在信任自己的基础之上,完全忘记了其实冯紫英和他也不过只是相处了一日而已。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能给人信任的魅力,而冯紫英前世灵魂带来的经验,加上他的神武将军嫡子、国子监贡生这些名头又为他的表现增添了一分光环,所以才使得左良玉和王培安都下意识的愿意相信对方。 “冯大哥,你放心,王伯肯定会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我和四郎这一辈子都会记你的情,”左良玉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咬着嘴唇道。 “好了,二郎,四郎,咱们都是兄弟,就不说这些了,那就走吧,找个地方,二郎和四郎一道去找王伯,嗯,届时,不要说太多,二郎你先问一问情况,看看王伯的态度,”冯紫英沉吟着道“不是不相信王伯,主要是王伯他周围肯定还有很多人,有时候你们也明白身不由己,是不是” 冯紫英不得不想多了一些,性命攸关,别一不小心被人卖了,白白送了性命。 左良玉从现在来说是可靠的,而且此子机敏,让其和王培安一道去见王朝佐,起码可以做出一些基本的判断,看看王朝佐是否是真的不愿意和白莲教徒搅在一起,有什么状况,可以给自己一个预警。 冯紫英的话倒是没有引起王培安的什么反感或者不安,或许在他看来自己大伯本身就不是那种人,自然心底坦荡,“好,那冯大哥,你在哪里等我们” “冯大哥就在碧霞宫,也就是南坛外边等我们。”左良玉想了一想才道“那里虽然远了一点儿,但是稳妥。” 冯紫英的话还是对左良玉有些提醒,左良玉不比王培安那么性子单纯,虽然他也确不信王朝佐不会对冯紫英有什么恶意,但是如冯紫英所提醒的那样,万一王朝佐身边的人有不轨心思呢 碧霞宫在慈育庵的东边,已经靠近了外城墙和内城墙交汇处不远了。 虽然在这一线也有贼匪布防,但是由于距离内城比较近,贼匪也不敢过于放肆,或许是不愿意过度刺激内城里的卫军和漕军,所以在这一带还是以暗哨为主,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如果真的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真要一口气冲到城墙下求救,未尝不是一个死中求活的路子。 王培安没想那么多,点点头“也行,我大伯他们就在东水门往这边走的那处杂院子里,我去过,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冯大哥你就先到碧霞宫藏身,我和二郎先去找我大伯。” 一行人绕过南坛,其实就是一个破旧不堪的祭坛,只不过这里紧邻碧霞宫,而碧霞宫再往下面走就是慈育庵,而在这几处之家是一个很宽敞的广场,应该是平素放社火赶庙会的聚居场所,只不过现在只有几个蜷缩在碧霞宫外的台阶下的乞丐外,便无其他人了。 冯紫英选了碧霞宫后的一处角落藏身,这两人才离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二十六节 生存需要奋斗(求推荐票!) 见二人消失在黑暗中,冯紫英才又摸黑离开这一处角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左良玉和王培安或许没问题,但王朝佐,他没信心。 他重新物色了一处地方,就在那祭坛斜对面的一处灌木丛后,这里正好可以观察到从外城墙过来的小路,也能看到从南面过来的胡同小道,而先前拿出角落虽然隐秘,但是却起不到观察哨的作用。 按照他和左良玉、王培安叮嘱的,只要王朝佐一个人来,甚至不妨透露一些内情,但必须要一个人来。 还是那句话,按照约定一个人来未必就意味着对方可靠,但是没有按照约定的情况,那么就肯定意味着对方有其他意图。 靠在草丛匍匐着,冯紫英却是思绪联翩。 说实话,莫名其妙来到因为看了这一本红楼梦就来到这个和与前世历史似是而非的世界,之前冯紫英是真没太多其他想法。 那些穿越小说中主角一个个,要么就都基本上是理工科的高手,各种发明创意信手拈来,要么就是文坛奇才诗词歌赋烂熟于胸,随便剽窃点儿东西都能名动四方,走到哪个朝代都能如鱼得水,但 他生病那两天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不是那块料子,或者说根本就没那种好事儿。 缺乏了社会政治经济基础的各种发明和剽窃,那就是耍流氓,这个世界耍流氓的结果要么就是被人家给吞得连渣滓都没有,要么就是直接被划入抄袭的无良文人。 什么改天换地所向披靡吊打无数历史名人的本事他恐怕没有,老老实实的蜷缩便宜老爹的羽翼下,先观察一段时间稳住阵脚才是正经。 求生,求活得更滋润一些,是他现在的唯一想法,所以他很看重自己这个国子监贡生的资格,或许在那里还能混出一个名堂来,不至于前途无亮。 这个世界让他有些迷惘,不知道是不是魂穿那两日高烧烧得脑子有些发昏了,前世中一些东西总是回忆不起来。 比如明代历史,好吧,其实是他这个伪明粉除了略微赶潮流走马观花的看了看几本明朝那些事儿和万历十五年外,其他还真没太多历史记忆。 嗯,之所以对左良玉这么熟悉,那也是因为他这个籍贯临清的缘故,起码还是要对自己籍贯所在的历史名人知晓一些的。 问题是这大周王朝基本上是沿袭了大明,嗯,无论是版图还是各种规制,基本上就是依照大明的葫芦画瓢。 这张士诚的子孙看来也没啥能耐,基本上把大周和大明的关系就变成了南宋和北宋的关系,都是先占南京为都,然后迅即迁都北京,一样的南北两京体制,太有意思了。 所以对冯紫英来说,如果能多回忆起晚明历史中很多细节,嗯,这个可能会有变化,那么多回忆起一些这个时代的文武牛人,甭管是拉好关系还是结为兄弟,那都是一条条人脉啊。 这个时代的三同,同窗、同乡、同科,另外还要加一个同党,呃,这个同党可不一定是贬义词,晚明党争那是血雨腥风的,但都是极具战斗力的,这几同都是真正的老铁集中营啊。 只要处好关系,再玩一玩什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和“为万世开太平”的“壮志雄心”套路,那妥妥的可以有一段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的风流倜傥生活啊。 但残酷的现实立即抽了自己一巴掌,且不说塞外蒙古和关外女真人的虎视眈眈,现在似乎连山东这样的大周腹地里白莲教都如此猖獗,甚至连在江浙那边肆虐未止的倭人都跑到这边来搅风搅雨了。 这让人不寒而栗,也不能不让冯紫英好好琢磨一下这大周王朝能坚持多久 别连平均年龄七十六的这个岁数自己都活不到,这局面就给崩了吧呃,这个时代可能平均年龄就算是五十吧,那自己也还有将近四十年好日子呢,大周兄弟,好歹你也要撑过去让我别白穿一回啊。 王朝佐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少年,一个是自己侄儿,一个是素有临清东外城孩子王之称的左家二郎。 之前这神神秘秘的要见自己,可自己这个时候哪有时间来和两个小孩子淘神这都啥时候了 但是没想到两个小孩子却格外固执倔强,而且非要自己避开其他人,这让他又气又恼又好笑。 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居然也大言炎炎的要和自己谈正事儿大事儿,懂得起什么叫正事儿,什么叫大事儿么 他现在本来就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来和小孩子计较这些,所以根本就不想搭理对方,如果不是左家二郎那一句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他早就扭头就走了。 左家二郎和自己这个侄儿不一样,别看只有十二岁不到,但是论心机寻常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都未必能有他活泛,问题心思再活泛,对自己来说也没有多大意义,特别是现在,如果不是想要叮嘱自己侄儿赶紧回家藏起来,他真的懒得一见。 避开众人,王朝佐清了清嗓子,“左二郎,我知道肯定是你撺掇四郎来的,说吧,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我听着。” “不,大伯,是我提出来要见大伯的,不是二郎的意思。”王培安一脸倔强,抬起目光注视着自己大伯,“我怕大伯走错路。” “哦”王朝佐大吃一惊,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这个才十一岁的侄儿,这不可能是自己这个侄儿嘴里能说出来的话,下意识的就想让人去查看两个少年郎还有无其他人跟着来,但迅即又克制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盯着对方“四郎,这是谁教你的话” “大伯,我”王培安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王朝佐粗暴而又可以压抑下的低沉声音所打断“我只问你,是谁教你说这话的” “王伯,四郎说的话对不对”感觉到王培安有些承受不住王朝佐的目光压力,左良玉咬着牙关道“魏家胡同左近几百户人的生死就在王伯你手上,不是么” 左良玉很想用文绉绉且有简练利索的话语来反击王朝佐,但“一言而决”这个词儿他愣是说不出来,他有些遗憾的想着,如果换了冯大哥来说,肯定会说得格外的精辟利落,让王伯无言以对。 和冯紫英接触虽然才一天,但是两个人几乎一直对话交流,他对冯紫英有些话语词语都有些不太适应,但他以为这应该才是国子监贡生的实力表现,嗯,读书人,士人,理当如此。 小时候他就曾经听母亲说起过,父亲一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能进州学,可父亲早逝,母亲后来也逝去,左家这么没落下来,便再无希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二十七节 艰难时世,更需风雨 王朝佐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四周,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这两个少年郎背后还真的有大人物,是柳宪台,还是张府台 作为魏家胡同左近这几条街面上编织匠户的带头大哥,王朝佐的确没想到局面会演变到现在这种局面,当罗教的教徒们卷入进来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出大事儿了,弄不好王家灭三族只怕都是轻松的了,问题是他现在能有退路么 最早的挑头不就是编织匠户们、码头的力夫加上城外的窑工们闹腾起来的么他这个时候已经觉察到这是有人极为隐秘巧妙的把自己引到了一条不归路上。 民变都不算个啥事儿,哪年收租收税不闹出点儿事儿来,只要有大户在其中遮掩调和,官府不会当真,顶多也就是囚枷几天,找几个人去州狱里去呆上一段时间,在上下打点一番,就了事大吉了。 他王朝佐手底下啥都没有,就是有人,好几百户人都在靠着这柳编糊口,可这常税监实在太可恶了,弄得天怒人怨,没有了客商来,就没有人要这柳编筐和草袋,这拖儿带女的两三千号人呐,要么就只有外出逃荒卖身为奴,要么就只有活生生饿死。 王朝佐不是没有经历过饿死人的光景,元熙十七年,山东大旱,饿殍遍野,三月初三临清城一下子涌入超过两万人的流民,光是三月十二一日便饿死数十人,城外野狗吃人,眼珠子都吃得由红变紫了。 话说回来,哪朝哪代不饿死人当今太上皇亲政四十年,号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不也一样有元熙九年,元熙十七年,元熙二十九年,元熙三十三年,元熙三十八年的五次大灾么 元熙九年北直隶起旱蝗并起,光是保定府逃荒到山东的就超过十万人,后来回去能有一半没不是路上饿死,就是得病而死。 近的这元熙三十八年,河南发大水,紧接着又起瘟疫,逃荒者甚众,开封府和归德府灾民涌入山东,山东三司不得不在两省交界处设置哨卡禁止灾民入境,最后引发大规模民变甚至变了叛乱。 后来还是京城来了巡按,调动周近营兵,甚至差点就动用京师三大营的兵,才算把民乱压下来。 饿死人在王朝佐看来也很正常,可是要饿死自己这街坊邻居甚至包括自己一家人,就没有人愿意了。 有人出主意而且还能帮着打点斡旋,王朝佐知道自己没得选,只能去当这个出头椽子。 问题是他以为当个出头椽子也就是去经点儿风雨罢了,烂一截也就烂一截吧,他准备认命,几年牢狱饭吃得起,他也早就安排好了人,但何曾想到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这就不是出头椽子先烂的问题,这是要把整个魏家胡同所有匠户生计给毁了不少,还得要收多少人命啊。 他意识到了危险,但是却无力改变,这个时候他能怎么办他无计可施,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手底下一帮人都是粗汉,而那罗教来人更是随时盯着自己,若非是两个少年,其中还有一个自己侄儿假托家事来寻,只怕还会跟着自己。 王朝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左二郎,我知道你些本事,但是这等事情不是你能插嘴的,你告诉我谁让你来的,意欲如何” “王伯,我会告诉你,但只限于你一人知道,你得跟我走。”左良玉心中涌荡着一股子难以表达的气儿,在他心间四处乱窜。 让他王伯眼中那份郑重其事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起码从来没对自己如此过,好歹王伯也是几百户匠户的头儿,在外城也算是一个人物,平素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但今日之后,王伯再不敢小觑自己。 “哦”王朝佐惊疑不定,难道真的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在左家二郎背后“二郎,你若是不告诉我是何人,我如何能与你走那人在何处” “王伯,你若是信我,便跟我走,只是你一人,四郎也是见过的,你当相信四郎不会害你吧”觉察到对方意动,左良玉心中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若是这王朝佐坚持要自己说是谁指使而来,他还有些犹豫,万一透露了冯大哥的身份,却又被王朝佐出卖,那自己可就百死莫赎了。 看见自己侄儿用力的点点头,却一语不发,王朝佐也有些好奇,是何许人如此本事,居然能把自己侄儿和左家二郎这两个临清外城的浪荡子如此折服住 问题是自己一人跟随而去,这边的事情又当如何还有那罗教来的人该如何应付 思考再三,王朝佐有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少年郎,最终还是下了决心,“二郎,我顶多能以回家为名腾出半个时辰时间,那人在何处” “半个时辰够了,半刻时间便可到。”左良玉迟疑了一下,“只是王伯万不可将此事向他人言。” “你这小子,这等事情还需要你来教你王伯么”王朝佐冷笑道。 把手里的事情交代给魏相童,也是魏家胡同的老人,只说自己家里有点儿急事半个时辰就回来,对罗教来人则称是家里媳妇人不好得回家去看看,这也是实话,周围人都知道,罗教来人虽然也有些不情不愿,但是还是没说什么,只说要尽快回来。 王朝佐倒也不怕左良玉和自己耍什么花招,真要对自己不利,王培安不会这么坦然,这点儿底细王朝佐还是看得出来,他觉得应该真是有什么大人物在背后,只不过藏身在暗处,才会唆使这两个家伙来找自己。 只是不知道这隐藏的人物究竟是哪个来路。 这临清州乃是东昌府下最重要的州县,沿袭明制,临清州属于散州,隶属于东昌府,但是地位高于其他县,加之临清兵备道、临清卫和临清钞关设立于此,再加上临清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临清州的地位直线上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临清州的知州已经不比省属直隶州差多少了,朝中也有过建议要将临清州升格为直隶州,但一直未能如愿。 如若论权力,毫无疑问应该是兵备道柳宪台的权力最大,但是柳宪台已经率军南下兖州了,不可能是他;其次就是章府台,但章府台素来懦弱,王朝佐估摸着对方怕是没有这份胆魄。 其实临清内城中还有一个大人物,那就是常税监,可以通天的人物,可以说一切原委都是因他而起,只是这等人物根本不屑于和下边人打交道,便是宪台、府台和学台和卫所指挥使几位大人都难得结交。 这厮眼里只认银子,若非这厮在这里胡作非为,弄得天怒人怨,又如何会引发今日这场风波 半刻时间不到,王朝佐已经跟着左良玉和王培安二人到了碧霞宫外的南坛处。 “就在这里”王朝佐有些疑惑,这里距离魏家胡同不远,照理说如果是内城出来的人,是不应该选择这种地方作为见面地点的,反倒是更远一些的琉璃井一带可能还要更隐秘一些。 左良玉找了一圈,没见着冯紫英,也有些急了,约定在这里,也没有超时,怎么会人没见了难道就这一会儿还出事儿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二十八节 以势压人,以情“感”人 冯紫英其实就一直潜藏在灌木丛中观察着情况。 只有三人来的,后边也没有人,他甚至还等到这三人找了一大圈儿,差点儿争吵起来才走了出来。 火把下王朝佐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郎,虽然这个少年郎竭力想要表现出他的雍容闲适,但是王朝佐还是能看得出来对方有些紧张。 “就是他二郎,四郎,你说的就是他找我能解决我们几百户人的生死”王朝佐忍不住想要暴怒,但是却又忍耐下来,变成了厉声冷笑,“你们这是吃饱了撑的来打趣我么” “王朝佐,你好大胆”真正走到这一步,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沉声道“你觉得我是在戏耍你你都可以把魏家胡同这一坊的几百人性命拿来作儿戏而不自知,这个时候却又来计较起这些微末之事来了” 王朝佐吓了一大跳,眼前这个少年郎虽然年幼,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但是面对自己时竟然有一股子昂扬凌厉之意扑面而来,似乎在面见章府台时也不过如此。 “少年郎,你是何人”王朝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之人,虽然心下有些发虚,但是表面上却没露声色。 “我是什么人我会告诉你,但我想问一问你,你是否真的打算让这魏家胡同左近数百户人都一起为你殉葬”冯紫英没有理睬对方,径直问道“你打算带着魏家胡同几百户人和哪些白莲教匪一起造反” 先划线,让其与白莲教徒区分开来,避免其觉得没有出路,真的要和白莲教合流,那自己出城就无路了。 王朝佐深吸了一口气,“王某和兄弟们只想讨一口饭吃,为了一家人生计,绝无造反之意,那白莲教徒为何会进城来,意欲何为,王某也委实不知。” “绝无造反之意那你为何还与那些白莲教徒勾连往来”觉察到王朝佐话语里的软弱,冯紫英立即追问道。 冯紫英知道对方此时应当是惶恐不安的,这个时候既要让对方觉得他不是和白莲教一伙的,并无造反之意,但是又要让其意识到他现在已经处于泥潭中难以洗脱自己的罪责了,要想脱罪,那就要找外援,就要想办法立功赎罪。 “我和他们并无勾连,”话一出口王朝佐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示弱气虚了,迅即又道“我们只想求个活路,这样下去,我们魏家胡同几百户人迟早要么离家逃荒,要么就得饿死” 冯紫英心中也是暗叹,他自然知道这常税监在临清城已经搅得天怒人怨,但是这是当今圣上派来的,寻常人又如何能置喙这等寻常百姓的生死又何曾放在这帮阉人心上 只不过他现在还得要为自己的生存挣扎,还顾不上那么多了。 “求活路不是这种求法,你这是在寻抄家灭族”冯紫英狠声道“现在你和白莲教纠缠不清,若是没有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说法,恐怕真的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们的忌日了。” “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是什么来头,想要我干什么”王朝佐冷笑了一声,“我从来不信有什么善人来帮我们这些穷苦人。” 冯紫英不为所动,这个时候说其他的也没有意义,“我乃神武将军冯唐之子,京师国子监贡生,此番回老家来本是吊丧,未曾想到却遭遇这等事情,” 王朝佐一凛。 临清三大家,周家,任家,冯家,冯家还要排在最后,但主要因为是冯家除了京师一支属于武家勋贵尚有些声势外,其余旁支都碌碌,而周家和任家都是士人出身,但这少年郎若是冯家在京师一支中那神武将军冯唐之子,而且还是那国子监贡生出身,那就不简单了。 “冯公子想要出城”王朝佐委实想不出自己对对方有何价值,除了出城。 “出城对我来说不难,但是二郎和四郎都算是我的朋友,我亦不忍乡邻因此而受屠戮,所以我才会让二郎和四郎来寻你,我也久闻你在柳编匠户中颇有义名,所以也愿意为你等解此厄难,” 王朝佐目光闪烁,脸色也阴晴不定,好半晌才悠悠的道“解我等劫难这世道还有如此善心之人么冯公子你觉得我该相信你么” 冯紫英摆摆手,“二郎,四郎,你们俩先到那边去,我和他单独谈谈。” 左良玉和王培安都是一愣,不知道该不该听,王朝佐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深吸了一口气,“二郎,四郎,你们先过去。” 见二人都是这个态度,左良玉和王培安只能离开,一直走到距离冯紫英和王朝佐二人二三十米开外的碧霞宫墙边上去了,王朝佐才冷冷的道“还觉得不好当着他们俩说这下可以了吧。” 冯紫英见状也知道恐怕王朝佐对外人成见很深,很难相信自己是帮他,这种情形下若是不能赢得对方相信,还真有些麻烦。 “我要保我家宅安宁,另外我也需要一些功绩。”既然如此,冯紫英反而态度越发强硬起来,“白莲教匪必须被剿灭,否则临清和东昌府便不得安宁,你,王朝佐,要想脱罪免责,就必须要立功赎罪,要协助官军拿下这帮乱匪,我可以保你一家老小性命,其他的我不敢保证” 王朝佐的脸颊在碧霞宫大堂里摇曳的香火透出来的黯淡光下微微抽搐,似乎一下子就被这番话给压倒了,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我们没想造反,我们也是被逼的,而且” “这些话和我说没用,而且我也可以肯定你对谁说都没用,所以还不如烂在你肚子里。”冯紫英粗暴的打断对方“王朝佐,你也活了几十岁了,不会连着点儿事情都堪不明白吧” 王朝佐整个精神都萎靡了下来,几乎要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可是” “行了,你知我知就行了,没必要再让二郎四郎他们知道,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你要明白,你说出去,只会徒招祸端。”冯紫英牢牢的控制住局面,语气却变得越发冷淡,“我告诉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保你一家性命无忧,至于其他” 火光下王朝佐的面色不断变幻,最终还是坚定下来,“冯公子,我王朝佐惜命,也想保住一家人性命,但若是要让我丢开其他兄弟邻居们的性命来求自家安全,我做不到,此事本身就是我为头,若是要论罪,那也该我去,” 冯紫英死死的盯住对方,王朝佐没有回避冯紫英有些凶狠的目光,显得格外坦然“冯公子,我知道你是将门世家,你想要立功,没问题,我也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左右是个死,但我不想我的兄弟邻居们都一起死,如果你能答应我的要求,那么你说的一切我都可以做到,包括我的性命,但我的兄弟和邻居们,你要保住他们” 虽说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但冯紫英内心还是有些微动。 讲义气很容易让自己身陷死地,但不得不说这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可贵的品质,也是人格魅力的一部分,起码冯紫英是这样看待的,也难怪王朝佐在这柳编匠户里有如此声势和影响力。 冯紫英下意识的搓了搓下颌,这是前世带来的习惯,这看在王朝佐眼里却更衬托出对方神色的老练狠辣与年龄的不相符,显得格外诡异。 或许这就是将门世家子弟天生养成的狠厉和果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二十九节 扑朔迷离, 各有所图 冯紫英也没太大把握,这事儿太大,没谁能遮掩得住,王朝佐的确是无意造反,甚至就是有些人利用来造势的一支枪,但既然士枪,却没有当枪的觉悟,又遇上了野心勃勃欲待借势而起的白莲教,这就悲哀了。 “王朝佐,我没法给你这个承诺,如果我给了,那也就是在骗你,我只能说,如果你们的确没有加入白莲教,那么你们就可能只算是附从,如果你们再能立功赎罪,证明自己不是造反,那么也许有一定机会脱罪。” 冯紫英斟酌着言辞,既要让王朝佐意识到自己没有欺骗他,同时也要给对方留一线希望,同时也要给自己留一些余地。 “如果你们再能一些其他方面的助力,那么我可以想办法借此帮你们斡旋,” 虽然不敢全信,但是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要让好生对待的,而且这等情况下,他也自感走投无路,任何一个可能他都不愿意失去,自家一条性命也就罢了,魏家胡同周近数百人,还有自己的妻儿老小,这都是他难以轻言割舍的。 “冯公子,只是这等情形之下,我等还有生路么”王朝佐语音也有些微微发颤,毕竟关系身家性命,饶是他早有一死了之的执念,但是还是免不了有求生的愿望。 “若是我说有,你是否会相信呢”冯紫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然后才又道“现在你没得选择,只能相信我,一切按照我刚才说得那样来作,这个世界没有谁无缘无故帮你,我也一样,但我这个人有个好习惯,讲规矩,守承诺,答应了的,就会尽力去做到,所以还是那句话我刚才说得,你要做到才有可能,” “冯公子,恐怕没那么简单,这些白莲教匪不单是我们临清的,他们很多来自兖州那边,”王朝佐迟疑了一下,“而且这一次闹出这么大的声势,肯定还有其他一些缘故,这临清城里想要乱一乱出点儿事情的人很多,” 冯紫英当即制止了对方再说下去,“住嘴你们要想活命,就把这一切吞进肚子里烂掉,从未有过这些,知道么否则,谁都帮不了你们” 冯紫英想都能想到这里边肯定有猫腻,但这绝对不是翻这张牌的时候,那只会招祸上身,哪怕是自己。 现在他也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么多,解决自家的事情,当然也顺带为王朝佐他们找一条出路,才是他要做的。 “王伯,我叫你一声王伯吧,你若是信我,我可以帮你们一把,嗯,我爹在左军都督府和山东都司以及提刑按察使司这边还有些同僚和朋友,还能说得上话。”冯紫英知道肯定要给对方吃一颗定心丸才行,“但这个前提是你们需要有立功赎罪的表现,” 王朝佐是真的不敢把眼前这个少年郎当做普通人来看待了,谋定而后动,肯定有所图谋,深知他也能猜测出一二,但是对自己来说,那又如何 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愿意去博这一把,而对方的身份也让他增添了几分信心。 就在距离冯紫英和和王朝佐不到三里地之外的鼓楼东街一处临街宅院里,灯火通明。 厅堂里只剩下两个人,门岗也在院里大厅三丈开外,黑魆魆的暗夜里似乎隐藏着巨兽,欲待择人而噬。 “那王朝佐还在踯躅不决”端坐在上方官帽椅的青衫儒生悠悠的道。 “首鼠两端,成不了大器。”站在下首的另外一名青年男子轻蔑的一撇嘴,“总掌经,这等人何须如此看重” “应臣,教尊此次专门从北直隶而来,自然有其道理,我等应当向其展示我们山东东大乘教的力量,”青衫儒生淡淡一笑。 “那总掌经为何不选择在我们郓城、巨野那边”青年男子大惑不解,“那情况肯定要比在这边好得多吧临清这边李国用大言炎炎,喜好浮华,看看他带的这些弟子教众,如何成事” “应臣,我们弘法传道,为人行事,都要看长远,国用也很用心,不过不得其法而已,经此一役,他也许会汲取教训,嗯,教尊那边也自有安排,我等远来是客,就听国用他们安排就好,而且你也小看了国用,他也在东昌府这边花了不少心思,并非你我看到的那么简单。”青衫儒生折扇轻摇,目光却有些幽邃。 李国用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角色,但他徐鸿儒更不会让人,这一次倒是要让教尊看看,究竟谁更高明一着,这山东这边的教务还是得他徐鸿儒说了算。 “那王朝佐那边”青年男子显然对青衫儒生很尊重,点点头问道。 “不必挂怀,教尊恐怕此次也没有多少心思在上边,不过是李国用和大公子一番心思罢了。”青衫儒生冷笑,“只怕他们最终会自取其辱,倒是让教尊大失所望了,我倒是不担心这场事儿,只是有些可惜了李国用辛辛苦苦在这边的筹划准备,却只是为了证明一下自己,太可惜了。” 话虽如此说,徐鸿儒还是对李国用在这边的潜势力颇为忌惮。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兖州府那边的经营可谓根深蒂固了,但是没想到在东昌府,李国用的渗透不比他逊色多少,只是李国用此人过于狂妄自大,做事太过毛糙,向这一次为了讨好教尊大公子王好礼之举就显得太过放浪,只怕教尊大人未必会喜欢。 日后倒是需要向这边伸一伸手,东昌府这边的富庶程度委实要比曹州、兖州那边强不少,大户林立,富绅云集,而且有运河码头之利,可谓得天独厚,这其中可资利用之处太多了,若是被李国用这厮所用就太浪费了。 青年男子还有些听不明白,但他素来敬重对方,总掌经这个职务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下来的,这杆大纛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扛得起的。 “应臣,你在这边还算熟悉吧”青衫儒生的突然发问让青年男子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总掌经,我母舅便是东昌府人,幼年时候也曾经在母舅家住过一段时间,甚至也在这边寄寓读书,倒也认识一些人。” “教尊大人不远千里从滦州过来,足见对我们山东这边教务的看重,曹州、兖州那边我倒是有些把握,但是东昌府这边,李国用虽然有些手段,但是我担心他性子过于粗疏,倒是需要人替他帮补一二。” 青年男子高应臣听出了青衫儒生的意思,讶然道“总掌经,您的意思是让我跟随李国用传道” “倒也不必刻意追随,应臣,既然你对东昌府也熟悉,可以自行传教,若是那李国用找上门来,你亦可虚与委蛇,必要时便是跟随他传道也无妨,但却需要把持好自身,我等弘法传道非为自身,乃是秉承弥陀降世,缔造真空家乡,教尊亦言,内安九宫,内立八卦,此乃步入无极之乐的唯一途径,内立八卦,我等以曹兖为根,八卦要立,便不能局限于曹兖,东昌府只是我们的第一步,” “那教尊那边”高应臣颇为心动,但是又有些疑虑。 “教尊不也是如此么滦州石佛口为根,我等为八卦之一,但卦生万象,滋养万物,何须拘泥”青衫儒生笑吟吟的道“教尊那边不会多说什么,一切有我,我等只要秉承教义,秉承弥陀降世真义,创建真空家乡,便是最大的福缘。你不知那顺天府张师姐下边收得两个好徒弟,刘米氏公然自称米菩萨,真定府只听菩萨之称,不闻王师之名;张海量在霸州称孤道寡,甚至把手跨过了河间府伸到了我们山东,呵呵,我也不知道教尊在想什么。” 青衫儒生还是忍不住在自己心腹面前发了几句牢骚。 高应臣若有所思,都在谋发展扩大势力啊。 他还以为自己跟随总掌经大人在这山东之地算是经营得法了,曹兖二州皆入己手,可谓一呼百应,但未曾想到这边东昌府李国用亦有如此气象不说,那北直隶更是风起云涌,看来总掌经大人说得对,还真的要早日做准备,未雨绸缪了。 “呵呵,总掌经,我只是觉得临清这边这一次如果就此作罢,就太可惜了,”高应臣道。 “看教尊的意思吧,我们倒是也能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知晓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寻常简单,李国用怕是囿于他在这边的各种羁绊束缚,这有时候是助力,但有的时候就会成为绳索,这倒是我们需要好好琢磨的。”青衫儒生徐鸿儒目光里多了几分沉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三十节 野心,叵测 “前面就是东水门了。”王朝佐表面稳如狗,但是内心还是有些担心。 这一片已经是白莲教那边的控制区了,这一次进城之后白莲教和己方三拨人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但是仅仅是某些方面。 己方的想法很单纯,就是要一个示威行为,要求税监减轻过往税金,不能毫无标准的漫天要价,这样来往商家越来越少,商户生意也越来越清淡,临清城内城外这么多靠着来往客商吃饭的人就没法过了。 虽然知道这个行径是冒险,但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又能如何 但白莲教这帮人卷进来就让王朝佐他们惊慌失措了。 他们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闯进来的,甚至之前根本就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一直到进城前一刻,他们才从某些人那里获知这个消息,但他们已经没有了左右局面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白莲教徒如洪水一般漫卷入城。 现在局面已经被对方控制,而王朝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现在他心里居然有了几分主心骨,而这份主心骨竟然是身旁这个少年郎带来的,王朝佐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会相信这个家伙的大言。 “王传头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从侧面的小巷里传出来的声音让王朝佐竦然一惊。 火把下,几个身影从横巷里钻了出来,当先一人更是目光清冷,如毒蛇吐信一般寻找着什么。 见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后的人身上,王朝佐只感觉一阵汗意从脊背上涌出,定了定神才漫声道“原来是高传头,王某可未曾答应加入你们,怎么这么晚了高传头还没休息” “睡不着啊,出来走走,王传头还没回答高某的话呢。”高应臣睃了一眼王朝佐背后的三个小孩子,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这么晚了这厮却带着几个小孩子来着东水门干什么 “哦,我浑家又犯病了,这不让我侄儿来叫我。”王朝佐打起精神,这高应臣是曹州那边来的,还好一些,若是那李国用的人,就麻烦了。 “哦,怎么,高传头倒是个怜惜人啊,要回去一趟今夜怕是不得清静啊。”高应臣目光如刺,始终不离他背后的冯紫英三人。 左良玉和王培安倒也罢了,那冯紫英明显不像是穷苦人家,虽然换了一身衣衫,但瞒不过久在江湖闯荡的高应臣的眼睛,这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莫不是这厮要做人情,想要放人出城 “不敢,高某的确要回去看一看,也和李总传头打过招呼了。”王朝佐倒也不怕谎话被戳穿,他已经安排人在自己送冯紫英三人过来时去向李国用报备一声,等到李国用知晓,这边早已经出城,自己也假模假样回去一趟,倒也不惧。 这帮白莲教人不说自己是白莲教,却说自己是什么东大乘教,一会儿又说是罗教,什么传头总传头掌经总掌经,各色名号倒是纷繁复杂,那李国用已经几度撺掇自己入教,并隐约透露连济南府里和布政使司里都有人入了教,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呵呵,那高传头可要早去早归啊。”高应臣虽然起疑,但是却也找不出合适理由来刁难对方,存着某种心思,他也无意深究对方。 “谢谢高传头的记挂,某家知道。”王朝佐轻轻一甩手,径直而行。 冯紫英紧随其后,他已经感觉到了对面这个青年男子对自己几人起疑了,不过听口音对方倒不像是地道临清口音,更像是鲁南口音,而王朝臣似乎也并不太惧怕对方,所以他也只是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跟随在王朝佐身后。 “传头,咱们跟上”高应臣站定,看着王朝佐带着三人消失在东水门旁的路边上,若有所思“让人去问问,高传头家住哪里。” “啊”身后随从讶然,“不用跟上去么” “哼,这是人家地盘,我们何须操心只是这位王传头有点儿意思。”高应臣目光渐冷。 这个王朝臣在临清城里倒也有些身份和威信,尤其是在那帮编户和左近织工中,自己下午间一称呼对方为传头,便引起对方激烈的反抗,断不肯接受这一称呼,但今晚虽然也反对,但却没有那么激烈了,这绝对不是几个时辰就能转了性子,而是对方不愿意和自己再在这个问题上发生争执纠缠,对方是在担心些什么。 担心什么当然就是他背后那几个小孩子了,看样子应该是要送那个小孩子出城躲难。 高应臣背负双手一直注视着前方,这倒是一个契机,日后倒是要好好摸摸对方的底。 王朝佐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露了破绽,此时他恨不能立即加快速度,但是却又不能不装出一副寻常模样,只是现在他不敢再直接让冯紫英和左良玉下水,还得要绕一圈回来,再在东水门旁找合适处。 “冯公子,记住你说的话。”王朝佐脸色复杂,看着对方,此时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了。 “王伯,冯某年龄虽小,但是却也知道人无信不立的道理,只要你按照冯某所言,届时自然有你等一条生路。”冯紫英也冷声道“只是这几日里却莫要去同流合污,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便不可活。” 话毕,冯紫英便和左良玉换好戏水短衣,悄然入水,左良玉还专门寻来一块泡桐木板以备不时之需。 夏夜的运河水依然凉意十足,一下水便打了一个寒噤,但很快冯紫英便适应了。 前世中他便是游泳健将,甚至在被双规之前一个小时才从温水游泳馆里出来,这也是他为数不多养成的良好习惯,烟酒茶,女人,过多的消耗了他的精力,所以即便是他很喜好游泳也没能帮助他摆脱三高的困境。 从东水门下水向东,水门上方有哨卡,但是这已经是下半夜了,只需要在城墙上和岸上布防,倒也不虞粮帮那几个人敢进来,所以防范并不算严密,而王朝佐也适时上了城墙头吸引了城墙上哨卡的注意力。 在听到城墙头上王朝佐的笑声时,一直潜伏在水边的冯紫英和左良玉便奋力潜游,连续几次扎猛子,一口气游出百十米开外,这才算是真正脱离了险境。 “你是说那王朝佐可疑”灯下的青衫儒生徐鸿儒放下手中的那卷叹世无为经,挑眉问道。 “是的,总掌经,那王朝佐形色诡秘,跟随他的孩童中有一人不类常人,倒像是官宦士绅子弟,某怀疑其是要送那孩童去某处藏身或者出城。”高应臣躬身一礼道。“仅此而已” 高应臣又说了自己另一点怀疑,青袍儒生徐鸿儒点点头。 “应臣,你的判断应该是对的,这王朝佐怕是有了异心,在为自己找后路了。”青袍儒生徐鸿儒摩挲着下颌,一字一句的道只是李国用已经有些对我们有了防范,我等若是再要插言,只怕他就要怀疑我们是不是在其中想要做些什么了。” “那是否需要禀告教尊” “教尊此时正是想要大用李国用之际,这等言辞若无确凿的依据,怕是最好不要再提,否则只会徒招是非。”徐鸿儒摇摇头,目光闪烁,“也罢,我找机会提醒一下李国用,至于说他肯不肯信,就不好说了。” “那我们呢”高应臣心中一紧。 “我们也得做些准备,别真的事到临头我等却没有任何准备,我本来就不看好这样一出,可教尊和大公子非要来这么一下子,又有李国用这蠢物一味逢迎,出点儿事儿也好,也让他们长长心,别以为朝廷就真的是一群禄蠡了,内里也还是有些人物的。” 徐鸿儒放下手,重新恢复先前的淡然,背负双手起身踱步一圈,“我们的人尽早准备离开,也算是见识了一番这边的动员之力,日后也好对照咱们那边逐一弥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三十一节 借力 刚来得及从水中爬上岸,就感觉到一点冰冷压在了自己颈项上,紧接着就是一个略感惊讶的声音“是小孩子咦,这不是琉璃井那边的左家二郎么” 冯紫英没想到左良玉在临清城里还真有些名声,这在城外都能有人认识。 紧接着就是一阵吵闹对话,然后就是一个浑厚的声音“怎么回事儿” “回东家,这二人刚从水里上岸,应该是从城里东水门游出来的。”冯紫英已经被人紧紧压住了肩部,他没有反抗,自己虽然习过几年刀棍拳脚,但那不过是强身健体之术,要么专门吃这碗饭的成年人来较劲儿,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哦城里游出来的,这是左二郎”那个浑厚声音的中年男子应该是也认识左良玉,话语里似乎轻松了不少,“左二郎,为何深更半夜从城里潜水而出莫不是你也加入了罗教” “哼,爷从不和那些妖言惑众之人为伍。”妖言惑众这个词儿还是冯紫英说的,立即就被左良玉记住了,现学现用。 “哟,挺傲气啊。”一个声音调侃道“那你为何如此行迹鬼祟的出城” “小爷有大事儿。”左良玉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妥,立即住口不说,任凭周围男子挑逗都不在言语,只是把目光放在冯紫英身上。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来得及观察周围情形。 几名劲装短衣的精悍男子各持刀剑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弧形包围圈,拿住自己的是一名矮壮汉子,而站在圈外那名男子一袭灰袍,面若冠玉,一枚玉簪挽住头发,背负双手冷然注视着自己。 这大概就是那个所谓的东家。 左良玉带着的鱼皮包装着二人衣衫,这是水上讨生活的必备用具,二人一身短衣在这等情形下委实有些狼狈。 不过冯紫英倒不在意,这几个人明显不是白莲教的人,倒像是商贾人家和他们的护卫。 略加思索,冯紫英就能猜测出一个大概,山陕粮帮。 这是临清城中势力最大的商帮之一,几乎垄断了整个山东的粮食市场,甚至是北方粮食市场,九边的军粮也几乎是由这些山陕商人垄断。 而且这些商人和漕运瓜葛不浅,在朝中也是人脉深厚,每年新粮陈粮之间的把戏总会在这些粮商和水次仓储粮里边上演,已然形成了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注意到那名锦衣男子上下打量自己,冯紫英倒也不怵,确定了对方身份之后,他反而不怕了。 粮帮这一次恐怕损失也不小,虽然不确定白莲教这帮人意欲何为,但是对粮帮肯定是不利的,这倒是一个机会。 自己和左良玉两人要这么走路到聊城,起码也得要一天时间,而如果能够得到粮帮帮助,那就要轻松许多。 虽然粮帮现在被白莲教这帮人给撵出了城,但是冯紫英也早就听闻过粮帮这些人势力很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怀疑王朝佐的柳编匠户以及码头力夫、城外窑工这些人的闹事儿也许就有粮帮在背后使劲儿。 税监在临清设卡对整个临清的商业打击都是致命的,所有生意都起码锐减了三成以上,尤其是像粮帮这种大宗生意,更是锐减了一半以上,恐怕任何人都难以忍受。 而且这税监一设似乎还有长期化的模样,再这样下去,只怕粮帮就真的只有喝西北风了,那么有些小动作也就是在所难免的了,只不过大概他们也没有想到会让白莲教这帮人找到了机会钻了进来。 锦袍男子的目光只是略微在左良玉身上停留了一下就重新回到了冯紫英的身上,阅人良多的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少年郎恐怕才是二人中的为首者,而且表现出来的那种淡然风度还真有点儿不俗。 “少年郎,你和左二郎为何出城” “教匪作乱,当然要出城。”冯紫英也很简单的回答道,他知道这不过是些过场话,很快就要步入正题,粮帮遭此大劫,恐怕也是心有不甘,多少也要有些打算。 “哦,城门早已经被封,就算是那东水门,也有乱匪把守,你如何能出来”锦袍男子声音有些阴柔,配合着面白无须的形象,若非这人分明就是粮商一脉,冯紫英简直就要怀疑对方是否就是那位常公公了。 “偌大一条运河横亘过城,哪里找不到下水之处”冯紫英无意和对方斗嘴皮子,但是他也清楚若是要赢得对方的信重认可,却又只能在嘴皮子上花些工夫了。 锦袍男子轻笑,背负双手更是悠然,“哟,说的这般轻巧,小郎君莫不是浪里白条” 鼓楼东西街这一段就有二三里,而这一段乃是粮商云集所在,也是教匪驻防重点,要想在这一段下水可不容易,而且在这运河中要想游出来,也极易被贼匪觉察,只能是在东水门附近下水才有可能。 冯紫英知道这水浒传在大周上下还是很流行的。 这茶楼酒肆里说书人截取其中一段来作为自己经典曲目来说书者甚众。 这具身体的记忆中也还保留着一些,啥武二郎、花和尚、黑旋风和鼓上蚤这类英武角色是颇受下层百姓的欢迎,便是这临清城中亦有不少茶馆中的说书人讲这水浒传段子。 冯紫英也没想到对方如此牙尖嘴利,略作沉吟便道“尊驾可是粮帮主事之人” 锦袍男子略感惊诧,但是随即转念一想,此子气度不凡,能看出自己身份也属寻常,点点头“算是吧,不知小郎君是何人啊” 冯紫英也不客气,径直道“家父神武将军冯公,小可现在京师国子监就读。” 锦袍男子微微一震。 临清三大家的名头他还是知晓的,这冯家之所以能名列三大家之中,就是因为其一支在本朝初建时追随太祖皇帝打江山,成为当年的从龙一族。 只是这冯家一支好像从龙时间晚了一点儿,所以远不及当年的四王八公那么风光,但也算武家勋贵了,起码在这临清州算是遮奢豪门了。 “在下倒是失敬了,原来是冯公子。”锦袍男子面色变得温润亲和,“在下洪洞王绍全,忝为临清山陕会馆执事。” 果然是晋商,冯紫英心情有些复杂。 历史上明清易代时的晋商名声可是臭名昭著了。 冯紫英虽然对其具体情况不太了解,但是也知道晋商一直是中国商帮中的一股重要力量,而其与塞外的鞑靼人和关外的建州女真免不了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同样像自己老爹当大同镇总兵时,不也一样要和晋商打交道 没有他们运来的粮食,这九边之地几十万边军吃什么 “哦,冯紫英有礼了。”冯紫英倒也不敢轻慢,山陕会馆也是临清山陕商帮的核心,冯紫英不清楚其内部架构,但是想必那执事也不是寻常角色了。 “冯公子可是才从城中脱困这可真是邀天之幸。”王绍全对冯家并不陌生,毕竟冯唐也是当过多年大同总兵的人物,知道冯紫英是冯唐嫡子。 山陕粮帮和九边军将皆有很深的渊源,每年开中法运送到边镇上的粮食太半皆是山陕粮帮承揽,哪怕是皇商也未能从中抢下他们的主导位置。 只不过近一二十年来皇商和一些与朝中重臣瓜葛勾连颇深的巨贾开始渗入盐引发放权,使得开中法效果大打折扣。 这也极大的破坏了边塞地区的商屯积极性,运粮积极性也大受打击,所以局面日紧。 “侥幸脱身,但是我还有一些家人受困于城中。”冯紫英一边揣摩对方,一边问道“鼓楼东西街皆被教匪占领,仓库中的粮食亦被教匪据作粮秣,不知道王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王绍全打了个哈哈,“卫军都毫无反应,王某不过是一介商贾,奈何” “山陕粮帮可不是寻常商贾,执掌临清乃至北地商贾牛耳,难道说就这么任由教匪肆虐”冯紫英知道肯定是觉得自己小孩子,不愿意和自己多谈这些,现在和自己废话,也就是看在冯家的面子上而已,所以他也直接步入正题,“小可可否与王先生单独一谈” 王绍全诧异之下一时间居然没有回应,直到冯紫英稚嫩的面孔上都有些不耐,才反应过来“哦,冯公子有何事可是要王某帮忙,但这教匪势大,我等也无能为力啊。” 冯紫英不语,只是微笑,王绍全这才讪讪的道“当然可以,”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三十二节 尔虞我诈 当冯紫英坦然的把自己的意图和盘托出时,王绍全陷入了惊疑不定的沉思之中。 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郎想出的办法 纵然时有人为其出谋划策,但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居然就敢冒这样大的风险,从东水门游泳而出,而且还成功的说服了王朝佐为其帮忙打掩护。 这简直有点儿神乎其神了。 还有这个王朝佐,自己也早就料到此人怕是不稳,拖家带口,还有魏家胡同那帮人几百户,只不过这么快就开始转向,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好在己方也早有准备,倒也不惧。 而且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本身也已经超出了先前的可控范围,再下去未必是好事了,倒要看看此人究竟能有多大本事。 冯紫英没有隐瞒什么,在略做思考之后,便略作保留的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和意图和盘托出,他认为对方或许会认可自己的想法,有一定合作空间。 “冯公子,李督帅的确已经到了东昌府,但是你觉得能说服李督帅动用他的亲兵营来行险一搏” 良久,王绍全才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狠狠的搓揉了一阵道。 “没有太大把握,但是我以为如果粮帮愿意出一把力,也许可能性会大很多。” 冯紫英语气很淡然,但言语中却透露出很强的信心,这让王绍全很是郁闷。 “冯公子,恐怕有些情况你不太了解,我们恐怕帮不上什么忙。”王绍全表情仍然很平静,但是话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让冯紫英费解“哦,山陕粮帮在这运河上下偌大名声,且与漕粮关联甚深,为何却如此一说” 王绍全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冯公子有所不知,我们粮帮和漕粮的确有些瓜葛,但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李督帅才为了避免瓜田李下,对我们山陕粮帮一直颇多” 王绍全作了一个有些隐晦的守势,冯紫英立即就明白过来,只怕这山陕粮帮和这位李督帅之间是有些龃龉的,至于说具体原委,恐怕也不是王绍全所说的瓜田李下那么简单了。 粮帮在城外依然很有势力,这一处所在便是三里铺的一处大宅,与钟公祠隔河相望。 见此情形,冯紫英也不废话,“既是如此,小可倒是冒昧了,不过哪怕有一份可能,也当去尽力一番,小可决定去东昌府求见李督帅,恳请他立即发兵浇灭白莲教匪,不知王先生能否为我二人一艘小船,送我等去聊城” “冯公子客气了,纵然公子不提,王某也会如此,从这里到聊城,若是以山梭不停歇疾驰,一日可达,请工资尽管放心。”王绍全立即拍了胸脯,“只是王某也想提醒一下公子,那李督帅乃是文臣,而且上任时间不久,其人素来对我等商贾轻视,如何说服他,冯公子恐怕还需要仔细琢磨,或许冯公子贡生身份能有所助益。” 冯紫英又问了关于这位李漕总的情况,这方面王绍全倒是知无不言,了不少有价值的情况。 把冯紫英二人送出门,安排了船只,王绍全才回到厅堂。 “二叔,为何对此子如此看重”一直跟随在王绍全身旁的年轻人忍不住问道“莫不曾二叔真的认为他能说服李漕总” 王绍全背负双手在厅堂中来回踱步。 “此次民乱有些出乎我们预料,这罗教中人竟然如此势大,我们也未曾想到,而且还有外人掺和进来,让我们始料未及,现在也需要认真应对,如今我等亦是骑虎难下,若然难以压制下来,粮食损失倒是小事,若真是毁了这一切店面,伤了元气,那该如何是好” 他身旁的年轻人也是沉吟不语。 “而且我感觉这个少年恐怕远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只想救民水火,冯家在临清虽是望族,但是神武将军一支其实已经很少顾及这边了,他们的根基在京师,在大同,但此次此子甘冒奇险而出,而且先前我与他的交谈中,他并非对此次民变因由一无所知,甚至可能还隐约察悉一些其他,这才是我有些担心的。” 王绍全的话让青年男子也有些吃惊,但是随即便又强硬起来。 “那又如何只是猜测而已,现下尽人皆知乃是税监苛索引发民变,罗教借势趁机作乱,我们粮帮也是最大的受害者,这城中店铺商货尽皆被洗劫一空,要论罪魁祸首,那也是那常公公,而罗教和力夫、编户、窑工中的一些人当是附从为恶。” “三郎,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那冯家子虽然年少,却非可欺之人,当然我们也不会承认。” 王绍全目光闪烁,似乎是在细细掂量其中的分寸。 “我只是好奇,这位冯家嫡子会如何来说服那位李漕总那一位也不是好打交道之人,若是那冯家子自恃武勋之后,只怕要吃个闭门羹,没准儿还得要被戏谑一番赶出来也未必,连我等想尽一切办法要想见那李漕总一面也不得,这位冯家子还是太稚嫩了一些。” 王绍全的话让青年更是大惑不解,“那为何二叔不提醒他” “为何要提醒他成也好,不成也好,与我等有何关系”王绍全目光在灯光下越发幽邃闪烁,“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样轻易湮灭,我等付出了如此代价,总要有一个结果才是,且看那李漕总如何应对吧。” “二叔,你是说那常公公和李漕总” “哼,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等就坐山观虎斗吧,无论哪一方得手,都只会对我们有益,最好是”王绍全轻轻一笑,似乎胸有成竹,但是却又总觉得忽略了一些什么似的。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凝神思索了一阵,还是觉得须得要谨慎一些。 “嗯,我们恐怕也还要做一些准备,你再派人去东昌府走一遭,抢在他们前面。如果他们一到,那边就安排人盯着,看看这这个冯家公子能有什么花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三十三节 坐困愁城 就在冯紫英和左良玉登上山梭小艇南下时,在冯家宅院内的夹墙密室里却是陷入了一种无言的沉寂中。 冯佑实际上在送走了冯紫英之后就有些后悔了。 主家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若是有了一个闪失,自己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家主交代了。 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太明白怎么就会被铿哥儿给说服了,没错,那些理由都是有道理,但是说一千道一万,那都是要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一旦出一个意外,那落入白莲教徒手中,该当如何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觉得还不如直接当机立断保着铿哥儿闯出城去,那会儿教匪刚刚进城,尚未完全控制住城区,未尝不能找到一个机会把铿哥儿送出城去。 至于说其他人的死活,他就顾不得了,就算是日后有啥祸患,那也总胜过冯家绝后,想必家主也应当是领会得到的。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铿哥儿已然出去,虽说这等小孩子被拿住未必就会有性命之忧,这黑夜里有个闪失却也说不清楚。 这种纠结忐忑的心绪一直困扰着他,让他难以平静下来,便是在塞外被蒙古鞑子骑兵围困,他也没有这般心烦意乱。 贾雨村和薛峻一直在观察着冯佑的举动。 在冯紫英离开之后,整个密室里就如同一具活棺材一样,大家就这么悄然无声的龟缩在这里,等待着命运的决断。 这种时间是最难熬的,不知道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唯一的办法就是等。 像自己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旦被贼匪拿住,其结果不问可知,而且这还有东翁林公的独女,若是有个闪失,只怕自己这一辈子都别想在踏入仕途了。 薛峻一样辗转反侧,遭遇这样的厄运,谁也未曾预料,尤其是在这运河腹地号称北地头号码头的临清城,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民乱,甚至已经不是民乱,就是叛乱了。 在获知贾雨村护送的林海之女上京之后,而薛峻所在薛家又是和贾王史家并称的金陵四大家之一时,贾雨村对薛峻的态度也亲善不少,同处这等环境下,两人更是很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润高兄为何孤身来此,江南富甲之地,金陵更是繁华,何须来此生疏之地”贾雨村颇为不解。 贾史王薛四大家之名他也是在获知了林海要为其谋官之后才开始去打听了解的。 虽说四大家只是金陵四大家,而且也远不及十年前那等风光,但是毕竟四大家也是当年从龙武勋之后,即便是迁都京师之后,金陵四大家在京师一样是簪缨之族。 那王子腾贵为京营节度使,执掌京师三大营,得宠之势不言而喻,那贾家一是一门两贵,更有嫡女入宫,这薛家再说没落,也算是皇商一脉,为何这薛峻好歹也是薛家嫡支,纵然是二房,也不该如此才对。 薛峻脸色微微一变,本不想说,但却又想到此人既是能蒙林海看重托付送女进京,又是进士出身,日后怕也是要有一番造化的,若是虚言诳骗,日后为其获知实情,反为不美。 而且这薛家这么些年来的情形也并非什么隐秘之事,此人下来略一打听便能知晓,还不如坦然相对,顺带结一份善缘,没准儿日后也能有个照应。 “雨村兄有所不知,自我兄逝去后,家中长房便无能主事之人,这年头世态炎凉,许多生意也是人走茶凉,原本一些人脉便也渐渐淡了,” 薛峻叹息了一声,“江南固然富庶,但徽州、龙游、洞庭等地商贾抱团排外,而且经营数十年,若非有绝大人脉,便难于其匹敌。” 薛峻虽然只是简单一说,但贾雨村也就明白了。 江南商帮势大,徽商、洞庭、龙游等地商帮在各地都颇为势大,而且经营多年,其背后皆有大人物为其靠山。 便是自己当年当知府时,亦有遇到过这等情形,更有前来攀附者,只不过自己为官时日太短,尚未真正深入便被罢官,若是这一次能得偿所愿,定要好好经营一番。 这薛家长房缺了主心骨,这薛峻显然有些力有未逮,所以才意欲来北地寻找商机,只是哪里的生意怕都不好做,条条蛇都咬人,未必就能如愿,现在还遇上了这种事情。 “润高兄无需气馁,生意也是有盛有衰,我倒是觉得这临清若是寻常时候,怕是难有机会,但是经此一劫难之后,没准儿还能有些机缘。”贾雨村沉吟着道。 “哦雨村兄何出此言”薛峻毕竟是商人出身,便是身处险地,也不忘这生意上的关节。 “剿匪叛乱,朝廷总是要剿灭的,但这临清城何等繁盛,教匪势大,官府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拿下,这战火一旦绵延,兵灾牵连甚广,先前那一位不也说了粮帮也死了数十人,店铺粮食尽皆被洗劫一空,而这临清城中其他诸如钱庄典当、机织绸庄怕都难逃此劫难,只是这临清城地处运河要道,漕仓皆屯于此,这却是改变不了的,便是毁于兵灾,朝廷和地方上都一样要让其重新恢复生机,或许这便是一个机缘,” 薛峻大为心动,不得不承认这读书人就是厉害,连这等商贾形势都能看得如此深远精准,难怪人家能考中进士还能当一任知府,只是不知道对方因何贬官。 若是此番能脱身,还真的,想到这里却才反应过来,这现在还生死未卜呢,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贾雨村却以为对方还在发愁,继续道“润高兄,我也知道这里边肯定也有一些难处,临清城乃是北地有数商贸大镇,纵然有此机会,若是无有力奥援,怕是难得立住脚,这却须得要仔细掂量。” 薛峻连连点头,此言正解,这般大城,怕是无数人觊觎,纵有机缘,若无靠山,一样也会被本地豪强吞得渣滓皆无。 “多谢雨村兄提点,但愿此番我等能逃此大难,逢凶化吉。”薛峻郑重其事的拱手一礼。 这边二人相谈甚欢,那边萝莉对小子,却是针尖对麦芒。 “我家大爷便是在国子监里也是百里挑一,国子监,知道么全国的读书人都得要” “啐小心风大闪了舌头,你家铿大爷怕是荫监入监吧谁不知现今这国子监里龙蛇混杂不说,若是那寻常州府岁贡拔贡送入,倒也罢了,你家大爷难道还是这东昌府临清州抑或顺天府的拔贡” 小丫头轻蔑的撇了撇嘴,虽是身处险地,但也不肯弱了气势,“我看倒是纳贡或者例监居多吧。” 一番话把平素嘴铁善辩的瑞祥给说得目瞪口呆。 虽说也知道自家主子去了国子监坐监读书,但是究竟是如何去的他却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和老爷有关,什么纳贡例监或者岁贡拔贡这些词儿,他却是一概不懂了。 见那瑞祥如同一只呆鸟般无言以对,小丫头傲娇的一仰头,“看你也不懂这些,日后好好问问你家主子,别动不动就充大头蒜,没地害臊人。” 瑞祥气急败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三十四节 呸,登徒子 这丫头先前还好,瑞祥也有些怵对方是什么巡盐御史林公之女,不敢放肆,所以说话也是小心翼翼。 倒未曾想这丫头却是舌尖嘴利,怼人也是不留情面,动辄冷笑蹙眉撇嘴,看得人没地生出气恼,所以才会想要抬出自己主子来炫耀一番压一压对方。 未曾想这丫头却恁地尖酸刻薄,虽说不明对方话语中的意思,但是察言观色便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而且更让人郁闷的是自己还完全听不懂其中奥妙。 “哟呵,小丫头嘴巴挺硬,那为何却要蜷缩在这里要我家大爷冒着性命危险去替你们求援你为何不去” 被这小丫头给噎得实在忍不住,瑞祥也终于爆发,开启了毒舌功能。 “还巡盐御史之女呢,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吧,怎地却如此不知好歹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也知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句话,莫不是以德报怨倒成了林家祖训” 这瑞祥六岁就跟随着冯紫英,从大同到京城,不说亲如兄弟,但二人也基本上是形影不离了,冯紫英在家中就学,他也跟在一旁,几年下来,也识得不少字。 他还在大同便经常跟随冯紫英和一帮子武勋子弟四处厮混,到了京城之后更是如此,这嘴巴早就操练得铁齿铜牙。 先前也是碍于小丫头年龄太小还有巡盐御史嫡女的身份才不敢放肆,但这会儿被对方给怼得头脑发热,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林黛玉也没想到冯家一个小厮也敢如此放肆,而且口齿伶俐丝毫不弱,抢白起人来半点不饶人。 想一想先前那冯家哥儿出行求援的确让人动容,她之前也有些感动,连贾夫子都一直称对方不愧是虎父无犬子,果然胆力过人。 “哼,不过是暴虎冯河,徒逞蛮勇,” 话虽这么说,小丫头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在理,受人恩惠却要背后非议,非正人君子所为,声音也低了下来。 更何况之前冯紫英和几人对话她也听得清楚,虽然不是太明白,但是也清楚连贾夫子和薛家叔父都赞叹不已,绝非自己所言的“暴虎冯河徒逞蛮勇”。 见对方堕了气势,瑞祥倒也不为己甚。 当然最主要原因是他先前就发现自家主子时不时的偷窥这小丫头,脸上神情也甚是怪异,而这丫头又是巡盐御史林公之女,而林公和贾家又是姻亲,冯家与贾家乃是世交,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儿。 在来临清之前老爷就已经和夫人在商议主子的婚配之事,若是主子真的对看上了这丫头,虽说这年龄尚幼,但却也可以上门先行议亲。 虽说婚姻之事乃是老爷太太做主,但京师冯家一脉三房仅此一个嫡传独子,视若珍宝,尤其是太太对主子更是言听计从,日后真要和这小丫头成了一家人,那自己就惨了,想到这里瑞祥心里反倒是有些发虚了。 见原本气势如虹的小子这会儿突然又一下子怂了,小丫头片子也有些奇怪,瞥了对方一眼,觉得自己之前一句话好像并没有多少攻击力,怎么对方反而就颓了 见对方突然不吭声了,小丫头抿着小嘴琢磨半晌,才又道“你家铿大爷在国子监坐监多久了” “有小半年了。”瑞祥越想这种可能性越大,说话也就更加谨慎,他年龄虽小,但却是冯唐专门物色来替冯紫英照顾寻常生活的,冯家也是专门调教过的,所以在这些方面也格外精细。 “那你家铿大爷可是要去乡试还是肄业后直接授官”小丫头见对方其实弱了许多,也没有再咄咄逼人,只是想要多问一些对方情况。 “这却不知,大爷才去半年,这半年里读书颇为辛苦,原来在大同亦有塾师专门教授,称我家大爷笃学不倦,囊啥雪,”想不起词语,瑞祥有些尴尬,挠了挠脑袋。 小丫头也是一愣,但随即笑了起来,“怕是囊萤映雪吧” “对,对,就是这个,”瑞祥嘿嘿笑起来。 “囊萤映雪那是形容穷苦人家读书的辛苦努力,冯家何以至此牛头不对马嘴,也不知道是哪个读书人会这么阿谀逢迎你家那一位”小丫头耸了耸鼻子,“那个塾师有意讨好神武将军也不至于如此吧,想让神武将军多给他点儿束脩” 瑞祥急了,“怎么可能我家大爷在大同府便是以好读书著称,便是书院里的教谕都对我家大爷赞不绝口,我家大爷是肯定要去参加会试的。” “哦会试你家铿大爷这般有信心”林黛玉显然不太相信。 国子监里出来的监生们几乎都是奔着肄业授官而来,要么就是捐个好名声。 她听父亲说起过,现在国子监是一年不如一年,若是二三十年前倒也能有几人能从顺天府乡试里考上举人,但现在怕是一科都未必能有一人了,真要有意参加乡试的,要么在府学里,要么就是自己聘请塾师。 “我家大爷昨日里还在说,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所以他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瑞祥昂首颇为自豪,他以为这两句诗是自家公子所作,却不知其来源。 林黛玉眼睛一亮,那“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半句句她自然是知道来历的,但那半句话“胸藏文墨怀若谷”却不知道是何人所作,似乎是有意与苏东坡那句相对,而后面那一句就有些俗了,虽然情通理顺,但却没有什么韵味。 “这可是你家铿大爷所作”林黛玉含笑而问。 “那是自然。”瑞祥摇头摆尾,满脸得意,“我家大爷读书六年,老爷为其聘请塾师皆是饱学之士,其中还有一名落第举人,岂是寻常人可比” 林黛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个冯紫英的小厮倒是挺有趣。 她素来早慧,在家中求学,那贾雨村倒也惊讶于她的慧黠,加之林如海珍爱过甚,除了闺阁规矩外,其他方面倒很有点儿散养的意思。 这丫头也喜欢看杂书,疑问颇多,贾雨村也未将其视为等闲小丫头,时常向她提及其他杂务,所以她才这般大胆机敏。 “哟,那看不出你家那一位大爷还真的挺好学啊。”林黛玉抿了抿嘴,“四五岁就开始读书,莫不是读成了一个书呆子” “哼,林姑娘你这可就说错了,先前你也该看到我家大爷和你家夫子、薛先生商议,书呆子有这个本事”瑞祥轻轻哼了一声,一心要维护自家主子的形象。 说实话这几天铿哥儿病了一场之后似乎人变化不小,不但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话语也少了,但每一句话出口好像都挺有道理,连冯佑都要琢磨一番,这放在以前是根本没有的。 这么些年冯佑虽然对铿哥儿很看顾,但是大事情上是绝对不会任由铿哥儿胡来的,这一次让铿哥儿独自出门,铿哥儿居然把冯佑给说服了,这就太让瑞祥觉得不可思议了。 自己原本要阻拦,但是被铿哥儿眼睛一瞪,感觉就像面对老爷一般,让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一般人遇上这种事情,只怕都吓到瑟瑟发抖,不知所措了吧我看连你家贾夫子都脸色发白,话都说得不利索了,那薛老爷还说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呢,不一样没了抓拿但看看我家大爷,怕过么那得用啥词儿来形容,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吧。” 瑞祥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模样,让林黛玉很是不屑。 不过林黛玉也要承认,先前自己不也是吓得六神无主自家婆子更是哭哭啼啼抹泪不止,贾夫子和那位薛老爷也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倒是那冯紫英一副气定神闲,泰然不惧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天生木讷,还是真的大将风范 呸,怎么可能也不过比自己大上三四岁,却一副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模样,尤其是在贾夫子介绍了自己身份之后,更是贼眉鼠眼的盯着自己看,让人生厌,真想把他那双目光灼灼的贼眼珠子给挖了。 想到这里,林黛玉只觉得自己俏靥发烫,呸,登徒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甲字卷 第三十五节 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登徒子却早已经在连夜南下的山梭小艇上辗转反侧了。 虽然小艇乌蓬下有一升铺可供人歇息但是且不说汗酸味儿、咸鱼味儿加上那朽烂得难以入眼的破褥子冯紫英此时哪里还有多少心思睡得着。 看似逃出生天了但是冯紫英却明白李漕总那边这一面怕是不好见。 虽然只是简单介绍冯紫英也能大略听出这位李三才李漕总好像是个不怕事儿但是却也不愿意惹事儿的精明人。 感觉这势力不小的山陕粮帮好像和对方关系处得并不太好甚至可能被打压但具体是否真正如此什么缘故却不得而知。 按照那王绍全所言李漕总只管这漕务其他和漕务无关的一概不论但谁触碰到了他的权力范围那就不会好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这不是虚职等闲地方官是招惹不起的。 两个划桨壮汉是粮帮专门提供的显然是久走这条水道的好手两人划桨整齐划一气息悠长完全看不出多费劲儿而小艇速度却是相当迅捷。 如无意外辰时就能赶到聊城但估计早就有消息从临清这边传到聊城了只不过不知道东昌府那边会有如何反应。 按照王朝佐的说法东昌府千户所的卫军也一样被兵备道柳宪台与临清卫卫军一道都带到兖州去了这就意味着东昌府这边一样是空空如也。 这等情况下东昌府是根本无力也不敢来临清的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飞报济南看省里怎么应对了。 李漕总是元熙十四年的进士据说深得太上皇信任但卷入南北之争之后被挤出京师到南京担任参政通议元熙四十年方才正式启用担任漕运总督不过当时的元熙帝现在已经是太上皇了这李三才和当今圣上永隆帝关系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消息都是冯紫英结合了贾雨村和王绍全一鳞半爪透露出来的消息综合起来的。 来这大周王朝的时间还会是太短而这具身体以前好像也从未对这些方面有过多的关注老爹那边是走的军方体系和朝中有瓜葛但好像暂时还够不上文官体系这边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但话说回来也是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少年郎到国子监都靠荫监哪里对朝中这些事情会感兴趣? 也是自己这个穿越过来的老官迷才会对这方面的事儿如此感兴趣。 呃冯紫英发现自己似乎代入感真的很强尤其是对这些方面很感兴趣起码在这些方面几乎不需要任何人带就能入门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都有些羞惭难道自己真的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冯大哥你也歇息一会儿吧到府里怕是要辰时了。”左良玉一直坐在乌蓬口子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去东昌府这么些年来他在这码头上打滚东昌府少说也去过七八回了对东昌府并不算陌生。 “嗯睡不着啊。”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估摸着这条命现在是保住了但是看这大周王朝的形势是真的不太好他这个外来人都跟着着急。 这个时候他还真有些后悔当初没多看看明史了。 虽说这大周和大明不是一回事儿但是从自己所见所闻来看大周体制和大明基本一致也就是说若是要在这大周朝里混得开就得要明白这大周朝廷里的政治和政权运行模式是如何运行的。 怎么样才能混成像另外一位冯家名人——冯道那样的不倒翁这就是冯紫英的大目标。 当然还有一些小目标不是赚它一个亿而是如何能让自己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过上在前世中属于“骄奢淫l欲”但在这个世界属于再正常不过的生活。 比如想纳几个妾就纳几个妾想梳弄几个通房丫头就梳弄几个甚至还可以为所欲为的养外室想得有点儿远也有点儿羞耻但男人好像一旦放开思绪还真的有点儿控制不住。 呃要说这在《红楼梦》里似乎都是常规操作想必这大周王朝都应当是如此才对没理由自己不能如此啊。 想到这里冯紫英反而对这一次要去东昌府面见李漕总的心情更急切了性命保住了那么就该考虑如何更进一步谋求更多的东西才对。 万丈高楼从地起京师不是一天建成的要想在这个世界混得好那么就要从点滴细微开始做起。 比如今日里自己所遭遇的那贾雨村虽然自己知道是个擅长见风使舵的角色但不得不说他能混的好也是一个高手现在还是落魄时候有机会也要好好先结交一番没准儿日后也能有用得上的时候。 还有那薛峻应该是薛蝌薛宝琴的老爹皇商而已还是二房看似没啥前途但薛宝琴的未来公公梅翰林似乎也是一个政治人哪怕可能会是十年后的事情但未雨绸缪先结交一番也算打个埋伏。 而且这年头貌似资本主义已经在中国大地上萌芽也就意味着资本的力量会越来越大而且多了自己这样一个外来变数资本会发生什么样的嬗变还未可知但是绝对是可资利用的一个因素。 这商贾人家就是资本的代言人皇商也不例外尤其是这种现在混的不太好的皇商更是有利用价值的。 “冯大哥你是怕李漕总不见你?”左良玉显然没有冯紫英那么多心思。 “嗯未必吧。”冯紫英一时间也好这厮说不清楚心理年龄严重错位根本没法解释。 哪怕这几天里他不断的调适自己的心理状态加之这具身体的记忆一股脑儿的灌入自己的脑海中纠缠在一起再也难以分开但是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不适感还是让他经常有一种恍惚的状态。 毕竟这十二岁和四十二岁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要慢慢将原来的灵魂和今世的这具身体和记忆融为一体还得要段时间。 “那李漕总听说也是一个不好说话的。”左良玉突然冒出来一句。 “为何如此说?”冯紫英一愣。 “去年李漕总十月到咱们临清七八个人挨了板子毛贵他爹被打得浑身是血的抬了回来差点儿丢了性命。”见冯紫英一脸疑惑左良玉赶紧解释道:“毛贵他爹就是常盈仓的仓副使分明是那仓大使的过错那漕粮新粮保管不善但那仓大使却赖在毛贵他爹身上那李漕总根本就不听毛贵他爹的申诉。” 不问可知都是些烂账陈粮新粮之间的转换每年的固定“漂没”免不了就是和那山陕粮帮勾结在一起做的手脚谁有问题根本就说不清楚。 没准儿左良玉所说的那毛贵他爹也一样不是好货色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三仓大使副使拉出去斩了绝对不会错。 甲字卷 第三十六节 求救 “二郎很多事情咱们也不清楚里边底细毛贵他爹为啥挨板子而仓大使没事儿轮不到咱们这些外人置喙他们自个儿心里明白。”冯紫英淡淡的道:“你还年幼日后长大了就能知晓一二了。” 左良玉似懂非懂只能点点头冯紫英的话对他来说还是深奥了一些但他隐约也能觉察出对方说的话里似乎隐藏着很多东西。 对这个意外“捡来”的名人左良玉冯紫英还真没想好怎么来处理。 大明的一代军阀现在还是一个小萌新虽然也露出了一点儿乳虎气象但还差得太远。 如果左良玉真的能成长起来冯紫英是不愿意去揠苗助长的听凭其野蛮生长才是最好的。 但冯紫英又怕这世界已经偏转历史已经改变这左良玉还能如那一个时空中那样茁壮成长一跃化龙么? 没人能确定。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需要考虑清楚这有点儿算是本时空中自己收到的第一个小弟而且有那个时空的模板说明这左良玉是有这个成长底蕴的那么自己凭什么就不能好好培养一下呢? 没准儿他这一世还能有更好的造化呢? “二郎日后你打算干什么?”虽然现在说这些还有些为时过早但是冯紫英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下。 “日后?”左良玉有些茫然摇摇头“没想过冯大哥我现在白日里就跟着我二叔打铁闲一点儿有机会就跟着码头上的人出去看看要不我能干啥?” 这个问题对左良玉来说显然太复杂了一些这个年龄的少年以他现在的家世条件似乎也没有什么能供他选择的就是混日子填饱肚皮能顺利的长大成年就算是阿弥陀佛了。 思考了一下冯紫英也觉得有些棘手。 若是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倒也可以替对方安排一下问题是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要想替左良玉如何安排一下家里铁定不会答应。 而如果让左良玉变成和瑞祥一样当自己跟班儿这是冯紫英绝不愿意的那没准儿就会耽误了左良玉的成长。 “二郎若是可以的话这一次事了之后我希望你能去读读书未必要去考中秀才举人啥的但起码你要能看懂兵书将策吧?”冯紫英沉吟着道:“你家是军户你现在年幼暂且不说待几年后你也许就要入军……” 左良玉有些兴奋“冯大哥我早就想入军可就是年龄太小入军打仗可用不着读书识字……” “混账话!”冯紫英怒声打断:“你不读书识字如何能读懂兵书将策?莫不成你就指望着靠刀枪过活一辈子当个戍卒?” 冯紫英的怒斥却让左良玉内心感受到一丝暖意。 他当然明白对方是为他好只是他从小久未读过书识过字而且也没有这个条件现在骤然要让自己去读书识字一时间也难以接受而且也没听说当兵吃粮还要读书识字这临清卫里上千号人有几个人识得字? 至于说兵书将策这就有点儿远了根本不是左良玉现在能想的。 孤灯如注伴随着摇曳的灯焰挂在棚顶上的气死风时不时的摇晃一下让两个人的面部表情若隐若现左良玉的一脸不服气也看在冯紫英眼中。 “二郎你若是只当个戍卒也就罢了但日后你若是当上了小旗总旗百户千户难道你也当个睁眼瞎大字不识?” 左良玉还真从未想过自己能当啥百户千户在他看来怕是一个总旗都能让人羡慕不已了但冯紫英的话却让他内心的某些念想顿时疯涨起来。 百户千户看似遥不可及但是想想冯大哥的老爹是神武将军日后自己若是入了军只要肯搏命没准儿还真能混出头当个百户千户也许就不是白日做梦了。 见左良玉不做声但面部表情却出卖了他冯紫英也不多说:“你自个儿好好想一想过了这一桩事儿找个法子去私塾里去读读书识识字日后从军也能博个出身。” “哥可是我叔父怕是……”纠结了半晌左良玉才幽幽道。 “哼我会和你叔父好好说一说想必他也乐意见到你有出息日后你要出息了未必不能给他们一份照应。”冯紫英其实也想到了这些问题这在以前可能还是个事儿但如果过了这个坎儿那就不是事儿了。 山梭小艇速度很快巳时三刻小艇便已经停在了聊城码头上。 冯紫英和左良玉便径自寻那漕运总督所在。 如何去面见漕运总督冯紫英也一直在琢磨。 这事儿不那么好办漕运总督不管地方事务这等造反民乱和漕运无关但你要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也不完全对。 临清内城里三仓关乎漕运大计若是被毁被洗劫这对整个漕运来说都将是一大灾难。 当然现在各地的粮食尚未送至三仓里可能也就是一些存粮新粮尚未运入所以对漕运总督来说哪怕是真的临清内城被叛乱教匪攻破三仓被洗劫甚至被毁他的责任也不算太大。 毕竟这地方教匪叛乱责任更大的应该是山东都司和临清兵备道以及东昌府和临清州这些地方官员。 王绍全还是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消息和漕运总督李三才一道同行的还有二人一个是漕运总兵一个是漕运御史。 漕运总兵陈敬轩合肥人合肥陈氏子弟乃是前明漕运总兵官陈瑄的后裔后大周建立之后陈氏并未受到影响依然颇受重用。 漕运御史乔应甲陕西猗氏人。 思考再三冯紫英还是决定先拜访陈敬轩。 陈敬轩曾经在天津卫担任指挥使和自己父亲有过交情这一点也是冯紫英从冯佑那里获知的。 元熙三十五年鞑靼骑兵寇边冯紫英父亲冯唐时任大同镇总兵率兵应战几番血战损失惨重虽然击退了鞑靼骑兵但是大同镇折损不少后从内陆各卫所抽调卫军补充九边天津卫便抽调了八百人补充大同镇。 在获知冯紫英登门拜会时陈敬轩也吃了一惊但随即便将其代带入后堂。 东昌府也是漕运重镇论理漕运除了在淮安府清江浦驻节处有官衙外其他地方是没有的但实际上在东昌府、临清、德州、济宁、徐州等地皆有工部的分司而这些分司虽然名义上也受工部管辖但实际上漕运总督在分司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常驻地点。 漕运总兵官自然也就有一处并不算太大的官邸了小巧而精致前面临街小院是办公厅堂后面两进院落则是临时居所。 “贤侄为何如此形象?”见冯紫英一脸疲惫憔悴情形身上的青衫也是狼藉不堪陈敬轩皱起眉头一边命令看茶。 他和冯唐有些交情但是远谈不上多么深厚对方是武勋之后和自己这种出身地方军镇世家并不属于同一体系不过就是打过几次交道觉得冯唐此人倒也是一个精明人物只是名利心重了一些。 “唐突拜见还请叔父恕罪。叔父救我!” 按照规矩拜访长辈都是要拜帖的但冯紫英此时哪里有?所以他一进门就深躬作揖连连恳求。 甲字卷 第三十七节 没那么简单 陈敬轩大吃一惊连忙扶起冯紫英“贤侄为何出此言?” 冯紫英也不客套临清民变已不是秘密便将昨日临清情况和盘托出。 他也清楚对方和自己父亲不过就是寻常交情要一味指望对方帮忙也不现实若是能引来对方的兴趣倒还有些机会。 听得冯紫英把临清民变叛乱情况娓娓道来陈敬轩也是越听越震惊。 之前其实东昌府这边已经接到了消息称临清民变临清城已经封城现在城中什么情况却不得而知而东昌府方面已经向山东三司禀报情况。 但由于临清兵备道已经将临清、东昌卫军全数带领南下兖州剿匪三五日之内根本无法将兵重新调回而且以获知情况来看临清民变乱民气势正盛等闲三五百卫军要去出镇未必能一战而胜若是引发战火连绵到诸如东昌或者德州只怕为祸更甚。 漕运这边也已经得到了情况但是这不是漕运的主责总督尚未召集议事究竟如何处置也不清楚。 “贤侄你是说你是从东水门潜水出来的?”陈敬轩没想到才十二岁不到的冯紫英竟然有如此胆魄在贼匪围困之下居然敢潜水而出这一旦被贼匪抓住那就是性命之忧了。 冯唐只有此子一子而且还是嫡子却又行如此胆大之举不能不让他感到震惊。 “叔父贼匪肆虐城内我等虽然藏身密室但若无官军尽早平乱三五日就只能饿死在密室内否则就只能屈身于匪。” 陈敬轩皱起眉头一时间沉默不语。 “叔父可是有难处?”冯紫英急切的道。 “贤侄你有所不知啊我这漕运总兵官虽说名义上管着漕军但实际上你也应该知道李漕总也在乔御史也在轮不到我说话。”陈敬轩也不遮掩什么坦然道:“凡属漕务大小事务尽皆须得要李漕总和乔御史并处。” 这漕运总兵官三十年前还算是武职中的要员位高权重但是现在真的就很尴尬了。 随着漕运总督的设立先前和漕运总兵官还算是文武分设并行不悖但是随着文官势力日大朝廷以文御武的格局日趋明显漕运总督便凌驾于漕运总兵官之上了。 后来再加上都察院势力日盛漕运御史从临时派遣几乎要变成常设性职位了整个漕运事务几乎就是漕运总督和漕运御史联手之局了作为漕运三巨头之一的漕运总兵官实际上连敬陪末座都很勉强了。 冯紫英对这里边的情况不是很清楚陈敬轩这么一说他才有些明白过来。 难怪当时自己向王绍全问及漕运总兵官的情形时王绍全语焉不详不怎么提原来是这个职务已经成为位高权不重的鸡肋了在漕运事务里边根本做不了主了。 “那可怎么办?”冯紫英大失所望。 之前之所以觉得来聊城有希望就是觉得有陈敬轩这层关系自己求见李三才陈敬轩能帮着说说话但现在看陈敬轩的态度似乎是李三才为主乔应甲为辅而他这个漕运总兵官根本说不上话。 “贤侄不是叔父不肯帮忙若是换了一位漕总或者御史不是他们两位叔父也能帮忙说几句但是他们这两位嘿嘿……”陈敬轩连连摇头一脸苦笑。 “叔父何出此言?”冯紫英来了兴趣既然已经来了他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哪怕陈敬轩帮不上忙他也准备要去求见李三才定要将此事有个结果。 “这位李漕总和那位乔御史很不对付李漕总是元熙十四年进士乔御史是元熙二十六年进士但李漕总一直在户部和南京而乔御史一直在都察院他们俩在京师的时候就有些嫌隙所以这到了漕务上那就更是针尖对麦芒了……” 陈敬轩话一出口冯紫英就大致明白了这是两位较劲儿的总督御史呢没准儿朝廷把这位乔御史安排都漕务上来就是有意为之。 这可就麻烦了而且现在御史权力极大便是漕运总督也要让三分否则便会是无休止的攻讦甚至引来整个都察院的攻击打压。 “那叔父这要动漕兵究竟是李漕总为主还是乔御史……?”冯紫英要把这个问题问清楚这关系到他下一步的动作。 “当然是李漕总毕竟是他总督漕务提督军务嗯听说朝中还有意让其兼管河道此次回京之后也许朝中就会就此商议。”似乎是觉察到冯紫英的一些意图陈敬轩皱着眉道:“但乔御史风骨极硬怕是不会因为这个而……” 陈敬轩言外之意也很清楚乔应甲这个人是不会因为李三才还要重用就会轻易低头的他这个御史就是来制约对方的若是不合他意便是争得个头破血流他也不会退让。 从陈敬轩处出来冯紫英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陈敬轩还是为其介绍了一些情况。 李三才是个敢于做事的但是此人工于心计他觉得值得做的才会奋力去做若是觉得不值得的便会妥协也就是说出兵临清可以做但是一旦有人反对而他又觉得因为此事和乔应甲翻脸不值当便有可能放弃。 冯紫英算是看穿了这陈敬轩在这漕务中并非毫无话语权想想也是好歹也是一任总兵官纵然是被漕运总督和漕运御史重压之下抬不起头但是品轶还是摆在那里的几分薄面还是会留的。 但是以他和自己父亲的交情大概他觉得不值得去卷入这一趟漕运总督和漕运御史之间的浑水中去这也能理解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叫看着左良玉的表情冯紫英也知道肯定饿了折腾了一宿铁人也经不住何况还是两个正在长身体的牛犊小子。 冯紫英点点头:“二郎你寻个好吃的所在咱们先把肚子填饱然后再寻思如何办事。” “哥是不是不好办?”左良玉精神一振他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先前冯紫英拜会陈敬轩他自然没资格进府只能在府外逗留身上也没钱银便只能忍着谁曾想到冯紫英一进府便是一个多时辰愣是把他饿得眼冒金星。 “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冯紫英抬脚就走一边四处打量这东昌府城亦是一处繁华所在并不逊于临清州多少论理这里才是府城所在但临清由于特殊地理位置所以工商更是繁盛但东昌府这边亦是可观。 寻了一处寻常饭馆先要了一些笼饼和蒸饼这也是这等寻常饭铺最常见的饮食当然也还有一些奢侈一点儿的东西比如羊肉冯紫英自然也不会亏待自己来上两斤再来了两碗面汤先行对付。 看着左良玉狼吞虎咽的架势满头大汗加上噎得直翻白眼冯紫英也是摇头这模样简直有辱斯文但不得不说这才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一面。 好容易咽下一块羊肉左良玉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觉得有个半饱了这才开始放慢进食速度“哥你咋不吃哩?这家味道不错羊肉忒嫩香着哩。” “嗯你吃吧。”冯紫英也慢条斯理的撕着羊肉一边思考着对策。 甲字卷 第三十八节 政治雏儿,摸索前行 冯紫英意识到自己之前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之所以他觉得有此把握很大程度就是考虑到陈敬轩担任漕运总兵官。 按照他的理解漕运总督管漕运日常事务而漕运总兵官就该管漕兵甚至包括漕运总督的亲兵营才对没想到这大周的漕运总兵官竟然沦为了鸡肋般的虚职。 话语权严重不足的陈敬轩纵然有意也不愿意去毛触怒李三才的风险行此策这也是自己一个大大的失策。 这就是对大周现行政治体系内的运行规制的不太熟悉得出的结果包括这巡漕御史居然能制约漕运总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漕运总督的行动这又是一个没想到的意外。 陈敬轩不愿意出面那该如何来突破?自己的命现在倒是保住了可目的却还遥遥无期。 直接求见李三才? 李三才会搭理自己么? 就算是见了自己那又如何? 怕是随便几句话就把自己打发了要博得对方的动心那就得“危言耸听”才行。 另外如何让乔应甲不会从中阻挠? 乔应甲作为巡漕御史也就意味着他下绊子的能力不小但是做事情却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他更多地就是一个监督约束的职权。 一句话他或许自己办事儿的权力不大但是却能让你办不成事儿简而言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听闻那李三才也是一个讲究人居移气养移体日常颇为奢侈不过乔应甲应该盯得他很紧正因为如此两人才形成了这种僵局。 但李三才又是一个胆子不小敢于做事的人所以要让他出手就要有足够的诱因或者说动力。 临清内城内有三仓这是漕粮储运最重要的所在无论现在仓中有无存粮一旦被毁都会给今年漕运储粮带来影响这都应该算是一个理由但这能否让李三才动心? 当然内城里还有数百漕兵但以当下这大周朝文官对这类漕兵的态度恐怕根本就没打上眼不值一提。 最关键的还是因为这帮乱匪却一直没有向内城发起进攻而只顾着洗劫外城了所以可能毁坏三仓的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也可以说真要等到教匪攻入内城就来不及了关键在于李三才是否接受这个说法。 如果排除教匪入城的可能性这种情况下如何镇压剿灭这帮教匪恰恰不是李三才这个漕运总督的职责而应当是兵部和山东都司所辖营兵的职责或者说是临清兵备道下辖卫所军的职责。 算来算去冯紫英都没能琢磨出一个更合适的办法来。 在离开陈敬轩处时冯紫英也恳请对方在商议此事时能予以助言但冯紫英却没有把握。 此人也是大周官场上厮混多年的老油子了岂会轻易得罪人?雪中送炭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是锦上添花倒是有可能。 也就是说若是李乔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或者说李三才一时间还难以下决心时或许对方会帮一帮腔其他就不能多指望了。 左良玉看着冯紫英吃着笼饼和羊肉的速度很慢满脸思索之色知道对方是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扰悄悄的喝着面汤。 对左良玉来说这两天的经历实在是太惊险刺激了。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怕乱匪。 像他这种码头上厮混的少年多少也认识一些人无论是码头上的力夫还是魏家胡同的编户甚至是城外窑工也有些认识。 至于说教匪他也大略知晓这些人其实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城外窑工、城内织户乃至码头力夫里边其实都人或明或暗的是那罗教中人甚至连衙门里也有些官爷知晓这个情况。 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折腾出大事儿来就都相安无事。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谁也未曾想到王伯他们原本只想要闹腾一下让那位无数人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的常公公收敛一些那罗教的人却卷了进来而且明显有不少都是城外甚至是外地来的教众表现出来的狂暴势头也是前所未有的几乎就是要公开的扯旗造反了。 特别是看看整个临清城在这些陷入狂暴而难以控制下的教匪暴民肆虐下已经不可收拾左良玉再是不晓事儿也知道这是出大乱子了。 内城里的卫军和漕军都不敢出城而这一趟出来报信求援看冯大哥的深色表情似乎并不顺利这让左良玉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这官军就眼睁睁看着临清城沦陷大家却还优哉游哉的在这里满不在乎甚至不肯出兵去剿匪平乱? 左良玉的小脑瓜子肯定还想不明白这里边究竟有啥问题但是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经不知不觉的在他内心深处种下好像官府也不像自己最初想象的那么让人信任了。 “二郎你拿这张名帖去山陕会馆找一位姓楚的管事嗯暂借三百两银子。”终于冯紫英下定了决心始终要去试一试虽然知道难度很高但是不去尝试就这样坐等这帮子人在这里扯皮只怕三五日后就只能去替他们收尸了。 “啊?我去?”左良玉又惊又喜又担忧三百两银子?!他连五两重的银子都未摸到过这骤然却让自己去拿三百两银子让他有些不敢置信“哥我行么?” “你不去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不行?这是那位王执事交给我的没时间了我要先去见人你去山陕会馆找那位楚管事嗯准备三百两银子然后让他带你到东昌府最好的骨董坊等我我会来找你们。” 凭借着前大同镇总兵、神武将军冯唐嫡子的身份冯紫英还是成功的从那王绍全手里获得一些帮助山陕粮帮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不敢和李三才接触太深或许就有乔应甲的原因但是对于冯紫英来说这却不是问题。 “可是哥我……”左良玉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手中的笼饼都被他捏成了一团二不自知。 “怎么找不到山陕会馆还是不敢见人?你不是自诩跑过这东昌府好几回了么?不知道难道不会张嘴问?”冯紫英也不客气“让你去见人不是让你去上法场你怕什么?你就这么怕见人?” “不是哥我去!”被冯紫英一激左良玉黑脸闪过一抹红潮一挺胸膛一把把笼饼塞进嘴里接过冯紫英交给他的名帖珍而重之的放进怀里“哥那我等你。” “嗯。”冯紫英也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店家结账。” 没办法现在就只能如此。错估了形势现在就要行险一搏。 现在的冯紫英无比渴望能有一个对当下这漕运衙门里情形了解的人来帮自己介绍规划一下。 陈敬轩虽然也说了一些但是很显然交情没到那个份儿上不可能把一些深层次的东西都告诉自己而且自己的年龄也的确难以让人信任很多东西冯紫英都只能自个儿揣摩。 哪怕是有着前世为官的几十年宦海经历要说这古往今来这当官为吏其实很多东西并没有本质性的变化但他对大周目前行政体系内尤其是具体各个行政权力衙门里的各种运作模式实在不甚清楚所以很多东西他真的是没辙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甚至就只能瞎碰。 总得要去试一试。 甲字卷 第三十九节 精心构思,妥帖准备 和左良玉分手冯紫英就径直去了一家售卖纸品的店铺。 这东昌府不愧是山东有名的商贾之地随便一处街巷亦是店铺琳琅这万寿观旁边的古棚街便是繁华所在有好几家售卖文房四宝的店面看上去都丝毫不比那京城里的店铺逊色多少。 冯紫英选择了一家店面最典雅庄重的铺子进去见有客人来一名伙计早已经招呼起来但一瞧冯紫英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便有些失望不过看在冯紫英的打扮装束份儿上倒也还是恭敬。 “小郎君可是要些物事?”伙计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 “我要做几份名帖。”冯紫英也不客气“让你家掌柜出来我有事吩咐。” 见冯紫英年龄虽小但是气势却足伙计也不敢怠慢赶紧招呼自家掌柜。 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鼠须男子一身紫褐色的曳撒腰系小绦看上去倒也精神。 “小郎君可是要制作名帖?是自家拿回去制作还是要请本店代为制作?”掌柜一边小心的打量着冯紫英一边笑着招呼:“本店纸品品种甚多品质上优若是要自行制作小老儿推荐白录罗纹笺这是青檀树皮所制乃是江西铅山名品……” “可还有更好一些的?”冯紫英对这玩意儿其实并不在行但是如果陈敬轩所言不虚这乔应甲尤重礼节但他又是都察院出身这第一次见面倒是如何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进而让自己能一见其面也是让其破费周章。 掌柜的略感吃惊这白录罗纹笺不敢说是这东昌府最好的纸品但也绝对称得上是上佳之物了便是寻常生员士绅一般也不会轻易用此纸他也是觉得对方年龄虽小但气度不凡加之又是要制作名帖方才这般推荐。 “倒是还有松江府所产五色蜡笺只是花费要贵许多。”掌柜沉吟了一下。 “还有更好的么?”冯紫英索性挑明“将你家店里最好的拿出来若是没有我便到隔壁去……” 掌柜的见冯紫英如此只能苦笑着道:“这位小郎君再有便是胭脂球青花鸟格眼白录纸了只是这等纸品若是只用来作名帖委实……” 胭脂球青花鸟格眼白录纸乃是店里的镇店之宝了寻常人根本就用不起若非大家墨宝根本不可能用此物没想到这个少年郎却是恁地摆谱。 听得对方念了一大串啥青花鸟格眼冯紫英也估摸着这应该是这家店里最好的纸品了也不多废话“我要制作几份名帖你店中或者这左近可有精擅此道者若有便替我请来……” 掌柜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冯紫英见对方口气如此之大也有些吃不准这几份名帖用纸倒是不多便是加上外边锦纸封袋也不过一二两银子换了寻常人自然让人咋舌但对宝云轩来说却又不算什么。 这等在外的生意人眼光自是不俗眼见冯紫英这般气势倒也存着一些别样念头笑着点头:“若是小郎君信得过这万寿观中便有箬山居士一笔丹青称得上我们东昌府大家这制作名帖倒不是自夸宝云轩若是说第二东昌府便无人敢称第一……” 冯紫英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他自然也能明白这等商人的心思点点头:“那边如此这是十两银子无需找还便替我制作五份名帖我便在这店堂里等候急用且让我看看这东昌府宝云轩的水准。” 冯紫英是真急。 按照陈敬轩的说法李三才重要事务一般会是放在午间也就是寅时到午时之间来议越重要的事情越放在最后。 届时他可以帮自己提一提但是具体李三才会怎么来做出决断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陈敬轩甚至觉得这事儿很难有一个比较快的结果。 按照李三才的习惯弄不好就会拖上一两天看看济南那边山东都司会同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那边有没有什么态度不太可能这么遽然拿出什么动作来。 这也是冯紫英的判断但他不能容忍这种情形的发生。 济南那边三司要拿出解决办法来估计也是两三天后要摸清楚临清城内情况之后的事情了然后再来请兵调动等到出兵临清那真的就是水过三秋了。 所以他才准备兵行险招。 如陈敬轩所言关键在于巡漕御史乔应甲的态度而这人又恰恰是和李三才不对路。 这也意味着李三才如果态度不太积极可能就会因为乔应甲的反对而作罢等一等看一看是最稳妥之举这也符合这些官员们的心态反正主责不在自己。 从陈敬轩那里得知乔应甲是元熙二十六年的进士时冯紫英就有些想法了。 林如海也是元熙二十六年的进士这是贾雨村所言应该没错那么借这个缘故去游说一番未必就没有希望。 这些御史也并非清白无暇不近人情的角色而且尤其是像乔应甲这种在科道里打滚了一二十年的人物岂有不通人情世故的道理这一点冯紫英很肯定。 乔应甲很讲究一般人要见他很难甚至比见李三才更难他是御史很注意这一点。 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很难见到对方所以更谈不上递话了所以他才煞费苦心的要来精心制作一份名帖。 据说乔应甲很看重第一印象这也是陈敬轩所言似乎他已经意识到了冯紫英不肯罢休是要去见李三才和乔应甲虽然不太看好但是还是给了他一些提点。 一份名帖二两银子这绝对是天价了寻常三分银子一张名帖当然是自己手书但论材料也就是一二分银子就算是非常顶级的材质了当然加上名家手书论价了。 其实冯紫英的毛笔书法功底不浅前世中他就很喜欢闲暇时习练书法但这一世却不行。 这手都要比前世小许多十二岁的手你能和成年人大手相比么?估摸着要把这笔书法本事捡起来还得要好好磨合一段时间。 掌柜所说的箬山居士肯定专门和他们这间店铺有往来的文人这年头文人也不好混尤其是乡试不过而又不愿意再回去守着家里的清苦营生的秀才们很多就要自谋生路。 这北地还要好一些江南那边据说此类雅风谋生的风气更甚。 那位箬山居士来得倒是挺快一身道袍听得有十两银子相酬原本淡定的表情顿时变得眉花眼笑。 但不得不承认这位假道士一手书法委实让人叹为观止在问了冯紫英的要求之后立即挥笔居然是典型的瘦金体。 冯紫英前世好歹也是习练过书法的这瘦金体据他所知好像在元代以后就不怎么流行没想到居然在这临清城里还能遇上一个大家。 见冯紫英大为震惊这假道士颇为矜持的道:“小郎君值得这十两银子吧?” 冯紫英无声的点点头胭脂球青花鸟格眼白录纸配上瘦金体手书委实看上去格外醒目。 对于这类非自己手书的名帖制作这位箬山居士大概也是见惯不惊了要见上官要拜会重要人物但一笔字又拿不出手甚至有些商贾人家连字都写不来几个怎么办?那就只有请人了。 给点儿润笔费留个好印象也算物有所值。 冯紫英一笔字倒不至于拿不出手但是乔应甲是第一次见面要给人家留下一个深刻印象才可能面见自己那么这名帖就要做得格调不俗才行所以他才行此下策。 至于说日后戳穿那是以后的事情自然有其他办法来弥补但现在就只能如此了。 打发走了那箬山居士这掌柜也是格外殷勤显然是在知晓冯紫英是要面见那漕运御史。 漕运御史何许人这东昌府自然无人不知等闲人怕是连门都不敢过便是东昌府府尊同知这等老爷只怕也轻易见不到这小郎君居然要去晋谒虽说这花头不少但那也不一般了。 见那掌柜又是奉茶又是陪在一旁冯紫英何等聪慧自然也明白对方心思。 这年头商贾人家状况要比前明好许多但是毕竟也是四民之末而且在这运河沿岸某营生无论是哪一行若是能攀附上漕运衙门里的人物那都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即或是攀附不上若能结一份善缘也是好事。 这小郎君看年龄不过十二三名刺上却用词“晚生”自然非同凡响若是真蒙那巡按大人一见那可真的就不简单了。 这般人物最是能观风辨色见缝插针所以有此机缘自然是要伺候得妥帖无比。 这店中自有专门制作之人将那手书的白录纸好生裁剪封贴然后装袋不到一炷香时间几份容色艳丽制作精美的名刺便双手奉上。 冯紫英也不客气略微点头便转身就走那掌柜也是欲语还休的模样倒是颇为让人好笑。 最终冯紫英还是留了几句话那掌柜才喜滋滋的恭送冯紫英离开。 这一番光景冯紫英是越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这个世道正在和自己的生活融为一体。 甲字卷 第四十节 大言不惭,老谋深算 巡漕御史乔应甲的宅邸也就紧邻着陈敬轩的居所不远。 这漕务衙门三大佬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工部东昌府分司所在而居所以走了一圈之后冯紫英整理了一下衣冠径直去门前道名递贴。 那门房上的亲随倒也是一个有些眼力的角色并没有因为冯紫英年幼又是亲自来递贴就小觑特别是拿到锦纸裁制的封袋又有一番掂量。 冯紫英递上名帖封袋的同时自然也要奉上一封银子那长随倒也实在:“小郎君来拜谒我家老爷怕是也有所知晓我家老爷规矩名帖我可以替你送进去但能不能见嗯我劝你尽早回去不必在此多等。” 冯紫英拱了拱手:“有劳足下了乔公与家岳乃是同科如今又皆巡按畿外若非寻常并不敢来叨扰。” 长随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一番冯紫英。 冯紫英这具身体虽然不过十二岁不过武家出身在大同也是常年打熬身体长得倒也英挺不凡看似也有十三四岁的模样。 这年头十三四岁婚配者虽然不多但是也不算少订婚者便是更多了所以冯紫英这么一说也没问题。 “不知小郎君令岳……”长随显然也是多年跟随自家主人在外的了对家主情况也很熟悉若是熟悉的同僚断无不熟之理但他还真想不出自家主人有哪位熟悉的同科还都在京畿之外巡按。 “家岳林公忝为扬州巡盐御史。”冯紫英提起“家岳”时也还是很谦虚的一礼。 “哦?”长随颇为吃惊赶忙回礼然后延请对方入内在外房稍事歇息“请小郎君稍候我家老爷还在后房看书我这边去禀报。” 长随疾步入后扬州巡盐御史林海的确是老爷同科但是往来并不多老爷也没怎么提起过。 虽说同为巡按御史但是巡按漕务和巡按盐务还是颇有差别的漕务事务繁杂却责任重大颇为劳心而那位李漕总又是一个不省心的若非朝中安排自家老爷其实并不太愿意和李漕总共事的。 那巡按盐务就不同了想想驻节之地那是天下一等一的繁盛之地——扬州那和漕运驻节之地淮安简直没有可比性那大周朝盐商的豪奢更是天下闻名这巡盐御史何等美差那林海如何能坐上这个位置自然非比寻常。 “你说是林如海的女婿登门?”坐在官帽椅中的乔应甲沉吟不语。 这封袋倒是精致居然用锦纸足见对方也是有心了拆开名帖胭脂球青花鸟格眼白录纸这是花了心思的一笔瘦金体更是让乔应甲连连点头。 这笔字端的不凡丰瘦适度力道遒劲侧锋如刺委实有些让人赏心悦目。 “嗯小的也问过他没说只说希望拜谒老爷不过观其形貌倒也有些气度但其鞋冠亦有……”长随是跟了乔应甲多年的老人了话语未吐乔应甲便已明白:“是否有些仓促唐突之意?” 长随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冯紫英本就是泅水而出便是有水靠换了又坐了一夜的小艇哪里可能还能收拾打扮得多么利索? 能有这形象已经是花了心思了在那文墨纸品坊中那位掌柜还专门提醒了冯紫英收拾了一番否则还要不堪一些。 本来对方还想借此机会请冯紫英入内稍事收拾但是时间是在来不及了冯紫英婉言谢绝并感谢了一番才算脱身。 乔应甲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这位“林如海的女婿”来拜会自己所为何事。 要说大家虽然同殿为臣又皆为都察院体系之人甚至一并巡按地方更有同科之谊再怎么也该是有几分交情的但这林如海却是三鼎甲探花自己不过是一个三甲进士散馆之后却未能进入翰林院而是到了工部然后辗转才到了都察院。 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性格不愿意去阿附谁所以和一甲进士乃至那些个庶吉士们都有些隔阂。 这林如海虽说也进了翰林院但是后来不知怎的却也在户部迁延甚久后来虽然从都察院巡按扬州盐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有些成了圣上私臣的意思。 这朝里朝外谁不知道这巡盐御史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昔日的圣上现在的太上皇已经逊位当今圣上对盐务这一块尚未插手也不知下一步会如何这林如海未来的前景也有些不好判断了这也让乔应甲颇费思量。 “去请张先生来。”乔应甲略做思考便道。 很快一名清瘦老者便到了书房中乔应甲摆摆手那长随知道这是家主要和张先生商量事情便知趣的出门去候着。 “这么说那林公的女婿以前和东翁也从未交道可知其来历?”张姓老者捋须沉吟道。 “他本人未提不过乔怀说其身长体健却自称在国子监读书一口京里口音。”乔应甲回答道。 “唔这倒是不好估测了国子监里现在龙蛇混杂观其年龄不太可能是贡监举监更无可能若是例监林公岂会如此不堪?只有荫监方有此可能。”张姓老者抽丝剥茧分析得很细致。 “唔我也是如此想法只是我有些不解此子为何如此突兀来登我门我与那林如海虽然是同科同僚却素无交情而且先生亦知现今圣父隐退圣上新政朝中尽皆观望那林如海贵为巡盐御史格外引人瞩目……” 张姓老者自然知晓自家东翁的心思他给这位东翁当幕僚也是十多年了对方什么事情也从未避讳他所以也清楚对方的担心。 略做思考之后老者才道:“东翁以我之见这巡盐御史一职若是迟迟未动要么就是圣皇和圣上已有计议要么就是林公已入圣上法眼。听闻林公巡按扬州为圣皇分忧甚多当下户部亏空甚大可圣皇方退许多事情只怕也不好深究九边要饷甚急这等时候只要谁能替圣上分忧怕是就会独得圣眷吧?” 乔应甲眼睛一亮。 “再说了这林公女婿登门拜谒若是东翁避而不见日后传出去怕是也会有碍东翁清议的。”张姓老者微微一笑“不妨一见若是一些小事儿不妨顺手为之若是为难之事亦可挑明这等子侄辈的后生小子东翁自有办法应对才是。” 乔应甲点头首肯。 这话在理对付这等晚辈少年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说实话他对此子这般精心准备登门还是颇有好感的虽然对林如海并无多少好感。 “也罢就见一面吧。” 甲字卷 第四十一节 点到即止,心照不宣 “晚辈拜见乔公。”见一名身着青色便袍的男子进来冯紫英知道这就是乔应甲了赶紧躬身行礼。 “贤侄不必多礼坐吧。”乔应甲也在打量冯紫英。 他觉得自己长随说对方有十二三岁怕是说笑了虽说这面容稚嫩但是那双眼睛却是恁地沉稳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怕是没有这等气度的或许就是此子面相偏嫩罢了。 “我也有好几年未见令岳了近来可好?”乔应甲含笑问道。 “家岳情况尚好但岳母已然过世。”冯紫英故作黯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乔应甲一怔之后也只能安慰一番然后才道:“贤侄既然在国子监读书为何却来山东?我记得当下国子监祭酒是周公吧?他铁面无私你如何能轻易出监?” 冯紫英赶紧起身又是一礼“回禀明公家中有长辈去世我父亲患病不起特遣我代他回临清吊唁只是未曾想到昨日临清民乱白莲教匪亦卷入其中……” 乔应甲微微一惊。 临清民乱他已经知晓估计午间李三才便要就此事商议临清内城有漕粮三仓关系重大但乱匪却只是在外城掳掠并未进攻内城加之临清卫军和东昌府卫所兵尽皆南下兖州剿匪所以局面也是颇为不利。 “贤侄你是从临清城来?” “是。”既然开了头冯紫英便抓住时机一气呵成的把情况和盘托出“我父和家岳已然有意约为婚姻但是因为年龄缘故所以尚未订亲先前小子妄行还请明公恕罪。” 乔应甲没想到这个小子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拿林如海独女的声誉来打诳语。 这要传出去林氏清誉受损只怕这小子和他父亲也脱不了干系连自己恐怕都要背些骂名。 至于说一个武勋之后的神武将军还根本不放在他这等文官御史眼中内心虽然恼怒但是念及对方的苦心孤诣若非打着林如海的招牌自己恐怕根本就不会见对方。 “哼你却是如此大胆这等毁人清誉之事纵然有些苦衷却如何行得?” 见乔应甲虽然声色俱厉但是却没有将自己逐出的意思冯紫英内心稍微舒了一口气。 这一关终于过了林黛玉作为林如海的嫡女现在又被自己这么一造势乔应甲恐怕还真需要好好掂量一下。 不过乔应甲还是奇怪林如海怎么会同意和冯家这种武勋之后结为婚姻? 放在士林中来看那无疑是一种自降身份但一想林如海的岳家贾家也是武勋之后乔应甲又释然。 这贾家大概和冯家也是世交若是有这种层关系倒也勉强可以接受只是委屈了这林家女了。 “冯贤侄你说那白莲教匪和城中无赖匪类纠合在一起为乱为何林家小姐又会在冯家府上?”不问清楚这些问题乔应甲是不会轻易做出判断的。 冯紫英最怕就是对方什么都懒得问只要发问就说明对方是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也意味着对方还是很重视林如海的这层关系或者说这条线的。 他又把情况简要介绍了一下九真一假“谁曾想到如此凑巧他们本是进京到其舅父家中顺带要过临清刚巧到我家府礼节上的过访就遇上这种事情……” 一切都是真的唯独这么巧就赶上了虚晃一枪就蒙过了。 林如海和贾家关系乔应甲也是知道的。 贾家一门二公也算是武勋中的翘楚而且贾家也是出过进士的宁国公之子贾敬便是比乔应甲早一科元熙二十三年的进士只不过这贾敬好丹道居然辞官隐入道观修行倒是让很多人大惑不解。 “当下临清城中匪势日大明公怕也是知晓一些的宫中来人苛索过甚民间困苦不堪这怕也是教匪趁势而起的引子若是任由教匪作大先前或许他们还在惧怕卫军但是若被其窥出虚实只怕那临清内城难保而三仓若是被毁只怕……” 冯紫英没有再说下去。 乔应甲轻轻哼了一声。 宫中税监在临清设卡苛索来往客商的情况他自然是知晓的但圣上此举倒也并非完全为私九边军饷欠饷日多户部库中空空如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若是继续这般欠饷只怕边军就要生变了。 乔应甲虽然一直在外但是对这些情况还是了如指掌朝中为此事已然争吵不休但是涉及到太上皇的故往谁又敢较真非要折腾个底朝天?只怕圣上脸上不好过不说还得要惹来太上皇那边盛怒吧。 “冯贤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这漕务乃是李漕总掌管旁人是难以置喙的我虽是肩负巡按漕务职责但也不能越俎代庖……”乔应甲清了清嗓子。 “明公所言甚是只是这剿匪平乱之事关系重大而其中又与宫中来人有些瓜葛晚辈担心……”冯紫英也没有说下去。 “哼也未必。”乔应甲脸色一板“漕务关乎京师大计漕台自有定计。” “是是。”冯紫英心中一喜。 见乔应甲抬手拿起茶碗冯紫英便知道这就是要送客了赶紧起身。 从乔宅出来冯紫英觉得自己背上衣衫都被汗水打湿透了到现在他也没有真正拿稳那乔应甲的心思只能说约摸猜测到对方一些意思但这也就足够了。 **** “这一位便是冯公子?”齐云斋外冯紫英见到满脸兴奋自豪的左良玉便知道这一趟差事左良玉办得自我感觉不错既是对完成了自己交办的事情估摸着还在对方那边也赢得了些许认可方才有这般表情。 这一趟也的确是冯紫英有意要锻炼一下左良玉接洽一下山陕会馆那边的人而已纵然真的办砸了也没有太大关系大不了就直接找陈敬轩出面了相信在搞定了乔应甲这边之后陈敬轩也要掂量一下自己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的因素了。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了王绍全并没有欺瞒自己他在山陕会馆里还是有些话语权的。 这份善缘看来还真的要结下了。 “正是。”冯紫英没有客气会馆来人自然就是山陕商人的代表大不了日后自家老爹在大同镇那边关照一下便可现在自己要渡过难关可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浪费时间。 “冯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分派。”来人也颇为知趣不废话直奔主题“若是需要拿得出手的骨董这家齐云斋便是东昌府翘楚。” “唔我需要一方古砚劳烦尊驾替我选好。”冯紫英语气温和但是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最好是唐宋名家所制钱银多少不论。” 来人也倒吸一口凉气这制砚名家本朝倒也不少前明亦有但这唐宋要称得上制砚名家的却真的少见了而这家齐云斋虽说名气不小但是却未必能找得出合适的物件来。 这一位手持王绍全的名刺来点名要人来陪同办事先前自家倒也没太在意无外乎就是一些官宦子弟有些不方便的事情需要处理商帮见得多了只要是值得都不是事儿。 但后续得闻一些消息之后方才知晓非同小可所以他也才亲自前来。 “冯公子唐宋名砚这齐云斋一时半刻未必能有若是本朝……”话语为出口来人就被冯紫英打断:“想必足下知道我的来意若是寻常物事我也不必求上你们山陕会馆。” 见冯紫英如此斩钉截铁来人便闭口不言径直带着冯紫英入内。 好在这齐云斋委实算得上东昌府的头号骨董铺倒也找出一方北宋吕道人亲手制作的澄泥砚。 三百两银子不二价饶是冯紫英已经做好了被斩一刀的思想准备依然咋舌不已。 这还是看在了山陕会馆来人的面子上打了一个折扣几乎是以收购价加了点儿佣金售出否则便是五百两银子的天价了。 不过赶到总督衙门时却吃了闭门羹无论如何厚言卑辞那门房管事都是淡然拒绝。 这排队候着想见漕总的人如过江之鲫岂会因为你一个小小国子监贡生便能入眼? 红包和名帖都收下但是却根本不给一个准信知道没戏冯紫英果断离开直奔山陕会馆处。 甲字卷 第四十二节 胸藏万壑 冯紫英想见之人此时的确无暇见客。 从一大早便得知临清民变情形时李三才就一直在琢磨该如何应对。 民变不属漕务哪怕是有白莲教匪加入那也不是他这个总督漕务兼提督军务分内事儿那是山东地方上的事务。 山东都司可以上报兵部若是一个有担待的与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会商之后亦可先行调动卫军和营兵反正轮不到他这个漕运总督来操心。 但他也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旦临清内城的三仓被毁该怎么办? 内城那几百漕兵李三才很清楚底细都是一帮酒囊饭袋若是乱匪真要攻城怕是挡不住。 即便是主责不在自己但后面的烂摊子还得要自己来收拾重建三仓只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只怕当今圣上又要肝火大盛了。 想到户部和工部那帮人的嘴脸李三才就忍不住冷笑这么大的事儿只怕兵部和刑部没谁脱得了干系。 事情因税监苛索而起但圣上却不会管这些九边尤其是辽饷所需已经逼得圣上乱了阵脚哪怕是饮鸩止渴圣上也顾不得了。 这临清不出事儿也得有其他地方出事儿李三才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甚至他还可以肯定哪怕是这桩事儿被压下去圣上也一样不会取消税监除非谁能替他解决户部国库空空如也的问题。 当然出这么大的事儿总得要有几个替死鬼得丢出来科道那帮人只怕又要欢腾起来了。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该怎么办? 背负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步他需要好生考虑清楚这里边的利害关系。 首先要把自己摘出来早知道就再晚一些启程了想到这里李三才又有些后悔。 若是在徐州再多逗留两日也就能成功避开这烫手山芋了可现在自己在这聊城距离临清城不足百里地若是袖手旁观只怕那些个疯狗一样的言官又会扑上来撕咬不休纵然最终脱得了身但是只怕也要沾一身晦气。 但想到自己身边那个虎视眈眈的家伙李三才又是一阵头疼这厮也是油盐不进一直把自己盯得颇紧若是自家要有什么动作只怕这厮又要跳出来了。 如何行事却需要考虑周全断不能让别人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 冯紫英赶到山陕会馆时王绍全已经到了。 得知冯紫英未能见到李三才王绍全眼中也掠过一抹失望之情。 冯紫英看在眼里却不在意。 商人们的心思都很浅显直白投资要讲回报。 昨晚自己的一番话到最后的一些交待估摸着让这个山陕粮帮的执事是生出了某些心思的。 富贵从来就是险中求山陕粮帮固然势大但是漕运总督换人了他们至今未能和李三才建立起以往那种和谐的关系。 再加上徽帮虎视眈眈他们危机感更甚。 危机某些时候也就意味着机遇。 临清城出这么大乱子乱成一团山陕粮帮损失惨重如何化危机为机遇赚回来就要看他们舍得不舍得冒险了这也是冯紫英最后离开时撂下的话。 看样子这王绍全动心了。 “王先生临清城内情况如何?”冯紫英一拱手之后便泰然坐下早有仆从送上茶来左良玉下意识的就跟着站在了冯紫英身后。 王绍全点点头:“冯公子所料不差乱贼乃乌合之众据称一直争吵不休对于是否攻打内城争执不下嗯那白莲教匪主张攻打拿下内城但是其他人却不愿意只说要求驱逐那常公公实际上据我所知那常公公早已经出城跑到德州去了。” “那这些乱匪欲待如何?总不成就一直这样吵吵嚷嚷拖下去吧?”冯紫英也搞不明白这些乱匪的想法但是这却是这些草草起事的常态。 意见纷纭僵持不下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人马如果那王朝佐还能按照自己所教授的那样在其中搅和那就太有意思了。 “嗯教匪内部好像也有些分歧。”王绍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顺着面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话题转整个主动权似乎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上这让他很不适应。 本来来之前他就想好了对策如果对方未能面见李三才那么就基本上可以放弃了那冯唐也不过是过气总兵几百两银子打了水漂粮帮也算是对得起以前的交情了。 “我们发现已经有些教匪今早就悄悄离开了但是大部分教匪仍然在城中掳掠……”王绍全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若是这李漕总那里难以说通……” “王先生先前我就说过了此事我自有定计。”冯紫英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你稍安勿躁再有一个时辰便有消息。” “哦?那我便静候公子佳音了。”王绍全不以为然轻轻一笑若是那陈敬轩都能做漕兵的主那自己又何须这般煞费苦心? 这漕务上的瓜葛勾连太宽李三才和乔应甲像一对乌眼鸡一样瞪着对方互不相让若非如此粮帮还能等到今日?陈敬轩连敬陪末座都算不上敢口出大言莫不是戏耍这小子? 昨晚这边便已经有人去打探了几方口风那陈敬轩哼哼哈哈什么话都没敢说乔应甲那边更是连人都见不着。 王绍全并不知道冯紫英从陈敬轩那里出来又去了乔应甲那里而冯紫英也只交代左良玉告知山陕会馆那边自己去了漕运总兵官那里。 “该来的始终会来不过届时还希望王先生遵守承诺若是粮帮能在此次民乱中协助官府处置想必李漕总和乔御史乃至陈总兵都会领情的。”冯紫英也表现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架势。 其实现在他也一样没底关键就要看陈敬轩和乔应甲了若是能见到李三才还能多两分把握但是现在也就是对半开了。 陈敬轩步入后堂时乔应甲已经到了这让陈敬轩心里一凛之余也又多了几分把握。 莫非这冯紫英还真的有些手段能说动乔应甲?若是如此倒真是一个机会。 先前他就提醒过冯紫英但冯紫英不置可否没有明说只是表示希望自己在商议之后可以适当进言不过他暗示若是真有机会那么粮帮以及他提及的那王朝佐都可以作为内应。 陈敬轩对冯紫英的话也是半信半疑虽然冯紫英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已然和一个十八九岁的成年男子无异加之个头也不矮但那稚嫩的面孔和故作低沉的口音还是在提醒陈敬轩这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他并不知道冯紫英还不满十二岁否则还要更觉得不可思议。 甲字卷 第四十三节 四方云动,皮里阳秋 李三才出来的时候乔应甲和陈敬轩相对无言。 对乔应甲来说陈敬轩没有多大意义他没多大兴趣。 这等敬陪末座的武将纵然将其掀翻也捞不到多少政治资本相反还会激起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那边的激烈反对一句话意义价值都不大当然若是对方露出什么破绽可以顺手拿下那另当别论。 两人也没什么交情而陈敬轩也对乔应甲是敬而远之。 跟随李三才进来的还有一名锦衣卫千户他的飞鱼服加松纹剑太明显了。 乔应甲就像是嗅到血腥味道的鬣狗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那名锦衣卫千户身上目光骤然阴冷了不少。 似乎是感受到了乔应甲闪烁的目光那名锦衣卫千户赶紧一拱手:“巡按大人总兵大人。” 乔应甲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理睬对方倒是陈敬轩微笑着点头应道。 “汝俊我得到消息临清外城已然沦陷被白莲教匪伙同当地乱民所占但所幸临清内城尚好现下临清城中教匪乱民约有二三千人裹挟的民众也有五六千之多内城卫军加上漕军不过千余人……” “这边是龙禁尉后知后觉得来的消息?”乔应甲冷笑着道:“出如此大的篓子我听闻龙禁尉无孔不入兵部职方司和刑部山东司都瞠乎其后为何却未侦悉此事?” 大周虽然沿袭明制但是亦有变化随着大周外有虏寇袭扰内有各类教匪滋生所以龙禁尉和兵部职方司与刑部诸司在侦悉外寇内匪这些事务上都有配合只不过各自侧重略有不同。 那位龙禁尉千户似乎对乔应甲的风格早有领教不以为忤:“巡按大人您可就冤枉我们了据我们所知教匪活动我们是早就通报给了刑部至于说刑部为什么迟迟未动下官就不好妄测了。” 乔应甲冷哼了一声不用想都能知道这又是一桩扯皮事儿。 刑部自然也拿得出来一大堆他们行文给兵部的东西毕竟若是寻常教党传教滋扰地方归刑部侦察但涉及到反叛那就是兵部和龙禁尉的事宜了要说还是龙禁尉责任更大。 他也懒得多问“漕总大人当下该如何?” 李三才迟疑了一下。 他原本是真有些不太愿意过问但是锦衣卫插手了虽说主动权仍然在自己手上但是这毕竟有些影响了不过反过来有锦衣卫的人插手乔应甲也要掂量一下。 唱反调过头就意味着圣上也要知道这些龃龉。 这是他和乔应甲都不愿意见到的。 可锦衣卫这帮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盯着这儿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不表明态度。 自己也提及这该是山东都司那边出动营兵但这厮却说济南那边已经上报兵部时间上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可问题是自家接手这破事儿成了功劳也得被锦衣卫这帮家伙分走大半而且关键在于风险极大一旦失手自己就要摊上大事儿了。 可这又是一个态度问题愿不愿意替君上分忧愿不愿意勇于任事没准儿这就是京察的时候都察院那帮人咬住不放的软肋更重要会在皇上那里留下一个不佳印象。 新皇登基时间不长正处于一个观察期做不做事做什么事任谁都要仔细琢磨掂量一番。 不做态度有问题可作了未必对的甚至做得多也许就错得多两难啊李三才踌躇不决。 或许可以以进为退?他瞥了一眼一脸冷笑似乎和张千户对上了的乔应甲。 这厮是见谁都要喷几口心里才舒坦否则就显不出他御史身份的不同凡俗似的正好。 至于说陈敬轩以他对陈敬轩这个万事不理的总兵官的了解只要一说出兵这厮只怕也是要找出各种充分的理由来推托的尤其是这本身就不是漕务的事儿真要惹上祸事儿陈敬轩也跑不掉。 那么问题就简单了思前想后李三才觉得心里有了把握这才启口。 “汝俊张千户也对临清情况有所了解现我等麾下尚有一营亲兵是否可以由登之亲率进兵临清?临清面临这等劫难我等也需要替圣上分忧那山东都司的援兵怕是近日里赶不上的不能指望你觉得如何?” 李三才面色一肃又把目光转向陈敬轩:“登之临清三仓关乎我们漕运大计今年漕运发送在即出不得半点差错所以登之怕是要有劳你辛苦一趟了那贼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张千户那边已有人潜入其间届时可以和你联络一二为你策应。” 面对李三才笑吟吟的表情乔应甲自然清楚对方的意图他没想到冯紫英居然还真的打通了李三才的门路但据自己亲随所言冯紫英并未见到李三才莫不是这冯紫英和锦衣卫这边还有瓜葛? 自己倒是小觑了冯紫英这小子了林如海还真的有些眼力物色了一个这等女婿只可惜是个荫监监生。 思念百转乔应甲表面上却是漫不经心的道:“登之你意如何?” 乔应甲话一出口李三才内心就是咯噔一响糟糕这厮今日为何如此? 难道是畏惧锦衣卫威势? 怎么可能? 以李三才对乔应甲的了解别说来个锦衣卫千户就是来个指挥使乔应甲一样不鸟你。 大周龙禁尉(锦衣卫)虽是沿袭前明锦衣卫但是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当今圣上都对其控制很严而御史言官更是只要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便会把龙禁尉(锦衣卫)拿出来作为靶子一阵狂喷。 尤其是那些个新晋御史言官更是把锦衣卫和武将当做练手的最佳陪练想方设法都要“寻衅滋事”一番。 这等情形下纵然伤不了其筋骨但也让这帮在其他官员面前耀武扬威的角色要收敛几分。 先前张瑾找到自己时他便已经在考虑此事但张瑾再三表示自己只是通报情况要把漕运衙门这边情形上报逼于无奈李三才才出此策没想到这第一步就踏空了。 李三才暗叫不妙的同时也把希望寄托在了陈敬轩身上这厮平素如弥勒佛一般啥事儿都不闻不问这等事情只怕也应该推三阻四才对吧? 陈敬轩也在乔应甲一开口的时候就知道事情真如冯紫英所言那般了他真的搞定了一切! 李三才那里冯紫英没见着面陈敬轩一样清楚都有人盯着总督衙门。 李三才这态度也不过是表面文章信不得但锦衣卫掺和进来已经让陈敬轩觉得震惊了没想到冯紫英还摆平了乔应甲这就真的太难了。 看张瑾的表情似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乔应甲今日态度如此爽利? 回想起冯紫英那稚嫩的脸上那股子沉稳自信陈敬轩对冯紫英的话已经信了大半比起那些个内应之类的许诺陈敬轩更看重对方能让锦衣卫出面和摆平乔应甲的本事。 一帮乌合之众没有内应陈敬轩一样有把握横扫自己老虎不发威还真以为自己是病猫了。 “若是张千户那边有些消息那倒也不妨事一帮乌合之众漕总大人吩咐下来下官敢不从命?”陈敬轩长身而起。 陈敬轩一起身遵令此事便成定局。 李三才内心无比憋屈拂袖而去。 乔应甲也再度对冯紫英刮目相看陈敬轩和锦衣卫这厮还真是好手段。 同样张瑾也是倍感惊奇。 他已经做好了今日在这漕务衙门里盘桓半日的准备甚至也考虑到可能真的要搁浅而且概率颇大谁都知道那乔应甲的尿性和做派。 若真是最终漕兵不出那么他也要把这个情况如实向上报告黑锅也得要大家一起背谁也别想跑。 漕运总督和漕运御史的不对路尽人皆知他久走山东自然清楚而陈敬轩这个漕运总兵官更是一个闭眼佛啥事儿不问没想到今日实地一见却是恁地干净利索雷厉风行哪里像其他人所言那般不堪? 看来回去之后倒是要向指挥使报告传言不足信这漕运衙门里三位的同心协力将帅效命勇于任事是实打实的与外界传言大相径庭。 或许是圣上新御这般臣子都要在皇上面前挣个表现?只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了。 几个人内心都百味陈杂看对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一番寒暄之后端茶送客却又都是云淡风轻。 接下来就是陈敬轩的事情了张瑾自然要去和陈敬轩好好商议一番。 既然确定了出兵那就要兵贵神速陈敬轩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在被打发到漕运衙门里投闲置散才让他歇息下来这个时候得到机会自然不在话下。 甲字卷 第四十四节 手腕,手段(为水中客盟主加更) 回到内堂的李三才始终难以释怀。 虽说此事已成定局而一直装死的陈敬轩和从不对路的乔应甲竟然前所未有的联手还有张瑾这厮在其中有否扮演角色也未可知这种失控的情形是他难以接受的。 “来人。” “老爷。” “去查一查昨日到今日陈敬轩和乔应甲那边见过哪些人还有山陕会馆和徽州会馆那边也问一问他们陈敬轩与乔应甲这段时间有无来往?如果有谁在其中主事?嗯锦衣卫那边也找人问问张瑾和他们有无联系。” 李三才可以容忍一次失手但是却绝不会容忍自己被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古怪。 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 作为一任漕运总督他自然也有自己的门道和人脉关系哪怕是在都察院那边他也一样有自己的底气。 事实上今日这事儿算不上什么他只是不想蹚浑水但是看陈敬轩的态度他就知道这事儿应该是稳了。 这厮敢出头肯定不会只是依赖于锦衣卫那帮人而是有其他奥援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要说这也不算坏事儿自己回京极有可能要兼管河道事务今日之事也算是一个勇于任事的姿态了。 想到这里李三才心中略作安慰一些。 “是老爷还有么?” “暂时就这样到临清之后再做计较。”李三才还是没能压制住怒气到时候倒是要好好看看是谁在里边出了幺蛾子。 在另一边张瑾微笑着和陈敬轩相谈甚欢都是武人出身没有文官那么多客套弯弯绕。 “登之兄那愚弟就在这里祝贺你马到功成了。”张瑾微笑着与陈敬轩并行“只是这教匪和乱民虽然不值一提但是却也人多势众登之兄也要小心愚弟这边有些人手希望能追随登之兄一并杀敌。” 陈敬轩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 对武人来说唯有这等事情才是最容易得功的不比文人这等事情除非上边明令文臣挂帅但那都是要泼天大事才轮得到他们所以事情一敲定李三才和乔应甲都是拍拍屁股走人懒得多问。 张瑾铆足劲儿来这一趟自然也是要有些想法的下边兄弟们都是伸长了脖子等着这个机会。 这临清城富甲一方好容易等到这等机会单凭他们锦衣卫自然是没戏的但现在有一营漕总亲兵那也是一等一精锐拿下这等功劳不敢说泼天富贵等着起码也能捞个钵满盆满他这个千户自然也得要为下边百户、总旗们出出头。 “老张咱们都是一起厮混过的老兄弟了你有啥想法趁早抖落出来怎么你不去沾点儿荤腥?”陈敬轩似笑非笑。 “嘿嘿巡按大人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就不去趟这趟浑水了对了老兄你是怎么把巡按大人那边给说通了我看漕总大人脸色不太好看你们俩可是联手把漕总大人给得罪狠了啊。” 张瑾小眼睛里透露出精明一门心思想要寻摸出点儿东西来。 这大周朝的御史和武将是最难得合拍的陈敬轩怎么这一次却能把乔应甲这边给搞定了?真的很让人好奇。 “得甭给我说这个巡按大人那边我可高攀不起他有什么想法我可不知道真以为他不明白漕总大人的心思?带着你来存着什么念头我估摸着巡按大人怕也是早就看出来了。” 陈敬轩打了个呵呵内里的底细就没必要挑明了你锦衣卫不是牛么?自个儿查去。 见陈敬轩不接话茬张瑾也不在意。 对方不提他也会安排人查巡漕御史若是和漕运总兵官走太近了那没问题也会有问题锦衣卫就是吃这碗饭的。 漕运三巨头谁都不能和谁走太近相比之下漕运总督和漕运总兵官走近一些倒是说得过去。 冯紫英见到陈敬轩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大军要动再说兵贵神速好歹也是几百兵兵器甲胄粮秣船只各色杂务都需要准备起来。 陈敬轩是军务老手总兵官下边自然也有几个幕僚长随平素帮闲无所事事关键时候立即就能顶上去发挥作用。 这就是这些长期浸淫军营的老手自带的优势换一个文官来光是这里边的套路就能让你两眼一抹黑一两天都未必能开拔。 总兵府内堂陈敬轩眼光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郎。 还真被他给办成了内里有什么稀奇古怪他不想去多问问估计对方也不可能撂实话。 日后有的是时间来琢磨一下这小子冯唐倒是生得一个好儿子。 “戌时出发卯时破城!”陈敬轩没有多少废话“贤侄你和锦衣卫赵百户他们几个随我一道出发届时如何联络那王朝佐你有方略吧?” 这个时候陈敬轩已经完全把冯紫英当成了一个成年人来对待了能够花这么大心思运作如此一局棋没谁敢小觑对方便是站在陈敬轩斜对面的三十多岁的飞鱼服男子也都忍不住挑了挑眉打量着冯紫英。 “叔父放心我自有安排要到临清外城时不妨安排一艘小艇送我的人带叔父的亲随先行入城举火为号……”冯紫英平静的道。 先入城者必然首功尤其是去联络内应更是如此那赵百户眼中闪过一抹艳羡之色忍不住道:“总兵大人不如由我带人跟随这位小郎君一道……” 陈敬轩却知道冯紫英是不会亲自去干这种事情的冒险的事情可一不可再别看这小子年幼这些方面却考虑恁地周全。 “这位是……”冯紫英其实知道对方是龙禁尉那身飞鱼服太明显了除了俗称锦衣卫的龙禁尉会穿没谁会去套上这身招人厌的衣衫。 “锦衣卫百户赵文昭。”陈敬轩淡淡的道:“这位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嗯国子监贡生此次临清贼乱全赖他孤胆突出勾连策划方才有此奇计赵百户若是愿意先行入城也行你带个人与我手下牛把总一道去如何?” 赵百户大喜过望这是送个自己大功了赶紧躬身道谢:“末将谢过总兵大人。” 点了点头陈敬轩没有再理睬对方却又扭头深看了冯紫英一眼:“贤侄这等安排你怕是早就预料好了?” “叔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我既然冒险泅水而出若是不做好完全准备岂不是对不起我自己的努力?”冯紫英的话让陈敬轩和飞鱼服男子都是忍不住微微点头。 对于冯紫英来说接下来的事情反而和他没多少关系了无论是山陕粮帮这边如何与陈敬轩甚至锦衣卫这边勾连迅速整军北上这都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现在的他就当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甚至和那王朝佐的联络也是在来东昌府的时候便已经约好自然有左良玉来代劳。 这小子也可以借此机会立下一功未来也能为他赢得对他叔父的主动权大有裨益。 起码他能在陈敬轩和锦衣卫赵百户那里挂个号日后再要有人想要干什么他也可以有个倚仗。 甲字卷 第四十五节 这个时代的政治 冯紫英睡得很香。 从东昌府北上临清选择的是戌时出发煎熬了两天一夜的冯紫英实在是熬不住了直截了当的就在船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快船过了戴家湾抵近临清州城只有几里地时左良玉才把他唤醒。 无论是陈敬轩还是赵文昭都对冯紫英的坦然入睡感觉不一般。 面临这样大一场难以断言祸福的战事此子居然敢在大战之前酣然入睡若是没有一点儿胆魄是真做不到而且此子才十二岁啊。 甘罗十二能拜相他就能十二出征?但无论如何冯紫英的表现还是让陈敬轩和赵文昭在心里的感觉又提升一个层次。 “就在这里了?”冯紫英站在大船头。 船速慢慢放缓一艘海鳅迅速的靠近这是山陕粮帮提供的比山梭小艇容纳人更多速度略微慢一点儿。 “嗯赵某和一位弟兄加上秦把总与这位小兄弟一道。”赵文昭很客气:“冯公子请放心赵某保证这位小兄弟的安全……” 对于锦衣卫来说他们可以对御史言官客气也可以对文官客气但是对武将对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但赵文昭对冯紫英还是保持着礼节上的尊重。 这种尊重甚至让另外一位跟随他的总旗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算是这人能为此役提供一些帮助那不也是那帮乱民立功赎罪的好机会么? “赵百户大人我预祝此役之后赵百户下一次我能喊赵千户不过我也希望赵百户会遵守诺言不仅仅是我这位兄弟的安全还有之前我们提及的那些事情我不希望事情到最后演变成不可收拾嗯临行前巡按大人也专门和总兵官大人提过本年度漕运启运在即若是因此而耽搁了漕运恐怕谁也讨不了好。” 冯紫英不得不提醒一下喜形于色的赵文昭这厮有点儿忘乎所以了弄不好就要逾越底线。 陈敬轩专门提醒过对方但是效果不佳。 张瑾走了唯一能制约对方的人走了陈敬轩是喊不住了一旦控制不住这临清城就要毁于一旦钱物东西损失了都还好说一旦举火那就难以控制了。 他就只能扯起乔应甲的虎皮来当大旗了其实乔应甲何曾和他商讨过这些事情? 赵文昭微微一凛陈敬轩对这少年郎颇为礼遇而千户大人也是暗自叮嘱人要查此人底细足见此人的非比寻常单单是背后有一个乔应甲就不得不让人掂量几分据说因此而让漕总大人都吃了一个暗亏。 “冯公子放心千户大人有吩咐赵某不敢逾越。”赵文昭点点头。 不敢逾越才怪这帮锦衣卫在文官面前倒是会收敛几分今日这等机会千载难逢岂会轻易罢手? 连陈敬轩手底下那帮漕兵都是摩拳擦掌遑论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他也只能尽尽人事让对方不至于太过于放肆但愿陈敬轩能勒住这些个脱缰野马。 “二郎你带着赵百户和秦把总他们去记住不要多事让王伯他们按照我们原来商定的行事。” 冯紫英此时也没有太多的话语。 照理说他去也许更能让王朝佐放心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还没有高尚到可以无视自己安全的份儿上。 昨晚那一趟泅水而出也是迫不得已他再也不愿去冒这种风险好不容易魂穿一趟连林萝莉都见到了岂能轻易把命丢了? 伴随着三十余艘大船逼近临清外城整个临清外城在某一瞬间似乎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这是凌晨卯时不到也是一天中人类睡意最浓的时候虽然乱军也派出了暗哨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从未经过战阵的这支队伍都难以做出正确的应对。 伴随着外城内阵阵鼓噪喧哗还有那冲天的大火整个临清城的形势立即就崩坏而不可收拾了。 漕兵只有一营不过区区数百人但对于这帮乱匪来说足够了。 冯紫英根本就没打算去逞什么英雄。 这种情形下一支流矢都可能收买性命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一个蟊贼随手一刀也能让自己陷入死境。 所以乖乖的跟随着陈敬轩、赵文昭一行谈笑风生间樯橹灰飞烟灭才是最适合的。 陈敬轩手底下的两名参将各带一队南路从南水门和景岱门突入而东路则直接沿着东水门闯入。 乱军在东水门上和漕兵展开激战但是伴随着王朝佐率领的柳编户突然溃逃整个东水门立即大开。 而南面的力夫一帮人更是呼哨一声便作鸟兽散只是引发了整个外城区内的混乱不少地方被匪徒趁势放火引发大乱但这对战局的扭转毫无用处。 可以说整个战事基本上乏善可陈没有任何值得让人兴奋的亮点。 这只是在冯紫英看来而已实际上冯紫英也很清楚在他成功说服了漕兵出战之后这场战事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这甚至都算不上什么打仗就是一帮官兵撵强盗的游戏。 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整合甚至还在为下一步该如何争吵不休的乱军遭遇超高效率的漕兵趁夜突袭再加上内部还有内应的刻意“溃散”这场仗你想不输都不行。 白莲教匪的狂热战斗力只有在从西雁门和靖西门逃离的时候爆发了一回。 上百名狂热的教徒在石胡同和三官庙一带与漕兵展开了激战但是在有组织的漕兵面前这些几乎全是靠竹竿枪破柴刀等武器支撑的教匪没有能坚持太久或许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西雁门能让大部分人逃出临清城罢了。 “赵百户在下就告辞了。”看见王朝佐有些迷茫而又仓皇的跟随着一名锦衣卫离开冯紫英心中也忍不住暗叹。 没办法做错了事儿就要付出代价要想保住这数百魏家胡同的草柳编织匠户们那就只有和官府合作。 好在白莲教匪已经溃散逃窜一切都可以推到他们身上而草柳编织匠户们不过是被人利用踏错一步而已有王朝佐这个头儿的幡然悔悟反戈一击算是为这几百户人摆脱了厄运。 左良玉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些什么先前的兴奋、畅意、满足还有一些说不出的狂放这个时候都在慢慢消退进而变成了一种略带陌生的彷徨、迷惘进而归于沉寂。 冯紫英甚至能够理解到这样一个年轻的心灵在一天之内遭遇了无数种情形冲击之后带来的逆变或者说这就是一种成长需要付出的代价。 “冯大哥王伯那里……”左良玉嗫嚅许久最终还是开了口。 “二郎我说过我承诺的不会变。”冯紫英看着左良玉那张稚嫩中已经有了几许狠厉的脸“赵百户那里我已经说好了总兵官大人那里也没有问题临清州府这边可能稍微麻烦一些但我和粮帮的王执事那边打了招呼请他代为疏通。” “那赵百户为什么还要……”左良玉倔强的抿着嘴唇。 “二郎做错事不是承认错误就能行的。”冯紫英叹了一口气“锦衣卫介入这其实是一个好事对临清州那边也算是一个交代既然锦衣卫最后都没有说什么临清州府这边便不会太追究王执事那边在打点一下基本上不会有大问题。” 左良玉似懂非懂毕竟他以前从未和官府或者说这个层面的官府中人接触过。 从前晚到今天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他这个小脑瓜子里接受了太多的以前从未见过从未听过从未想过的东西再加上兴奋、恐惧、激动各种情绪交织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但是又完全没有睡意。 王朝佐临走时的茫然无助眼神让他意识到问题肯定不是那么就简单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唯一的依靠也就是现在面前这一位把自己当做兄弟的冯大哥了虽然这个冯大哥其实也就只比他大半岁。 王朝佐的问题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解决掉民变上升到了匪乱这就是一个质的变化哪怕后续王朝佐意识到了问题而转向但你做过就是做过了这个烙印要化掉没那么容易。 “那冯大哥王伯不会有事吧?”或许只是想要给自己内心一个交代左良玉执着的问道目光一动不动的留在冯紫英脸上似乎只要冯紫英一句话就一切没问题。 “二郎不会有大问题的。”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纵然有我也会想办法解决相信你冯大哥。” 甲字卷 第四十六节 风卷残云 临清外城已经逐渐安顿下来了。 伴随着漕兵的入城教匪逃窜而城里的那帮子浑水摸鱼的无赖泼皮也纷纷作鸟兽散巡检司的人这个时候开始大肆出动开始挨家挨户的检索漏网的蟊贼。 内城卫所残存的一个百户卫军也分成几个小旗出来开始巡逻维持城中治安。 总之城中的社会治安已然稳定下来。 当然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里里外外城内城外死伤人数超过千人即便是漕军在这场战事中大获全胜一样有几十人阵亡。 战争就这么残酷这种推枯拉朽的横扫看起来让人血脉贲张但最终一样会带来伤亡。 临清叛乱以一种前所未有而又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解决无论是陈敬轩还是锦衣卫这边都觉得惊讶。 陈敬轩和赵文昭他们想到过会比较顺利毕竟双方强弱易势在官军尚未反应过来时乱匪可以凭着一时血气之勇而祸乱一方但是当真正成建制的军队碰上的时候他们很快就会为意识到单纯的血气之勇不可恃。 乱匪们这一次为他们的稚嫩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是或许下一回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是冯紫英和张瑾分别得出结论但是谁也不在意这一点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也许三年也许五年到那个时候谁还在哪儿谁能说得清楚? 冯佑一干人几乎是用一种难以表述的眼神看着冯紫英踏入冯宅大门的。 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几乎是一天一夜之间就做到了冯佑都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太小瞧了这位铿哥儿。 但看到锦衣卫的这一位小旗都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冯紫英身后一副保驾护航的模样冯佑是真心弄不明白一夜之间铿哥儿是如何做到的? 冯佑固然是百思不得其解而贾雨村和薛峻心中就更是震惊莫名了。 尤其是贾雨村。 他本来就对名利仕途极为热衷此次进京就是抱着无论如何都要再搏一回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讨好林如海最终获此机遇没想到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竟是这般本事连锦衣卫都甘愿为其护卫。 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他不清楚但是毫无疑问这个少年郎来头背景不小只是那神武将军别说是武勋之后赋闲总兵便是现在在位也不可能让锦衣卫这般恭顺啊。 贾雨村还是知晓这些皇家鹰犬的眼高于顶除了面对京中文官尚有几分收敛寻常地方官员都要忌惮这帮人几分。 至于说薛峻就更不用说了商人哪怕是皇商都一样是这帮锦衣卫借势找茬勒索的主要对象。 薛家在金陵时也没少被这类人盯上虽说都没有大碍但是这种时不时来这么一遭的事儿总是让人心惊肉跳而现在锦衣卫现在居然成了这一位的护卫了? 甚至连冯紫英自己都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什么局面就会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狐假虎威有些过了但即便如此起码锦衣卫不至于如此这般吧? 真要被戳穿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但是现在他也是骑虎难下了。 冯紫英所不知道的是他之前的一手骚操作却误打误撞的让几方都对他有些高深莫测了不知道他背后究竟站着什么人。 被其他几方都视为其最大“靠山”的乔应甲刺史也在琢磨冯紫英如何会与锦衣卫牵上线?而那原本对事儿不是推就是拖的漕运总兵官陈敬轩为何一下子对此事又如此积极起来了? 陈敬轩一样心生忌惮乔应甲的突然转变心性让人莫测锦衣卫的介入是不是冯家小子的牵线? 同样对张瑾来说当查悉是冯紫英先后出入陈敬轩和乔应甲府邸之后陈乔二人就态度大变联手做局阴了李三才一把让李三才大损颜面冯紫英的形象就一下子深不可测起来。 甭管实情如何现在冯紫英都只能挺着。 “铿哥儿就这么结束了?”一席人在厅堂里坐定。 那位锦衣卫把冯紫英送到打量了一眼冯佑便告辞离开了。 经历了这一波虽然也就是两天两夜但是对于这群人来说就算是生死与共同舟共济过了那份感觉多少都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而且大家都算是知根知底了冯家也是勋贵之后而贾家和薛家与冯家都勉强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有了这样一番情谊自然就不一般了。 “差不离吧。”冯紫英点点头“佑叔还有福伯福婶辛苦你们了贾夫子、薛先生你们也没事儿吧?” 几个人都赶紧道谢。 “宅子里的这些教匪是什么时候逃走的?” “昨天白天就走了一些剩下一些今早一有动静这些家伙就像被捅了蜂窝的马蜂一样立即爬起来就跑出去了那个时候城里边已经乱了起来大家都猜到应该是官军来了但的确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冯佑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大概是觉得这种场合下不合适。 “大家没事儿就好所幸官军来的及时。”冯紫英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谁都知道这一天两夜里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情漕军能够以如此迅猛之态出击临清已经超出了苦守在密室中这几个人的最美好期望。 按照他们的讨论结果如果能够在三天之内官军赶到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而这密室中的饮水和干粮都是按照七日来准备的。 但仅仅两日一鼓而下。 他们都很好奇冯紫英是如何说服了漕运总督出兵又如何还能与锦衣卫拉上了关系而且这层关系似乎还不浅。 之前在冯紫英离开之后贾雨村、薛峻相互探讨过都觉得难度太高可能性很小。 漕运总督不是那么好见的要说服对方出兵更是难上加难。 他们更希望是这帮贼匪能自己呆不住而离开冯府当然这同样希望不大。 未曾想到这种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如此顺利的实现了。 “贾夫子目前城内还有些乱如果你们要进京的话最好能缓上一两天码头上的过往船只都被暂时停航了主要是防止教匪通过水上逃脱。”冯紫英介绍道。 已经发现有不少教匪来自鲁南这也是一个比较蹊跷的情况。 锦衣卫安设在乱匪内部的眼线也映证了王朝佐的一些交代这一次白莲教匪的安排有些混乱而草率似乎根本就没有做好造反起事的准备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而更像是一次炫耀性的尝试。 当然这可能有税监的苛索给临清周边的织工、窑工、力夫和商贾们带来了太大的影响有很大关系这是引火索。 据说教匪内部高层对下一步怎么行动也有一些分歧争议最终导致了迟迟未能做出任何决定这才给了官军的可乘之机否则他们如果昨日趁势攻下内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多谢冯公子提醒了只要现在城中治安没问题了我们心里也踏实了多呆一两日倒也不打紧。”贾雨村微笑着应道:“只是需要和还在船上的人说一声。” 甲字卷 第四十七节 冯家 贾雨村和林黛玉除了婆子外还有贾雨村的两个随从以及林黛玉丫鬟、奶娘另外还有荣国公府遣人来接的几个家人。 只是当时本以为上岸不过随意看看选一只狮猫慰藉林黛玉离家的孤单所以才由一个婆子与贾雨村一道带着林黛玉上岸。 从内心来说贾雨村其实更愿意多呆两天冯紫英表现出来的种种都让他很感兴趣这意味着冯紫英身上或者其背后可能有大人物如果能交好冯紫英进而多那么一两条线这可能对日后自己起复会有所帮助也未可知。 薛峻同样有此想法。 他是生意人走南闯北需要更多的结识各类人脉关系。 薛家现在已经没落了四大家族其他三家现在都还能有表面风光但薛家是连表面都撑不下去了长房凋落而作为二房的他就更不可能指望其他三家能给他提供多少帮助还得要靠自己。 有这层渊源在里边而冯紫英此人虽然年幼似乎也很有气象格局薛峻有些可惜若非自家女儿自小便与京中梅翰林之子订亲他都要琢磨是否可以考虑这冯紫英了。 但自家兄长的女儿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配冯家也算说得过去就怕自己那位嫂嫂眼光不怎么样还指望着攀高枝想到这里薛峻也忍不住摇摇头。 但无论如何交好冯紫英都是很有益的。 “嗯待会儿可以让佑叔去招呼一声没的说咱们冯家缺了礼数路过咱们临清却又如此巧遇还有这样一番境遇总算是一个缘分。” 冯紫英此时已经完全取代了冯佑成为在临清这边冯家的家长小大人模样倒也有几分有趣看得在一旁的林黛玉也觉得多了几分亲近。 “只是咱们冯家在老宅这边基本没有人了若是要安顿委实有些寒酸倒要请诸位莫要笑话。” 一番话哪怕是拽文倒也说得像模像样贾雨村和薛峻倒不觉得什么倒是冯佑和瑞祥都是惊讶之余也慢慢接受了这位小主人的变化毕竟更大的惊奇都已经感受过了这也不算什么了。 刚从密室中出来不久因为几乎是一夜未眠大家都有些困顿现下局面也已经安顿下来冯紫英也就安排福伯和福伯家里的赶紧去收拾荣华堂那边尚算良好的房间为大家准备休息。 这虽然放了火烧了房子但是对冯府来说偌大几进院落也算不上个啥多的是房间可供休憩倒也无碍。 “佑叔你说咱们这边府上是不是人太少了一些就福伯福婶两人没地这般冷清照应也不方便。”冯紫英想想自家京中府邸人口虽然也不多但是好歹也是百十口人当然这当然没算城外宛平那边庄子里的人。 “也不是只有福伯福婶两人这农忙在即府上也还有几个本地打杂的花匠、婆子都被打发回去原本是要等一段时间才回来未曾想出这等事。” 冯佑也不清楚这里边的情况也是听福伯说的。 “铿哥儿这边老爷几年难得回来一趟而且老爷还是希望能回大同府大同府那边的宅子都还留着所以这边老宅……” “哦?”冯铿也才知道原来还是有人的但都是按照季节忙闲来帮忙的不算固定人“我看这样这临清老宅日后怕是也要用起来的嗯不如让福伯去物色些家世清白干净之人为府里添些人免得这一来二往的没个照应也不方便。” 冯佑迟疑了一下。 在他看来这临清老宅委实没啥大用像老爷都七八年未曾回来过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一直在大同的缘故但就算是老爷赋闲在京也未曾动过回临清的念头这边再要增添人手实在没太大必要。 再说了这府上这等事情多是太太做主老爷是不管这等事情的以铿哥儿的想法怕是要好生经营一番免得没了排面丢了面子这就涉及要增添许多人口。 比如婆子、小厮、妇人、丫头外加木匠、花匠、泥水匠等这一算下来怕是要一二十人。 若是要寻那干净人家小厮、丫头找人帮忙买倒也便宜而其他人也可以从这本地冯家枝叶里边寻些本分人来只是这每月的例钱工钱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起码也得要三五十两。 这还没算日常花费估摸着一月下来也要一二十两才是。 另外这宅邸也需要扩大加上这烧掉的几间房子肯定也需要重建这林林总总算下来怕是千两银子都打不住这一趟回去太太那里怕是还真不好交差了。 冯佑也是第一次跟着铿哥儿出这趟远门。 以前都是跟着老爷出门日常行事拿主意都是老爷定这一趟却是跟着一个十二岁的小郎君啥都得要自己来操心。 那也就罢了原本以为这山东地界运河边儿上临清也是北地水陆码头大城还会遇上这等事情。 铿哥儿这一趟行险之举或许老爷不会说什么但冯佑知道太太知晓了内里肯定是恼怒的弄不好老爷都得要吃一顿排头在自己怕也要在太太那里被记上一笔。 当时那等情况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摸了头同意了铿哥儿放荡了一回现在想一想也都还后怕铿哥儿要真出了事儿自己还不知道该如何像老爷夫人交代。 现在还要去和太太说这添人修房的事儿只怕太太就更没有好脸色了他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想到这里冯佑便连连摇头直接扫冯紫英兴致:“铿哥儿你就别为难你佑叔了这一趟回去佑叔怕是都要挨责罚至于说添人修房府里都是太太管家你要说自个儿说去不过我估摸着太太怕是不会同意。” 说到这里冯佑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大概是也意识到这一趟回去怕是不那么好过尤其是要面对夫人这把铿哥儿当命一样看着的出这么大事儿岂能没有个说法?免不了自己就要吃一顿排头受些责骂了。 甲字卷 第四十八节 仕途经济,为官之道 冯紫英愣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家府里好像还真是如此。 老爹这等日常开支上是从来不管的这也是这个年代的正常情形。 家里都是老娘持家还有三个姨娘一个协助老娘管城外庄子里的收成事务一个则协助老娘管京城里几个铺子的收租。 另外一个姨娘算是自己真正姨娘母亲的堂妹庶出的替母亲管府中日常事务倒是大同府那边的一些营生是老娘自己过问着一个娘家表兄在负责替老娘奔走。 这么慢慢一回味冯紫英才意识到好像这个时代都是如此无论文官武官光靠着那点儿俸银是甭想养活一家人的而要想日子过得宽裕都得要有些自己的营生。 对官员们来说最稳妥的莫过于在老家置地有几百亩上等水田便能支应起一个不算太大的官宦家庭营生若是大家族而且还要为子孙谋那么没有百顷良田那便休提。 若是想要日子过得更滋润的除了这田产外免不了还要经营一些其他营生。 风雅一些的书坊、文墨、古董铺子又或者买些店面收租不讲究的那便是什么都可以钱庄、金银铺、皮货铺、南货铺、布庄、绸缎庄、药铺都是官员们经常经营的行当船运、车马行、酒楼也有不少官员采取半遮半掩的方式入股。 当然像当铺、放贷这等就是些不入流的了免不了会有些纠葛容易坏名声若是文官士绅一般是不屑于此道的倒是一些武将或者捐官出身的颇好此道。 冯家在宛平县有几个庄子大概有一千多亩地在大同那边也有几百亩地另外在大同城里还有一处金银铺和一个生药铺。在临清这边也有两百亩地不过临清这边都是委托福伯两口子管着每年安排来人收一次租子和带点儿土特产回去。 “既是如此那我便回去回禀我母亲这边我便擅作主张一回先让福伯去办。”冯紫英想了一想还是觉得难得来这边一回有些事情需要安排妥当。 事实上在经历了这样一番风波之后冯紫英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前世中为官的很多观念意识是不能带入到这个时空中来的。 这地方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就是去送个名剌都得要给门子一个红包半吊钱也好一个金瓜子儿也好半锭银子也好你都得要打点否则没准儿你的名剌就会被压在最下边儿达不到你的目的效果。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句话真不是吹的这地方上督抚门槛也都一样。 没有交情想要去登门拜会再没有点儿打点你便往饭点儿等吧没准儿到了时间便是一句老爷乏了休息了不见客了明儿个请早。 若是那乔应甲的长随没收自己那锭银子就不会帮自己提起自己是林如海的“女婿”若是自己送上的名帖不是精心制作引人瞩目弄不好那乔应甲看了也就看了也就懒得一见了。 这年头就是那么讲究像李三才那里自己就算是递上红包人家也收了至于说名帖送到没有你不知道或者说送到了身份太不起眼人家直接丢在最下边去了弄不好李三才连看都没看到。 既然已经摆脱不了这个环境了那么你就要学会适应只有在适应并如鱼得水之后你才能真正融入而要想改变规则和环境那么就请你先在这个规则和环境下生存壮大之后达到一定级数和实力再来说。 这一轮波折看似自己就这么渡过了但是回想自己在出城时的艰险在翻越任园时面对獒犬的胆战心惊在被粮帮拦截时的危险还有在以为稳操胜券时却被李三才拒之门外时的意外如果不是锦衣卫适逢其会的介入带来的某些“误会”这场风波有没有这么轻易了结还真不好说。 被动的面对这一切未可知的风险从来就不是冯紫英的性格前世在为官时他就从来不会坐等靠要素来都是主动出击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机会就那么多你要不奋起角逐真以为官帽子会落到你头上你想太多了。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意识到在这个时空中也一样古今中外仕途上前行皆是如此自己现在因为年龄原因或许还暂时够不上但是最初那种只想要优哉游哉当个纨绔混日子的观点在经历这一次之后就可以打消了。 这年头没实力你就得有背景既没实力又没背景那你要混的好那就难了怕是当个纨绔都会经常被更有实力背景的纨绔打脸。 一旦遇上个什么事儿分分秒秒都有可能让你身陷险境。 如那左良玉所言那临清城中有名的巨贾席家老爷要想在民乱时入内城藏身便被拒之门外但是换了周家老太爷带着家人想要入城躲难那便允了。 无他周家是本地正宗士绅望族一门几兄弟有两个都还在为官还有孙辈两个子弟一个已经乡试中举虽然进士落榜但是估计还要继续会试直到考上进士。 还有一个也已经中了秀才据说也是天资聪颖没准儿也是一个进士料子。 这等家族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会在这几十年里继续兴旺发达也许哪一天就入阁拜相也未可知无论哪个地方官员也不敢轻易得罪。 要想当好官也没那么容易正如贾雨村一样旁人只看到他贪酷可他为啥贪? 他这等贫苦人家考中了进士授官之后本来就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但官不是那么好当的。 每年各路上官节假日的冰炭孝敬各种同年同科同僚之间的应酬房师座师那里逢年过节的拜访人可以不到书信和节礼你能不到么? 这幕僚长随一大堆你得自个儿掏腰包养着朝廷可没这个花销给你。 如果娶妻纳妾传宗接代免不了还要养一大家子包括侍候他们的下人奴仆这些耗费你算过么? 既要讲体面又要要清誉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这些大量花销哪里来? 没有一个好家庭背景那就要找个好营生嗯好营生你也得有本钱才行两样都找不到你就只能在自己手里的权力上打主意了。 这久走夜路必闯鬼有时候免不了把柄被上司或者御史拿住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哪个朝代的官都不好当古今一也。 眼见得同科同僚同年同乡这个入京了那个右迁了这个获得上官好评了那个京察叙优了这个又有地方士绅送万民伞了甚至传到京中阁老们的耳朵里那个又蒙皇上下诏亲自召见了几年下来你却在位置上纹风不动你能安如泰山稳如狗? 上官对你冷言冷语士绅对你不冷不热你心里不发慌脸上不害臊还能坐得住? 前世冯紫英能干到市委副书记差点儿接任市长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若是没有点儿情商和对人情世故的领略把握他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现在他重新回味眼下这个崭新的世界发现很多东西其实一脉相承如何来玩转内里还有很多值得慢慢细品的东西。 甲字卷 第四十九节 撸猫萝莉 只可惜自己年龄太小了一些再是“早熟”在官场上也很难超越这年龄限制。 不过总的来说大周王朝对于读书人来说特别是能过科举的读书士子来说在年龄上反而放得比较宽。 嗯只要你能中举基本上保证你能入仕无忧当然职位优劣另说。 如果考中进士最不济都相当于中央党校青干培训班结业可以混个州府太尊了。 在大周朝当官没本事是肯定不行的但是光有本事也是不够的有背景最好还能经济无忧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这一切都得靠你去努力。 对冯紫英来说现在他就需要开始规划了几方面要素自己都远远不够。 背景要说自己算是官二代但是这大周朝武官不吃香啊文官鄙视你御史言官盯着你锦衣卫随时可以折腾你自己老爹现在连个总兵官复起都还没能谋划得手祖辈的余荫正在慢慢消失再这样下去再没有改变自己这一辈弄不好都要混成破落户。 本事这要看什么本事如果不想过科考可以说无论如何你都难以真正进入大周王朝的政治权力中心这个态势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是某一个人能改变的冯紫英觉得自己也不能。 你不能那就得去适应。 经济无忧现在看上去冯家还过得去但是京中为官消耗大看看贾家怎么入不敷出最终黯然跌落神坛的? 家中子弟没出人才难以在政治上支撑偌大两府经济上营生不善两府阖府上下上千人人吃马嚼谁能支应得起? 支应不起就只能捞偏门出歪招贾赦结交边镇做生意王熙凤放高利贷乃至为钱财通过说和干预司法不都是没钱的过么? 或许还有啥站错队自己作死等等原因但冯紫英觉得那都是次要的即便是没有这些因素光是最主要的那两条你实现不了一样也只能慢慢破落下去。 这一次事件其实已经就能看出来自己是多么的虚弱整个这一局大棋若非假借林如海女婿这个名头打动了乔应甲这是棋眼那么一切都是空谈。 拿现代的话来说要干大事儿或者说要混得好庇护一家平安首先你自己得有本事嗯比如三甲进士就是基础再说得上其他职位。 再其次你得要人脉背景除开家庭自身的你自己也要经营这个年头人脉背景真的就是生产力足以转化为政治资源让你如鱼得水。 再其次说句时髦的话你得实现财务自由嗯这一点很多人或许要忽略觉得这年代好像收受各种孝敬不是很正常的么?不一定。 那得看得分看人分人看事论事甚至看时间分时间。 如果你自己家资丰厚起码就可以很大程度避免了一些高风险的伤害。 有些利益你可以很淡然的处置游刃有余而不必像有的人那样患得患失。 冯紫英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捋一捋思路尤其是对自己的下一步规划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了。 对自己来说看起来时间似乎还很充裕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他前世中为官的格言未雨绸缪才是节节高升的先决条件。 那么就要从现在开始。 就在冯紫英独自沉思的时候趾高气扬的左良玉正在炫耀无比得意的炫耀着这一行的惊险故事。 “我和冯大哥泅水而出……那粮帮的人就在东水门外把我们给堵住了那弩箭险些就扫射过来若是不我们反应的快只怕就会被当场射杀……” “……我不知道冯大哥是怎么办的我只知道冯大哥去了那位陈总兵那里后来又和我去了总督衙门……” 对于冯紫英具体是如何操作这一场游说李漕总的过程左良玉就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跟着冯紫英去了哪里干了啥如何总兵官大人就挂帅了锦衣卫百户又如何与自己一道入城了其中最关键的关节他却一无所知了。 让贾雨村、薛峻乃至冯佑最感兴趣最关心的左良玉说不清楚但这件事情无疑是冯紫英一力而为促成光是这份本事也足以让人侧目而视了。 一干人在冯府歇息了一晚之后贾雨村他们终于要启程北上了而薛峻则打算再留下来观察一下。 临清城经此一个风波也幸亏漕兵来得快但即便如此整个临清城商业也受到了重创没有一年半载无法恢复过来尤其是不少街铺被烧毁相当多的货物被洗劫一空而且人气的影响更是致命的。 冯紫英也想尽早离开临清返回京城但是这边的事情还有不少要解决好他还必须要留在这里。 比如王朝佐的最后结局还有左良玉的安排以及另外一些事情。 “那就祝贾先生、林家妹妹一行一路顺风了等到回到京师我再到赦老爷和政老爷府上拜会。”冯紫英还真有点儿不太适应十二岁少年那种做派要想一下子将四十多岁男人的心态扭回来有些难度但他还是竭力让自己再适应。 “你说的你会到我舅舅家来?”小丫头的目光清冷中多了几分不舍。 毕竟这两天的“患难与共”还是给从未出过门的小丫头以太大的刺激了这两日里冯紫英自然不会去炫耀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左良玉却哪里忍得住略显夸张的绘声绘色描述无疑让少有接触同龄人尤其是一个异性少年的林黛玉对冯紫英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亲近感和崇拜之心。 当然最拉近林黛玉和冯紫英之间关系的无疑是抱在少女怀中的那只狮猫了。 这是冯紫英想办法替林黛玉弄来的一条临清狮猫。 这猫通体雪白慵懒胆怯鸳鸯眼一蓝一黄格外迷人冯紫英觉得似乎还真有点儿符合林黛玉的性子。 看见少女爱不释手随时都抱着小猫撸猫的样子冯紫英总是没来由的想起一些二次元动漫的画面真的很唯美。 没有哪个小孩子是自小喜欢孤独的作为巡盐御史的嫡女独女林黛玉在扬州也是孤寂的既没有兄弟姐妹林家也是单传又远离自己母家没什来往加之母亲去世林黛玉一直是郁郁寡欢的。 这也是贾雨村为什么会带其上岸想要买一只临清狮猫作为玩物来逗林黛玉开心他也实在是看着林黛玉一个人孤寂无聊有些怜悯对方才如此。 贾雨村和薛峻自然不会太关心这些但是对于瑞祥和林黛玉这种年龄段的人来说一个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几岁的同龄人却能够有如此辉煌耀眼的表现那“出生入死”又“深入虎穴”那才是他们最关心的精彩故事。 这两天冯紫英和林黛玉接触多了倒也没有觉得这丫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聪慧敏感言辞锋利如一头刺猬稍微不对就要竖起猬刺保护自己至于说娇若病西施现在还看不出来的确身子骨有些瘦弱倒是真的。 见到这样一个流传数百年的人物原型多少还是觉得有些错位感有点儿不敢相信唯一可能做解释的就是现在对方委实太小也许三五年之后就要在贾府那腌臜的所在慢慢出淤泥而不染了。 “我自然是会去的我们冯家和你舅舅家是世交嗯我父亲和你舅舅们也算是熟识论理逢年过节我都该到府上拜会的只不过我原来一直在大同今年才回京里读书这几个月也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就去的少了。”冯紫英温言而笑耐心解释道。 “那我们可说定了你一定要来。”林黛玉又有些黯然的把头扭开“京里我也没有朋友和熟悉的人呢……” 甲字卷 第五十节 玲珑剔透心 冯紫英心中微动这丫头好像还是有些不愿意去贾府。 寄人篱下的日子本身就不好过而且这丫头又如此敏感想到这一波脱身还全靠自己这个林家“女婿”的身份他内心也有些歉疚忍不住道:“那我可以算一个喽瑞祥也可以算就怕到时候我来你舅舅家你要闭门不见了。” “嗯。”小丫头幽幽的应了一声手里下意识的撸了猫一把小猫幽怨的抬起头看了主人一眼不知道怎么主人心情又不好了起来委屈的摇了摇头。 林黛玉也想到贾家不是自己家很多事情未必能轮得到自己做主只怕冯紫英来了贾府的人也不会叫自己男女授受不亲再有几年只怕就更难见面了。 “还有你舅舅家其实也有不少和你同龄的人呢到时候你就不会寂寞了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冯大哥?”冯紫英笑着打趣。 “你对我舅舅家很熟么?”小丫头剪水双瞳忽闪。 “跟随父亲去过两回。”说实话都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他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过《红楼梦》里描述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你大舅舅也就是赦世伯有一个儿子你怕是喊哥哥贾琏可能要比你大十来岁吧已经娶亲了人挺不错不过他那个媳妇儿就是你二舅母的侄女是个厉害人物还有一个姑娘估计比你大几岁吧政世伯那边长子珠大哥早些年殁了可惜了考上了秀才据说是很有机会中举人进士的还有一个比你大点儿的听说有些惫懒不成器经常犯浑……” 他倒是对贾家的人没什么恶感三春也好贾宝玉也好书中人物现在正在一步一步变成现实但是自己的路注定是和他们不同的。 他们对大厦将倾没有感觉但冯紫英却不会坐视冯家的跌倒。 《红楼梦》书中没提到冯家的结局但是想必是不太好的作为武勋之后却在未来的新老交替中站错了位置其结果可想而知。 至于说什么书中提及的“铁网山打围”甚至被红学专家们翻来覆去的研究有无数个推测莫衷一是现在冯紫英自然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一回回去之后他倒是要找机会好好问一问老爹。 既然有了自己自然不会在允许一些作死的事儿再发生。 “你说我那个表哥兄是个浑人?你认识?”林黛玉显然也听闻过自己有一个比自己只大一岁的表兄据说顽劣异常连舅舅都管不住又颇得外祖母的喜爱却未曾想到冯紫英会用一个“浑”字来形容。 “浑人倒说不上怎么说呢?”冯紫英瞅了一眼林黛玉沉吟着道。 想到这丫头一进贾府可能就要面对贾宝玉的纠缠本身就没有什么朋友而且更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其他异性几年时间里一直呆在贾府里和他年龄相仿的可能除了贾宝玉就只剩下更加不堪的薛蟠和贾环了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又没有父母照拂那种环境下有几个真正替她考虑的?上下污浊的一潭脏水能有一个勉强对自己的同龄异性长得也不算差恐怕她也真的没什么选择了只不过这个时代哪怕是她选择了贾宝玉这个下下选择项也未必能如她所愿。 “嗯?不敢说?”小丫头片子很敏锐抿着嘴盯着冯紫英。 “呵呵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只是人后说人不算是一个好习惯但我又不愿意撒谎。”冯紫英笑了笑摊摊手“这么说吧你二舅舅家这位宝哥儿呢大概是家里太宠溺了养成了一个太自我的性子家里人大概啥都由着他古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本该是政世伯未来的希望可若是这么着不管不顾的犯浑日后怎么继承家业?对了我还忘了这荣国公府未来怕是该赦世伯的琏二哥来承袭才对还轮不着他那你这位表兄还成天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日后打算就这么混一辈子?” 这番话若是换了被人对林黛玉说她未必信但这几日里相处下来林黛玉很容易就被冯紫英这种“与生俱来”的平等、坦荡和大气的性格给吸引住了内心对冯紫英的信任度成几何倍数的增长。 这些年来和林黛玉相处的人要么就是有些大人那样动辄教训劝诫的口吻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小丫头不屑一顾要么就像是其他下人那样对自己敬而远之这都恰恰是小丫头最反感的。 冯紫英这种不失分寸而亲和坦率恰恰是最能吸引缺乏朋友的小丫头尤其是冯紫英的表现让贾先生、薛先生这些大人都叹为观止。 来往的龙禁尉和漕运衙门的人也都几乎没有谁敢把冯紫英当做小孩子看这种特殊的形象汇聚在一起就更增添了林黛玉内心对冯紫英的某种崇拜和仰慕只不过她一时间没有意识到罢了。 贾雨村远远站在一旁看着冯紫英和林黛玉道别。 这两日里林黛玉明显和冯紫英亲近起来那只狮猫发挥了很大作用而冯紫英对林黛玉的态度也很特殊这既让贾雨村有些担心但他又不愿意去搅合。 他有一种感觉冯紫英此子绝非池中物造化非同小可日后怕是要成大气候的。 若是自家东翁这位女公子日后真的与冯紫英有一份姻缘那日后自己也算是这份缘分的牵线人了未尝不能有几分好处。 他本身功利心就很重所以也不惜一切代价要抓住林如海推荐他给贾政的这个机会上京眼见得此次冯紫英怕是也要声名大噪纵然他现在年龄太小但对其日后也会大有好处。 再想到冯紫英父亲好歹也是三品的神武将军冯紫英也并无其他逾越之处所以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反正这一送到贾家日后再有什么要不关他的事情了何必得罪人? 再说了冯紫英这一次的表现委实让人心折。 连他和薛峻私下里说起这事儿时都赞不绝口里边很多细节他们也不清楚但结果已经说明一切。 小丫头清泠的性子贾雨村授书这么长时间早就有领教对任何人都是冷冷清清的但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和她如此投缘让他啧啧称奇。 当然这些豪门大家公子小姐的事情都很难说而且林如海也未必看得起这类武勋之后尤其是还只是一个虚衔的三品将军之子除非这冯紫英日后能在科场上有所突破。 小丫头明眸一转瘪了瘪嘴“你是说我那位表兄不成器?” 见小丫头一脸坏笑冯紫英也不在意“换了寻常人家这等子弟只怕早就被爹娘打得皮开肉绽了一般家庭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不过你舅舅家么……” 冯紫英耸耸肩没说下去但林黛玉何等聪慧“那我舅舅家就能经得起折腾了?” “呵呵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赦世伯家的琏二爷才是荣国公继承人吧?所以你这位表兄或许觉得自己可以靠着父辈余荫无忧无语的享乐一辈子吧?”冯紫英淡淡的道:“只是这等生活却非我等所愿意的。” “那冯大哥你觉得你的生活又该是如何的呢?”小丫头晶钻般的黑眸直盯着冯紫英。 甲字卷 第五十一节 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冯紫英扬了扬眉“我么自然要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那种靠着父辈余荫成天在自个儿家里混日子肯定我是无法接受的现在我在国子监读书或许下一步我还会找一个书院读读书参加乡试和会试吧人生这一辈子总要去搏一把不去奋力一搏怎么对得起这一辈子呢?若是能考中也能上不愧于朝廷下不愧于父母家人还能按照自家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 没再说下去但林黛玉其实已经明白了这位冯大哥是想要像自己父亲一样科考高中然后为官一任为民一方所以言语间对自己那位表兄大概也是很看不起。 “冯大哥那可说好了你要回京里定要来看我。”小丫头也不为己甚见那边贾先生已经等候许久便咬着嘴唇道。 “唔若是有机会我自然会来看你。”冯紫英也不确定回去之后再去登门看望这样一个小丫头合适不合适还真不好说再说是通家之好再说年龄还小但也有男女大防冯家和贾家也没有熟络到如贾史王薛那般姻亲程度。 “哼冯大哥不想来看我就直接说不用找借口。”小丫头娇俏的撇了撇嘴脸又冷了下来不过倒是把冯紫英的话记在了心上。 “哟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好说会来就会来不过我要晚几日才回京里到时候自然要到你舅舅府上拜会嗯要说我好歹也是救了你一条命吧你舅舅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和小丫头逗乐倒是也挺有意思的冯紫英尽量让自己这个四十岁的灵魂去适应十二岁的心态不过有些可以有些事情上却是不能。 “施恩望报非君子所为。”小丫头这些方面倒是很是傲娇耸了耸小鼻子“不过你要来我舅舅自然会有所回报我也会给我爹写信。” 写信自然就是要说这事儿了没准儿巡盐御史也会有所回报。 “可别那我可真的就成了施恩望报的小人了我可不想破坏我的光辉形象。”冯紫英眨巴着眼睛。 若是林如海知晓了此事万一要写信问起同科的乔应甲乔应甲回信里免不了就要提起这“未来女婿”那可就麻烦大了。 从现在看来乔应甲和林如海似乎没多少交情两人要碰面的机会也不多起码近期不会这等事情便是拖得一日算一日也许拖上几年很多事情也就随风而逝了。 “冯公子可是还要在临清这边处理一些后续事情?”贾雨村终于过来了。 他其实很好奇冯紫英居然和锦衣卫以及漕务总兵官之间的特殊关系这两日里锦衣卫来这边很频繁而连那漕务总兵官陈大人也遣人来和冯紫英说些事儿这让简直觉得难以理解。 “嗯贾先生也知道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我们冯家在临清也算有头有脸我父亲也不在只有我勉为其难应酬着了这城中烧毁的房宅甚多一些人流离失所州府有意赈济也希望大家支持我们冯家自然义不容辞。” 冯紫英笑着应道。 他自然没有提王朝佐的事儿这才是他留下来的关键如果他不盯着几日让事情有个结果只怕锦衣卫的人又要出幺蛾子这是他对左良玉、王培安和王朝佐的承诺也是他来这个世界上对外的第一个承诺自然要做到。 贾雨村也知道对方恐怕多有未尽之言但也深问:“那就预祝冯公子心想事成了嗯贾某到京可能要寓居一段时间若是冯公子回京贾某也打算到府来拜会令尊……” 冯紫英才十二岁贾雨村自然不可能去拜会但作为三品神武将军的冯唐他拜会就没问题了尤其是他现在还是闲人一个攀上这份交情日后没准儿也能用得上。 “贾先生太客气了您是进士出身纵然一时蒙尘朝廷迟早也要大用的若是贾先生要在京中暂留那晚辈回京之后自然要先来拜会您才对。” 冯紫英的应答很得体也表现出了几分亲近的态度这让贾雨村心里很舒服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许多。 此时的贾雨村已经完全把冯紫英当成了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成年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实际上连十二岁都不到。 冯紫英很清楚这贾雨村未来得王子腾的庇护又善于钻营也是要大用的现在结交好自然没坏处。 一直把恋恋不舍的林黛玉和贾雨村一行人送上船冯紫英方才回到府中。 薛峻已经在等候着他了。 这两日里薛峻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冯紫英的行事。 冯佑已经完全退回到了一个随从的角色取而代之是冯紫英完全以冯家下一代家主的身份在冯家在临清这边的事务了。 安排福伯去找人选些丫头小子很顺利。 今年春旱从北直隶那边逃难过来的人不少德州、临清这边城外不少流民要买几个丫头小子小事儿一桩另外也安排福伯在冯家旁支中的小门小户里选了些人手来帮忙。 冯家在临清一百多年来早已经开枝散叶林林总总也分成几大家了好几十户人了全族起码也有好几百号人只不过没聚居在一起有些在城外有些在城里真正成器的没几家所以听得选人日后更有进京的机会自然是欢呼雀跃。 几百两银子暂且足够使用了而山陕粮帮的人也专门登门拜会冯紫英而且明显是一名主事者这也让薛峻怦然心动。 虽然冯紫英没说什么但是薛峻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应该是想要和自己接触一下或许是有什么事情相托又或者是自己错觉。 不过在接到冯紫英的邀请时薛峻知道自己这不是错觉了。 “请坐叔父。”叙过交情薛家虽然和冯家之间的关系不及冯家与贾家、史家那么密切但主要还是因为薛家从大周迁都北京之后就开始跟不上趟的缘故但渊源还在。 紫薇舍人这个官职本身就与其他三家相差一截再加上后续薛家基本上都是走皇商的路子而不像这三家多少还在官面上也就有点儿黯淡的味道而冯家一直在军队体系里拼搏要论倒是和王家瓜葛多一些。 “我就托大叫你一声铿哥儿了。”薛峻坦然落座。 甲字卷 第五十二节 营生,拉拢 内堂里只有二人冯家这边老宅显得有些素淡虽然官帽椅和茶几都是黄花梨的但是屏风、灯饰这些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如果是大家祖屋理论上这些每年四季都需要更换的。 薛家也是大家族珍珠如土金如铁哪怕是几十年前的辉煌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气象格局仍在自然也能看得出冯家是真的没怎么经营这边了这让薛峻也有些可惜以冯家在这边的影响力若是要做些生意那收益应该是相当可观的。 虽说来这临清两天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但薛峻还是好生考察过临清的虽然来自全国各地的生意人都在这里云集各行各业都相当发达若非这税监的影响生意还要繁盛几成。 “薛叔父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冯紫英微笑着道:“我听闻叔父有意在北边来做些营生不知道感觉这临清如何?” 戏肉来了薛峻心中道脸上却是一脸平静。 “铿哥儿叔父我也算走南闯北十多年了原来主要是在江南那边但这几年生意不好做薛家经营的一些行当也不太景气加上外边竞争也很大所以才萌生了到北边来看看的想法我看了徐州、济宁和东昌府才到的临清应该说这几个地方都不错但是已经相对固定了要想插足任何一行都比较难了。” 薛峻说的是实话像运河沿线的生意基本上都已经形成较为稳定的市场在没有新的变动或者产业出现下你要涉足肯定会压力比较大。 “那叔父有什么打算呢?”冯紫英这几日里也和薛峻闲谈过几次觉得薛峻总体来说还算是这个年代里商人中较为开通的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而且也有危机感觉得薛家现在这样下去恐怕会坐吃山空长房那一支他管不到但是二房这一支他还是想要摆脱这样日益没落的局面。 “铿哥儿说实话我也没想好。”薛峻没有遮掩什么“以前薛家什么都能干但是这几年你可能也知晓我兄长去世之后薛家情况就不尽人意了我那个侄儿惹了不少事儿我大嫂也管不住折腾下来赔了许多不少生意已经歇下了兄长在世的时候我们长房二房两家也已经在生意上分了家嗯像京中和金陵城内的一些产业归了我大嫂他们我这二房也就落了一些在苏州和扬州的生意但总的来说都不太好比如金银铺、首饰行、绸缎庄等。” “哦薛家也还经营金银首饰行当?”冯紫英略感惊讶。 首饰行当可不简单一来压货重投入大二来对口碑要求高也就是技术和信誉都要求高三来要有稳定的高端客源这几点也决定了这个行业需要和官府有很密切的关系。 没有足有雄厚的官面人脉背景稍微一个贼赃污水泼到你身上就能让你关张甚至身陷囹圄。 但首饰行业利润高却是都知晓的江南富庶士大夫的家眷们都喜好奢华消费能力更胜于京城所以历来是首饰行业的重头薛家在金陵颇有声名经营这个倒也合理。 像金银铺、首饰行、典当加上票号基本上都是连为一体的也可以形成一个较为稳定的贵金属与货币之间的交易链。 冯紫英还不清楚大周王朝目前的票号、钱庄发展状况但是从临清的情形来看起码已经有了一些初始的萌芽了也就是说这类业态已经出现了但是还不太流行也许这未来会是一个机会。 现在自己这点儿小胳膊小腿儿还撑不起这个行当。 “嗯薛家的丰润祥也算是有些历史了从天平九年就开始经营至今已经有五十载了。”薛峻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对首饰行当感兴趣略感惊讶:“江南那边女眷对首饰要求颇高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很挑剔薛家能维系此行也不容易。” “那叔父可曾考虑过到北地来经营这一行当呢?”冯紫英挑明。 这两日里他也通过一些渠道了解了这首饰行当山东这边济宁、临清、东昌府加上德州和济南运河沿线主要就是这些码头城市这二三十年来随着运河发达商业日趋繁盛这些码头城市也云集了大量的商贾人群一些本地士绅也纷纷迁移到城中居住使得这些城市更为兴盛也带来了消费的提升。 但北地的消费水准和层次始终落后于江南尤其是像这类高端消费更是落后江南甚多无论是在时尚的流行还是技艺的精湛程度上都比江南如苏杭甚至扬州、金陵这些城市相差较大在冯紫英看来这就是一个机会。 晋商和徽商现在更多的目光集中在大宗货物的经营上像这类消费性的生意尚未真正介入这也许就是像薛家这种在江南面临对手激烈竞争而举步维艰但是放在北地却又有相当优势的商家机会。 薛峻郑重起来想了一想才缓缓道:“铿哥儿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丰润祥搬到山东这边来?” “论城市繁盛程度北地这边除了京城只怕没谁能和江南那边比但是如叔父所说江南可不止只有一家丰润祥甚至和丰润祥实力相当的甚至高出丰润祥的都有不少而且叔父也说薛家现在情况不太好这年头人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丰润祥肯定在江南那边也很难山东这边这些城市比起苏杭扬金这些城市肯定相差比较大但是这边城里对这方面的需求还处于一个刚萌芽的状态而这边人对江南那边的这些个花式样式的金银首饰也很仰慕这种情况下叔父为何不扬长避短在这边来落脚呢?” 冯紫英可不是信口开河之前他也是认真思考过甚至也还和山陕会馆那边的有些人聊起过现在山陕商人和徽商势力都不小薛家要想这边来经营起步阶段你还只能避着点儿那么就要好生考虑了。 薛峻提起首饰行让他想起了连自己母亲都很喜欢江南那边风格的首饰甚至有时候不远千里也要托人到江南一些名家坊店打造几副首饰由此可见江南那边的时尚在北地是多么的受欢迎。 薛峻点了点头:“听铿哥儿的意思冯家也有意在临清这边经营一些生意?这是令尊的意思?那为何之前冯家却一直守着这样的风水宝地迟迟未动呢?” “薛家叔父我也不瞒您这是我自己的意思以前我没怎么来这边这边事情也大体是我母亲在过问您也知道我父亲一直在大同所以这边过问的少这一次回来我觉得临清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另外也就是觉得薛家叔父在这方面是有些经验和人手这才动了这个念头……” 甲字卷 第五十三节 家族,影响力 冯紫英的话让薛峻又有些迟疑了。 冯紫英虽说看起来有些能做主的模样但这要开首饰行恐怕就不是三五百银子就能打住的了动辄可能就是要说上万的银子起步三五万银子砸进去也未必就能见得到多少收益别一时兴起结果到最后冷场那可就把自己给害了。 但对薛峻来说又的确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他一路行来其实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绸缎庄生意已经被徽商所垄断典当一行也相当多唯独这首饰行虽然也有但是基本上是本地小门小户与苏杭扬那边的坊店没法比丰润祥要过来应该是能站得住脚的。 而且关键是冯家在这边也是世家望族看冯紫英的气势也是和这临清地面乃至山东这边的各路神仙十分熟稔尤其是和锦衣卫这边关系非常不一般而这恰恰是薛家现在最缺的缺失了这一环根本就没法在这边生存。 “薛家叔父可是有什么担心不妨说出来我既然专门找您商谈自然就要开诚布公。”冯紫英似乎也觉察到了薛峻的一些犹疑坦然笑道。 “铿哥儿那我就直说了你在国子监读书怕是没有这么多精力来过问如果这门生意要想做得长久这耗费投入可不少是一回事儿而且这上下官面的打点也是很紧要的……”薛峻沉吟着道。 “薛家叔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要不这样您先拿出一个条陈来另外你也再四下打探一下琢磨琢磨。”冯紫英也不勉强。 他知道这问题还是出在自己的年龄上十二岁你就想管你家的事儿动辄几万两的银子你能做主? 这上下关系的疏通打点经营你要能一直维系? 这一点薛峻其实觉得冯紫英很有潜力但是人家是不是看在他老爹的面子上呢? 来日方长还有的时间来琢磨这事儿。 什么炼钢造玻璃配制炸药这些高科技冯紫英是想都没想过的一来没这能耐二来你真要弄得出来估计在这个环境中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未知数。 在冯紫英看来多半都是保不住的或者还会引发一些不可预测的风险如小儿持金行于市可以想象得到有多危险。 起码现在冯紫英是不考虑这些的还不如利用自家现有的资源好生规划一下积累一些那才是正经。 从自家的状况来看冯家肯定是不忌讳做生意的京城和大同都有生意当然都是比较原始的商业即便是在临清也有几百亩地在大宁寺那边有几处店面只不过是租给人家吃点租金罢了。 既然已经扎根冯家了冯紫英知道自己以后要想在这个世界“茁壮成长”少不了就得要依靠家族的力量。 像冯家现在在临清的状况不容乐观如一盘散沙基本上没有凝聚力也没有能出几个像样的人才和紧邻的临清三大家之一的任家相比都有差距更不用说和周家比了。 这冯家给冯紫英的感觉就是自己那个老爹好像没什么像样的长远规划一门心思想要盯着要回大同复起。 当然估计是大同那边的确对在那里混了十几年的老爹来说人熟地熟是个好去处但在冯紫英看来还是太短视了一些或者说起码计划不周全。 武将地位日下文官上升势头很猛连龙禁尉都要让几分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势头不会减。 就算是自己家出不了读书人起码你也得要去培养一下冯家旁支啊看看有无能读出书来的人好生培养一番若是能出几个举人进士如那周家一般那起码也能让这个家族有新一代主心骨不是? 再不济出不了读书人那你也得考虑一下冯家在临清这边的影响力如何把冯氏一族人心凝聚起来真正到了连这些族人都戳自家脊梁骨的时候恐怕冯家也就不成其为临清三大家了冯家影响力就会崩塌了。 这一点冯紫英实际上已经觉得有些先期征兆了再不动手挽回就真的要从三大家里除名了。 这么一想来临清这边还真的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冯大哥百户大人来了。”左良玉急冲冲的进来“可能是要说王伯的事儿四郎先前就找过我了。” “哦你怎么没带四郎过来?”对王培安的印象冯紫英也很不错没有左良玉那么桀骜悍野但更踏实可靠。 “我怕他不懂事儿说话冲撞了你。”左良玉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 冯紫英也想得到这两天王朝佐肯定是不好过锦衣卫州衙刑房捕快们屡次三番的传讯他早上下午到晚上几乎就呆在州衙里了王培安难免会觉得自己食言了。 不过冯紫英心里很坦荡这样大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家通过锦衣卫以及王朝佐确有立功之举只怕他早就要被打入死牢秋后问斩了。 现在也只是限制了自由衙门里例行公事的问些话而已。 而且冯紫英也还替他打点了不少锦衣卫那边不需要但州衙那边的捕快们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角色好不容易捞上个事儿石头里都要榨出几两油来岂有轻易放手之理? “嗯四郎年幼不懂事日后他就知道了我问心无愧。”冯紫英起身左良玉紧随其后:“我已经和他说了到时候王伯若是能回来自然也就没啥了。” “怎么连你也不相信王朝佐能回来?”冯紫英反问他听出了左良玉话语中的一些犹豫和担心还有一些不自信。 左良玉一时间没答话紧走几步之后才道:“外边都说那是谋反的死罪王伯是柳编户的头儿怕是脱不了干系啊。” “这话也没错但是事在人为总有办法。”冯紫英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也和四郎要讲清楚别帮了忙还没有落得个好我答应了的事情会做到。” “不会不会四郎是个实诚人不会的。”左良玉还是很维护这个伙伴的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欣赏。 甲字卷 第五十四节 根基,基本盘 内厅里赵文昭已经到了见到冯紫英之后丝毫没有把冯紫英当成小孩子拱手一礼冯紫英也还礼:“百户大人请坐。” 已经有仆从把茶送上来这也是福伯紧急从冯家族人选了几个人丁单薄家境穷困的选了几个小子来临时听用。 “冯公子你委托的事情也差不多了我和推官大人说好了千户大人也专门来和李知府交代了还有两日王朝佐便可归家但是须得要好生约束这些柳编户不得再生事端。”赵文昭是来回话的。 “不知道那帮教匪追剿如何?”冯紫英也很好奇这帮教匪来势汹汹但是却又以如此不可想象的态势土崩瓦解简直让人目瞪口呆难道这个时代的反叛大多都是如此? “具体情况可能要千户大人才知晓了不过教匪除了本地之外很多来自鲁南兖州、济宁那边甚是庞杂临清卫和东昌千户所的卫军都去了兖州不知道是否和此有关系这里边……”赵文昭摇了摇头显然也是知道这里边水太深。 如此大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就闹起来了纵然起先是因为税监而起或许还能说官府无能为力甚至可能纵容但当教匪卷进来恐怕无论是州衙还是锦衣卫甚至是兵部、刑部都说不过去了。 不过这类事情只要压了下去该立功受奖的自然跑不掉但要说追谁的责的时候自然大家都有道理锦衣卫和漕军都立了大功那临清州这边就有些灰头土脸了若是朝廷中哪位御史心气不顺免不了就要开始喷了山东提刑按察使司和临清州都是跑不掉的这就要看各家如何来处理了。 估摸着这个时候山东提刑按察使司和临清州衙已经在和漕运衙门与锦衣卫这边协商除了漕运衙门这几家要说责任都逃不掉既然如此不如给漕运衙门那边些许好处事情尽可能的化小压下来。 这几日里张瑾、李三才、乔应甲、陈敬轩和山东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都已经到了临清州估摸着就是商量后续处置事宜以及如何向朝廷报告这一事情现在估计也就是差不多了有了一个结果赵文昭才会来通报自己一声。 “百户大人我和你提起的倭人……”这个情况一直梗在冯紫英心中眼见得这件事情就要如此平息下去那潜伏在白莲教中的倭人绝对所谋乃大如果不尽早搞清楚未来肯定要出大问题。 “这个事儿我已经向千户大人禀报他也很重视但目前白莲教匪四散而逃而且很多都已经逃离了本地潜回到兖州、济宁那边还有一些人潜伏在乡间所以你提到的这两人如果是操南直隶口音的话我们怀疑会不会已经逃回南直隶那边去了毕竟那边倭寇的活动更为猖獗……” 赵文昭还是很重视冯紫英的消息但却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百户大人这两个倭人恐怕不是简单的海上走私倭寇从他们的言行来看他们应该是有更大的图谋否则怎么会潜入白莲教中?” 冯紫英有些遗憾眼前这些锦衣卫显然和自己想象的那种谍报精锐有些差别说起捞钱平事儿能耐不小但是像在这种真正关乎军国大计的事儿却不怎么来气了。 “的确是如此但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线索这事儿千户大人会盯着的不会轻易放掉。”赵文昭也不逗留说完话便直接走人。“好了冯公子我就是来通报一声千户大人还在那边等着我就先行告辞了。” 倒是冯紫英让福伯奉上一封银子不过却被赵文昭婉拒了。 “冯公子此次事情千户大人都说还要全赖冯公子从中使力方才如此顺利的得以处置我们锦衣卫也也非蛮横无理之辈日后若是在山东这边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打个招呼能办的一定办。” 冯紫英也不坚持将赵文昭送到了外院。 此人还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打打交道。 至于张瑾的话他是不敢信的没准儿现在张瑾已经在安排人查自己底细了对外边而真正需要查的比如倭人张瑾未必有那份能耐但是像自己这样反而会让他起疑也更感兴趣。 不过冯紫英也不担心什么因为没什么好担心的。 到冯紫英离开临清北上回京时薛峻也没有给冯紫英一个明确回答。 很显然冯紫英的年龄成了最大障碍无论他在这一次临清叛乱事件中表现得多么突出引人瞩目但是他毕竟才十二岁。 涉及到要让薛家相当大一部分资产和人员向北方转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十分重大的举措若是没有冯家掌舵人的支持薛峻当然不敢轻易允诺所以他也称会在完成对山东这边的考察之后进京一趟届时回来冯府拜会。 从临清启程北上回京仍然是乘船。 大船缓缓行驶在水上在封航几天之后运河终于又开通了这几日里由于税监常公公暂时回京经历了一场风暴之后的临清税监暂时歇停下来一些阿附在常公公身旁的无赖恶棍们也在没有了主子的情况下悄然无声了。 在税监究竟会怎么办没拿出结果的情况下大家都在静候不过这却成了来往的商贾货船最大的利好消息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利用这段空档期上下过船赶得一时算一时。 靠在船舷边上冯紫英也浮想联翩。 回去将要面对父母这个世界这具身体的父母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在慢慢和这具身体和灵魂融为一体了前世中的许多意识和习惯正在慢慢的被这一世所同化。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好事但是冯紫英也习惯于用笔记下前世中的许多东西现在也许没用但是也许多年以后某个时候会突然需要他怕自己那个时候已经记不起这些东西了。 左良玉留在了临清思前想后他觉得还是要给左良玉一个更自由的成长空间跟在自己身旁沦为像瑞祥那样的角色那就太可惜了。 他愿意给左良玉提供更多的机会比如读书为以后真正可以从军入伍的时候打好基础。 临清清源书院是原临清兵备副使齐之鸾捐资和支持下建立起来的也是临清最著名的书院周、任、冯三家都对此很支持主要是周家在派人主持管理冯紫英为此专程拜会了周家主事获得了同意让左良玉和王培安二人能入学。 他都给了机会但至于说他们能不能抓住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至于王朝佐他临走的时候还是去见了一面也有一些安排。 这是他早就有考虑的。 临清乃至山东恐怕未来几年后都不会安静白莲教不会就这么轻易烟消云散他也不相信锦衣卫这样的散漫态度可以根除这种风险。 而冯家的根基还在临清这也算是冯家的潜在基本盘在山东如果这里未来真的可能演变成一片混乱之地那就不能不预先做一些准备这个准备需要是各方面的。 甲字卷 第五十五节 回家(为沧海一长风盟主加更) 注意到冯佑也是一脸复杂表情的坐在船舱内另一头冯紫英忍不住笑了起来:“佑叔我说了不用担心我会和老爷太太交代清楚。” 冯佑叹了一口气这铿哥儿变化实在太大了就这段时间变化大得让人难以相信难以接受。 若是这么回去一交代只怕别说太太了就是老爷都能乍然变色只不过当时自己怎么就听信了铿哥儿的话呢? 虽说事情圆满解决而且是在铿哥儿的一手努力下解决的结果也比想象中最好的结果还好但是老爷太太会信这个么? 他们恐怕只看到了铿哥儿在这般情况下如何冒险如何九死一生这才是关键。 见冯佑愁眉苦脸的模样冯紫英也只能摇头:“别把我爹和我想得那么脆弱我爹和佑叔你不也是在大同和鞑靼人打生打死你们都不怕我难道就做了点儿这等微末之事就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冯家也并不希望冯紫英走父辈的道路所以才会他送进国子监在边境上戍守实在太危险哪怕是位居总兵高位真要到了上阵的时候一样跑不掉该拼命还得拼命。 老爷这一辈三兄弟老大老二一个战死一个病殁要说都算是死在战场上又没留下个男丁连袭爵的人都没有。 现在冯家在京师这一支就只剩下铿哥儿这一个男丁所以冯家才是打定主意不会再让铿哥儿走军职的道路宁肯让他一辈子荫监走杂科甚至就混个闲职的龙禁尉不求其他起码能保住这冯家一脉香火安安稳稳传下去。 “铿哥儿回去之后你也别再老爷太太面前说太多不过这事儿老爷太太已经知晓了。”在事了之后冯佑已经派人上京送信这么大事情不可能不让府里知晓“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别再像出来这么疯我都不知道当时怎么就信了你哎……” 冯佑满脸苦涩想象得到回去之后太太那一关怕是不好过自己和铿哥儿都得要吃排头。 这事儿冯紫英也没辙父亲母亲那边也只能回去之后好好替冯佑分解了啥责任都得要自己一下子揽到身上本来也是自己的主意但也没得选择。 只不过对父母来说恐怕感情上难以接受怎么你冯佑不去冒险专门分派你去保护他却让我儿子这么小就去闯生死关? “佑叔你说我爹那事儿现在怎么样了?”冯紫英只能岔开话题。 “不太清楚这事儿老爷自己在办。”哪怕是面对冯紫英这等话题冯佑便是知道也不会搭话的事关机密这点儿规矩冯佑是懂的。 “怎么佑叔在我面前口风这么紧还觉得我年龄太小不能过问这些事情?”冯紫英斜睨了冯佑一眼还把自己当做小孩子? 冯佑愣怔了一下似乎意识到眼前铿哥儿不是来临清之前那个万事无忧的铿哥儿了看看他这几日里的表现所以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铿哥儿你就别为难我了老爷的事情素来不许外人插嘴的你若是有意回去之后自个儿问老爷去。” 冯紫英也不为难对方笑笑不再言语。 船在码头上靠了岸早有马车来接就这么入城。 冯紫英觉得虽然这才过去不过十来天却恍如隔世若论起来也的确算是隔了一世自己就是在临清才算是完成了魂穿和蜕变真正让两具身体和灵魂性格都融为了一体也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马车入城冯紫英甚至还专门让马车先行绕着宁荣街走一圈儿他印象中对这条街已经没太多记忆了。 的确敕造宁荣二府果然气派辉煌比起冯家的神武将军府要强太多了四王八公的威风至今不坠只是不知道这股子气势还能维系多久? 冯紫英看罢这才让马车沿着宁荣街由西向东绕出径直奔自己府上去了。 神武将军府在丰盛胡同。 这处宅邸是原来前明丰城侯李彬的宅邸大周立国迁都北京之后这一片陆续被大周从龙之臣们纳为己有神武将军府便在这里距离宁荣街其实也就只有两里地这一片大多是武勋宅邸的所在四王八公中大部分都在这方圆十里地之内。 “见过父亲母亲。”在内厅里一见到那张阔面浓眉的脸冯紫英就赶紧低头行礼旁边的中年妇人毫无疑问就是母亲段氏了。 论相貌除了眉毛和眼睛外脸型和鼻嘴冯紫英无疑更像母亲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典型的上下结合综合了优点的一张高颜值俊脸难怪能号称红楼四侠和以容颜俊美的柳湘莲和蒋玉菡齐名。 至于说那倪二冯紫英完全没有印象如果真的如电视剧中形象那他的这一“侠”就真的是侠了。 “小畜生你可真是大胆妄为可曾想过一旦出事儿家里怎么办?”饶是冯唐看到自己儿子毫发无损甚至精气神状态比去临清时更好的独子还是忍不住怒声呵斥。 冯家京中这一支就此一个啊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难道真要让冯家绝后? 当接到冯佑让人带回来的信之后冯唐便坐卧不安好在那时候冯紫英已经安然回到临清若非如此冯唐真要丢下一切赶到临清去了。 “父亲其实并不像佑叔说的那么凶险……”冯紫英知道这一趟只怕冯佑免不了要受责罚了他得要解释几句。 “住嘴!凶险不凶险是以你说么?你爹我和白莲教匪打交道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知道他们的底细?”冯唐怒喝猛地一拍桌案“你才多大?如果万一被贼匪拿住怎么应对?贼匪既然起了造反之心便是无所顾忌弄不好就要拿一些人头来立威你以为你能掌控得住这些人的心思?” 冯唐已经先行问过冯佑了对此也十分不满但冯佑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亲随而且还救过自己的性命但这等事情还是让他心里很不高兴。 想一想那等情况下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少年和另外一个同龄少年在乱匪围城的情况下冒险出城还是泅水而出也不知道冯佑这脑袋里怎么想的。 冯唐也知道冯佑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当然不是怕死而是欠考虑这一旦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冯唐就不寒而栗至于说后面冯紫英如何说通了漕务总督虽然也让冯唐感到惊奇意外但是对于他来说儿子的性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可以丢在一边了。 甲字卷 第五十六节 父母心 冯紫英也知道当时自己的行为的确是在冒险看似很顺利但其实有很多机缘巧合。 如果不是左良玉通过王培安搭上了王朝佐这条线如何出城还真的是一个大问题但处于那种情况下你不去搏一把那又当如何? 当然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去和父亲争论再怎么父亲也是为自己安危考虑也是一颗爱子之心。 “父亲我明白了以后一定不再如此。”低头认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冯紫英垂头。 冯唐深吸了一口气还欲再言却见自己妻子已经面露不悦之色只得改口:“我先到书房你先和你母亲说说话待会儿到我书房里来。” 待冯唐拂袖而去段氏早已经按捺不住一把拉过冯紫英揽入怀中手也在冯紫英头上脸上摩挲着“儿啊你可吓死为娘的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该怎么办?” 也的确让段氏心惊胆战这几日里寝食难安 她三十岁才生下这么一个独子可以说是视若拱璧整个冯家只此一子香火全靠他了。 本来让其到临清去吊唁长辈她就不太乐意但想到这山东地界也是一片安泰冯佑也是一个精细可靠之人这船来船往也就是几日的事情未曾想到一去先是患病后是遭遇匪乱差点儿就要把她给吓得魂飞魄散。 “母亲其实没有冯佑说得那么吓人您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汗毛都没丢一根您也知道我的性子若真是凶险无比我哪里敢去?”面对母亲的真情流露冯紫英也有些感动这种源自血缘的关怀任何时代任何时候都是不带任何其他色彩的“不过我还是答应您以后一定不这么做了。” “儿啊咱们冯家只有你这一根独苗冯家日后就全靠你了你爹你妈年龄也大了你那几个姨娘也是不争气的东西这么些年来我忍了她们许多却也没见过生个一男半女。” 段氏话语里也不无骄傲唯有自己这个正妻才生下一个嫡子其他几个包括自家堂妹都没能结出一个果来这既让她得意同时也有些担心真要自己这个独苗儿子出了点儿什么状况那冯家就要绝后了这是冯家都无法接受的后果。 “母亲您说哪儿去了您还年轻着呢身体也好和爹都能长命百岁日后你们俩还是得要抱孙子呢。” 安慰父母最好的话就是这个果然这话一出立时就让段氏精神好了不少话题立即转开。 “铿哥儿冯佑说你救了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小姐莫不是你对那林家小姐有意?” “母亲您这说到哪儿去了?那时候只顾得如何逃得性命哪有心思去想这些?”冯紫英一愣之后也啼笑皆非这林黛玉才多大?七八岁吧自己也才十二岁不到哪里想得到那方面去? 但对于段氏来说却不那么想她立即摇头:“铿哥儿你也不小了马上就满十二岁了再有两年满十四岁就要考虑婚姻之事便是现在你爹也和我商量过要寻个合适的人家我听那冯佑说林家小姐身子娇小怜弱我们冯家只有你一个她怕是不合适的……” 冯紫英扶额无语这都考虑到这么深远了么?生养问题都纳入议事日程了? 不过林丫头的身子骨好像的确有些瘦弱这种身体估计在哪个大户人家都不会受欢迎尤其是那些个人丁单薄的家族更是婚姻考虑中的必备要素你不宜生养就意味着嫡子欠缺须得要庶子承担家业这又容易带来很多麻烦。 “母亲这个话题说得有点儿远了我还从未考虑过……”冯紫英只能硬着头皮道。 “铿哥儿这等事情也不是该你考虑的你爹和我肯定会替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也定要能生养否则我们冯家开枝散叶咋办?” 段氏并没有征求儿子的意思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婚姻之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啥时候轮到孩子自己做主了? 纵然自己这个儿子好像这一趟出去回来变化很大长大不少但是也不可能由着他性子来。 面对母亲执着的目标冯紫英只能是败退这话题无论如何都是争不赢母亲的为了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一切都可以抛开。 “母亲我还要到父亲那里去我先过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段氏有些舍不得的又拉着儿子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无外乎就是老爹就只知道想重返大同兵部那边关系如何走不通只是语焉不详但无外乎就是谋求起复不顺的意思。 “父亲起复的事儿不太顺利?”为了防止老爹继续纠缠自己在临清的事情冯紫英决定主动出击先找痛点让父亲的精力转移果不其然一击必中。 “唔又是你妈和你唠叨的?妇道人家懂什么?”冯唐很有威势的背手在书房里走了一圈“兵部那边心思都都放在辽东和闽地哼九边之事他们懂得多少?倭寇那点儿勾当不过是癣疥之疾可兵部却视若大敌也不知道浙江和福建都司一帮人在干什么畏敌如虎……” 成功的转移了父亲的注意力冯紫英也就顺着话题向下“父亲也不尽然倭人虽然是癣疥之疾但是如果处置不好却能对我们江南财赋重地带来极大破坏不可不防朝廷税赋十之八九来自江南若是江南持续为倭寇袭扰只怕会影响整个国家财税引发更多的事端这一次临清民变不就是因为朝廷设立税监引发么?听说就是为了九边军饷朝廷才开始在各地设立税监……” “哼这可不是朝廷设立的是皇上亲自派人下去的没见着都是些公公么?”即便是武将也对这些没胡子的阉人没多少好感冯唐也不例外。 突然想起什么冯唐才发现自己差点儿就被自己儿子把话题带偏忘了正事儿立即恶狠狠的道:“小畜生你此次胆大妄为若非上苍庇佑岂不是要我冯家绝后?!” 甲字卷 第五十七节 复杂,渐入 “父亲此事皆由我一人独断与佑叔无干佑叔之前也不同意但是我一力坚持佑叔无奈方才不得已……”冯紫英见自己父亲虽然恼怒但是也没有太过于计较便继续道:“不过此次老家一行却让儿子心中颇忧常思长此以往我们冯家怕是真的要一蹶不振啊。” 冯唐对于自己儿子的话很不高兴但是先前冯佑就已经专门就此事向他做了一个细致详尽的叙述屡屡提及铿哥儿的惊人表现力陈铿哥儿决不能再以往日的小孩子来看待对冯紫英的表现更是赞不绝口。 之前冯唐对冯佑的话还将信将疑觉得是不是冯佑是为了减轻此次冯紫英自作主张的行为而免受责难但之前这一番交谈也让他大为惊奇。 自己这个儿子去了半年国子监因为这段时间他忙于复起之事也没怎么管然后是就这一趟临清之行。 回来之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话语条理清晰而且句句都言有所指。 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是却和以前那种漫不经心或者言之无物完全不一样了这种感觉变化太大了。 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冯唐迟疑了一下才道:“紫英你这半年在国子监境况如何?我听你母亲说国子监那边情况也比较复杂很多荫监都不到校?挂一个号就溜回家?还有很多举贡根本就不到监里?” “父亲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人耐不得清苦寂寞有的呢本来就没打算靠这个贾家的蓉哥儿不也是在监里么?这半年我就没见他去过一次。”冯紫英摊摊手“这就要看个人了这祭酒那边还是看对像蓉哥儿这种可能也懒得管但是若是想出监为官的那你想要偷奸耍滑那就别想了到时候肯定不会给你开具文书的。” “看你的样子恐怕不是只想在监里混日子吧?”冯唐沉吟着道:“你娘打死也不愿意让你再走我的路才让你走荫监这条路但你也知道荫监在大周朝算是杂途日后顶多也就是一个佐贰之职看你这气兴怕是不想在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冯紫英到时没想到自己父亲这么快就看出了自己的打算微微点了点头:“父亲这国子监里呢龙蛇混杂太浮躁不是一个沉下心来做学问的地方但亦有些才俊我们冯家世走武途但恐怕您也看到了咱们大周文臣才是正份儿以文驭武也是咱们朝廷心照不宣的规矩连贾家都知道让子弟读书参加乡试会试我当然也想走这条路便是考中举人也能让我们冯家不至于被视为粗鄙人家……” 冯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示意冯紫英坐在自己对面。 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儿子这半年多来变化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这国子监就这么不一般? 还有这临清之行怕是也给了他很大的触动先前他说的忧虑自己还不在意现在看来还得要问问。 “紫英先前你说此次回临清有很多感受和担心说来听听。” 冯紫英知道自己先前的一番话已经成功的在父亲面前确立了一个不一样的印象了自此以后怕是不会再把自己视为孩童了现在他就需要再好好给父亲加深巩固一下印象让他深刻认识一下子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从南下见闻开始德州的民乱税监的苛索商贾的怨言百姓的困苦还有白莲教的蔓延甚至也包括倭人的渗透还有卫所军的捉襟见肘锦衣卫的力不从心一一道来听得冯唐是心潮起伏。 对冯唐来说这些情况他并非一无所知。 像卫所和锦衣卫的情况他比冯紫英自然更清楚而税监的刻毒和白莲教的势大他也有所闻只是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一趟才短短十来天居然就有如此深刻的认识这才是让他最为惊喜的事情。 倾听良久冯唐一直没有插话一直到最后才站起身来拍了拍冯紫英的肩膀“紫英你长大了我真的没想到嗯咱们大周朝啊才短短几十年就变成这样内里原委一时间也难以说得清楚但税监的事情没得谈户部空空如也边饷从何而来?” 见冯紫英张嘴欲说冯唐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税监收的税银不少都落入了别人腰包你以为皇上就不知道?可现在朝里……” 又摇摇头似乎不想给自己儿子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但儿子先前的表现又让他心生期盼也许早点儿让儿子了解一下这些没有坏处:“现在朝中的事情不太好说皇上御极刚一年嗯很多事情都要请示太上皇朝中大臣们也都……所以……” 冯紫英立即就明白了“此次父亲谋起复可是因为这中间有牵扯波折?” “唔有些瓜葛兵部那边右侍郎是王子腾为父早就疏通好了尚书萧大人目前兼任刑部主要心思在刑部那边但左侍郎张景秋那一关却迟迟难以说好为父打算想办法再去疏通一下萧大人那边若是萧大人那边点了头便是张景秋也难以……” “王公兼任右侍郎了?”冯紫英凝神思索“张景秋可是皇上信任之人?” 冯紫英后边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 冯唐惊讶的一扬眉他没想到自家儿子居然连这个也知道:“王子腾是去年年中才兼任的张景秋则是皇上年初才新近提拔起来的原来是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父亲此事不妥。”冯紫英缓缓摇头。 “哦?”冯唐讶然不解“为何不妥?” “王公不是一直是京营节度使么?为何突兀的兼任兵部右侍郎?”冯紫英冷静的问道。 “紫英你有所不知京营节度使兼任兵部右侍郎也早有惯例并非罕有。”冯唐皱起眉头:“不过……” “那是在太上皇逊位之前还是逊位之后兼任?”冯紫英再问。 冯唐竦然一惊细细品味。 他当然不是一个纯粹的武人自然明白儿子这话问的意思。 “是皇上即位之后任命王子腾兼任兵部右侍郎的。”略作思索之后冯唐很肯定的回答道。 甲字卷 第五十八节 浑水 冯紫英略微一愣他以为这应该是太上皇逊位之前确保自己仍然可以控制局面之举但没想到却是新皇登基之后的任命这却有些意外。 毕竟对朝中之事了解太少但冯紫英还是可以肯定这王子腾起码现在应该不算是皇上的亲信太上皇时候能执掌京营三大营那肯定是太上皇的心腹才对除非他用实际行动向新皇效忠否则他这个兼任兵部右侍郎不能说明什么。 “然后皇上又任命了张景秋张大人接任兵部左侍郎?”冯紫英进一步问道:“那父亲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在萧大人主要心思放在刑部上时皇上先任命了王公兼任兵部右侍郎然后又让张公接任兵部左侍郎这意味着什么?” 冯唐沉吟不语。 兵部尚书并未易人但实际上兵部左侍郎已经主要负责兵部事务了而京营节度使兼任兵部右侍郎更像是一个荣誉和安抚。 事实上在左侍郎比较强势且兵部尚书又不怎么管事儿的情况下右侍郎是很难有多少发言权的而且这还是一个兼任的右侍郎。 大周规制京营节度使例由武勋亲贵担任但由文臣中的兵部尚书或者侍郎协理戎政实际上掌握着京营三大营的实际调兵权。 王子腾兼任了兵部右侍郎是一个比较奇怪的任命。 以前的确有先例但那都是兵部尚书或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情况下为了安抚武勋亲贵给的一个兼职虚衔以示荣宠但现在兵部尚书目前明显不可能负责兵部事务而左侍郎需要负责兵部日常事务情况下不可能再协理京营戎政王子腾这个任命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 冯唐慢慢将头转过来看着冯紫英:“你的意思是皇上有意如此以示对王子腾的信任?” “我不知道。”冯紫英轻轻的道:“但儿子知道需要特别向朝廷上下显示的信任往往就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真正的信任往往是不用什么来证明或者昭示的。” 冯唐目光一动话语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儿子隐藏的话就是这是在做给太上皇看安太上皇心但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摇了摇头冯唐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手掌按在书桌上“紫英那你觉得我如果要复起重返大同该如何行事?” 这个时候冯唐终于相信了冯佑所言自己这个儿子某些方面的本事似乎突然在经历了这半年的种种之后开始迅速展现出来了。 “父亲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如果兵部左侍郎张景秋那里没有说和好的话那么您这个大同总兵不做也罢。”冯紫英很冷静的道:“我知道您肯定有门路能找尚书大人同意再有王公的支持复任不是问题但日后呢?您这绕过了张大人而张大人却是皇上钦点的左侍郎以后您可能会更难熬也许明年您就又得罢官甚至结果会更糟糕。” 冯唐脸色冷了下来“那依你之见是如果我要出任大同总兵就必须要让张景秋点头但紫英你不明白这里边的情况这很难。”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有什么不明白? 冯家并不得皇上信任罢了。 这种情况的确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武勋历来是太上皇的基本盘现在新皇登基自然也要开始培养属于自己的基本盘原来的要么投效要么边缘化要么就成为眼中钉除而后快。 要说投效不是不可以问题是现在太上皇还在而且皇上很多事情还要仰仗很多人还在观望同样对皇帝来说很多事情的处置上也就有点儿投鼠忌器了所以这种尴尬局面才是最让人煎熬的。 不过冯家还暂时算不上要除而后快的眼中钉因为层次略微低了一些而且还是在太上皇在的时候就被罢官免职了现在谋求起复也是冲着太上皇这边的关系去的。 只不过现在皇上已经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班底人手恐怕任何重要一些的位置尤其是涉及到军权方面就难免要慎重了。 “父亲我的意思咱们还是先缓一缓您是在太上皇时候被免职的太上皇那边肯定多少对您有些不太满意。”冯紫英斟酌着言辞“虽然我不知道您因为什么缘故被罢职但像九边总兵这样的位置没有太上皇点头内阁和兵部肯定是罢不了的。” 冯唐被免职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冯紫英也才十岁不到自然不清楚里边的实情不过冯唐现在觉得有必要向自己儿子透露了自家儿子今日表现出来的早慧完全当得起神童了。 “紫英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爹我当大同总兵的时候挡了某些人的财路。”冯唐冷冷的道:“边墙内的有些人和塞外的鞑靼人眉来眼去有些不清不楚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兵部职方司和锦衣卫也都知道但大家心里都有一道线都得守着这个规矩。” 冯紫英心中暗叹。 “可有的人却屡屡要破坏这个规矩这几年鞑靼人虽然不及关外女真人那么猖獗了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你不是说这次民乱也有白莲教掺和么?板升那边的白莲教更是大患若是放任这种情况下去我担心日后这大同镇都快要成筛子了哪天被别人彻底捅烂都不知道。” 父亲没提是谁但是冯紫英也大略能猜得到这不是一个两个人背后肯定有一个甚至几个很大的群体。 谁都知道和塞外关外的贸易油水极大塞外的马匹、牛羊皮、金银来换内地的盐巴、茶叶、绸布、瓷器、铁器乃至箭矢武器以及其他一些生活消费品关外的皮货、金砂、野参和各色药材来换内地的盐、茶叶、丝绸、瓷器、铁器乃至武器等这一二十年里早已经形成了规模。 但是按照朝廷定下的规矩一般性的生活消耗品没关系有些要控制数量比如盐、茶还有些要严控比如铁器还有就是严禁了比如武器。 只不过利益面前总有人忍不住要想多捞一点儿跨线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儿一次两次也许还要更多。 你这要挡人财路的就免不了会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父亲也非那种拘泥不化的人连父亲都难以忍受恐怕就真的是很严重了。 免不了就有人觉得换你一个冯唐可能会更方便找你点儿问题安排一个御史言官告你一状而自己父亲也不是什么纤尘不染之人这年头这种人也找不到在九边武将里这种人也不可能生存得下去上边顺水推舟自然你就下来了。 甲字卷 第五十九节 掺和不起 “父亲目前朝中的情形扑朔迷离贸然掺和进去恐怕有害无益。”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大同那边边镇上牵扯利益太多人家也未必愿意让你再去或许你换一个相对没那么紧要的地方说不定人家也就允了。” “换一个地方?大同镇可是你爹经营了多年的地方岂能说放手就放手?”冯唐连连摇头“而且你爹在那边还有那么多同僚和兄弟他们都还指望着我呢。” 冯紫英叹气不已自己老爹这个脑瓜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很明显几方都不是很愿意让自己父亲再回大同王子腾不过是做顺水人情罢了。 那兵部尚书萧大亨乃是太上皇心腹再怎么说不管兵部的事情了但他毕竟是兵部尚书若是他真的有意那张景秋岂能阻挡得了? 自己老爹在没有获得皇上认可之前想要去大同只能徒增皇上怀疑而那边太上皇一系的人也不满意你你说你能行么? 冯紫英甚至可以打赌就算是自家老爹找上萧大亨估计萧大亨也会以各种理由推诿最终也没戏。 说句难听一点的话那托人疏通关系的银子就是白白打了水漂了还不如拿给自己经营一点儿自己的产业还能产生一些收益呢。 “父亲我明白您的想法但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这大同总兵关系重大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让步。”冯紫英字斟句酌。 得把话说透把父亲的心思戳穿恐怕才能让他清醒。 “您现在既非太上皇所看重之人皇上对您也不是那么信任这种情形下您觉得像大同总兵这样的位置能让您去么?您信不信就算是你费尽心思让人家勉强点头没准儿明天哪位御史言官的弹章就能放在皇上面前?” 冯唐咋然色变一只手却无力的从书案上落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其实有些问题他不是想不到只是还总是抱着一份希望想要自欺欺人罢了。 太上皇那边真的认可自己萧大亨岂能这么不闻不问?甚至连面都找各种托辞不见?至于皇上那边他也从未抱希望。 见父亲颓然沮丧的模样冯紫英也有些不忍但若是不点醒对方只怕还要花上不少冤枉银子去砸入那个无底洞。 从现在开始这份家资也算是自己一份了虽然不清楚这份家资究竟有多少但肯定要花到刀刃上才行。 “父亲此事不妨稍缓天无绝人之路东边不亮西边亮我觉得么有时候你过于强求反而不成而有时候您放宽心也许就有意外收获呢。”冯紫英宽慰自己父亲。 “紫英问题是你爹还能有多少时间经得起这么耗下去呢?”冯唐稍微振作了一下喟然道:“也罢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太上皇和萧大人他们是看不上我这个老朽了怕是他们心目中有更好的人选了吧可恨王子腾还在我面前装疯卖傻糊弄于我。” “爹不必介怀王公在这事儿也做不了主他挂衔右侍郎恐怕也未必是好事没准儿转过头就是一个坑也不一定。”冯紫英冷冷一笑。 “紫英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咱们祖辈都是一起打生打死拼过来的都是一体现在四王八公里边没几个能撑得起头面了王子腾算是咱们其中顶梁的几个了若是他都倒了那咱们恐怕都不好过。” 听得自己儿子这种口吻冯唐心里有些膈应他无法适应儿子一种外人的身份来评价这个群体哪怕他对王子腾也有些怨言。 “一体?什么叫一体?您现在的情形是一体的样子么?”冯紫英不以为然“父亲现在是皇上不是太上皇秉政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我们冯家也许该好好考虑一下有些事情了。” 冯唐脸色骤变“紫英这种话千万不可传入外人耳。” “父亲我肯定不会在外人面前说但我说的不无道理吧?”冯紫英觉得自己父亲似乎有些紧张过度了。 “紫英有些事情你不清楚。”冯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儿子还是太年幼了再说他现在表现成熟但万一哪天口风不稳那就要招来弥天大祸了。 冯紫英不清楚这里边究竟还有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还是关乎到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武勋群体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许还只是一些最核心的人才知道。 “对了紫英冯佑说你和那林如海的女儿……” 这冯佑如何会变得如此八卦了?冯紫英简直有些无语了感觉他不像这种人啊怎么却在这个事情上变得这么碎嘴子? “父亲绝无此事那林家丫头才七岁我也才十二岁不到怎么可能会……” “你还有一个多月就满十二岁了。”冯唐正色道:“我和你母亲商量过要尽早替你订亲最好十四岁就成亲我和你母亲的心思你应该明白。” 冯紫英是真的被吓住了十四岁就要成亲?这特么究竟是要谁的命?弄不好要不了几天就要形销骨立一命呜呼吧? “父亲我暂时未考虑此等事情也真准备就此事要和父亲商议我打算好好读读书后年参加秋闱。”冯紫英沉声道。 冯唐眉头一皱但听到冯紫英说要参加秋闱大考心中又是一惊一喜“紫英秋闱大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有把握么?” “父亲我已经下定决心哪怕考不中那么再下一科我也会继续考下去我们冯家要出头要摆脱被别人左右还得要走这条路。”冯紫英态度很坚决。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最终还得要回到科考上来否则自己永远不可能进入大周王朝真正的决策层更谈不上改变什么自身命运和历史轨迹了。 “紫英如果你不想这么早成家那也需要先把婚姻定下来我听冯佑说那位林家小姐的情况她不合适身体太瘦弱另外咱们这一群人一般都要选门当户对的林如海是文官是御史和咱们天生就不对付人家也不可能同意和我们这样的门庭联姻……” 甲字卷 第六十节 冯府生活 冯紫英对自己父亲的观点很是不解怎么还老是抱着这种囿于小圈子的故步自封心态? 他对林黛玉真没兴趣这丫头现在看来纯粹就是一个学龄儿童半点都看不出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妖娆风流以他现在的心态也委实没那个兴趣。 但是他对自己父亲的这种自我封闭心态很反对忍不住插嘴道:“父亲恐怕不是吧贾家去了的珠大哥好像就是找了金陵国子监李祭酒的女儿吧?贾家怎么就能如此开通?” 冯唐却想偏了皱着眉头道:“紫英你莫不是真的看上了林家小姐?只怕是人家林家也未必愿意同意这门亲事你别看到贾家女儿嫁了他那不一样那个时候林如海也不过是一个举人祖上也不过是没落的列侯现在他官居巡盐御史便不一般了要么就是和朝里某位同僚结亲要么就会寻个有出息的文人士子招赘为婿……” “父亲你想太遥远了那林公也未必如你所想这般狭隘。”冯紫英也懒得多分解“这事儿就不必再提我现在的心思就是读书还有两年时间我打算好好的去寻个好老师读读书。” 在父亲书房了呆了半个时辰冯紫英才出来。 他能感觉得出来老爹对自己的一些意见不太认可但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变化了起码已开始正视和重视自己的意见了。 万事开头难前世中他对红楼中的这些家族和人物还是略有知晓冯家似乎是和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结果都不太妙尤其“铁网山打围”事件更是成为红学中的一个争论焦点衍生很多版本。 但今日他已经看出来了老爹依然坚持武勋贵族这一个群体不放哪怕是这个群体内部其实嫌隙甚深冯家也有点儿被边缘化的感觉但老爹还是没有跳出这个窠臼的意愿。 这可能是已经养成了习惯难以摆脱对这个群体的依赖性了。 老爹最后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冯紫英意识到恐怕这里边还有一些隐情老爹也非那种毫无头脑的粗汉从自己的感觉来看他其实也意识到了一些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愿意做出改变或者说还对有些东西抱有希望这也是冯紫英最疑惑的。 不过现在他也没太多心思来想这些四大家族也好武勋群体也好短时间内还不会一下子就垮下去自己还是忙自己的前途才是正经。 记忆中的冯府印象在船上的时候都有些模糊了但是一回到府中很多印象就一下子清晰起来了。 冯府规模不大但是格局依然沿袭了许多贵族大家的架子毕竟都是传统武勋家庭。 石狮子大门两边也都有角门平常出入都是从角门。 东角门进去靠右边就是就是马房和车院用一顺桶脊青瓦檐的白墙隔开外边更是栽了一排一丈多高的青檀树一个拱形大门可供进出车院平素要出门套车便是在这里。 西角门进去之后是一顺厢房则是夜里轮值守夜的仆役们的临时歇息之地在往后便是一处双扇木门这是冯父的书房院背后这一片便是冯氏宗祠。 冯紫英对此印象颇深小时候犯了大错便会被父亲拎着到宗祠里好生教育一番免不了皮肉之灾。 正面大门一个半箭之地的仪门进入之后便是二进院了正对着的是大厅正厅背后处有暖阁穿过暖阁便是内厅。 这一处内厅便是先前冯父冯母召见冯紫英的所在了这是冯家主要人物商量重要事情所在寻常仆役一般是不允许随便进入内厅的只有冯父长随亲随和冯母的贴身丫鬟以及冯紫英身边人和专门负责打扫的人才能进入其他人都只能从内厅两侧小门绕行。 再往后就是三进院内仪门旁边有一处穿堂可以直通右面的侧院冯母、三位姨娘的居所都在这侧院里除了冯母有一处规模较大的院子外三位姨娘亦有自己的小院其中最疼冯紫英的段姨娘也就是冯母堂妹的小院紧贴着冯母的院落。 冯紫英的居所也是一个小院在母亲和姨娘们院落的前面与仆役们的院房隔着一道狭窄的夹道。 “你就听任少爷去疯?走的时候我怎么和你说的?你耳朵里塞棉花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正在小院里斥责着谁“枉自少爷平素对你那么好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去?连人家一个小乞丐都知道知恩图报舍命一行?你呢?” “云裳姐姐连佑叔都被少爷给说服了我我真的……”瑞祥的声音显得狼狈不堪甚至还有点儿哭腔了。 “你你什么你你就是胆小如鼠怕死!少爷都能去你不敢去?你不是平素上树掏鸟下河捞鱼啥都敢么?怎么这个时候就缩着脑袋了?” 那个悦耳的声音在空气中蹦跳着迸发而出让整个小院里没来由的多了几分清凉爽利的感觉。 “专门让你守着少爷别出事儿这可倒好出去一趟就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佑叔都被老爷责罚去城外守庄子去了我看你甭想在府里呆了趁早打发出去城门洞里去要饭吧!” “云裳姐姐真不是我不去啊我去了也不行啊佑叔说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那小乞丐是本地人他地头熟啊没他少爷也出去不了啊。”瑞祥真的着急了几乎要哭出声来“我不是没想陪着少爷去但根本就不行啊。” 冯紫英也有些好笑这瑞祥其实就比云裳小月份平时在外人面前可是吆五喝六人模狗样但是在云裳面前几乎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云裳也比自己还小一个月但是这教训起人来可是半点不饶人冯府里边是有名的泼辣精细。 “哼我看你是根本没胆去怕是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吧?”少女语气里充满了轻蔑“你就是嘴尖皮厚腹中空平时闹腾比谁都厉害真要上阵了却是半点儿都帮不上忙少爷这一次也是所幸没出事儿若是出了点啥差池我看你还有脸回来不?” “云裳姐姐我知道错了下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跟少爷走到一起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皱皱眉头就是小鳖养的!”见少女口气略有松动瑞祥赶紧递话:“云裳姐姐的话我已经记在心上再也不会忘记哪怕少爷打死我我也得跟他在一块儿。” “这次就饶过你一次再有下次?根本没有下次了你记清楚了。”少女心里又有些担忧起来“听太太说少爷又被老爷叫去书房了这么久都还没出来莫不是老爷还在责怪少爷?” “云裳姐姐不至于吧?少爷不是平安回来了么?”瑞祥也有些惴惴不安冯佑都受了惩罚他这个随身小厮只怕也跑不落云裳姐姐骂一顿都是轻松的老爷太太要惩罚起来那就难受了。 “你以为平安回来了就行了?少爷这一次如此鲁莽行事这一次侥幸没事儿下一次呢?哪有每一次都能幸运的我倒是觉得老爷好好教训一下少爷也是好事儿……”少女声音突然提高几度“谁让他和你一样都是不听话不省心……” 甲字卷 第六十一节 云裳 “哟我这一进院子就听见有人诅咒我该受教训责罚?”冯紫英踏进院子似笑非笑的摇着手中折扇“有这么当丫头的么?” 哪怕是已经有了一些印象但是见到少女的面容时冯紫英也忍不住赞叹一声这丫头绝对天生一个美人坯子。 一张略尖的锥子脸嗯换了现代说法就是网红脸了只不过因为年龄原因小一号一双眼睛特别大甚至有点儿动漫美少女的那种双瞳幽光莹莹的味道。 不过鼻梁过于高挺有些破坏了女孩原本很柔润的俏靥让女孩的面部特征更明显的同时也显得有些锐利的感觉。 朱唇绛点眉若春山还有那和寻常丫鬟有些不一样的斜梳双髻加上之前还没听到冯紫英声音时背对冯紫英暴露在冯紫英眼前那白皙细润颈项上的淡黄绒毛给冯紫英一种很萌动的惊艳感。 照理说这不该发生在一个不足十二岁的小丫头身上而且对冯紫英来说这丫头也是六岁就跟着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这一走十多天之后这种略感陌生和变化的心态让他的心房在那一刻也有些颤栗。 “少爷你回来了?”差一点儿就要蹦到冯紫英的怀里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一点儿什么傲娇的耸了耸鼻翼双手一抱在右肋下福了一福脸色却沉下来:“少爷便是不爱惜自己也当替老爷太太想想这样鲁莽行事若是出个差错老爷太太怎么办?” 看见对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就想要揪住对方那高挺的鼻梁似乎是早就预料到冯紫英会有这般举动少女向后退了一步冷着脸道:“少爷放尊重一些婢子虽然轻贱但也……” “云裳是不是来劲儿了?”冯紫英蛮横的打断对方话“我爹我娘才分别训了我一顿少爷我现在正是气闷想要放松一下自己怎么你又打算再来强调一遍?你比我爹我娘还厉害?” 被冯紫英挤兑得脸有些发红少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方对方拿老爷太太来压自己若是要反驳似乎又对老爷太太不敬。 冯紫英也就是有意抬出自己父母俩压对方否则以这丫头的舌尖牙利只怕这一顿埋怨责怪又得要好一阵现在见堵住了对方的嘴冯紫英自然也要给对方台阶下否则自己这后边的生活就不好过了。 “好了云裳我知道我这一次行为有些草率我以后一定记住你叮嘱我的不会轻易犯险不过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我也是迫不得已……” 顺水推舟的把台阶给对方递上少女脸色才慢慢好看起来跟着冯紫英进了房又狠狠睃了一眼也松了一口大气的瑞祥唬得瑞祥赶紧闪一边儿去。 看见少女坐在书桌边上双肘撑着脸颊听得自己绘声绘色的讲述当日在临清的历险故事冯紫英突然意识到恐怕现在的生活才是自己的日常生活。 临清历险记不过是特定情况下自己的头脑发热之举虽然的确换来了成功但是失败的几率更大弄不好就要身陷囹圄甚至死于非命。 “啊少爷你是说你用你和林家小姐订亲才算是打通门房让人家帮你通传?”少女有些着急“这合适么?女孩子的名节很重要的你又说那乔御史是林家小姐父亲的同科这日后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应机权变也是不得已之举否则你以为以那位乔御史的性子他会见我?”冯紫英其实也知道这事儿有些不妥但那时候也是没得选择。 乔应甲估计再有半个月就得要进京到时候若是这话从他嘴里传出去只怕很快就要传到贾家然后就是林家的耳朵里去了所以他还得要想办法在乔应甲进京时去把这个漏洞给堵住。 “少爷这样做虽说是事急从权但是也要考虑人家林家小姐以后怎么办。”少女似乎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忽然间又想到什么:“那林家小姐父亲是御史和少爷也算是门当户对我也听太太说要尽早和少爷你寻一门亲事少爷你说这算不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冯紫英似笑非笑再也忍不住在对方脸颊上扭了一把“你就这么希望少爷成亲?就不怕少爷寻个喜欢拈酸吃醋的恶婆娘到时候你可就惨了怕是每天不是挨骂就是被去罚着刷马桶弄不好就被拉出去配个小子……” 前面两句话少女倒也没什么但是最后那一句被拉出去配小子却让少女脸上掠过一抹惧色但是随即少女便强作精神:“日后少奶奶若是不喜欢云裳云裳便回太太那边去……” “哦?我听母亲说你是从后房里挑出来的难不成你也要回后房去?” 后房是负责浆洗和打扫清洁干杂活儿的统称云裳是六岁时候被给冯紫英母亲挑出来给冯紫英当贴身丫鬟。 先前还不觉得但后来云裳越长越出挑倒反而让冯母有些担心了担心自己儿子太过年轻就被这些狐媚子勾搭伤了身体所以也是百般防备甚至有意要换云裳若非冯紫英坚决不同意只怕云裳早就被换了。 “回去就回去我也不是干不了那些活儿。”云裳猛地一仰头连带着耳际的发丝都飘洒起来眼圈都红了“只要少爷说一句不愿意云裳跟在身边了今日我便去禀了太太回后房去也省得太太记挂!”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和母亲之间的争执云裳居然也知晓了但这丫头聪慧机敏自己母亲的心情脸色怕是早就被她洞察所以也摇摇头:“那若是我说愿意你跟着我呢?” 冯紫英的话如同一股甘霖注入已经有些动摇的少女心房中紧紧抿着嘴唇:“若是少爷愿意云裳跟着云裳便是跟着少爷一辈子做牛做马都愿意。” 冯紫英刮了一下对方鼻子“你这话可别对外说省得我娘听了又要起疑你也别怨我娘她也是怕我和你年龄太小不懂事儿……” “婢子哪敢怪太太?只是婢子自家持身正为何却总招闲言碎语?生得标致一些也不是云裳的错为何……”少女低垂下头。 “好了好了再等几年没准儿我娘就反而喜欢你长得标致了。”冯紫英逗弄着对方笑道。 云裳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愣怔了一阵之后才回过味来顿时霞飞双颊站起身来恨恨的一跺脚:“少爷你怎么出去一趟也学着这些浑话胡话?若是让太太听见那还得了?” 冯紫英越发好笑“所以只要不让太太听见就行了嗯好了不提这事儿了去替我泡一碗茶来我也乏了看会儿书该用晚饭了。” 见冯紫英扯开话题少女气鼓鼓的其出门去替冯紫英把茶泡来实在不放心又叮嘱道:“少爷日后这些话可千万别再说了外人听见真的就害了云裳了。” “行了我知道了没谁害得了你除了你家少爷。”冯紫英也知道云裳是担心母亲身边的那个万禄家的。 那是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对母亲倒是忠心耿耿自家一张马脸却见不得别人生得标致。 家里几位姨娘里除了母亲堂妹她不敢招惹便是另外两位姨娘有时候都免不了要受些闲气若是这府里的小丫头片子们那就更是畏之如虎了。 甲字卷 第六十二节 京城居不易 以前冯紫英到时没多少感觉因为万禄就是府中的二管家除了冯寿那是父亲昔日的奶兄现在是大管家外但冯寿一般只管父亲身边的事务平时也是跟着父亲在大同那边现在这边府中的日常事务基本上都是万禄在管。 这家庭大了也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要说冯家算是比较单薄的了冯父这一辈冯秦冯汉冯唐三兄弟上边两个要么战死疆场要么病殁都没有能成家立业只有冯唐算是熬出来了袭爵把神武将军个牌坊给接了下来。 但冯紫英的祖父早在十年前就离世祖母去世更早所以人丁单薄几个姨娘里除了苏姨娘生了一个女儿才五岁也就只有冯紫英这个嫡传独子了。 即便这样阖府上上下下也是百十号人。 除了几个主子外冯父的长随亲随就有四五个冯佑就是其中一个。 还有冯母和几个姨娘各自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仆从零零碎碎又是十来号人。 然后就是府中日常的仆从了养马赶马的架车的花匠石匠泥水匠浆洗房负责日常清洁卫生的还有负责厨房的守夜的护卫等等。 别小看这一算下来全府上下主子把姨娘们算进来也就是六个但几乎每个人都得要摊上十来个人伺候每个月光是这笔月例银子开销都高达两三百两。 这还没算日常吃穿住行的花费。 除开日常常规开支这平素的娱乐性和社交性的开销也不小时不时还得要看看戏踏踏春进进寺庙道观礼佛崇道得打赏吧? 今儿个这个姨娘要摆一局明儿个哪个府上的太太姨娘又要回请后日里那位世交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又要祝寿过生了这零七八碎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原来冯紫英没计算过但是现在想一想这京城居不易恐怕是从古代就已经开始了。 手里持着书卷冯紫英却是想得很多。 家中财政状况他不是很清楚但是应该还算是过得去否则父亲也不可能有余力来谋划起复。 这年头起复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像冯父这种武勋位置就那么多人人都盯着个个都有背景那就得既要说关系人脉又得要银子。 在离开京城赴临清时冯紫英就隐约听父亲和母亲说估摸着要花一两万银子来打点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个意识但现在算下来这可真是一笔不可小觑的数目了。 一个中等人家年开销不过二十两要打点复起这么一桩事儿就得要花费这么大这大周王朝的内部贪腐问题有多大。 光是一个虚衔的神武将军每年光是应酬打点就消耗不少而没有了各种冰炭孝敬和其他隐性收入这冯家就真的很难再支撑下去。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这应该也是父亲一门心思要想尽早起复的缘故。 只有身处其中冯紫英才深刻感受到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也并没有那么简单哪怕自己这还是在一个颇有底蕴的家庭里。 蛇大窟窿大各种花费就少不了而且你还得把场面撑起来否则一旦被人窥穿了虚实只怕跌落就还得更快。 冯家用饭是各用各的。 即便是冯紫英也基本不跟父母一起用饭而冯父冯母以及姨娘们也是各自在各家院内用饭只有太太相招才会和太太在一起用饭。 用饭没有想象的那么奢侈但也不简单。 三四个菜里包含内容丰富小酱瓜腌鹅脯清蒸鱼炖乳鸽那端出来的砂锅里白涟涟的鸽脂如乳汤一般看得冯紫英胃口大开。 在临清这十多天里几乎就没怎么吃好过福婶能做但是哪里比得上家里这般顺心? 这都是些自己平素喜欢的哪怕是穿越了的这个灵魂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奢靡的生活就冲着这个冯紫英都觉得自己该好生努力一番。 侍候着冯紫英用饭的自然是云裳像瑞祥这等小子都是在下院里去吃这也是大户家的规矩。 冯家固然无法和贾史王薛四王八公这些豪门大家比但也是几代养成多少也已经养成了一些规矩。 冯紫英到时候很想让云裳来陪着自己一块儿吃但是他也知道云裳绝对不会接受自己也会被视为另类所以也就索性放下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自个儿享受了。 吃饭了送来一碗消食汤汁喝了便放下云裳递上热毛巾擦拭嘴巴然后便把东西收拾起来送出去自然有人在外边把这些接走几乎是没有半点阻滞如行云流水一般显然是长期养成的习惯如此。 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的生活。 冯紫英觉得穿越这么久来怕是今日是自己最舒坦的一日了日日都是这等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怕是做皇帝都不换只是这等生活也需要奋斗。 不但要奋斗而且要拿出自己的智慧和经验从现在起就要全力以赴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整个冯家的资源都需要在自己有效调动起来围绕着冯家的命运来奋斗当然自己则首当其冲。 坐回到书房里桌案上摆放着上好的竹材罗纹纸。 这种竹材罗纹纸要比青檀罗纹纸略微粗一些但是更具韧性吸水性不如青檀罗纹纸但一样价值不菲。 提起狼毫冯紫英活动了一下手腕已经很久没有写毛笔字了。 这具身体其实也略有基础但比起前世的自己来肯定要不如许多而且这只手也显得要小许多 云裳早已候在了一旁替冯紫英磨墨待砚台里的墨汁合适冯紫英这才提笔。 写什么?当然是写下一步的打算和计划。 魂穿这十多天来冯紫英一直想要好好把自己未来捋一捋。 自己这具十二岁身体装的灵魂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现代灵魂那么迫不得已要在这个世界生存甚至想要生存更好那就得融入并利用前世的智慧经验来谋求最好的机遇和状态。 甲字卷 第六十三节 仕途经济 思考了一阵冯紫英先写下了两个字读书。 读书是最重要的这是这个时代唯一进入政治权力核心的根本。 像自己这样的单个人意图一下子靠自身力量扭转乾坤那是不现实的而想要利用和整合更多的资源无论是政治资源还是经济资源那都要自身先壮大起来你才有资格吸引、招揽和利用别人的资源。 资源都是相互的从来没有说你只索取而不付出你要让人家跟附骥尾或者你想要跟附别人的骥尾你都得要表现出自身的价值来。 读书过乡试、会试关举人和进士资格只有取得这两项资格你才可以说你具备了踏入大周政治中心舞台的基础所以冯紫英哪怕明知道科考对自己的难度有多大也要准备去搏一把。 要读书就得要选择好的老师或者书院甚至需要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这都很重要尤其是对自己这种本身基础较差的。 好在自己也并非没有优势大周的科考比起前明的八股取士已经有了比较大的变化那种纯粹靠经义论述的格局已经不再尤其是格式不再那么拘泥而相对来说务实性的策论比重大大提升。 这也是太上皇时代就开始的一些变化这一度让很多读书人不满但是这个变化终归坚持下来了。 这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好的趋势。 好歹自己前世也算是政论高手当过多年领导秘书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多年写文章是拿手好戏尤其是这种政论策论性的东西更是小菜一碟当然这还需要针对大周当下的实际情况来不过这不是大问题。 从读书延伸那就是要积累足够的资源房师座师和同年同科同乡这些都是在实打实的资源在这个世界里这些资源的作用更大所以都需要通过各种方式来汲取和积蓄。 读书是第一要务但是并不是说其他事情就不能并行了。 像一些人脉和关系需要慢慢铺设和积攒起来甚至要利用各种机会不断加深巩固比如陈敬轩和乔应甲比如张瑾甚至也包括贾雨村和薛峻以及衍生出来的贾王薛三家。 自家年龄是个大问题很多事情还不能参与但冯紫英也已经打定主意要插手父亲未来的仕途之路。 谋起复可以但不能胡乱站队那关系到未来长远利益格局。 更没必要乱砸银子好钢用刀刃上真要用银子的时候不会吝啬但是这样见人就撒就毫无意义了。 自己老爹在政治嗅觉和视野上还是差了一点儿极有可能是囿于身份传统也有可能的确还有一些自己未掌握的秘密但无论如何都不可取。 除开这些那就是经济上的经营也要开始先行做起来坐吃山空等到最后真的需要花钱的时候却捉襟见肘了那才糟糕只不过这一点上父亲似乎不怎么管还得要在母亲那边下点儿功夫。 云裳就这么看着这位少爷在这里有一笔没一笔的写着东西跟了冯紫英几年她好歹也能认些字甚至一般书信都能凑合写着但今日里少爷写的这些东西她却看不明白。 读书她知道但接着写国子监和书院她也大致明白紧接着写了一个“历事制度”她就不懂了。 然后就写了什么“人脉”、“资源”、“经济”等等就更是她不懂的东西而且还划线把它们连起来中间更用一些看不懂的符号标注到最后呆呆的看了半晌似乎在想什么最后却要自己把这些拿去烧了。 云裳觉得这一趟出去回来之后似乎眼前这个昔日还有些青涩稚嫩的少爷有些变了虽然依然对自己很亲昵甚至还多了几分怜惜的感觉但是他全身上下总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气息怎么说呢就是很神秘让云裳完全看不穿猜不透了。 想想他在临清干的那些事儿如果不是从素来严谨的冯佑嘴里出来而且又得到了瑞祥的证实打死云裳都不相信这是那个对什么事儿都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小少爷。 真的变了躺在外房床上的云裳一晚上都辗转反侧而内房里的那个少年似乎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 这一夜冯紫英睡得很不踏实一夜无数个梦混杂在一起充斥在脑海中而在临清这么多天却从未有过这种情形反倒是回到家里却成了这样。 到第二天早上云裳侍候他穿衣洗脸他似乎一下子也就开窍了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些原本还有些不太适应的服务。 “老爷昨晚回来晚了?在哪里歇的?”洗漱完用了早饭冯紫英凝神运气。 照理说自己该去国子监报到了但是国子监的制度其实已经有些沦为摆设像冯紫英这种专门请假的都属罕见具备了专门手续而且还请祭酒签了字而有些人则是不屑于在国子监读书了只是因为需要这个资格每月一考的考例也必须要到。 云裳惊了一惊这谁敢去打听老爷昨晚在哪个姨娘或者太太房中歇息活得不耐烦了? 怕也只有少爷敢这么问但也属唐突了。 见云裳不敢回答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算了我去太太那边。” 到了母亲那边请过安冯紫英知道父亲应该没有在母亲这边歇息估摸着在哪位姨娘那边或者就直接在书房那边歇了。 “父亲昨晚回来晚了?” “你爹昨晚去赴宴好像是哪位兵部员外郎母亲祝寿吧回来晚了在你姨娘那里歇的。”冯母对于家里的情况还是了如指掌的。 冯紫英知道母亲嘴里这个姨娘肯定就真的是在姨娘那里若是在苏姨娘或者谢姨娘那里必定是要提姓氏的。 “父亲还没起来?”冯紫英随口问了一句。 “你姨娘打发人来说了昨儿个可能喝多了估计这会儿差不多也该起来了吧?”冯母倒也不在意看着自己儿子小大人一般在自家面前也觉得有趣:“儿啊往日你可是难得来我屋里一坐问个安就像火烧屁股一样要走今日却如何能安稳下来?” “唔是有些事情要和父亲母亲商量。”冯紫英瞥了一眼母亲身边的丫鬟明珠但见母亲毫无反应知道明珠肯定算是母亲身边的贴心人便道:“儿子是想问问家里现在的营生和花销情况。” 冯母吃了一惊这个儿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事情来了?以往可是从未半句提过这些东西也从来就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不屑一顾怎么现在还专门问起来了? 甲字卷 第六十四节 家族 “儿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家里的事情我也没怎么问都是你姨娘在管你苏姨娘和谢姨娘也各管一摊每季报账每年算账怎么了?”冯母笑了起来“莫非准备让娘要把家里这些交给你不成?就算是你要成亲那也得要两年新妇要接手也要学学吧?” “不是儿子是在考虑咱们在京里坐吃山空尤其是父亲那边近期消耗甚大若是再不开源怕是这等生活是难以维系太久啊。”冯紫英想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 “另外儿子这一趟回了临清发现冯氏一族在临清已然没落虽说还名列三大家但实际上与周家、任家相差甚远冯氏其他几房已然沦为了寻常人家从事贱役、帮佣者甚多甚至不少子弟有鸡鸣狗盗之行临清州府章府尊和何推官言谈间都甚是遗憾这还是当着儿子的面没准儿转过背恐怕就是轻蔑和不屑了。” 冯母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冯家虽然离开临清多年了但是谁都知道冯家能名列临清三大家就是公公这一支从龙打下了偌大基业但是公公已经去世而大伯二伯都已经过世的情况下冯家家门振兴其实都落在了自家丈夫身上。 这冯氏一族要振兴其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就涉及到大量的开销祖宅的修缮甚至兴建冯氏宗祠的扩建还有冯氏一族子弟的读书求学乃至上进这些都是事儿可冯家在临清那一两百亩地和几个商铺哪里撑得起那么大开销? 冯佑回来之后已经隐约提起过自家儿子在临清的所作所为这让冯母就很不高兴。 当然她不会怪自家儿子而是怪冯佑为何不阻止铿哥儿的行为现在儿子又提起这事儿不能不让冯母感觉到有些不一样了。 冯母也知道这等情况下怕是有些事情也是回避不了的若是临清三大家的名头在自家丈夫身上失去只怕日后丈夫走到哪里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这也是不能接受的。 见母亲不语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的话是打动了她的心思继续道:“父亲算是咱们这临清冯氏一支的头面人物了大伯二伯都不在了苏州冯氏那边太远我们好像也没太多联系日后无论是临清这边还是苏州那边提起咱们北地冯氏恐怕都会先把父亲盯着所以这事儿父亲和母亲还是需要斟酌一下。” 冯母犹豫起来似乎也觉得儿子的话语不无道理这北地冯氏一族似乎就看着自己丈夫这一支了若是冯氏就此没落日后怕是所有族人都要骂的。 “儿啊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你爹现在还赋闲在家想要重回大同遥遥无期这银子水一样的使出去却没见个回音若是单靠着现在家里这点儿支撑怕都难以持久若是再有其他花销只怕就更难了。” 冯母叹了一口气“要说咱们家里都算比较省的了你看看人家家里不说其他就说锦乡侯、寿山伯、景田侯这些家里哪个家里不是一两百号人养着?出门风风光光哪像咱们家里这般省吃俭用出门精打细算?我还琢磨着实在不行就再放点儿人出去也省几个。” 冯紫英无语就自己家里这样还叫省吃俭用精打细算? 当然你要和贾家王家这些家里比肯定不如甚多但是人家枝蔓繁多又是一门两国公或者人家现在就是京营节度使兼兵部右侍郎你能比么?真不一样啊。 “母亲咱们也不能和别人比俗话说好看菜吃饭量体裁衣父亲现在还赋闲家里也有百十号人要养着而且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随便裁减人否则这流言蜚语出去还得把咱们冯家埋汰得更不像话。”冯紫英赶紧道。 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打发人走人简单但是这背后酸话那可就真的相当毁人了。 这要传出去冯家连仆人婆子丫鬟小厮杂役都养不活了那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你这家要垮了尤其是你是簪樱之家累世几代的勋贵不是某些想要沽名钓誉的文官就更容易被视为家族没落的征兆。 冯母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想得这么深远好生一想还真的是如此让她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还真打过这个主意家里八九十号人吃闲饭的恐怕也不少打发出去一些也说得过去但却没想到这一层。 “儿啊以你之见现在当如何?”段氏慢慢琢磨出来自家儿子怕是有些想法才会专门来找自己说这番话。 丈夫不管事情也只知道家里每年营生收入和开销的大概都是她和妹妹在管但丈夫现在开销大营生却不比原来有什么变化这就不得不多考虑了。 若是丈夫真能复起也就罢了但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准信儿而且两三年自家儿子又说要面临这议亲成亲的事儿了。 若是娶了新妇这宅院肯定就小了。 原来也和丈夫商量过把后边再扩一扩隔壁的那一处破落院子如果可以的话也买下来最好加上重新修建布设这一来二去花销可就海了去估计没十万八万打不住。 想到这里段氏也有些犯愁这都是摆在明面上实打实的花销还没算各种预想不到的支出每年这一大家子的开销那么大收入却始终不增这就是大问题了。 “母亲其实也很简单开源节流但节流对于现在咱们家来说很容易出问题若是父亲被朝廷大用的时候节流裁人都都还是个好事儿但现在绝非合适甚至咱们还得要适当添补的人手。”冯紫英不慌不忙的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开源咱们不能老是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的营生上还得要另外找些门路谋划营生才能维系冯家不倒。” “看来你是找到什么路子了?”门外传来冯唐的声音显然是刚起床就过来了。 冯紫英赶紧起身行礼“父亲。” 甲字卷 第六十五节 深谋远虑 冯唐背后还跟着一个女人模样倒是和母亲段氏有些挂像但脸要尖一些也要年轻许多颇有几分姿色那便是段姨娘也算是冯紫英真正的姨娘。 大周婚制和前明也有些不同张氏崇信古制推崇姬氏所建大周婚姻制度也略有不同尤其是在贵族士绅中除了妻妾制度之外还有一个媵制。 所谓媵往往都是家族联姻的时候嫡妻嫁过来的时候可以陪嫁庶出、同宗姐妹或者侄女因为是庶出或者同宗身份肯定不会太高特别是在男方人丁单薄且嫡妻无子的情况下这种庶出或同宗女子所生的儿子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妾出子继承夫家家业保护妻家家族利益。 当然这主要是指贵族士绅的婚嫁才能出现这等可能涉及到双方家族联姻利益牵扯面较宽的问题也才会有这种近似于婚姻补充的制度。 比起纯粹的纳妾这种媵妾地位明显要高于一般纳来的妾甚至可以在正妻身故之后接替成为正妻若是正妻无子的情况下其子也可以视为嫡子即便是在正妻有嫡子的情况下媵子女的地位也要高于一般的妾生子女。 媵既可以是嫡妻嫁过来时就陪嫁过来也有可能是嫡妻嫁过来之后多年无出然后再物色自己庶出或者同宗姊妹、侄女嫁过来。 这种情形在战国秦汉乃至三国时代都比较流行倒是在唐宋并不多见但在大周王朝建立之后推行许多古制这种制度又有恢复。 冯母嫁给冯唐之后几年一直无出后来冯母才将这一个堂妹纳入为媵但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妹嫁过来依然无出倒是自己又等了几年生下了冯紫英。 “见过姨娘。”冯紫英这个姨娘虽然无出但是一直很喜欢冯紫英几乎是一手把冯紫英带大的现在这位姨娘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比冯母要小十岁。 “我的儿来让姨娘看看昨日回来你也不来见见姨娘?”小段氏在自己姐姐和丈夫面前就没有其他两个姨娘那么拘束对自己这个一手养大的“儿子”很亲热。 “没事儿姨娘没冯佑说的那么夸张再说了我翻了年就十三岁了。”冯紫英故作不满的道:“而且我也有朋友陪着一道他对那边情况很熟悉。” 他的生日是九月初二马上就要满十二岁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制翻过年过了春节就算是十三岁了。 “哼你那个朋友比你年龄还小能济得什么事儿?若非冯家祖上积德上苍庇护我冯家你怕是早就……” 冯唐昨日赴兵部员外郎的宴这才在席间听到了很多关于自己儿子的传言这让他又惊又喜又忧席间免不了就多喝了几杯所以回来也就有些晚了。 “老爷!”段氏和小段氏同时发急只有这一个独苗可当不起这等晦气话。 冯唐自然不会说下去只是哼了一声这才坐进椅中小段氏也就挨着自家姐姐下手坐下。 “说吧你又有啥主意?”对自己这个儿子冯唐是真的不敢小觑了。 昨晚席间兵部员外郎和一位兵部主事都提到了从山东那边传来的消息称漕兵能顺利剿灭山东剿匪叛乱得益于几个原因。 一是漕运衙门上下一心总督、御史和总兵官勇于任事将士上下效命;二是龙禁尉消息灵通抢得先机;三是地方上士绅通力支持。 其中也专门提到了冯紫英的情况称他甘冒奇险通过山陕粮帮与龙禁尉合作成功的策反了部分附从乱匪这才能够如此顺利的一举解决了临清叛乱。 这个消息是从兵部要员们嘴里传出来的自然不假。 更让冯唐又惊又喜的是按照兵部和山东方面上报的这份战绩里自家儿子的功劳几乎就是铁板钉钉跑不掉了尤其是称他智勇双全少年无双这般夸赞若是能当得起只怕就真的要传入皇上耳朵里去了。 当然这里边也有几分担忧自家儿子才十二岁就落下这般名声日后若是没能混出一个好前程只怕又要落下一个小时了了大时未佳的方仲永名头了这是冯唐决不能接受的。 这意味着儿子恐怕单单要走荫监这条路都有点儿过不去了如他自己所说恐怕还真的要走乡试会试的路不考出一个举人进士来还真不好交代。 正因为如此冯唐这一夜过去心态也就有些变了甚至一大早醒来之后还在床上想了好半晌这才起床过来没想到儿子已经在这里游说其母了。 “儿子现在已经和母亲说了如今冯家情况不同以往得有一些改变。” 冯紫英见父亲也如此关心也更为高兴相比于说服母亲若是能让父亲点头这事儿就要好办许多。 “一是临清那边咱们冯家不能再这样下去应当像周家和任家一样一方面要把冯家其他几房人给好好梳理一下若是有资质有潜质的少年和年轻人还是应当要想办法予他们一些机会甭管是读书也好做点儿营生也好还是为吏也好总比他们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强还有不少人沦为帮佣甚至更为不堪该接济还得要接济该帮补还得要帮补不能放任这样下去。” 冯紫英的话让冯唐有些难堪但不得不承认儿子的话很有道理。 之前他要么长期在大同要么在京师这两年赋闲主要心思也是放在自己起复的事宜上没心思管其他现在看来自己这方面竟然还不如儿子看得深远。 “唔那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做?”冯唐问道。 “我的意思是家里出资捐建或者助建族学又或者书院让冯家子弟从蒙学到经学都要办起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甚至还应当吸纳一些外边的贫寒学子来就读这样既有助于我们提升我们冯家的在本地的名声和形象也能为国家培养人才。” 冯紫英侃侃而谈“另外这学中若是能考上秀才、举人和进士固然好若真是学业无成的起码也能识字明理若是我家有些营生需要用人亦可从中选择便有其他意愿者如为吏从医等等我们亦可资助其达成所愿。” 冯唐和大小段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能不说冯紫英这个构想非常好但却太宏大了。 助建捐建族学私塾甚至还要建书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是每年都需要投入的不小开支。 少则每年两三千两多则五六千两若是书院怕是要上万两而且这是每年的固定开销若是遇上冯家这边有个闪失手头不宽裕难以支撑这反而要毁了冯家名声。 甲字卷 第六十六节 营生 “紫英资助族学私塾我觉得可以做但需要量力而行。”冯唐不忍心打击儿子的积极性能想到这么远已经让冯唐很欣慰了。 “咱家的情况你未必清楚能否支撑这么大的开支还要细细斟酌另外你说支助贫寒学子读书这没问题但咱们家营生还有支助他们为吏从医这合适么?” 冯紫英最后的这个提议有些少见冯唐也觉得好像不太符合现下流行的做法。 现下士绅望族要扩大自家影响提升声誉都是支助读书人哪有支助搞其他营生的? 嗯替自己家营生招募人也勉强说得过去肯定都局限于冯氏一族但那为吏从医就没听说过了。 为吏从医虽然不能说是贱业但肯定称不上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比起读书人来说要差太远也很难得到外人称赞。 “父亲话不是这么说您也注意到现在和以前情况有些不一样了许多地方尤其是州县一级实际被吏员把持朝廷原本有观政历事制度但终因各种弊端而时停时启导致后来的进士举人和监生们授官之后不通政务要么依赖幕员要么便被吏员所制而不少进士举人监生碍于面子而不愿意熟悉政务宁肯委于他人其结果就不问可知了。” 冯紫英顿了一顿“吏员熟悉本地情况如果再谙熟政务那么如果忠心为国者可为上官得力臂助若是囿于私利德行有亏者便成猾吏狡员为害一方但无论如何这吏员的作用也日益重大若是在难以在读书上有所成就者不妨善加培养也是一大功德而从医者亦属此类所以儿子以为可以根据事情分类处理。” 冯紫英这番话有理有据让冯唐竟然找不到辩驳之处这的确是一个提升冯氏一族在临清乃至东昌府那边影响力和话语权的好办法但…… 好一阵后冯唐才既满意又有些烦恼的叹了一口气:“铿哥儿但你算过这样做我们冯家每年要花销多少?” “父亲儿子知道所以儿子才和母亲说我们需要开源此次儿子回临清觉察临清商业日盛虽有税监影响但儿子以为此次民乱之后朝廷在税监上恐怕要更为慎重除开临清临近的东昌府、德州和济宁都是运河沿岸的商贸繁盛之地而且城镇人口日多也带来了各类的需求所以儿子以为我们可以利用冯家的影响力在临清、聊城乃至济宁、德州这一线谋些营生……” 冯紫英把自己的一些设想和金陵薛家薛峻的情况做了一个介绍冯唐也有些意动。 薛家是皇商但是薛峻却是薛家的二房。 虽然不算旁支但是在其长兄有子而且其嫂又是王氏嫡女的情况下薛峻所在的二房也不算是多么特别了这从薛家两房分家就能看得出来没准儿长房就是担心在没有顶梁柱的情况下被二房给吞没了所以才会分家。 这种情形下冯家和薛峻这一支合作倒是一个很可行的设想。 薛家有资金有技术人员有牌子信誉冯家在山东这边有名声有影响力有人脉加上北地这边的金银首饰行当本身就是跟着江南潮流跑所以这一合作堪称天作之合。 “具体方略还得要等薛家那边答应之后再来徐徐计议。”冯紫英做了一个结论“但我以为这是非常合适的如果经营得法日后这丰润祥完全可以沿着运河发展未来到京师里来落地生根也未尝不行。” 不得不说这最后一句话最能打动人若是那薛家丰润祥与冯家合作最终能深入到京师来有所证明那无疑对于冯家影响力也是一大提振未来要做很多事情都会方便许多。 “若是薛家同意合作铿哥儿你觉得我们需要拿出多少银子来开办?”这是关键。 “起步阶段恐怕也需要三五万银子来开办单单只是临清这边倒也简单但若是想要在济南、德州、济南、济宁乃至东昌府都逐步开设那就不容易了。”冯紫英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父母表情。 看父母都是微微皱起眉头但是却也不至于断然否定这说明家里可能是拿得出来这笔银子但肯定是比较困难了。 “父亲此事现在还只是处于一个策划商议阶段就算我们家有意也要等到薛家那边有动作才行。”冯紫英进一步道。 “嗯此事暂时说到这里待薛家那边登门再说。”冯唐一锤定音“但临清那边的事情倒是的确可以先行做起来这事儿紫英说得对我原来有些欠考虑了具体如何做再议。” “对了先前荣国府贾琏亲自专门来送了帖子可能是代他父亲对你表示谢意吧你抽时间去回拜一下别弄得感觉咱们冯家是缺了礼数的人。”冯唐想起什么似的道。 “哦?琏二哥人走了?”冯紫英略微吃了一惊。 “嗯走了我刚过来就遇上冯乾来禀报就去见了还以为你还没起床呢和他说了一会儿话说他父亲和叔父都很感激你在临清作为史老太君也专门发了话对你嘉誉有加说要好好感谢你我说了咱们都是通家之好那等情况下肯定要倾力施以援手不必挂怀。”冯唐抹了抹下颌显得很高兴。 贾家和冯家关系还算密切只不过前几年自己在大同这两年刚回来自己又忙于谋划复起走动稍微少了一些自己的身份也不好过多去贾家走动。 倒是自己儿子这个身份和年龄多去走动走动正合适特别是现在贾家姻亲王子腾如日中天的时候有些时候这层关系还真的能发挥作用。 “那儿子就抽时间过去一趟。”冯紫英也在慢慢适应京城这个圈子。 在大同时年龄太小也没在意但回到京城之后马上就是虚岁十三的人了基本上也都应当走动走动。 勋贵是冯家的基本背景想要脱离这个圈子是不可能的就目前来说除非自己能考中进士而且还能迅速干出点儿名堂来上达天听又或者有其他特殊机缘否则都只会被视为勋贵一脉难以为文官群体所接受。 甲字卷 第六十七节 贾家 却说贾琏回到府中回禀了自家父亲和叔父贾政也顺带把这情况向史老太君作了汇报。 若是寻常事情贾赦和贾政倒也不在意。 冯家这两年走下坡路冯唐被罢职之后一直赋闲在京估计也是因为觉得与四王八公这几家隔得越发远了所以反倒不如对方在大同时那么亲近了。 但这一次人家不计生死救了自己嫡亲外甥女而且小辈就不一样了起码也要表示一下谢意免得说贾家失了礼数。 所以才专门让贾琏登门表达意思。 “父亲二叔那冯世叔也专门见了我说可能昨日冯紫英太过疲惫睡下尚未起来待到起床之后便让冯紫英来府里回拜。” “唔也是那冯紫英毕竟才十二岁恁是胆大毕竟也是一个少年怕是也受了不少惊吓。”贾赦捋着胡子点点头“二弟此时就交给琏儿他们去处理好了母亲那边若是着意琏儿你便带冯紫英去见过母亲便是。” 贾赦做了决定贾政也点头附和“也是咱们长辈就不去了母亲见了他也算是表达了咱们的心意不过大哥我这两日也听闻工部这边也在说这漕总李大人此次处置临清民变果决有力勇于担当皇上十分高兴这几日里李漕总就要抵京原本说他兼任河道总督一事还有争议但现在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贾政每日在工部签到虽说自身无甚能力倒也勤勉日常里在衙门里无事也会和其他同僚说些这类消息。 李三才原来在南京担任通政参议时金陵贾家那边便有信件来往提到此人颇为精明能干没想到如此快就做到了漕运总督。 而漕运总督虽然名义上是由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任但实际上许多事务都是和工部这边交织没准儿哪天李三才就有可能要到工部担任要职便是不能直接接掌尚书起码也要担任左侍郎便是右侍郎都有些压不住他现在的势头了。 贾赦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觉得自己这个二弟成日里在工部厮混明明是一个颇有油水的所在这么些年来却未见其从中为贾家这些子弟谋到些许好处。 贾琏、贾蓉、贾芸这些正旁几房的子弟们都渐渐大了读书不成那就得要谋个营生但他这个当二叔的却要么在衙门里撞木钟要么就是回到府中和一帮清客闲混半点没有为家中子弟某些营生的想法贾赦也很是看不起但是却不好多说。 今日听贾政说起李三才他心里便更是不屑。 甭管谁来当尚书侍郎就自己二弟这副模样有好事也轮不到他头上。 若是那贾珠还在倒也还可以好生琢磨一下但现在看宝玉和贾环那胚子估计都不是读书种子特别是被母亲视为拱璧的宝玉也就是个关在家中当混世魔王的主儿。 只是贾琏读书不行贾琮倒是年幼还看不出来须得要好好管教好看看能不能为贾家添一个读书人。 这边在获知冯紫英会来拜会的时候贾府上便已经热闹成一团了。 那婆子回到贾府中时便早已经把在临清州所经历的种种活灵活现的说了个够连带着冯紫英出府赴东昌府求援之后杀回临清的故事也被她夹杂着瑞祥的吹嘘和自行脑补之后添油加醋的绘编成了一个传奇故事差点儿就能拿到街上茶馆里去让说书人来说一场了。 贾府里的人多是没怎么出过门的妇人孩童一个个自然都被这鲜活的传奇故事给弄得悠然神往对前两年还曾经来过的那个冯家孩童的印象似乎也模糊起来了。 “这位冯家哥儿我却是没有半点印象了未曾想到居然能做出这样一般本事来现在连朝廷里都知晓了没准儿就能是一场造化呢。”坐在下首的妖娆妇人探手拈起一枚葡萄塞进嘴里嫣红的嘴唇光泽润洁“老祖宗倒是看得准前几日里就说他有造化没想到连我叔父昨日里也提起了这冯家哥儿。” “冯家也是一门忠勇冯家哥儿倒真有这份性子那冯家三郎往日年轻的时候也曾来见过我只是这些年来一直在大同那边吧来得少了来了也是和老大老二他们叙礼。”史老太君也在回忆“我记得那年冯家大郎战死塞外朝廷也给了赏赐后来冯家二郎也得病殁了因为也是在疆场上也给了一个赏赐只是这神武将军爵位就只能由冯家三郎来袭了。” “不过听说这冯老爷好像这两年却有些不得意上月我在叔父府上还曾听得叔母提起过这冯老爷一门心思想要回大同只是朝廷尚未批准。” 妖娆风流少妇自然就是那王熙凤缕金粉蝶戏蕊洋红大绸褙子彩衫上一枚熠熠夺目的蜻蜓玉型对扣下着翡翠兰花九幅裙身材修长曼妙轻笑声中风韵十足。 这一番话说得史老太君和坐在另一侧的邢夫人、王夫人乃至李纨都听明白了些许意思便是那冯唐现在还是赋闲在家想要谋个职位而不能而作为京营节度使兼兵部侍郎的王子腾也曾帮忙。 倒是下边几个年轻女孩子都未曾听懂只是抿着嘴含笑听着几个长辈的说话。 “唔冯家三郎怕也不比老大老二年龄小多少吧还要赴边?纵使勇武也不必这般吧?”史老太君有些疑惑的问道。 “兴许是习惯了那般生活这闲在家里反而难受了吧。”贾琏赶紧搭话“我看冯家世叔的模样倒是精神得很。” 上边说着话下边几个也在嘀嘀咕咕。 “林妹妹你见过那冯家兄长可是如府里那些婆子所说身高八尺如同那二郎真君一般英武过人?” 束发紫金冠加二龙抢珠抹额丝带的少年自然就是贾宝玉了一张面若冠玉的大脸盘子笑起来到还真的有点儿惹人爱不过落到林黛玉眼中却多了几分天真幼稚。 不过在舅舅家这一位就是天其他人都得要围绕着他转。 虽然才来十多日但是有了冯紫英提醒的林黛玉已经逐渐适应了在舅舅家寄人篱下的生活好在家中几个姐妹倒是很是合得来所以多了这一个每日说些不着调蠢话的惫懒表哥林黛玉也能忍耐。 “哪有此事?也就是比寻常那个年龄的人高些还不及琏二哥高呢。”林黛玉淡淡的道:“不过是些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罢了舅舅不是常常教育宝二哥莫要听着风就是雨多花些心思看些正经书才是。” 知道自己这个表哥对舅舅甚是畏惧林黛玉也就时不时的把舅舅名头抬出来倒是让这位表哥经常“清醒”过来不至于犯浑。 有些时候懒得和这位表哥多纠缠便径直让已经改名紫鹃的贴身丫头谎称见到二老爷回府吓得那宝玉赶紧溜走去那家学里。 甲字卷 第六十八节 斗嘴 “想想也是也不过就比我等大上几岁哪有如此本事?怕也是以讹传讹的居多。” 见自己这个表妹话里话外都是有些维护这冯家哥儿虽说这年龄还不懂男女之情但是这位宝二爷还是有些不忿。 “我说的以讹传讹是指他的个头但他所作的一切那可不是假的在那临清州里漕运衙门和龙禁尉的人都是赞不绝口先前老祖宗和二嫂子不也说连朝廷里都知晓了么?” 林黛玉语气越发素淡摇了摇手中团扇“莫不是宝二哥觉得小妹我也在信口雌黄不成?” 语气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听在贾宝玉耳朵里却是格外不得劲儿但是见这位天仙般的林妹妹目光却早已经望向老祖宗和二嫂子那边半点也不落到自己这边心里也越发觉得没趣。 若要拂袖而去却又有些舍不得大脸盘子只得讪讪一笑的应道:“妹妹说的是。” 旁边在一旁的少女见自己兄长在这位林姐姐面前吃瘪心里好笑却也有些不悦假意笑着插话。 “二哥这话就没的分寸了冯家哥儿是林姐姐救命恩人怎地这般说话?林姐姐你也莫生气我二哥其实早两年也是见过冯家哥儿的我也见过当初也没见着他如何没想到如今却做出这般大事来。” “我生哪门子气啊信不信也由人。只是那等事情摆在那里朝廷自有道理。” 林黛玉何等聪慧自然听出了这位探春妹妹维护自家兄长的意思语气也越发平和。 “想想也是那等年龄一般人都还在父母膝下承欢嬉笑玩闹何曾想过有如此壮举?自是难以让人信服。” 前一句话有些刺人但是后一句话却又圆回来但圆回来的话语里也隐含着几分其他意思让人既有所悟又难以多说其他。 贾宝玉还有些懵懵懂懂没听明白只能陪着傻笑倒是探春却已经听出了这位林姐姐话语里的机锋眉头一簇却又不好再接话再要说下去没准儿就要伤了二人情谊。 她已经看出来自己二哥哥怕是对这位林妹妹极有好感。 虽说现在年龄还早但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个当妹妹的若是掺和其中只怕反为不美这对欢喜冤家也就由得他们去索性就闭口不言。 冯紫英到贾府时已经是巳时了。 贾琏亲自到门口接到。 要说冯紫英对贾家里也就是对贾琏最熟悉了前两年来贾家也是和贾琏接触。 当然那个时候冯紫英年龄太小贾琏也未曾将冯紫英放在心上但现在不一样了尤其是听闻连朝廷都知晓了冯紫英的壮举而且这一两年不见冯紫英个头猛长了一截已然不比贾琏矮多少了。 尤其是那股子渊渟岳峙的气度更是让贾琏很有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一番寒暄之后贾琏才算是真正接受了这个现实。 现下看来这冯紫英言谈举止甚至比起隔壁府里比冯紫英还大上几岁刚娶了亲的蓉哥儿更见气度啧啧赞叹之余也是先行道谢也代表自家父亲和叔父表达了心意点明说老祖宗要见一见这位冯家三郎之子小时候也曾经是抱过他的。 冯紫英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自己小时候居然还被那位史老太君抱过这却真是一件稀罕事儿。 看样子冯家原来的确和贾家还是走得比较近乎只不过这么些年来才渐渐少了下来。 贾琏代贾赦和贾政表示了谢意而现在却要引自己去见那贾家的老祖宗——史老太君也不能说贾家没给足礼遇。 贾赦、贾政是长辈且有官身在身专门来见自己这个未成年的小辈的确有点儿不合适有贾琏这个捐官同知的平辈来表示谢意另外还有府里的最尊长一见倒显得贾家在这方面很是讲究。 “琏二哥太客气了一晃有两年了二嫂子可还好?” 冯紫英对贾琏印象不坏起码觉得他比贾宝玉强好歹也能帮荣宁二府做点儿事儿林如海病故之后也只有贾琏能帮着林黛玉回苏州办理丧事换了向贾宝玉之流便是年龄和贾琏一样大只怕也是束手无策的。 “还好待会儿你二嫂子也在几个姊妹都在呢。”贾琏也不经意。 听闻冯紫英要来拜会老太君几个女孩子都想要看看两年前毫无耀眼之处的冯紫英怎么就能一下子如此熠熠夺目了加上冯紫英年龄也小又是通家之好倒也无碍。 “哦?”这年头礼教大防虽然不及前明前宋那么严格但是在大户人家还是很讲究的不过年龄还小又是一大家子相见有长辈在场所以也没什么。 冯紫英只是没想到贾家屋里的几个姊妹都会在也就是除了林黛玉外三春弄不好都在。 “走吧老祖宗都等急了。”贾琏一挥手示意“这边走大郎怕是许久没来我们府里了吧?” “有两年了路都有些不记得了。”冯紫英一边左右打量一边紧随而走“好像是两年前跟随父亲来过一回那时候年幼也还有些懵懂不懂事儿还是琏二哥带我过去的。” “呵呵你记得就好日后若是大郎发达了可莫要忘了你琏二哥。”贾琏笑呵呵的道。 “琏二哥说笑了再怎么也不能忘了琏二哥的情谊。”冯紫英也打着哈哈。 从荣国府西角门进入荣国府大院沿着青石板径偌大的正院怕是有一射之地敞亮无比。 和仪门平行有两处小角门再进入就算是进入二进了但贾琏却没有领冯紫英进二进而是沿着东面的一处院落外一直向前沿着一处小门进了一段夹道。 怕是走出了十余丈方才看到一处垂花门进去便是一处小院又再过穿堂又是一个格外雅致的院落当面便是一处三间厅房单从那窗棂木门的雕工漆色便能看得出端的不凡。 冯紫英估摸着也应该到了这一路行来绕得他都有些眼花而且这明显应该只是荣国府西面的一处尚未真正进入荣国府的正院这都走了好一阵这算下来荣国府怕是占地不下百亩? 冯紫英看见屋外游廊两边站着一大堆丫鬟婆子。 婆子们蓝衣乌布垂头屏息丫鬟们却是一色青绸掐牙白的装束但在花色细节上又各有各的不同姿容俏丽婀娜娉婷单单是这一出就要比自家府里的气象格局高出不少。 甲字卷 第六十九节 寻衅 贾琏带着冯紫英刚走到门外门外悬挂着的鸟笼里鹦鹉便早已经叫了起来“来客了来客了!” 冯紫英也有些诧异的瞅了一眼这大户人家都是这样么?鹉哥儿都养成了招呼客人的习惯。 早有丫鬟打起了帘子贾琏先行进去打招呼然后在招呼冯紫英入内。 一踏进屋映入眼帘的便是在那正房榻上被一堆粉妆玉琢的女孩子簇拥在中间的皓首银发的富态人。 果真是一副宽面荣丰的富态相精神也是颇为健旺一袭生藕荷色的福寿衫群外带罩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来不及看其周围的女孩子们冯紫英赶紧躬身跪下行了大礼“见过老太君冯紫英代父亲母亲向老太君问好……” “快起来。”史老太君声音也很清润脆利面部气色极佳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妪乐呵呵的招呼着冯紫英。 “让我看看冯家哥儿你爹娘当年带你过来时你连路都还不能走我约莫还有些印象没想到一晃就是十来年了……” 见老太太这么一说冯紫英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走到近前这老太太拉着冯紫英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眉花眼笑的向周围人点着头道:“果然是有些冯家三郎的模样难怪能这般勇武老身还要感谢你救了我这孙女……” 冯紫英赶紧躬身一礼:“可当不起老太君这般说林家妹妹是老太君嫡亲外孙女也是赦世伯和政世伯的嫡亲外甥女冯家和贾家也是通家之好遇上这等事情紫英自然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一番话也是说得在情在理听得在座一干人也都是连连点头连声夸赞冯紫英虎父无犬子英雄了得云云。 这个时候冯紫英也才有余暇来打量这屋里其他人。 那琏二嫂子王熙凤冯紫英倒还是有些印象的哪怕是没印象但见那风流妖娆的模样和柳眉含威艳中带煞韵味便也知道除了王熙凤也就没有别家了。 贾琏也这才引着冯紫英见过其他人邢王二位夫人面前冯紫英也不敢失了规矩老老实实的行礼问好紧接着才是琏二嫂子王熙凤倒是被王熙凤好生打趣调侃了一番不愧是凤辣子。 接下来的那俏寡妇李纨倒是端庄冷艳却没什么话语。 那个站在黛玉身旁的女子看起来应该是四女中年龄最大的了身材已经有模有样肌肤白皙怎么形容的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估摸着就应该是那贾迎春了。 没想到贾赦那般猥琐模样生出来的贾琏和贾迎春倒都是很有几分人才。 至于旁边那个个头颇高一双凤目含霜顾盼神飞的女子估计应该和林黛玉年龄相仿怕就是贾探春了而另外最后一个一看年龄尚小还是稚龄不用问就是贾珍的妹妹贾惜春了。 冯紫英自然一一招呼到几个女孩子都是落落大方的与冯紫英见礼好在大家年龄都还小所以倒也没什么尴尬。 倒是到了贾宝玉这里冯紫英却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屁孩脸上的不忿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对自己有些敌视的情绪但冯紫英也没有太在意。 本身也没打算和这熊孩子有啥纠葛所以也很平静的打了招呼顺带夸赞了对方两句。 对于冯紫英大人般的口吻贾宝玉是很不舒服的虽然也觉得自己的不悦有些莫名其妙。 要说这位冯家兄长无论从哪方面都应该是值得交好的而且还救了林妹妹可这个家伙尚未出场就已经夺走了很多人的关注其中既包括老祖宗也包括林妹妹在内的几个姐妹这种滋味让习惯了自己被视为太阳般被围绕的贾宝玉很是不爽。 而且这个冯家兄长对自己也缺乏应有的“关注”嗯还有“尊重”那种轻描淡写的笑着和自己打招呼还顺带夸赞自己长得俊的口吻简直让贾宝玉难以忍受。 只是这等情况下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发作甚至连冷着脸都不好意思没的让其他姊妹尤其是林妹妹觉得自己心眼儿小那就更糟糕了。 这种憋闷的情绪困扰着贾宝玉连带着话语也少了许多全无往日那种活泼顽笑的“风姿”。 倒是王熙凤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却未明白这位宝兄弟的心思笑着打趣道:“宝玉你瞧你冯大哥只比你大三岁这身子骨却是恁地健硕要说都是武家出身咱们不求上阵杀敌但也要求个身体康健少生些病痛才是冯家大郎倒是可以好好教一教宝玉。” “大郎现在在国子监念书怕也没有多少精力再在这方面花心思了吧?”贾琏接上话言语里倒是对冯紫英颇是推崇“这习武一道倒也不必太过计较壮壮身子可以但若是能读得出书那才是正经。” 贾琏自家也是读过书的自然明白读书的清苦。 书院苦读生涯的确难熬前几年他也曾读过几年只是连秀才都未曾考过这里边的艰辛他自己也是深有体会的。 加之后来娶了王熙凤又把王熙凤房中的丫鬟平儿收了房这书哪里还能读得下去?也就顺势回了府中帮着府里打点事情再无心思读书了。 “我听闻那国子监也不是一个读书的地方内里也是乱七八糟那蓉哥儿不也是在国子监读书么?我也只见他成日里饮酒斗鸡玩蟋蟀未曾见他去过几日。”贾宝玉总算是找到了机会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淡定一些“听说那里边的祭酒和老师只需要奉上几封银子每月去应一次卯便了事大吉这等书怕是不读也罢。” 贾宝玉这话一出口立即就让整个厅堂里安静了下来。 虽说这话并不直接指向冯紫英明里也是在说东府里的蓉哥儿但贾宝玉这话也的确不是虚言。 那贾蓉成日里走马斗鸡胡吃海喝两府上下男女都看在眼里他老爹贾珍也从来不管甚至犹有过之。 爷俩一个比一个浑把个东府搅得乌七八糟那东府里的尤氏还有那新妇秦氏也经常过来难免要说起这等事情只是当家爷们儿的事情女人家又如何能插上手? 那贾珍更是在东府里说一不二的横人连那蓉哥儿说得不好也是要竹条子伺候的这西府自然就更管不着了只能让西府这边把细一些莫让宝玉、环哥儿这等小主子被哄了去学坏。 只是这两府紧邻源出同根平日来往繁多又哪里能禁绝得了? 把贾蓉的这番表现一说立马就能让人觉得冯紫英的这荫监怕也是差不多的挂羊头卖狗肉的货色只怕姊妹们尤其是林妹妹心里就不会再言必称冯大哥如何如何了。 贾宝玉此时的心里简直比三伏天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汁儿更爽利眼睛却斜瞟着那冯紫英且看他如何狼狈尴尬。 甲字卷 第七十节 吊打,碾压(为往来如风盟主加更!) 冯紫英也没料到贾宝玉这厮居然还能如此临场发挥一下给自己来一招背刺阴招若非自己对此事早就有打算一时间恐怕还真的不好分说。 “宝兄弟说得也是这国子监不比二三十年前了嗯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吧龙蛇混杂祭酒大人还是很敬业的只是这国子监里生员来历复杂不少捐监荫监和贡监的确都不是冲着来读书的了不少举监也是心不在焉所以请假者众很大程度也沦为了一个混日子的所在。” 冯紫英很坦然的回应让厅堂里的一干人都吃惊不小连贾琏也是侧目而视。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在哪里读书其实主要还是在于个人本心若自家心中全无读书心思只图厮混享乐便是把三鼎甲请来日日守着陪着授课教书只怕也是无济于事若是自身志存高远心有忠君报国之念我想那便是荒郊野地凿壁偷光囊萤映雪那也是能读出来的。” 若是要玩心灵鸡汤和高大上这一类的玩意儿冯紫英上辈子可真的是没输给人过随便信手拈来也能吊打十个贾宝玉。 这还没说贾宝玉自己本身就持身不正成日厮混嬉玩哪有资格来说别人。 冯紫英这一番话说得恢弘大气无懈可击连史老太君都忍不住轻轻点头那邢氏王氏也是默然无语。 如李纨、迎春、探春和惜春几女都是目放奇光望向冯紫英的神色都不一样了至于说林黛玉更是一双妙瞳已然锁在冯紫英身上难以放开了。 倒是那王熙凤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似乎是觉察到了这番话好像也有点儿针对贾宝玉的味道娇笑一声打破有些凝滞的气氛:“看样子大郎是准备在国子监里好生读书日后也要考个功名出身?” “考个功名出身固所愿也只是却也未必一定要在国子监里读书我去国子监也是父亲的意愿但如今国子监情形允许各自回家或者到书院里读书只需每月月考和需要历事时再回去便可。”冯紫英淡然笑道:“所以我此次回来之后有意就近寻个书院好生读书。” “哦?大郎也要寻个书院读书了?”贾琏不愧是好兄长立时来一记神助攻“先前二叔也在说要为宝玉寻个读书的合适地方在家里塾师始终不尽人意……” “是么?宝兄弟这个年龄也的确可以读书了不如与愚兄一道愚兄先寻个合适书院你我两兄弟一并入院读书你看如何?”冯紫英一脸期待笑着关心的道:“到书院里你我两兄弟亦可悬梁刺股并肩苦读没准儿也能成为一番佳话不如我去禀告政世伯……” 贾宝玉背心一阵恶寒他是自家知道自家事这也要让他关在书院里苦读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他听过琏二哥蓉哥儿说起读书的苦处哪里有日日在府里和姐妹们顽耍来的舒心? 只是这等情况下面对老祖宗和母亲的目光他又不敢直接拒绝心里更是把冯紫英恨得咬牙切齿你要去当个饵名钓禄的禄蠹为何却要把自家拉上? 倒是王熙凤心思剔透一眼就看出了脸色煞白的贾宝玉心里想什么再看到自家姑母脸色复杂却又不忍的表情自然明白姑母所想笑着插言道:“冯家大郎怕是都要十三岁了吧?这宝玉尚未满十岁这也太小了一些若是到那书院里去苦读只怕身子骨弱了点儿一旦染个时疫疮病这身子骨也吃不消啊还不如等几年再来安排……” 王熙凤的话无疑给了贾宝玉一个极好的下台台阶只是面对冯紫英和林妹妹他自己却不能怂了昂着头道:“我身子骨倒也没大病若是去那书院也不是……” “那宝兄弟真的愿意去?我可就去向政世伯禀说了……”早就看穿了贾宝玉色厉内荏的底子冯紫英也知道此时贾府是不可能让贾宝玉外出去书院读书的便是走读都不可能所以也只是逗笑戏弄对方。 贾宝玉脸一白身体一僵还真怕这冯紫英不依不饶的去找上自己父亲说道此事自家父亲希望自己读书的迫切心情贾宝玉再清楚莫过了万一真的要让自己跟着去书院读书那才真的是装逼不成日了狗了。 瞥了一眼贾宝玉冯紫英内心狂笑让你装再敢装逼自家就真的涎着脸去找那贾政说和一番定要把这贾宝玉吓个半死才行。 还是王熙凤出面解围她倒是对这个表弟兼小叔子十分看顾“宝兄弟快莫说这等浑话了这身子骨的事儿岂能当儿戏?真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让老祖宗担惊受怕?” 史老太君何等人自然也明白其中故事摆摆手道:“宝玉读书的事儿还是等两年再说这两年还是就在府里读书吧让他老子再去请个好些的先生便好……” 这一番暗含机锋的说话下来无论是王熙凤和几个老的还是几个年轻小姐妹都见识了冯紫英的厉害。 想想也是这等人能在临清民变危难之际处变不惊的应对下来而且干得如此漂亮岂是一番言语能难倒的? 贾宝玉在他面前装逼挑衅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而冯紫英似乎也完全感觉不到这内里的其他仍然笑着和贾宝玉拉着家常勉励他待几年大一些便一道来书院读书这份气度倒是让史老太君和王熙凤都更高看了冯紫英几分。 面对冯紫英居高临下却又“亲和热情”的“鼓励”贾宝玉再无复有先前的挑衅姿态只能唯唯诺诺的勉力应和其内心的苦涩却是无人能知。 这个话题扯开不提老太君问起了当日的情形冯紫英也实实在在的简单介绍了当日情形他倒也没有刻意夸大自己如何勇武过人只说当日那种情形下若是不去寻救兵那教匪若是长久不走只怕密室里的人要么就得要饿死要么就只有屈身从贼所以他也是迫于无奈只能这般冒险。 至于说到了东昌府如何说服漕运衙门一帮人冯紫英就没有多说只说找了与自己父亲有交情的总兵官说动了总督和御史便出兵了。 这厅中都是妇道人家自然不太清楚朝廷尤其是漕运衙门中的运作而贾琏也从未在衙门里干过一样不清楚内里的实情所以冯紫英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 冯紫英也提及了那薛家的薛峻免不了也引来了王氏的一阵询问了解到薛家近况不无唏嘘感慨大概也是在为那丧夫的妹妹薛王氏担心。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的问了一些事情之后老太君才让林黛玉正式起身道谢救命之恩免不了又是一番推让终究还是让林黛玉正式的行礼致谢冯紫英也只能受了毕竟这救命之恩非比寻常再是通家之好也要另说。 甲字卷 第七十一节 淡然处之 过场走完冯紫英也起身告辞那史老太君倒很是喜欢冯紫英的知趣懂礼专门叮嘱冯紫英要多来走动约莫也存着让自家孙子能跟着冯紫英学学的念头。 冯紫英和贾宝玉二人不过相差两岁但是这之间一对比差距就太大了而想到冯紫英前两年来贾府时也并不出色所以也是希望能和冯紫英多来交往以便日后能提点贾宝玉能走上正道。 冯紫英自然没兴趣和贾宝玉这等顽劣之辈多打交道。 他已经看出贾宝玉已经是定型对读书也好走所谓“仕途经济”也好没有半点兴趣或者说用现代语言来形容就是一个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只想享受却又没有半点吃苦耐劳精神和行为能力的纨绔和他打交道也就是浪费时间。 或许这个人本性不坏甚至也称得上是一个好人但是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窝囊废。 生在这等人家若是其兄长贾珠还在他的优游日子还能勉强过着但贾珠早亡这荣国府二房就只有他是嫡子这份振兴家业的重担本该他来扛起他却是个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加上一个今日没出现但在书中也表现极为不堪的贾环只怕这荣国府二房就真的要没落下去。 冯紫英其实对贾琏倒是颇有好感认为此人虽然未读过多少书但是本性不坏且也能勉强做点儿事情纵然能力不算太强但若是能给其出出主意指点一番未尝不能算是一个帮手。 至于说贾琏贪花好色这在当下这个时代在贾家这种家族根本不算什么连那贾政如此食古不化的“方正”人都还有两房妾室若是像贾琏这般正是年少慕艾之际只有一妻恐怕反而要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不过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去交恶贾家对贾宝玉也不会有什么多少情绪淡然处之即可。 这贾宝玉算是荣国府的心头肉别看史老太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是对这个嫡孙在意得紧若非自己应对得当只怕也得不到对方的这般青眼相加。 衔玉而生就以为真的能成才还不知道那块玉是从哪里弄来的呢无外乎也就是想弄出一个天降祥瑞的好兆头为自家孙子或者儿子造造势为整个家族添添彩罢了。 这等事情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少见没见什么“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这等花哨玩意儿玩一出都能掀翻偌大的蒙元帝国。 贾琏陪着冯紫英漫步而行一直送他到西角门。 “大郎老祖宗也说了你我两家亦属通家之好还当多多亲近才是老祖宗也专门发了话你来咱们府里只管来我看老祖宗也希望你能多点拨一下宝玉我这个年龄读书怕是不行了但宝玉老祖宗和二叔二婶那里怕是都还存着让他上进的心思所以你也多来走动走动提点提点宝玉……” 冯紫英估摸着这应该是那贾王氏让王熙凤来叮嘱贾琏说这番话的倒也不在意笑着道:“琏二哥你我兄弟何必这么生分?你要我来我来便是了至于宝兄弟那里我怕他是没这份心思读书的咱们这等家庭便是不读书其实也能过再说了琏二哥你是赦世伯的嫡子赦世伯才是荣国公的当家人才对吧?你又何必……” 贾琏忙摆摆手看了一下左右他也看出冯紫英不太喜欢贾宝玉刚才贾宝玉那一出明显就是针对冯紫英好在冯紫英大度没和宝玉计较。 “咱们府里的事情你不知道我父亲也是一个忠厚人……”贾琏肯定多少也对府里边对贾宝玉这般宠溺有些看法的但话语里却不敢乱说交浅言深虽说和这冯紫英很是投缘但还没有到那个可以随意推心置腹的地步。 但放在府里都是嫡子自己还算是长房这一门嫡子却没有人多在意他都把心思放在了宝玉身上连自己媳妇儿平素都是宝玉前宝玉后的一门心思讨好老祖宗和二婶贾琏心里要说没半点膈应肯定不可能。 不过贾琏也知道自己没宝玉那么招老祖宗喜爱而自己父亲也一样在老祖宗那里不受待见所以很多事情还得要求着自家媳妇儿去圆转。 贾赦是忠厚人?!冯紫英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不过贾赦在史老太君面前的确说不起话这倒是真的也连带着贾琏在荣国府里也没那么受尊重了若非王熙凤得力只怕还要黯淡一些。 “琏二哥其他话不说了老祖宗发了话我自然是要常来的宝兄弟那里我会多说说但听不听得进去那就由不得我了。”冯紫英笑了笑和贾琏道别:“日后有机会约琏二哥一起喝酒。” “好啊那可就说定了到时候我来约你再找几个朋友一道……”说起喝酒贾琏便来了兴趣而且他这个人也喜欢结交朋友冯紫英现在这般受人瞩目连媳妇的叔父王子腾都点评了几句自己和媳妇儿结婚几年可从未入过王子腾的眼足见现在冯紫英的人气。 冯紫英便和贾琏道别离开。 先前离开内院的时候小丫头便挤眉弄眼的偷偷做表情显然是对这般见面很不满意估摸着还得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然自己刚拐出角门带着瑞祥走出没几步后边便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冯大爷!” 冯紫英扭头一看却有些面熟一想应该是那内厅里说话时站在一干小姐背后中某个女孩子中一个当是某个人的丫鬟才对。 见冯紫英锐利的目光望过来紫鹃心里没来由一跳她是不愿意来的这等事情弄不好就要沾惹是非但是自家小姐却不依不饶她拗不过对方又不敢声张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我家小姐让我给冯大爷带一句话今日之事不能作数。”紫鹃赶紧低垂着头道。 “你家小姐是谁什么事儿不能作数?”冯紫英自然明白这丫头是谁派来的倒是大胆这大街上就敢缀着自己他也怕被贾家人看着连忙走几步拐进一条胡同示意对方跟上。 “我家小姐就这么交代的其他我也不知道。”紫鹃咬着嘴唇只等冯紫英回话。 冯紫英见小丫头也很紧张也不难为对方:“嗯那行吧你就带话给你家小姐我明白了。” 紫鹃眨了眨眼见冯紫英便再无其他话愣了一愣“冯大爷就这一句话?” “是啊你家小姐都只让你给我带一句话那我当然也就回一句话喽你就这么回吧。”冯紫英见小丫头还在犹豫便挥挥手道:“赶紧回去吧你家小姐来的时间也不长别被人说闲话。” 见冯紫英这么说紫鹃也只能悻悻而归也不知道自家小姐和这位冯大爷打什么哑谜内心却又有些担心这里边别有什么隐情就不妥了回去倒是要好好和小姐说说。 甲字卷 第七十二节 余波 森冷的目光在座下逡巡端坐上方的黄龙袍男子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怒气案桌下面散落着几份奏折朱批在一旁的近侍都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似乎对眼前这一切熟视无睹。 “卢嵩你说此事内里究竟为何引发如此大乱?”好一阵后似乎才把怒气慢慢按捺下来身体微微侧着一只胳膊按在旁边的靠枕上声音也放慢了不少。 “陛下此事张瑾等已经有回禀。”身着微微躬身“臣以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次临清民变名为税监设立引发商民不满导致民变进而被白莲教匪裹挟利用最终导致大祸但以张瑾等密查所获山东各地闻香教、东大乘教、无为教和罗教等以各种名头传教行事的白莲余孽层出不穷鲁南和鲁西皆有蔓延之势……” 端坐上方的自然就是当今天子张慎。 微微凸起的颧骨让他的脸颊显得有些瘦长略微白皙的面部加上略显深凹的眼眶使得整个面部在养心殿内明灭不定的光焰下看上去有些阴郁深邃。 “运河水道当下乃是山东贯通南北的重要通道除漕运外日常沟通南北直隶和山东、江南的各类民生物事尽皆通过这条水道南下北上临清乃是必经要隘……” 卢嵩话语中没有多少感情色彩虽然他也知道常宏是陛下安排去临清设立税监收税的但是真正为陛下收回的税金和常宏本人及其他手下一党人所获相比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民间非议尽皆归于常宏但是在士林乃至朝中的指责却纷纷指向了陛下这恐怕才是陛下最为恼怒的。 可问题是不考这些渠道办法收罗一些银钱回来难道全都依靠纳捐来填补越来越大的窟窿? 只怕那些科道言官会更是攻讦如潮了。 九边要饷催得越发紧急户部尚书一职迟迟无人接任就是没有谁能解决得了眼下的难题。 面无表情永隆帝张慎的目光却是有些飘忽。 缺银子哪里都缺银子但是这内外上下都需要银子尤其是九边的军饷更像是一根绞索般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半年来各地税监陆陆续续替他弄回来七八十万两银子回来但是这点儿一直和九边的军饷所需相比如杯水车薪丢进去便没有半点声响。 可户部这边下边各省的历欠和皇室宗亲的借款却是迟迟收不上来个中原因他自然也明白问题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却是无能为力。 而且即便是能够收回来但在面临着九边日益增长的军饷需要还有各处日益增多水旱蝗灾带来的各种饥荒稍不留意就会酿成大祸而像山东这种在张慎看来本该是最不该发生此类民变和叛乱的地方却恰恰发生了。 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有一种无力感。 上午就在早朝上已经与几位阁臣就临清民变叛乱一事作了一个商议但是却没有能够得到阁臣们的认可。 裁撤税监是这些文官一致的意见都察院的各类弹劾奏折已经如雨一般的递上来口口声声要拿常宏示问便是他一力表示这是自己亲自安排前往山东的但是那帮人依然不肯罢休这种感觉让张慎觉得很疲惫却又无能为力。 裁撤税监说来容易自己一句话的事情但是所需的军饷从何处来?没有这税监所得如何填补? 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是好歹也能应应急否则去年冬日里鞑靼骑兵说不定就要已经寇边而入了。 但若是不撤税监如山东这等事情再次发生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想到这里张慎也不由得为之后怕如果不是漕军果断出击。一举击溃了尚未完全整合好的教匪乱军稍有迁延只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运河两岸尽皆是北地的精华膏腴之地一旦被毁那就不是一两年能缓过气来的而且这种战争引发的灾民外逃扰乱周边说不定就还会被那些教匪趁机坐大作乱其后果更是不可想象。 “卢嵩这山东民事便是这等不堪了么?”张慎的目光越发阴柔语气却听出多少倾向。 “回陛下若是以臣之见山东算得上是北地情形不错了北直隶和陕西近两年恐怕情况还要糟糕一些。” 作为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嵩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潜邸故人陛下私臣所以他说话自然不会像一般文官武将那么多弯弯绕纵使有些难听他也不会忌讳因为他知道陛下要听的就是这些云遮雾罩背后真实的一面。 陛下御极之后几乎没有对朝中诸臣作什么变动便是阁臣中已经有些老迈不堪之人提出致仕这本该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但是陛下为了以示恩宠和对太上皇旧臣的优遇有加均下旨予以挽留唯独在这龙禁尉指挥同知一职上专门提拔了自己足以说明很多。 现在的龙禁尉指挥使因病已经在家卧床半年龙禁尉日常事务实际上已经是自己在执掌若是自己都还在陛下想要知道的消息上遮遮掩掩只怕就真的无人能给陛下分忧了。 “哦?”虽然听着心烦不悦但是张慎却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 从卢嵩这里都得不到真实的情况那自己对整个大周就要失控了。 大周这帮文官除了结党营私争权夺利之外便只会不断的提出麻烦和问题却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拿出了办法总会有人从其他方面来提出质疑和攻讦最后又陷入了无尽的争吵当中去。 张慎还真有些怀念前明廷杖制度大周虽然没有废除廷杖制度但是终其父皇四十二年天下从未动用廷杖若是自己一登基便要开启廷杖只怕士林民间对自己的攻讦还会更加猛烈这也是他不能接受也不敢承受的。 “陕西这两年水旱交织尤其是旱蝗不断民间颇苦流民日多……”见皇帝不想再听卢嵩心中也暗叹。 怕是皇上也早就知晓这些但摆在面前最紧迫的却还不是陕西还是这山东民乱带来的冲击连北地精华腹地都变成了这样怎能不让人不寒而栗? “山东情况尚好运河沿岸商贾发达户部钞关收入稳定……”卢嵩也只能捡些能让皇上心情勉强好一些的话题来“此次征讨叛乱漕运总督李大人和巡按御史乔大人与漕运总兵官通力协作全无往日扯皮推诿之事一日之内便下临清乱匪一击而溃可谓皇上洪福……” “卢嵩这李三才和乔应甲此次为何这般合契?”张慎揉着太阳穴缓缓问道。 制约成法乃是大周立国以来的规制文武相制内阁六部与都察院科道言官相制总督和各省与巡按御史相制这都是规制成例就是为了防止一家独大甚至在朝中文臣中各家争执其实也是一种异论相搅的规制。 只不过有得就有失原来未曾坐上这个位置上张慎还觉得朝中这等相互制约相互攻讦的局面很好父皇在其中驾驭局面游刃有余但是当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才明白驾驭没那么简单异论相搅一样需要付出代价。 甲字卷 第七十三节 只为朝廷,对事不对人 卢嵩迟疑了一下。 张瑾有报告送来也详细介绍了此次临清民变前因后果以及处置情况卢嵩也能大略了解其中情况如何既要基本如实的向皇上报告这一情况又要适度考虑皇上现在的心情这也让卢嵩颇费心思。 “回禀陛下根据张瑾所报此次民变时虽然乱匪未曾伤及漕运诸仓但那临清三仓也在乱匪威胁之下李大人和乔大人也是心忧国事陈大人勇于任事……” “嗯?”张慎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这个一直跟随自己长大的幼时玩伴“卢嵩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和朕来这一套了?” 卢嵩脊背一阵汗意赶紧躬身一礼:“陛下恕罪。” “说吧究竟怎么一回事?”张慎瞥了对方一眼。 “李大人和乔大人虽然往日有所争执但在此次平叛事务上的确较为合拍据臣查悉其中亦有一些缘故……”很显然皇上已经从其他渠道获知了一些情况卢嵩也就不在遮掩。 “那冯铿乃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冒险潜出见了乔大人……陈大人应该是与冯唐有些交情……” “你的意思是这冯铿说动了乔应甲?”张慎意似不信“十二岁的少年郎这般勇武大胆?乔应甲为御史这等事情本该是李三才统管才对吧?为何他不找李三才却找乔应甲?” “回禀陛下臣以为此等情况或许是有人指点……”卢嵩沉吟着回答道言外之意也很清楚有内行点拨了总督和御史之间的关系不解决御史这一关此事便难为。 “乔应甲不是轻易被人说服打动的人吧?”张慎还是对乔应甲有些了解的这般都察院出来的御史都非易与之辈岂是能轻易说动的? “臣闻乔应甲虽然为御史但自称他为人行事只为朝廷对事不对人……”卢嵩回应道。 张慎略微一怔细细咀嚼这句话若有所思却不知道这句话乃是冯紫英在告辞乔应甲时所言而乔应甲也有所感便在某个场合下酒后说了出来。 “些许情况陛下可以等到李大人、乔大人入京之后当面询问便可知晓。”卢嵩也不敢把话说死。 毕竟这也是张瑾他们从各方渠道打探而来若是这些人在皇上面前又换了一番说辞那倒还真不好说了。 皇上御极不久朝中班底基本上还是太上皇留下来的老臣卢嵩观皇上目前的做派基本上还是大事都要送本到大明宫那边去所以许多事情皇上也是难啊。 “朕记得那冯唐可是冯朝宗之子?”殿中安静许久张慎才悠悠的问了一句。 卢嵩一愣之后才道:“回陛下冯大人正是前一品耀武将军冯殿伦之后冯朝宗三子其长兄冯秦元熙二十二年战死鞑靼人寇边的呼伦塞一战中二兄冯汉在元熙二十八年因病殁于大同镇任上冯唐方才袭爵前年因御史弹劾其骄横跋扈擅其边衅所以免官现赋闲在家。” 张慎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目光也变得有些悠远“呼伦塞?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了当年我奉父皇之命巡边正赶上了呼伦塞一战鞑靼七万铁骑席卷塞外朝廷边军寡不敌众多处关隘被突破那冯秦率军阻击鞑靼人精锐三日所率八千劲旅仅存两千余人得以回返但全赖这一战挡住了增援鞑靼铁骑朝廷大军方才能击退意欲突破的鞑靼人主力……我记得此役冯秦虽然战死但是朝廷也是赏赐了其一爵位?” 卢嵩在来之前就已经对冯家情况做过专门了解他知道这位主子素来精细这等细枝末节恰恰是这位主子最爱询问的以显示他体贴下情所以便径直回道:“当初朝廷赐其子云川伯只不过其子当初年幼后也不幸夭折所以……” 张慎微微皱眉这等绝后而导致爵位未能承袭可谓是最可惜的了只不过一般人家都会从兄弟那里过继一个过去庶出子“那冯家难道就没有过继一子给冯秦?” “回陛下冯汉无子冯唐亦只此一嫡子。”卢嵩回答道:“冯汉元熙二十八年病殁时朝廷也曾追封只是冯汉无子后便由冯唐承袭神威将军并晋升为三品将军。” 张慎也有些感触边塞宿将往往都是子承父业但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这等事情也是难免只不过冯家一脉三兄弟两兄弟都死于疆场现在只有唯一一个健在而且只有一个嫡子都还尚未成年还是难免让人有些唏嘘。 “那冯铿现在国子监读书?”张慎又道。 “是今年初开始在国子监读书听闻此子读书还算刻苦有意要参加后年乡试。”作为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卢嵩对这些情况的打探早就做到了前面。 “唔朕知道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张慎迟疑了一下“你查一查冯唐此人在大同那边口碑不算了等等再说。” *******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就明显感觉到了府中的气氛不一样。 书院一事是当务之急后年便是秋闱大比之年对自己来说只有两年时间的读书时间虽说自己从六七岁时家中就聘请有塾师教授自己四书五经但是乡试的竞争程度在前世中冯紫英也就知晓相比于现代的高考不可同日而语。 虽说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数量很小但是仍然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阵势因为在这个时代真的是考过了乡试中了举人基本上就是鱼跃龙门了纵然考不起进士但是一个举人身份足以让一个人乃至他的家庭发生彻底变化直接从普通人进入了特权阶层。 这比起考起一个北大清华都更足以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冯紫英这具身体的记忆力和思维都不算差五六年的四书五经学下来基本底子还是有的现在无外乎的就是要寻找到一个优秀的老师来有针对性的进行学习和复习目的就是一个为乡试做准备。 而且在顺天府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京师城下乡试名额相对较多主要是针对在寄籍在京的士人不少这些人多是官宦子弟亦有部分通过其他渠道来寄籍这等情形下顺天府每一科的名额就比其他要多不少。 京师书院不少但以城外居多像顺天府的宛平、大兴两县地处京畿有几家书院都颇有名气。 甲字卷 第七十四节 识时务者为俊杰 “少爷刚才佐叔来找你老爷让你回来就去他书房里。”云裳有些惴惴不安的替冯紫英换衣一边道。 “哦说什么事情了么?”冯紫英也不在意他已经觉察到这两日里他在府中的地位迅速提高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以及府中其他人都对临清之行取得了赫赫名声之后的他态度都大不一般了。 “没说。”云裳替换了衣衫的冯紫英整理了一下衣物“少爷没在外边儿惹事儿吧?” “我能惹什么事儿?”冯紫英有些好笑这丫头还把自己当成几个月的自己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放心吧难道还怕老爷再给我一顿板子不成?现在不一样了怕是老爷找我商量什么事情吧我马上就过去。” 一直到冯紫英消失在院门外云裳都还在琢磨着那一句话“现在不一样了”的意思。 好像这两日里府里的确和以往不一样了以往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围绕着老爷和太太在转每每提及少爷老爷太太都是让府里边儿少打扰少爷让少爷一门心思读书但现在明显不一样了。 老爷和太太找少爷的时候和次数一下子就多了起来难怪少爷说要出去读书省得在府里边各种繁杂事情影响他读书了。 “你真要打算出去读书?国子监这边你怎么办?”冯唐示意儿子入座往日都是站在一旁听自己教训但是现在冯唐觉得也许冯家光大门楣就真的要落到这个儿子身上自己现在还得要好好听一听自己儿子的想法。 “国子监这边倒是简单祭酒那边对我印象颇好司业那边也清楚现在监里的实情大家都是月考来点卯很多人甚至月考都糊弄只有在需要历事时才来。”冯紫英对这一点倒不担心“我按照规矩来请假销假考试时准时到而且考绩也不差他们说不到我什么更何况大家都已经形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冯唐点头他就怕自己这个儿子恃宠而骄觉得临清这事儿办得不错外边也有夸赞就飘了现在看来还是很冷静的。 “紫英你明白轻重就好今日王子腾到兵部见了我对你评价颇高。”冯唐心情很好“左侍郎张景秋张大人也问了我几句也许……” “父亲您这就有点儿想多了我记得我和您说过了这等事情其实没必要急于求成弄不好就要弄巧成拙了。”冯紫英觉得自己父亲有些急躁的情绪似乎遮住了他平素还算不错的情商怎么这事儿上就这么看不开呢? 太上皇这边你已经被边缘化了然后又没有获得皇上那边的首肯认可谁会轻易把大同镇总兵这样的一等一位置许给你? 王子腾不过是示好的一个姿态而已。 其实哪怕自己现在考中了状元对王子腾来说意义都不大能影响到他起码也是十年八年后的事情了。 至于张景秋那里那是皇上的一张牌怎么可能轻易翻给你看? 无外乎就是张景秋此人很善于拉拢人心手段高明所以让自己老爹产生了误解了在冯紫英看来除非皇上明确表明态度否则结果不可能有太大变化。 “紫英我知道……”似乎有些遗憾但是冯唐还是迅速振作精神“连王子腾都专门和我说起你的事情我觉得临清民变的情形恐怕已经传到了朝中传到了皇上和几位阁老那里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日后甭管你走哪条路皇上和阁老们对你有印象那许多路就会平坦许多也宽得多。” 从父亲的这一席话里冯紫英就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思又有了很大变化昨日里他虽然不反对自己外出到书院读书但是也不是很支持大概还是觉得冯家突然要想摆出脱离武勋贵族这个群体的姿态让嫡子去科考这样的变化难以接受也容易引来武勋贵族这个群体一些怀疑和敌视。 但现在冯唐已经态度鲜明了支持自己读书支持自己参加科考甚至支持自己通过科考踏入文官群体哪怕耗时会很长甚至也要遇到一些波折困难但冯紫英清楚冯唐也知道这些都是值得的。 “父亲我之前就说了咱们家虽然是武家勋贵出身但是都知道我们冯家是不能和四王八公他们比的甚至像襄阳侯、锦乡候、川宁侯、平原侯、定城侯、景田侯这些人都比我们家更底气十足若非大伯、二伯和您这么些年来在边塞为朝廷厮杀效命大伯二伯甚至马革裹尸只怕您这个三等神武将军都未必能拿得到呢。” 冯紫英觉得是时候让自己父亲彻底清醒冷静一下了不能再继续沉湎于往日的那种固有思维状态中了。 “您别觉得我要出去读书要去科考就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就是要和谁划清界限没那么夸张贾家敬世伯不是二十多年前就考上了进士么?政世伯的珠大哥不也早早就考了秀才若非身体不佳早逝只怕现在也早就是一门进士最起码也该是举人功名了吧?” 冯紫英清冷的语气让冯唐兴奋的心情又平复了不少默默点头示意儿子继续。 “父亲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武家勋贵若是放在六十年前那肯定是被朝廷倚为泰山的但是那时候大周初立需要你们来稳住局面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本朝君皇仁义既没像先汉前明那般兔死狗烹屠戮功臣勋贵也没像前宋那样杯酒释兵权对功臣勋贵都还算仁慈但是咱们当臣子的得看清形势不能恃宠而骄以文御武是本朝定例若是还依仗着是勋贵便觉得可以为所欲为那就离死不远了。” 这番言辞可谓诛心听得冯唐都心惊肉跳若非只有父子二人冯唐真的要上去两个大嘴巴子即便如此也是怒气溢面。 “父亲您别生气今日之话只出儿子之口只入您耳出了此门过了今日我便不会再说也不会承认。” 见冯紫英这般说冯唐心中稍许放心“紫英这等话便是对我亦不可再言。” “爹您也不必如此我知道轻重分寸。”冯紫英倒是显得很淡然越是深处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他越发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世界。 爱上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前瞻性的优势无所不在的阶级特权和阶层特权男尊女卑的秩序这一切让他都有一种已然占据了一切先机天下大势尽在我胸的畅意。 当然他也很清楚要把先机优势化为实实在在的胜势自己还需要积攒和努力一样存在着各种不确定的变数甚至可能阴沟里翻船小觑任何不了解的东西都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这是他前世为官几十年得出的刻骨铭心的真理。 但这不正是最让人舒心畅快的一面么?只有奋斗所得才值得最甘美的品尝信手所得反而失了几分味道了。 甲字卷 第七十五节 惊天秘密 “父亲您其实也应该感觉到一些才对咱们武家勋贵太上皇那边也还有些颜面但是皇上那里恐怕就未必了。”冯紫英继续道:“但就算是太上皇那里我们冯家也挤不进场排在咱们前面的四王八公之外都还有几个侯伯他们可以优哉游哉的居高位享清福子侄都能安排妥帖但咱们冯家却得要去拿性命去搏去换纵使如此也还要仰人鼻息所以啊……” 冯唐脸色严肃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紫英此话不必再提为父不会阻止嗯支持你去读书能读得出来考上是你的造化但你先前提到的却不能……有些情况你未必清楚……” 这已经是父亲第二次神神秘秘的说这种吞吞吐吐的话了这让冯紫英很是好奇又有些不耐烦“爹你我亦属父子我的性子你知道不是那种嘴上不把门的人只有你我二人又有什么不能言?” 冯唐看着儿子犹豫起来好一阵后还是摇摇头:“此事我也不确定不敢妄言但是我只提醒你一句纵使皇上对你青眼有加你也需要把持好莫要忘乎所以。” 冯紫英一凛抬起疑惑的目光看着父亲:“爹您这话什么意思?且不说临清一事儿还不至于入皇上眼若然皇上真的看重这本是我们冯家的福气为何你却这般说?就因为我们冯家是武家勋贵?” 冯唐张口结舌憋得很难受呐呐半晌才道:“紫英许多事请现在还轮不到皇上做主哎……” “爹这我知道皇上大事儿也还要请示太上皇但太上皇和皇上亦属父子一家这太上皇千秋之后皇上便能独掌乾坤……”冯紫英觉得这里边应该有什么古怪。 “紫英啊太上皇龙马精神只怕皇上想要独掌乾坤还有得等啊况且……有些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冯唐最后一句话已经轻不可闻。 冯紫英悚然一惊想起前世关于《红楼梦》故事的种种盯着父亲“爹莫不是义忠老亲王……?” 冯唐色变环顾左右这才厉声道:“噤声!此事你我心里知晓便可日后休得再提!” 冯紫英恍然大悟迅疾连连摇头:“爹此事我们冯家决不能参与进去……” “我何尝不知?你以为你爹真的享受不了清福非得要去那大同苦熬?”冯唐沉声道:“这等天家之事沾上便是祸福难料冯家沾染不起我才想要回大同留在这京里迟早脱不了身……” 冯紫英这才意识到自己老爹也非等闲之辈早就看出了里边的凶险但却不知道前世《红楼梦》书中所提及冯家为何最终还是卷入了这等犯忌讳的天家夺嫡之事中去? 义忠老亲王便是前太子这不是什么秘密。 前太子是已逝的皇太后嫡子而且还是嫡长子原本稳坐太子之位但皇太后逝去之后诸子争夺大位激烈连太上皇都难以压制后来太子因恶了太上皇被废才给了其他诸子的机会。 最终当今皇上在太上皇病重期间得传大位只不过未曾想到太上皇最后却病愈而起才形成了当下这种尴尬局面。 这样看来只怕是那义忠老亲王还有心有不甘或者太上皇又后悔废了义忠老亲王?只是这等事情还有反悔的余地么? 冯紫英心里发紧他本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可以握得一手好牌进退裕如未曾想到冯家与武家勋贵这一党关联如此之紧。 看样子书中所描述的也差不多虽说冯家处于这一党边缘地带但是却始终未能彻底摆脱最终还是要被拖进去但现在他就不能容忍冯家再卷进去了。 但父亲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现在皇上很大程度都还只是一个傀儡大事都还是需要请示太上皇甚至太上皇还有了一些其他心思。 前太子也就是义忠老亲王在太子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在皇上登基之前无论是势力还是影响力都远胜于如今皇上虽然因为恶了皇上被废但如今只消太上皇流露出些许其他意思只怕阿附在义忠老亲王身边的势力就会死灰复燃。 那么这一局最终会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若是一味认定当今皇上才是真命天子死抱当今皇上大腿一旦义忠老亲王最终翻盘如同前明景泰帝一般正统帝复位为天顺帝连于谦那等英雄人物都最终身死其波谲云诡如何能料到? 冯紫英可不想当什么像于谦那样的大英雄他只想好好的活下去你别刚抱上皇上的大腿那边义忠亲王又复位了那可就惨了或许不至于身死族灭但没准儿就会被打入深渊终其一生难得翻身了。 不过无论如何冯紫英都觉得历史起码还是《红楼梦》有这本书的脉络可循义忠老亲王在书中并未能翻盘成功那么当今皇上稳坐皇位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 若真的是迫不得已二选一冯紫英觉得还是宁肯选当今皇上他不认为自己现在就有能力改变什么大势起码十年内都没有这种能力。 最稳妥之举还是距离这场风暴远一些如果实在避不了那就必须要站在胜利者一方。 “父亲若是这般那你这外任就真的迫在眉睫了若是大同镇去不了其他镇如何?”冯紫英问道。 “大同镇若是去不了估计宣府镇和蓟镇就更不可能了山西镇和榆林镇有些远了而辽东镇现在局势日趋吃紧女真人现在野心渐露你爹我去还有些担心吃不住劲儿啊。”冯唐在自己面前倒是很实在没遮掩什么。 冯紫英皱起眉头。 大同、宣府、蓟镇是防卫京师的三大重镇无论是谁当皇帝都首先要把这三镇军权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来。 如今朝中仍然是太上皇当政那么冯唐却拿不到这个位置其实也就意味着太上皇没有把冯唐当成核心圈子里的一员。 辽东镇倒是手握重兵但那里直接面对羽翼渐丰的女真人老爹有些觉得吃不住劲儿山西镇和榆林镇太偏了估计老爹不想去。 “爹我倒是觉得若您真的不想去辽东镇那么不妨谋一谋山西镇或者榆林镇。”思考了半天冯紫英觉得哪怕是去远一点儿那也胜过在这京城里被浑水卷入至于说自己反正年龄还小倒是不怕这些想那太上皇还关注不到自己这等人身上来。 冯唐也点了点头“嗯若是榆林或者山西或许还有几分机会不过现在也很难说且看吧。” 说完了冯唐的事儿父子俩又说起了冯紫英的事儿既然打定主意要出去读书那么就要尽早物色好合适的书院只有两年时间自然就要抓紧时间。 甲字卷 第七十六节 读书 从回来休息了几日之后冯紫英就开始寻摸着找合适的书院。 顺天府书院集中在宛平县大兴县也有但却明显少于宛平而且质量也不及宛平。 整个顺天府书院加起来不下三十所但是真正有名的也不过就是几所毕竟这些书院都是属于士绅官员所办经费来源也来自士绅支持或者商贾捐助。 顺天府京畿地区的四大书院就有三所在宛平而在大兴仅有一所。 四大书院通惠书院、青檀书院、崇正书院均在宛平县境内紧邻京畿几所书院相距不过几里地但是却是各有特色。 通惠书院规模最大足有数百人其中学员不局限于顺天府北直隶其他府州亦有不少生员来此读书学习。 青檀书院规模不大仅有百余名学生素以学风严谨著称而且多为贫寒士子较多其学员更是遍布整个北地甚至还有部分南方士子来学习。 该书院乃是大周广元帝在位时都察院一位风骨极佳的左都御史夏言所创其亲自在书院中种下一棵青檀树书院因此得名该树至今已经有七十余载。 崇正书院则是本朝阁老方从哲十年前时任吏部右侍郎时创办这所书院虽然规模比通惠书院略小但是人员却是来自全国各地其中南方来京寓居读书的士子占到了一半以上而以各地士绅望族子弟尤多。 通惠书院如果单从冯紫英的国子监身份来说无疑是最适合的盖因通惠书院中亦有不少国子监监生在其中学习读书而且京中文官武臣子弟亦有不少在其中读书可以说从学生家庭出身来说这里云集了京中相当一部分的官宦子弟。 其次则是崇正书院崇正书院创始人兼捐赠者方从哲乃是当朝阁老据传其极有可能要接任首辅这所书院学生来源较为庞杂既有南方的士绅官宦子弟亦有北地商贾和贫寒子弟。 青檀书院规模小校舍破旧而且院纪严格对官宦士绅子弟不太欢迎这一点冯紫英也打听到了甚至要进入青檀书院还需要特定举荐人推荐方能进入。 “你是说你想去青檀书院读书?”乔应甲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国子监这边呢?” “叔父国子监这边情况您可能也知道贡监和荫监中很多其实都只是去应卯真正在其中学习的并不多但是月考大家都还是参加了另外就是历事期间大家自然就要回来祭酒和司业大人他们也都采取了比较灵活的办法小侄觉得其实这是好事。” 冯紫英仍然是以林如海“女婿”自居当然是“未来女婿”没办法若是没有这一层关系乔应甲根本就不会理睬他。 这般进士出身的文臣就有这么傲哪怕是举人出身的同僚他们内心都有着很深优越感更别说字这等武勋出身的人了。 也还是自己表明了一心要读书科考这乔应甲才会给几分好颜色否则即便是林如海“女婿”一样难入他法眼。 “国子监这样行事你还觉得不错?”乔应甲冷笑。 “叔父国子监形成这种境况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原来朝廷里还要给贡监监生们一些膳食生活补贴但现在朝中财政日益拮据这等补贴早已经停发多年了加之现在贡监若是只想谋个教谕或者州县佐贰杂官便无须来参加季考岁考只需在历事时来便可这等情形下除了需要参加乡试会试者还需来准时参考外其他人何须再来?” 大周沿袭明制但是在这国子监制度又有变化凡是不愿参加乡试而欲直接授官者只需要在贡监挂名二至三年并参加历事最后吏部廷试过关便可这已经和举人相若。 只是举人底气更足在诸如知县这一类地方亲民官上授官上若是举人与贡生相比仍然优先授官举人。 这种情形下很多对乡试没有信心又或者只图某个官职的生员们便更愿意在国子监挂职然后再定时历事定时参加廷试过关便可授官所以眼下国子监真正在其中读书的反而不多了。 乔应甲也知道这是陈年积弊早已经形成定式这在国子监真正用心读书的反而没几人了倒是冯紫英这般执着的要读书特别是还是武勋出身就真的罕见了起码乔应甲对其观感好了许多。 “若是你真想到书院读书为何不选通惠书院或者崇正书院却要选最简陋寒酸的青檀书院?”乔应甲注视着对方。 “叔父通惠书院人多心杂和国子监情况有些相似你也知道小侄的情况小侄怕是内里朋友熟人太多反而弄得小侄无心读书失了本意了。”冯紫英半真半假道:“至于崇正书院南人太多怕是小侄这等武勋子弟又要受排挤了徒扰人意。” “叔父林叔父也曾对小侄有所要求小侄也向林叔父承诺若是考不中进士和林家婚事便不必再提小侄也能理解林叔父心意所以……”冯紫英再度飙演技“所以也请叔父莫要在林叔父面前提及这一事若是小侄未能考取进士而林叔父另结婚姻小侄也无怨言……” 乔应甲微微动容之余对冯紫英求学上进之心倒是多了几分欣赏这等武勋子弟还真的没有几个像样的读书人都是一帮武夫仗着先辈从龙余荫混世若是这冯紫英真的一心求学自己到还真要成全他这份上进心。 “也罢既然贤侄你上进之心如此赤诚我若是冷了你心倒是我的不是了青檀书院山长齐永泰乃是我同科好友亦曾担任过兵科给事中我这便修书一封你只需去便是。” 从乔应甲府中出来的时候冯紫英又是一身汗意。 和这等心思细腻嗅觉灵敏的御史打交道是最费心思的但冯紫英感觉乔应甲对自己观感不错而且今日心情也很好。 今日来拜访他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不把“林如海女婿”这一篇圆满的翻过去真的某天翻出来了只怕林如海就要从扬州赶回来找冯家麻烦了。 今日他已经和乔应甲说了乔应甲也很认可自己的志气想必是不会在自己考上进士之前对外人说起此事了至于说等到几年后自己考不考得上进士那又另说。 未曾想到说到读书一事却还能激起乔应甲的这般“援手”想必乔应甲也希望自己真的能读书读出头这等文官的心思到还真是如此。 青檀书院须得要朝中进士出身文臣或者民间口碑极佳的士人推荐方能入学这等标准尽皆掌握在青檀书院手中贫寒士子往往容易在本省本府找到士人推荐反倒是朝中文臣推荐者甚少没想到今日这一趟却意外收获。 甲字卷 第七十七节 看好,改变 在冯紫英离开之后乔应甲又招来自家幕僚细谈。 “东翁很看好此子?”捋着几许山羊胡子老者也在观察着自己的东翁。 这么多年他还很少见到自家东翁向谁推荐什么人。 青檀书院的情形他也知道一些都察院各科道有不少人便是出自青檀书院。 东翁虽然不是出自青檀书院但是却和目前青檀书院山长、掌院有着很密切的往来山长齐永泰乃是乔应甲同科担任过吏部考功司郎中掌院官应震则比乔应甲晚一科进士同样当过庶吉士也在都察院当过御史。 照理说像冯紫英这等武勋之后是绝不合适进入青檀书院的那里生员一般都是选择家世贫寒清白的北地士子便是士绅子弟都筛选苛刻也是这几年官应震担任掌院之后才开始同意南方士子进入。 “先生可知今日我觐见皇上皇上问及临清民变一事对漕运衙门此次果敢担当勇于任事十分欣慰也详细问了许多细节。”乔应甲沉吟着道:“皇上御极以来此次是第一次专门召见去年我是和李三才以及工部诸人一并觐见但此次却是单独问谈我有一些感觉恐怕皇上和太上皇对臣下的要求有些不一样啊。” “哦?东翁何出此言?”老者也慎重起来了。 “太上皇自元熙三十五年之后召见臣工日少一切令出内阁六部六科给事中封驳亦少但六部和各省怠政情况愈多朝廷规制运行日益疲慢今日皇上便谈到若是漕兵不果断出兵若是要等到山东三司上奏兵部再来议定没准儿乱匪便成了气候连东昌府甚至济南府都打下来了。” 乔应甲的话让老者也是一震连忙道:“这等事情莫不是皇上是在对东翁您和李漕总之间……” “怕也是听到一些只是我身为巡按本身就是与总督并行而制此乃定制若是我一味听任总督行事岂非违背了定制不说一旦总督独行何人能制?”乔应甲缓缓道:“我也向皇上禀明了我的担心皇上却有些不以为然提到漕运事务繁杂重大须得要精细处置不得贻误……” 老者也是点头朝廷规制岂是能轻易改变的?但若是皇上对此等情况不满这又是一个难题。 “那东翁认为……” “皇上所言也有其道理当下各地从各省到州府对上推诿对下拖延之风盛行内阁六部与都察院空谈扯皮更是不堪便是原来刚行锐进之士现在也是暮气沉沉只怕是皇上看在眼里所以才有这般看法……” 乔应甲心中亦喜亦忧。 喜的是此次皇上破格赏赐李三才不但兼任河道总督而且还从右佥都御史升任为右副都御使这一步可谓分量极重也为未来李三才日后进一步晋升打下了厚实的基础。 自己此次虽然未有其他变动但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巡漕御史怕是做不久了不出三月也就是今年漕运结束自己恐怕就要右迁至于到哪里现在还不知晓。 但从皇上对自己此次谈话的态度来看怕是会有殊遇。 至于说最大得益者陈敬轩就更是喜出望外了据闻兵部有意让其出镇蓟镇总兵。 这蓟镇总兵和漕运总兵官虽然都是总兵官甚至在品轶上也相同但是论实权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东翁的意思是皇上御极之后怕是会一改以往拖沓疲怠之风只是东翁想过没有这等风气恐怕也不是一日两日形成而朝中诸臣已然养成此等习气要让他们改变何其难?” 老者倒是对朝廷上下的这等风气看得很准这么些年乔应甲也没对他隐瞒什么所以许多事情也是坦然而对。 “除非皇上能独掌乾坤对内阁和六部乃至都察院诸位堂官的职位予以大动否则便是难以持久甚至反过来还会损伤皇上威信甚至可能……” 老者没有再说下去。 乔应甲点点头“我也就是担心此等情况不过我以为以皇上的性格怕是不会仓促行事他此次对李三才和我以及陈敬轩在临清民变中的表现嘉誉有加怕是也就是有意要向朝中诸人表明一个态度且看朝中诸人如何来反应了。” “可东翁以为皇上这般态度其结果会如何呢?东翁又当如何?”老者紧追而问。 乔应甲笑了笑“先生不是已经看到了么?我已经推荐了此子到青檀书院就读。” 老者也笑了起来看来这位东翁已经打定了主意啊只是这一路走下去未必平顺没准儿还会波澜迭起啊但他相信自己这位东翁也能预料得到这些。 ******** 在拿到乔应甲的推荐信之后冯紫英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顺天府四大书院大兴那边的浮翠书院略微远了一些而且主要以卫镇军籍子弟为主宛平这三所书院明显更适合来自北直隶乃至北地几省的士子们。 若是要以这些书院的教学质量和学风来说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无疑要更好一些。 但崇正书院已经比较难进了青檀书院更甚。 进书院需要先考试考完试合格之后才成为预备生一个月预备期学习之后还有一次正式考试合格之后才能成为正式学生而一旦成为书院学生就必须要严格遵守书院规矩纪律。 相较于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更为优越的办学条件青檀书院更为简陋学生不但没有多少补贴而且还需要自己动手做一些农活来帮补书院经费开支。 也不是没有商贾或者士绅捐赠但是青檀书院有很严格的要求非青檀书院学子捐赠不得接受也不接受外部商贾们的捐赠。 正因为如此青檀书院办学就很拮据了但艰苦的办学条件反而更容易凝聚学生的心气砥砺他们心志。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选择书院的第一选择就是青檀书院而其次才是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 但是要进青檀书院不容易。 如果是贫寒士子那么你去拿到一封本省本府的著名士人的推荐信还相对较为容易但是如果是官宦士绅子弟则反而不易了。 那些士人们也很珍惜羽毛如非真的是十分优秀的士子他们也不会写这封推荐信。 乔应甲这一次居然如此主动积极的为自己写了这封推荐信连冯紫英都始料未及。 他意识到这里边肯定有些不一样的内情但是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他都不会放弃。 甲字卷 第七十八节 贾赦的盘算 “少爷你真的要去城外读书?”云裳一边有些不舍的为冯紫英收拾衣衫一边心情抑郁的低垂着头道:“那我和瑞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还不和原来一样?我去读书了你们俩还能轻松一些了我这个院子一样得替我打理好每月三天旬假我都得回来真有什么事情我也能请假。” 冯紫英也还是有些舍不得。 在家里住的条件可能就要好得多到了青檀书院那就得按照青檀书院的规矩来。 弄不好就是大通铺硬板床一大堆男人挤在一块儿想想那股子味道都能让人崩溃吃粗茶淡饭头悬梁锥刺股的彻夜苦读哪里比得上在家里俏丫鬟侍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干啥就干啥。 但为了以后的好日子这眼下再苦他也得去熬着受着而且还得要熬出一番成绩来否则这种苦就白吃了。 其实从家中到青檀书院的距离并不远也就是三十里地骑马的话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就算是沿着驿道步行也就是两个时辰就能回来 冯紫英打算是过了十二岁生日之后才去书院。 他了解过青檀书院的情况因为生员主要都是来自北地各省所以在年龄上基本上都是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居多当然也有十五岁以下的但是十二岁以下的就真的很少了。 好在自己这份身板和样貌倒是给人一种要比实际年龄大两三岁的样子走到外边儿说自己十四十五岁很正常就算是说自己十六岁也还是有人相信。 “对了少爷门上送来一份邀贴你不在就放下了。”云裳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到书房那边把帖子拿了过来。 冯紫英一看居然是贾琏的邀请自己喝酒。 看来自己的确给贾琏留下了很深且很好的印象才会让对方如此惦记自己。 不过和贾家这些四王八公家族的关系暂时还不可能就要撇清甚至连淡化现在都还不能。 毕竟太上皇现在仍然是真正的幕后人皇上这边还欠缺了一点儿火候而四王八公则是太上皇的基本盘若是过于露骨反而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不过自己才十二岁贾琏就邀请自己去饮酒莫非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十四五岁可以参与某些“特定场合”的应酬了? 还是贾家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感谢和亲近? 抑或还有其他一些原因? “父亲你要儿子邀请冯家大郎来家做客是何意思?没地太热切了一些吧?” 贾琏很是不解自己父亲怎么也一反常态的对冯紫英态度变得热络起来。 先前救了表妹林黛玉父亲和二叔也不过就是让自己这一辈去表示了感谢把老太太推出来见了冯紫英一面。 看似荣宠其实这荣国府里两位当家人都没有出面给人感觉还是有些不太重视只是碍于礼节才会如此。 但时隔几日自己父亲却怎地态度大变心急火燎的要让自己去邀请冯家大郎来饮酒了? “你懂个屁!” 对自家这个儿子贾赦是从来没有多少好脸色的。 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在娶了儿媳妇之后便再无复有往日那般唯唯诺诺听话了许多时候都要回去和儿媳妇计议一番这让贾赦很不悦。 但是儿媳妇是王家人而王子腾现在又如日中天他倒还是不敢轻易朝儿媳妇发火生事只能把怒火转移到自家儿子身上。 面对自己父亲的责骂贾琏倒也习以为常只是站在一旁听着。 “你整日里就知道被那妇人指使得团团转做些油盐酱醋的破事儿却有几个银子进账?”贾赦气哼哼的道:“没见着这几日里外边传得沸沸扬扬说那临清乱匪叛乱被剿灭朝廷大加赏赐那冯家大郎在此事中立下大功连带着他老爹冯唐都有可能沾光呢。” “哦?”贾琏也是眼睛一亮。 之前他不过是对冯紫英印象颇好罢了冯紫英要去读书而且很有胆识日后怕是有一番造化但是就目前来说冯家也不过是一个赋闲在家的杂号将军论家世和贾家相比还是相差甚远的。 但如父亲所说若是那冯唐因子得福若是从赋闲变成出任某个边镇要员那就不一样了。 自己父亲的心思他一直是清楚的眼睛里只认得银子为了银子啥都敢做。 前几年冯唐担任大同镇总兵时父亲便念叨过要去借助这个机会谋些生意捞点儿油水只是那两年间一直未等到合适机会未曾想冯唐却又被罢官了父亲心思也才冷了下来。 现在突然听闻冯唐又有可能外放授官了自然不肯放弃这样一个机缘尤其是冯紫英现在也是这般风光没准儿日后这两父子都得有一番造化自然要先把前期的感情铺垫好。 “父亲的意思是大郎的父亲可能要外放授官?”贾琏连忙问道。 “哼你若是多花些心思在外边莫成日围着你媳妇裙子转早就该知晓此等消息。”贾赦哼了一声“纵然不是当下我估摸着也为时不远纵然去不得大同怕是也能去其他边镇。” “若是能去辽东那边的皮子、参茸若能弄回来几车贩到京城里那边是水一般的银子若是能弄到金陵、扬州和苏杭那等地方去只怕赚头还要翻倍纵使去不了辽东那山西、榆林这般边镇也是大有油水可捞。” “父亲若是大郎的父亲真能去这等边镇只怕人家未必愿意和我们联手合作啊。”贾琏叹息了一声。 别看贾家貌似风光但那也是相对现在赋闲在家的冯家而已一旦冯家外放授官那便顿时不同了。 贾家欠缺的就是真正在外做官的唯一一个二叔却又是一个迂腐不堪的无用人这话老爹在家里已经骂过许多遍但都知道二叔就是那等人你要让他去靠着工部谋些营生那比登天还难还不如靠自己去找路子怕是可能性还大一些。 “谁让你二叔是那等窝囊废?”贾赦便是当着自己儿子的面也毫不客气“工部那等肥缺他却愣是枯坐几年还是那样瞧瞧家里这些人谁曾在他手里沾了点儿荤腥油水?蔷哥儿、芸哥儿这等人难道就真的用不上?再不济不是还有你和蓉哥儿么?” 这话贾琏就不敢搭腔了只能站在那里不做声。 “自家人靠不住那咱们就只能找外人了。”贾赦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冯家和咱们贾家也算世交现在又有了这层关系自然就要用起来说起来咱们贾家也是簪缨之家可现在府里情形你也清楚就是一个坐吃山空的架势若是不寻个营生日后这荣国府就一个空架子交到你手里?” “父亲我也知道现在府里不好过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现在操持整个荣国府日常事务虽说主要是王熙凤负责但是贾琏多少也是知晓一些底细的。 几百号人人吃马嚼的每个月花销那么大但无论是庄子还是铺子收入就那么多老太太和各房里开支是半点也减不下来对外边儿还得要把场面撑足这怎么办? 甲字卷 第七十九节 各怀心思 “哼都是一些妇人之见否则何须我来操心?”贾赦气呼呼的道:“总归都是些不上心的到最后反正交到你手里府里搞不转那不就是你的责任?” 见父亲又有些恼怒贾琏便不敢再辩解了只得道:“父亲那您觉得和冯家合作能成么?我总觉得还是欠缺了一点儿啥。” 贾赦叹了一口气沉吟着道:“若是那冯唐真的又起复当了一镇总兵自然不会愿意再带着咱们家一起做营生了那冯家三房只有冯家大郎一脉单传冯家大郎和你妹妹年龄相若你觉得若是把你妹妹许配给冯家大郎如何?” “啊?”贾琏脑子一怔但转念一想迟疑了一下“父亲怕是冯家不会答应吧?大郎是嫡子而且冯家亦有神武将军袭爵……” 贾赦原本好转的脸色顿时又冷了下来“他神武将军算是个啥玩意儿?若是他当不了一镇总兵我才懒得多看他一眼。” 见儿子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贾赦更是冒火:“那冯家三房一脉单传我听闻他们冯家也一直琢磨着要替冯家大郎寻个能生养的你妹妹年龄和冯家大郎相仿我听闻那周婆子说你妹妹体格就是一个能生养儿子的这话若是递到那冯段氏耳朵里去你觉得那冯段氏会不动心?” 贾琏微微点头他得承认自己老爹这个主意还是挺正的自己妹妹虽然年方十一但是出落得漂亮不说身子丰润合中也是一个老实性子若是能嫁给冯家大郎的确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只可惜自家妹妹是庶出若是嫡出倒是一件美事儿以冯家大郎现在的风光恐怕冯家是不可能接受一个庶出女儿的婚姻的。 至于说宜生养这年头哪里找不到宜生养的女子?纵然嫡妻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多纳几房宜生养的妾室就行了对冯家这种三房一脉单传的只怕是不敢过于苛求是否嫡出的了只要能多几个子嗣延续冯家香火便是最大的愿望了。 “爹您都说冯家大郎风光无比这等时候去议亲怕是……”贾琏还是很现实的知道这难度很大“若是林家妹妹和冯家大郎倒是挺般配。” 贾赦脸色越发阴沉“你妹妹嫁过去才能为我们贾家出力林家丫头若真是嫁过去你觉得日后还能帮我们贾家?” “爹且不说妹妹的事情冯家会不会答应以妹妹的性子您觉得她能拿捏得住冯家大郎?”贾琏连连摇头。 这个时候贾迎春虽然还没有得到二木头的绰号但是那种胆怯害羞的性子在贾家并不是什么秘密连贾赦都有些弄不明白自己这个女儿怎么就这般不像自己? 贾赦也有些沮丧儿子说得也有道理以冯家大郎表现出来的胆魄见识自己那个女儿怎么可能降服得了? 但若是没这层关系冯家凭什么带着自己挣钱? “父亲其实咱们也不必太过于纠结这个您都说冯家看样子是要走上风了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先和大郎拉好关系日后若是真的能结为姻亲固然好若是不能那也有几分交情在里边我看大郎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未尝不能和我们一道做些营生。” 见自己父亲满脸不悦的模样贾琏只能这般宽解对方“再说了咱们贾家和冯家是通家之好在这京城和金陵贾家也都还是有些人脉日后冯家未必就没有求我们贾家之处……” 贾赦精神一振明知道这可能是儿子宽慰自己但是还是让他多了几分信心。 “也是那琏儿你便去好好招待那冯家大郎一番有啥需要的吩咐厨房里尽管捡好的做嗯席间你不妨问问那冯家大郎听听他的口风我琢磨着这冯家大郎现在怕是在他家说话也是有人听的那冯段氏没准儿还得要听她这个儿子的。” 贾琏也是无奈见自己老爹如着了魔一般一门心思要把妹妹许给冯家大郎但这种一厢情愿怎么能行? “好吧爹到时候我也把芸哥儿和蓉哥儿都叫上让芸哥儿帮我探探口风。”贾琏只能勉强答应。 林黛玉获知冯紫英进了贾府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这才几天这冯紫英就这么顺溜儿的在贾府来去自如了?林黛玉惊喜中夹杂一些意外只是冯紫英根本就没有来看自己而是去直接赴宴了这让小丫头又很是不忿。 说好的要来看自己上一次是当着那么多人连话都没能说上两句这一次进府却又是去赴宴饮酒难道没吃过酒呢? 就这么着紧一顿酒比看自己还重要? “紫鹃除了琏二哥外府里边还有谁?”百无聊赖的小丫头倚在床炕上的靠枕上一只手在蜷缩在自己身旁的狮猫身上撸着一边问道。 “好像还有府外的芸二爷东府那边的蓉大爷。”紫鹃也是奉命出去打探好在贾琏请客并不是什么秘密这后厨那边也要精心准备所以一问就清楚了。 “就没有其他人了?”林黛玉很想知道为什么琏二哥突然要想请冯紫英要说感谢也感谢过了时隔了这么又来突然请来吃酒恐怕就不是为了自己的事儿了。 “听说琏二爷也让人去请宝二爷了不过说好宝二爷不能吃酒就是不知道宝二爷愿不愿意去。”紫鹃抿着嘴笑道:“估摸着宝二爷还是要去的他不是一直对冯大爷‘念念不忘’么?” 林黛玉听出了自己丫鬟调侃揶揄的味道也轻轻的一耸鼻子“他那哪是什么‘念念不忘’?纯粹就是小孩子脾气心里边不服气自个儿没本事还觉得人家的都是吹出来的谁都该依着他让着他却不想想人家又不是府里人凭什么依着他让着他?” “小姐这话您可不能在外边儿说若是府里其他人听见了可不得了。”紫鹃在荣国府里呆了多年了自然清楚宝玉在老祖宗和老爷太太心目中的分量那便是谁都可以有错唯独这一位干啥都是对的。 未曾想林黛玉来了之后面对宝二爷的百般殷勤却是淡然相对既不疏远也不热情就是一个普通的表兄妹而且随时都以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架势来约束宝二爷这让宝二爷内心里怕是也憋屈得紧。 好在宝二爷这人性子倒也好尤其是面对女孩子们倒也能忍得住性子只是不知道这般对小姐的冷淡怎么个想法久了还能这般容忍么? 紫鹃轻轻叹了一口气跟随这位小姐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她能感觉得出来小姐对府里这位宝二爷是看不上的可这位宝二爷却是如牛皮糖一般成日里紧随着小姐转。 要说宝二爷虽然不喜读书但是人却也是一个极聪慧的怎地却看不出小姐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管风吹日晒的总是换着心思来讨好小姐。 只不过紫鹃觉得宝二爷的心思怕是要白费倒不是说小姐和那冯家大爷有什么私情而是小姐这个人性子很正她有些认死理儿一旦认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小姐自打进府之后虽然是个冷清性子但是和姐妹们也还算处得不错唯独对宝二爷一直很是疏淡。 若说是男女大防但这年龄和表兄妹之间的亲戚关系本不该如此才对而且小姐甚至对琏二爷都颇为亲善却为何对在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且颇得姐妹们喜爱的宝二爷这般态度就让人费解了。 甲字卷 第八十节 再进贾府 紫鹃也知道自己既然是老祖宗给了小姐自家命运就是和小姐捆绑在一起了。 自己比小姐大上三岁在府里也呆了四五年了对府里的情况自然也是清楚的虽说老祖宗对小姐甚是珍爱二太太也还算看顾但若是要和宝二爷比起来只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毕竟宝二爷姓贾而且又是二太太嫡出关系到贾王两家。 宝二爷在府里素来是唯我独尊的除了老爷能治得了他若是他恶了他的心意只怕没有人能好得了。 纵使小姐在老祖宗那里很得欢心怕是也很难让老祖宗偏向于她弄不好就会要怪罪于她们这些下人没把少爷小姐侍候好了这一点紫鹃自家都是有些心理准备的甚至也隐约和要好的鸳鸯、袭人透露过。 “哼宝二哥本是个极聪慧的人为何却这般行事?”小丫头和紫鹃接触了这么久对自己这个丫鬟性子也还是比较了解了是个实诚忠心的人甚至比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雪雁更让人放心所以在她面前也没有多少遮掩。 “舅舅舅妈若是为他日后好怕是也当要好好规整约束一下才行这般由着他性子瞎折腾怕不是个长久的事儿。” 林黛玉这番话让紫鹃也有些微微色变这就有点儿指责长辈的意思了纵然只有自己二人但做晚辈的也不敢说这种话才对却不知道这话不过是林黛玉顺着冯紫英当初和她说的那番话自然而然的带出来的而已。 实际上紫鹃也知道阖府上下只怕存着林黛玉这种心思的人不少像琏二爷和琏二奶奶还有宝二爷妹妹三姑娘甚至珠大奶奶内里怕是都对宝二爷的妄诞腹诽不少的。 据说珠大奶奶便是对兰哥儿约束极紧等闲是不许兰哥儿和他宝二叔在一起的也就是怕跟着宝二爷不学好珠大奶奶这辈子也就这么个指望自然不愿意兰哥儿变成宝二爷这般的混世魔王。 “小姐这话您可不能由着性子……”紫鹃欲言又止但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府里人多嘴杂嗯少不了有些爱搬弄是非的若是让她们听见只怕……” 林黛玉也是一个精细性子自然知道紫鹃是为自己好尤其是自己这等寄人篱下的名义上是高高在上但是实际情况她自己也清楚最要紧便是谨小慎微莫要授人以柄。 “紫鹃我知晓了只是我也是替舅舅舅妈担心罢了。”林黛玉寡淡的点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若是宝二哥能多和冯大哥在一起喝酒顺带请益未尝不能从中受到点拨若是进而能醒悟过来有所改变也许还真的是一件好事。” 还别说贾宝玉接到贾琏的邀请时还真是纠结了 对于一个刚要满十岁的小孩子来说能受到家里边兄长以大人名义的邀请无疑是让本来就喜欢热闹的贾宝玉十分高兴的哪怕是不能吃酒坐在一起也能热闹一番对于成日和府里边姊妹丫鬟厮混的他来说那又别是一番滋味。 只不过当得知琏二哥是专门请冯紫英而自己作陪时他就有些纠结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这位冯家大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反感。 要说冯家和贾家乃是通家之好以前冯紫英和府里也不算太熟悉来过一两回自己甚至连印象都没有什么了而冯紫英又救了林妹妹的性命照说这层关系在这里再怎么都应该十分亲近才对。 像琏二哥就和冯紫英很熟络也很谈得来咋自己就有一种没来由看对方不爽的感觉呢? 他分析过应该是自己有些嫉妒嫉妒林妹妹对冯家大郎的那种崇拜依赖感这让他很不忿可冯家大郎救了林妹妹一条性命林妹妹感恩进而产生的那种崇拜感好像也说得过去如果要博得林妹妹的好感好像自己还真的不能和这个冯家大郎把关系搞得太僵才对。 正因为如此贾宝玉还是觉得这顿酒自己还得要去。 酒席是设在荣国府内仪门外的东暖阁里。 荣国府虽然大但是人口却繁多尤其是在后面的东大院是一个杂院并没有很好的利用起来但是若是要将东大院彻底改造那需要的银子又海了去所以原来荣国府里也曾计议过终究是因为囊中羞涩也就这么搁了下来。 若是论请客的好地方宁国府的天香楼无疑更为合适但今儿个是贾琏请客若说是安排在宁国府里倒也可以但是却有些缺排面了所以就只能安排在东暖阁了。 东暖阁不大好在这次饮宴的人不多所以倒也合适。 贾宝玉到时贾琏、冯紫英、贾蓉、贾芸都已经到了。 这台面上贾琏无疑是最主宾冯紫英是主客而贾宝玉年龄虽小但是辈分和身份摆在那里倒是贾蓉和贾芸都要比在座几人矮一辈不过贾蓉乃是宁国府嫡子而贾芸则是外房子弟无疑就是专门叫来凑趣的了。 “哟宝兄弟来了?”冯紫英见到贾宝玉来时也愣了一愣但是转念一想也是这荣宁二府里能当家做主的就这么几个老一辈的不可能来小一辈的就是宁国府的贾珍荣国府的贾琏、贾宝玉。 问题是贾珍年龄要比贾琏都要大十来岁比自己大二十来岁不可能来只能是他儿子贾蓉但光是贾琏、贾蓉加上自己未免太冷清了。 贾芸年龄合适但是身份却不够外房旁支当个帮闲凑趣的还行挑不起大梁所以剩下也就只有贾宝玉了。 只是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贾宝玉其实和自己不太对路了大概是大家都下意识的把自己当成了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同龄人却没想到要单从年龄上来说自己和贾宝玉不过相差两岁多自己和他们年龄相差更大像贾琏比自己大六七岁而贾蓉和贾芸也就比自己大上四五岁。 “琏二哥冯大哥蓉哥儿……”贾宝玉礼数上还是不会欠缺的只不过见到冯紫英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儿但是他又很想再和冯紫英对一对。 一方面是要想再探探对方的底看看这厮除了一身蛮勇外还能有什么本事另一方面也想如果可以的话也缓和一下关系甚至交好对方借用对方是林妹妹的救命恩人这一层关系来拉近自己与林妹妹之间的关系。 看着坐在自己位置旁边的这个俊俏郎君贾宝玉觉得面熟但是却又没太多的印象贾蓉倒是很醒目一下子就觉察出怕是贾宝玉不认识贾芸赶紧道:“宝二叔这是西廊下五嫂家的芸哥儿你可能还不熟……” “哦我有印象了。”贾宝玉倒也不尴尬笑着点头:“芸哥儿来我们府里走动时间不多日后多来走动走动。” 甲字卷 第八十一节 徐徐图之 冯紫英抿嘴而笑。 说实话贾宝玉并不傻也非那种人情世故一点儿都不懂的蠢人只不过可能就是太自我了一些以至于很多时候就懒得想那么多了。 大概是觉得你们的看法意见对我没啥影响所以我就懒得去多想了我只关心我关注的人嗯我关注了他(她)们那么他(她)们他(她)们就该回报以我更大的关注。 这就是生活在温室里的花朵完全不知道外边的风刀霜剑有多么残酷很多时候你光靠嘴巴是很难真正说服他的只能让残酷的现实不断打击他才能让他慢慢醒悟。 当然也有可能一蹶不振就此颓废浪荡只不过这很多却不以他自身甚至是贾府的自身意志为转移了。 见贾宝玉如此亲和贾芸也颇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这宝二爷在荣国府里的威势他太清楚了那真的是任予任取动不动把那颈项上的玉往地上一扔府里上下谁都得吓尿。 今日未曾想到对方确实这般“平易近人”委实出乎贾芸的意料之外。 贾芸就是荣宁二府的旁支了真的算不上是荣宁二府中人不过他这人知趣懂事儿所以无论是贾琏还是贾珍、贾蓉都还愿意提携帮衬一下他。 “来来宝玉先说好你不喝酒吃点儿茶就行这里也有酸梅汁儿本来不该叫你来这不过想到你也闲来无事该出来多走动走动。”贾琏招呼着贾宝玉“坐吧大郎这是府里新进来的鲈鱼我专门让后厨里蒸了两条还有这是专门从山东那边弄来的螃蟹待会儿用姜葱醋碟子蘸一蘸保管鲜嫩得连舌头都能吞下去。” “说起山东铿叔您这一趟可真是给我们这一拨人长脸了前日里我到监里去走一趟可是听到无数人说您的好说咱们国子监里也出了英才连那王司业都在打听你什么时候回监里读书看样子也是要好好找你说说话呢。” 搭话的是贾蓉。 声音柔媚悦耳但不是那种女声的柔媚而是一种长期刻意的调教保养下的美好腔调抑扬顿挫再配上那面如冠玉满头的黑发用碧玉簪子一束淡粉底色外加宝蓝绣带的一袭长衫委实华丽夺目。 这份打扮完全不是冯紫英和贾宝玉这类小正太能比的。 冯紫英还有些诧异他在国子监里读了半年书可从未见到贾蓉到监里读过书不过估摸着应卯大概是来了的。 像贾蓉这等子弟在国子监里不少既吃不了苦读不了书又不愿意出京外任佐贰杂官所以这监生么恐怕也就是一辈子监生了有个名头好听而已。 但这等子弟读书虽然不行但是每日里饮宴冶游却是在行无比这国子监从某种意义上也成为这等纨绔的一个社交平台。 只不过这些人自然不会在国子监里露出行迹而多是以国子监作为一个结识的平台至于说要勾搭在一起自然也就是下来的事情了。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无外如此像冯紫英就从未和这帮人走在一起而贾蓉大概也觉得冯紫英年龄太小完全没有考虑过他。 冯紫英很不喜欢贾蓉的这份容貌腔调一句话概括娘炮。 但是他发现恐怕这个时代审美观却还是有些差异的贾琏乃至贾宝玉都对贾蓉的做派露出或激赏或艳羡的神色很显然是很欣赏贾蓉的这份姿容形态乃至腔调拿捏。 “蓉哥儿哪有那么夸张我也就是赶了巧。”冯紫英摆摆手过分的热炒这事儿对自己未来转型不太好恃勇好武这个印象若是给朝廷要员乃至皇上形成了深刻印象日后只怕自己考中了进士都会被他们的固有印象给掩盖了。 见冯紫英语气很郑重贾蓉也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蹄上了还以为冯紫英只是谦虚赶紧道:“铿叔哪有那么多赶巧的事儿?我说的您不信那仇少华您知道吧?他儿子仇彦波不也在监里么?您该知道他是什么人连他都在说山东教匪叛乱凶险至极若非漕兵果断出击只怕一旦蔓延开来便会波及北直隶甚至危及到咱们京城里的安全……” 对贾蓉的话冯紫英是不太在意的不过贾蓉却提到了仇少华和仇彦波这倒是让他稍微留了一下神。 仇少华是轻车都尉仇彦波也是荫监入国子监不过仇彦波要比冯紫英大四五岁和贾蓉、贾芸年龄相仿。 但仇彦波和贾蓉他们却不是一路的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的。 贾家和冯家都是周太祖也就是泰和帝时的从龙武勋之后而仇家则是天平帝张临时开始崛起的仇家跟随天平帝北征鞑靼立下功勋也成为另一派武勋不过他们这一溜势力远不及从龙武勋这一拨像仇家也就封了一个侯而到仇少华这一辈时已经成为一个没什么实权地位的轻车都尉了。 “那人家也是说得漕兵和我没啥关系。”冯紫英笑了起来“蓉哥儿你也别奉承我今儿个咱们喝一盅今后一段时间我怕是都难得和你们在一起喝酒了所以我还得感谢琏二哥了呢。” “不不是那么说那仇彦波对您可是吹嘘得劲儿说您艺高人胆大愣是千里走单骑单枪匹马从临清到东昌府说动李漕总一举出兵否则这事儿要拖延两天那临清的水次仓就得要完蛋山东都司和工部的人都得要吃不了兜着走……” “哦?大郎要去哪儿?”贾琏和贾宝玉都很惊奇冯紫英在监里也才半年时间怎么就要走?若是要历事那也还早才对。 “准备出去读书监里这边准备和祭酒、司业报备一声每月回来参加月考。”冯紫英笑着道:“在监里有监里的好处但是却很难静下心来读书所以到城外的书院去读书可以更好的磨练一下性子洗礼一下心性另外我也打算后年准备去试试后年顺天府的乡试。” 论理冯紫英没必要和贾琏这些人说读书这些事情这里有一个算一个恐怕没一个是读书的料子。 贾琏和贾蓉大概就从未想过要读书参加科考而贾宝玉论聪明是绰绰有余的只要能沉下性子来四书五经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就怕这一位是坐不住也没有心思来读这个书甚至就很反感读书。 不过冯紫英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贾家目前和冯家还属于一条船上冯紫英在琢磨如何让冯家能够安稳的下船而且是要想办法不激起这个阵营里其他大角色们的反感和猜疑所以尽早挑明自己的意图想法。 让这些武勋贵族的后代们要意识到这一点是自己本人意愿而非冯家想要干什么这样可以让武勋群体乃至于武勋群体背后的太上皇不至于对冯家有过多的猜忌。 至于说自己一个人走科考文官之路这是一条任何人无法反对和质疑的路以文御武是大周王朝确立的原则科举取士更是亘古不变的规则冯紫英走这条路无人能说什么。 早一些把风放出去也能让很多人慢慢接受而不至于事到临头难以接受。 甲字卷 第八十二节 震动 “啊?大郎你真的打算要去参加乡试?”贾琏和贾宝玉语气里充满了惊讶而贾蓉就是震惊中夹杂艳羡了。 国子监里不乏要参加乡试的但那基本上都是来自各省和南北直隶的贡监近十年来几乎没有听到过荫监还能有谁考中举人的话说回来真要有实力通过乡试考中举人谁又愿意来占这样一个荫监名额和名声呢? “试试吧反正我年龄也还早趁着读两年书去试一试若是再等两年像琏二哥和蓉哥儿这样成了亲恐怕也就没有心思来读书了。”冯紫英微笑着道扭过头来“宝兄弟要不一起?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咱们共勉吧。” 贾宝玉脸色一僵他可真吃不了这个苦早上起不来晚上还得要头悬梁锥刺股那等四书五经读之无味哪里有与姐妹丫鬟们嬉玩惬意? 但在贾琏和贾蓉面前他又不能堕了志气只能硬着头皮道:“冯大哥读书我是肯定要读的但监里读书你都说了难以静心可如果到城外书院里去读书我觉得咱们贾家好歹也是簪缨世家要去书院也不能丢了颜面所以我还是打算先在府里边请两个中意的塾师打好基础然后再去书院……” 听得贾宝玉说得义正辞严冯紫英暗自好笑。 这厮倒也还有些急智没被自己话给套进去只不过要让他在荣国府里把书读出来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不过这厮既然大言炎炎自己倒也不能轻易让他下台阶了便假意一脸殷勤神色道:“也是宝兄弟年龄也还小了一些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两年后我在青檀书院里等你怎么样?” “青檀书院?!”青檀书院四个字一出口让在座几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虽说贾琏、贾蓉和贾芸都不是读书人但是对青檀书院的大名却也是早就有耳闻了。 顺天府境内京师内外大大小小几十家书院最有名气的四大书院若是论规模论声势论影响力青檀书院都排在三四位去了但是若是论纪律严明、学员素质状态无疑青檀书院要排在第一。 但是正因为其内部相对严格的要求特别是一条必须要相关人员的特定推荐加上一旦触犯纪律便会毫不犹豫的予以除名所以很多京师内的官宦士绅子弟都望而生畏。 甚至也有不少其实各方面都很不错的优秀士人也不喜欢他们的这种风格所以不愿意去青檀书院求学。 所以青檀书院规模一直在几大书院中最小甚至连最大的通惠书院四分之一都不到。 光是一条必须要各地顶级士人或者朝官中文臣清贵的推荐就足以打掉许多人念想而这些顶级士人和文臣清贵或许在其他方面不那么看重但是在关系到自己羽毛名声时却是格外慎重。 “冯大哥你怎么会去青檀书院读书?”贾宝玉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一方面对冯紫英能去青檀书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他深知自己是绝无可能到青檀书院去读书的别说自己受不了那苦单是找人推荐就是一大难事儿去了一样熬不住得被除名。 另一方面他又对冯紫英怎么会突然要到青檀书院去读书感到震惊莫非这厮真的要去科考?这更让他不是滋味。 “是啊大郎(铿叔)你怎么会去青檀书院读书?”贾琏和贾蓉也觉得不可思议。 贾琏是觉得先不说冯紫英能不能读得出来首先谁会替这等武勋子弟推荐? 在清贵文臣们眼中武勋大概就是和宫里的公公们一样是最不屑一顾的群体尤其是那些个没有实职只有虚衔的勋贵世家。 在文臣们看来勋贵就是一群国家的蛀虫每年要吞噬掉国家大量禄米而且还占着大量封田这就是国家财政瘠薄的一个重要原因所以几乎每一次遇到财政困难的时候都会有言官御史上书朝廷要求清理武勋们侵占良田的恶行。 这往往也是勋贵们需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这些弹章皇上都会留中不发但是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皇帝看不顺眼或者跳得太欢的勋贵会被皇上顺水推舟的推出去成为炮灰退田认罚的降爵减俸的甚至禁足在家乃至投入大狱的都不乏其人。 太上皇登基后那几年便是来了这么一波操作一干言官御史风起云涌便有四五家勋贵被打入尘埃。 现在新皇登基倒是还能稳得住估计也还是有太上皇尚在的缘故一旦太上皇不在了只怕这场风暴又要刮起来。 想到这里冯紫英似乎也能琢磨出一点儿味道那就是为什么这等勋贵看似声势巨大但是却被文臣们压得死死的甚至随时都可能身陷囹圄因为你有太多的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人家掌握着主动权随手可以发起攻击你只能被动的应对完全要看皇上心情和对你观感如何来决定命运。 贾蓉则是真的震惊了。 国子监里贡监基本上都是挂号在自己本籍读书即便是没回本籍那也基本上寄居在书院里读书这没啥说的人家就是要奔着科考去的。 至于说像他和冯紫英这类荫监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就只能是两个去向。 要么读书读不出来但起码历事你得要去好好琢磨琢磨起码要懂得下边州府运行规则到时候寻个合适去处。 当然京城内外是别想了京官永远不会有荫监的份儿便是京外那也只能干佐贰杂官但这也毕竟是一条出路对于在家中非嫡长子袭不了爵甚至是庶子勋贵子弟们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当然这条路不会有多好。 另一拨就是干脆连下去历事这个苦都吃不了的了就是纯粹在监里混等到合适时候捐个官然后托庇在父兄羽翼下混个安闲生活罢了。 贾蓉一直以为冯紫英和自己一样不过就是来国子监里混混日子。 他还觉得冯紫英在监里装得挺像一回事儿一副要历练的样子不过要下去历事却也还早这等模样怕是做给他老爹看的估计是不想再跟他老爹回大同去了。 毕竟边塞之地哪里有京城生活这般优裕贾蓉估摸着等到冯唐一走冯紫英怕就要原形毕露了。 未曾想到冯紫英山东一行闯出这么大名头不说上上下下都还在赞叹的时候他却要去读书了而且是去青檀书院读书还要去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举人这特么也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吧? “我怎么就不能去青檀书院读书?”冯紫英反问“书院不就是让人去读书的地方么?青檀书院也没说不收什么人只能收什么人关键在于你自己愿意不愿意去读书。我既然要读书青檀书院自然就愿意收我。” “不是大郎我的意思是青檀书院需要推荐信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从哪儿拿到的推荐信?”贾琏最关注这个。 作为荣国府的嫡长子虽然没有二房贾宝玉那么受老太太宠爱但父亲是长子袭爵自己是嫡长子而且嫡妻是王氏嫡出这就决定了他肯定会袭爵未来荣国府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哪怕他现在还不是很了解荣国府外部运作走向方式但是还是很清楚武勋和文官是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的朝中也不会有哪位清贵文臣去推荐一个武勋子弟到青檀书院读书地方的士人领袖就更不可能了。 若是说想要靠走点儿其他门路别的事情好说但这种事情是要被士林戳脊梁骨的没有哪个士人出身的文臣会这样做。 别说像冯家这种武勋中层次都偏低就算是四王子弟要拿到这种推荐信都几乎没有可能这些文臣士人在某些问题上就有这么“硬”似乎通过这个就能显示出他们和武勋之间不同流合污。 甲字卷 第八十三节 各人的路 “巡漕御史乔公那里。”冯紫英抿嘴微微一笑。 “这场山东之行和乔公也算是有缘共渡厄难也算是结下几分交情乔公在知道我想去书院读书之后主动推荐我去青檀书院我本来是想去通惠书院或者崇正书院的但是乔公直接推荐我去青檀书院我也不好推辞了。” 贾琏和贾蓉都忍不住啧啧咂嘴不已。 这就是机缘当然这份机缘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承受不起那青檀书院不是他们能读得下来的但光是这份推荐信就一下子把冯紫英和等闲勋贵子弟划分出来了。 这说明冯紫英这是获得了朝里文臣清贵尤其是最难打交道的御史言官这帮人的首肯。 当然乔应甲不能代表整个御史言官群体但是无疑也算是其中的中坚人物。 此次临清民变他和李三才联手果断处置在朝中也大受好评。 不但内阁予以了嘉誉而且据说皇上也很满意认为他们勇于任事敢于担当这意味着没准儿乔应甲下一步还有上升空间。 而乔应甲已经做到了巡漕御史如果再要升迁若非不在都察院体系那么就只能是那几个职位了。 左右都御史暂时还不可能但是像左右副都御使、左右佥都御史那机会就很大了那是实打实的朝廷清贵大员了。 冯紫英获得了他的青眼相加那简直就是千金不易的机遇啊。 “大郎莫非你真的打算去走科场之路?”贾琏毕竟年龄大几岁考虑问题也要比贾蓉和贾宝玉更长远一些。 虽然有些艳羡嫉妒但贾琏和冯紫英都清楚冯家和贾家底蕴是没法比的尤其是现在冯唐赋闲在家。 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只怕要不了二十年轮到冯紫英这一代只怕就要没落下去所以人家有各种想法都很正常。 “琏二哥您也知道我爹现在煞费苦心的想要重回大同这呆在京城固然安闲但是这么一大家子人我们家可不敢和你们荣宁二府家底儿比我爹就一个空头的神武将军一年那点儿禄米够啥?” 冯紫英见贾琏主动问起心里也是一喜。 这正好是把话递出去的好时候荣宁二府这一代的不成器但是却还是和四王八公其他几家是有往来的正好是传递的好渠道。 “我爹本来是想回大同毕竟人熟地熟嘛但现在看样子也去不了眼见着我爹年龄也就渐渐大了我不能就老在这监里混吧?” 冯紫英很坦然“原来觉得我爹能回大同我就在监里混几年日后也就过个安闲日子可现在就得靠我自己了我琢磨着我这样混下去恐怕不行总得给自己找一条路吧?不能等到我成家立业的时候家徒四壁就剩下一个神武将军的光牌坊吧?那也不能当饭吃不是?” 说得很随意且自然但是听起来倒是真的是大实话让贾琏、贾蓉甚至贾宝玉都觉得很有道理。 神武将军听起来很牛但实际上就是一个虚衔这类杂号将军京城里少说也有几十个在勋贵群体里边排在中等若是没有战功袭降下去没落也是很快的事情。 冯家家底儿如何贾琏贾蓉他们不清楚但是看看神武将军府的大小规模和起的院落模样也能揣摩出一二来比起宁荣二府来不可同日而语。 “可你们都知道这监生谋官就只能出京城到下边州府去去就去吧可还只能干个佐贰杂官一辈子都别想混出个人样来我觉得我这个年龄再不济我也得去拼一把考个举人恐怕日后才能在京里哪怕弄个六七品的朝官不是?” 冯紫英的话语对于贾琏、贾蓉等人自然没有太大的触动但是对贾宝玉来说却无疑是一个有意无意的撩拨起码贾琏和贾蓉望向贾宝玉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说不出味道。 那贾芸当然不敢像贾琏、贾蓉那样但内心一样也在琢磨。 宝二爷现在倒是风光但都知道那是仗着老祖宗的宠爱一旦老祖宗百年之后这荣国府长房、二房分家就是必然贾赦和贾琏这一支自然是要袭爵的可贾政、贾宝玉这一支怎么办? 一旦贾政致仕贾宝玉拿什么来扛起这二房这一房人的生计? 没人相信以贾宝玉现在这德行还能抹得下面子吃得了苦去下边州县干佐贰杂官可这样窝在家里成日和姐妹丫鬟们嬉玩能一辈子? 贾宝玉的感觉也很复杂。 他倒是不觉得冯紫英是在针对自己但是毫无疑问对方的这个姿态和自己形成了一个对比。 荣国府这上下算下来能读书或者在读书这个年龄阶段的除了自己、贾环、贾兰大概就还有一个贾琮了。 贾宝玉知道贾环怕也是一个不中用的倒是贾兰和贾琮不知道有没有这个信心毅力去读书。 自己是嫡子尤其是上边还有一个读书有成十四岁就中了秀才的大哥贾珠这个珠玉在前所以大家都对自己抱有很大希望认为自己是一块读书料子这种看法和期待的眼光就要把他逼疯了。 他压根儿就不喜欢读书。 如果说和姐妹们一道玩耍时附庸风雅吟诗作赋一番他倒也还可以勉力为之但现在乡试、会试可不是靠诗赋经义和策论才是根本尤其是策论更是在科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诗词歌赋更成了一种点缀。 如何治水如何兴农如何戍边如何海贸如何教化百姓如何德化商贾如何驯服蛮族处置边患…… 从太上皇登基以来策论的考试越来越纷繁复杂而且日益跟随朝里朝外和时代变化而变出题也越发刁钻甚至连皇上、阁老们都要亲自参与评判。 可这些在贾宝玉心目中的“粗鄙不堪”的“杂学杂务”却成了策论的重头他看到就觉得头疼连四书五经他都腻烦更谈不上去学习熟悉这些杂学杂务了。 贾宝玉就不明白怎么冯紫英居然就能有信心去青檀书院读书了? 要知道青檀书院的风纪学规那可是比其他书院更甚那国子监更是不能比他冯紫英何德何能就敢去? 弄不好十天半月恐怕就得要被赶出书院吧?或者自己觉得吃不消灰溜溜的溜回来偃旗息鼓吧? 想到这里贾宝玉心情才稍微宽慰了一些。 这冯紫英也许就是趁着这股子风头要显摆一下给外界做一个自己要力求上进的模样却也不想想那书是那么好读的么?乡试是那么好考的么? 琏二哥和蓉哥儿不都提都不敢提读书的事儿自己也曾经听过自家兄长原来在世时是如何彻夜苦读若非如此怎么会身子骨都给折腾坏了才英年早逝。 这会儿嘴上说得痛快真正进书院里去熬几日只怕就知道其中味道了还真以为国子监里厮混也叫读书了。 “冯大哥这书院里日子听说可是清苦着呢而且一读就是好几年可比不得国子监里这么轻松了。”贾宝玉假意为冯紫英考虑的模样“那青檀书院更是严苛听说教席动辄以戒尺处罚或者就是幽闭学生我听闻不少学生都是受不了那个苦逃出来呢我倒是觉得若是那里边威逼过甚冯大哥还是要以自己身体为重可别……” 见眼前这张珠圆玉润的大脸盘子满脸堆笑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这贾宝玉能博得阖府上下的喜欢还是真有点儿底气。 这份颜值即便是英俊如贾琏多了几分世俗浮华贾蓉则阴柔过甚贾芸则少了几分锦绣富贵的昂扬之气这荣宁二府里还真的没有谁能比得上难怪人家在荣宁二府里都能要雨得雨要风得风。 这厮的意图冯紫英大体也能猜测得出来这等小孩子浅显心思在自己面前就难以遮掩了。 既对自己要去书院读书充满了羡慕嫉妒恨但是要让自己也去又觉得自己吃不下那个苦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对方去了之后受不了苦也逃回来特别是被除名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这等愿人穷恨人富的心态很正常冯紫英能理解。 尤其是像贾宝玉这等在某些方面心性特别敏感的人情感也特别细腻能够敏锐的觉察出某些东西对自己的利弊。 像冯紫英和林黛玉之间的这种特定际遇可能给他希冀博得林黛玉的好感和喜欢就构成了巨大的影响和威胁他就觉察到了进而也就希望用一些小伎俩来消除这些“威胁”。 比如让他认为的冯紫英形象回归“真实”贾宝玉是一直不相信冯紫英有那等能耐的。 当然冯紫英上次也就意识到了贾宝玉的这等情绪和心思不过他并不太在意。 林黛玉已经不再是未经风雨如无助孤苗一般的林黛玉了临清民变历险这一波估计在林黛玉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痕这恐怕不是靠寻常的耳鬓厮磨或者甜言蜜语就能磨蚀掉的。 更何况某些印象被自己特定固化估计贾宝玉恐怕连耳鬓厮磨和花言巧语的机会都不会有了甚至这种印象还有可能因为贾宝玉不得法的纠缠会变得更糟糕 只是不知道贾宝玉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了。 甲字卷 第八十四节 递话,贾芸的路 “宝兄弟既然下定决心要读书那么就要有这份恒心和决心。” 冯紫英笑了笑摊了摊手环顾四周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样。 “我和你不一样你上有政世伯还在工部任职没准儿日后还能有更大的造化下有琏二哥和二嫂子在府里边操持府里内外事务再不济还有环老三和兰哥儿吧?自然可以无忧无虑可我不行啊我家就我一个我爹老去啥事儿都得靠我没人能帮我所以我必须要靠我自己啊这书必须要读读得出要读读不出也得读没得选择。” 一番话说得情通理顺连贾琏、贾蓉以及贾芸都忍不住连连点头。 甚至连贾宝玉自己这么一回味好像都是这么回事儿。 是啊老爹还在工部任职府里边琏二哥对外二嫂子主内把府里内外打理得顺顺溜溜自己好像还真的没什么值得多操心的就这么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好像真的很惬意。 不过若是再仔细一回味恐怕就未必是那么回事儿了起码贾芸就能品出一二来。 贾政能在工部干到多久?总得要致仕吧? 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是长房嫡长子正妻执掌荣国府理所当然可你贾宝玉现在仗着史老太君宠爱可以无忧无虑史老太君总要走的日后你这二房怎么办? 大房二房分家也是必然的长子袭爵二房顶多也就是分得一些家产罢了。 可这二房里边一样复杂。 贾珠虽早逝尚有一个嫡长子贾兰李纨娘家是金陵名门也不是好欺负的。 贾宝玉还有一个庶出兄弟贾环赵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乱七八糟一大堆只怕这荣国公的二房里边日后比现在宁荣二府之前的纠葛还要复杂。 贾芸能想到的贾琏和贾蓉自然也能想到但是当着贾宝玉他们当然不会说出来。 这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了对贾宝玉来说只要现在优哉游哉就够了。 这一页揭过自然又是一番觥筹交错。 贾琏、贾蓉等人自然要恭贺冯紫英能到青檀书院读书而冯紫英也很豪爽大方言语也是尽捡可心的说贾琏贾蓉都对冯紫英印象大佳。 可能是考虑到冯紫英的年龄贾琏也是备下了两种酒。 冯紫英和贾芸喝的是绍兴黄酒而贾琏和贾蓉显然是长期饮酒的便是那般劲道颇大的烧酒。 至于贾宝玉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几人喝酒了一罐子醪糟汁儿也勉强凑合着助兴了。 那贾芸更是一个精明人物觉察到这位冯大爷哪里像是十二岁的少年郎这份城府和手腕简直像是二十岁都不止。 这让贾芸暗自称奇之余也是对冯紫英更加恭敬免不了频频敬酒而冯紫英也不推辞态度上也甚是亲和。 贾芸在荣宁二府里也算是见得多了虽说是旁支但是人缘关系一直处得不错贾琏、贾珍、贾蓉都还算看重他否则今日饮宴也不会叫上他。 以前这冯大爷倒也没见出什么奇异之处来可能也是因为年龄缘故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好好结交一番没准儿也能使一条门路。 一顿酒倒是吃得格外舒坦与贾琏、贾蓉的关系拉近了不少而贾芸这边也是熟稔起来。 贾芸惯是个会凑趣的说话行事颇会察言观色无论是贾琏还是贾蓉都被他逢迎得眉花眼笑即便是冯紫英都觉得此人在某些方面的确有些本事 和几个人说话得时候还能时不时得给明显有些插不上话的贾宝玉递上一两句话让贾宝玉不至于被冷落这些细节往往就能说明一个人的成长潜力。 这顿酒一直吃到接近亥时冯紫英才告辞离开。 贾琏和贾蓉把冯紫英送到了角门上瑞祥和驾者早已经把车备好见冯紫英有些酒意赶紧扶他上车。 冯紫英瞥了一眼一直陪在一旁的贾芸朦胧着醉眼道:“芸哥儿也上来吧顺带送你一程。” 贾芸和瑞祥都是一愣。 瑞祥虽然不认识贾芸但是贾家几个主子却也是认识的。 若是那贾琏、贾蓉、贾宝玉一同乘车自然是没啥的但这贾芸显然就不是贾府里的正经主子了。 瑞祥也是机灵眼自然能看得出来贾芸怕是贾家的旁支如何能与自家少爷同乘? 略微一愣之后贾芸激动之后便是恭敬的躬身一礼“冯大爷怎敢劳您大驾?您请我自个儿走就行。” “怎么这么忸怩没个男儿的气性?”冯紫英不悦的皱起眉头“上来!” 连瑞祥都被自家少爷这一皱眉一提嗓子的气势给吓了一跳以往可是从未见过少爷这般做派的这一瞬间瑞祥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面对老爷了。 贾芸也被冯紫英的这番作色给震住了乖乖的上车。 冯府的马车很宽敞冯唐是武将出身不习惯坐那精雕细琢的所以冯家的马车都更接近于北边跑长途的大车虽说看上去没那么华丽精美但论舒适度却不差。 冯紫英靠在车里的靠枕上伴随着车轱辘辚辚而动冯紫英觉得酒劲儿上来也有几分躁意顺手就把胸前衣襟解开。 这却把刚上车的贾芸下了一大跳莫不是这位爷喜欢那一口?那可不行! 别的府上贾芸不是太清楚但是这京师城里达官贵人多如牛毛历朝历代似乎就从未断绝过这一行道前明就是如此而到了本朝好像就更盛。 借着车厢前面挂着的灯笼光看见贾芸身子往后一缩脸色都变了冯紫英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儿放浪让人家误会了赶紧大笑着摆摆手:“芸哥儿别紧张爷可不好那个调调我家可就靠着我传宗接代呢我要敢乱来我爹能活剥了我的皮。” 贾芸这才松了一口气:“大爷说笑了。” 这年头要说好这一口的人还真不少京里如此据说那江南此风更甚便是那贾琏贾珍贾蓉身边哪个不养着一两个俊俏的小哥儿没事儿便侍弄一番来助兴。 “呵呵你说说笑便说笑吧。”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这年头这些富贵闲人们也真的是闲极无聊了三妻四妾还玩不够变着花样折腾他可没那个爱好“芸哥儿你现在怎么着就这么有一出没一出的晃荡着?没打算寻个正经营生?” 贾芸寻思着这位冯大爷好像是话里有话啊但是一时间也琢磨不出里边有啥只能含含糊糊的应着道:“回大爷的话这年头要谋个营生也不简单啊大爷也知道我算不上正杆子的荣宁贾家隔着远了一些府里边正经爷们儿都不少连东府那边蔷哥儿现在不也只有跟着小蓉大爷当帮闲?我算什么就算是想做点儿营生也没有本钱啊。” “哦?”冯紫英借着酒意斜睖了贾芸一眼一只手却在靠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那若是有本钱你打算做什么?” 贾芸一愣这什么意思?莫非这冯大爷还要支助自己不成? 心念急转间几个念头一闪而过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摇摇头:“大爷没想好这生意不好做我以前也没啥正经经验可不敢胡乱造霍。” 冯紫英心中微微点头还算是一个实诚人。 这贾府里边真正可用的人没几个按照《红楼梦》书中所写这贾芸勉强算得上是一个。 自家在京里边还真没有几个熟悉一些且可靠的人在大同那边表兄又走不开想要经营个什么都有些捉襟见肘所以也才琢磨着寻找一个合适的人。 当然贾芸是否可靠可用还需要时间来慢慢观察了解但是这起码是一个备选人选。 有些事情可以先行让其做起来今儿进行观察和考验如果真的可靠冯紫英也不会吝于给对方更多的机会。 ------题外话------ 晚上12点还有一更加更兄弟们推荐票请支持! 甲字卷 第八十五节 家里家外 “哦?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向?”冯紫英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芸哥儿东西两府偌大的摊子难道就没有说给你们这些旁支一些营生?” 贾芸苦笑:“冯大爷您知道这东西两府有多少人靠着两府里糊口么?我先前不是说了么?正经主子都还吃不饱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外房的?” “那离了这荣宁二府你们这些贾家子弟就再也讨不到营生了?” 冯紫英反问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揶揄“偌大一个京城啥营生不能讨生活?就琢磨不出几条道儿来非得要靠谁?” 冯紫英这么一反问倒真的让贾芸有些愣神好一阵后贾芸才抱拳行礼道:“请冯大爷教我。” ”我教不了你路还得要自己走这样吧芸哥儿你先自己琢磨琢磨看看找得到什么路子如果半年之后你都还没有头绪我再来给你指条路怎么样?”冯紫英靠在靠枕上悠然道:“这北京城里百万人吃喝拉撒睡衣食住行难道还找不到营生么?” “冯大爷您的心意我先谢了不过……”贾芸踌躇着道:“我能不识抬举的问一句大爷为何如此瞧得起小的?” “唔这个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吧?这么说吧荣宁二府里边能让我看得上的人没几个你贾芸勉强算一个别的人我帮不了我也懒得帮所以么你有兴趣信得过我就来试试若是没兴趣那也随你。” 交浅言深冯紫英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至于贾芸信不信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这世界没眼力劲儿的人多了去多贾芸一个不多少贾芸一个不少。 下了车贾芸脸色复杂的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马车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这一位似乎对自己印象颇好但是他又拿不准自己怎么就入了对方法眼了。 对方敢说这话肯定是有些底气的至于说做什么贾芸没想好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早有盘算。 但无论如何人家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没见着琏二爷在席间都是找着法子来寻摸着打探显然也是有所图。 贾芸突然自我解嘲的笑一笑自己有什么?一无所有只要对方不是好那一口自己又何须在乎什么? 想到这里贾芸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轻松洒脱了许多。 ******* 回到冯府时一头就碰见了一直守候在门前满脸不渝的云裳。 看见喝的有些高了的冯紫英云裳下意识的就要想找替罪羊发泄瑞祥早已经料到这一点赶紧道:“云裳姐姐少爷是在荣国府吃酒是琏二爷作东我连门都踏不进少爷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被瑞祥把话给堵了回去看见冯紫英朦胧的醉眼和摇摇晃晃的身体云裳早把先前的不悦抛在脑后:“让厨房准备水少爷要洗澡……” 绍兴黄酒的酒后劲儿不小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发作出来。 先前路上的时候冯紫英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儿小瞧了这个时代的酒一直被某些误区所迷惑觉得这个时代的酒不像自己那个时代都是勾兑出来的以为这些酒都更像是度数高一些的醪糟水但现在看来还是小觑了。 晕晕乎乎的洗了澡上床昏昏入睡一直到半夜才被渴醒。 外屋听见声响云裳早已经披衣进来温热适度的蜜水送到嘴边一口下去整个肠胃都顿时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舒爽感。 此时的冯紫英头脑却越发的清醒了“啥时辰了?” “快卯时了。”云裳应了一句又借着灯光观察了一下冯紫英的脸色:“少爷这等应酬还是少喝些昨晚你睡下太太和姨太太来了很不高兴您就算是为了您自个儿的身子也得要将息着啊。” 冯紫英不用想只怕自己母亲和姨娘一来首先不会是责怪自己而是要责怪瑞祥和云裳没伺候好免不了又是一阵责骂。 只是自己到贾府饮宴轮得到瑞祥和云裳来插话么? 可当主人的不会管那么多只知道自己儿子现在这样酩酊大醉肯定就要恼怒就要找人出气你当下人的就得要受着而且还得要心安理得。 “瑞祥没事儿吧?”冯紫英扶了扶额瑞祥肯定好不了。 “太太和姨太太都生气了要把瑞祥撵到马房去。”云裳迟疑了一下嗫嚅道。 看云裳的表情冯紫英摇摇头苦笑这大家族里就是这样没什么理由可讲“没事儿我待会儿起床之后到太太那里去和太太说说。” 云裳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随后又纠结起来:“那太太会不会不高兴?要不等瑞祥在马房里呆几天等太太气消了少爷再去和太太说情少爷若是先去姨太太那里说好或许会让瑞祥在马房里少吃些苦头。” 见云裳小心翼翼纠结矛盾的模样冯紫英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小瞧了这个时代一个家庭里主母的威慑力。 在内宅事务上老爷一般是不会过问的而主母几乎就执掌着生死大权。 别说把你一个小子打发到马房里去就算是找个由头把你打杀只要遮掩得当也一样没啥。 这种事情在京城里大家族里还真不少当然你若是被别人拿着实打实的证据那又另当别论。 自己母亲是个粗疏性子对冯府内宅日常事情过问并不多大部分事情都是自家姨娘在管所以云裳才让自己先去和姨娘说说。 如果先把姨娘说通母亲那里就要好办得多了。 这等事情听在冯紫英耳朵里也是觉得好笑。 瑞祥连贾府东暖阁的大门都进不去就在角门边儿上守着车自己饮酒能轮得到他插话? 可你就得受这份委屈连云裳都还得要瞻前顾后的觉得还是让瑞祥在马房里呆几日等太太气消了再说。 “行了我知道怎么做。”冯紫英有些不耐烦但看到云裳担心的神色略一思索才回过味来:“你是怕我去找太太太太又要怀疑是你在里边‘搬弄是非’?” 一句话说到了云裳心里边。 受点儿委屈不要紧若是恶了太太的心情日后怕是连这院里都呆不住了这才是云裳最担心的。 看着云裳精致小巧的俏靥双手纤指在小腹前扭在一起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暗叹。 也难怪这些高门大院里的丫鬟小子们一个个鬼精鬼精的那也是被逼出来的啊。 被这等不讲理的主母小姐少爷们各种勾心斗角的反复折腾你要没点儿过硬的心理素质和灵动的反应能力你真的就是被玩死的命。 云裳这些经验估计都是在无数次吃亏受屈中总结出来的。 “我知道怎么做云裳你也甭担心日后你好好把我侍候好就行其他的你家少爷能摆平。” 虽说不喜欢把心思花在这等大宅内的阴微之事上但这毕竟涉及到自己亲人。 一边是母亲和把自己养大的姨娘一边是自己最贴身的小子丫鬟有些事情的处理上还真要讲求手段否则弄不好就得要让有一方难受了。 冯紫英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快卯时了在云裳的侍候下洗漱完用了早饭冯紫英就径直去了母亲那里。 见到冯紫英进来段氏脸色顿时又不好看起来了。 “我不是交代了云裳么?让你多睡会儿昨晚喝那么多酒你也不爱惜一下你的身子?这云裳是怎么回事儿我的话也不听了?” 见母亲不满的矛头首先对准的就是云裳冯紫英就觉得还真是不好处理。 这人心里有了成见你要扭转过来还真不容易也幸亏自己是她的嫡子独子否则换一个人恐怕云裳就有的罪受了。 甲字卷 第八十六节 婚姻之事 “母亲时间也不早了我在床上也睡不着自个儿起来的云裳难道还能把我绑床上不成?”冯紫英假作没有感觉到母亲的不满情绪自顾自的道:“昨晚儿的确喝多了一点儿……” “哼紫英你母亲也是为你好你年龄要说现在也不适合饮酒这贾琏也是怎么就……”冯唐也摇摇头“贾琏这么专门请你赴宴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事情无外乎就是道谢另外也亲近一些罢了。”冯紫英迟疑了一下才又道:“琏二哥倒是问起我的年龄以及家里有否替我考虑婚事的情形……” “哦?”冯唐和段氏都是一怔之后交换了一下眼神段氏才道:“老爷莫不是贾家想要和咱们家结亲?” 冯唐也有些犹疑贾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贾赦只有一个庶女贾政倒是有一个嫡女但是早就进宫当女史去了年龄也不合适自然不可能剩下一个也是庶出女儿要和自己结亲这就有些不合适了。 段氏显然也是知道这些情况的脸色垮了下来“老爷这贾家怎么能这样?我们家紫英如此人才岂能娶他们家庶出女儿?” 冯唐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自家夫人的这个态度换了在一个月前紫英还未去山东之时只怕也不敢说这话没准儿还得要掂量一番甚至就喜滋滋的去找人说媒了。 但现在世异时移自家儿子山东一行回来声名大噪据说连皇上和阁老们都知道了现在更是要去书院读书准备考举人进士段氏更是把儿子当成了宝居然开始嫌弃起贾家女儿不是嫡出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自家儿子真的考中了举人只怕这门亲事就真的不合适了。 “那贾琏没有明说吧?”沉吟了一下冯唐问道。 “那倒没有不过父亲我暂时不会考虑这事儿一切都要等到我考上了进士之后再来计议。”冯紫英态度很坚决。 “进士?!”冯唐和段氏都吃了一惊。 儿子要去书院读书那是好事如果能够考个举人回来那就是冯家祖坟冒烟了。 要说进士那就真的太难了冯唐和段氏都从未想过。 便是冯紫英提及冯唐和段氏也都是觉得那不过是儿子用来自我激励的一个噱头罢了未曾想到儿子好像还真的有这个雄心壮志。 “父亲母亲儿子此次去青檀书院读书怕是要好几年后年秋闱我是肯定要去考的至于说春闱我估摸着恐怕就比较难了或许要考两三次都未必能行……”冯紫英对这个问题还是认真思考过的。 监生的优势就是直接跳过了秀才这一门槛事实上考秀才并不比考举人轻松多少人考到四五十岁都还是一个老童生足见这里边的艰辛。 从六岁开始读书这么些年冯紫英自认为基础还是有些的但是科考其实就和现代高考相似有时候不是你书读得好就能中举的但这里边仍然要很多门道这一点他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或者说对考举人他略微有些把握但是考进士那就真的不好说了还得讲运气所以只能说花上几年时间来多试那么两三次。 他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等事情上但是当你了解到大周王朝的政治运作模式之后冯紫英知道恐怕要最快速度融入并进入到最核心的政治中心去恐怕考进士还是最便捷的渠道。 “两三次?紫英若是能考上进士便是花上一二十年来考那也是值得的。”冯唐叹了一口气“只是这进士恐怕不是那么好考的爹是怕你考到后来自己都会没信心的我可是见了太多你这种一开始雄心万丈最终偃旗息鼓回乡的。” “父亲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冯紫英当然知道这里边的难度但现在这条路他必须要走。 “好吧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爹当然支持你就好好去书院读书其他事情不用多考虑。” 冯唐注意到对面段氏不善的眼神又踌躇了一下。 “这样你不是后年秋闱么?若是秋闱能考上举人那爹答应你暂时不替你安排婚事嗯春闱次年若是没把握你十八岁时考第二次那个时候恐怕也该有个说法了吧?” 这年头男子一般说来成亲也就是十四到十六岁之间十八岁就算是比较晚的了而超过二十岁尚未婚配的很少见了除非是有特殊情况或者就是家境太差娶不起媳妇的。 冯紫英也懒得多争辩五六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那时候能变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爹娘我去书院读书但是每旬都有一天假期我都是要回来的我那院里的一切都照旧不动。”冯紫英看了一眼母亲“云裳和瑞祥我用惯了就让他们跟着我昨日的事情是孩儿有些孟浪了多喝了两盅以后不会了。” 冯唐和段氏都有些惊讶。 儿子认错了这可真难得。 自打儿子从山东一行回来之后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成熟了许多说话行事都自有一股风范了弄得冯唐和段氏在与儿子商谈很多事情的时候也经常不知不觉的跟随着冯紫英思路在转。 有时候反应过来时基本上都形成了定论了再一回味也觉得儿子所说的也的确有道理于是对儿子的很多意见都格外重视起来了。 像这等主动认错便是以往都极其稀罕今日却有了连冯唐都忍不住打量了一番段氏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事儿拿捏住了儿子的要害逼得他认错。 段氏其实也一下子就回过味来脸色复杂轻轻哼了一声:“行了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了瑞祥昨晚送你去贾府都不知道叮嘱你?他就没错?云裳这丫头成日里嘴巴不饶人日后怎么在你屋里呆着?我本说打发她去后房……” “母亲!”冯紫英眉毛微微一扬他可不是贾宝玉面对长辈不敢据理力争自家屋里的人都护不住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可能是也感受到了冯紫英的不悦冯唐睃了妻子一眼淡淡的道:“好了铿哥儿你屋里的事儿都不动不过你自个儿要管好我知道你是个有定见的人不过你自己有主意不代表你身边的人也都行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谢谢爹和娘了。”冯紫英赶紧起身道谢。 要说他这已经是侵蚀了母亲的内宅管理权了府里的仆从小子丫鬟婆子论理如何安排打发都是段氏的权力轮不到冯紫英来插话。 不过冯唐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对瑞祥和云裳都很照拂所以也才插话免得妻子若是不醒眼和儿子僵起来就不合适了。 见儿子起身躬身道谢段氏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她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尤其是这段时间变化。 不过纵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也得讲规矩这冯府里的事情自己还没有交权那就还轮不到儿子来指手画脚。 既然搞定了事情冯紫英自然不会在父母面前多逗留找了个借口便溜了。 “夫人紫英大了有些事情也得要照顾一下他的情绪和面子我知道你是为他好但他的性子你也知道而且这段时间里他的表现你也看到了所以么有些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就由着他吧左右他也马上就要去书院读书了平素也没几时回来。” 冯唐的话让段氏也是叹了一口气“老爷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疼他?你也知道我是为他好瑞祥也就罢了云裳那丫头生就一副狐媚子模样都说那长大了更不得了得刮骨吸髓一般人哪里承受得起?张太医那边教的习练法子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我们冯家就只有这一个独苗可不能被这些个狐媚子给祸害了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云裳进他的房!” 冯唐皱了皱眉“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云裳那丫头也不过就是比府里其他人生得俊俏一些怎么就成了妖精了?我看那丫头的性子不是那种人还有紫英的性子我信得过不必杞人忧天。” 新的一周,三江了,求推荐票! 新书期已过也有二十多万字了兄弟们可以放心收藏阅读帮老瑞宣传宣传。 本书就是历史官场养成文注重一步一个脚印攀登养成以正合以奇胜官场历练登顶无外如此。 相信老瑞可以给兄弟们带来一本不同于其他历史小说的别样风味老瑞有这个信心。 红楼小背景晚明大背景的半架空我相信这能符合很多人的口味所以请兄弟们多给票多书评章评建议多点赞加入书单! 甲字卷 第八十七节 自己的人脉 两口子拌嘴的时候冯紫英已经出了府门。 张谨和赵文昭回京了。 一般说来这等龙禁尉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官都是敬而远之的文臣是轻蔑不屑皇家家奴如何能入士大夫们的眼? 而武官观感要复杂一些。 一来龙禁尉这帮人是皇上的爪牙眼里只有皇上不会有任何交情可讲二来这帮人也是善于寻隙探缝找出把柄作为自己立功晋升的台阶武将们哪个敢说自己干净得很?所以下意识的武官们都不愿意与其打交道。 这也使得锦衣卫(龙禁尉)越发成为大周朝廷里边一支特殊的存在。 关于临清民变的相关军报早就报回了朝廷但是一些更深层次的细节却需要一些时间才慢慢收集起来上报。 恰恰是这些后续的细节调查往往才能揭开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冯紫英自然不会有其他人那么多顾虑。 在他看来锦衣卫(龙禁尉)既然是大周王朝政权架构中的一部分而且运作了这么多年自然也就有其存在的道理既然回避不了那就应当考虑如何让其为自己所用。 所以张谨和赵文昭进京消息一传来冯紫衣就在第一时间准备去拜会。 龙禁尉沿袭前明锦衣卫格局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南北镇抚司几乎全部承袭下来在十三省均设有半公开的办事机构。 像张谨便是龙禁尉负责山东地区的千户而赵文昭算是其麾下的一个得力助手。 当然本朝龙禁尉虽然沿袭前明锦衣卫但是在司法权力方面则大大缩水甚至在权责性质上也有一些细微变化。‘ 比如监视地方固然以地方官员为主但是地方民情匪情亦属其工作职责甚至也包括边境地区乃至敌境内的敌情政情都在其工作职责范围之内。 “参见百户大人!是不是应该叫副千户大人了?”冯紫英的拜帖送进去没多久赵文昭便迎了出来。 龙禁尉虽然在京师有衙门但是其实很多时候龙禁尉却并不在衙门里办公他们有许多半公开的办事地方这在京师中也不是秘密。 当然更多的还是隐秘的办事点这一处便是龙禁尉的非公开办事点也是赵文昭留给冯紫英的联系点。 “呵呵谢谢冯郎君的吉言了不过千户大人那边已经有了消息如无意外年前可能就会下来。”赵文昭在冯紫英面前并没有多少遮掩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得意。 龙禁尉(锦衣卫)升迁体制是单独的路径职级晋升既不需要通过吏部也不需要通过兵部而是由锦衣卫内部自行决定。 除了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须由皇上会同内阁亲任南北镇抚司和十三省负责千户则由皇上钦点无需内阁同意其他千户以下官员均由锦衣卫内部自行决定。 “那敢情好未来赵千户怕是有机会接替张大人执掌山东啊。”话捡好听的说说的人痛快听的人舒服冯紫英是信口道来:”听闻张千户有望回任北镇抚司?” “岂敢岂敢?千户大人倒是希望能回任北司不过若是没有合适的位置那也不必强求山东距离京里也不远人熟地熟……”赵文昭打了个哈哈涉及到顶头上司的趋向赵文昭口风一下子紧了起来。 一番寒暄之后赵文昭把冯紫英带到了张谨那里。 冯紫英送上了一份厚礼。 张谨也不客气欣然收下只是对方太忙简短说了几句话之后冯紫英便知趣的告辞。 张谨甚至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冯紫英也是受宠若惊的连连请留步才又与赵文昭一道回到赵文昭处。 “看来张千户是真有可能回任北司啊我看来拜访的人不少啊嗯还有南镇抚司的人。”冯紫英笑吟吟的来了一句。 赵文昭讶然的看了对方一眼难怪千户大人对这个小家伙这么重视此子是端的不凡就这么一小会儿时间都能看出些许端倪来。 龙禁尉内南北镇抚司分立北镇抚司权力最大但是南镇抚司则作为对内制约机构拥有对北镇抚司的监察绳纪之权。 南镇抚司的人来拜会张谨本身就意味着张谨已经具备了被南司纳入视线的资格而一般情况下南司很少直接对龙禁尉的地方千户予以太多关注更谈不上拜会而更多的是把注意力放在北司本部的机构人员中。 这些情况都是冯紫英在临清期间有事儿没事儿与锦衣卫这帮人闲谈中不动声色间摸出来的内幕。 锦衣卫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高深莫测其内部更多的像是军方的一个分支机构一样类似于现代社会里边某些强力机构的混合体。 其间一样混杂有很多纯粹的办事人员甚至一些勋贵子弟混在其中捞资历和混功绩也不少他们的警惕性和职业性都远不及其内部像赵文昭这样的精锐。 不过冯紫英这么“不经意”露了一手也让赵文昭对冯紫英的更高看了几分特别是他在回京之后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冯紫英的传言什么内阁某位阁老又点评了啊什么皇上又曾经亲自问过了啊总而言之这位小郎君非比寻常。 “小郎君慎言慎言。”赵文昭打着哈哈“千户大人去向不是咱们能过问的咱们要做的也就是把手里的活儿干好。” “当然当然。”冯紫英的做派已经俨然一副资深官僚的气度甚至让赵文昭都有点儿恍惚“那百户大人白莲教那边追查情况如何?” 朝廷关于此次临清民变处置的相关邸报已经下发了但是那是看不出多少真实内容的冯紫英更希望了解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唔小郎君有一些情况我只能和你透个大概消息咱们内部有规定理解一下。” 赵文昭有分寸这也是冯紫英欣赏此人的一个主因钱要捞功要挣人情要做面子要卖但都有分寸底线这往往是锦衣卫内这些实力派精锐的做派。 “理解理解。”冯紫英含笑点头。 “嗯根据我们后期追踪查证这一次白莲教的起事比较蹊跷没有太多准备更像是受到税监影响而闹事的本地力夫、砖工、织工刺激临时起意否则难以用其它理由来解释他们为何不趁机攻下临清内城如果他们真要起事内城里有甲仗库也有漕粮还能裹挟官员但他们却一直在外边争论不休……” 这也是当初冯紫英最觉得疑惑的拿下外城只知道抢掠却迟迟不攻打内城再说是乌合之众若真是要造反起事也不可能如此。 “那你们的意思是……”冯紫英看着赵文昭。 “现在就没法拿出结论只能继续深查但有一点还是比较明确的此次临清民变引子是税监设卡进而白莲教掺杂进来而且涉及到鲁南和南北直隶都有白莲教徒裹进来你提到的倭人操南直隶口音我们也查过的确有反映称南直隶那边的白莲教徒有过来的但是最终这些人来自哪个府县为何而来这些就没有定论了。” 赵文昭也有些遗憾。 局面太大太乱锦衣卫的力量也有限只能查一些比较明显的有跟进价值的东西而涉及到其他省那就需要北镇抚司来协调可北镇抚司这边明显对于这个已经趋于了结的事儿缺乏兴趣。 同僚们谁也不愿意你都立功受奖了我还得要来替你们擦屁股。 冯紫英也有些遗憾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锦衣卫也不是万能的在没有更高层面或者更有力的支持下锦衣卫不太可能会再派出多少精锐去核查这些线索进而深挖下去。 若是换了某个官员或者巨贾富绅或许他们还能瞧在人家影响力或者身家的份上花点儿心思但这些在各地其实都有存在的白莲教徒就兴趣乏乏了。 没利益的事儿没多少人会做古今一也。 ------题外话------ 继续求推荐票加入书单给个章评点赞! 甲字卷 第八十八节 贾雨村 薛峻尚未来京但贾雨村早就寓居在京里了。 贾政和王子腾如何为其谋官冯紫英没问但是也能从贾琏那里听到一些大略消息。 估计要等到年后才能有机会只要不是京官贾家和王家要为一个进士出身的士人谋划一下还是很有底气的。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进士的分量有多重。 像贾琏、贾蓉这样的武勋子弟背后也有贾王两家的支持没有举人进士身份你便是谋个知县都不能。 像贾琏只能捐个同知身份贾蓉还得要等到秦可卿死的时候才从太监手里买个武品龙禁尉身份。 如果贾府中人你有了举人身份只怕就能奢望一任知府在朝里为官也大有可能。 如果是有进士身份那妥妥的就能在朝为官甚至有一番造化了。 这也更坚定了冯紫英要考进士的决心。 看见冯紫英亲自登门拜访贾雨村真的是感觉到一股暖流在心里涌荡了。 他进京也快一个月了登门拜访了贾家王家他还没资格冯家那边也去送上了拜帖但那会儿冯紫英还没有返京所以冯唐收了帖子之后也是简单见了一面寒暄了几句就端茶送客。 在京城里贾雨村也是举目无亲把林黛玉送到贾府拜会之后他便再无机会登贾家门偶尔去一趟除了送上几两银子给门房打听一下消息成日里便只能蜗居在这一处小屋里苦等。 冯紫英也是让瑞祥从贾琏小厮兴儿那里获知贾雨村居所的所以才来这一趟。 贾雨村心性不良但这和和自己没关系他也并没有要和贾雨村结成什么生死之交患难与共关系的想法。 但此人进士出身而且很快就能博得王子腾的信任成为作为武勋的王子腾在朝中一大文官助力足见其人还是有些能耐手腕的。 至于说后来贾家王家被其反噬除了贾雨村本身品质问题更多的还是贾王两家本身就已经处于衰落的趋势下再有人推波助澜。 像贾雨村这等惯于见风使舵的人自然不可能为贾王两家陪葬了落井下石也不过是做得过了一点儿罢了。 所以对贾雨村冯紫英的想法是可以用可以合作但是不能重用要防一手。 “贾先生就住这里?”冯紫英皱起眉头“那太委屈了一些瑞祥你替贾先生寻个更合适的地方好歹也是患难与共过的人在这京城里当半个地主之谊我还是当得起的。” “冯公子您太客气了住这里挺好的真的没事儿。”贾雨村赶紧劝阻“京里边情况不比其他地方我这在京里还不知道呆多久……” “贾先生我相信以你的本事还有贵人相助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也不过是暂时的放心吧我让瑞祥替你办好你只管去住其他不用管。”冯紫英大包大揽摆摆手示意不必再多说。 贾雨村心中也是感慨在临清就能看出此子的格局现在看来还真没看错。 这般气度寻常子弟如何能有? 便是那贾家号称四王八公的簪缨之族其间也没几个像样的子弟不如此子远甚。 “那我便谢过冯公子了。”贾雨村也就不再推辞。 说实话他现在经济状况还真的有些拮据上京带了点儿银子才发现这京城居不易还真不是一句套话。 哪里都要花钱便是去贾府送个帖子都得要花销半吊钱。 这吃穿住行样样少不了。 眼见得要入冬了那就意味着还要添置冬衣。 这京城可不比江南冬日里能冻死人貂皮狐皮不敢想但是羊皮袄总得备一件吧?棉袍总得准备一身吧夹衣夹裤得准备两套吧? 这居处还得要说准备柴炭要不这冬日里被冻死在屋里都还不知道算一算这每天的花销而且还不知道这等花销啥时候是个头贾雨村就不敢在冯紫英面前矫情了。 想到这里贾雨村心思也是越发热切了。 看来临清一趟还真的遇上了有缘他也觉察出冯紫英对林黛玉是有些不一样只是这等事情轮不到他来置喙所以也只是视而不见。 “冯公子大名在朝中都有耳闻了不知道公子是否有意要子承父业呢?”贾雨村的仆僮端来茶水二人这才落座。 “暂时没那想法贾先生不瞒您说我无意走武官这条路现在我已经联系了青檀书院乔公替我推荐待下月我满了十二岁便要去青檀书院读书了。”冯紫英笑着道:“您是科场前辈论理我都该向您好好请教一下才是。” “哦?”贾雨村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居然要想走科场之路联想到冯紫英对林黛玉的特殊态度心里似乎若有所悟“你真的要准备参加乡试会试?这条路可不好走哇。” 贾雨村这番话倒是语出至诚。 科考之路几乎就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了像冯紫英这等武勋子弟完全没有必要去趟这条艰辛路自己是贫家子弟只有华山一条路必须走但冯紫英似乎就没有必要了。 “贾先生我当然明白这条路不好走但是您也清楚我们冯家恐怕也不是外界看上去那么风光和贾家、王家这些是没法比的我觉得我自己读书还行乔公也很支持我去青檀书院读书。”冯紫英笑了笑“再难我也得走贾先生若是有什么好的经验还请多指教。” 贾雨村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这科考之路虽然难走但是也并非毫无路径可循青檀书院是顺天府乃至北地最著名的书院自然有优势我自己当年科考时也曾经总结过一些经验只是都放在老家了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托人带到京里来希望能对公子有所助益。” 冯紫英知道贾雨村在科举之路上是相当顺畅的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几乎是一考一个中十四岁中的秀才十八岁中的举人十九岁考进士未过但二十二岁便一举中了进士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了。 这等贫寒子弟请不起特别的教师授业完全靠苦读要读出来肯定也是善于学习总结的而且人家敢这么态度淡然的表示愿意从江南把这些昔日书稿带来给自己肯定还是有些底气的。 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这种好意而这其实也是加深双方关系的一种方式。 在冯紫英告辞离开时贾雨村才轻声道:“公子本来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说一说。若是公子有意要走科考从官之路那林公那边不妨多联系一些。林公和乔公都是元熙二十六年的进士但是乔公是北人林公是南人当下朝中虽然朝廷也有意平衡南北但是仍然是南人占主若是得到林公的期许又有乔公的青睐或许公子的路还要走得顺一些。” 这番话可谓交浅言深了能让贾雨村说这番话冯紫英估计对方内心还很是斗争了一番。 朝廷中南人北人之争也是不公开的秘密从前明开始朝廷文臣便一直是南人占据主导地位但京师却在北地腹地而且边患也一直是以北方边境为主哪怕倭患也未能改变这一态势。 这自然也引起了朝中北人文臣的不满。 这尤其是体现在每一科的科考中每科的乡试名额会试的进士籍贯每科的总裁人选都会引起很大的争议。 籍贯北地的朝臣自然认为北地御边付出了很大代价尤其是像九边所在之地每年付出巨大在人口和经济上都无法和南方相比自然在兴文之风上也无法相提并论。 同时由于京师乃是帝国首都而大量从南方来京师为官经商者也带来了大量附籍人员这又直接影响到了顺天府和北直隶的乡试会试名额也引起了顺天府士子的很大不满。 而朝廷的以文驭武之策又是国策这么多年下来北方士子自然难以和南方士子相比所以他们要求朝廷应当在科考取士上予以优待。 这种压力之下朝廷也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予以平衡调整特别是每科的取中名额以及主持科考的总裁和副手的确定上都会慎之又慎以免引起风波。 林如海是元熙二十六年的进士而且是探花自然非比寻常像乔应甲不过是三甲进士比起林如海来尚有差距。 当然除官之后各有造化不同乔应甲和林如海倒也各有机缘但巡盐御史特殊身份决定了其与皇上的关系更为密切所以贾雨村才会提醒冯紫英。 他知道冯紫英也是一个颇为乖觉之人若是有这般机缘自然不会拘泥而且若是冯紫英日后真的与林黛玉有一份姻缘日后怕是都忘不了他这个有缘人。 这也是贾雨村存着的另一份不能对人言的心思。 冯紫英都未曾想到这一出但贾雨村这么提醒这份情他还是要承“谢谢贾先生提醒若非贾先生提醒我倒是忘了这一出了。” “其实以公子的天分机缘倒也不必太在意这些不过贾某琢磨便是顺手之事可资一用亦无妨。”贾雨村含笑道。 不得不说此人也是一个人才只是心性差了一些冯紫英离开时都还在遗憾且看他日后造化再说吧。 甲字卷 第八十九节 狐朋狗友 回到家中云裳又送来两份名帖。 韩奇和卫若兰的。 冯紫英一时间有些失神。 原本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似乎又慢慢开始清晰起来。 在京中国子监读书这半年里冯紫英也还是有几个熟识的朋友锦乡侯之子韩奇建阳公主之子卫若兰算是其中二人。 这二人和冯紫英一样都是荫监。 只不过韩奇几乎是从来未来监里读过书而卫若兰呢倒是时不时来一趟不过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就是熬日子等到时间一到就好除官。 卫若兰作为长公主嫡子再是监生出身也还是能在皇家宫廷里安排一个清贵闲职的。 文官们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皇家的只要别进六部和都察院像什么龙禁尉、宗人府之类的地方自然有他一个职位。 不过自打山东回来之后冯紫英只到监里去打了一头见了祭酒和司业说了自己意欲到书院读书的事情这倒是让祭酒和司业二人颇为高兴。 虽说是到书院读书但是这名额毕竟是在监里日后若真是中了举人进士那也是国子监的几分颜面。 现在国子监情况每况愈下也是让祭酒和司业等人即是心焦但又无力改变若是像冯紫英这等荫监生员能发奋图强考上一门举人进士那当然就是国子监的门脸了。 毕竟那等各省贡监经年难得来监里一趟无论考得多么好那都只能算是各省名头无人会认为只是国子监的功劳。 只有这等荫监捐监若是能考中举人进士方能算得国子监的名声。 所以冯紫英提出要到书院读书走科考之路时祭酒和司业也是大加赞许。 这半年冯紫英读书颇为用功祭酒和司业都看在眼里现在既有这般宏图壮志自然要好生支持一番。 二人都是鼓励他好生读书争取考上至于这边点卯应到一并不是问题便是需要历事时也有其他周转之法可以调剂总而言之一切以科考为上。 见冯紫英拿着帖子出神云裳也不打扰悄悄蹩出门去替冯紫英泡茶送进来冯紫英这才惊醒过来。 一旦进了书院只怕就要与原来的这等关系断了这一旬才一日休息而且冯紫英也希望彻底放下其他心思来好好读书若非如此要想考上举人进士便是不可能之事。 迟疑了一下最终冯紫英还是觉得需要把这些需要维系的关系维系下来毕竟读书也是为了日后授官而授官之后一样需要各种人脉关系这个时候断了日后再要接续回来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好自己后几日便是十二岁生日不妨在家中小规模设宴也顺带把自己的去向和大家有个交代想必大家也能理解。 ********* “真没想到紫英真的要去书院读书而且还是青檀书院!”有些酒意的锦衣少年踉跄着走到车厢边上一只手扶着车厢便开始宽衣解带就要不管不顾的小解。 “是啊谁曾想到冯家也要出读书人了真正稀奇。”另外一个腰系玉带面若冠玉的少年郎打了一个酒嗝迎着风险些就吐了出来赶紧避开风头“我还以为紫英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半年他奋力读书是早就有打算了。” “你说咱们这勋贵人家又有几家真正读出书来?我看那冯大郎也不过是想要借此机会避避风头罢了。” 已经一只脚踏上车辕的男子年龄要比其他几人大几岁摇摇晃晃的爬上车靠在车厢门框上斜着醉眼。 “他老爹前段时间不是折腾得厉害么?我听那王德说大郎他爹一门心思想回大同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正好赶上大郎这一回在山东弄出了一点儿名声来又觉得有戏了但又怕人家说他们家是风吹草动招摇所以才会如此吧?” 这话就有些不厚道了。 其他几人脸色都有些复杂和不好看望向此人的目光都多了几分不悦和轻蔑。 怎么说都是才从人家屋里吃了酒出来好歹平时都还是一副肝胆相照的朋友怎么前脚才踏出门这就开始背后嘀咕起人家来了甚至还把人家长辈都拖进来了? “别用这眼光看我我这人实诚不喜欢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王德什么人你们不知道?”那年长青年一只手扶着车厢门框一只手撑着车辕吐着酒气”他爹是兵部右侍郎据他说大郎他爹为了去大同去找过他爹可最终这事儿还是没成后来大郎在山东那边儿的事情传回来了大郎他爹就没有去找了听说是连皇上都知晓大郎的名字了你们说这意味着什么?” 几个人虽然都是监里混世的但是家庭出身摆在那里对于很多事情那也是无师自通的。 “也俊你是说皇上……”韩奇就是那个在车辕边儿上尿尿的家伙这个时候似乎清醒了不少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至于吧。”卫若兰也脸色微变连连摇头。 陈也俊也就是那个最年长的青年耸耸肩”谁知道呢?你不觉得大郎现在突兀的要去读书有点儿不一样么?” “大郎从大同回来之后就一直刻苦读书这咱们都看在眼里他回来之前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他了听说他在大同那边就一直请得有塾师教他读书……” 卫若兰就是那个锦袍玉带的少年下意识的替冯紫英辩解道。 “呵呵那说明什么?”陈也俊淡淡的道:“冯家叔父早有打算了嘛算了咱们不说这事儿了和咱们也没多大关系只是大郎去了青檀书院怕是难得出来了。” 三个人加上冯紫英都在国子监里混日子陈也俊年龄最大已经十六了韩奇则刚满十五卫若兰距离十四岁还差点儿冯紫英虽然喊的是大郎但是年龄却最小。 韩奇是锦乡侯嫡子未来是要承袭爵位的卫若兰不用说长公主嫡子陈也俊则是弘武将军陈道先之子。 “若大郎真的能读出来倒也是一条路就怕他在书院里熬不下去没几天就被赶出来。”韩奇岔开话题“只可惜我不是读书的料子不然真要陪大郎去读一回书。” “你去?你从哪里拿到青檀书院的推荐信?”陈也俊冷笑“你真以为这封推荐信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 陈也俊的话让韩奇一愣而卫若兰也若有所思。 “那也是大郎的机缘正好和那乔应甲……”韩奇不服气的道。 “你想多了乔应甲何许人?岂会轻易替人推荐?”陈也俊眼睛微微眯缝起早无先前的酩酊模样“大郎他们家怕是早就在谋划了吧?” “不对你不是说那王德在说冯世叔一直想要去大同么?”韩奇立即质问道。 “哼或许就是虚晃一枪呢?又或者人家早就寻好退路呢?”陈也俊目光变得飘忽不定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摇头:“散了吧早点儿回去休息睡一觉起来问问家里人也许就能明白了。” 说完便径直离去。 韩奇有些疑惑的看着辚辚车轮声消失在街里转过头来问道:“若兰今天也俊兄为何有些失态了?不明白他说的这些神神叨叨的话语是啥意思你听懂了么?” 卫若兰也一直在思考陈也俊的话他生在皇家接触的东西更多一些但是越是了解得多就越是心惊胆战。 陈也俊的话里话外已经隐隐在指向着某些东西牵扯到太上皇和当今皇上甚至还有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他不敢往下多想。 准确的说韩奇、冯紫英、陈也俊都属于武勋子弟卫若兰勉强可以算。 他的父亲是驸马但是也算武勋子弟不过多了母亲是长公主这一层关系又不能完全算是武勋子弟了所以以前他一直对这些方面不太敏感。 今日陈也俊阴阳怪气的话语却不能不让卫若兰深思甚至他觉得陈也俊是有意在透露出一些什么来。 但为什么要当着自己二人说却又在冯紫英的酒宴上闭口不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猛然间卫若兰意识到原来在国子监里这么久结成的同学情谊似乎在这一顿酒之后就被某些东西轻轻戳穿各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若明若暗起来。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一节 锋芒初露 冯紫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要去青檀书院读书并且获得了乔应甲的推荐信会引起如此的轩然大波。 特别是在自己这一帮算得上是同学兼“朋友”中有如此感受如同在很多人心中扎入了一根刺。 之前他曾经考虑到过像冯家这样的武勋家族自己作为嫡子兼独子突然要去读书参加科考可能会引起武勋群体的一些反应。 但有像贾家贾敬、贾珠这样的先例在前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冯家现在这样不上不下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如果不找门路肯定就会慢慢没落下去。 自家父亲的情形大家都能看得到那么自己读书参加科考也勉强算是“走投无路”之举。 但是他没意识到自己去青檀书院读书尤其是获得了像乔应甲这样的文臣清贵推荐又恰恰处在了山东之行处置了临清民变之后连皇上和阁老们都给予了好评朝里朝外万众瞩目的这个骨节眼儿上对某些人的触动有多大。 哪怕是父亲撤回了想要去谋大同镇总兵的想法依然让有些人心里难以释怀了。 此时的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物资上的思想上的心理上的准备蓄势待发的要去青檀书院读书了。 青檀书院位于城外宛平县东部一处的小集镇外。 名义上这里是宛平县管但是宛平县和大兴县几乎是将整个京城瓜分城里的坊城郊的厢再加上再往外的乡里宛平和大兴两个县就是夹在这种复杂的管理模式最基层中。 城内城郊的坊厢自然是有权管的但是县里有权管并不意味着你就能管完还有更多的机构要插手像五城兵马司像工部像龙禁尉像……很多。 冯紫英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坚决拒绝了瑞祥和冯佐等人相送冯紫英自己背着一个被卷和书箱让府里马车把自己送到了小镇上就步行前往书院了。 青檀书院学风严谨而且士子多是来自贫寒家庭冯紫英琢磨着恐怕这些人天生就对那富贵人家子弟有一种仇视感尤其是一些心胸狭窄者恐怕更甚没有必要去招人眼目。 虽说这些人日后一旦中举为官之后也很大可能性会变成富贵人家中的一份子但估计很多人现在却还没改羡慕中却还仇富的“初心”。 柴门土墙平房在不高的院门上方一副牌匾青檀书院四个字遒劲有力一看就是大家所书而门口也有一副楹联。 “立功立德说文九千字;问心问道著书数万言。” 冯紫英咀嚼了一番微微点头口气不小但是也当得起毕竟是文人士子的楷模这般夸口倒也符合那份气性。 看来这青檀书院还真的是有些风骨想自己这等武勋子弟要进这书院里读书只怕前期还得要受不少白眼和夹磨了。 双扇柴门半掩板条青石垒砌而成的台阶只有三级却异常宽厚。 冯紫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就是自己未来可能要学习生活几年的地方。 如果运气好那么六年后自己可以考上进士如果运气不好甚至可能要九年甚至十二年才能登科。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要走这条路要想在这个时代更好的生活和生存下去其他路都行不通。 刚来的及走上台阶门内已经有人的说话声传过来:“听山长说这几日还有新的同学入院?” “唔好像是不就是那个在山东民变里大出风头的纨绔子么?” 另外一个声音明显不是北地口音南方口音很重。 但是究竟是哪里的口音冯紫英也说不清楚。 怎么听起来不像南直隶和闽浙那边的口音倒有些像湖广川滇那边的口音不是说这青檀书院还是以北地士子为主么? “哦?真的要到我们青檀书院来?我还以为是一时传言呢?这等纨绔子到我们书院干什么?”那有些像是晋地口音的年轻声音有些不忿的道:“那通惠书院和崇正书院才该是他们这等人去的地方吧?” “那也不一定山长不是提倡有教无类么?什么人来都没关系只要能受得了我们书院的规矩吃的了我们书院的苦秉行我们书院读书的目的那就没问题。” 就在冯紫英还觉得此人态度倒也中允时却听的对方话风一转:“不过这等武勋子弟怕是仗着有几分蛮力碰巧赶上了一场功名富贵可能就觉得读书也能一蹴而就了来几天就能明白读书和那等蛮勇之事是不一样的非滴水穿石经年累月不行。” 这厮! 冯紫英又好笑又气恼。 自己人还没来却已经被这帮人给诋毁得不行了看来勋贵们在这些士子们心目中的印象已经糟糕得无以复加了。 难怪文臣们对勋贵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想一想这些人未来就会是大周王朝文臣中的中流砥柱勋贵们怎么可能讨得了好? “那是一帮子粗鄙武夫觉得能使枪弄棒就能平定天下了。”那南方口音更是不屑“治国平天下可不是靠耍刀弄棒还得要靠《论语》。” 半部论语治天下?冯紫英轻笑这厮口气倒是不小。 “我等十年寒窗苦读便是要为君王治天下岂能与那等坐享父辈余荫之辈为伍?”那晋地口音的年轻声音顿了一顿道:“若是来人能自省自强倒也罢了若是以为于朝廷有几份功劳便要傲岸自诩我等便是甘受院规惩戒亦要上书山长请逐此人。” 冯紫英简直要无语了自己人还未到这边就已经要驱逐自己了至于么? 自己和他们也没有冤仇就算自己是武勋子弟但也不至于这般不受待见吧?这让他很不解。 “哟青檀书院的风气便是背后道人是非?” 冯紫英从来就不是那种甘于平淡的人在朝里朝外都关注自己的时候他需要保持低调那是因为自己的确没有那份实力来扛得住这份瞩目。 但是到了书院这就不一样了。 这里边都还是一些尚未出仕的青葱士子们要想在他们当中立住脚甚至要想成为他们中的佼佼者成为他们的领袖自然不可能藏锋于匣最起码也要偶露锋芒让有些人见识到自己的光芒。 “我一直以为青檀书院会以包容天下的心态和风气来面对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明道授业解惑有教无类被泽天下否则何以领袖顺天府乃至北地?如何能与金陵崇文书院和白马书院竞风流?” 一连串的反问让两个刚走到门口年轻士子脸红筋胀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很显然这个站在大门上准备进来的少年郎就是他们提到的那个“纨绔子”。 背后说人本来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二人也是谦谦君子本来只是一种随口的情绪发泄却未曾想到会被当事人刚巧听到。 若是上升到了对青檀书院的学风院风的质疑进而影响到学院的名声那他们二人便吃罪不起了。 尤其是先前自己还在说有教无类这会儿却被人拿住这句话反击过来尤其是本身此子现在在朝里朝外就声誉甚隆真要被他借势把这些言语抖落出去被那正找不到合适机会攻讦打压自家书院的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逮住这个把柄还不得要搅得乌烟瘴气? 那名操着晋地口音的少年郎也只是略微一迟疑之后便主动踏前一步一个深鞠躬拱手行礼。 “兄台说得甚是鄙人德行浅薄囿于门户之见在此向兄台道歉请兄台谅解!” 见同伴果断道歉那个一口南音的少年也是赶紧上前依葫芦画瓢满脸诚恳的道歉。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二节 难缠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一番强硬指责居然引来对方如此坦荡率然的道歉认错心里也是顿时对青檀书院多了几分期盼。 偶然相逢的寻常学子也能有这般恢弘气度足见此家书院端的不同凡响。 既然人家认错冯紫英当然不会抓住不放而且这也是树立自己良好人设的最佳机会一把放下自己的被卷书箱赶紧扶起二人。 “二位兄台无需如此小弟也是一时不忿而且若非小弟属于特例两位兄台所下判断也非妄语小弟也就是山东一行之后感悟颇多方才决定摒弃以往浑浑噩噩之生活来青檀书院自我砥砺也承蒙乔公优遇方才与我这等机会日后还希望二位兄台不计前嫌多多指教。” 若不是看到冯紫英满脸诚挚目光澄澈二人都要以为这家伙是在说反话了。 不得不说这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冯紫英一身朴素青衫又是自己背负被卷和书箱步行前来加上生得相貌堂堂剑眉星目气度不俗昂扬之气溢于言表。 而且态度在一番义正词严之后又一下子变得这样通情达理表现出来的胸襟气度委实让人心折。 眼前这两人也不过就是十四五岁再是怎么热血激扬那也不过是瞬间情绪爆发真要上了场还得要抓瞎。 所以被冯紫英这一硬一软两招给弄得心情跌宕起伏顿时对冯紫英的观感也变得不一般起来了。 “不敢不敢太客气了……”晋地口音的少年下意识的拱手另外一名南音的黑瘦少年也是讷讷拱手。 “小弟山东临清冯铿冯紫英请教二位兄台尊姓大名。”冯紫英也拱手作揖一礼温然道。 “山西保德陈奇瑜。”晋地口音少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然回答道。 另外那名南音腔黑瘦少年见同伴已经回应也是拱手一礼:“云南府傅宗龙。” 冯紫英恍惚了一下。 陈奇瑜和傅宗龙两人的名字似乎耳闻过但是却又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红楼梦》书中人。 像前几日里生日宴上的陈也俊、卫若兰和韩奇三人他都有印象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武勋之后和四王八公都属于一个群体所以他记忆很清楚。 这二人年龄和自己相仿若是《红楼梦》书中人肯定是和贾府有瓜葛的人。 但这二人显然是贫寒士子出身不太可能和贾家有什么瓜葛所以只能是前世中这个年代里的人物。 只是不知道这二人是不是和左良玉一样都属于潜在的牛人。 他对晚明那段历史记忆的确没有多认真的了解过如果是袁崇焕、洪承畴、史可法、熊廷弼、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郑芝龙父子等这些明末人物他肯定有印象。 但除了这些人甚至年代还要往前推一些的晚明他就有些模糊了。 “陈兄傅兄小弟初来乍到对书院读书学习规章制度一无所知还望二位兄长日后多予照拂。” 既然二人都已经勉强“接受”了自己冯紫英自然打蛇随棍上没有给对方以推脱的机会。 两个人也没想到这冯紫英如此自来熟三五两句话就能沾上来让你想要脱身都不能。 院里边的同学对这个新来的“风云人物”都不太感冒觉得这等勋贵子弟就不该来青檀书院而学院接受这等纨绔子弟进学院弄不好就会带坏学院风纪届时遗祸非小。 自己二人当时也是极力支持的现在却弄成了这样一副模样还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其他同学交代? 只是要让二人现在重新翻脸这二人又委实做不出那等卑劣之事所以这等两难之下更是让二人如坐针毡。 想要拂袖而去却抹不下脸来要让二人就此接受此人并且还要和其他同学站在对立面这又是二人所不愿意的。 见两人表情尴尬冯紫英也大略猜测到了一些什么。 不过他可不打算就此放过二人好歹也要把二人拖在一起趁着对方还心存歉疚心理就要把这份资源用足。 “二位兄长我知道紫英在很多人印象中不太好但是乔公是何等样人纵然一些同学不知晓但是陈兄肯定是了解的吧?”冯紫英好整以暇“乔公不是那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所以如果有人非议冯某某可不予理睬但若是诋毁乔公便是冯某也是不依的。 陈奇瑜和乔应甲都是山西人。 乔应甲现在身为巡漕御史进士出身也算是山西乃至北地很有名气的官员也是陈奇瑜这等士子的科场前辈兼同乡。 而这等同乡之间的渊源关系在这个年代往往都是最需要珍而重之的。 一番话有理有据有节便是陈奇瑜和傅宗龙二人仍然对这位有些忽冷忽热的冯紫英心存偏见但是听到这番话之后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真的厉害绝非外界传言所说只是凭着一时蛮勇和运气才能在山东民变中剪了个头彩。 而且陈奇瑜的体会更深。 乔应甲是朝中山西籍官员的中坚力量且口碑甚好而自己作为山西士子冯紫英话里话外虽然说无需对非议他自己的话语介意只需对敢于诋毁乔应甲的言语作出回击。 但山东民变处置已经将冯紫英和乔应甲绑在了一起而且这二人都因此事获得了朝廷嘉誉加之乔应甲又为冯紫英给山长写了推荐信这等关系就更见紧密如何能分得开? 若是真的有人攻讦羞辱冯紫英自己只怕也只能挺身出面辩解了否则这话题便会轻而易举的转移到乔公身上。 到那时候恐怕不仅仅是自己学院里所有山西籍学子都无法坐视立马就得要引发一场波澜。 越是深想陈奇瑜便觉得眼前此子小小年纪心机却如此深沉弄不好这找乔公写推荐信也是对方早有蓄谋之举。 只是眼下此子表面上却是一片风光霁月的气派落落大方处处占理让人竟然找不到理由来拒绝。 陈奇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吃瘪的感觉。 他年龄虽然不大但是在北地士子占优山西籍士子亦是一大群体的书院生员里亦是佼佼者却未曾想到今日一开门就被人家来了一个下马威而且这还是自己自找的。 有些懊恼但是同时也对这样一个一看就知道不是简单人物的家伙要加入书院颇怀期待陈奇瑜淡淡的道:“冯兄弟这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想若是冯兄弟在书院里能和其他同学一样我想无论来自哪里由谁推荐这都不重要我们青檀书院的同学这点儿气度胸襟还是有的……” “哦?那可能是我刚才听错了吧。”冯紫英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但无论如何还是要请二位兄长多多关照如果可以的话请叫我紫英就好。” 这可真的是沾着就来。 陈奇瑜和傅宗龙相顾苦笑被人拿到了短处这等时候还真的不好拒人千里之外而且说实话眼前此人也的确很难让人生出讨厌的情绪。 陈奇瑜这才站定面对冯紫英正式的一拱手:“保德陈奇瑜紫英可以叫我玉铉。” 那傅宗龙也有样学样一样拱手正式一礼:“云南傅宗龙可以叫我仲伦。” “玉铉兄仲伦兄!”冯紫英也正式回礼然后展眉笑道:“鼎玉铉无不利大吉玉铉兄好字!仲伦兄必定是个讲求规矩之人紫英也是日后必定要多多请教。” 玉铉和仲伦无疑就是二人的字了冯紫英借二人字示好虽说有些直白但是冯紫英年龄比他们小这般态度起码也是心存好意二人倒不好不接受都只能道谢。 这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经在这柴门边上盘桓了半晌这个时候陈奇瑜才猛然想起人家是背着东西来入学的这样在门边儿上纠缠半天算什么? 二人才要帮忙替冯紫英拿起被卷和书箱不过却被冯紫英竣拒直言自力更生乃是书院规矩从踏入书院第一天就要遵守他有此决心。 二人也不坚持带着冯紫英先去书院宿舍门口将被卷书箱放下然后带冯紫英去山长处报道。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三节 山长 一踏进那间并不宽敞的房间冯紫英便深深鞠躬一礼然后递上推荐信:“冯铿拜见山长。” “你便是临清民变中一跃而起的冯家大郎?”良久座上男子似乎放下了推荐信低沉淳厚的声音响起:“汝俊兄先前就曾经与我来信对你赞不绝口这封推荐信我看了亦是评价颇高不知道你自己觉得你是否当得起这般赞誉呢?” 冯紫英心中略微一紧又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心中也在默念。 齐永泰字乘风号白石居士北直隶保定府人元熙二十六年进士。 此人性格刚毅坚忍大气过人仕途却是颇多不顺曾任兵科给事中、吏部员外郎、江西学政、户部右侍郎等职元熙四十年被免官后就任青檀书院山长。 其在兵科给事中任上时名声最为有名连续封驳时任兵部尚书和兵部左侍郎之上书建议引发兵部尚书和兵部左侍郎以辞职相抗。 最终皇上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不得不下旨要求齐永泰撤回封驳但遭到拒绝后齐永泰辞官。 三年后齐永泰复起任吏部员外郎后又转任江西学政、户部右侍郎因与户部尚书在九边军饷上的观点分歧最终被免官。 冯紫英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要来青檀书院就读自然就要搞清楚这个书院的底细。 青檀书院核心人物目前来说两名一是山长齐永泰二是掌院官应震。 齐永泰是北人而官应震则是南人。 官应震是湖广黄州府人比齐永泰晚一科进士曾任南阳知县和户科右给事中后任南京都察院监察御史、陕西布政司右参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别看青檀书院号称风纪最佳但是内部一样也有派系。 像齐永泰为山长又是典型的北方人北直隶保定府出身的进士而掌院也就是负责书院日常事务的角色官应震则是典型南人代表着湖广籍的进士出身。 青檀书院最初是以北地士子为主但是以有教无类作为宗旨如果你连地域之见都不能打破何以服众? 所以齐永泰执掌青檀书院之后就开始有意识的打破地域界限欢迎南北各地士子到青檀书院就读而官应震出任青檀书院掌院也是这一趋势加强的结果。 虽然从几年前就开始大力吸收南方士子来青檀书院就读但是总的来说书院仍然是北方士子占多只不过这种趋势正在慢慢变化变得更加平衡。 当然有官应震这个湖广人在书院在吸纳南方士子来就读的时候也就并未局限于学风最盛的南直隶、江西和浙江那边而是更为平衡的把湖广、云南、贵州、四川这些地方的士子都纳入了进来。 这些情况冯紫英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才从各个渠道打探得来的。 贾雨村很是为冯紫英在这方面提供了一些渠道和消息。 他是元熙三十五年的进士比乔应甲、齐永泰晚了三科比官应震晚了两科如果不是因为贪酷被罢官此时亦有可能入朝担任京官了。 虽说他现在落魄但是好歹也还是有些人脉关系只不过他这一科的同年们因为他出事儿大多对他冷遇。 好在他还是能找到那么一两个熟识的同年亦有消息灵通知道他攀上了贾王二家这条线可能即将起复的人愿意主动交好他所以冯紫英委托他打听消息也还算是找对了人。 除了贾雨村外冯紫英也委托卫若兰帮他打听了一些这方面的情况。 好歹卫若兰母亲是长公主其父现在虽然只挂了一个闲散职衔但却尤喜附庸风雅门下清客甚多甚至不乏秀才出身却又受不了外埠清苦生涯而宁肯窝在京中的老文人。 这些人平日里无所事事便以八卦朝廷内外闲闻轶事为趣冯紫英也就是通过卫若兰找到一二清客一顿酒加上两封银子便能知晓不少科场秘闻。 齐永泰的这一句话就让冯紫英须得要好好思考一番如何回答才能入齐永泰法眼却又不能太过于出格。 “山长这个问题让学生不好回答但尊者问不敢不回答。”冯紫英思考了一下这才回答:“是否当得起这份赞誉学生以为并不重要此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不值一提亦是朝廷可能觉得冯铿年龄幼小能行此举或别有用意。” “哦?”齐永泰来了兴趣微微颔首“别有用意?那你觉得朝廷的用意何在?” “小子拙见或许是朝廷用以鼓励地方为官者当锐意进取勇于任事而非瞻前顾后疲怠推诿。” 冯紫英清楚虽然乔应甲给了自己这样一封荐书但是只能算是把自己送进了门但自己能不能在书院里站稳脚还得要取决于几方面。 而齐永泰就是最关键的一环。 那么自己这道题的答案就必须要让齐永泰满意而且还得要有新意和深意。 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很容易齐永泰可能也会看在乔应甲的荐书上予以放行过关但是这却不是冯紫英想要的他需要给对方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齐永泰眼中掠过一抹激赏的光芒难怪乔应甲在先前的信中称赞此子不但胆魄过人而且对朝中形势的观风辩势能力更是超强。 这还让他很有些疑惑。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郎而且又是寻常勋贵出身若说胆识过人说得过去但观风辩势指什么? 是指对朝廷内外的格局气象的看法甚至更深层次一些就是对朝廷未来走向的揣摩。 这是敢用在一个十二岁少年郎身上的? 所以齐永泰对自己这个同科用在冯紫英身上的谀词很是不以为然甚至是很不满意觉得乔应甲是昏了头。 但就是这么一个问题就足以让齐永泰对冯紫英刮目相看了。 这等武勋子弟居然有这般水准?还是有人之前就指点了对方? 问题是谁知道自己会问他这个问题?难道还有人未卜先知不成? 显然都不可能。 那就是这个少年郎可能在临清民变之后的确有些领悟可能也有人指点他所以有了一些猜测所以才能在自己面前这般甚至不排除就是乔应甲本人的布置。 但能让乔应甲这般使劲儿的肯定也不是易与之辈齐永泰还是对自己这个同年有些了解的不是那种蝇营狗苟之辈。 这只能说明乔应甲的确很看好此子。 冯紫英的这两句话几乎是点穿了当下朝廷面临的一些困境。 太上皇秉政多年留下来了“丰厚”的“政治遗产”尤其是在后期的政务懈怠十分突出。 懒政怠政已经成了朝廷的一大痼疾而很多朝臣也体会到了太上皇的一些心思所以在政事上全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实际上很多政务工作都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 这种风气就慢慢遗留了下来甚至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心安理得。 齐永泰在当给事中时候就很看不惯朝中一些衙门和主事的表现。 现在武勋子弟中居然走出来一个要读书的而且一语点穿当下很多问题面临的困境乔应甲推荐过来应该就是有点儿要好好考察和培养的意思。 特别是太上皇的影响力会渐渐消退当今皇上首倡忠孝治国基本上沿袭了太上皇的治政风格还不怎么看得出来皇上的心思。 但是齐永泰一直坚信这样的形势不可能再持续下去否则大周王朝一旦再遇上一个像壬辰倭乱的大事儿就真的要一蹶不振了。 只不过现在太上皇还在皇上又提倡忠孝不可能骤然推翻原来太上皇的许多东西但齐永泰一直在观察而乔应甲推荐而来的这个冯紫英无疑就是一个风向标。 皇上专门嘉誉了李三才、乔应甲和陈敬轩的果决行动也对冯紫英的勇武表现交口称赞这个情况齐永泰自然有渠道能知晓他就一直在琢磨。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四节 政治天才? 而今日冯紫英的一番话更像是一下子拨开了一直半隐半现笼罩在自己面前的那层薄纱。 齐永泰认为皇上其实已经觉察到了很多东西但是处于这种特定的情形下他不可能做太多。 看起来只对李三才予以了晋升但实际上就是从右佥都御史升为右副都御史兼任了河道总督而河道总督实则是早就议定了的事情便是没有这次山东民变之事也会让他兼任。 唯有这个右副都御史算是对其表现的认可。 可是对乔应甲这个“功臣”却没有动静现在看来这也是皇上有意在淡化这方面的影响避免引来无谓的猜测可是对冯紫英的高度赞誉就更意味深长了。 这家伙是武勋之后谁都知道武勋是太上皇的基本盘而他的表现朝廷无论怎么赞许嘉誉都不代表什么。 但现在这一位却又来青檀书院来读书了这又能让人浮想联翩。 总而言之这个家伙现在居然成了一个极其独特的存在这家伙任何一个动作都能引来各方的仔细揣摩。 想通了这一点齐永泰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同科将冯紫英推荐到青檀书院来是极其高明的一手。 微微点头齐永泰目光里虽然颇有欣赏之意但是他也知道此子来到青檀书院就是一柄双刃剑。 现在看起来还没什么但是齐永泰相信已经有很多人在关注着此子的青檀书院读书之行未来此子在青檀书院的点滴恐怕都会传递到各方。 只不过齐永泰从来就不是畏惧这些的性格既然来当了这个青檀书院的山长他早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思想准备。 “那以你山东之行的这一趟所见所闻可曾感觉到咱们大周的这些弊病?”齐永泰语气更见犀利目光如炬直视对方。 他还要考验一下此子的胆魄这份胆魄可不是简单的凭着武勇搏一把的胆魄而是要考验其在政治洞察力背后的政治胆魄。 这个问题问得刁钻而又厉害让冯紫英有些不好回答。 若说没什么发现只怕会让齐永泰有些失望会觉得自己胆怯若说有发现只怕齐永泰还会更进一步提更多的要求而一旦在书院里传开也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冯紫英可从未指望过青檀书院就会是一潭静水水面或许看似安静但是水下恐怕一样隐藏着太多的波澜。 思考了一下冯紫英也知道这个问题无从回避但如何回答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他需要斟酌一番。 “山长我想这个问题其实不算问题哪个地方敢说它没有半点毛病问题?而且很多问题也绝非某一人某一任官员造成的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造成这些问题的因素也很多……” 冯紫英不敢说深了再说下去就只用唯物辩证法的两方面来阐述了那估计齐永泰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某个政治对手别有用心专门派来讲这番话了。 没有那个十二岁的人可以对政治上达到这样的真知灼见虽然对于学过政治经济学的冯紫英来说很多道理在后世其实都是再寻常不过了但放在现在那就是振聋发聩的惊天之论。 但齐永泰对这番话却不满意太过于含糊其辞模棱两可。 如果是一个老官油子这么说没问题怎么这家伙才十二三岁也学到了这一套? 见齐永泰皱眉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的话难以让其满意。 看样子还得要撂点儿干货出来否则也对不起乔应甲在信中对自己推崇备至同样不利于日后自己在书院里迅速打开局面确立自己的地位。 “山长那我就简单就我山东之行遇到的一些事儿说说我的一些看法未必正确准确您姑妄听之。”冯紫英清了清嗓子“首先是朝廷和地方上之间的配合不协调嫌隙日深……” “……以税监设立为例不说税监设立理由是否正确合理但既然朝廷设立了那么如何和地方上协调好嗯完全没有一个沟通机制和应对机制而是各行其道否则临清民变的苗头其实早就有了临清城中码头、织户、窑户、商贾尽皆不满怨气积蓄已久临清州和东昌府地方衙门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刑部山东清吏司也一样有所耳闻不敢说是熟视无睹但是起码是疏忽大意龙禁尉则是轻慢自大……致使一场风暴从普通民变演变成教匪叛乱……” 冯紫英没说太详细对具体情形点到即止。 他相信齐永泰也是官场老手对这些东西也是一点就透无需多说。 “……面对突发民乱的应对机制僵化……像这样的民变可能引发的匪乱对承平已久的地方来说如何迅速应对处置应该有一个更灵活简便的机制而不应当还要上报济南甚至兵部这也是此次我和漕兵、龙禁尉的人在一起时商量得出的意见……” “……民间社情民意情报收集缺乏一个完整的体系龙禁尉、刑部、州衙县衙乃至巡检司原本都可能发现的可疑迹象却都认为该是对方的职责互相推诿和轻信导致变乱发生……” 冯紫英已经注意到了齐永泰表情的变化他知道自己在这么说下去就真的要出问题了但势成骑虎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好在他还是很聪明的半句没提该如何如何只是说这里那里有问题。 齐永泰则真的是震惊了。 如果是一个三十岁的官吏能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会给予对方一个非常不错的评价起码是通过这件事情看到了存在的许多弊病问题。 但问题是这是一个十三岁嗯虚岁十三的少年郎啊。 再说亲身经历了这一场风波一个从未经历过官场政务的少年也不可能有如此深刻的见解吧? 齐永泰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今天却真的要乍然色变了。 “紫英这是你这一趟自己观察所得?以前你可曾有过这样的经历?”齐永泰难以置信他必须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呃山长我以前跟随父亲在大同时也曾经常观摩他处置军务亦有地方上来人和边军协调事务另外此次跟随乔公和陈公一起出征临清还有龙禁尉的张谨张千户和赵文昭赵百户更是带着我一道甚至包括后来与临清州衙对接处置几日所见所闻可谓感受极深尤其是乔公和赵百户对许多问题的见解让我受益极大……” 这也是一个幌子如果没有这样的理由无论如何都难以释去齐永泰内心的疑惑的。 乔应甲不用说锦衣卫中也非都是酒囊饭袋齐永泰也不是那种一棍子打翻一船人的偏激者虽然对锦衣卫很不屑但是也要承认锦衣卫中也有不少干练之人。 像当下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卢嵩就曾经与他在担任兵科给事中时合作过那就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此子在山东民变中恰逢其时参与到了漕运衙门、龙禁尉和临清州衙对整个民变从一开始的镇压到后期的处置中去恐怕的确是经历了不少难怪能提出这么多见解来。 当然这其中肯定有乔应甲和龙禁尉那位百户的功劳。 但无论如何都足以说明眼前这个才是十三岁的少年和其他同龄人相比大不同。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五节 出世入世 “唔看来你在这一次山东之行中受益良多啊具体和我说一说。”齐永泰脸色变得好看了许多。 没让自己坐下冯紫英也只能恭敬的站着把自己山东之行的种种娓娓道来具体细节上也专门点评了几个听得齐永泰也频频点头。 齐永泰虽然在之前的信中大略知晓了一些民变情况但是这些具体过程和细节却不甚明了冯紫英也充分展现了一下的口才将这一过程也描述得绘声绘色齐永泰也是唏嘘感慨不已。 尤其是在听闻整个山东的鲁西、鲁南乃至北直隶的白莲教徒都卷入了这一场变乱中来了时他更是长叹不止。 冯紫英又提到了倭寇亦混杂其中居心叵测时齐永泰更是格外震惊。 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连倭寇都掺和到了内陆腹地的民乱中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壬辰倭乱之后倭人图谋朝鲜乃至大周的野心仍然未灭这极其危险。 齐永泰很清楚这个时候已经不比七八年前了壬辰倭乱耗尽了大周仅存的家底儿可以说之所以太上皇最终传位给皇上未尝没有在这一战中过于心力憔悴导致大病最终觉得自己精力不济了。 现在女真人在关外越发势大已经隐隐有超越了塞外鞑靼人的威胁成为大周第一大患的架势如果倭人再卷入进来齐永泰不敢想象会变成什么样。 哪怕是倭人不像七八年前那样全力图谋朝鲜只需要骚扰江南财赋重地都足以让大周面临崩溃之局。 站起身来齐永泰在房中绕了一圈。 这间房不大但是却很古朴典雅一张简单的书案笔墨纸砚背后是一排靠在墙边的木格摆放着几叠书籍整个房间中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书案旁放着一个大瓶几株书画卷轴插放在其中。 齐永泰连续深呼吸了几口气一只手按扶在花瓶上目光望向窗外半晌不语。 “紫英你觉得倭寇潜入我们内陆甚至混入了白莲教中意欲何为?”齐永泰转过身来盯着对方道。 “不确定很大可能性他们是要评判一下白莲教这样的反叛会党在我们大周境内究竟有多大的势力一旦他们进军朝鲜是否可以用挑起白莲教叛乱来牵制我们这是弟子的判断。” 冯紫英关于这个问题已经考虑过很久了唯有这个理由能勉强靠谱。 齐永泰也是如此猜测的不过这也更危险。 一旦倭人真的与白莲教勾连起来如果再有关外的女真人这一大患趁机起事那整个北地都危险了。 齐永泰本欲再继续探讨一番但突然想到对方是刚入书院读书的学子自己居然把他当成了一个同僚一般谈的如此深层次了? “紫英既然入了我们青檀书院那便要守我们书院的规矩相关的规矩有人会慢慢教你。”齐永泰丢开了先前的感慨情绪开始步入正式话题。 “可能你也知道青檀书院和其他书院略有不同我们书院相对单纯一些在这里来学习目标不必太复杂想法也不必太多传道授业解惑这是套话我的理解就是学明理学做人只要这两点做到了天下都去得!” 冯紫英内心也有些触动这个时代的很多文人士子既能出世也能入世这恰恰是很多人的状态。 如果说先前的齐永泰询问许多那说明齐永泰仍然处于入世状态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虽然身处青檀书院仍然关心朝廷政治变化但现在一旦回归到青檀书院内里便收敛起了其他强调学习本业来了。 “当然我也知道来书院学习有一个更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参加朝廷的科考但是科考的目的又何在呢?”齐永泰悠悠的来了一句“为了做官而科考可能是很多人急功近利的想法如果单纯只是冲着这个目的而来我认为这个官当不长久不做也罢。” 似乎是觉察到自己在一个新来的学生面前说这些有些不合适连齐永泰都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一些刺激触动而失态起码在冯紫英面前说这些绝不合适。 “好了我言尽于此你先去收拾一下官掌院那边你也要去一趟他会安排你具体的学习事务。”似乎是被先前的谈话勾走了很多心思此时的齐永泰反而有些兴趣乏乏了摆摆手示意:“玉铉、仲伦他们两位都很优秀你多和他们接触一下取长补短相互学习。” 冯紫英出来的时候陈奇瑜和傅宗龙已经等得极不耐烦了。 他们也没想到冯紫英一进去就是半个时辰。 按照以往的情形顶多一炷香功夫山长就会结束会见以前也有这种情况很多就算是冯紫英特殊也不过就是翻一倍时间吧?但他们等得毛焦火辣之时仍不见踪影而且也不好离开他们真想问一问山长见他这么久究竟说了一些什么。 冯紫英出来时还在琢磨齐永泰在自己离开时交代的任务或者说作业。 要他把山东之行的所见所闻分门别类的梳理一下一方面要描述具体的政情民情另一方面要针对政情民情的问题提出官府在哪些方面存在问题。 按照齐永泰的说法当下书院里的学生们恰恰最缺乏的就是这些最直观最真实的具体情况只是在书院里苦读死书正好冯紫英在山东一行二十日里从最初的沿着运河一行的所见所闻到中期的临清州遭遇的民变然后再到后期官府如何处置以及最后结果这就是一道最合适的实践剖析课。 这道题很大让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自己初来乍到就给自己来这么一出合适么? 这是在帮自己迅速确立核心地位么?一时间他还真的有这些感觉乔应甲的一封信就这么厉害? 不过在看到齐永泰和自己道别之后有些走神的状态冯紫英就知道自己恐怕是想多了。 这一位恐怕此时很大心思都已经沉浸在这场山东民乱带来的复杂影响中去了这么说有传言说齐永泰可能要复起的消息还真的不是空穴来风了。 大周文官的罢官起复是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那些颇具影响力的官员三起三落都是寻常事情。 只要朝中有人推荐皇上又认为此人的确可用那一道御旨便可起复而且不少人起复之后甚至还比原来辞官或者罢官时更进一步都有可能。 所以不少官员甚至把辞官当作养望的一种最佳手段屡试不爽。 齐永泰恐怕是真的觉得这对于书院里少有接触到真实社情政情的学生们能够鲜活的体验一回这样一个如此真实深刻的案例对学生们大有裨益而自己恰恰又是其中从头至尾的参与者所以才勉为其难的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 当然冯紫英也知道这个任务可不简单甚至太出风头如果被自己一个人独享恐怕日后自己固然风光无限但是也可能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本来自己身份就有些不招人待见了他可不想日后在书院里被孤立所以也专门询问了齐永泰可否请其他人帮忙齐永泰不置可否在冯紫英看来这就是默许了。 对于书院的学生们来说学习固然是第一要务科考中举中进士是第一目标但是要在书院里出人头地表现更优获得山长和掌院甚至朝廷的青睐一样是不可或缺的。 顺天府几大书院没有哪个是和朝廷毫无瓜葛的看看这几大书院的山长掌院哪个不是官宦出身甚至就是暂时免官的士林宿臣? 可以说顺天府的几大书院也好还是南直隶金陵那边的书院也好都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学生们选择这些书院就读时一样也会有这方面的考虑如齐永泰所说的那般学明理学做人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是士林名臣了当然无所谓了但是对于一无所有的学子们来说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要考中然后获得一个更好的机会和平台。 那么在这书院里声誉鹊起博得朝中各位重臣们的关注同样也是这些学子们的一个目标而这个目标虽然仅次于科考中举中进士但是两者并不矛盾甚至相辅相承。 一旦科考胜出那么在日后的仕途上就更需要这方面的名声和人脉了。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六节 教学任务 “玉铉兄仲伦兄劳烦你们二位久等了山长留我多说了一会儿话……”冯紫英见到二人便道歉。 “紫英山长可是很难得留人说这么久的啊看来紫英真的是万众瞩目连山长都如此看重。”傅宗龙抿着嘴试探着。 他这个人本来就善于观察从冯紫英脸上流露出的深思表情就能看出一些不寻常来。 说这么久的话而且这一位还一副深沉压抑的模样若是没有点儿事情难以相信。 “仲伦兄过誉了山长就是多问了几句山东民变的事情小弟不是正好赶上了那场风波么?山长心忧国事所以才会多说了一会儿话顺带还给我布置了一项作业估摸着今后几日里书院里又不得安宁了。”冯紫英也有意撂下一个话题“对了山长还要我先去见官掌院掌院是在哪里办公?” 见冯紫英说半截话既抛出了山东民变的这事儿然后又把话题收回来只说有一项作业还要书院不得安宁。 这顿时把本来就在书院里属于活跃分子的陈奇瑜和傅宗龙勾得心痒难熬。 但是现在冯紫英要去见官掌院他二人又不能拒绝只有咬着牙讪笑道:“官掌院在东园办公走紫英我们带你过去路上你给我们说说那啥作业是什么意思?” 青檀书院虽然外表简陋内里朴素但是占地面积却不小。 整个学院分成东西两园。 东园是初级学员也就是尚未考中举人的学子们就读所在而西园则是高级学员也就是已经是举人准备参加春闱的学子们所在。 像东园的学子们大部分都在十八岁以下而西园的学子则多在十六岁以上。 齐永泰就在西园办公。 东园规模要比西园大得多人数在七八十人上下而西园规模则小得多大概在十多二十人。 整个青檀书院不到一百名学子比起通惠书院和崇正书院动辄两三百甚至三四百的规模要逊色许多。 冯紫英其实早就看出了这两位也是不安分的主儿。 若是寻常学子只怕把自己送到齐永泰办公处门口便会离开但是这二人却能一守大半个时辰虽说这是休息时间但是能熬得住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山长的意思是要让我根据我的山东之行把整个前后过程和前因后果一一表述出来嗯小弟估计可能还要涉及到一些具体的事例情况分析看样子山长是有意把这个事例放在西园里让咱们师兄来做一次实例分析吧。” 不出冯紫英所料自己这番话一出立即就让二人既兴奋又有些不满意傅宗龙立即道:“这等事情紫英你为何不争取一番?师兄们固然可以做实例分析但是为何我们东园的同学就不能?” 陈奇瑜也在沉吟:“紫英此事须得要争一争不能轻易让步情况只有你最熟悉清楚这要前后上下一一表述出来还要丰富润色一些细节也需要仔细补充完善花上如此工夫却只是为师兄们做嫁衣裳?” 东、西园虽然同属于青檀书院但是东园学子们都面临着最难过的一关——乡试过不了这一关便一切休提。 而西园的学生都是过了乡试关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学生实际上已经具备了做官资格只需要在吏部去报备挨上几年便可有机会安排府州任佐贰日后就是有望积功出任京官也非不可能。 不过过了乡试关对于心高气傲者来说自然不满足于只当一个府县官员。 若是要想入朝担任六部、都察院乃至入阁那光是一个举人出身是绝无可能的。 要想在六部和都察院这等部门任职担任员外郎以上的重要职务没有进士身份几无可能。 而要当担任侍郎和都察院左右佥都御史以上的重要职务则必须要是进士出身而六部和都察院主官乃至入阁则非翰林院出身不得。 可以说能够继续在西园就读者基本上都是要奔着进士甚至庶吉士去的自然就不会把这帮小师弟们放在眼里。 很多在西园读书的举人们已经历事过对朝里六部和州府的一些日常政务都有所了解了所以齐永泰才会让西园的学生们来从事这样一项教学任务。 “二位兄长山长只是让小弟先把整个情况做一个详细的表述然后再从中找出存在的弊端和问题兹事体大小弟我也不敢轻易应承只说尽力而为。小弟文字功底尚差若有些同学相助这事儿前半截倒也能成至于说后半截作为实例来进行研讨评判小弟琢磨咱们如果能把前半块的工作做得精彩扎实好歹也有些功劳苦劳若是向齐山长和官掌院那边提出来是否能博得一个机会呢?” 冯紫英知道这事儿肯定会牵扯到东西园的关系齐永泰和官应震固然大方向一致但是肯定也会有各自的一些观点理念在涉及到书院内的一些事务上肯定也会有所侧重。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貌似齐永泰更重视西园毕竟西园学子下一步都是进士出身而东园则主要是瞄准乡试举人官应震可能更看重这一块的培养。 对于自己来说下一步是要乡试中举但是一旦中举之后就涉及到考进士而乔应甲把自己推荐给了齐永泰自己要站稳脚跟。 所以他才会要把这两位拉进来然后通过这二人吸引更多的东园学子通过这一场实例分析来把自己的地位确立起来。 同时把这二人拉过来让这两人帮自己撑起头既可以避免让齐永泰认为自己在其中太挑头与西园这边产生龃龉同时也能迅速融入到东园那个群体中去。 冯紫英的话一下子就把陈奇瑜和傅宗龙的兴致调动起来了。 傅宗龙更是热切:“紫英你说的对现在咱们要说搞这个实例分析山长未必高兴但是若是咱们先把前半截的表述阐释作好了届时咱们也更有底气提出来我们也可以尝试着来试一试……” “不但可以试一试西园那边要做也可以我们东园这边一样可以甚至我们还可以和西园那边比一比不要以为考过了乡试就觉得比谁强多少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陈奇瑜也昂然接着话题。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同时还要拉到不同的地方遛遛才见得出分晓!山路和大路草原和树林谁比谁强也不一定。”冯紫英很自然的加入到对方中去了“西园师兄我们应该尊重但是学无前后达者为师在学习探讨上小弟觉得倒不一定就要墨守成规。” “紫英说得好!”陈奇瑜大加赞赏“此事我们回去之后好生计议一番定要有个好的结果。”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七节 不甘寂寞 “哦?”面前这个四十不到的男子一双乌黑的短眉微微一跳。 双臂敞开双手撑在书案上声音也有一种金属质感般的铿锵。 略微高耸的颧骨和略薄的嘴唇加上嘴角微微向下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此人意志坚定而且不好打交道。 冯紫英印象里前世中自己就曾经和这样一位领导打过交道对工作要求极高说话刻薄犀利毫不留情任何事情在他手上都很容易被挑出毛病但是你却不得不说人家挑出的毛病在理。 这类人不好打交道但是一旦获得了对方的认可那么却很容易得到对方的鼎力支持而且这种支持也很难受到外界影响而改变。 一句话爱憎分明个性鲜明。 “玉铉仲伦你们和冯铿想要一道把这个教学作业完成?” 声音中正平和却又很有穿透力和齐永泰的低沉淳厚大不相同但又有着一样的慑服力。 “掌院此事我们以为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紫英山东之行恰逢其时先前同学们从邸报中看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议论纷纷只是苦于不知道具体情形但现在紫英来了而且山长有意要把此事涉及到的诸多方面一一详细解读进而从中分析始末……” 面对官应震时陈奇瑜明显要比傅宗龙更显得坦然自若一些。 “学生以为此事西园固然可以为之但我等素来无此机会且当下乡试亦日益向会试对标看齐又是在政论策论方面涉及面渐宽所以学生觉得这正好是一次开拓我等眼界的绝佳良机甚至亦可借此机会与西园方面切磋……” 眼前的方面男子就是官应震但是口音却没有太多南音显然是在北地生活日久已经熟悉了北地口音。 官应震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目光里的欣赏掩饰不住。 陈奇瑜是他很欣赏的一个年轻人既有胆魄又有想法而且更难得是敢于去把想法变成现实能做事。 书院中北地士子中有“山西三杰”的称号陈奇瑜年龄最大。 官应震听出了陈奇瑜话里隐藏的意思有意问道:“山长那边会同意么?” “我觉得山长不会反对。”陈奇瑜侃侃而谈“山长指示紫英先把整个山东民变所见所闻所感表述阐释出来尤其强调要对一些细节的精准描述山长的风格是要从细微处着手找出存在的弊病进而寻找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嗯他认为西园师兄们可能经历过历事应该更有经验但我以为正因为他们有经验可能会更囿于原有的束缚难以有更大胆突破性的解决方略……” 官应震目光微动却没有做声。 陈奇瑜感受到了掌院目光中的鼓励继续道:“山长既然把前半段工作交给了紫英我们可以一起参与进去来做这件事情而且可以做得更细更好都是书院学子我们东园难道就不可以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意图来做一篇文章出来?纵然缺乏经验可能稚嫩了一些但是我们的努力难道不应该鼓励和支持么?每个人都有一个从缺乏经验到逐渐熟悉的过程吧?掌院山长和您都有这个过程吧?” 官应震终于颔首。 此事是齐永泰所定目的也很明显但作为掌院他也有权表明自己的观点态度。 西园固然可以做此事但是东园一样可以将此事列为教学课程中的一项实践性的任务甚至可以和西园方面比较一番。 如果能搞一次比试这可能对双方都更有益处对整个青檀书院学子们也算是一次理念观点能力的磨合。 “玉铉仲伦此事你们两人与冯铿先行做起来你们可以和甲舍与乙舍分别沟通一下嗯如何具体来做这件事情你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至于后续先做出来前半段自然有商榷余地。”官应震微微点头。 东园也分为两块甲舍和乙舍。 甲舍一般是参加过乡试未过的学子如果拿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复读生。 他们年龄一般都在十四岁以上大多在十六岁左右毕竟第一次参加秋闱的年龄不一但也基本上都在十四岁以上一次未过便须再等三年那么基本上都是十六七岁的青年了。 而未过而敢来青檀书院的本身都是得到了本省本府的士林大儒大贤们的推荐也都是有相当自信的他们缺的其实就是一个中举的机会而已。 乙舍就是从未参加过乡试的现代话说就是应届生年龄一般在十六岁以下以十三四岁居多。 这些学生大多在本地就以早慧、灵秀且读书有悟性著称所以才能在中了秀才之后便获得推荐来青檀书院。 像陈奇瑜、傅宗龙这些都属于此类他们更具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在乡试甚至会试中一举而过。 当然现实是残酷的人人都自信能过始终会有相当大一个群体会被淘汰下来哪怕青檀书院排名顺天府四大书院之一。 毕竟乡试会试都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加之每年中式名额有限各地都有优秀人才而且像金陵的各家书院一样实力雄厚所以每一次乡试和会试都是龙争虎斗激烈无比。 从本质上来说甲舍和乙舍就只有年龄上的差距都是秀才并无其他区别不过冯紫英一来却的确有些独特。 他是国子监来的甚至连秀才都未曾取得但如果一定要按标准来算国子监监生几乎是和举人同等了。 因为按照朝廷律例国子监监生和举人一样其实都已经具备做官资格只不过在为官职位上略微有所区别。 当然冯紫英自然不会去盘算这个他也没有资格去计算这个。 既然是奔着日后乡试会试去的他主要目的还是来读书另外也就是要借助青檀书院这个平台来为自己日后踏入大周政坛之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基本盘和人脉关系网。 来之前冯紫英就认真了解过近三科青檀书院的乡试和会试成绩也就是中式情况。 元熙三十八年青檀书院参加乡试学子七十六人考中举人二十八人其中在顺天府参考者十九人考中八人这个比例已经相当高了。 因为永隆元年也就是元熙四十一年新皇登基恩正并科元熙四十一年青檀书院参加秋闱乡试学子七十九人考中举人三十八人其中顺天府参考者二十一人考中十一人这个情况较为特殊恩正并科名额较多所以中式比例更高。 再往前一届的元熙三十五年情况也大体与元熙三十八年相似。 永隆二年也就是今年春闱大比青檀书院参考学子十九人考中进士七人这个比例更是惊人几乎达到了一小半的比例远高于其他几大书院。 像通惠书院参考春闱者多达九十八人但是考中者不过区区十人崇正书院参考者也达到了七十八人但考中进士的不过六人。 当然这些参考者很多都是回各省去参考但是他们在青檀书院的这段学习历史还是很是为青檀书院添了彩。 正是因为如此高的中式比例才使得南北学子趋之若鹜即便是通惠书院和崇正书院其中式比例也远超于各省官办府学和书院所以才会吸引到更多的学子不远千里来读书。 这也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有才华而刻苦努力的学子越是渴望来这些著名书院读书而越来越多的优秀人才汇聚在这些书院里读书营造出的气氛也越来越好使得书院教学水准越来越高中式率自然也越来越高。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八节 同舍 老老实实的在乙舍放好被卷衣物冯紫英也才有资格来打量观察这个未来自己起码要生活两年的地方。 若是有幸一举考过那么自己自然是要转到西园去若是考不过那恐怕就还得要在这里苦读三年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大通铺。 几丈长的条炕足以容纳十余人而绰绰有余冯紫英的铺就设在靠窗第三个位置上。 条炕虽然能容纳十余人但是并未住满。 冯紫英估计了一下基本上每个人都隔了一个位置这样可以让大家稍微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空间宽松一些不至于睡觉时翻一个身看到的就是同伴的那张昏睡的脸。 总算是住下了。 陈奇瑜和傅宗龙把冯紫英丢在这里交给另外一个同学就走了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这会儿他们要忙于去召集其他志同道合者来谋划这道题了。 在他们心目中这是一个可以让东园学子与西园前辈们同场竞技的最佳机会。 平常东西园都是各自按照各自的教学课程来甚至可以说西园更多的都是书院的教授和助教单对单的指导学习了而非像东园这边还是以大课为主只有少数极其优秀的学子才能获得教谕们的主动单独指点。 “许兄多谢了。”冯紫英看着这个默默的帮着自己铺陈被卷的同学道谢道。 个子有些瘦小大概年龄也就在十三四岁之间但却是一个南人南直隶苏州人。 这倒是让冯紫英多了几分亲近感。 因为冯氏一族祖籍苏州前明才搬到临清现在苏州仍然有冯氏南支据说人数比在临清的北支更盛但是因为两支相隔太远所以并没有多少实质性往来。 在大同的时候冯唐偶尔能打听到一些南支的消息而南支也大体知晓北支有这么一个人物在京为官顶多也就是逢年过节托人送些土特产相互致意。 “日后都是同窗何须如此客气?”许其勋瞥了一眼这个尚未到来就已经在书院里引起了很大争议的同学平静的道。 之前他就知道陈奇瑜和傅宗龙对这件事情是看法最激烈的一直主张应当要向山长反映此事不应当要这类纨绔子弟入院以免败坏了书院声誉他还觉得观点过于偏激。 未曾想到刚才居然是这二人把这个“纨绔子弟”送进来交代给自己的看样子态度还十分亲热这让许其勋也是格外困惑不解。 陈奇瑜和傅宗龙都不是那种轻易被收买或者折服的人怎么就这么半日时间就态度大变了? “那我自我介绍一下冯铿字紫英叫我紫英就行。”冯紫英也很大方的拱手一礼。 “南直隶苏州府许其勋字虎臣我是元熙三十年的你呢?”瘦削少年温文尔雅的回了一礼。 “我是元熙三十二年的那我就称呼你虎臣兄了。”冯紫英很喜欢此子的淡泊冲和年方十四却自有一份儒雅风范“若是论起来我和虎臣兄也算得上是同乡了。” “哦?”许其勋大为惊讶这一位可是明明白白武勋出身籍贯山东临清怎么还和自己成了同乡? 这年头同乡的意义可不一般的。 “虎臣兄可能不知道我们临清冯氏便是百年前从苏州北迁到临清的分为南北两支南支仍然在苏州北支便是在临清了我曾祖父一辈追随太祖皇帝北征方才落籍京师临清冯氏至今仍有数百亲友。” 冯紫英笑了笑道:“而苏州冯氏据说枝蔓繁多不下千人也算是吴县一个大族当然可能苏州乃是太祖皇帝起家之地名门望族甚多冯氏也就算不上什么了泯然众人矣。” 一叙起故旧家谱这立即让二人亲近了许多。 这也难怪这年头本来就重乡籍尤其是在外读书的学子更是如此同门同乡同科这三同乃是天然的纽带。 可以说在封建社会时代是其他关系难以相比的而同乡更是排在了同科之上与同门甚至不相上下。 而且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特别是在涉及到乡党利益上同乡的影响力甚至还能超越同门。 这许其勋也不过十四岁他也是今年初才来青檀书院读书的当时本想去金陵读书的但是想到男儿汉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一说法所以才毅然北上来青檀书院读书。 这来到青檀书院之后才发现这里是北地士子的主场南方士子的数量远不及北地士子甚至只有三分之一而且北方士子抱团更为紧密。 相比之下南方士子还要分成江南和湖广以及其他几派虽然说不上受排挤但是总还是觉得有些势单力孤的味道。 这个时候突然遇上一个风头正劲的新来“王者”而且之前还一直以为会是北方士子未曾想到却会是祖籍算是自己同乡哪怕此人现在籍贯算是北地但仍然一下子就让两人关系亲近起来。 冯紫英也立即感觉到了许其勋态度的变化这也在他预料之中。 当时傅宗龙在路上和他说起许其勋时他就注意到了对方是苏州人他自然就有应对之道。 如何迅速拉近与这些人的关系有着前世几十年从政经历的冯紫英自然不是这些稚嫩毛头们能比的。 现在大家算是同门同窗了那么日后能一起考上就算同科另外还有一大要素就是同乡这些都是现代社交的关键要素同样在这个封建时代同门同科同乡三同重要性更突出。 要想在书院中迅速的融入进去并成为其中佼佼者甚至领袖除了要充分展示自身才华能力外良好的人际关系和为人处事方式同样是不可或缺的。 尤其是像自己这种本来一来就万众瞩目而且因为身份特殊不可避免的会引来很多敌视和反感如何迅速化解这些敌意和不佳印象就是自己进入书院的第一道考题。 对有的人可以诱之以“名”和“利”有的人则需要动之以“情”。 像陈奇瑜和傅宗龙已经被自己丢出的教学作业所打动一旦成功可以让他们二人获得与西园前辈们比肩的首功名动书院这可以算得上是“名利”而许其勋这里自然就要动之以“乡情”了。 对苏州的种种风光点滴冯紫英也是信手拈来娓娓而言甚至还能偶尔蹦出几个“吴音”一句“醉里吴音相媚好”更是让许其勋大为动容之余然后又忍俊不禁:“紫英这稼轩先生词中‘吴音’可不是说我们苏州口音啊。” “嗨虎臣兄你这就太拘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稼轩先生在信州隐居时所作么?稼轩先生是济南府人他大概也分不清南地口音的区别这‘吴音’一词其实就是虚指整个江南既包括江西也包括南直隶和浙江你这人怎么这般较真儿?” 冯紫英的“强词夺理”也让许其勋笑着连连摇头不已不过这也更让许其勋对冯紫英增添了几分好感。 先前书院里同学都说新来这一位不但是武勋子弟是朝中巡漕御史乔公的东床坦腹。 因为此人凑巧立下了大功极为骄横跋扈来这书院读书就是纯粹的镀金根本就没有指望要去考乡试和会试所以许其勋对其印象也很差。 但现在这么一接触下来许其勋觉得完全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 此子性格不但豪放大气而且言谈举止完全没有现象中的粗鲁蛮横甚至还言语间也是诙谐幽默开些小玩笑也更能促进双方关系的走近。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九节 藏龙卧虎 “看样子紫英对诗词歌赋颇有造诣了?对稼轩先生的长短句很喜欢?”许其勋笑着道。 “虎臣兄你说对了一半我喜欢诗词歌赋就不太喜欢了。至于说颇有造诣永远都用不到我身上我对吟诗诵词可是一窍不通。”冯紫英赶紧否认。 这吟诗作赋他可是真的半点儿没有天赋别以为能背诵几首明清诗词就能充大分分秒秒丑态百出。 那等各种踏青饮宴上让你即兴赋诗一首那都是要符合时义的人家让你颂春光胜景你来一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不是倒兴么? 与其那样还不如早点儿把这个风声放出去不通诗赋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而且缺了这一环甚至还能化解不少人的敌意能让很多人觉得高出自己一筹了心里也能平衡不少。 许其勋颇为吃惊。 他还从未见过谁如此干脆利落的否认自己通诗赋的而且还是说一窍不通。 这不可能是自谦。 若是自谦顶多也就是说粗通诗赋或者说不甚了了等哪有说自己一窍不通的? 便是那等读过几年四书五经的童生秀才那也能勉强赋诗两首才对。 仔细观察了一下冯紫英一脸正色不像是开玩笑许其勋迟疑了一下:“紫英不是说喜欢诗词么?为何却说自己一窍不通?” “虎臣兄说句实话我这人虽然喜欢唐诗宋词但是我以为对我大周来说当下单靠诗词歌赋能让我们大周兵精粮足耀武九边么?能让鞑靼人和女真人畏服不敢再寻衅让倭人不敢在窥伺海疆么?朝中情形我估摸着书院里的同学们也非一无所知先前玉铉兄和仲伦兄送我回来便走了所为何事虎臣兄可知晓?” 许其勋摇摇头。 这也是他很好奇的地方。 那二人回来把冯紫英交给他便兴冲冲的走了也没说什么事情但肯定与冯紫英有关。 “虎臣兄肯定也知道小弟略有薄名的来由吧?” 见许其勋点头冯紫英也就把大略情况做了一个介绍也谈到了自己在山东所见所闻。 许其勋默然不语。 其实他家在苏州也算是中等人家但是他这一路行来也曾经见过许多不堪言之事。 便是自家家乡苏州号称人间天堂之地身无立锥之地者多如牛毛每逢水旱年间卖儿鬻女甚至自己卖身为奴者不可胜数。 别看苏杭扬常等州府素称富庶之地但朝廷税赋八成皆出于江南租税极重每遇灾年便是士绅豪门兼并田土购买奴婢的最佳时候连那北地士绅也都知道这等时候到苏杭扬这些繁华之地来选购奴婢最是划算。 那苏州织工数以万计屡屡罢工闹事纵火焚烧街市十年来为此有无数人头落地但是依然难以遏制。 前年苏州织工再度揭竿而起驻苏州镇兵毫不留情的镇压织工死伤逾千三条街市被焚为白地这也是许其勋见过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幕。 见许其勋表情复杂冯紫英对其观感又好了几分说明此人还是对民情有所了解的这也让他对青檀书院高看了几分。 这里的学生除了才高志傲外并非对社情民意一无所知这可能也和书院办学的一些宗旨有关。 既然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自宋以来各家书院都奉为圭臬的读书宗旨但各家书院以为生源不同很多时候在这方面更多的流于表面形式了。 青檀书院以招收贫寒学子为主所在生员自然对民间疾苦了解更为深刻而齐永泰和官应震在为官一任时也素有清名对民间社情更为关注。 这等情怀心思自然也会有意无意的带入到书院的教学中去所以学子们自然也都颇有感受在这些方面就更有体会了。 “山东运河两岸号称北地精华腹地可依然困苦若斯那山西陕西呢?北直隶和河南呢?”冯紫英语气也变得有些冷硬。 “便是江南之地朝廷财赋重地小民生活日艰怕是虎臣兄也有感受吧?传闻前几年倭寇深入南直隶和浙江腹地从贼者众地方官府皆以奸民诬之可这等贫民何以至此难道官府就没有认真查证过缘由么?” 许其勋被震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家伙居然想的如此深远自己也只看到了表象深层次的问题也只是一知半解颇感困惑也渴望在书院学习中能够获得山长掌院这些在朝中为官多年的宿臣们解惑。 未曾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些而且问及了问题的核心。 陈其勋和傅宗龙不是那么好收服的但自己要在书院里迅速打开局面就需要一些帮手或者说“小弟”眼前这一位明显就是最好的对象。 许其勋显然没有陈奇瑜和傅宗龙那么头角峥嵘已经开始在书院里崭露风采而且其家庭出身也决定了他既不可能像那些贫寒学子那样心志坚定态度偏激也不可能像有先辈遗泽庇护的士绅官宦子弟那么多选择。 这样的小乡绅子弟也是最能被自己纳入囊中的。 既打又拉既要以乡情拉近关系又要向其展示自己才华让其明白自己绝非浪得虚名之辈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 这样才能最有效获得对方的认同和尊重这也是建立第一步关系的关键。 等到陈奇瑜和傅宗龙等人满头大汗的回到宿舍时冯紫英已经成功的对许其勋完成了初步“洗脑”。 冯紫英就是以这样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在青檀书院粉墨登场几乎是一个晚上整个书院便已经知晓了冯紫英的到来而且还要负责主持下一阶段东园这边的一项重大教学任务。 也幸好不是冯紫英一个人主持这样一个重大工作整个东园方面有包括冯紫英和陈奇瑜在内的五个人来负责第一阶段的表述阐释要将冯紫英所见所闻内容逐一细化出来并提出东园自己的分析判断和看法。 至于更下一步的作业分析之后的对策按照齐永泰的设想这该是西园的学子们来研讨拿出来的。 东园的学生既没有考中举人也没有经历过历事这一相当于见习政务的这一阶段所以很难客观的拿出像样的对策来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 这种大通铺的日子冯紫英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哪怕他是不择床的人但第一晚仍然没有睡好。 整个房间里只有六个学生除了许其勋外傅宗龙和陈奇瑜另外还有两个学生一个是来自陕西耀州宋师襄一个是来自南直隶歙县的方有度。 六个同寝同学中毫无疑问之前陈奇瑜和傅宗龙是领袖人物而许其勋、宋师襄、方有度三人都是跟附骥尾的。 但现在冯紫英来了情形就有些不一样了许其勋不用说就连宋师襄、方有度二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个寝室在历史车轮的不经意间拨弄下已经云集了无数大牛。 以他对晚明时代的历史了解这些人名字的确不熟悉但是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无论历史如何变化那些出类拔萃的人物终究会像大石下的野草只要一有机会便会穿破一切的萌芽生长起来。 而能来到这青檀书院学习读书的人能够获得各省士林大贤们的推荐自然不同凡响哪怕他们可能在其他同样优秀的同学面前显得很平凡但实际上他们在各自的府县里绝对都是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节 因材施教 按照青檀书院的学习规程早间和下午均有一个半时辰的教学时间有负责教授经义的教授、助教来分堂进行授课而晚间则主要是进行策论的学习探讨。 而每月的四、十四、二十四则是例行的品德修养的自我检视和砥砺每一位学子都要写一篇对作为文人士子在自我修养上的感悟这也是青檀书院与其他书院的一大差别。 随着太上皇当政后期从会试以原来的经义为主策论为辅逐渐开始演变。 元熙二十六年后经义和策论在会试中所占比例已经分庭抗礼了一改前明和大周前期的八股文风格。 而从元熙三十二年后也就是元熙三十五年开始策论所占比重更是日益明显而且这一改变也延伸到了秋闱乡试。 也就是说连原来经义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乡试也发生了变化策论也开始占据上风。 当然乡试的策论更多的倾向于本省内的社情民意政论作为策论考题而在会试这一关上则一般是覆盖全国性的政论作为考题点。 这种变化也直接影响到了青檀书院的学习。 尤其是在永隆元年的秋闱和永隆二年的春闱中新皇更是明确要求内阁在科考中要更加注重策论的时效性和实效性士子们的策论文章均要切中时弊。 新皇也一反太上皇从元熙十四年后就不再阅卷的常例要对每位考中进士的学子进行阅卷。 一甲进士皆由皇帝钦点不必说而二甲进士皇帝要亲阅三甲进士试卷要选阅而实际上在永隆二年的春闱试卷里新皇几乎是一卷不漏的把所有进士卷逐一看完了的。 “东鲜东园如此踊跃看来倒是我想得差了。”示意对方入座齐永泰面色温润目光却很平静。 “乘风兄此事愚弟也曾想过这等事情乘风兄既然能放心交与玉铉、仲伦和紫英他们来负责且以五日为限拿出文字我琢磨着乘风兄也是对东园学子的看好既是如此我们不妨再多给他们一些机会让他们可以更放手一些……” 官应震已经习惯于和齐永泰之间的这种对话交锋应该说这其实不算是交锋而更像是一种切磋。 对书院教学活动齐永泰和他肯定有分歧也肯定有侧重这也很正常。 在官应震看来齐永泰重心仍然更放在朝中。 齐永泰看重西园诸子的目的很简单两年多后的春闱大比西园这一批学子中有不少英才按照齐永泰的估计二十余人中也许就能有比较大的突破考中十人以上的进士也未可知。 而这批考中的进士最不济也能有几人成为庶吉士日后进入翰林院的可能性很大而这批人未来很快就能成为朝廷中的中流砥柱这对于也许明年有可能复起的齐永泰来说最为有用。 相比之下像东园诸生后年还需要过秋闱关即便是考中举人之后在大后年的春闱中能够直接考中进士的屈指可数便是有一二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绝大部分人都还需要磨砺一科两科甚至三科四科方能考中进士其中许多人甚至就无法坚持下去而只能以举人身份出仕。 着眼点不一样那么看待问题处理问题的方式自然就会不一样。 不过齐永泰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人在大前提一致的情形下他和官应震相处得也还不错所以这个问题虽然有分歧但是并非原则性问题完全可以达成一致。 “唔东鲜既然这般信任他们也罢早一些接触这些内容并且切入深刻一些也对他们不是坏事也对他们早一些成熟起来有益。”齐永泰点点头“明年后年乡试愚兄估计朝廷可能会在去年秋闱基础之上还要更进一步变化对时政策论这一块还要更重视书院这方面还要有调整才行。” “乘风兄的意思是我们书院在课程上还要进行调整?”官应震微微蹙眉。 经义乃是根本是基础如果经义根基不牢便是策论也需要在经义的基础上加以阐释发挥才行。 在官应震看来青檀书院已经很重视时政策论这一块了每日晚上在时政策论上的探讨往往都要持续到子时可谓认真激烈有时候连教授、助教们都会被吸引进去争论得面红耳赤。 这也是最吸引学子们的一堂课但如果忽略了经义基础的打牢导致在乡试会试中阐释叙述缺乏经义功底支持那就有些舍本逐末了。 “我知道东鲜你的顾虑但你注意到没有这两三年来随着我们书院名气日大来我们书院的学子虽然年龄偏小但是他们大多都是一府一省中的英才许多自小便熟读四书五经甚至也有本省本府名师教导县试府试院试中都是名列前茅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在经义这一块的基础都不差。” 齐永泰耐心的解释道:“他们现在很多人欠缺的就是在经义上的更进一步的提炼升华形成一些属于自己的理念然后再用这种观点理念来对当下时政中的种种来进行分析解读这方面他们是最欠缺的也需要时间和大量的实例来锻炼磨砺。” “所以乘风兄才会想要利用冯铿的这一趟山东之行来做一个试点?”官应震颔首。 其实书院原来也有这方面的尝试但是大多都是从一些朝廷邸报中获得的消息来加以阐释因为距离自身太远对其详细的细节内容却缺乏有效的了解掌握所以很多阐释分析都显得有些虚浮达不到最佳效果。 这一点上青檀书院与通惠书院和崇正书院相比都有差距因为通惠书院中颇多国子监监生他们不少人有过历事经历可以提供一些实例来作教学。 而崇正书院中官宦士绅子弟最多这些子弟也有很多可以通过父兄经历的一些事情来作为教学实例这一点上与国子监监生的历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这样一个难得机会对东园对西园来说都非常有意义我们书院的学子在这方面恰恰是最需要的。”齐永泰笑了笑“不过东鲜你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我们需要因材施教有些在经义方面比较弱的就需要有针对性的弥补学习比如冯紫英此子在时政方面的认知尤为出色但在经义底子上只能说差强人意……” 官应震细细琢磨了一下齐永泰的观点觉得可以接受而且对方也是觉察到了一些朝廷在乡试会上的变化所以才会这般建议这也有利于整个书院。 “嗯若是此次教学任务冯铿表现出色便可视其入院考试过关吧。” “东鲜未免太苛刻了。”齐永泰笑着摇头“以我之见若是能做好这事儿便是月考季考视为过关也不为过。” 对于像冯紫英这样的初来乍到者乔应甲在信中也提到了此子可能经义功底不足这书院月考季考都是相当严格的绝不会故意放水所以冯紫英要过这一关还真不易。 齐永泰这样作也是希望多给冯紫英一些时间来弥补短板。 官应震想了想也觉得可以毕竟这样一项教学任务能做下来对整个书院学子群体都大有裨益而冯紫英在其中作用无可替代。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一节 补课老师 坐在冯紫英面前的是一个略微有些肥胖的男子。 宽松的长袍斜垮垮的套在身上既无腰带连头发也都是这么随意的一挽甚至坐在官帽椅里都是那么没有多少形象。 “冯铿见过周教授。”冯紫英很守规矩的深鞠躬一礼。 “冯铿冯紫英神武将军冯唐冯公嫡子唔大伯冯秦呼伦塞一战战死获封云川伯二伯冯汉时任大同总兵病殁朝廷却没有一个交代唔你大伯因为无子云川伯居然无人袭爵?这没有道理啊朝廷没理由如此对待功臣才对。” 矮胖男人就这随随便的坐在那里书案上什么都没有两撇有些招人厌的鼠须让男子更多了几分市侩的气息。 说话恁地刻薄尖酸但是冯紫英却听得出来对方并没有多少讽刺挖苦的意思。 他没有说话静等对方继续。 入学第二日齐永泰就专门检查了冯紫英经义功底比想象中的略好但是距离书院乙舍的学子们水准都有相当距离这意味着每月的月考每季的季考都会让冯紫英面临退学的压力。 按照青檀书院院规连续两次月考或者总数三次月考不合格便会辞退。 季考则是作为甲舍乙舍调舍的依据一旦在季考中两次获得优秀便可进入甲舍而甲舍学子一旦季考中只要有一次不合格便自动降入乙舍。 书院创院这么多年来辞退人数不超过五十人平均下来每年都不到一人但是却无一人敢于藐视这条院规。 而季考导致的调舍则是常事几乎每一季都会有人从乙舍升入甲舍也有人从甲舍降到乙舍这虽然不影响学习和参加乡试但是却是一种资格和荣耀的象征没有人会轻易放弃。 月考考经义季考考策论这已经是各家书院的基本套路而冯紫英差就差在经义功底上。 四书五经他早就烂熟了但是这个烂熟的程度比起书院里同龄学子来说就还差得远。 尤其是人家在对仗虚实反正深浅上自小所下的功夫就不是冯紫英这种武勋家庭能够提供的了所以这一块上冯紫英很清楚必须要下苦功。 甚至可以说策论这一块他都可以不花多少功夫了因为现代教育给他带来的各种观察理解分析判断能力和方法不是这些古代学子们能比拟的。 关键是你就是要写策论也得要依照经义的底子来叙述阐释所以没有经义功底你就是无本之木或者说写出来的东西人家根本就不会认可。 所以这两年里冯紫英估计主要心思都要花在这四书五经的经义理解浸润上。 如何在每一道考题上都能得心应手的破题承题如何展开论述而且要用符合当下标准的论述形式来展开以求符合考场规则和考官心意这才是关键。 好在大周已经不像前明那样过分看重这种经义上的各种呆板标准了要求也没有那么严格而更注重在论述上的阐释这也是大周科考和前明科考的一些变化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一脉相承。 “照理说像你这样的家世完全没有必要来参加科考吧?你是国子监监生谋个官对你不是难事吧?就算是不愿意出京寻点儿路子在龙禁尉挂个职务也很简单啊。”矮胖男子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很有点儿探究的意思“举人进士就这么吸引人?” “如果不吸引人为何青檀书院里每年都有那么多人蜂拥而至被拒之门外还要念念不舍呢?”冯紫英反问:“像大周境内不算官办学院这等书院也数以千计吧?这么多学子又是为何?” “他们绝大多数人和你不一样要么为了家族荣耀要么就是纯粹为了生活当然也有些人为了为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周姓矮胖男子说得很随意完全没有这个时代文人士子的那份矜持和气度给冯紫英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商人。 “你没有这方面的担心武勋之后谋个清闲官职还是不是问题的吧?” 冯紫英摇摇头。 “是不是我这个人说话有些刻薄?”矮胖男子笑了起来冯紫英的淡定沉静还是让他有了几分好感对于科场的失望让年过四十的他早已经失去了其他想法如何让自己一大家子人过得更舒坦才是他最大追求。 在书院里像他这种举人出身的教授、助教也不少但是他们很多人在这里任教只是暂时的或者说只是把书院作为一个台阶等待合适的时机重新出仕任官。 唯独他不行。 “教习弟子也有弟子的理由。”冯紫英平静的回答道:“就像教习也选择了在书院教授弟子一样或许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没有多余言语也不解释反倒是让矮胖男子周朝宗心里舒坦不少起码此子既不矫情虚伪也不骄横凌人自己先前的咄咄逼人反而显得自己有些落入下乘了。 “也罢乘风兄既然让我为你补习经义我先来考考你的四书五经读得如何破题解题述题如何再来说怎么学。”周朝宗吐出一口浊气手掌在书案上随意的一抹:“《四书章句集注》可曾熟读?” 《四书章句集注》是朱熹著述也是四书的专用集注自明开始到大周都是作为四书的一本经典性的著述很多观点论题皆从中而起或延引而来。 “略通。”冯紫英不敢托大这本著述他还是认真学过的在大同时塾师就是让其反复论读。 “唔伊川先生的《中庸解义》可曾熟读?”周朝宗略感意外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敢说略通《四书集注》。 “也曾花过三个月时间通读。”冯紫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哦?”周朝宗更是觉得惊讶了点点头:“乘风兄告诉我你经义尚浅浅在何处?” “教习我只是对这些著述熟读但是内里理解领悟以及如何将其运用于破题解题论题却是倍感困难……”冯紫英拱手一礼道:“还请教习多予弟子赐教。” 周朝宗大体明白了。 这家伙读书还是花了一些心思的但是可能是限于无名师指导尤其是要面对乡试如果没有多少科考经历的一般童生秀才那便只能是盲人摸象胡乱解答了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这却根本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周朝宗又忍不住自我解嘲的苦笑乡试五次会试四次谁能有自己这么老资格? 而且到现在居然自己还是一个闲散之人居然要靠教书混饭吃有那个举人出身会混得如此差? 冯紫英注意到这位周教习脸上那种落寞苦涩的神色一闪而逝却装作没看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难处未必人家就愿意让别人知晓保持一定的距离也许更有助于维系这种关系。 齐永泰在介绍此人的时候也只说此人乃是元熙二十八年南直隶乡试举人但元熙二十九年、三十二年、三十五年、三十八年始终不中最终不得不选择授官只不过为官尚不到二年便罢官才来青檀书院教书。 这位周教习看年龄应该在四十出头了这也意味着对方三十岁左右才考中举人。 而以这个年代一般是十四岁开始乡试那么此人起码也考了四五次乡试才中举然后又是四次会试未中。 光是在这科考上就花了接近三十年不得不说此人科途坎坷。 难怪齐山长说这位周教习对自己最为合适也是帮助自己提升经义水平的最佳导师。 光是这四五届乡试经验那就是其他人不能比的至于说对方没有能考中进士这一点反而对冯紫英来说没太大影响。 现今会试以时政策论占主导这一块恰恰是冯紫英最擅长的甚至可以说是天赋光环只要能在经义功底上夯实那么未来参加会试自己反而要占便宜。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二节 融入 周朝宗越问越细开始考校冯紫英四书五经中的具体章段了冯紫英额际的汗珠开始慢慢渗出而背后的内衫也是开始粘背。 但是在周朝宗随口道来的问题里冯紫英回答越来越慢而且越来越多的问题都是结结巴巴甚至是要想半天才能回忆起有些干脆就是回答不上或者答非所问了。 高手绝对的高手冯紫英原来还觉得自己这六年时间苦读四书五经和各种集注释义算是下了一番苦功了固然比不上书院里这些学子但是也不能算太差但是周朝宗这一番信手拈来的问题就让他原形毕露。 “行了。”当周朝宗这两个字从嘴里冒出来时冯紫英觉得自己都快要虚脱了就这么两柱香功夫愣是把自己问得简直比参加一场国际大专辩论赛还艰难。 “底子呢还过得去但是想要参加乡试中式那就还差得远不过还有两年时间可以好好补一补。”周朝宗胖脸上露出一抹释然。 之前齐永泰安排他帮忙为此子补课他得知对方情形之后也是倍感头疼。 这等纨绔子弟竟然跑到青檀书院来那乔应甲不知道是喝高了才会写这封推荐信却把这道难题交到了自己头上。 现在看起来比想象的要好得多基本底子是有的。 还有两年时间只要按照自己的办法来加深提高他还是有信心的尤其是对方要在顺天府参加乡试又有国子监背景那就更稳当了。 虽说这乡试会试都没有什么捷径可走没人敢私下里做什么手脚但是实际上仍然有一些不同。 比如这南北京的中式率便是最高的。 顺天府永隆元年秋闱大比参考士人四千五百余人中式二百二十人几乎要达到二十中一的比例。 而像竞争更为激烈的浙江和江西参与乡试儒员超过三千人但是中式人数却只有一百人上下其中式率仅有百分之三点三左右。 这主要原因便是大量寄籍士人要在顺天府参考使得顺天府举人名额历来也是最多的而名额多就意味着考中机会更大。 盖因这些寄籍者除了部分属于京官子弟外更多的往往都是镇卫子弟这批人若是论学风科考肯定是无法和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这些竞争更为激烈的科举大省相比的便是与山东、河南这些省份相比都有差距。 “学正学生还需要先过预备考和月考关……”冯紫英还有些担心这一点。 “嗯无需担心书院自有安排。”周朝宗自然知道齐永泰对此子甚是看重这接下来几日里都要围绕山东民变这一实例来进行教学甚至要作为本季季考的大题所以也是格外重视冯紫英作为参与者是不能缺席的。 听了周朝宗这话冯紫英也心里放了下来既然是有求于自己那么肯定也会给自己一些甜头。 比如起码不能让自己在预备考试和第一个月的月考就让自己过不了关被扫地出门那也太过了。 书院也不可能是一尘不染的净土一样要受到来自外界的各种影响。 书院本身就是为科考乃至朝廷输送人才的所在如果能不能和朝中时政挂钩那如何体现书院的价值意义? 好歹自己也是乔公亲笔信所荐而且山东之行名声都传入了阁老们和皇上耳中来此青檀书院固然有些意外但是只要是聪明人都不可能将自己拒之门外。 至于说自己能不能在青檀书院读书考上举人进士那又另当别论毕竟朝廷规制在那里谁也无法逾越。 乙舍是一处宽敞的瓦房大堂可容纳五十人。 不过目前书院并无这么多人乙舍大概在四十人左右而甲舍大概只有三十五六人。 按照书院制度卯正起床卯正二刻洗漱完毕便开始早课然后辰时二刻早饭辰正便是上午课了。 两天下来冯紫英便已经熟悉了整个青檀书院的基本情况。 乙舍士子的年龄基本上都在十六岁以下正处于求学最热切的时候虽然书院规定是卯正起床但不少人都是卯时两刻便已经起床开始自行早课学院对此并无强行要求只是要求起床不得早于卯时两刻。 冯紫英在家中的时候一般都是辰时初刻起床。 这在勋贵子弟们中已经算是相当早的了在大同时养成了起床要首先操练一番枪棒这习惯冯紫英一直坚持下来。 这本来是武勋子弟们赖以为生的传统不过很多勋贵子弟们早已经忘记了这一习俗沉湎于安逸的生活好在冯家却还延续了下来。 但辰时初刻起床在青檀书院显然行不通他必须要更早与同学们合拍。 走了一趟拳脚然后就着一条哨棒舞弄了一阵出了一身汗冯紫英方才从林间的空地里走回宿舍。 卯时两刻的确太早了但是卯正起床却已经没有时间热身锻炼了。 冯紫英不想放弃这样一个本时空中好不容易养成的好习惯所以他选择了卯时三刻起床习练两刻时间拳脚棍棒然后在花一刻时间洗漱稍微紧了点儿但赶得及。 “紫英这是你养成的习惯?”看到冯紫英进宿舍已经准备出门去校舍上早课的陈奇瑜和傅宗龙都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嗯身体是学习乃至日后做事的根本没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动辄生病卧床小弟也觉得这不合适所以平素练着身子骨也结实一些少头疼脑热一点儿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学习。” 这个道理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却未必能让这些学子们接受在他们看来去舞刀弄棒乃是武夫所为冯紫英既然要走科场之路再去舞刀弄棒就没有意义了。 陈奇瑜和傅宗龙虽然不太认可但是也都没有说什么。 这是个人兴趣爱好喜好刀剑也是个人自由再说了也不乏文人士子喜好悬剑挂刀的别有一番英武之姿。 倒是许其勋对冯紫英的这个兴趣爱好十分赞同他身子骨有些单薄在冯紫英建议他可以每日坚持适度锻炼有助于身体强壮之后他也开始学着每日向冯紫英睡前那样做几十个俯卧撑至于说冯紫英家传的揉腹养精法他却敬谢不敏了。 冯紫英其实很希望让自己这套父亲密友张太医张友士传授给他的养精蓄锐之法能够让许其勋练一练不过许其勋居然接受了俯卧撑却婉拒了这套揉腹养精术让他很是遗憾。 宿舍里另外两位宋师襄和方有度就没有陈奇瑜和傅宗龙那么具有攻击性了对于冯紫英的所作所为更多的还是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 整个宿舍里在一两日里就形成了三个不太明显的圈子陈奇瑜和傅宗龙一直关系密切而方有度和宋师襄则食宿同行而原本有些形单影只的许其勋则迅速走到了冯紫英身边。 冯紫英其实并不希望如此。 这种小圈子看起来自己一来就能拉到了许其勋证明了自身魅力但是这也容易把其他几人划清界限对下一步要把这几人也拉拢来会产生阻力。 陈奇瑜和傅宗龙倒也罢了短时间内要让这两位眼高于顶的家伙服气还不容易但是相对弱势的宋师襄和方有度则是合适的目标冯紫英不打算放过二人。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三节 差别 冯紫英的书院生涯就这么既显得有些寻常但是又明显不平静的开始了。 早课只有半个时辰一般是学生自习自我选择不足方面加固。 而上午和下午则是由书院教授、助教和教谕来负责授课一般是根据甲乙学舍学员们的学习进度来对四书五经进行研读上午是学四书五经本经居多而下午则是研习各种集注著述。 晚间则是以山长、掌院等几位曾经出仕过的教习或者就是从外界来书院云游讲学的士林前辈来负责对当下各地时政乃至朝中的政务决策等进行一些讲读。 冯紫英也未曾想过大周的书院居然开明若斯学习四书五经也就罢了但是这研读讲读时政这可就有点儿牛了。 据说顺天府书院在这方面还相对较为谨慎克制在金陵乃至江南一些书院中这方面更为开放。 江南一些书院的学生们参与的积极性更高不少政论性的论述文章都经常会传递到地方官府乃至金陵都察院和六部要员们手中去进入他们的视野。 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增加曝光机会的方式也有助于这些学子们能早一日获得一些朝中大佬们的关注进而加以培养。 虽说金陵作为南京其权力远小于京师但这里毕竟是帝国南京很多南京都察院、六部和通政司的要员们一旦有机会就可能重返帝国政治中心——京师所以他们也很注重收集江南地区的社情民意对江南士林的观点看法自然更为重视。 烛光点点整个乙舍瓦房课堂中学生们都分成了几个小组在认真的听取冯紫英对自己山东之行的介绍。 “小弟从通州南下途径德州城墙头悬挂十余首级狰狞可怖……余究其内因盖因盐税苛厉山东沿海原本是产盐区但是即便如此升斗小民仍然苦于盐价甚高于是私盐贩子便应运而生而且据小弟了解私盐贩子在北直隶和山东各府活动十分猖獗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是减轻了百姓负担从他们手中买盐价低但其带来的后果却是格外严重……” 在座立即有人接上话附和冯紫英的话语:“学生是陕西耀州人这等情形在陕西亦是寻常可见私盐贩子走乡串户在本地有极大势力而且他们多于地方豪强劣绅勾结……” 搭上话的是宋师襄这算是一个助力好歹也是同舍。 “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奢豪过甚为何朝廷却不改盐法令这般蛀虫从中渔利百姓困苦却让这等商贾酒池肉林……”这是许其勋。 齐永泰和官应震对这一个教学课程都十分重视官应震主持甚至连齐永泰也破例旁听。 “朝廷旧例古法我等暂时不议但大家可以先就这等现象做一个分析那就是盐价虚高何人得利何人受损而私盐盛行给整个朝廷治下带来哪些损害……” 官应震主动接过话题导引方向。 顺天府这边的书院还不能像江南那边的书院动辄可以议政抨击天子脚下好歹也要讲几分颜面而且齐永泰和官应震日后还要考虑重新出仕。 不像江南那边的书院许多山长掌院干脆就是一些在地方上名声颇大但是却始终难以考中进士出仕的士人仕途上没有了希望也就有点儿无欲则刚的架势自然就敢更加放肆。 大周某些方面也是有向前宋效仿的架势对文人士子的言论较为宽容只要不是特别过分一般不会有太多干预顶多也就是各省学政予以训诫责令改正。 “玉铉你觉得这等私盐横行对朝廷和地方官府会带来那些危害?”官应震对陈奇瑜很看重目光温润。 “掌院学生以为首先其会对朝廷税收带来破坏盐税乃是朝廷重要财赋收入若是放任此举必会减少税收……” 陈奇瑜沉稳自若的道:“第二便是可能会让这等私盐贩子势力坐大这般私盐贩子多是本地豪强一旦势力膨胀便会对地方治理带来挑战李唐末期黄巢起事就是这等私盐贩子纠结而成……” 官应震微微颔首能说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不愧是东园的山西三杰的确有些见解。 ”紫英你觉得这私盐横行还会带来哪些危害?”官应震转首问道。 他也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和学堂里学子们有些不一样的家伙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掌院玉铉兄的看法很中肯但学生久在边疆却知道九边之地粮食主要是靠旧法输送而来但近年来这等商贾输送粮食的热情不在很大程度源于两个因素一是朝廷盐引发放失措导致盐引价值下降商贾裹足另一个就是私盐的横行使得盐商们利益受损不愿再为这等输送这会给九边之地的军粮输送带来极大影响甚至危及到九边之地的戍守鞑靼人仍然势大而女真人更是心怀叵测九边一旦空虚其兵锋便可直抵京师呼伦塞之战和前明的正统帝悲剧便可能重演。” 冯紫英的这番话几乎一下子就让他和在座其他学生的不同乃至差距显现出来了。 陈奇瑜算是其中翘楚人物了但是视野都还只放在私盐贩卖本身带来的危害但是冯紫英却已经看到了私盐危害给以输送粮食换盐引的这种九边运粮模式带来的冲击和破坏甚至提到了九边一旦军粮不济可能带来的危机可能直接危及到王朝的生存。 当然这和冯紫英的特殊身份有很大关系。 他是边将子弟日常对边地军务有所了解所以这等事情当然可以立即联系起来。 而青檀书院其他学子绝大多数都是贫寒子弟顶多也就是寻常小乡绅子弟他们连地方上的日常政务都了解不多更不用说边地军务了其视野角度自然无法像冯紫英那样开阔这不是靠看几份邸报或者教授大略讲述一下朝中时政就能弥补得起来的这就是冯紫英的优势所在。 几乎是同时齐永泰和官应震都微微皱眉的同时又同时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担心和触动。 青檀书院主要以贫寒士子为主固然有其优势那就是学习刻苦心志坚定具有强烈的上进心可塑性强但是同样也有一些缺陷比如见识少视野窄大部分人心态胸襟总的来说要欠缺一些或许这一类情况需要在未来出仕之后可能才会得到改善。 相比之下官宦士绅子弟乃至这些勋贵子弟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这些子弟中如果有那么一两个能够克服自身的缺陷那么其前途就不可限量。 在齐永泰看来冯紫英无疑就具备这样的潜质。 经义上的短板实际上算不上什么而且按照周朝宗介绍冯紫英经义底子还是有的只是在学习和应对科考上有些不得法假以时日这些缺陷都可以得到弥补。 齐永泰是知道周朝宗的脾性的他说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这意味着冯紫英最大的问题有周朝宗来帮助查缺补漏反而就不是问题了。 官应震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得不说乔应甲选了一个好弟子。 不能说冯紫英就是乔应甲的弟子但是冯紫英未来如果有造化肯定会承乔应甲很大一个情。 此子的确与别人不一样才十二岁的年龄为何阅历和城府都显得像是一个久在官场历练过的角色?纵然其父亲是多年大同总兵也不至于如此才对。 当然这等问题官应震也只是想一想就好冯紫英年龄还是太小了一些现在说那些还为时过早但得承认此子极有潜力。 既然此子现在属于东园官应震当然不会错过。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四节 展示,风采 “紫英说得不错不知道大家听明白没有?”官应震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众多弟子学生“考虑问题除了要考虑问题本身外还应当把问题考虑更宽泛一些包括这个情况可能牵扯到的一些事宜……” “有一句话说得好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私盐泛滥除了损害朝廷财政那么还有什么?有哪些是依托盐而生存的他们会不会受到影响?玉铉说的也不错但是还不够全面不够深刻紫英说得很好看到了开中法受到私盐泛滥的破坏可能产生的危害进而对整个九边防御体系的影响……” 官应震顿了一顿“不过开中法的影响不仅仅是私盐的问题涉及到的问题很复杂我们日后有机会再来专门探讨这个问题……” 冯紫英心中轻笑。 开中法涉及到的问题当然很多不仅仅是一言难尽那么简单还涉及到太多太上皇当政时的问题甚至就是太上皇自己的问题。 纵然齐永泰和官应震都算得上是文臣清流中的中坚角色但是他们并不是愣头青也需要根据情况来考虑问题贸然的捅开一些篓子对大家恐怕未必是好事。 …… “临清是户部钞关所在另外这里也是水次仓重地北运京师的漕粮很大程度要在这里进行转运加上这里是运河必经咽喉要隘鲁中大量的物资尽皆在这里交易转运临清商业从前明便已经繁盛起来临清贡砖畅销运河沿岸……” 冯紫英咂了咂嘴这种活儿还真的有些费神。 要尽可能的把整个事件前因后果说清楚还得要把事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一些铺垫条件也要阐明对他来说这不是难事关键是要用这个年代人的思维来让他们明白。 “……小弟给各位简单介绍一下临清这一线主要依赖这水道生活的这些个小民百姓或者说我觉得用一个词儿来形容比较贴切群体嗯这牵扯到多个群体比如临清贡砖要北上南下砖窑主窑工这算两个群体……” “……装船的码头力夫大家不要小看这个群体他们很多都是身无长物的粗汉甚至很多人都没有家小拖累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群体是最不怕出事儿的这也是白莲教重点在其中发展拉拢信徒的一个群体……” “……可以说税监的到来直接触动了几乎整个以临清城为中心的所有群体的利益而真正从中获利的就只有税监和依附于他从中苛索敲诈的一小撮无赖恶绅这样一来如同撒下了一大片火星子或许很多火星子慢慢灭了但是总还是有那么一两颗火星子慢慢在蕴藏燃烧一旦在条件合适的时候就可能猛然燃起大火……” 冯紫英讲得很细这是齐永泰和官应震都专门给他做了要求。 因为东园的学子们几乎都没有过多少社会经历尤其是和除开他们自身阶层之外的阶层打交道的经历这使得他们对其他阶层群体的生存与利益难以了解需要冯紫英用一种过来人和旁观者的口吻来进行描述。 这也有助于这些同学们能真正了解和理解为什么这样一场民变会在这样一个帝国北方腹地的精华所在爆发。 在很多人看来这类事件爆发在陕西甘肃这些贫瘠之地或者爆发在苏州、扬州这等机织业或者制盐业比较发达的城市都说得过去但是在山东在临清这样的地方就值得好好探究了。 “税监如此可恶朝廷从中所得远不及这等人从中渔利为何依然要行如此恶策?”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住起身道:“朝廷养士御史言官难道都是软骨头怕死之人么?” 冯紫英不认识此人只知道是甲舍中人。 “薛文周字道映陕西延安府人脾气极硬……”许其勋记忆力极好悄悄在冯紫英身旁附耳道。 齐永泰和官应震都默然不语。 税监设立乃是皇上登基之后的一大举措也是最饱受攻讦的一个施政之策但是齐永泰和官应震都不是寻常官员自然清楚这背后隐藏着多少无奈。 事实上拖欠九边军饷是从太上皇时候的元熙三十六年就开始了。 在元熙三十八年之后几乎年年九边都在闹士兵哗变其主因就是军饷欠饷。 元熙四十年榆林镇镇军哗变甚至引发了叛乱直接导致鞑靼铁骑险些破墙而入。 这等情况下新皇登基九边几乎每镇都像朝廷告急要求补齐军饷但是户部空空如也的永隆皇帝拿什么来补发军饷? 便是内库腾空也难以支撑起这样的开支无奈之下永隆帝才出此下策。 “道映兄可知税监所收银两供应何处?”见颇有些群情激愤的架势而齐永泰和官应震却又没有发话冯紫英心中微动站起身来曼声道。 “哦?愿以教我。”清瘦青年目光锐利语气冷厉。 “据我所知各地所设税监矿监所得银两全数供应九边尤其是辽东镇和宣府镇、蓟镇但仍然是杯水车薪难以满足这还没算大同、榆林、山西等其他几镇所欠军饷。” 冯紫英淡淡的道:“我不是说设税监之策就是良策我也不赞同采取这等方式来筹集军饷但我知道若是辽东镇、宣府镇、蓟镇、大同镇这四大镇一旦因军饷导致士兵哗变其危险性可远胜于山东民变鞑靼人和女真人一旦突破边墙那才是彻头彻尾的灾难远不是一干白莲教匪所能比的。” “同样道映兄也是陕西人一旦榆林几镇闹饷兵变鞑靼人会不会沿着河套突破进入陕西呢?那会带来什么?” 薛文周被冯紫英的话给噎住了。 他虽然对军务不通但是也深知那些鞑靼人如狼似虎来去如风一旦突破边墙几乎是烧杀抢掠一扫而空所过之处一片白地。 对于本身就很贫瘠的陕西来说那几乎就是又要造成无数流民难民对陕西地方官府来说往往就意味着有一场流民引发的叛乱风暴在蕴藏中了。 “当然这绝不是采取用税监方式来收罗银两解决欠饷问题的理由但我以为这所欠军饷当是阁老和户部的责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若是解决不了九边军饷所需那户部便当担此主责!” 冯紫英最后一番话又让薛文周已经有些隐隐作色的神情稍微平复了下来对方并没有否认设立税监是恶策只是说在两害相权取其轻但这是饮鸩止渴。 “冯同学饮鸩止渴恐怕其带来的危害恐怕未必比欠饷好多少。”说完之后薛文周便坐下了他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这等场合如果强词夺理反而会被其他同学所看轻。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五节 皇权,艰难 前门之北千步廊西侧一间看似寻常的房中略显幽暗的光线透过窗格散射进来书案上的几份纸签很随意的置放在其上。 卢嵩再度拿起看了看最上面的一份没有标注的文档面色复杂中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欣慰。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无数个让人不悦沮丧的消息中勉强让皇上心里舒服一点儿的东西卢嵩也不知道这只是皇上无意间的一句话还是真的很关注此人或者是此人去的地方? 总而言之小心无大错。 手指轻轻的敲击了一番最终还是把其放下“整理出来呈送给陛下。” 阴郁的脸色象征着永隆帝的心情从登基以来就从未真正舒坦过。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这个大位宝座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得下来的。 原来觉得父皇在位是多么的轻松惬意想下江南便下江南想围猎便去围猎想去避暑便去避暑甚至可以一两个月把朝政托付给几位首辅次辅而不过问何等的潇洒自在? 可是怎么到了自己手上就变得如此不堪了呢? 他绝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德才不足只不过自己的确赶上了不太好的时机。 实际上他也深知很多问题都是父皇遗留下来的但是自己既然要坐这个大位岂能连这点儿担当都没有? 无数人到现在都还盯着自己屁股下这个宝座永隆帝从来没有放松过这方面的警惕。 一口气看了几十份奏章越看越是烦躁越看越是憋闷忍不住一气之下将奏章扫落在御案下旁边的近侍尽皆屏住声息。 永隆帝扫了一眼站在门外和对面每个角落里的近侍和身旁的伴当这里边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忠于自己的有多少是父皇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 下意识的不想去想这个堵心的问题他从未想过一下子把这些人换掉如果父皇真的要求把这些老人全部换掉只怕就只会有一个结果了想到这里张慎就不寒而栗。 永隆帝很清楚只有牢牢的坐稳这个位置不给其他觊觎这个位置的人一点机会自己才能慢慢从父皇手中扳回劣势而在此之前一切都需要忍耐。 问题是老天还会给自己这么多时间么? 忍耐不等于无所作为什么都不做萧规曹随未必就是最佳的方略阴邃的目光再度投向殿外。 一个伴当悄无声息的过来重新拾起一一整理好放回御案另外一个则轻轻的把另一叠规制明显不同的小纸签推到案前。 他斜靠在椅靠上随手拿起一份皮面有特殊印记的折叠纸签。 卢嵩还是可靠的也许带来的消息一样让人心塞但是张慎知道自己不能不看连这点儿现实都不敢面对那这个位置就最好别坐了早点儿拱手让人求个安稳。 翻阅了几份之后永隆帝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呈送上来的消息并不让人愉快但是他却能接受这本来就在预料之中。 “咦?”他的目光轻盈的跳动了一下拉开折叠在下的内容。 龙禁尉呈报密报密折皆是如此题头一目了然然后下边才是详细内容若是自己感兴趣才会拉开一看否则只需要一个题头就足以了解大概了。 看完内容永隆帝放下将背靠在御椅椅背上。 有点儿意思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居然还有点儿忠君之心更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过对永隆帝来说这不重要关键是青檀书院这两位山长掌院对此观点的态度。 这个说辞若是放在江南那几家书院只怕早就被批得狗血淋头了那帮无良文人只知道嘴上逞锋却拿不出半点对策来永隆帝对江南士子的厌恶程度丝毫不亚于对那些觊觎自己皇位的那些人。 当然这种厌恶只能永远藏在心中上位者从来不能以自身感情好恶来行事这是父皇历来告诫自己的。 齐永泰和官应震永隆帝自然是了解的这两位都是在父皇秉政期间迅速成长起来的士人但是却并不得父皇特别看重也和那几位阁老龃龉不断自然最后的结局就是罢官走人。 不过这并没影响到这两人在士林中的名声甚至这二位的名气都还有更上一层楼的架势。 永隆帝关注的是这两人的态度。 不置可否这就是一个态度。 一个很微妙的态度。 永隆帝当然知道设立税监矿监一事在整个朝里朝外引发了多大的轩然大波可以说御史言官的弹章早就堆满了御案但他看都不愿意看。 裁撤简单如何解决缺口? 户部不是无能而是留下窟窿太大这一点永隆帝还是很清楚的按照户部的说法是只能慢慢填补。 可是九边所缺饷银能是慢慢解决的么?没准儿哪天大军哗变鞑靼人或者女真人犯边而入只怕推到火炉上的就又是自己了。 可为之奈何? 捐输是柄双刃剑甚至可以说这才是真正的饮鸩止渴永隆帝当然清楚但不走这条路那就无路可走了。 脸色不断变幻不定只有永隆帝身边的近侍才能看到皇上表情的纠结痛苦。 好一阵后永隆帝才慢慢缓过劲来才发现手中捏着的纸签已经变了形。 目光定定的落在纸签上冯铿两个字似乎还在跳动刺激着永隆帝的心思。 最终他还是放下了纸签委实太年轻了一些不过齐永泰和官应震的态度似乎更耐人寻味了也许可以再观察观察。 ******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这一堂课上的小小风波居然早就被有心人传了出去甚至上达天听。 连续几日的这种夜间阐述辩论也让他越来越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不同。 士子们那种“与士大夫共天下”情绪和心态似乎完全是沿袭了前宋在北方士子中是如此估计在江南士子中恐怕这种心态情绪会更浓问题是本朝很大程度又是沿袭了前明的规制很多地方矛盾就不可避免了。 这是一个非明更非宋的复杂大周。 士林文臣们对于皇权的态度也是复杂的既尊重但又要竭力限制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深刻烙入他们的思维中在冯紫英看来这似乎就是一种皇权是所有权但是管治权却应该是士大夫们的心态可问题是这可能么? 从前明开始这种博弈角力就从未停止而到了大周则更不会停止。 皇权作为所有权始终掌握着主动打压削弱相权是每一任皇帝义不容辞的责任但削弱打压过甚又会带来反噬这一点每一位皇帝内心又都很清楚所以保持一个相对弱势听话的内阁六部是大周每位皇帝最大的愿望。 可文臣们十年苦读一朝鱼跃化龙岂会轻易放弃自己毕生的追求? 你有异论相搅我有合纵连横你有分化瓦解我则有内外相制。 这种风气也不可避免的带到了书院中好在在统一的观点下这种风气并不算浓但冯紫英相信只怕这些学子们一旦考中出仕只怕就不可避免的会受到书院中所见所闻的影响这个阶段往往是最重要的。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六节 鹊起 七八日的教学课程可谓异彩纷呈。 冯紫英列出的每一条都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从私盐泛滥的几大危害到漕运新旧粮转换中存在的种种弊端从白莲教秘密传教的蔓延到地方官府应对这类民变的迟钝可能存在机制危机从工商税收的不规范化到龙禁尉、刑部乃至兵部职方司职能交错带来的侦查机制的事实性缺位从运河沿岸窑工数量的继续膨胀带来的流民实质化到地方士绅对朝廷政策隐形抵制的日益明显化…… 这种种问题和弊端冯紫英信口道来让包括齐永泰、官应震在内的一干教授教谕等人都是震撼莫名。 倒不是说这种见解有多么高深关键在于如此年纪却能有如此精密细致的观察能力甚至还能从中推理出一两条亟待解决的问题这就不能不说此子某些方面的能力实在超乎寻常。 十天不到冯紫英已经觉察到了乙舍的同学们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陈奇瑜、傅宗龙等人是心情比较复杂的甚至也包括山西三杰中的另外两位郑崇俭和孙传庭但是复杂中也多了几份敬佩而许其勋、宋师襄、方有度就只有敬服了。 就连甲舍的几位头面人物也一样对冯紫英的这种观察判断能力极为赞许比如贺逢圣和范景文这两人一南一北号称甲舍的麒麟儿那也是敢于与西园前辈们争锋的角色。 “东鲜如何?”齐永泰微笑着负手而行。 “汝俊兄选了一个好人才啊只是未曾想到此子竟然是武勋子弟委实难以让人置信。”官应震也是捋须点头“此子若是经义功底再深几分我觉得下一科春闱入围也不是不可能。” “唔此子的确在经义底子上略逊一筹后年秋闱倒是问题不大但是在下科春闱上便是要阐释策论对经义文字功底也须得十分严格就当下情形来说还不够不过南山倒是和我说此子学习异常刻苦且能自行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委实是一个人才……” 齐永泰的话让官应震大为震惊周朝宗可不是什么善茬儿纵然在品行上略有不端但断不至于在这等事情上妄言若真是按照周朝宗这般说冯铿此子简直就是天赋英才了。 “乘风兄我一直以为这几年这两科里我们书院聚集了南北英才颇为自傲我也颇有信心在后年秋闱和下科春闱大比中取得好成绩韩敬自不必说嘉宾的得意门生练国事、宋统殷、许獬、曹文衡、方震孺、叶廷桂、蔡懋德皆非凡俗之辈这几人下科春闱大比愚弟都是有信心的便是东园甲舍的贺逢圣、范景文愚弟也觉得把握很大还有乙舍这边的陈奇瑜和郑崇俭二人也是英才过人若是机缘得当亦有机会考中……” 官应震越说脸上表情越丰富目光里也满是自傲。 他所罗列的学生不少都是他亲自挑选而来每年各省推荐来的学子不少但是青檀书院素来是宁缺毋滥所以在乔应甲推荐冯铿来的时候他起初是坚决反对的但是后来齐永泰还是说服了他。 齐永泰的理由就是青檀书院过于封闭已经引起了一些士绅和官宦人家的不满认为过于向贫寒学子倾斜而非量才录用这种带有太过浓厚感情色彩的生员选择不利于青檀书院的进一步壮大。 这个理由打动了官应震当初青檀书院几乎只收北地士子南方学子在青檀书院中寥寥无几也是他来青檀书院之后才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大力吸纳南方士子来书院就读所以才有了现在南方士子在青檀书院中占到了小半壁江山的格局。 但不容否认的是青檀书院仍然局限于对普通士子的吸纳上反倒是对官宦和名门望族子弟吸纳较为谨慎而这一次吸纳武勋子弟进入无疑就是向外界的一个昭示那就是青檀书院是真正的有教无类凡是优秀学子都有机会进入书院学习。 现在乔应甲推荐来这个冯紫英大放异彩无疑让齐永泰十分得意不过官应震倒是不太在意。 一来此子的确表现非凡二来此子的经义功底差了一些纵然在秋闱中能过关但是春闱标准那要高得多竞争也要激烈得多他并不看好此子相比之下像陈奇瑜、郑崇俭、孙传庭和傅宗龙甚至许其勋、王应熊、方有度都要比冯铿把握更大。 当然下一科春闱冯铿希望的确不大但是如果冯铿能够继续坚持苦读补足经义上的差距官应震觉得六年后的春闱冯铿还是大有希望的。 齐永泰能理解官应震的自豪和兴奋他也承认官应震的到来的确给整个书院带来了不小的变化而且官应震与南方士林的关系也要远胜于自己。 他的到来的确加强了青檀书院与南方士林的联系也使得青檀书院开始在南方士林中增添了影响力使得一批优秀的南方学子开始进入青檀书院。 “东鲜我们青檀书院在进步但是其他书院也没闲着啊。”齐永泰微笑“通惠书院和崇正书院自不必说连那叠翠书院现在都在大力吸纳北直隶和辽东士子至于江南的书院更是不甘示弱听说崇文书院和白马书院都喊出了要与我们竞争向河南陕西那边的学子敞开大门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他们原来可是连广东广西那边的学子都看不上的。” “乘风兄那您的意思……”官应震也听出了齐永泰话里有话。 “东鲜我们不应当拘泥于地域和群体有教无类要真正实现武勋子弟也好卫镇子弟也好我们都应当一视同仁伯牙你不是欣赏么?”齐永泰站定“紫英虽然是勋贵子弟但我觉得他并无那些勋贵子弟的浮夸奢靡习气相反甚至比寻常士绅子弟更刻苦踏实是个可造之材愚兄希望你能好好培养一下此子……” 官应震微微一震他听出了齐永泰话语中打算离开的托付之意目光抬起:“乘风兄你可是真要走了?” 齐永泰也不在意摇摇头:“现在尚未定但是朝中情势不安疲怠之风越发盛行各地生民日艰愚兄有一种预感这日后几年怕是大周最艰难的几年若是阁老六部不能振作只怕是要出大乱子啊。” “乘风兄可否明言?”官应震在某些方面还是不如齐永泰这一点他自己也要承认。 “东鲜前几日里那一场教学作业不就是最好的预言么?”齐永泰苦笑“九边军饷便是税监不撤仍然无解;白莲教、闻香教、无为教这等妖言惑众的乱民在北直隶和山东四处蔓延更有倭人掺和其中其阴谋之意让愚兄都感觉到杀机暗藏;私盐泛滥犹如前唐末世之黄巢还有朝中……” 齐永泰没再说下去但这一点官应震却是明白的。 涉及到天家之事还是讳言一些好。 “世事日艰我等更要砥砺前行有些个人得失便顾不得了。”齐永泰看了官应震一眼“希望东鲜亦能秉承我等办学宗旨替朝廷多培养出一些能替君分忧为朝廷做事的忠臣直臣能臣……” “乘风兄定不负所托。”知道齐永泰应该是已经有了离开之意官应震也是正色回应道。 从书院山长直接起复不是不可以但是很容易让青檀书院被打上某种印记一般说来为了避嫌哪怕是形式上的避嫌齐永泰都会先行离任书院然后在野几个月之后才会复起。 如无意外齐永泰可能会在新年前后离任。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七节 惊风密雨 “齐永泰进京了?”斜靠在龙床上的老年男子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身旁的近侍见他意欲起身赶紧上来想要搀扶却被他一把甩开“朕还没老到要让人扶的地步!” “是回皇爷这几年齐永泰几乎绝足京城虽然青檀书院距离城里只有一二十里地但是他却从未进过京所以老臣才会在第一时间获知这个情况。”在殿旁垂手低眉的老者语气有些低沉背也有些略驼但眉宇间的精悍之色却丝毫未减。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良久坐起身来的黄袍老者才淡淡的来了一句“才两年时间不到呢很多人就静极思动了啊。” 精悍老者没有搭腔这等话头也轮不到他来搭。 “龙江先生可曾知晓?”黄袍老者突然问道。 “恐怕还不知道齐永泰是当日夜里进城的并未住旅舍而是住在了亓诗教的老宅中。”龙江先生是当下首辅沈一贯已经担任首辅六年新皇继任之后继续留任首辅。 黄袍老者冷冷一笑“齐永泰什么时候又和亓诗教走到一块儿了?叶向高呢?方从哲呢?” 精悍老者没有接话头。 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黄袍老者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来皇帝心思飘忽不定让很多人都心里有了想法啊。” “皇爷皇上还是很勤勉的每日里批阅奏折都要到子时才睡下……”精悍老者忍不住道。 “呵呵当皇帝都不勤勉何如不当?”黄袍老者轻声冷笑“他这个人照理说是很有主意的但就怕原来身边没什么人现在当了皇帝了很多人就一拥而上就看不出清楚情况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哎……” “萧大亨和王子腾呢?”黄袍老者突然问道。 “萧尚书这段时间身体不佳一直在家休养王侍郎倒是一直在不过京营那边事务繁忙他主要还是在京营那边……”精悍老者迟疑了一下。 “萧大亨身体不好?那朕怎么听说他在刑部那边依然大手大脚还亲自过问几桩案件?”黄袍老者阴冷的目光睃过来让精悍老者身子都忍不住一缩。 “怕是不想去掺和兵部这趟浑水吧?”黄袍老者语气变得阴柔幽冷。 “刑部那边左侍郎迟迟未补右侍郎和大理寺那边正在负责年前积案已经进入关键阶段离不了人所以萧大人也是……” 被黄袍老者一下子打断话头“谷余莫非你也要帮这些人在朕面前打掩护糊弄朕了不成?这帮文官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何曾有多少忠君爱国之心?别看他们昔日在朕面前一副披肝沥胆的架势真正到了骨节眼儿上一样是骑墙观风……” 被唤作谷余的老年男子也有些黯然。 他当然清楚老者话语一针见血可是这却是自大周不应该是自唐宋以来的惯例格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些士大夫文官们先天就觉得他们高人一等这天下并非是皇家一族的而是应当和士大夫们共治若是不与他们共治侵夺了他们的权利那便是违背天道便会天人感应受到上苍惩罚世间一切灾害和异兆尽皆是你皇帝一个人的罪过造成的。 见老年男子默然无语黄袍老者摇了摇头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形如此何尝不是自己造成只是时移世易自己现在却又感受到这里边的棘手来了。 “那齐永泰入京可是受人之邀?”黄袍老者目光收回“可曾见过除亓诗教之外其他人?” “据臣了解齐永泰还见过方从哲和叶向高。”顿了一顿似乎是有些犹豫最终精悍老者还是低垂着头回答道。 “哦?齐永泰见了他们二人?”黄袍老者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这二人都是阁老而且叶向高还是次辅但方从哲的名声也不小曾经担任过吏部左侍郎和礼部尚书未来沈一贯一旦卸任首辅的话这二人可能是接任首辅的最热门人选但现在沈一贯未必愿意致仕。 “此事可与皇帝有关?”黄袍老者脸色终于冷了下来也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踱起步来。 “未曾发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上顾城不敢妄言。 作为龙禁尉指挥使这大半年来看似卧床不起但实际上龙禁尉实权他却并未放手卢嵩不是等闲之辈但自己在龙禁尉里几十年的沉淀还不是他能轻易取代的。 他也有些搞不清楚太上皇现在的心思了。 当初太上皇要把皇位交给现在的皇上也就是当日的忠孝亲王他就曾经很含蓄的提醒过太上皇要慎重。 这是动摇国本之举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弥天大祸便是皇帝要行此举一样会承担极大风险尤其是因为一些不能对外人言的原因更是难以说服文官体系。 只是太子也就是现在的义忠亲王当年伤透了太上皇的心让太上皇暴怒之余虽然没有直接幽禁太子但是再无复有可能登基的可能。 最终虽然太上皇凭借着自己御极四十年的威望成功将这一危机化解让忠孝亲王变成了今日之皇上但却也让文官们对太上皇极为不满进而影响到了后期诸多施政举措的举步维艰。 忠孝王既然登基为皇帝一切便已经过去而且忠孝王在诸王中能获得太上皇青睐自然也是有些本事一旦登基便成定局这一点当时自己也确信无疑却未曾想到现在太上皇居然又有些反悔之意却不想一想这等事情岂有反悔的余地?弄不好就又是一场弥天祸乱。 只不过他也同样清楚太上皇的性格侍奉了几十年他若是存了某种念头就真的很难让其改变愿望只是现在这等情况下太上皇纵然有某些想法但现在也很难有多少机会了只能徒增烦恼。 “齐永泰此人性格坚执认定的事情便难以回头当年……”黄袍老者也有些后悔想当初若非在废太子事情上与齐永泰这一拨人起了争执齐永泰几人也不会最终辞任只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是不知道此人现在的心思如何。 顾城不语这等事情非他能置喙而且事情水过三秋已成定局再来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那太……老大可曾……”黄袍老者突然转过头来。 “回禀皇爷义忠亲王足不出户并无异常不过……”顾城迟疑了一下才道:“但东安郡王和西宁郡王前日分别去了义忠亲王府上为义忠亲王祝寿。” “哦?”黄袍老者脸色微变沉吟不语“那水溶呢?” “倒未曾去。”顾城深吸了一口气“前几日北静王去了铁网山游猎五日方归镇国公、理国公恰逢此时北巡南返……” 黄袍老者无动于衷顾城这才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嗫嚅道:“……义忠亲王世子亦北出……” 黄袍老者凌厉的目光落在顾城脸上良久不动顾城目光闪烁。 “王子腾呢?” “王侍郎巡视宣大未回。”顾城赶紧道。 “那这一切老四可曾知晓?”黄袍老者阴恻恻的道。 “皇上怕是早已知晓卢嵩此人行事极稳不过皇上那边并无任何表示而且寿王亦前往义忠王府上拜寿……”顾城又再度欲言又止。 寿王乃是当今皇帝长子。 黄袍老者忍不住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仰起头来看着大殿穹顶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脸色复杂“老四并无所动?呵呵老四这是在做给朕看啊好一个兄友弟恭啊。” 大殿内寂静无声幽邃中黑魆魆的阴森暗影宛如一头巨兽伴随着摇曳的烛火似乎要择人而噬。 “谷余你说朕该怎么办?”黄袍老者语气里充满了萧索。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八节 祸福 兵部洼横街王府。 王家是在王子腾出任京营节度使之后才搬迁到这里的。 这里原来是前明一位不甚出名的侯爵所在府邸但毁于战乱在大周建都京师之后重建这一圈的府邸已经不仅仅是寻常勋贵居所了而更多的则是文官也选择了在这里寓居或者直接购置下作为宅邸。 向东沿着碾子胡同便可直抵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所在而兵部现在也是占了原来的后军都督府一部分与通政司、太常寺比邻而居对于王子腾来说比起原来所住的安富坊那边要近便许多。 向北可以沿着石碑胡同直接上西长安街向南可以走化石桥和响闸桥那边到琉璃厂向西则可以一直沿着绒线胡同走到三法司那边可谓真正一块风水宝地。 这处府邸是皇上现在是太上皇赏赐的占地不小关键在于这份荣耀却是其他人难以拥有的王子腾一度感激涕零只不过现在却让他有些隐隐不安了。 “老爷贾家政老爷来了。”亲随进来小声道。 被打断了思考的王子腾有些不悦但是想到贾政是自己叫来的只能强忍住怒气点点头“请他到客厅我马上过来。” 贾政一身青灰色府绸常服见到王子腾赶紧起身“二兄。” 今日休沐却被这位内兄招来贾政也有些纳闷儿。 寻常除了大节这位内兄很少主动和这边家里联系一般都是自家夫人回娘家的时候才会见一面这位然后说几句话更多时候都是自家夫人通过其嫂子那里了解一些情况。 不一样了这位内兄现在是京营节度使兼兵部右侍郎炙手可热先前自己来的时候这府外排着的大轿马车起码有十几辆那马夫轿夫数十人一直排在了横街口子上去了好不热闹。 寒暄几句之后王子腾示意贾政坐下这才慢悠悠的道:“大姑娘被太妃看上了到仁寿宫去了。” “啊?”贾政一愣之后站起身来急忙问道:“太妃看上了到仁寿宫?” “唔就是前几日的事情。”王子腾脸色平静“太妃觉得大姑娘端庄大气秀外慧中颇为喜爱所以选去仁寿宫做事。” 贾政眼巴巴的看着这位内兄。 虽说他在这些方面有些迟钝但是也知道自家大姑娘从宫中寻常女史到太妃所在仁寿宫中做事绝对是一个了不得的变化或者说从外人来看绝对是一个飞跃。 但是贾政看到内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这又让他忐忑不安。 能称得上太妃的只有一位皇帝母亲早逝而孝仁皇后二十年前便已经逝去太上皇便再没有立后这位太妃几乎就是一直跟随太上皇最亲近的妃子现在晋位太妃之后俨然有太后的架势。 王子腾也有些头疼甚至他都难以判断自己妹妹妹夫这个嫡长女从宫中女史到仁寿宫做事是福是祸。 这位外甥女十二岁进宫为女史如今已经五载在宫中谨言慎行颇受好评若是太上皇还在位那去仁寿宫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但是现在太上皇不在位了当今皇上心思难定这去仁寿宫就有些不好说了。 不过当今皇上十二岁便丧母便是这位太妃抚养长大太上皇传位皇上未尝没有太妃的功劳只是皇上继位之后很多事情便不能以常理计想着这乱成一团的关系王子腾就觉得心累。 “此事当下来看不算是坏事只是这宫里的事情我等外臣也很难看清且看大姑娘造化吧。”王子腾揉了揉太阳穴想了好一阵之后才道。 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妹婿当初是怎么想的居然就同意让自家嫡长女进宫了。 进宫容易出宫难便是寻常女史想要出宫那也得要等到机会而出宫之后要寻个好人家也千难万难可若是留在宫中那登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无数人枯守深宫几十载连皇上面都难得一见这等事情难道还少了么? 你看看这皇宫大内嫔妃中有几个是真正士绅望族出身?大周沿袭了明制皇后素来只在贫寒小户女子中选择这是为了防止外戚做大真正的望族名门也不愿意送自家女儿入宫尤其是嫡女更是罕见。 听得内兄如此一说贾政心里也是复杂难言。 见自己妹婿脸色不太好看王子腾也摇摇头岔开话题:“存周也无需过于忧心我说了起码不算是坏事或许大姑娘有她自己的造化呢?” 贾政默默的点点头。 “嗯大姑娘今年十七了吧?”王子腾想起了什么似的“宝玉多大了?” “明年四月就满十岁了。”贾政赶紧回答道。 “唔十岁了?还在家中读书?”王子腾沉吟着道这是自家妹妹现在唯一嫡子也算是荣国公府这边唯一的希望至于贾赦那一脉王子腾并未放在心上。 “嗯家中请有塾师授书。”贾政心中一紧今日这位内兄怎地如此怪异问起这些话题来以往可从未问过自家家事。 似乎是觉察到了妹婿的疑惑王子腾扶额笑了笑“前几日里部里左侍郎张大人问起我那冯家大郎年龄啧啧称奇说十二岁就能如此本事现在又去了青檀书院读书言外之意也很是期许另外不知道张侍郎从哪里得知说你家宝玉衔玉而生问在哪里读书我说在家左侍郎有些不解的模样……” “啊?”贾政自然知道内兄所说的张侍郎是谁现在临时执掌兵部事务的左侍郎张景秋居然也知道冯家大郎去了青檀书院读书顺带问起了自己这个孽子想到这里贾政便是又羞又气又急。 见贾政脸色不太好看王子腾多少也是知道自己妹妹对这个嫡子过于宠溺以至于已经十岁的人了居然还在家中厮混叹了一口气:“存周你回去也还是考虑一下若是宝玉满了十岁恐怕也是要考虑寻个合适去处再不济也要考个秀才以免日后被人戳脊梁骨。” “二兄说得是。”贾政赶紧言是。 “那冯紫英去了青檀书院不过一月据说便颇得齐永泰和官应震的看重我也未曾想到冯家这祖祖辈辈都是马上讨生活的武夫居然能生出一个读书种子来听说没准儿还真能考出一个举人来。既如此宝玉也未尝不能一试纵使不如但若能学其兄长读出个秀才来那也能让贾家不至于受人轻视。” 王子腾也是从张景秋那里听闻冯紫英的情况的。 他和张景秋不是一路人但张景秋是文官出身天生就要压自己一头虽然太上皇并不太喜欢此人但是这却是皇上推出来的人选便是太上皇也要忍让一二。 文官这帮人始终是大周第一大权势群体他们有士人作为后盾便是皇帝都要容忍几分或许唯一能够击垮他们就是他们自己王子腾心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 王子腾的话让贾政也是既紧张又有些汗颜。 冯家的确算不上什么四王八公十二侯的武勋里边他们根本就排不上号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如果不是冯唐当了几年大同总兵一个杂号的神武将军还没有放在一门两国公的贾家眼里。 这还没有说姻亲王家当家人王子腾已经是兵部右侍郎兼京营节度使了连冯唐还不是得屁颠屁颠的去撞王子腾的木钟? 但现在冯紫英却一下子成了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有胆魄运气好而且关键还能读书这就太招人恨了。 贾政叹了一口气对比之下人家就自然而然的要把目光望向自家那个当年衔玉而生被誉为可能会有大富贵造化的儿子了。 大富贵造化从何而来?贾家都一门两国公了袭降之下怎么大富贵造化?除了读书还能哪条路? “二兄说得是回去之后愚弟定要好好教育宝玉一番。”贾政咬牙切齿道。 “唔能读书出来那自然就是另外一番造化。”王子腾无可无不可的道说实话他对贾宝玉读书并无太大信心但却不能不给妹婿提醒一下“嗯你们家三姑娘比宝玉小些吧?” “啊?”贾政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探春?小一岁……” “嗯尚未定亲吧?”王子腾抚摸着下颌“比那冯紫英小三岁倒也合适……” “这个……”贾政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是不是太小了一些?” “说到这里吧也不算小了明年也就虚岁十岁再等几年不也就可以了?”王子腾摇摇头。 “二兄那也可以再等两年……”贾政还是有些迟疑觉得那冯紫英不过是一时间赶上了运气好而已能不能读出书来他并不看好自己也读过那么多年书深知这读书科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等两年?等两年若是那冯紫英考中了举人怎么办?存周觉得他还会接受这份亲事么?”王子腾哂笑:“若是我妹妹嫡出还差不多算了存周你先考虑考虑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九节 哪里都有江湖 冯紫英还不清楚这一切他现在的所有心思都已经被周朝宗每天给他布置得满满实实的各种试题考卷给塞满了。 经义入门简单但是要达到精深的境界却不易尤其是对冯紫英这种家世缺乏文脉底蕴的就更需要付出了。 看着眼前这厚实的一叠叠程墨、闱墨、房稿、行书冯紫英便知道从下一步开始可能周朝宗要有针对性的开始为自己准备经义考试了。 可以说从前明以来的这种八股文考试是最无意义的了这在大周建立之初是否沿袭前明科举取士的这种考试体系也引起了很大争议。 科举取士没有问题这是天下读书人都支持的但是不是仍然按照八股考试的这种模式就争议很大。 最终大周还是大体沿袭前明模式只不过将较为复杂的考试换成了不一样的三场第一场考四书第二场考五经第三场考策论。 第一第二场都一样要按照八股模式来撰文但是第三场则没有那么多约束更多的是考察士子们对时局的认知了解和分析判断。 元熙帝时期科举改革先是春闱大比第一场第二场合二为一虽然试卷仍然是两卷但是却合成了一场而策论的重要性和分量明显上升。 尤其是随着朝政之争日益激烈策论更成为朝中大臣们和地方官吏们品读朝政风向的一个重要指向标也使得更多人重视策论考试。 到元熙二十九年秋闱也开始效仿改革并在三十五年正式形成定制从此以后秋闱和春闱均改为经义二合一和策论单独考试并且策论成为十分重要的场次。 不过由于策论考试更具有主观性也很容易引起巨大争议有些试卷被罢黜落选但是在有的考官或者朝中大臣们看来却是优秀这也带来很多麻烦。 所以秋闱大比中经义二合一的考试仍然占有较重比重但在春闱大比中策论的重要性已经隐隐有超越经义的迹象。 “紫英快来。” 冯紫英刚来的及伸了一个懒腰就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喊声。 走到窗前看见阳光下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在议论着什么郑崇俭正在那边喊着什么。 “大章兄何事?” 冯紫英对号称山西三杰的这三位十分感兴趣陈奇瑜就不用说了关键在于这三杰之中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孙传庭! 当初他听到孙传庭的名字时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在残存明史记忆中所存不多的知名人物之一甚至比左良玉印象更深。 现在居然和自己是同学?!一论年龄只比自己大月份而且从外表看来自己似乎还要比他大不少。 连带着能够和孙传庭比肩的陈奇瑜和郑崇俭冯紫英自然就不敢小觑了。 谁知道这两位在前世明史中是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快来梦章兄和克繇兄想要和你商量一下。”郑崇俭已经走到了窗前看见冯紫英手中握着的书卷忍俊不禁:“还在苦钻周教谕给你布置的作业?” 大家都知道冯紫英的经义底子薄这一个多月来冯紫英在经义学习上逐渐暴露出其短板。 虽然冯紫英也在努力追赶而且还有周朝宗的专门辅导但是这却不是一朝一夕能补上来的。 冯紫英在政论研讨上表现出来的特殊天赋也让很多人都羡慕嫉妒恨所以经义上的短板反而让大家心态平衡了许多也更容易接受他。 “没办法我现在连睡觉里梦到的都是周教谕给我布置的这些试卷作业。”冯紫英摆摆手“梦章兄和克繇兄找我干什么?” 范景文字梦章河间人贺逢圣字克繇江夏人一北一南乃是甲舍的领军人物。 他们都是十七八的年龄经历过一轮乡试对后年乡试已经有相当把握甚至要准备冲击下科春闱会试了。 冯紫英在这段时间因为山东之行作为教学作业也是出足了风头甚至在整个叙述阐释文稿送到西园那边之后连西园那边的前辈们都为之震惊。 虽然这是整个东园甲乙两舍的智慧结晶但是冯紫英在其中的作用却是不可替代的所以也连带着冯紫英也在其中声名大噪。 一个新来的乙舍学生武勋子弟出身却能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成为青檀书院的风云人物纵然是机缘使然但肯定还是会让很多人不舒服的。 乙舍这边还要好说一些毕竟大家在一个课堂里每日学习生活但是像甲舍那边肯定就有些特别的感觉了。 “不太清楚不过恐怕不是好事儿。”郑崇俭也满脸苦笑作为甲舍也是整个东园中的佼佼者范景文和贺逢圣基本上可以作为代表这是连官应震都认可了的。 “哦?我可没得罪他们啊。”冯紫英也是一脸无奈。 在乙舍这边他已经成功的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无论是山西三杰还是像傅宗龙、方有度这样的同宿舍南方士子都已经认可了自己。 但是甲舍那边却没那么容易。 一来年龄上就有四五岁的差距而又不在一个宿舍中就学所以这种生疏感也更容易增添彼此的敌意尤其是在看到自己如此出风头还博得了西园那边的青眼相加就更不是滋味了。 “走吧既然相招始终避不过去还得要见面才知道啊。”郑崇俭的性子和锋芒毕露的陈奇瑜不一样是个沉稳有度的性格考虑事情也十分周全。 山西三杰冯紫英对那孙传庭极感兴趣因为史书中都说他是唯一有希望挽大明于水火的超级牛角色对陈奇瑜和郑崇俭却毫无印象。 只不过现在的孙传庭还只是一个青葱少年虽说也露出了一些头角但是还远无法于陈奇瑜、郑崇俭这两位已经称得上是乙舍领袖的角色相比虽然忝为三杰之一但是他一直否认不肯承认自己能与陈奇瑜和郑崇俭相提并论。 “去便去。”冯紫英收拾了一下书本泰然道:“大章兄春假可要回乡?” 冯紫英是过完十二岁生日之后进入书院的这一晃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也没有回家一趟每旬的旬假都被周朝宗抓住苦练让他也苦不堪言眼见着天气日冷纷纷扬扬的雪都开始下了下来他也觉得需要回家去看看了。 不过像这般外地士子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尤其是南方士子这来回一趟都得要一两月根本就不可能回去便是春假也都只能在书院里倒是这北地士子们还可借着春假回去。 周承明制但又作了变化前明春假是初一到初五然后再是初十一到二十一元熙帝时将假期延长也就是把初六到初十这几日连起来也就是说正式休假可以从初一到二十一整整二十一天。 “不回去天寒地冻的来去路上就得要十来天还得要请假。”郑崇俭摇摇头有些羡慕的道:“倒是你好这一抬腿就回家了这假期里同学们可得要好好叨扰一下你。” “那当然没问题。”冯紫英欣然应道:“小弟平素在家里也没有多少朋友只要同学们看得起小弟当然欢迎到我家做客若是愿意趁着春假走一走这京师城内城外倒也有些去处。” 书院里顺天府籍学生不少但是论家境好的恐怕就没有几家了冯紫英这类勋贵人家在书院里本身就是特例学生们苦读一年好不容易获得一个轻松排解的机会自然希望能够有一个好去处。 这冯紫英的慷慨大气无论如何都是让人心折的。 郑崇俭不像陈奇瑜和傅宗龙几人那样对冯紫英既存着交好又还有几分警惕的心思他觉得冯紫英人品不错虽然是勋贵出身确无骄矜之气对人也坦诚人家也没法选择出身作为同学能做到这样郑崇俭觉得很不错了。 这一点上他和孙传庭也都谈起过两人的观点较为一致。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二十节 群英荟萃 郑崇俭和冯紫英二人穿过前院绕道过舍。 甲舍和乙舍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一个宽敞的浅坡坡上有一块巨大的白石。 这块白石上部圆润光洁下部厚重硕大很具观赏性。 围绕着白石四周零零散散的栽种着青檀、柳树、榆树、槐树和柘树。 其中一株青檀尤为粗大健硕鹤立鸡群惹人注目。 这便是当年左都御史夏言夏公亲手种下的青檀树青檀书院由此得名。 青檀书院的学子们在休息的时候都喜欢围绕着这一区域散步聊天要么绕石而行要么倚石而论或者就是扶树而感。 白石青檀相映成趣。 此时围绕着白石青檀已经有两三拨人站在那里了郑崇俭和冯紫英出现在浅坡下边时立即引起了众多人的瞩目。 这段时间冯紫英也知道自己风头太劲不是好事所以在那堂教学课之后他就一直闭门不出极少出现在那些个喜欢争论的场合比如这里。 风头劲需要有实力来作倚靠在书院实力绝非倚靠你门楣或者与山长、掌院关系的亲疏而是要靠自身的本事。 对时政的理解领悟固然是一方面但对于这些无论是甲舍还是乙舍的青嫩学子们来说绝大多数人虽然都能意识到这其中的重要性但是毕竟限于年龄和经历理解程度上都还显得要单薄一些。 所以他们更多的争论和显摆的实力体现在了另外两方面经义和诗词歌赋。 经义的争论更多的是在学堂里而在这里策论和诗词歌赋才是炫耀和攀比的最佳舞台。 看到几个身材个头明显高出一头的家伙负手而立冯紫英有些疑惑他也下意识的看了郑崇俭一眼“大章兄怎么回事儿不是甲舍的人啊?好像是西园来人啊。” 青檀书院内部泾渭分明西园只有寥寥二十人极少来东园这边。 在他们的心目中唯一的目标就是会试殿试如果能位列三鼎甲那就是最大的荣誉。 至于说乡试对他们来说都是过去时了无暇顾及了。 所以对一帮还在为秋闱乡试过关而努力拼搏的学弟们他们是没太多心思关注顶多也就是以过来人的身份俯视。 郑崇俭也有些疑惑。 先前陈奇瑜告诉他让他把冯紫英叫过来只说是甲舍那边想要和冯紫英探讨一番话语里还有些不太高兴大概是认为甲舍那边过分看重冯紫英而小瞧了他们郑崇俭还安慰了他几句。 郑崇俭内心觉得陈奇瑜自打冯紫英来了之后心态就有些微妙的变化原来一直以乙舍领袖自居的他似乎感觉到了冯紫英的挑战也幸亏冯紫英在经义上的缺陷短板否则只怕陈奇瑜还要更难受。 冯紫英从未和西园那边的前辈们打过交道只大略知道西园虽然只有区区二十人不到十九人但是其中藏龙卧虎很有几个连齐永泰和官应震都十分欣赏看好的学子但他却不认识也没有机会对过面。 进书院之后他就把自己局限于两点一线宿舍——学堂也就是早上提前起床习练一下拳脚到外边去一趟其他时间都基本上都用在读书上去了。 这日子很枯燥艰苦但是为了日后的美好生活他很清楚必须得这样。 前世高考高中三年他也是这么熬过来了不比这个轻松多少。 一方面固然是为了苦读另一方面他也暂时不想在自己具备考过秋闱大比的实力之前和这些个西园的前辈们产生多少纠葛。 弄不好掺和到这东西园之争中去只会徒招麻烦。 但看今天这情形似乎是历史的车轮又要滚滚碾压过来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碾压成狗还是能一鸣惊人? 好像哪一样结果都不太让人愉快。 “紫英快来见过几位师兄。”陈奇瑜显然是想要确立自己的地位当先走一步招呼道。 范景文和贺逢圣的目光注视着冯紫英显然并没有把陈奇瑜的举动放在眼里。 甲乙两舍毕竟都紧邻虽然各自分开教学但是休息时候大家都还是聚在一起而且因为地域口音的缘故很多甲乙两舍的同乡都更喜欢在一起交谈所以两舍的学子并不陌生。 “见过梦章兄克繇兄各位师兄。”冯紫英对范景文和贺逢圣都不算太熟悉但也算认识也知道二人分别代表了甲舍中的北地士子和南方士子。 “紫英来了。”范景文对冯紫英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事实上在甲舍中很多人虽然也认可冯紫英能力不俗但是也没有人认为他能一科而中。 包括范景文和贺逢圣在内都觉得如果冯紫英能够在后年的秋闱乡试中通过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这种可能性都比较小至于说下一科春闱就连范景文和贺逢圣他们自己都没有太大把握自然不会觉得冯紫英有这个实力。 对这种虽然表现优异但是却还不至于威胁到自身地位的人范景文和贺逢圣自然不会像陈奇瑜那样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更多的还是把冯紫英当成了一个可以指点提携的小师弟。 尤其是在面对来自西园来人的时候这种同仇敌忾就更有必要了。 “这一位就是冯紫英师弟了?”站在范景文和贺逢圣对面的一名青年男子目光灵动气岸嶙峋在冯紫英身上逡巡了几圈悠然笑道:“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天纵英才难怪山长和掌院对你赞不绝口也不枉乔公亲荐。” 冯紫英赶紧一礼“见过西园各位师兄。” 范景文踏前一步一只手把住冯紫英胳膊一只手抬手虚礼“紫英这一位是西园许獬许师兄还有这位……” 许獬?冯紫英听说过此人。 号称福建学子中的第一号人物便是金陵崇文书院和白马书院都有意让其入学但是此子却是不远千里来到青檀书院乃是南方士子中的领袖人物。 “见过行周师兄。”冯紫英规规矩矩的行礼许獬是官应震最欣赏的弟子之一据说许獬能来青檀书院也得于官应震的邀请。 “哦?你知道我?”见冯紫英叫出自己的字许獬也有些惊讶。 “行周师兄文采风流德行名满闽地便是江南士子亦是仰慕已久小弟并非闭目塞聪如何不知?”冯紫英灿然道。 饶是许獬早已经听惯了这等夸赞言语但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一大截的小师弟而且又被山长和掌院二人都誉为英才过人的人物如此赞誉还是有些喜欢的。 “紫英师弟过誉了这一位是我们西园的练国事练师兄你可以叫他……” 许獬话未说完冯紫英微微颔首:“君豫师兄之名小弟亦是早就久仰了君豫师兄文武双全乔公曾与小弟提起……” 练国事也颇感讶然一直到冯紫英提到乔应甲他方才明白原来是乔应甲说起过他。 春闱之后乔应甲曾来过书院也对一些弟子有所提携练国事便是其中之一深得乔应甲的看重所以才会在冯紫英面前提起过。 练国事深得乔应甲看重甚至专门在齐永泰和官应震那里提到过自然也对乔应甲有几分感恩之情加之冯紫英如此乖觉有礼全无那些个想象中武勋纨绔的娇骄傲慢姿态顿时就赢得了练国事的好感。 “紫英师弟英武之姿山东之行令人激赏愚兄不过是虚长几岁寸功未立如何当得起乔公之赞?”练国事连连摇头一只手扶住冯紫英微笑着道:“本来只是趁着今日休息过来看一看东园的各位师弟听闻东园的师弟们有意在紫英你牵头的那篇著述基础之上也要撰写一篇应对方略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整个场面气氛一下子就僵滞起来甚至练原本阳光明媚的天气似乎都阴冷了几分。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二十一节 针锋相对 冯紫英也暗自叫苦。 这练师兄可真的是一个狠人啊话语语气温和可亲甚至还把自己胳膊拉住一副淳厚和煦的模样没想到这话语却是犀利如刀直截了当就挑开此事儿这简直就是打上门来了啊。 前半截的著述早已经完成并形成了一个很详细的论述也获得了山长的认可这边转到了西园的师兄们那边。 这也是应有之意。 西园的师兄们要面对的是春闱大比而春闱大比的核心考试就是时政策论。 时政策论出题的内容方向基本上就是在大周当下的朝政中的种种时务。 既可能是治水防盗亦有可能是御边屯边也有可能是盐铁专卖还有可能是土地兼并总而言之凡是国朝的时政事务无论是成绩还是弊病无论是过往还是下一步的可能尽皆是出题范围。 而以永隆二年春闱出题指向来看恐怕是时政中弊端问题作为出题范围可能性更大。 所以齐永泰和官应震都在积极的有针对性的做出调整。 冯紫英的山东之行所见所闻发现的问题弊病才会让二人如此感兴趣不仅仅是对山东朝政的担心也还存着这样一份心思让自家学子能够在下一科春闱中占据先机就是希望作为一个系统性的尝试来让西园学子们试一试水。 范景文和贺逢圣的表情都严肃起来面对着练国事的突然“寻衅“他们既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也有心理准备。 既然早就向掌院申请了要做这个本来是由西园师兄们来主导的应对方略那么不可避免的就要引起西园师兄们的不满虽说可以各做各的但是既然你要做那就要有面对挑战的思想准备。 “确有此事。”冯紫英没有等范景文和贺逢圣屏气开声便坦然应道。 “哦?”见是冯紫英主动应答练国事目光微动嘴角轻挑“看来诸位师弟们也是胸有成竹了也好山长和掌院一直在说准备这一科秋闱的师弟们尽皆卓尔不凡不少甚至都可以参加下一科的春闱了不知道可否借此机会让我们西园的师兄们见识一番呢?” 冯紫英脸上的表情越发温润和煦目光却不动声色的掠过范景文和贺逢圣二人在获得了二人目光示意之后这才一抱拳拱手一礼:“师兄吩咐敢不遵命?” “呵呵呵呵!”练国事满意的点点头。 此子胆魄不俗但又绝非那种鲁莽孟浪之辈范景文和贺逢圣他当然知道不俗冯紫英却能如此融洽的与其形成互动感应迅即应承下来半点下风都不落。 “好那么我们就期待你们的表现了嗯紫英你觉得以何种方式更妥帖呢?” 既然避无可避又获得了范景文和贺逢圣的授权冯紫英也不再躲避迎着练国事和许獬的目光毫不畏惧的道:“既然西园的师兄们这么看好我们东园的师弟梦章兄克繇兄不如这样咱们各自用用十天或者半个月时间准备届时我们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来进行切磋怎么样?” “哦?全新的方式?”范景文、贺逢圣与练国事、许獬等人都是兴趣大增。 对冯紫英经常蹦出的新鲜语言范景文和贺逢圣都有些习惯了拿冯紫英的解释这是他长期在军中生活养成的一些俗语。 但是这也让孙传庭很是困惑他也是镇卫边军出身的子弟为何却从未听闻过这类词儿? 只不过面对冯紫英的强势孙传庭平时也没有多计较只是独自纳闷儿而已。 “紫英你这个所说的全新的方式是啥意思能和愚兄说说么?”练国事和许獬交换了一下眼神也有些郑重其事起来。 自己一帮人打上门来人家现在应战了这一战若是出丑丢脸输了那可真的就让西园的师兄们在东园师弟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范景文和贺逢圣同样不知道冯紫英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当时处于那种情况下若是怂了只怕东园日后再要和西园师兄们对话就难以获得相对平等的地位了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支持冯紫英。 冯紫英稳了稳心神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这才不慌不忙的道:“西园师兄想必也看到了我们东园师弟们关于我山东之行的所见所闻以及我们推演出来的各种问题和弊病可能限于我们自身水平还有很多没说到但是我想我们东园同学还是把大体上的许多情形介绍清楚了……” 练国事和许獬当然不是那种小鸡肚肠之人都坦然点头:“实话实说那篇论述写得不错阐释分析都很细致入微东园师弟们的表现让我们西园的师兄们都感到后生可畏了。” “山长和掌院的意图我们都明白那就是要针对朝政时弊找出合适的对策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够让朝中诸公一睹也算是我们青檀书院忠君爱国替君分忧尽一份心了……” 冯紫英的一番话不但让在座的一干学子们都纷纷点头也让悄悄从另一端走近的官应震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我们奉上的方略之策自然要精益求精优中选优西园师兄们肯定有你们的骄傲和自信可是我们东园同学们也有我们的荣誉和尊严那么谁拿出的对策方略是最优秀的最佳的小弟在想可以采取一种更有挑战性更具对抗性的方式来证明自己……” 练国事和许獬面面相觑这东园的师弟们真的打算要全面挑战师兄们了么? 还更有挑战性和更具对抗性这词儿虽然有些新鲜但是从冯紫英嘴里冒出来他们也大体能理解无外乎就是会更火爆更直接的意思。 练国事无视其他人的目光直视冯紫英缓缓点头:“紫英说来听听我想西园的师兄们没有理由惧怕东园的师弟们无论是什么手段策略。” 霸气四溢没有任何犹豫和迟滞练国事此时的果决沉稳表现无遗难怪当得起乔应甲和齐永泰二人的看重信任。 范景文面带淡然微笑背负双手微微踏前一步似乎是在给冯紫英压阵接上话:“紫英说说能够有机会向西园师兄们请益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我们只是希望能够把我们东园学子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师兄们。” 说得漂亮。 冯紫英心中暗叹虽然说都是这个时代的古人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些人都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人才随便哪个放在某个府州都一样是熠熠生辉的角色。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二十二节 新式辩论大赛! “各位兄长小弟的想法是这样就当下我们所著述罗列出来的种种小弟想恐怕各家都对这些看法有自己的见解尤其是如何形成这样的弊端该如何从哪些方面来予以解决和改善肯定都有自己的看法意见甚至一件事情一项意见可能得出的结果恰恰相反……” 冯紫英侃侃而谈牢牢把控着局面。 “……比如盐法所用开中法我们都知道对戌边极其重要但是其弊端一样很明显是必须要坚持开中法还是可以改良抑或是另起炉灶用更妥当的方策来解决?” “……既然每一个问题可能都会有不同的看法和意见而且也不容否认哪怕是一些很好方略也都存在一些不足和缺陷那么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恐怕很多时候都是见仁见智这等情况下小弟觉得可以通过一种面对面的辩论方式来进行对抗……” 这其实就是现代的辩论大赛的一种翻版拿到这个时代来罢了。 这个时代一样也有辩论甚至不少人辩才也不弱只不过像这种先抽出一个问题来然后再由双方临时抽选一边的方式来辩论对抗就很新鲜了对很多人来说既然自己认定了某一方向是正确的自然就要从这个角度来辩服对方可是如果抽到反方恐怕他就要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了所以要搞这种辩论对抗就要让他们明白这个规则。 果然当冯紫英把这个规则设想提出来之后立即就引起了激烈争论。 “紫英你这个想法还真是有趣既然我们都认可这个观点为什么还要从反面来进行辩论?”许獬大感有趣笑着问道:“像开中法我们都知道这是保障戍守九边军粮一项重要举措失去了开中法后果不堪设想你要让我们来说开中法不好甚至可以废除可以取代这怎么来辩?” “行周师兄我们都知道开中法好但是开中法为何却在短短几十年间就败坏下来了?“冯紫英好整以暇的微笑着反问:“您觉得皇上和阁老们觉察不到这一点么?看不到这里边的危害么?不会吧但为什么依然缓慢但是无可挽回的在崩坏小弟觉得肯定有其原因那么作为反方就要找出这里边原因想尽一切办法阐述让仲裁相信开中法的弊大于利……如果做到这一点那么自然就算获胜了哪怕做不到但你说的理由足够充分我相信仲裁也会认可……” 许獬皱眉这小师弟看来是早有准备这番说辞不能说天衣无缝但是肯定也是筹划已久。 “紫英你觉得这篇著述里所列举的问题都能从正反两方面找出各种理由来阐明存在的问题?”许獬深吸了一口气。 “行周师兄您素来以思辨严密著称我想朝廷每一个制度规则的确立都有其充分理由那么也就意味着每一个问题的出现肯定就是某些方面出了问题了既然是分析辩论那一方主要阐明这个制度规则确立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而另一方则阐明其出现问题的原委和危害进而证明其弊端已经大到了必须要改变的情形了谁胜谁负就看谁能说服仲裁了……” 周围的学子们都是窃窃私语交谈这个提议无疑是极具挑战性和对抗性的当面锣对面鼓很容易激发起大家的热情。 你可以表述一件事情一项制度的得益之处有利方面他则可以攻击你所说的短板缺陷同样他也需要阐述他的理由为何在理如何施行同样你也要找出对方方略中的漏洞来予以反击。 一句话就是矛盾之术用自己的矛去戳破对方的盾同时要用自己的盾防守好自己的不利之处起码你要有辩解的能力和准备。 你既可以选择自身优势强化到极致也可以考虑如何来弥补自身的短板而在此之前你就需要把一个问题的两方面都想透彻正反优劣都要考虑周全。 因为你不确定你自己会抽到正方还是反方正是这种不确定性才带来更大的挑战性。 这本来是在现代社会辩论赛中一个极其简单的方式放在这个时空中却显得格外新奇了。 最为关键的是这是时政策论之辩。 这也意味着未来如果这种辩论赛一直推行下去那么可能涉及到的可能都会与时政策论相关而这恰恰是秋闱春闱大比中的考题范围。 特别是这种涉及到全国性的时政策论更是春闱的考题重点范围也难怪让西园这边的学子们如此重视。 哪怕是对于西园学子来说他们对时政的了解也是片面单薄的如果能够通过一些渠道获得更多的朝政时务然后集思广益形成一个系统性的探讨议论机制这无疑能极大的提升整个青檀书院应对秋春两闱大比的能力水准。 站在白石后面的官应震身形微动。 他显然要比这些学生们想得更多更长远一些。 学生们可能只考虑到眼前一时只考虑到自身而作为掌院作为未来可能接替为山长他要考虑整个书院的未来发展。 冯紫英的这个提议无疑是为青檀书院开启了一扇不同寻常的窗户可以让学子们看到窗外远处更多的东西并且能够抢先一步的认知了解这就意味着先机和优势。 这几乎可以为青檀书院的未来奠定一份不可动摇的优势。 冯紫英的介绍很细致也很得法让学子们很简单的就明白了这样一场辩论大赛牵扯到一些什么关系到什么。 整个簇拥在周围的学生们都有些躁动起来相互探讨询问着这种对抗式辩论的方略对策。 一些以口齿伶俐为傲者固然想到了自身的优势同样一些认为自家心思慎密者同样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强项如何形成一个完美的答辩团队同样也要考虑一个群体的齐心协力。 许獬抿着薄唇皱起眉头然后目光转向练国事练国事也在默默的思索好一阵后才和许獬目光汇合微微点头。 范景文和贺逢圣也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首肯代表东园也接下了这个挑战。 虽然他们也觉得这里边恐怕需要好好斟酌但是处在这个骨节眼儿上却无法退缩只能硬挺着。 一场东西园大战就这么当着双方的学子面前确定了下来也激起了学子们无尽的兴奋之情。 想一想都觉得激动东园肯定会派出最优秀的学子而西园那边为了避免被师弟们拉下马来肯定也不会打让手一样会派出最强悍的阵容来对阵。 这将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龙争虎斗裁判会由山长、掌院以及另外其他几位教授组成而观众就是东西园学子们自己。 推荐美女作家纣冑《回到明朝做昏君》写明末的喜欢这类的可以去看看。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二十三节 问天下英雄 敲定了事宜练国事、许獬等人面色也都缓和了下来同样范景文和贺逢圣等人也都笑意盈面。 都是青檀学子同学之谊不可破未来考中入仕这份情谊会更凸显可贵。 至于说这种良性竞争却是学院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像练国事、许獬他们固然明白范景文和贺逢圣一样明悟。 “梦章克繇掌院一直说东园人才济济我们西园一些同学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龙虎英姿名不虚传啊。”练国事环顾四周嘴角笑容越发亲和再无先前开门见山咄咄逼人的气势“后年秋闱自不必说想必下科春闱东园亦能不负山长和掌院所望。” “君豫师兄过誉了西园师兄才是我们学习榜样我们只是希望能有机会向西园师兄请益。”范景文不卑不亢目光流淌“不过紫英师弟倒也的确当得起君豫师兄的这份称赞。” 见范景文当仁不让练国事到没有什么但是许獬却微微皱眉。 这一趟来东园本来就是他撺掇来的就是觉得东园这帮师弟们这段时间有些过于活跃了那副咄咄逼人的气势甚至有点儿想要挑战西园这边的架势这让人很不爽。 就像这一趟教学活动一样以山东民变作为背景资料来进行一次比较全面的春闱考试模拟考试也是西园这边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山长齐永泰也一力支持。 本来这是一件大好事西园这边也觉得把前半截的阐释著述交给东园来已经非常信任东园了否则直接把冯紫英叫来然后通过冯紫英的口述西园这边可以更轻松的把整个活动纳入西园来操办完全和东园无关。 现在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没想到他们还要得寸进尺甚至希冀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挑战西园的权威这就让西园这边就难以忍受了。 齐永泰和官应震都很看好这一批学员对东园这批年轻优秀学子十分期待这多少还是让西园学子有些吃味所以这才找到这样一个机会准备来好好给东园学子上一课。 只是没想到东园这边态度如此强硬的回应练国事是个宽厚仁人但许獬却不想这样没声没息的就回去了。 他要寻机来证明一下东园和西园之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东园要想挑战西园也是注定无法成功的。 “梦章说得好啊紫英表现毋庸置疑山东之行足以让我们当师兄的都为之汗颜。”许獬粗布长袍但是却丝毫无损于他的英姿气势昂扬一站自然而然就成了场中中心。 “只是东园师弟们你们都要努力了希望你们半月后的这场盛会不要都仰仗一人那可就太让我们西园的师兄们失望了。” 冯紫英暗自叫苦内心却把这许獬咒骂无数次这特么不是把自己推到火炉上烤么? 但是表面上还得要装出风光霁月毕竟人家如此推崇赞誉自己哪怕是自己受之有愧你也不能否认人家的好意。 只不过冯紫英也觉得这许獬就纯粹是来找事儿的单独把自己一个新人推得这么高让范景文、贺逢圣甚至还有本来就对自己有些敌意和不服气的陈奇瑜怎么想? 范景文和贺逢圣都微微色变这话几乎就是直接在说东园一帮人都是些表面牛气冲天可一遇到大事儿正事儿就软脚的角色了。 那陈奇瑜更是觉得气闷平素颇为自诩但是今日遇到练国事和许獬这些西园前辈无论是从气势上还是格局上都感觉有些缩手缩脚的味道。 “必不负许师兄重望。”范景文和贺逢圣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拱手一礼。 “好愚兄就等梦章和克繇这句话了。”许獬狂放大笑转头望向微微蹙眉的练国事“君豫兄不嫌我多事吧?师兄弟之间嘛给他们鼓鼓劲儿到时候对抗辩赛如果没有挑战性岂不是失了几分意境?您看梦章和克繇的斗志是不是都被激发起来了?” 练国事苦笑摇头。 这个许行周号称闽地第一才子倜傥风流不说而且号称诗剑箫三绝不但诗赋精妙而且剑箫亦是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手剑术据说曾经只手屠杀过数名进犯的倭寇在福建名噪一时现在又有官掌院的青眼相加难免就有点儿恃才放旷了。 不过他这番说辞倒也没错看看范景文和贺逢圣拱手一礼之后握紧的拳头双目中绽放出来的昂扬斗志这样的一场辩论争斗才更有意思。 许獬见练国事没有反对更是畅然一笑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背对众人面对白石阳光普照黄草覆地诗兴大发漫声吟哦道:“不来顺天大言天下无敌手!” 嚯嚯这是在上诗词对仗挑战了! 整个场面顿时沸腾起来了。 这等学子成日里在书院里苦读又没什么娱乐项目本身就觉得枯燥无比稍微有点儿意思的事情都会迅速在学子群体里边形成流行和响应。 经义枯燥自然无甚乐子时政策论倒是一个好的比试斗法的好去向但是对于东园的学子们来说又略显高深了一些他们更多地还需要在教授助教以及山长掌院的讲解引导下慢慢了解熟悉可以说在这方面他们还差得远难以真正拿出像样的话题来。 唯独在这诗赋上却是人人自小就开始学习有天赋者固然七步成诗无天赋者亦可通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的笨办法来吟唱几首。 平素里学子们都会在闲暇时吟诗作对一番偶尔也会因为斗气而比试一番也算是一大乐趣没想到今日关乎东西两园颜面。 冯紫英下意识的就想缩到后边儿去。 这一个月过去了东园这边基本上都知道自己经义粗浅诗赋更是不通这等对仗吟诗更是他的弱项。 范景文和贺逢圣乃至陈奇瑜、郑崇俭等人都是皱紧眉头这话太狂! 他们早就预料到这一次西园师兄们前来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总要留下一点儿东西。 果不其然来了而且就是这个号称诗剑风流的许獬来“寻衅”。 但是人家当得起啊。 许獬乃是官应震亲自相邀而来就是觉得此子有会试三鼎甲格局。 本来人家在福建那边就已经名动一方便是不来青檀书院一样有绝对把握在下科春闱中高中只是今年这科他正巧赶上在生病未能参考所以也让江南士林十分遗憾。 他在江南游历时也是以文会友兼有剑箫技艺助兴在扬州瘦西湖在杭州西湖在金陵玄武湖都曾经留下过颇多佳话也引来不少官宦士绅的小姐们青眼相加。 他这份狂放风流的气势也让江南那边士子们十分倾慕与北地这边厚重内敛又有不同。 所以西园那边除了那个只瞄准下科状元的韩敬外练国事的沉稳大度和许獬的豪放潇洒便各自代表了北南两地的风格。 和许獬相比哪怕是练国事在名气上都要稍逊一筹更不用说范景文、贺逢圣这些刚刚来得及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小字辈了。 或许要真论名气只有在崇正书院读书的杨嗣昌可堪与许獬一比。 挟势而来站在那白石前摇扇昂头果真是一副狂士模样只让范景文、贺逢圣等人都是为之皱眉。 而且这里边还有一条许獬是南方士子他这么一抬头放话直说是到顺天意思就是游历完大江南北大河内外没遇到过敌手隐隐有挑战北地士子的架势。 同时他又代表的是西园学子所以西园这边自不必说便是东园这边像贺逢圣、傅宗龙、许其勋这些诗文不弱的人也都觉得不好去扛下这一局最好的应对便是东园中的北地著名士子来接上。 问题是许獬的气势摆在那里谁能有他的名声有他的格局? 范景文和陈奇瑜他们能有么? 如何对之? 如果不能给对方以最强硬最霸气的回击那么今日这场面就算是被西园师兄们给彻底碾压了! 谁能担此重任?! 上架感言! 这是大考对作者的大考对我们这个年龄的作者来说可能比高考更具挑战性。 老瑞是2003年开始写书的估计老读者中不少都是从江山开始的那个时候老瑞还年轻很多兄弟那会儿估计也很年轻而狂热昼夜在书友群里讨论情节走向而现在估计兄弟们的孩子都读初高中了最起码也能打酱油了^_^。 再后来写了魔运苍茫这本书小众但喜欢的非常喜欢花了老瑞不少心思记忆犹新。 再后来就是老瑞的三部曲了收获了很多书友还有那本不太成功的烽皇但同样也有不少死忠读者喜欢这让老瑞感悟很多也有很多兄弟朋友和我交流老瑞也很感动。 一晃就是十七年过去了对老瑞来说每一本新书都是一个挑战既有忐忑也有信心这一本老瑞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历史类和老瑞原来写的类型有很多重合型的读者但也有不同。 老瑞以为其实鉴古知今中国的历史从未断代很多东西都有脉络可循这一本书老瑞相信会赢得新老读者的喜欢。 晚明是一个异彩纷呈的时代尤其是下接明末种种祸端或者隐患皆埋于这个阶段红楼看似别有洞天但其实从中亦可看穿整个封建王朝的跌宕起伏史我以为两者结合的半架空既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束缚同样也可以有更多的发挥空间来畅书。 前面二十多万字的内容循序而进总有兄弟在埋怨更的太少看得不过瘾也提出了很多构想接下来老瑞就会再度用老瑞最擅长的角度来描绘这幅画卷不会让兄弟们失望敬请期待! 说说更新今晚十二点上架估计因为系统缘故会略有延迟但不会太久十来分钟吧老瑞会爆更一回让大家看得舒心十更三万字以上吧!以后每更也是三千字以上。 至于1号以后老瑞会力争保持每日三更九千字以上这是老瑞的极限了说实话没啥存稿都得靠一个字一个字的码所以也请兄弟们正版订阅月票支持给老瑞一个最好的写作鼓励! 拉拉杂杂就说这些吧老瑞这个年龄也过了煽情的时代想起当年上架时什么三百六十度雪地裸体空翻求月票订阅的劲头老瑞忽然间有种穿越的感觉了^_^求各类支持兄弟们老瑞雄起你们订阅和月票扎起! 重要事情说三遍正版订阅是对老瑞最大的支持老瑞码字几个小时也就花兄弟们一支烟钱;月票是最大的激励能让老瑞在疲惫中鼓起勇气和激情! 谢谢兄弟们!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二十四节 舍我其谁!(第一更求月票!) 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感触他只是琢磨着许獬这句诗也好上联也好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不过“天下无敌手”这个词组好像更多的是在擂台上见闻比如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许獬却用了“大言”两个字来自谦但是若是在场的人都应对不出来那可真的就不是大言了而是夸口了。 见范景文和陈奇瑜等人都是满脸凝重苦苦思索一些东园学子们则自然而然的把目光投向了已经想要退出中心区域的冯紫英那等期盼的目光简直想要把人烤灼融化。 冯紫英心中暗叹自己花了一个月才让大家相信自己不通诗文的印象难道就此打破? 他是真不想搅合到诗词歌赋中去那玩意儿装起来倒是爽但是一直装就不是一直爽了那就得成步步荆棘随时都可能面临挑战了。 可是今儿个自己这要不上自己金身光环就要暗淡不少这也不符合自己想要一力塑造的领袖人设啊。 关键是自己恰恰记得这句对仗只需要稍稍改一下好像就能糊弄过去至于能不能对方满意他也不知道。 同学们的目光开始主动的寻找着目标那份烘托起来的气息开始下意识汇聚到想要往后缩的冯紫英身上。 唯真名士方大英雄。 此时此刻无从选择唯有挺身而出了。 微微踏前一步冯紫英深吸一口气拱手一礼面带从容的微笑向着已经转过身来的许獬然后又把目光在练国事、范景文、贺逢圣甚至于陈奇瑜、郑崇俭、孙传庭等人身上一一停留收获了无数复杂的神色和目光这才畅声道:“邂逅青檀方信世间有英雄!” 原本躁动的整个场面为之一窒然后相顾哗然。 如同河流奔行而下冲撞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陡然炸裂开来绽放出无数耀眼夺目的浪花让人心胸豁然开朗畅意无比。 “好!” “对得好!” “绝对!” “畅快直抒胸臆!” “能入青檀书院方为世间英雄!” 一番咀嚼之后山坡上下响起阵阵呼喊叫好声和掌声。 学子们满脸兴奋相互探讨着那份跃跃欲试和骄傲自豪溢于言表。 果真是对得好! 顺天对青檀隐隐把青檀推崇为顺天第一书院的气势。 而且顺天的寓意也不同京师所在之地代表着天意也就代表着整个大周。 而英雄一词更是直接标榜只有在青檀书院读过书的人未来才能称得上世间英雄。 这份对书院学子的期许之情同样也让很多人回味悠长。 许獬和练国事等西园来人也是一怔之后细细品味了这一句对仗之后脸上都露出释然的神色。 也只有像冯紫英这等在大同九边、在山东临清见识过真正的战阵的人方才能对出这样一番气势雄浑却又充满了江湖豪情气息的一句让人顿时有一种荡胸生层云的快意。 许獬神情有些复杂。 准确的说他出的上一句其实算不上多么精妙因为本身就是来寻衅的一句话有些仓促唯有气势够足而已。 却未曾想到这番气势倒是把缺乏这层感受的范景文等一干人给压制住了没有这种感受的寻常贫寒学子纵然有些才情诗意但也很难对出同样风格气息的句子来。 但没想到却又被冯紫英这个意料之外的角色给破解了。 甚至可以说自己的上联还成了为冯紫英捧哏的上佳垫脚石这让他也有些不是滋味。 没想到这家伙是武勋之后混国子监的来书院才几天竟能有这般进境了? 还是本身这家伙就有点儿扮猪吃虎深藏不露? 但许獬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纵横江南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冯紫英这句对仗同样也算不是词句精美唯有的还是气势而且很有点儿强中自有强中手的自傲和惺惺相惜的互勉。 回味悠长。 “紫英厉害!”些许遗憾之色在脸上一闪即逝许獬笑着上前摇了摇头极有范儿的伸手在冯紫英肩头上拍了拍“不愧是东园翘楚!愚兄期待半个月后的这场对抗比试希望紫英能不负众望啊。” 许獬潇洒从容的风度让人叹为观止诗剑风流名不虚传冯紫英内心也是很仰慕。 这厮不但形象俊美一袭粗布白衣俊朗飘逸那股子恣意洒脱劲儿一般人还真的学不来。 不过这家伙话真的有些招人厌一句东园翘楚估计就要让很多人今晚睡不着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东园翘楚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得起的么? 即便是在东园甲舍范景文、贺逢圣都还面临着吴甡、吴阿衡这二吴的竞争陈奇瑜和傅宗龙也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虽然属于乙舍但是一样早就存着要考下科进士的心思明显是不满足于只在乙舍里称尊。 现在许獬骤然讲东园翘楚这个名头放在了冯紫英头上虽然他们也承认冯紫英的确很优秀但是这仅仅是某一方面而已并不能代表冯紫英就能让他们心悦诚服了。 “行周师兄言过了半个月后的比试究竟何人上场还要看梦章师兄和克繇师兄他们如何来定呢。”冯紫英不上这个套微笑道:”我早就说过山东之行我只是恰逢其会至于说其他我有自知之明一切都要听凭各位师兄的安排若是觉得小弟上场不会拖累其他师兄小弟自然责无旁贷若是有更合适人选小弟还是倾向于其他师兄来发挥一番。” 许獬轻笑不太在意。 他能感受到冯紫英的一些心思不过在他看来其实冯紫英没有必要这么谨小慎微在书院里就当纵意展示自我才是。 既然有实力那就该大胆的展示自己山东之行已经显示了他的用武胆魄而之前关于这道政论大题的前期筹备也证明了他在这方面的超强观察力和分析能力而刚才的一句对仗也足以说明此子在诗赋方面一样具有天赋。 这等水准难道在东园里边还能有谁可以挑战? 许獬也看得出来冯紫英也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那么给他机会他便能绽放自己。 但同时此子似乎又很注重和东园同学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上倒是和练国事很相似不过对许獬来说他却不是很认同。 过于去维护那些所谓的同学同僚关系只会让自己落入窠臼和庸俗这会使一个真正的士人失去自己的风骨。 练国事倒是对冯紫英的谦冲有度十分赞许必要时候站出来没错但是如果一味独领风骚那就未必是好事了。 “紫英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就半个月后一会。”练国事颇有风范的颔首点头然后再与范景文、贺逢圣示意:“梦章克繇那就期待东园师弟们有一个好的表现了。” 目送西园师兄们离去之后整个山坡上立即就是人声鼎沸。 半个月后就会有一场东西园的龙虎斗盛会而这将是证明自我的一个最佳良机每一个人的良机! 而且每个人都清楚这样一场盛会对未来的秋闱春闱大比的价值和意义免不了都想要展露一下自身的才干。 范景文的若有所想贺逢圣的皱眉苦思陈奇瑜的斗志昂扬傅宗龙的跃跃欲试甚至连郑崇俭、宋师襄和方有度等人都是一脸兴奋的期盼之色冯紫英估摸着光是谁出阵都会是一桩让人烦恼头疼的事儿。 冯紫英不想掺和到确定出阵人选名单上去但是他也清楚自己恐怕是躲不了。 谁上谁不上那肯定是得罪人的事儿但是如果你谁都不想得罪其实你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或者说也就没有人会在意你的意见了。 “紫英玉铉非熊鹿友咱们找个地方商量一下吧。”范景文眼见得周围的学子们窃窃私语的交谈起来苦笑着摇摇头和贺逢圣商量了几句然后招呼了几人率先离去。 傅宗龙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而另外一名欲言又止的少年却忍不住摇摇头。 冯紫英看在眼里心中也轻叹。 这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别看范景文也才十八岁但是却已经成熟到了可以驾驭这种局面的程度了。 范景文这样当机立断的几句话既表明了自己要主导此事的态度确立自身地位另一方面又轻描淡写的把几个人头推了出来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陈奇瑜是山西派代表包括郑崇俭和孙传庭都无论是在年龄还是名气上都要逊色一头自然没有话说。 非熊则是王应熊是西南地区士子的翘楚者性格强硬霸道是在为数不多的西南士子中唯一能与傅宗龙相抗衡的。 鹿友是吴甡的表字来自南直隶的他代表着来自江南的士子。 加上贺逢圣代表的湖广士子还有范景文代表的北直隶士子再加上可以代表顺天府和山东士子的冯紫英基本上就可以一网打尽囊括所有了。 只不过像跃跃欲试的傅宗龙还有还想和范景文争夺领导权的吴阿衡就被范景文不动声色的排斥在外了。 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去和范景文他们商量就被官应震叫走了。 “紫英你这是在挑起东西园内斗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冯紫英有些忐忑不过从对方语气来看又不像不满意的样子。 “掌院您觉得这是坏事么?”冯紫英坦然反问:“西园师兄是瞄准的下科春闱如您所说春闱大比核心比试就是时政策论而大周如此之大牵扯到的时政范围如此之宽劝农水利商贸漕运边务盐、铁、茶、马财赋工矿诸般政务哪一块都能随便罗列出一二十项来每一项都能从不同方面来出上几道题要想春闱大比中取得好成绩该怎么办?” “紫英你觉得该怎办?”官应震平素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过此时只有冯紫英一个人却显得很温和。 “其实掌院您心中早就有定计了紫英此法不过是顺势而为锦上添花罢了。” 冯紫英知道官应震是一个务实之人也不绕圈子。 “从永隆二年的春闱就能看出今上的一些态度弟子以为今上会更推崇实干之风那么体现在政务上恐怕就需要切合当下实际拿出更多能够解决当下问题之策虽然时政涉及千头万绪但是若是我们青檀书院从现在开始不断的用这种方式来自我预考锻炼提升能力未来在春闱大比中弟子相信西园师兄们肯定能占据更大的优势。” 官应震心中也是感触万千。 乔应甲真的是相中了一匹千里马啊连官应震都动了要从乔应甲手里把此子抢过来的心思。 这也没啥乔应甲在朝中为官算不上他的业师也就是一个推荐人而已如果下一步齐永泰离开青檀书院自己算是他的业师也不为过。 青檀书院要面临的竞争不仅仅是顺天府其他几大书院同时也还面临着来自金陵的白马、崇文等书院以及江南一些书院的竞争。 江南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这一点无论是朝里朝外南臣北臣都要承认每年春闱大比都是南方书院占据绝对上风顺天四大书院也只能算是勉力支撑。 齐永泰和官应震都希望能够在自己任上改变这种局面所以也想了许多办法包括吸纳来自江南、湖广和西南的士子邀请更多的士林领袖来讲学授课。 但是从永隆二年的春闱来看虽然情况有所改观但是仍然还无法和江南那些书院抗衡。 齐永泰和官应震也觉察到了朝中情形的一些变化也在考虑如何更好的让书院学子们在时政策论这一块上得到锻炼提升所以才会有冯紫英山东之行所见所闻来作为著述引论。 现在冯紫英却更进了一步把整个著述作为一个引论加以发挥让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进来而且以一种更激进更尖锐的方式来比试这无疑会极大的刺激学子们的好胜心激发他们的潜力而形成这样一个机制对书院未来发展可想而知。 山东民变作为引论那么也意味着日后大周境内其他一些重大事件都可以通过一些渠道来收集情况资料然后加以整理也用这种方式来进行著述和比试一旦形成定制未来在春闱大比甚至是秋闱大比中都能有极佳的效果。 “可是紫英这种方式会不会让东西园同学之间发生冲突呢?”官应震继续问道他要考校一下对方在这个问题上还有没有更深刻一些的见解。 “掌院没有什么事情都是十全十美的而且说实话我不认为这种对抗比试会让同学之间关系变得紧张相反您也知道我们是要以一个整体团队来出站对抗这也就意味着在此之前我们都需要针对各自的方略进行全面的整理思考因为我们不确定我们自己会抽到正面还是反面那就需要所有同学群策群力都要贡献一份才智西园的师兄们亦是如此相信所有人都会全力以赴通过这种方式我觉得反而能加深同学间的情谊……” “至于说东西园之间么?掌院我们无法强求大家都亲密无间但是这种对抗比试弟子相信可以让东西园同学之间都见识到各自的优势强项不敢小觑天下人这其实不是一种更好的惺惺相惜么?” 巧舌如簧啊如果这家伙加入到东园组队中去只怕还要增添几分战斗力。 “紫英看样子你也是胸有成竹了唔也罢山长去了京里尚未回来待他回来之后我会和他商议我本人倒是支持这种方式的比试锻炼不过你如何来解决各自组成团队的问题?嗯我的意思是如何在不伤及同学情谊的情形下来选出这样参加对抗比试的人员?” 官应震的还让冯紫英笑了起来“掌院这可不是弟子的责任西园那边有韩敬韩师兄还有练师兄和许师兄东园这边梦章兄、克繇兄还有玉铉兄和非熊兄以及鹿友兄他们自然也能拿出方略来不过弟子以为办法也是现成的既然要对抗大比那就现在内部对抗大比啊这样选出来的优胜者大家都没有意见各自组队自愿组团最后再来整合最优者……” 官应震略一思索也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既不伤同学感情也能公平公正再好不过了。 他望向冯紫英的眼光又有一些变化。 这家伙真的是做一步想三步啊称得上算无遗策了更难得的是如此年龄…… 这等人才也幸亏入了青檀书院若是被那崇文书院或者通惠书院得去只怕又要力压青檀书院一头了。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二十五节 领袖力(第二更!) 当冯紫英回到宿舍时整个宿舍区都处于一片躁动的状态下。 学生们的宿舍和校舍是分开的中间间隔着一片栽植不过几年的青檀林虽然树龄不长但是却已经形成了一片很好看的林带。 课余时不少同学也都喜欢沿着这片林带绕行探讨经义争论时政。 晚上本该是策论学习时间但是很显然下午在山坡边上的这一场风波引发的震动尚未消散甚至还有继续发酵的迹象。 “怎么大家还没有去吃饭?”冯紫英见到了平素还能端得住的宋师襄有些讶然的问道。 “还吃什么?你还有心思吃得下饭?”一边更加急躁的方有度早已经迎上前来满脸兴奋的潮红色“那边儿为了争上场的名额都已经争得上火了有些置气了。” 冯紫英“哦”了一声没有搭话。 “紫英你是什么想法怎么没去商量?” 宋师襄知道这等好事儿是肯定轮不到自己的相对比较淡然但是方有度却有些激动。 虽让他也知道自己上不了场但是这一次上场对阵的机会中除了冯紫英这个机会估计是雷打不动不外甲舍范景文、贺逢圣他们的意见是其余四个名额全数由甲舍包揽乙舍没有机会这有些太欺负人了。 “甲舍那边太欺负人了居然一个名额机会都不给我们如果不是你在这一次著述引论中地位太过特殊我估计他们连你都一样要拒之门外。” 方有度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显然是失望到了极点才让他如此。 他在乙舍同学中算是口才比较好的了除了陈奇瑜外可能就要数他了他一度奢望如果除了冯紫英外甲舍乙舍平分四个名额那么乙舍能获得两个机会也许他可以争一争除了陈奇瑜之外的另外一个名额。 陈奇瑜是山西人北人那么按照均等做法另外一个乙舍名额就应该给南方士子乙舍中南方士子中口才最好的就是他方有度和另外一个来自重庆府的王应熊了。 原本方有度自信还是可以压王应熊一头而且王应熊性格强横冷硬在同学中人缘关系并不好方有度一度觉得自己希望很大。 没想到范景文当众点将王应熊去参加商量再加上现在直接拒绝了乙舍名额哪怕日后争得能争到一个名额那也只可能是陈奇瑜的机会永远轮不到自己。 冯紫英也没想到方有度这家伙居然这么激动一个辩论名额而已至于如此么? 不过想想也是这般机会眼下看来可谓千载难逢如果能够在这一役中出彩只怕名声立马就能名动整个书院了而非只在乙舍里边小有名气了。 “方叔兄他们已经定下来了?”冯紫英不相信在没有自己的情况下他们就能把这事儿给定了明知道自己被掌院叫走肯定就是为此事怎么可能就这般草率行事? “那倒没有但是那范梦章和贺克繇都是这般态度玉铉争不赢他们所以我才跑回来等你。”方有度很是急迫态度殷勤。 一旁的宋师襄也看得微微摇头。 这才多久一个月时间方有度对冯紫英的态度已然大变除了今日冯紫英的表现的确无可挑剔外方有度也是看到了冯紫英在山长和掌院心目中的地位不同凡响怕是就有了一些其他心思了。 冯紫英当然能感受到方有度对自己态度的日益变化。 同舍六人陈奇瑜和傅宗龙仍然是态度复杂但那主要是觉得自己威胁到了他们在乙舍中的领袖地位许其勋是对自己态度最亲善的一直就是与自己关系密切倒是宋师襄和方有度二人略有不同。 宋师襄表面上仍然和当初自己初来时差不多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受到对方在向自己靠近只不过宋师襄比较克制隐晦。 而方有度却不太在乎这一点就差直接投入自己怀抱了这也让陈奇瑜和傅宗龙对方有度的观感大坏。 “不急梦章兄和克繇兄也不是那种听不进不同意见的人我去和他们谈一谈。” 冯紫英知道这是确立自己地位的最佳时机。 今日许獬的挑战简直就是最好的神助攻为自己在东园学子们面前搭了一个最好的台阶也让自己在东园学子们面前获得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刷分机会。 一句霸气十足却又留有余地的对仗顿时就引爆了整个东园学子们的口碑赢足了他们的好感。 若是放到在后世只怕就有无数美眉要投怀送抱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红楼美女们面前也这样装一回逼? 当然这也只是幻想一下罢了自己这点儿诗文功底也就是临场急智发挥一下还行下一次没准儿就要原形毕露了。 注意到方有度眼巴巴的神色冯紫英也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也太行诸于色了吧? “方叔兄梦章兄他们可能也是一个初步意见小弟觉得可能还是要有一个能够让整个东园同学都信服的办法来推出这个大比人选方叔兄若是对自己口才有信心小弟在想理应给方叔兄这样一个展示自己。” 冯紫英的话让方有度大喜过望连宋师襄都颇为吃惊。 冯紫英就这么有信心说服范景文和贺逢圣他们让步? 那帮家伙肯定是要维护甲舍那帮人的利益连陈奇瑜都争不赢他们这个时候要去说服他们这难度可不是一般化的高。 而且就算是那边肯让步陈奇瑜会把这个机会让给方有度? 郑崇俭、王应熊和傅宗龙这些人能答应? 宋师襄觉得冯紫英可能有点儿过度自信了。 冯紫英倒是很坦然他承诺会给方有度一个展示机会可没说就肯定能让方有度上阵和西园那边对决。 那是总决赛那么东园这边也可以来一个分区赛嘛。 你方有度只要有能耐让大家觉得你本事足够上阵那为什么不能去为东园争光? “什么紫英你说什么预赛?”范景文和贺逢圣都是一脸懵懂没明白冯紫英的意思旁边的吴甡、王应熊、陈奇瑜也是满脸好奇。 先前的讨论已经把几个人的火气给弄出来了尤其是陈奇瑜对范景伟和贺逢圣极其不满意倒是吴甡和王应熊还要稍微克制一些。 “梦章兄小弟听闻诸位兄长意欲采取推选的方式来确定人选小弟以为不妥。”冯紫英淡淡的道:“甲乙两舍皆为东园应为一体此时更应当齐心协力同舟共济实事求是的说西园师兄们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胜过我们东园不说韩师兄练师兄、许师兄都是南北翘楚人物不但秋闱已过而且经历过历事一关对时政亦有所熟悉这等情况下我们没有任何优势……” “正因为如此我们方才需要选出最优秀的人选。”贺逢圣皱起眉头“紫英你也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这么久来花了一个多月仔细精研著述引论这等优势也是西园不具备的而且有你助阵……” “克繇兄你小看了西园诸位师兄的实力韩师兄乃是宣城霍林先生的得意门生对下科三鼎甲志在必得练师兄和许师兄亦是文采超群且有游历历事的经验这些都是我们东园诸生不具备的。”冯紫英摇头。 “若是要想在和西园诸位师兄的对阵中不至于失分太多小弟觉得还是要有一个最大限度选拔优秀的法子哪怕是我们真的败了也要败得无话可说同样也要让我们东园同学心悦诚服。” “你所说的预赛是何意?”范景文已经猜到了冯紫英的意思有些犹豫。 冯紫英简单介绍了一下方式然后才总结道:”用这种方式来实现公平竞争胜者光明正大败者也口服心服我相信无论是甲舍还是乙舍的同学都会尊重和支持这个方式而且用这种方式也相当于提前进行了一两轮的练兵让我们可以先感受一下这种方式的对阵可谓一举两得。” 冯紫英的这个建议一出来立即就赢得了吴甡、王应熊和陈奇瑜的大声叫好。 先前他们就因为名额问题和范景文和贺逢圣二人闹的不太愉快但是在两位东园领袖的威势下除了陈奇瑜为了自身利益而不肯罢休外吴甡是不太满意范景文和贺逢圣事事都有默契将其排除在外而王应熊则是觉得势单力孤但两人都已经默认了这个结果。 现在冯紫英一来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无疑是为乙舍学子争取到了一个机会这样他们回去之后也能对乙舍同学有一个交代。 “紫英说得好梦章克繇我觉得此法甚好胜败由大家来评判一目了然推选出来的上场者纵然最后失利那也是大家选出来的也没有人能说什么。”吴甡率先表示赞同。 王应熊也随声附和而陈奇瑜更是兴奋莫名连连表示须得用此法方能证明东园学子的团结一心群策群力。 范景文倒是表情有些复杂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紫英如果这样你也须得要和大家一起……” “当然此事既要讲公平公开公正小弟如何能例外?”冯紫英泰然自若。 吴甡、王应熊两人望向冯紫英的眼光又有一些变化能如此坦然的放弃这样一个机会换了是他们都未必能做到。 而陈奇瑜更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抿嘴不语。 “好既是如此那便如此定下来可以由各自去邀约组队然后再来进行几轮预赛大家都对著述引论十分熟悉了我看干脆预赛就三日后开始就占用晚间时间这边我去向山长和掌院禀明……” 范景文也是果决之人一旦定了下来就立即拍了板。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二十六节 以德服人(第三更!) 当得知了这一情形之后整个乙舍这边都有些欢腾起来。 谁也未曾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 之前他们都获知的消息都是可能甲舍那边十分强势要独占所有名额这让乙舍这边很不忿。 不过乙舍学生大多是去年秋闱后才开始陆续入院新生不比甲舍的大多都已经进院两年了所以无论从哪方面他们都显弱势唯有看陈奇瑜这几人平素爱出风头的所谓“领袖”能不能为他们争取了但传回来的消息却让他们沮丧。 范景文和贺逢圣没有给他们任何话语权。 这个情况却在冯紫英出面之后得到了改变而冯紫英更是以放弃自己的名额来换取了整个乙舍可以组队公平竞争来争取这样一个机会这让乙舍数十名学员心中都有些触动。 之前这一个月来冯紫英的表现虽然可圈可点但是勋贵子弟这层身份隔阂始终横亘在他们和冯紫英之间让他们难以接受但是这一次冯紫英放弃了他理所应当的机会来换取整个乙舍学员的机会不能不让他们心折。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哪怕乙舍学子最终在这轮比赛中全数告负于甲舍那边但毕竟争取到了这样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也让乙舍未来更有机会和甲舍那边平等相待这就是一大进步。 “紫英那你这一次有把握夺得一个机会么?”许其勋很是为冯紫英打抱不平。 这桩事情冯紫英做了这么大的功劳而且今日对阵许獬的一战中成功回应没有让东园这边受到羞辱理应作为一个奖励名额给冯紫英怎么这去一遭乙舍这边学子们都是争得了机会却是以牺牲冯紫英个人资格作为代价。 “虎臣兄这种事情谁也没有把握还要看临场发挥和组队情况。”冯紫英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 对于辩论他不陌生前世中读大学时他就是参加过辩论队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主动退出了辩论队。 在青檀书院他的主要目标就是一个举人——进士次要目标也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的拓展人脉壮大自身实力。 如果能够在这几年学院生涯中结识和笼络到一帮为己所用的人才最好能够通过共同的观点理念乃至利益结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团队或者群体那样就最好不过了。 “那怎么办?你还不先去选一选组队人选?”许其勋都替冯紫英着急“方叔口才不错他也很佩服你应该是一个合适人选玉铉其实也很强如果你们三个组队只需要再找上两人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对许其勋的好意冯紫英心里也很温暖。 来青檀书院恐怕相对单纯的就是和许其勋的这段同学友谊了。 许其勋是那种很温和谦冲的性子做事细致踏实有条不紊这是他的强项但是性格上却软了一点。 在冯紫英看来这类人不适合到都察院而很适合到六部甚至连吏部这样风口浪尖的部门都不合适但是像户部、工部却很适合。 相比之下宋师襄和方有度就是两类人宋师襄性格坚韧这一点和范景文有些相似方有度口才好做事有激情但是心胸狭隘爱记仇。 这两人宋师襄是可用大才但是方有度却需要用对地方才能发挥出最大作用。 至于陈奇瑜和傅宗龙陈奇瑜心高气傲能力不俗但是这一个多月接触之后此人对仕途前程极为看重若要用他须得要诱之以名利且还要能压制住他。 傅宗龙也是一个踏实性格但做事粗犷急躁了一些比起许其勋来各有千秋。 “虎臣这事儿我自有定计你不必多担心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了。”冯紫英拍了拍许其勋的肩头“玉铉和方叔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想法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去勉强人。” 齐永泰回到书院时已经是两日后了他一进书院就感受到了一种与往常不一样的躁动气息于是马上把官应震叫来问了情况。 “有点儿意思嗯东鲜你处理得很好这就是他们学生之间自己的事情这样一堂课书院要做的就是引导好他们乐见其成……” 齐永泰对于自己走两天就发生了这样大一件事情也是十分惊讶但是在了解事情原委之后却又格外高兴。 他和官应震一样敏锐的觉察到了这样一种新型的学习方式对于时政策论能力的提升会有多大的效果。 而且如冯紫英所言这种组队合作的方式将会有助于提升这种小团队的凝聚力加深这些团队成员之间的感情友谊。 甚至可能还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形那就是我们曾经一起参加过某一轮和谁的对抗大比无论胜败这都是一段难得的经历而这种经历是同其他人没有的进而产生认同感。 齐永泰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当下朝中的情形不容乐观他深知日后自己若是重新复起之后想要做一番事业那么就必须要得到一帮志同道合者而青檀书院就是这样一个培养志同道合者的根基所在。 当初他之所以力排众议将官应震这个南方士林中的翘楚人物引入进来也就是考虑到未来要在朝中真正作出事情来就不能再单纯的以地域之见来区分而应当以对时政的看法和做事的目标来区分。 官应震不算是最好的伙伴但是他有能力而且来自南方这种姿态有助于青檀书院也有助于他齐永泰将来打开局面为此他甚至可以和一样不是最合适人选的南直隶汤宾尹合作。 “一潭死水不是书院的风格士林需要这样一帮具有激情和冲劲儿的后辈加入才能让我们的事业后继有人此次我回京和一些昔日同僚会晤之后觉得咱们书院将来任重道远江南的书院情况东鲜你比我了解咄咄逼人啊他们的学风可能不及我们严格认真但是却更加活跃特别是有金陵六部的支持他们可以直接获得更多的消息很多时候也更无所忌讳。” 这也是大周王朝沿袭前明带来的弊病南京都成了一些清谈人士云集的所在而书院也称为这些一度在朝中风云过的过气人物们做好的讲学所在。 在书院里他们可以得到足够的尊重同时又能把自己内心的怨气发泄出来但是却从未想过这种态度会给年轻学子们带来一些什么。 齐永泰不看好这种趋势。 新皇御极现在还处于隐忍状态这些人纷纷鼓噪认为既然太上皇不再秉政那么就该获得起复而新皇迟迟未有动静这帮人的矛头就又开始指向新皇了。 想到这里齐永泰就觉得头疼这其中还有不少都是自己昔日的同僚、同学和朋友自己去信毫无用处反而引来一番对自己的讥刺和批评。 想必官应震也是如此只不过对方没有自己肩负的压力那么大罢了。 “对了东鲜裁判由你我和书院教授组成上阵选手由东西园自行推出那冯紫英呢?” 官应震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有考虑过冯紫英的去向在他看来冯紫英理所应当的该是东园其中一员才对。 “紫英呢?把他叫来我和谈谈。”齐永泰笑了起来“他很关键啊对山东之行所拿出来的著述引论他的领悟理解最深如果站在东园这边是不是对西园太不公平?” “乘风兄不至于吧?”官应震也笑了起来“韩敬、练国事和许獬他们岂是易与之辈?他们各方面可要比东园这边强太多啊。” “未必啊东鲜他们很多想法都还停留在原来他们历事阶段像许獬或许诗词歌赋和经义很强但是在时政上恐怕比韩敬和练国事要逊色不少这也是西园的弱点……”齐永泰摇头“而且这个规则制度的设立也还有许多值得探讨的地方所以我还得要问问紫英这个家伙总是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官应震也知道齐永泰这一趟回京肯定不是只是和一些昔日同僚聊一聊那么简单肯定涉及到下一步齐永泰起复之后的事宜。 朝中大佬们对齐永泰观感不一但都得要承认他是一个能做事的能臣。 但能做事并不代表着做出来的事情都合乎所有人的心意而齐永泰的性格又是一个坚韧不屈的有些方面不会轻易妥协。 所以他能否复起复起之后到什么位置朝中大佬们都还没有说到一条路上皇上那边的态度也还没有明确。 而且皇上的态度背后还有一个太上皇的态度现在看起来似乎太上皇在慢慢放手但是官应震和齐永泰却知道很多东西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一眼就可以看透微妙之处很多。 “明日休沐他已经归家了。”官应震笑了起来“乘风兄看来这家伙的到来真的给我们青檀书院带来不小的改变啊。” 乙字卷 第二十七节 家长里短(第四更!) 冯紫英的确请了半日假归家了。 寻常士子请假基本上是不批的而官应震本身也律人律己皆严等闲想要请假也是无此可能所以学子们习惯了之后也就没有人去请假了。 从青檀书院所在的六郎庄进城冯紫英早早上路两个时辰不到便已经踏入了自家所在的丰城胡同。 离家一个多月冯紫英生活习惯并没有太大变坏不过就是早上早起小半个时辰。 依然一套太祖长拳热身在舞弄一番枪棒这一度也引来不少士子的围观不过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这锻炼习惯依然保留冯紫英清楚这恐怕也是自家在这个时空中能让自己身体壮实一些不至于随便被一场伤风感冒给带走唯一能做的。 千好万好不如自己身体好这是革命的本钱不这是自己未来美好一生的本钱。 周袭明制便是京师城内的坊制亦大多未变像冯紫英家所在的丰城胡同便属于咸宜坊。 丰城胡同这地方说不上多好前面是粉子胡同听名字就知道是啥后边儿是兵马司胡同西城兵马司就在这一处再往北就是西院勾阑胡同这名字又不那么好听。 所以冯紫英也向老爹抱怨过好歹也是神武将军府怎么就夹在了粉子和勾栏之间了?几个意思? 老爹一句话就把他怼回来了人家西城兵马司堂堂官衙都在这两条胡同之间堂而皇之的过活你一个杂号将军宅邸又有啥不能接受的? 皇上能赐给你就算不错了前明这里也是丰城侯府呢。 再说了粉子也好勾栏也好都是前明时候的事儿了现在名字虽在但是人家也没有再干这一行了吧? 那宁荣街也不是啥好地方紧挨着棕帽胡同和白虎庙街还有那啥一二三条胡同这是要打麻将么? 想想也就是心气顺了。 回家首先就得要去见爹娘然后姨娘。 父亲不在这让冯紫英又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怎么这赋闲这么久了自己老爹近期反而应酬多起来了? 老娘倒是在拉着又是一阵抹眼泪儿陪着的还有姨娘那股子劲儿冯紫英觉得自己好像走一年也没这么着紧吧? 一个多月时间对于大小段氏来说的确是觉得隔了许久了。 似乎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怎么儿子又像是窜了一头那股子沉稳的气势比起一个多月之前又深刻了不少一直到冯紫英告辞离开段氏才问自己妹妹:“婉琴你觉得紫英是不是变化有点儿大?” “姐姐也有这种感觉?”小段氏也有些感觉一只手扶在炕上的靠枕上“总感觉紫英从山东回来之后就变化很大冯佑说紫英到临清后病了一场烧了两天迷迷糊糊的说得我我心里都吊了起来幸亏老天保佑逢凶化吉紫英否极泰来就该走鸿运了……” “……前几日里我去积善庵去烧了几炷香捐了点儿香油钱就是要保佑咱们紫英咱不求他中举人考进士只求他身体康健替咱们冯家早日续下香火……” 小段氏是带着冯紫英长大的段氏也知道自己儿子甚至比亲近自己更亲近自家妹妹尤其是小时候几乎就是赖着妹妹屋里惹了啥祸事儿也都是先往妹妹屋里跑。 “可这孩子看样子是下了决心要去读书啊。”段氏也叹息了一声“紫英越来越有主见我们的话他怕是不那么爱听了老爷也说有些事情要听听紫英的意思可照他说的得等到他考中进士才说亲事儿那得等到啥时候?二十岁都未必能行这事儿可由不得他。” “姐姐可是说荣国公府上的事儿?”小段氏显然来了兴趣“那荣国公贾大老爷的姑娘我在积善庵里恰巧遇见了跟着她母亲去上香看那模样倒也挺俊身子骨好像也是个能生养的那邢氏也和我说了几句话看那样子没准儿他们还真的有这个意思。” “真的是个能生养的?”段氏沉吟了起来庶女的确让她不太满意但若是嫡女以贾家和冯家之间现在的差距只怕娶个新妇回来未必就能安生了若是庶女自然也就没那么容易生事儿。 而且对于冯家来说一切都不及早日续下香火重要这也是段氏容不得在她眼中生得过于狐媚妖娆的云裳的重要原因儿子若真的是年纪轻轻就被坏了根骨那日后子嗣问题就真的麻烦了。 若非冯紫英强力反对加上老爷的缓颊她早就要把云裳打发出去了。 “嗯我问了那庵里的高嬷嬷她说那身子骨丰肉厚倒像是易生养的。”小段氏也知道自己姐姐最关心什么。 “若真是如此这冯贾两家倒也不是不能结亲。”段氏迟疑了一下“婉琴你觉得如何?” “姐姐还是先问问老爷吧我看老爷前些时日倒存着这份心思但是这段时间里好像有些淡了。”小段氏想了一下:“若真是能行早日定下来也不错先定亲等到两三年后便可考虑成亲了。” 冯紫英还不清楚自己母亲和姨娘的“魔爪”已经开始伸向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如果知道母亲和姨娘居然是看中了贾迎春的蜂腰肥臀能生养就要把自己“出卖”给对方他恐怕真的要疯了。 连绛珠仙草的林妹妹他都没动心母亲和姨娘居然就看中了二木头贾迎春? 呃再说了二木头贾迎春此时也就十一二岁吧?这个时候凭什么就说人家蜂腰肥臀能生养了? 看见眼圈红了肩头耸动的云裳冯紫英发现自己心中居然有些刺痛。 这种感觉好像前世中他就没怎么有过吧怎么到了这个时空子居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好了傻丫头我不就是才走一个多月么?”冯紫英忍不住刮了一下对方的鼻子手上有些湿意小丫头终于还是没忍住泪珠滚落下来。 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绢擦拭着云裳赶紧把脸撇在一边“呀眼里进沙子了。” 冯紫英觉得好笑这个掩饰也太拙劣了吧? 不过自己的内心好像也有些热流涌动这份感觉真的久违了。 “来少爷帮你吹吹。”直截了当的扳过少女略显瘦削的肩头另一只手的手指挑起少女尖尖的下颌那澄澈透明的眼眸纯净得如同一泓秋水粉嫩的樱唇绽放出一抹丹红脸庞却羞涩的火烫起来竟然让冯紫英有一种想要品尝的冲动。 自己被吓了一大跳好像自己也才虚岁十三岁吧?居然有这种心理冲动了这还得了? 若是让老娘知道了只怕谁都挡不住把云裳撵出府吧? 这一瞬间的犹豫回味尚未过去门口猛地闪现一道身影“少爷您回来了?可想死我们了!啊!” 骤然间看到少爷一只手扳着云裳的肩头一只手挑着云裳的下颌四目对视瑞祥忍不住大喊糟糕怎么会遇上少爷的这等事情? 想到这里瑞祥恨不得挖出自己的眼珠子来。 太太专门交代自己要盯着云裳作为“立功赎罪”可瑞祥很清楚少爷的脾气而且看这样子云裳迟早是要收房的日后要成了姨娘一边是太太一边是少爷床上人半个主子哪边他都得罪不起弄不好就得要两边不是人。 来不及多想瑞祥“啊嘢”一声只是在门口一晃立即又迅速蹿了出去连半句话都没有留下。 云裳大急这若是被瑞祥误会了没准儿…… 看见云裳脸颊迅速火红起来眼泪又要滚落下来冯紫英赶紧松开手假作生气:“这瑞祥越来越不懂规矩看来我真的该向太太禀明打发他去庄子里省得他一天东游西晃没个正形!” 虽然不相信冯紫英会这么做但是听到冯紫英口气严厉云裳还是吓了大跳立即替瑞祥辩解:“少爷瑞祥挺规矩的这一个多月基本上都没出门就在院子里没事儿还看看书呢。” “是么?那我回来怎么没见着他?”冯紫英依然不依不饶“可见他是在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 “不是少爷真的不是……”云裳真的急了但却瞥见了冯紫英嘴角的笑容立即反应过来羞涩中夹杂着嗔怪的推搡了一下冯紫英:“少爷你太坏了!故意惹云裳着急!日后云裳不相信您了。” 一句日后让冯紫英差点儿没被自己口水呛着连忙摇摇头岔开话题:“云裳我回来的时候瑞祥跑哪儿去了?” “佑伯和段四爷从大同回来了瑞祥去佑伯那里了。”云裳解释道。 “哦?表兄和佑叔回来了?”冯紫英一喜。 表兄段喜贵是姨娘兄长之子算是母亲堂侄已经快三十岁只比姨娘小几岁这几年一直奔走在大同和京师之间除了大同那边的一些坐商生意也还帮冯家经营一些其他营生。 冯佑被打发到城外庄子里也不过是一个形式算是安抚一下段氏的不忿心情冯唐自然清楚当时处于那种情况下的选择所以很快冯佑就又去了大同。 “嗯段四爷前日和佑伯一块儿回来的。”云裳已经恢复了清明脸色也变得生动起来走到外屋替冯紫英把茶端了进来“听说段四爷去了塞外做了一笔大买卖老爷都在亲自过问呢。” 乙字卷 第二十八节 知名不具(第五更!) 冯紫英一听就觉得脑门儿疼。 塞外大买卖?可千万别出毛病但以自己父亲性子不至于超越底线才对。 去书院前因为各种事情繁忙他也没顾得了解自家在大同那边的营生印象中也就是几家铺面还有几个庄子没听说还和塞外有啥生意往来啊。 自己老爹不至于这么不小心还得要把这么大把柄让别人给逮住才对。 “唔我读书这段时间可曾有人来家里?” 云裳自然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这一个多月里来府上人不少少爷问的是和他有瓜葛的事情。 “喏这里有一份帖子说是知名不具。”云裳早已经把帖子拿了过来。 字体娟秀灵动风流。 “知名不具?”冯紫英好笑。 这丫头现在居然还和自己玩起了神秘不过这是好事儿。 他可以肯定这字虽然写得挺好看但绝非她平素的字体自己也曾叮嘱过她寄人篱下万事小心切莫被人拿住了把柄。 “嗯瑞祥带回来的连老爷和太太都不知道。”云裳脸上也有些纠结。 处在老爷太太和少爷之间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是越是不受太太待见她就越是只能依靠少爷。 也幸亏少爷是个有担待的人否则自己早就被赶到后房去了甚至被拉出去配人都未可知想到这一点云裳就不寒而栗。 冯府就这么大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人。 有靠着太太见不得她好的自然也还是有见到冯紫英在冯府里“羽翼渐丰”准备烧烧冷灶的。 冯紫英对云裳的宠溺府里不少人都知道敢为了一个丫头和太太对嘴那简直就是犯天条了但居然就这么过了。 云裳居然没被赶出去太太啥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除了少爷的态度还能有谁? 这一桩事儿之后自然也就有人开始琢磨万一云裳这狐媚子日后真的就成了少爷房中人呢? 所以这一个多月来云裳虽然躲在小院里不敢出门但还是能从一些人若明若暗的透露出一些话语里听到一些消息特别是她最关心的老爷太太的态度。 “瑞祥拿回来的?”冯紫英大为惊奇。 “他说是个小丫头交给他的只说临清故人知名不具要少爷回城之后勿忘承诺。”云裳把这段话记得很清楚不过她在接到帖子之后就要求瑞祥关于这事儿的一切都忘了。 冯紫英忍不住挠头。 这一句承诺可真的成了紧箍咒了。 小丫头在贾府里边孤苦伶仃似乎就把心灵寄托放在自己身上了。 若是不去无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是若是要去得有理由啊。 男女大防姑且不论那丫头也还小但是自己总不能仗着是对方的救命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看望啊。 这种事情多来几回只怕就要让人起疑了。 自己不是贾宝玉不可能随意出入贾府要去就得要合适理由才对。 自己和贾宝玉也无甚瓜葛那贾琏倒算是有了几分交情但也不能主动表示要去登门拜访没准儿人家还真以为自己想要娶他妹妹那可就糟糕了。 “瑞祥这段时间经常出去?”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以瑞祥的性子能像云裳这样整日里困在院里他是不相信的。 不过这小子倒也知趣不敢妄为乱来若是通过他带个信儿干点儿这类事情还是能行的。 先前母亲说明日要去寺里敬香让自己陪着她去自己被迫答应若是让那丫头也去寺里正好可以找机会见个面说几句话也算了她一个心愿。 “去叫瑞祥来。”想到这里冯紫英便让云裳去叫瑞祥。 身边人还是少了点儿看看贾宝玉身边的仆僮小厮有多少不能比啊这就是差距。 冯紫英摇摇头他倒不是羡慕贾宝玉的这等待遇而是在琢磨日后贾府真的衰落下去不知道贾宝玉这样的纨绔子弟该怎么过活。 《红楼梦》书里讲的那些个什么当乞丐或者剃发为僧这等结局他是不信的很显然那是曹公的一个虚化写作手法。 这年头一家大家族要么就是慢慢没落下去卖田卖地卖院子卖庄子最终沦为像清末四九城边上那些个旗人一样的破落户要么就是陡然摔倒沦为瓜分尸骸的秃鹫们盘中餐。 若是贾家真的卷入了那等不可言的天家夺位的事儿里去只怕后者可能性更大。 “爷您要传信给贾府里边?”瑞祥其实知晓冯紫英要传信给谁可他不敢点明苦着脸道:“琏二爷那边我和兴儿、昭儿还有隆儿都还算熟悉和昭儿是最熟的可府里边其他人就不熟了何况这等事情小的也不敢交给昭儿啊。” 这是一个问题这年头通讯不方便传个信儿弄不好就得要尽人皆知。 再说像贾府这等钟鸣鼎食之家门禁森严你外人要想往里边传信而且还是为一个寄居在里边的闺阁小姐传信那真可谓千难万难了。 “你不是和贾府里边打得火热么?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法子?没地在你爷面前拿捏?”冯紫英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但他也听说贾琏手底下几个人都和瑞祥很热络。 打的什么主意也大体知晓无外乎就是探听冯家这边对自己婚姻的虚实这事儿冯紫英在离家读书时也就和瑞祥交代过不必峻拒可以交好。 之所以如此冯紫英也是想要通过借瑞祥之口向贾家那边传递消息而贾家乃是四王八公一体只要是有心人想要打探自然就能获知这些消息。 瑞祥忐忑迟疑。 “怎么在我面前还给我打马虎眼儿?”冯紫英冷笑一声“莫不是嫌皮厚命大了?” 扑通一声瑞祥便扑倒在地磕头起来“大爷小的……” 冯紫英还真的惊讶起来自己也就是瞧着这厮有点儿心虚就这么一诈怎么这厮就跪地磕头起来莫不是还真的有点儿什么古怪猫腻? “说吧谅你也干不出啥惊天动地的事儿来。”冯紫英此时倒真的有些好奇了这瑞祥他还是了解的性子活泛但是胆子却不大若是说他敢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来他是不信的。 “爷小的这几日里也常去贾府那边儿一来二去也就熟了。”瑞祥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只顾着磕头“那日里琏二爷爷喝了酒让昭儿把小的叫了去就问了爷的事儿……” “琏二哥问你我的事儿?”冯紫英纳闷儿。 “琏二爷大概是喝多了乱七八糟的问了一大堆问爷你有无婚配有没有合适的小的哪敢乱回答啊只说不知道那是老爷太太的事儿琏二哥问府里这些事儿是不是太太做主我没敢回找个由头溜了……” 冯紫英心里也能猜出一个大概来估摸着贾家还真的有点儿想要把贾迎春许给自己的意思。 那日里把自己拉到府里喝酒就已经有点儿这个意思了现在琢磨着又是要打自己老娘的主意了。 可不说其他按照书里所写贾迎春那性子老实懦弱日后能管得了偌大冯府?只怕是母亲倒是喜欢这种性子软弱的媳妇儿。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里还真有点儿怵了。 这年头还真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娘要真的背着自己定了这事儿和贾家议了亲还真的不好反悔。 可得要早点儿给老娘打打预防针那二木头可是万万娶不得当不起大妇的。 可就这事儿也不至于让这厮跪地磕头不已吧? “唔还有呢?”冯紫英靠在椅背上斜睨着这厮。 “后来小的的出府门时就有一个丫头把我给拦着问琏二爷找小的什么事儿小的自然不能说争吵了几句后来才知道那是贾家二姑娘的大丫鬟唤作司琪的凶悍得紧……” “继续说。”司琪?冯紫英没想到红楼十二钗又副册的人物也出现了。 那日里进贾府实在是眼花缭乱礼节上也不允许他东张西望所以除了黛玉和三春、王熙凤、李纨外其他像丫鬟这一类的还真的没太注意。 “再后来又有一个小丫头来攀交情……” 划重点小丫鬟。 冯紫英琢磨既然从瑞祥这厮嘴里说人家是大丫鬟凶悍得紧自然不太可能和司琪有啥瓜葛多半是要落在这个小丫鬟身上。 “……后来一日里小的又在贾府角门上遇到这小丫头……” 贾琏找瑞祥了解情况冯紫英是授意过其人可以去的实话实说的把自己想要读书考科举之事这个情况传递过去所以去贾府那边倒没啥只是未曾想到居然和那边小丫鬟给勾搭上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是又好笑又好气。 都说这挨着红楼美女肯定不愁没想到自己尚未“动手”自己的仆僮却先下手了。 不过估摸着也就是有了一点儿交情罢了量瑞祥这厮也不敢有啥越线之举这厮比自己都还小月份呢有那能耐么? “那小丫头叫啥?”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叫莲花儿。”瑞祥嗫嚅着声音几乎不可闻。 “莲花儿?”冯紫英完全没印象。 迎春的大丫鬟司琪他是有些印象的毕竟这丫头很剽悍大闹厨房这一段很引人瞩目还有疑似她和表弟潘又安的私情衍生物——春囊引发了抄检大观园也是一桩大事儿看过《红楼梦》的人都应该有印象。 “是那贾二姑娘的小丫鬟。”瑞祥再度叩头“小的和她也未曾有过什么只是熟悉了一些一来二去说些闲话罢了。” 这厮冯紫英又好气又好笑居然以为自己知晓了他和那小丫鬟之间的勾当才会这般惊慌失措。 “哼小小年纪却又如此勾当你莫不是真的想寻死?”冯紫英冷哼一声“我娘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若是被太太知晓小心你的皮!” 头磕在青砖上砰砰作响瑞祥却不敢说话眼见得瑞祥额头就乌青起来冯紫英也是不忍“行了别再那里装磕头虫了爷还有正事儿要你办呢。” 听得冯紫英松了嘴那瑞祥才又磕了三个头呐呐道:“大爷小的并不敢做什么就是怕塌了大爷的颜面……” “得你也甭在我这里演戏我的颜面不值钱。”冯紫英赶紧打住这厮要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上大红还得要随时敲打着“那莲花儿和林姑娘那边可熟悉?” 瑞祥迟疑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才道:“回大爷怕也说不上熟悉吧不过也当有些来往才是我问过林姑娘不太爱出门那贾二姑娘也是一个不太爱出门的所以……” “那如何传信?”冯紫英沉吟着道:“那莲花儿和紫鹃熟悉么?” “莲花儿和紫鹃姑娘不太熟但是那司琪倒是和紫鹃很熟。”瑞祥自然明白少爷心思“不过那司琪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 “起来吧。”冯紫英站起身来琢磨着此事儿“若是你能想出一个主意来我便绕了你这一遭。” 瑞祥苦着脸站起身来“爷这等事情小的哪里能想得出来什么办法?那林家小姐平日里就抱着您送她那只猫话也不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啥事儿都是那紫鹃姑娘出来这几日听说那猫也恹恹的……” “哦?”冯紫英心中微动。 想了一想站起身来拿起笔来便在一张纸签上写了起来一挥而就然后交给瑞祥。 “你去见贾府里把这张方子交给昭儿就说这是那日见到林姑娘的猫病了碰巧在大护国寺里讨来一个专门医治猫的方子灵验无比让他去交给紫鹃原话转达到……” 要去贾府见送方子自然要有理由这等丫鬟没有理由也是不可能见到外人的那等随意出入的事儿不可能但林黛玉的狮猫若是病了自然就能有理由了送上一张方子也说得过去。 乙字卷 第二十九节 大护国寺(第六更!) “你是说这事琏二哥那边送来的治猫的方子?”林黛玉颇为吃惊的拿着方子。 这方子好像就是寻常的一个猫食儿方子也就和日常喂食猫的略有不同罢了。 “是琏二爷身边昭儿送来的说是那冯府的一个下人送来的说是大护国寺里讨来的。” 紫鹃也有些莫名其妙小姐的猫这几日里食欲不振但是冯府里怎么会突然送一个方子来? “你说是冯府里送过来的?”林黛玉眉尖倏蹙倏展身子也从床上坐了起来“那昭儿没说其他?” “没说就说这方子据说挺管用那大护国寺里养的猫不少和尚们都经常用这方子治猫。” 紫鹃也觉得奇怪怎么会突然送一个治疗猫食欲不振的方子来? 林黛玉又蹙起眉头坐直身体“紫鹃你去琏二哥那边打听打听是不是冯大哥回来了?” “啊?”紫鹃慌了难道小姐真的和那冯大郎有私情?“小姐……” 林黛玉难得的瞪了紫鹃一眼“别瞎想我就是闷得慌这阖府上下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二姐姐成日里就呆在屋里做女红探丫头倒是好可……” 林黛玉没说下去脸上却有些幽怨和遗憾。 探春是个很好的说话伙伴只可惜这丫头三句话就要绕到她宝二哥身上去。 这让林黛玉很不喜而且自己一到探春那里贾宝玉总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所以一来二去林黛玉也就不爱去了。 一小会儿功夫紫鹃已经打探到了消息是从那昭儿那里知晓的冯大爷明日书院休沐便回家了。 林黛玉心里便明了了让紫鹃去禀明上房的琏二嫂子她想明日里去大护国寺进香祈福请二嫂子派车。 大护国寺全名大隆善护国寺为前元丞相脱脱故宅前明屡屡重建赐该名不过久而久之京师里的百姓习惯就叫做大护国寺了。 大护国寺位于皇城西北外的发祥坊西南角的崇国寺街上占地颇广除了大护国寺香火旺盛外那幅员辽阔别具特色葡萄林也是京师士绅百姓最爱的去处。 冯紫英骑着马跟随在家里马车旁老娘和姨娘自然是乘车本来他也可以乘车但想着在书院里久未骑马便索性自个儿骑马来了。 在大同练出的马术对付这等城里骑马绰绰有余家里边几匹健马全靠冯佐冯佑他们没事儿拉出来到郊外遛遛否则真要废了。 ”母亲姨娘到了。”老远就看到了护国寺的门坊前面乃是一个巨大广场已经有不少车马在外边了。 这等香火旺盛之地历来都是京师里百姓的好去处便是文人士子也喜欢来这里。 小段氏扶着姐姐下车早有明珠明嬛两个贴身丫头替大小段氏戴上帷帽放下梯凳身后还有万喜和几个小子跟随在身后。 冯紫英本身是很不喜欢这种做派的就是来大护国寺上个香祈个福自己家现在也算是不上什么豪门望族的遮奢人物在京城里可以说比自己家强的人如过江之鲫这般做派完全没有必要。 不过这等事情他是插不上话的勋贵也好文官也好这等家眷出行都是很讲究的基本的规矩礼仪都要到否则就是堕门风尤其是这等有诰命在身的主母更需要讲这些规矩。 不得不说这等寺庙香火旺盛是有其道理的虽然神武将军在京中也只能算是一个杂号将军但是好歹冯唐也是在大同当过多年总兵的人物油水颇丰冯紫英估摸着这么些年来估计老爹老娘往这大护国寺里送的香火钱也不少。 所以刚到门上早有知客僧迎了出来那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连褶子都消散了许多。 冯紫英对进香礼佛祈福没有半点兴趣若非有小丫头这桩事儿他早已经琢磨着在母亲和姨娘要让自己相陪时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现在有了这桩事儿他自然只能装出一副孝子模样陪着母亲姨娘一起前来到时让母亲和姨娘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对瑞祥和云裳的态度都有些好转这倒是冯紫英未曾想到的。 看来尊重都是相互的千万别仗着自己是独子嫡子母亲和姨娘固然不会和自己计较但是要找瑞祥和云裳尤其是云裳的茬儿弄得自己不愉快那真的是分分秒秒。 看见云裳喜滋滋的模样冯紫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逗弄对方“怎么云裳今儿个心情咋就这么好了?” “哪有?”以为被少爷看穿了心事云裳吓了一跳环顾四周见太太姨娘都已经进去了迅即又辩解道:“少爷回来又长了一头奴婢当然高兴啦。” “怕不是这个原因吧?”冯紫英笑着道:“昨日里也没见你这么喜欢先前我见着太太姨娘说云裳昨晚就在准备今日来寺里进香的事儿弄得我不想来都不行了……” 云裳又吓了一跳。 难怪太太姨娘今早对自己的颜色都要好许多了段姨娘也就罢了太太可是从来没对自己有过好脸色只是这么一来太太会不会觉得自己比她在少爷面前说话还管用?下来对自己会不会……? 见云裳那患得患失的神色冯紫英也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也是没得救了成日里就怎么琢磨讨好母亲去了简直就是忘了根本了自己才是她最大的依靠好不好? 一旁的瑞祥也是悄悄发笑云裳在自己面前也是“作威作福”可在太太面前就是老鼠见了猫太太一句话都能让她想半宿。 “走罢太太姨娘都进去了要不云裳你也去陪着太太讨个好儿我这边让瑞祥跟着我就行了在寺里转转。”冯紫英打趣道。 “还是不了太太那里有明珠明嬛两位姐姐跟着姨娘那里也有明琅姐姐我还是跟着少爷。”这个时候云裳还是很能站稳脚跟的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把我忘了只顾着太太那边了呢。”冯紫英这才抬脚进门“那就走吧我都快一年没来过这里了。” 对于这等寺庙冯紫英也是来过几回了不过以往来都是草草而过今日却需要等到那小丫头而且还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见面否则那丫头肯定还得要不依不饶。 最好的去处便是那葡萄园方圆二三十亩比起前明时候的七八亩又扩大了不少那藤架挂蔓绵延百步委实是一处散步踏青的好去处。 也是本朝对葡萄酿酒颇为喜好文武官员皆有此好者所以这葡萄种植在山西和北直隶栽种者不少。 所得葡萄酿成酒液既可送入那茶楼酒肆中贩卖亦可盛入皮囊中专门供应京中达官贵人宅中享用。 大护国寺是五进院大殿林立左右厢房也是乌压压数百间寺中僧人数百这还未计那外地云游挂单者常住寺中吃斋念佛的居士亦是不少。 “赵孟頫的笔锋果真不凡只是欠缺一点儿气度倒是那云林先生所书甚合小弟心意……。”冯紫英刚来得及从一旁的院落出来就听到几个年轻的声音正从对面的碑林里传过来。 “怕是早就对赵孟頫心存成见所以尚未一观便有了定见吧?”另外一个清朗的声音笑着打趣“若谷的心思明显了。” “难道文弱兄不也是心中早有定见?”先前那个声音也笑着回应“身为前宋皇裔却侍奉蒙元何以见列代祖宗?纵使文采再盛那又如何?” “若谷此言怕是很难获得认可啊前元势大赵孟頫并未出仕前宋至于说赵宋皇裔不值一提灭国之下何谈此等?其人出仕蒙元若是能对百姓有益亦算一番功德云林先生不也是侍奉两朝?” “那却是不一样的云林先生弃蒙元而入仕前明可算是弃暗投明如何能与赵孟頫相提并论?我等读书人忝为崇正书院学生这点儿坚持怕是也该有吧?……” 三个翩翩美少年出现在冯紫英面前说笑着翩然而行显然也是要往那边葡萄园去的。 居中一人大约在十七八岁作用英眉圆脸相貌堂堂一袭白袍锦带紫玉簪绾住乌发形成一个很是随意潇洒的发冠走到哪里都自然吸引到了无数目光。 他身旁的连个少年郎应该是两兄弟相貌相若一个约摸十五六岁还有一个大概在十三四岁左右木质的发簪绾发四周略有发梢垂落亦是俊眉朗目气度雅致。 冯紫英忍不住心中赞叹一声内心竟然有一份想要结识对方三人的冲动如此英姿雅秀的少年郎君真有点儿男女通杀的吸睛本事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年龄本该比他们小几岁的似乎都多了几分深沉的暮气了。 崇正书院的学生?文弱还是文若?这个人表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三国时候荀彧好像表字就是文若总不能反穿越到这个大周中来吧?冯紫英想不起来了。 云裳和瑞祥却没有冯紫英那么多心思他们二人早已经跑到了前面去寻找合适的位置了。 乙字卷 第三十节 来得好!(第七更!) 今日天气不错虽然进入十月之后天气转冷已然有几分要下雪的模样今日天上云层却厚实阳光难以穿透但总的来说也还晴朗。 这出游的人自然不少好在京师百姓也大多知晓这等每月逢五多是书院休沐之日自然有不少学子出游所以寻常人也都不来赶这个时候。 当然若是有想要借此机会物色一个合适女婿的士绅人家也不会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葡萄园历来都是众多游人休憩歇息所在敬香祈福完毕优哉游哉走一圈然后寻个合适地方亲朋好友坐以论道岂不快哉? 葡萄园二三十亩地里分成了好几大块寺里也在葡萄架下搭设了一些石凳可供香客游人歇息。 而且还巧妙的利用这藤架曲曲折折的勾勒出许多大小不一的掩映之处也成为最受欢迎的去处。 眼见得前面几人步伐甚快而且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冯紫英也就收了要上去叨扰一番的想法。 沿着葡萄园走了一圈估摸着也是快巳正了这园子里遮阴蔽日星星落落的光线洒落下来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按照贾府那边的惯例像这种到庙里敬香祈福的都得要巳正两刻左右所以还得要等一会儿。 “这是我们先到的你们怎么不讲理?”云裳有些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格外的悦耳紧接着就是瑞祥那虚张声势的声音:“是啊你们还是读书人怎么能这样?” “哟我们怎么不讲理了?那我们来讲讲理凭什么你们两人就能占着这么一大片儿地方还不让别人过来?这大护国寺葡萄园成了你们家的了?便是皇上来敬香也不至于如此吧?你们是哪家的丫头小子?天子脚下可容不得什么人随意污人清白那我们可是不依的。” 话语中带着些许笑谑的味道冯紫英心中稍微放下看样子人家也只是逗弄瑞祥和云裳这两人而且好像有些耳熟。 还未走拢冯紫英就已经看见了那白袍锦带的青年和两个少年笑吟吟的站在葡萄架边儿上而瑞祥和云裳却一人占着一根长条石凳气鼓鼓的嚷嚷着。 “我们先来说了这里有人总的有个先来后到吧?”云裳仰着脖子涨红了脸道。 “先来后到的规矩当然要讲但你不能说你一个人来了葡萄园就说这整个葡萄园都归你了吧?那你怎么不喊清场让大家都离开就让你们两占着这儿呢?干脆这大护国寺都归你们了行不行?”那年龄最小的少年郎嘴角挂着俏皮的微笑:“天下可没这道理。” 被这少年郎两句话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本来好不容易占着这比较偏僻的地方吗没多少人来琢磨着待会儿林姑娘来了就能就这个地方见面说话。 少爷啥都没瞒她只说这丫头要见面云裳越发觉得这位林姑娘恐怕日后就是自家主母了还不得先好好讨好一番。 之前她就专门找瑞祥打探过这位林姑娘性子知道这位林姑娘好像不是那么好相处的所以也是越发小心就是想要给林姑娘留下一个好印象没想到这第一桩事儿就办砸了。 要说的确不占理儿这么大一处地方方圆好几丈两个石凳每个石凳都能做三四个人绰绰有余怎么就得要一人占一个还得要撵别人走?天下没这个道理。 可这话又不能挑明说否则就更不占理儿。 “你!”被那少年郎挤兑的眼圈都快要红了云裳咬着嘴唇气得略有凸起的小胸脯起伏不定。 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这云裳看来也是一个只能在家门口耍强的角色把瑞祥欺负得服服帖帖遇上外人就不行了。 不过人家一看都是几个有身份的人估摸着云裳也是担心替自己招事儿若是让老娘知道了她又吃不了兜着走了。 “喂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丫头是不是有点儿胜之不武啊?这可是皇城根下天下脚下啊首善之地呢还有没有王法?”这一嗓子扯出去冯紫英就没打算轻易善了。 既来之则安之遇上了好歹也得折腾出一点儿事情来加深印象不是?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了事儿了吧? 冯紫英其实挺想和这几人认识一下的只不过以这样一种方式登台见面却非他所愿。 但是现在立场泾渭分明却不容得他不出面。 打狗还要看主人云裳和瑞祥好歹是自己的人再不出面真要被人家挤兑得狼狈不堪那也是丢自己的脸。 “哟终于有人露面了还以为真的就这两人也敢夸口要在这天子脚下强词夺理的占山为王呢。”另外一个明显是最年轻少年郎兄长的少年也饶有兴致的看着冯紫英“吃饭吃米说话说理谁欺负谁可不能以人多或者男女和年龄来衡量。” 不是省油的灯冯紫英却不在意笑吟吟的注视着对方:“哟原来是这样敢情我这一个丫鬟一个仆僮两个人加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大字都识不了几个居然能把三个文采风流名满京师的崇文书院翘楚人物给欺负了那我觉得我自己可能真的可以在京师城里横着走路了。” 冯紫英笑得格外畅快。 三人却是微微变色这厮居然认识自己三人?而且句句话都把自己三人套住。 那名青年还在若有所思那两兄弟中间的兄长却已经拱手一礼“看来兄台是认识我们几人了若是有唐突之处还请海涵先前不过是一些玩笑之词若是兄台有家眷要来我等回避便是。” 冯紫英这张脸看上去怎么看都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了这年头十四五岁成婚也很正常若是携带家眷来一游想要寻个隐蔽地方安顿所以先行安排仆从来寻合适地点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两兄弟当然不是如此通情达理的人关键在于对方已经知晓自己一行人底细而自己这边却对对方一无所知而且知晓自己三人身份还敢如此就说明不简单了。 这等情况下若是冲突起来只怕己方要吃亏。 “哦?那就不是我的丫鬟仆僮欺负你们是你们欺负他们了?”冯紫英得寸进尺背负双手一双星目落在三人身上这崇文书院的学子算起来和自己都是“对手”了若非今日要和小丫头见面他还真想要领教一番。 被冯紫英的话噎得一窒那少年兄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青年不出所料那白袍少年面色平静也是拱手一礼。 “先前若有冒犯还请原谅不过若说是欺负了谁未免夸大其词遣人占地霸位恐怕在这等京师民众来往流连之地并不合适若真是有所需要也当向旁人说明才对你的丫鬟仆僮这般行为也本该你这个当主人的来道歉才对。” 冯紫英乐了这才是正常发挥嘛。 自己还在说崇正书院学子以官宦士绅子弟居多贫寒士子反而不多了而且观这三人举手投足的气度也不类自己在青檀书院里的同学们淡定自信中还有几分谨慎。 若是青檀书院的同学们那就是昂扬中带着些许咄咄逼人了。 “哟看来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不小啊。”冯紫英也回了一礼但话语却半点不让“我这丫鬟仆僮若是真的有什么过错我这个主人自然责无旁贷但他们被几个大学子言语围攻挤兑不知道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值当以忠君报国为己任的崇正学子这般追究不休?莫非这大护国寺的葡萄园就只有这一处地方值得崇正学子非要在这里纠缠不休?” 这话就有点儿诬良为盗的感觉了白袍青年见对方口口声声把崇正学子这个身份扣住心里越发警惕。 想想也是这话若是传出去说几个崇正书院大名鼎鼎的才子却和某家丫鬟仆僮为了争一处歇息之地争执不下甭管前因后果如何这话题传出去只怕立即就会成为京师城中的一大笑话。 那通惠书院和青檀书院乃至于叠翠书院只怕更要趁机大做文章了这对书院的声誉绝对是一大破坏。 想到这里白袍青年知道再争下去绝对不合适还不如赶紧撤退。 “兄台既然认定如此我等也无话说只是是非对错我想公道自在人心我观兄台也非那等蛮不讲理之人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这是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后会有期了? 约架? 那可不行相逢不如偶遇探自己的底那你不该先自报家门? 冯紫英已经认定对面这三人都应该是崇正书院的精英人物这样找上门来岂能如此放过? “我么?青檀书院山东临清冯铿冯紫英。”冯紫英浅笑着一拱手拉开架势想走往哪里走?“还未请教三位尊姓大名。” 乙字卷 第三十一节 相逢不如偶遇(第八更!) 白袍青年原本是打算随便应付一句就抽身走人未曾想到对方却如此郑重其事的报上大名而且关键是这家伙居然是冯紫英那厮?! 这家伙的大名这段时间可是在京师学子里无人不知了。 不仅仅是因为其山东之行胆魄过人出谋划策协助李三才、乔应甲和陈敬轩大破白莲教匪叛乱而且更在于此人竟然从国子监前往青檀书院读书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此子竟然是武勋出身! 无论从哪一条来说此人都不该去青檀书院读书。 这等人最好去处就是呆在国子监混个官身或者就是日后袭爵。 如果真有毅力志气要读出一番书来那首选当时通惠书院那是军籍子弟尤其是北地九边附籍卫镇出身的士子的最好去处。 再其次也该是崇正书院这是京师官宦子弟和士绅望族大本营。 武勋虽然在文官心目中地位有些不堪但是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到崇文书院读书也说得过去。 唯独到素以吸纳各省贫寒士子为己任的青檀书院就有点儿让人难以接受了。 只是此时却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对方报出名来而且显然是在知晓自己三人是崇正书院学子的时候那么再要想一走了之恐怕就不行了。 日后传出去崇正书院怕了他青檀书院自己三人就成了书院罪人了。 白袍青年和少年两兄弟脸上都掠过一抹不可思议日了狗的神色怎么会在这里遇上这个家伙?可真的是倒了大霉了。 这厮以十二岁之龄山东之行一趟赢得朝廷上下好名声现下正是焦点人物关键是这厮又是武勋出身说难听一点儿就是一个纨绔就算是自己三人怎么折辱了他也难以收获多少名声可若是不小心阴沟里翻了船被这个家伙给咬一口那可就真的是颜面尽失了。 而且这厮恰恰又是那乔应甲看重推荐之人而自己父亲却又在都察院担任御史里前几日里父亲还在说乔应甲极有可能要出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也就是说可能要出任自己父亲上司。 虽说这科道言官风骨硬不在乎品轶但如果是直接上司那又另当别论。 白袍青年很不想报名那两位也一样可是面对人家知晓了自家出身却不做声的悄然远遁日后真要被这厮宣扬出来那就是真真丑事了。 沉吟半晌白袍青年和另外两位交换了一下无奈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崇正书院湖广武陵杨嗣昌。” “崇正书院河南归德侯恂、侯恪。” 就在冯紫英和杨嗣昌与侯氏兄弟对上的时候一辆马车已经悄然停下两个苗条的身影在下来之后忙不迭的扶着另外两个娇俏少女下车。 林黛玉眉尖微蹙看着这个先自己一步下车的少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掉对方。 都快要出门了不知道这丫头从哪里蹦出来得知自己要来大护国寺敬香时非得要缠着来有心要拒绝一来二人关系一直不错二来实在找不出理由来拒绝最终不得不这个丫头一起来了。 一路上林黛玉都在琢磨这该如何把这丫头给支开。 冯大哥是肯定不会去敬香的大殿佛堂都是人来人往根本没有合适的地方林黛玉也提前打听过了真正宽敞而又合适的地方就只有葡萄园了。 葡萄园占地几十亩而且分成了大小不一的许多快一直是夏日里大家来乘凉的好去处但现在已经立冬多日这园子里肯定就没有多少人了即便是有那么大一处地方自然能找到合适的见面机会。 “林姐姐快一点儿你怕是从来没来过吧?”少女左顾右盼打量着护国寺的大门“我可是来过两回了不过他们都说这里香火不太灵验呢兴许是拜的太多菩萨也顾不过来了吧。” “小姐!”跟随着的丫头赶紧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可别在这里说这些免得菩萨怪罪。” “行了菩萨大人大量哪里会计较这些?”少女轻笑“林姐姐走吧若是时间晚了那咱们便在这里叨扰一顿素斋省得着急忙慌的回去姐姐和夏婆子说一声保管她不敢吱声。。” “你这丫头惯会支嘴。”林黛玉埋怨道:“这府里人也是我能使唤的?你这个正经主子不去说却整日里支使我这个外人得罪人也不怕我日后被人给嫉恨撵出去?” “哟谁不知道姐姐是最得老祖宗疼爱的?哪个瞎了眼迷了心的敢这般那真的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了。”少女灵动的眼珠儿一转“嗯若是要稳妥呢姐姐若是进了咱们贾家大门成了一家人那就再稳妥不过了。” 林黛玉一听这话顿时脸色一正“探丫头日后少在人面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我是林家人可没那福气进你们贾家现在也不过就是寄人篱下暂且栖身罢了没准儿呆两年老祖宗见得厌了我爹也就把我接回苏州去了。” 见林黛玉有些恼了贾探春也不在意笑嘻嘻拉着林黛玉的手道:“姐姐不喜欢听日后我不说便是只可惜我那个二哥……” 林黛玉冷冷的睃了探春一眼探春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下去林黛玉这才脸色好看了一些“走吧整日里胡嚼舌头总有一日你要出门那时候我看你还要这么多嘴么?” 一句话说得探春也红了脸推搡着林黛玉“好姐姐我都没说你了怎地你却说起我来了?” 林黛玉有些意外怎地这等平日里的信口话却让这丫头害羞起来?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想着冯大哥已经在庙里林黛玉便有些心驰神往。 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听说他去了青檀书院那青檀书院据说是京师城里一等一的严苛之地也不知道他吃得消吃不消那等规矩? 看看宝二哥就是在府里请个塾师教书都这般混赖着数日子若是去那青檀书院那还不得给憋死? 就在黛玉和探春在紫鹃和侍书搀扶下下车另外跟在后面的夏婆子和两个仆妇也从后面车下来赶了上来簇拥着二女准备入内。 此时另外一辆车马车和一顶小轿也刚好到了。 “爹到了。”一个少年翻身就从车里钻了下来有些兴奋的四下打量。 “唔。”一个中年男子从马车里下来目光沉静似乎有些感触“也不知道这一趟要多久才能回京师了。” “爹你不愿意去东昌府?”少年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父亲据他所知父亲是因为在刑部主事位置上做得极好这才获得了吏部那边的欣赏此次出缺补缺吏部那边推荐他出任东昌府知府那也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擢拔许多人都羡慕得眼红。 “也不是说了你也不懂。”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君庸为父去了山东你在书院须得要谨言慎行认真读书我不求你下科便能春闱折桂但后年的秋闱却要力争一回。” “父亲放心儿子不敢放肆而且阿母和阿姐也还在京中……”少年肃然道。 “爹爹放心君庸已经懂事而且崇文书院学风甚正颇多英才……”小轿轿帘被丫鬟拉开一个窈窕修长的身影下轿帷帽垂网遮至肩头。 “嗯。”看了一眼女儿中年男子想到女儿已经十五原本还说要借着在京之时替女儿物色一桩合适的婚姻但这一年多来自己在刑部忙得昏天黑地加之夫人一直不太适应京师的天气一直到下半年才算是慢慢安稳下来未曾想到自己却又要赴山东任职了所以只能把家小留在京中免得折腾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男子又皱眉问道:“听说那杨文弱才气纵横不输韩简与?” “爹爹也知道杨文弱?”少年一扬眉颇为自豪的道:“文弱兄才高八斗那韩简与虽说名满江南我看也未必能胜过文弱兄而且书院里除了文弱兄外像侯氏兄弟一样出类拔萃……” “可是那礼部侯郎中之子?”男子显然也听过侯氏兄弟的名声微微点头。 “爹爹也听说过?正是。”少年很是兴奋“此兄弟二人年龄不大但是自幼读书被书院掌院嘉誉有加……” “那侯氏兄弟多大了?”中年男子来了兴趣。 “若谷比我大一岁若朴比我小一岁。”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身旁的女子却已经明白了自己父亲的心思脸颊滚烫也幸亏有帷帽遮脸“爹爹!” 中年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心急了这事儿可以下来慢慢打听但却需要记在心上了。 自家女儿才慧过人等闲男子很难入眼若非如此也不会蹉跎至今虽说十五岁不算大但是自己这一去山东怕是又要两三年难得回京那拖下去就有些久了。 乙字卷 第三十二节 沈氏(第九更!) “君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崇正书院虽然学风颇正但免不了有些纨绔子弟骄娇二气也少不了我还是有些遗憾该把你送到青檀书院去吃吃苦。”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只是时过境迁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爹我看青檀书院也未必就有多好连那武勋子弟都能去……”少年有些不服气。 “混账话!”中年男子浓眉一掀“你懂什么?那冯家儿郎在山东所为岂是你这等无知少年明白的?” 见父亲怒了少女赶紧缓颊“君庸休得胡言山东平乱朝廷上下都赞不绝口若非如此东昌府章府尊怎么会升迁回京而父亲如何能去东昌府?” 见少年还有些不服气中年男子也有些发愁。 他也知道自己儿子虽然聪颖过人读书没问题但是年龄摆在那里而且也没有像其他官宦子弟那样过多接触时政朝务这在当下就越来越是问题了。 想到这里中年男子觉得自己下一步恐怕也要好好多提点一下看朝廷秋闱春闱大比的调整方向未来时政策论分量还会越来越重这是大方向大趋势。 儿子后年秋闱问题不大但是春闱就不好说了还得要帮他补一补哪怕下科不行也要争取下下一科考中进士吴江沈家子弟可不能在自己儿子这一代身上堕了门风。 “君庸杨文弱、侯氏兄弟他们这些人你可以好好结交一下多向他们学习。”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崇正书院有方阁老点拨固然不差但是青檀书院在许多方面也一样不差韩敬、练国事和许獬哪一个都不差都是下科春闱三甲的热门人选甚至不比金陵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逊色冯铿能入青檀书院你以为就那么简单?汝俊兄可不是轻易推荐人的此中必有深意。” “爹爹?”少女讶然的目光透过帷帽纱帘望过来。 乔应甲、林如海、沈珫三人都是同科只不过林如海是三鼎甲而乔应甲则是二甲进士至于沈珫则是三甲同进士了。 乔应甲是北人但是却对南人并无多少偏见所以沈珫与乔应甲同科也算是有些交情反倒是林如海虽然和沈珫是苏州同乡却和沈珫关系一般。 盖因林如海却虽是三鼎甲出身但却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径固然受宠于皇上但却和许多自诩有风骨的文臣拉开了距离。 巡盐御史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且一干多年深得圣眷只不过却赶上了新皇继位这就有些尴尬了。 若说沈珫之前对林如海的境遇没有半点艳羡那也是假话。 既然身入仕途谁不想步步高升在更高的位置上干一番更大的事业? 忠君为民为万世开太平这本身就就是作为士林文臣的终极目标只不过有些时候却由不得自家。 “汝俊兄对此子推崇备至直言此子或许经义尚有不足但将来或许有房乔商辂之能。”沈珫犹豫了一下才对自己女儿和儿子说出这样一句话。 沈珫也是在获知自己被晋升东昌府知府之后才去拜会乔应甲的。 乔应甲此时仍然担任巡漕御史但是关于他下一步去向已经是满天飞了有传言他要去工部担任右侍郎的也有传言说他也要担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亦有传言其要去南京担任吏部左侍郎的。 因为乔应甲在这一趟山东平乱中与李三才联手大受好评而沈珫此次恰恰就要去民乱中心区的东昌府担任知府所以免不了就要谈及山东之事在说到冯铿时乔应甲就赞不绝口给沈珫印象极深。 能让乔应甲这般夸赞的岂是等闲之辈只是年龄上让沈珫很是惊讶。 房乔商辂这是什么样的评价?房玄龄乃是前唐宰相不必多提而商辂亦是前明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真正的阁老这等评价出自口风严谨的乔应甲之口简直让沈珫不敢置信。 沈珫这番话一出口同样也让女儿和儿子震惊这个评价太夸张了乔应甲纵然再是欣赏此子也不该有此评语才对。 “君庸宛君此话听过便过。”沈珫沉吟了一下“虽说汝俊兄有些言过其实但也足以说明此子绝不简单君庸日后若是有机会亦可结识一番。” “父亲这冯铿可是青檀书院学子。”沈自征忍不住道:“而且还是武勋子弟。” “那又如何?囿于门户之见岂非自缚手足?你们崇正书院就这般心胸?还是你自己眼浅心窄?”沈珫忍不住道:“若真是如此那这崇正书院的书不读也罢。” 见父亲又有些生气少年不敢再说话倒是少女宽慰父亲:“爹爹不用这般气恼想那崇正书院名满顺天岂会这般心胸狭窄?” “唔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与志存高远者为友自家方有上进的机会便是政见有所不同亦可以君子相处之道相待。”沈珫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我相信杨文弱、侯氏兄弟这些人也会赞同我的这个观点。” “爹爹走吧久闻这大护国寺的葡萄园名满京师至今尚未一见今日总算了此夙愿。”知道自己父亲对弟弟给予厚望少女微笑着岔开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轻盈的移步跟随在自己父亲身后后边几个仆妇也都跟随在其后。 沈珫自然明晓自己这个聪慧过人的女儿意思不再多说点点头举步前行。 沈自征向自己阿姐做了一个鬼脸也松了一口气每每在父亲面前吃瘪的时候都是阿姐保护自己这已经成了习惯。 两拨人几乎是前脚接着后脚踏入大护国寺此时的大护国寺游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 林黛玉与探春一道踏入大护国寺之后就有些应接不暇了。 大护国寺敬香祈福的人很多一般的市民更多地都是直奔大殿经堂而去但是士子学子们则更多的喜欢去葡萄园一游。 好在葡萄园也够大加之天气甚好葡萄园旁边的草坡林廊亦是规划极佳不愧是京师一等一的寺庙也让许多游人流连忘返。 探春很快就觉察到了身旁少女的心不在焉。 敬香祈福她嫌人多诵经拜佛她觉得没意思那来这大护国寺有何意义? 这大护国寺也没有太多的景致除了那葡萄园只是这葡萄园对于她们俩来说好像高冷了一些吧? 有些吃不准林姐姐的心思但探春还是很高兴能溜出来一趟。 在府里边要想出来一趟也没有那么容易老祖宗对林姐姐的确看顾要来敬香马上就让二嫂子分派车辆换了别人就说自己恐怕就只有被打回票了。 “林姐姐要不我们去金刚殿看看?听说那里金刚菩萨威武狰狞是全京师最好的塑像不去?那天王殿那边也挺有意思啊?……” 就这么优哉游哉的走着那边小摊贩们见到两个带着丫鬟的小姐出来早已经开始吆喝起来围绕着六角碑亭的古柏苍苍人声鼎沸。 “这石狻猊倒是雄壮不知道为何歪着一旁?林姐姐要不我们吃点儿呗这艾窝窝可有名儿了去年我来都吃过还有豌豆黄入口化渣……” 听闻着身旁这丫头的聒噪林黛玉也是心烦意乱。 冯大哥肯定到了但是怎么把这丫头和后边儿的夏婆子她们给绕开还真是一件麻烦事儿。 就这么远远见一面肯定是不愿意的起码也要说一会儿话问问他在书院里的生活是怎样的。 想到这里林黛玉又有些羡慕不管怎么样至少可以有一大堆同学在一起探讨经义争论时政那等生活可比在府里边整日枯守好过多了。 “你要吃便吃呗别望着我你每月月例钱??不是一直说出不了门没法花么?”黛玉瞅了这丫头一眼板着脸道。 “林姐姐我这点儿家当有时候还要托人出府买点儿笔墨纸砚啥的没剩几个哪能和姐姐你比啊。”探春笑嘻嘻的挽着黛玉的胳膊“就买点儿呗我沾着你的光尝点儿。” “就你嘴馋府里边那么多好吃的还不够?”黛玉扭着身子不想理这个牛皮糖撇着嘴道。 “林姐姐那不一样府里边那些东西每年翻来覆去都一样后房里也不说换个花样再说好吃那每年都差不多吃了这么多年也腻味了啊。” 探春望着这一路让人眼花缭乱的各式点心吆喝着散发出种种香气早已经馋得无比。 黛玉看了看四周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把这丫头给支开而且就算是把这丫头支开了那夏婆子便是琏二嫂子专门派来跟着的就是怕自己和探丫头出啥事儿铁定不会让自己脱开她的视线。 “紫鹃你去买些点心堵一堵这馋丫头的嘴另外也给夏婆婆他们拿点儿出来一趟走了这么一大圈儿大家肯定也乏了。” “哟多谢林姑娘恩赏老婆子今日倒是赶上了沾了林姑娘和三姑娘的光。” 夏婆子听得林黛玉一句夏婆婆乐得嘴巴差点儿咧到后脑勺。 都说这林姑娘平日里孤傲清冷说话牙尖嘴刁骂人不带脏字加之老祖宗恩宠老家还有一个当大官的爹所以府里仆人都有些怵这丫头。 也幸好紫鹃是老太太边儿上过去的人倒是和善好处所以有啥事儿都是先和紫娟说让紫鹃这丫头去帮忙说和今日一见倒有些意外这林姑娘并非像想象中的那么难打交道啊。 紫鹃自然是知道今日姑娘这般大方好说话的因由只是她也阻止不了自家姑娘的想法只能陪着姑娘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这就是在大护国寺里边人来人往就算是“赶巧”碰上了谁也很正常不是? 只是未必瞒得过精明慧黠的三姑娘。 乙字卷 第三十三节 要搞事儿!(第十更!) 一行人就这么沿着大护国寺走着黛玉也假模假样的拉着探春去拜了拜菩萨然后就出来直奔葡萄园这当口天气正好城里边大门小户的男女老幼都喜欢赶着这个时候出来溜达。 当然能在这个时候出来逛庙里肯定都是一些没有正经生计的闲人要不就是赶上休沐的。 “咦?那边怎么了?围着一圈人?”眼尖的探春看到了前面一圈人看那模样多是些年轻士子一般。 “姑娘们最好别过去了这年头外边乱着呢没准儿就是一些好勇斗狠的在那里鼓捣着小心血溅到身上……” 夏婆子一看那阵仗就有些怵了深怕这万一是这京师城里泼皮无赖耍横斗勇或者就是借着机会讹诈人这贾家虽然不怕这些但两位姑娘千金之体可是经不得这般惊吓。 “夏婆婆哪有那么夸张您看大家都伸长脖子看热闹呢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事儿咦好像是些读书人呢。” 探春可是一个不愿意错过热闹的性子早就有点儿按捺不住拉着林黛玉就要往那边走林黛玉虽然是个清净性子但本来今日出来就是要找机会和冯大哥见面的这见面地方只能是这葡萄园里所以也不敢错过万一就是冯大哥在那边儿呢? 比林黛玉和贾探春只差一步沈珫一家人也都慢悠悠的走近了。 这里要说不算太当道只是沿着这边儿走可以一直走到护国寺的围墙边儿上若是不打算去敬香拜佛的就可以走这边绕一圈看看风景所以实际上人不算太多零零散散一二十人罢了而且也多是些年轻士子。 杨嗣昌?! 冯紫英笑了起来果然是这个家伙! 已经注意到了周围有些把好奇的目光望过来了虽然人不多但是一看都应该是一些年轻士子学生冯紫英甚至还看到了一个昔日在国子监里一起读书的学生只不过不太熟悉只是面善而已。 不过他不在意甚至还觉得挺好。 先前听到侯氏兄弟称呼对方为文弱兄时他就觉得有些耳熟。 文弱这个表字可不多见但是他有点儿印象应该是某个名人的表字但是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但此时杨嗣昌一说他便立即回过味来。 难怪这般英姿过人真正的明末牛人啊对付流寇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战略冯紫英还是知晓的。 “原来是文弱兄!”冯紫英朗声大笑着上前“小弟在国子监中便已经听闻文弱兄的盛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杨嗣昌皱眉这个家伙什么意思把自己捧这么高?他不知道现下要论京中名气谁能比得过这个家伙连皇上和太上皇都点评过如果这家伙要来崇正书院读书只怕还能引发更大的震动。 杨嗣昌并不在意对方来或者不来崇正书院论文才他不惧任何人这家伙不过是狗屎运好一点儿罢了来了崇正书院也不过是光鲜一时迟早原形毕露的命。 乔应甲把其推荐到青檀书院也不过是想要利用这厮的名气邀买名声罢了真以为自己是读书种子了?国子监里那帮人的德行谁还能不知道? “过誉了冯兄弟力挽狂澜威震山东便是这京师城里也是无人不晓文弱这点儿薄名如何能与你相比?”杨嗣昌忍了一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只是鄙人一直很好奇冯兄弟既然是武家出身也算是家学渊源国子监后若无合适去处那九边之地更能有冯兄弟发挥的地方啊。” 听得杨嗣昌这么一说冯紫英就知道这厮是很不满意或者说很不屑自己居然敢来读书言外之意这书也是你这帮武勋子弟能读的么?你们这些人就根本没资格来读书啊。 心里越发鄙薄冯紫英淡然处之如同听不出弦外之音一般脸色依然温润和煦:“多谢文弱兄好意只是小弟自幼喜欢读书蒙乔公看重推荐小弟去青檀书院读书这等好意小弟又岂能辜负?小弟倒是觉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恐怕都是有益的若是一味只会读书那如同赵括一般的纸上谈兵真正上阵了便茫然无措了这两者其实可以相得益彰不知道文弱兄以为如何?” 杨嗣昌没想到对方口才如此犀利并不正面回应自己问题反而从侧面来绕袭一击而且言之有物并非那种毫无理由的强词夺理。 不过这等口舌之辩对杨嗣昌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便是自己身旁侯氏兄弟也个个不弱。 “那倒是鄙人多虑了只是能得乔公亲自推荐这份殊遇颇为不易还希望冯兄弟好生把握莫要辜负了乔公的一番好意。”杨嗣昌话语语气也很平静嘴角甚至还流露出一抹笑意“青檀书院在顺天府也算是薄有名气也来之不易还望冯兄弟多珍惜啊。” 这番“情真意切”让冯紫英真有点儿难以忍耐了若是一味好言相对只怕这个家伙还真的以为自己是腹中空空软弱可欺呢。 “青檀书院小有名气也是靠书院师生共同努力一点一滴积攒起来了众多学子在每科秋闱春闱上的成绩也有目共睹倒也无需太担心。”冯紫英垂下头然后又扬起澄澈的目光多了几分压迫感“文弱兄对下科春闱也应该是志在必得三鼎甲之争不知道有何看法?” 杨嗣昌很不想回应这个问题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崇正书院的头面人物若是自己口风软了弄不好就要被这厮拿回去大肆宣扬了但若是口气太大这两年之约一晃就到一旦被人打脸那就更糟糕了。 “看来冯兄弟对文弱这般看顾啊。”杨嗣昌负手而立“春闱大比乃是国之盛事大周学子尽皆倾巢而出谁敢轻言折桂?莫不是冯兄弟觉得你们青檀书院可以稳操胜券?” “稳操胜券自然无人敢这般夸口小弟也代表不了青檀书院简与兄君豫兄行周兄他们才能代表青檀书院。” 冯紫英笑得很开心杨嗣昌是一个有些刚愎孤傲的性格虽然这会儿年轻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倒是可兹利用。 “简与兄、君豫兄和行周兄意欲代表咱们顺天府学子与金陵学子在下科春闱中一竞风流文弱兄以为如何?” 这是在公开挑衅了直接把崇正书院视为无物了未等杨嗣昌发作旁边那两位侯氏兄弟已经怒意溢面。 “冯兄弟此言差矣论文才之繁论名气之盛青檀书院何德何能可以代表咱们顺天府的书院?”候恂忍不住反击:“文弱兄能否入主三鼎甲我等姑且不言但是和金陵那边的竞比我想也当由我们崇正书院来扛起重担才对只有我们崇正书院方有压倒金陵那边的实力!” “是么?崇正书院看来对对阵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是胸有成竹了?” 冯紫英轻笑还没等杨嗣昌呢这两个家伙便先入彀了倒是省了一番心思眉目间更是一片欣然。 “也罢昨日里我听闻官掌院邀请了白马书院西溪先生和崇文书院的平涵先生来青檀书院估计这几日就应当要到了既如此我明日回去之后便向山长和掌院禀明顺带告知两位先生崇正书院向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下了战书我们下科春闱顺天府对决应天府书院的大旗这个重任便要由崇正书院来扛起了。” “啊?!”侯恂、侯恪大惊失色。 这特么怎么装一下逼就踢到铁板上了? 杨嗣昌脸色也顿时阴沉下来。 他何尝不明白这是上了冯紫英的恶当了侯恂这话一旦传出去铁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缪昌期和朱国祯二人乃是江南著名士人名满大江南北缪昌期是白马书院掌院而朱国祯更是崇文书院山长这北来讲学的事情怎么崇正书院却从未获悉? 这春闱大比历年都是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占据绝对优势尤其是在一甲进士里边基本上都是在这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学子里边产生。 只有下一科情况略有不同青檀书院从几年前就开始大力吸纳南方士子像韩敬和许獬便是其中佼佼者所以这样才具备了挑战下科三甲的实力但也只敢说具备挑战的实力。 论整体实力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仍然稳居全国书院前二而青檀书院也好崇正书院也好都要排到这两家书院后面去了。 现在若是把这个话放出去一旦下科春闱大比崇正书院没能像夸口那样压倒金陵那边那这个笑话可就大了不但要被金陵那边耻笑恐怕更要成为顺天府这边几家书院的笑柄这对于自己和侯氏兄弟的声誉也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杨嗣昌面部表情变幻不定但见到侯氏兄弟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要收回这话颜面上搁不下去可不收回的话放任这个家伙回去之后四处散布那可就真的要坏事儿了。 乙字卷 第三十四节 乱拳打死老师傅(为乾坤正气盟主加更!) “冯兄弟顺天府和应天府那边的竞比也属君子之争谁胜谁负也很正常……”杨嗣昌不得不先缓缓颊侯恂这等话语说得太过若是让人传出去必定会引发一场风波。 “那意思是崇正书院其实并没有信心候兄只是说着玩玩儿?”冯紫英不给对方机会哂笑道:“那还这么义愤填膺的模样干什么?装腔作势?” 一口老血差点儿从杨嗣昌嘴里喷出来侯氏兄弟更是被挤兑得面红耳赤可问题是这个海口还真不好夸啊。 饶是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以文采出众著称但是这大周读书人何止千万?每一科参加竞逐的学子哪一个不是苦读十年希冀在这一朝鱼跃龙门?谁敢有此把握? 更何况大家都清楚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在实力上更强一些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不承认不行啊人家是靠这么多年秋闱春闱大比的成绩证明出来的不是靠吹出来的。 “那青檀书院可是有此把握?”杨嗣昌阴着脸反问道。 “小弟觉得很有信心不过要看简与兄、君豫兄和行周兄他们几位的发挥了。”冯紫英笑嘻嘻的道。 冯紫英可以随便夸口在杨嗣昌这些人心目中自己也代表不了青檀书院日后就是追究起来人家也只会说你杨嗣昌故弄玄虚。 一个武勋子弟你也要去和他计较这春闱大比岂不是自找没趣?先前你不还在说人家不该读书该去九边从军么? 这就是身份不对等带来的反差让你说话行事都得要慎重。 不过这反过来也可以成为杨嗣昌他们反击冯紫英的理由。 “呵呵这么说冯兄弟也是在夸夸其谈大言不惭了?你又不能代表你们青檀书院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侯恂终于找到了机会。 “我大言不惭也好夸夸其谈也好但起码我敢说啊。”冯紫英毫不客气“总比有些人色厉内荏的好。” “我们色厉内荏?”侯恂被气乐了他们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对在国子监读书的这帮人底细还是很清楚的冯紫英从国子监到青檀书院也不过一个月时间难道说就能点石成金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杨嗣昌也觉得这冯紫英太猖狂了以一敌三还在这里疯狂挑衅也不看看自己的根底儿。 “冯兄弟读书还是需要踏踏实实积累不是靠一时运气或者头脑发热去冒险就能成的。”杨嗣昌淡淡的道:“一个人一时走运不代表着他能一直走运愚兄觉得你还是更适合在国子监里呆着去青檀书院只怕会对青檀书院声誉有所影响啊。”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个家伙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刚愎自用估计就算是成年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怪日后会栽大筋斗。 “如果文弱兄觉得青檀书院也是一直走运走出来的话小弟只能说那有些人眼光太浅薄短视了。”冯紫英轻笑着回怼:“文弱兄认为夏公创办的青檀书院几十年齐山长和官掌院执掌下的青檀书院会因为哪一个人而破例?这样的书院能一直走下来巍然不动?乔公作为都察院巡按御史会这般不爱惜自己羽毛随意推荐什么人?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那小弟只能说无知加愚蠢。” 冯紫英咄咄逼人的气势加上强硬犀利的言语让杨嗣昌也有些难以接受而周围已经簇拥起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站在一旁看热闹而且不少一看就应该是京城周边的士子学生。 这京师城内外大大小小的书院何止几十所顺天府四大书院不过是其中佼佼者但从学生数量来说加起来连零头都不算。 这等情况下杨嗣昌和侯氏兄弟都清楚无法退缩了哪怕是稍有闪失都可能给崇正书院声誉带来不可想象的损害。 “呵呵紫英兄弟看来你很有点儿舍我其谁的架势啊不知道紫英兄弟在国子监里究竟学了一些什么呢?”杨嗣昌脸色平静下来“既然在国子监里读书读的好好地又何必到青檀书院去呢?” 这个问题很阴险不愧是杨文弱。 周边便有国子监的学生若是自己说国子监不是一个读书的地方这本来是一个事实但是若是敢这么说那么日后就把国子监这帮人得罪死了但若是不回应这个问题自己为何要跑到青檀书院里去读书?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冯紫英脑子急速旋转思考着对策。 回避是回避不了的当下国子监已经沦为了过街老鼠充斥着混日子熬资历等待授官之辈真正有意读书的根本都不会到国子监便是挂着贡监名头者也大多在籍地就读但这并不代表谁就可以轻易把这张纸戳破了。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若是自己来戳破那便会成为整个国子监的公敌。 “文弱兄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国子监小弟的确是国子监生而且是荫监这没什么不好见人的。” 这个话题既然避开不了自己是荫监入学也不是秘密冯紫英反而坦然起来了挑开了反而就不成其为软肋了。 既然你杨嗣昌要这么“构陷”自己那他冯紫英也不会客气索性挑开让你来承担这份炮火。 “本朝沿袭旧例为国奉献者后代有此优遇小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家伯一人战死呼伦塞之战甚至连香火都无人继承另一人殁于九边任上同样无人供奉牌位便是家父也在边关戍守多年身上与鞑靼人交锋留下的刀伤箭伤不下十处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那都是和鞑靼人搏命中捡回来的一条命。” “蒙朝廷恩宠让小弟入监小弟也有意努力读书只是小弟肯定没法像文弱兄和两位侯兄一样有父兄自小传授不过小弟在国子监里也曾苦读蒋祭酒也曾对小弟颇为认可这一点文弱兄一问便知小弟也不用为自家脸上涂脂抹粉。” 杨嗣昌没想到这冯紫英小小年纪口才居然如此之好还以为这家伙就是靠一身蛮勇运气捡了个这样机会但现在看来自己还真有点儿小瞧了对方。 这厮很阴险狡诈巧妙的把自己树立成了国子监的对立面而且也让自己无从解释。 和这样的人交恶并非明智之举但现在势成骑虎也只有挺着了。 “国子监可能未必有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那么专注于读书但是小弟以为国子监的意义更在于确立一个让世人明晓读书的价值意义所在这是其他书院所不具备的同样国子监更能为朝廷培养一批熟知政务的官员而非只会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迂夫子小弟以为这历事便是如同翰林院观政一般这等培养教育也是其他书院所不能取代的……” 这一番话也说得情通理顺没有回避国子监在授课讲学上不及外边书院的这一现实情形但是却又把国子监所代表的朝廷的特殊意义和其独有的历事职能推到了高处起码杨嗣昌看到了四周有几个国子监的学生脸上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 巧舌如簧! 杨嗣昌知道自己陷入了被动。 他不可能和对方在国子监的问题上争论那样只会让自己树敌更多国子监再是不堪那也是朝廷的最高学府挂羊头卖狗肉也好那也是朝廷的颜面这厮倒是会做好人。 “紫英兄弟果然口才过人只是徒逞口舌之利并不能证明什么。”候恂见杨嗣昌有些难以招架不得不出面挺上。 这事儿本来就是因为他的大言而起现在人越聚越多演变成了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的一场正面交锋众目睽睽之下谁都没办法退让。 “侯兄说得好徒逞口舌之利当然不能说明什么但山东平乱可不是小弟靠一张嘴就能平下来的。”冯紫英见对方已经有些乱了阵脚更是意气风发“数千乱民还有白莲教匪光靠一张嘴就能说得他们降顺小弟也没那本事我想纵然是苏秦、郦食其也无此能耐。” 这特么是主动送台阶给他发挥表现啊侯恂气闷无比。 沈自征目瞪口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杨嗣昌和侯氏兄弟对阵一个人居然落在了下风的情形这比三英战吕布还厉害啊。 原本打算上前助阵的但是听到他们的话题他又有些憷了。 这等话题若是不能压倒对方进而被别人反制那可真的就成了笑话了。 “爹这就是那个武勋子弟?”少女好奇的目光透过纱帘落在正在三英战吕布的几个人身上。 “应该没错了。”沈珫同样很好奇。 乔应甲说此子才虚岁十三但看起来似乎已经有十五六岁了而且自那股子气度更像是彻底压制住了杨嗣昌和侯氏兄弟要知道这三人都要比冯铿大几岁的。 自己即将赴任东昌府而临清乃是东昌府属州而冯家乃是临清三大望族之一尤其是在山东民变被平息之后冯家影响力更是猛增不但在临清和东昌府甚至在整个山东都颇具名声了。 自己去东昌府任职日后免不了还要和冯家打交道倒是需要好生观察一下此子。 说说更新和加更,以及感触。 成绩不是很理想之前有些过于乐观了??。 低估了换分类带来的影响但大家都理解不得不为。 老读者流失比较多而历史类新读者估计还没有适应或者接受老瑞唯有刻苦努力来证明自己了。 实际上我一直觉得现代官场和古代官场大同小异中国几千年的传统从未断过包括官场文化也算是传统文化一部分吧也都可以鉴古知今窥斑见豹嗯老瑞力图写好这一块。 晚明是中国历史最丰富多彩的一段比起明末的战争和斗争晚明的斗争博弈少了几许疯狂却多了几分阳谋气息而红楼我一直以为这是一部中国封建社会中最精彩的政治史以小见大点滴入微可以说每个角色都能绽放出其不一样的光辉。 如果把晚明的社会历史风情背景(虚拟大周)与红楼的小背景结合起来来诠释这段历史中的居庙堂则短兵相接立地方则以下驭上处江湖则遥相呼应那么我想会是一段异彩纷呈的历史故事既有晚明人物中热血悲情也有红楼江湖的细腻妖娆呃老瑞力图做到这一点请兄弟多支持! 每日三更基本数放在上午10点如果要加更则放在晚上8点。 就这样了兄弟们请多订阅和月票支持嗯盟主会加更500月票加一更但老瑞只能慢慢来加更的确体力精力有限了没法爆更了。 最后一句请正版订阅月票支持书评章评鼓励有打赏那就更好。 喜欢本书的兄弟请自动订阅吧感谢! 乙字卷 第三十五节 神操作,又打又拉 杨嗣昌知道在这样纠缠下去只怕情势还要不堪。 这厮巧妙的把崇正书院与国子监对立起来几乎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国子监是礼部嫡系你要攻讦国子监那就是自绝于科考之路读书人没有哪个敢这般特别是尚未过科考关取得功名者。 “紫英兄弟你现在也算是青檀书院一员了这般挑衅莫不是想要挑起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之间的不和么?”杨嗣昌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对方道。 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有过“和”的时候么?冯紫英哑然失笑。 从两家书院竞争势头开始就再没有“和”一字可言。 大家都在争夺顺天府士林学子里边的影响力争夺朝廷的关注度争夺民间的口碑比试秋春两闱大比的成绩以吸引更多的优秀学子来书院就读。 当然就顺天府与应天府就北直隶和南直隶就北地和南方来说两家书院也在争夺这个书院领袖位置以期与仍然占据着优势地位的南方书院一搏。 不过冯紫英也并没有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打算没有这个必要。 自己还不过是一个刚入书院的学生占了上风证明了自我就足够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杨嗣昌背后的杨鹤现在也在都察院担任御史和乔应甲同殿为臣。 对杨嗣昌的适当敲打既有助于乔应甲在都察院里地位稳固同样也能证明乔应甲选人荐人的眼光但如果过了把杨嗣昌和他老爹杨鹤得罪死了那就毫无意义了。 “文弱兄你可以叫我紫英。”冯紫英笑得格外欢畅一只手主动伸出去与杨嗣昌一副把臂言欢的模样目光却投向侯恂“其实侯兄刚才有句话我非常赞成那就是作为士人光是徒逞口舌之利是远远不够的但我觉得这句话应该送给南方的书院比如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 哦?杨嗣昌见对方突然间态度大变一下子揽住自己胳膊格外亲热的模样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这厮莫不是有那方面的喜好?只是这等情况下他又不好骤然将其手甩开。 好在冯紫英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用这样一个动作表示双方之间的争执是君子之争。 冯紫英见杨嗣昌和侯氏兄弟都有些不解的模样进一步道:“我听闻乔公提到过杨公上半年巡按浙江回京途中在清江浦与乔公有过一唔就提到浙江士人尤喜清谈犹如魏晋对朝廷和地方官府施政举措不满鼓动士林民间攻讦不绝但是让其提出对策方略却又语焉不详……” 把自己老爹抬出来杨嗣昌再是憋闷不服此刻也不得不躬身倾听那侯氏兄弟也只能如此。 外边周围众人只看到几个人先前还争锋相对攻讦不断但是转瞬间四个人似乎又握手言欢。 那冯紫英更是居于主导地位拉着杨嗣昌浅笑吟吟的模样而现在杨嗣昌甚至躬身拱手一副请教受教的模样那侯氏兄弟也有样学样。 这特么也太令人震惊了。 杨嗣昌和侯氏兄弟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都被冯紫英的话给吸引住了。 杨鹤上半年代表都察院巡视浙江确有其事也的确和乔应甲有过一唔甚至也谈到了浙江士林风气的不良现象但是有没有说得这么细冯紫英就不知道了。 但不妨碍这个时候把这个话题拿出来对杨嗣昌的又拉又打而且冯紫英可以肯定杨鹤与乔应甲在谈到南方士林风气时都会提及这一点所以这也不算是虚言。 杨鹤是湖广人虽然从地理大概念上来说属于南人属于南方士林但是湖广又和江南士林略有区别。 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这几个地方才是南方士林的核心区像湖广、两广、云贵川都属于非核心区。 “这种不良风气也渗透到了金陵这些书院中这一点乔公和我们山长掌院都提及过。”冯紫英此时也只管张开嘴巴恣意胡诌反正也没有人去映证而且这种半真半假的话听起来也的确很合情理。 “所以我们书院虽然邀请了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来书院讲学但是小弟还是要打算就这个问题向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提出来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这种风气与国无益于民无益对士林风气危害极大希望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不要流于平庸甘于媚俗!”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杨嗣昌虽然不相信冯紫英有这等气魄缪昌期和朱国祯是何许人岂是你这等毛头小子所能挑衅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的确是当下南方士林中最大的弊病。 包括朝廷中一些出自南方的大臣官员也都对南方那种日益浮躁的习气十分不满只不过囿于各种原因都不愿意来挑破罢了。 “那紫英你打算如何向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建言呢?”杨嗣昌耐着性子道。 “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德高望重小弟觉得还是需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冯紫英语气很谦冲“这个情况其实我们青檀书院已经有一些考虑也准备在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来我们书院讲学时进行一些切磋对话但小弟以为仅仅是青檀书院还不够崇正书院难道不应当也在这方面表明一番态度么?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姑且不论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孰兄孰弟但起码在对南方这些书院时我们是不是应当同仇敌忾?” 杨嗣昌被冯紫英这一轮神操作弄得有些头昏脑涨。 这厮是要干什么? 先前和自己正锋相对半步不让弄得剑拔弩张差点儿就要反目成仇了。 这会儿却一副兄友弟恭兄弟情长的模样还特么要什么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你以为金陵书院那帮人真的是吃素的? 和他们辩理你都知道人家是清谈高手还能找不出理由来接招? 杨嗣昌哪里知道冯紫英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和他们仨撕破脸他纯粹就是忍不下当时那口气要争一争。 而且他也同样清楚像杨嗣昌这等士子科举之路肯定会很顺畅人家实力摆在那里未来同朝为官的几率很大又有老爹和乡党做后盾哪怕是日后真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也没有必要弄成生死对头。 另外还有一层因素就是冯紫英也很清楚自己在这些文人士子眼中的印象不太好光靠乔应甲的推荐和青檀书院学生的身份还远远不够要进一步提升自己形象稳固自己地位那么就需要其他一些手段来比如踩一踩这位风头正盛可以与书院里许獬相比的杨嗣昌。 哪怕就是这一轮算不上多么精彩的对决冯紫英相信下午就能在京师城里流传开来。 看看这周围的学子们除了国子监还有其他一些书院的估计也就没有青檀书院的像通惠书院、崇正书院以及叠翠书院等其他书院的学子都会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和杨嗣昌对决一回其实就已经大大提升了自己的名气和形象了自己的名声就不再局限于青檀书院和国子监乃至武勋群体中。 能和杨嗣昌一较高下的人自然值得其他书院的学子们关注。 特别是冯紫英极其狡猾的抬出了杨鹤的名头装神弄鬼的叙说一番让杨嗣昌不得不又是躬身又是拱手弄得周围看热闹的人还真的以为杨嗣昌对冯紫英的言语观点十分敬重认可呢。 “紫英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呃想怎么干?” 别说杨嗣昌就是侯恂侯恪两兄弟也被冯紫英的这一番忽冷忽热忽高忽低的操作弄得有些搞不清楚方向了 “小弟以为崇正书院也应当表明一个态度既然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来我们顺天了虽然是受我们青檀书院之邀而来与我们青檀书院探讨切磋经义学术但是崇正书院为什么不能加入进来呢?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可堪代表南方书院那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是否可以代表我们北地书院来一场真正的巅峰会呢?” 冯紫英不紧不慢的望着杨嗣昌。 他不相信杨嗣昌看不到这里边的好处。 缪昌期和朱国祯乃是南方士林大儒而且两人也都曾经在南京六部任过职。 缪昌期担任过南京都察院御史但迅疾罢官后起复南京礼部员外郎后又辞官不就朱国祯不但担任过南京国子监祭酒而且担任过左春坊学士后任南京吏部右侍郎辞官不就后才出任崇文书院掌院。 这两人在南方士林和南京官场都很有影响力这一趟北上名义上是到顺天府青檀书院讲学授课传道解惑与齐永泰、官应震切磋但实际上也有一些其他意图但无论如何这两位南方士林的魁首人物北上顺天府就会带来很大的影响。 这场学术交流讲学授课其影响力无疑巨大谁能参与进来都意味着会对自己的影响力和声誉度有一个极大的提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切磋对缪昌期、朱国祯来说是一种养望之术但同样对齐永泰和官应震来说也一样如此而且连带着对青檀书院的影响力也会有提升。 乙字卷 第三十六节 以势压人,以利诱人 “你是说我们崇正书院也可以参与这一次对话切磋?”杨嗣昌颇为吃惊而旁边的侯氏兄弟一样也颇为惊讶。 这应该是公然的示好了当然冯紫英一介学生自然没有这个邀请加入的权力但是这样一个建议也足以说明人家的态度了。 “为什么不能呢?”冯紫英悠悠的道:“我刚才就说了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南方书院在每年科考上占尽上风但是小弟以为这并不能代表他们的真实水准就比我们北地书院高了那种在春闱中获胜但是在入朝为官之后眼高手低者甚至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者并不少见朝廷并不需要这类人所以小弟以为这恰恰是需要予以指出和纠正的……” 杨嗣昌和侯氏兄弟真的要对冯紫英刮目相看了先前对冯紫英的轻蔑和不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甭管这冯紫英有无这样一个资格光凭他这样一番话就足以让他在北地学子里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了。 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能看到对方眼神中的热切期待。 对方投之以琼瑶己方却不能无动于衷杨嗣昌已经心动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需要立即回去向书院山长和掌院报告。 他也相信书院知晓这样一个机会之后肯定不会无视但如何来和青檀书院对接参与进来那就不是他们这些学子能做到的了。 但无论如何仅仅是这样一个建议就能为他们获得书院的重视和认可进而争取到未来与南方士林大儒对话切磋的机会。 这样一场盛会只要能参与那就是一份难得的殊荣而如果可以在对话切磋上发言哪怕是获得两位士林大儒的随意两句点评那就更能为自己增光添彩积累人气了。 “兹事体大紫英愚兄怕是难以回答你这个建议了还得要回去向书院山长和掌院他们报告。”杨嗣昌最终还是没有能抵御住这份诱惑几乎是字斟句酌的道:“不过愚兄觉得我们崇正书院对这样的经义切磋机会肯定不会拒绝只是不知道青檀书院这边……” 上钩了冯紫英轻笑听到杨嗣昌自称愚兄时冯紫英就觉得有门儿了。 这意味着杨嗣昌心动了被勾起了兴趣。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是冯紫英对于齐永泰和官应震的一些态度和想法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两位都不算是心胸狭隘的人而且青檀书院的宗旨也决定了不可能像通惠书院和崇正书院那样大规模的办学。 宁缺毋滥少而精这就是青檀书院的办学宗旨要力争每一个从青檀书院中走出来的学子都能有所作为不负家国。 应该说这这个想法是切合青檀书院实际的对于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那么就不算是青檀书院的敌人更像是一种既要竞争又要合作的伙伴。 至于说回去之后如何向齐永泰和官应震报告交涉冯紫英也自有考虑。 现在无论如何都是青檀书院占了先机这等良机如何让影响力和收益最大化想必齐永泰和官应震都不会拒绝。 “文弱兄齐山长和官掌院的心胸你应该清楚而且官掌院也是湖广人和你同乡。”冯紫英十分轻松“小弟回去后也会向山长和掌院报告这等盛事若是能集顺天府两大书院之力以青檀加崇正对白马加崇文四家书院菁华荟萃一堂你说会不会留下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呢?” 作为文人谁不想名留青史? 杨嗣昌和侯氏兄弟能想到的几家书院的高层自然也能想到。 杨嗣昌和侯氏兄弟都是人中龙凤自然也能揣摩出这层意思来。 单单是青檀书院是不足以将这场讲学切磋效果发挥到最佳如果崇正书院加入进来那就不一样了。 一旦这场盛会如期举行进而达到了预期效果真正的大周四大书院是不是就可以因此定名? 那作为其中的“始作俑者”或者说“始作俑者”的一员没准儿也会在书院院志里留下一笔。 某年某月某某参与筹办了某某士林大师与某某的登坛讲学传道盛事巴拉巴拉如何如何浓墨重彩这一笔中有你的名字足够你子孙后代都能受其恩泽了。 沉吟良久杨嗣昌终于点头。 “紫英贤弟既如此那愚兄和若谷、若朴亦要回书院向山长和掌院他们报告希望此次传道切磋能成为我们顺天府乃至北地士林的一场盛会你我四人能参与其中幸甚至哉。” 幸甚至哉那还不得歌以咏志? 冯紫英吓了一大跳。 他可没有曹植七步成诗的本事这杨文弱可千万别兴致大发非得要就就此事拉着自己当即赋诗一首那可就把自己给憋住了。 好在杨嗣昌心思也没在这上边估计也是早已经飞回了书院琢磨着如何向崇正书院报告自家如何参与其中去了。 “父亲真的是文弱兄他们好像他们在和那个冯紫英争论什么……”少年郎忍不住鼓足勇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歹自己也是崇正书院一员不论胜败也当与文弱他们站在一起“父亲我要过去和文弱他们在一起……” 沈珫见自己儿子满脸通红的神色有些好笑。 他当然看得出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他们与冯家儿郎的争论没占到什么上风不过这等学子之间的争论其实并非坏事开阔视野增长见识同时也能从不同角度来检视自己的不足只要保持着君子之争的风度大家心胸开阔一些就是好事。 “嗯去吧不过不要冲动我看他们也只是争论问题别弄得视若仇雠一般日后还要相见……”沈珫微笑着点头。 “是啊阿弟心胸当放宽广一些杨文弱和侯氏兄弟既然都是你们书院佼佼者而这位冯家哥儿能与他们争锋想必也非同凡俗多认识一个朋友也是好事。”少女也鼓励少年目光却依然望着那边“你看他们现在不已经握手言欢了么?” 此时正是冯紫英拉着杨嗣昌大谈特谈其父巡按浙江情形时杨嗣昌和侯氏兄弟都只能拱手倾听。 少年稍微一顿足停留想要在看看情况究竟时那边话题就已经进入了冯紫英掌控的轨道。 只看见冯紫英滔滔不绝而杨嗣昌和侯氏兄弟都只能被动的跟随着冯紫英不断抛出的话题亦步亦趋时而皱眉时而展颜时而密谈时而畅怀俨然一副知交好友的模样。 看得周围人都大为惊讶连带着沈氏父子女一家人也大为惊讶。 等到少年走近冯紫英和杨嗣昌他们时冯紫英与杨嗣昌他们基本上已经就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如何在此次南方士林大儒北上讲学切磋一事上合作达成了初步一致。 “文弱兄此次咱们两大书院与白马、崇文书院的切磋活动肯定还涉及到具体的沟通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肯定不会只有他们两位来相信也会带着他们的得意门生嗯可能也还有一些其他士林高贤来这其中如何来安排日程活动可能还要我们两家书院来沟通小弟希望文弱兄和若谷、若朴兄能参与进来届时我们青檀书院这边的简与兄、行周兄、君豫兄也可以和文弱兄你们一唔……” 杨嗣昌和侯氏兄弟秒懂。 这是建议自家抓住这个机会来参与筹办此事了大事肯定是书院山长、掌院等人来决定但具体筹划策略却需要一些得力人选来负责这是确立自家在书院中领袖地位的绝佳机会。 杨嗣昌和侯氏兄弟文才不凡在崇正书院中属于翘楚人物但是并不代表就无人能压他们一头了。 偌大崇正书院中英才辈出能与杨嗣昌抗衡的就有好几位而侯氏兄弟这类后起之秀就更多了你要在书院里树立起更佳印象自然要在这些重大事务中展示自我。 “文弱兄若谷兄、若朴!”杨嗣昌尚未来得及答话一个少年已经疾步而来满脸兴奋之色。 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同学几人在学校里关系都还算不错但也谈不上多么亲密只不过在外肯定也有一份亲切感。 冯紫英一看此子心中也是暗叹怎地今日所见崇正书院的学生个个都是姿容俊美飘逸潇洒让人观之忘俗? 相比之下青檀书院的学子们从总体上来说气度就要逊色一筹。 这一点冯紫英不想承认但内心也知道这是事实。 崇正书院学子主要是以官宦子弟和士绅子弟为主这些学生本身家境就好而且居移气养移体加上家庭本身的重视自然在起步阶段就占据先手。 而青檀书院的贫寒学子更多地是靠自身努力来弥补这一差距这也形成了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好在齐永泰和官应震都明白这一点每每教导之中都给学子们灌输气度胸襟和格局眼界的重要性倒也在这方面弥补了不少。 乙字卷 第三十七节 一时瑜亮 “紫英我来替你介绍一下这是沈自征沈君庸可能还是要比紫英你年长一些君庸这是青檀书院冯紫英你应该早就久闻大名才对……”杨嗣昌为二人介绍之后才又道:“君庸令尊怕是要赴山东上任了吧?” 又是一番寒暄。 “文弱兄家父就是想要趁着离京之前出来走走看看日后回京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沈自征在冯紫英面前颇为矜持但在杨嗣昌面前也不敢托大“家父就在那边小弟就是和家姐一道陪家父出来……” “哦?”几人同时把目光转向沈自征过来的方向只见一位气度不俗的便袍男子和一位婀娜娉婷的帷帽少女站在葡萄架下看见几人目光望过来都微微点头示意。 这京中之事对于青檀书院学子们或许有些闭塞但对于杨嗣昌、侯氏兄弟这等父辈都在朝中任职之人来说却不是秘密。 沈自征父亲沈珫出任山东东昌府知府的消息已经传开。 虽说是从京官改任地方官但却是大大的晋升了一步成为正四品的要员未来如果运作得好几年后是出任省级大员还是重返京中那都不一样了。 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以及冯紫英都只能过去见礼。 沈珫见众人过来见礼也没有拘泥。 虽然是携带家小来大护国寺一游但是自己儿子是这帮人同学而且像杨嗣昌、冯紫英和侯氏兄弟都属于书院中精英人物未来进入大周官场的几率极大。 自己这个儿子读书虽然也还不错但是在历练和政治嗅觉方面却还欠缺了一些能够和这帮人多在一起学习切磋收益也会不小所以他也是很自然的和一干学子寒暄。 至于说自家女儿照常理来说和年轻男子在一起是不合适的但有他这个长辈在场而且是在大护国寺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当然只是介绍了一下身份自然不会提女儿闺名。 少女也很大方的福了一福见礼。 像杨嗣昌这等人早已经有了婚姻自然不会去多看便是侯恂也早就有了婚姻之约即将成亲都是规规矩矩的回了一礼。 只有侯恪和冯紫英尚未婚配但这等情况下都是目不斜视坦然应对。 “文弱紫英若谷若朴看你们先前争论得格外热闹可是有什么好事儿?”沈珫也是进士出身对于读书时代的这些年轻学子心态还是比较了解的含笑问道。 “沈叔父紫英和我们只是探讨书院的一些事宜……”杨嗣昌略作犹豫还是坦然回答道:“青檀书院邀请了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北上讲学紫英意欲邀请我们崇正书院也一并来主持这场活动嗯一次讲学和切磋我们觉得很有意义……” “哦?”沈珫讶然。 缪昌期和朱国祯这二人他当然清楚江南士林大贤文坛大家北上讲学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机遇对青檀书院来说无疑会在声誉上是一个提升。 冯紫英居然会邀请崇正书院参与这可不是小事这家伙能做青檀书院的主? 齐永泰和官应震这么信任他?这家伙不是才去青檀书院一个多月么? “沈叔父此事山长和掌院也是筹划已久不过小侄觉得江南两大书院来我们顺天府讲学切磋对于我们顺天府学子来说也是一个难得机遇而且先前小侄和文弱兄、若谷兄、若朴兄也认为当下江南士林虽然文风鼎盛但是却也有一些华而不实的风气所以我和文弱兄、若谷、若朴兄都觉得若是能藉此机会来一次对话切磋亦能让我们北地士林之观点与江南士林有一个对比交流……” 这个话题可真的有点儿大了便是杨嗣昌恐怕都未必扛得起这个家伙就能行? 见沈珫眼中的惊讶之色更甚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海口夸得有点儿大了不过他也不在意笑着解释道:“沈叔父恐怕觉得小侄有点儿夸夸其谈了但实际上齐山长和官掌院原来就有这个意思我们书院在学习讨论中也曾经就这个话题展开过多次讨论嗯小侄甚至还听闻山长提到过霍林先生也可能来书院进行授课讲学这样亦可与西溪先生、平涵先生一并切磋……” “哦?”沈珫真的有点儿震惊了。 霍林先生就是汤宾尹这也算得上是江南文坛巨子虽然和自己不是一科但人家是榜眼及第翰林院编修出身太上皇许多内外制书诏令皆出其手极受好评甚至还当过一任同考官名声极大。 “是啊沈叔父正因为如此我们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若是能促成崇正、青檀、白马、崇文四大书院汇聚一堂坐以论道无疑是咱们北地乃至大周士林文坛一大盛事所以紫英和文弱都想促成此事……” 杨嗣昌热切的态度和冯紫英的淡然自信让沈珫觉得这事儿没准儿还真能成难怪乔应甲对此子评价如此之高。 看了看身旁还有些懵懂的儿子沈珫心中也是微动“这般事宜恐怕要筹划操作也需要一番心思文弱紫英还有若谷若朴诸多大家汇聚须得要精心安排不如让君庸也跟着你们学习筹划一番也算是一份历练……” 这等事情只要能参与进去便是难得的机缘光是能在汤宾尹、缪昌期和朱国祯等人面前混个脸熟日后都能受益匪浅。 “哦?好啊欢迎君庸兄加入文弱兄先前还说缺乏可靠人手来帮忙君庸兄能助文弱兄一臂之力那再好不过了。”冯紫英没等杨嗣昌答应便先替对方答应下来。 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只能点头应允。 说实话他们和沈自征的关系还没有密切到这般地步甚至先前也没有考虑让沈自征也参与进来。 参与这等筹划无疑是在书院里边最好的一份锻炼历练机会可以直接与山长和掌院接触还能在几位来访的大儒面前露脸还可以与邻校的精英共事可以说千载难逢只是沈珫开了口冯紫英又一口应允下来杨嗣昌自然不可能再拒绝。 “沈叔父紫英这等事情我们需要尽早向书院山长和掌院报告所以我们也就先行告辞了君庸你是跟我们一道还是……”杨嗣昌此时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上边去了几日之后这些士林文坛大贤就要到来如何筹划讲学论道都还需要仔细琢磨一下另外两家书院怎么来合作也需要有一个方略。 沈自征有些犹豫但是沈珫却早已经看出来杨嗣昌其实对自己这个儿子并没有太热情微笑着道:“君庸你和文弱他们去吧做正事儿要紧。” 杨嗣昌点点头向沈珫行了一礼又和冯紫英点点头“沈叔父紫英那我们就先走一步嗯我们两家书院距离也不远这边事儿有了眉目我便遣人来与紫英你联系如何?” “好今晚我便要回书院此事我也要向齐山长和官掌院报告希望我们两家书院能够齐心协力携手共进把这场盛会办好。”冯紫英也是拱手一礼浅浅一笑与杨嗣昌等人道别。 一直到杨嗣昌带着三人离去沈珫这才把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难怪汝俊兄这般看好冯贤侄果然英雄出少年和大名鼎鼎的杨文弱堪称一时瑜亮啊。 “沈叔父过誉了。”冯紫英没想到对方言语中提到了乔应甲略感惊讶之后也恭敬的道:“若非乔公予小侄这样一个机会小侄也难以进入青檀书院沈叔父和乔公有旧?” 微微点头沈珫还是很欣赏冯紫英这种姿态的。 都说武勋子弟骄矜虽说像乔应甲这般人并不在乎谁知恩图报但是冯紫英这样言必称乔应甲的推荐之恩还是很让他们这种士人出身的官员十分喜欢。 这起码是一个态度也说明冯紫英和寻常武勋子弟截然不同乔应甲也的确没看走眼。 再联想到先前冯紫英在杨嗣昌、侯氏兄弟面前的那份淡定从容沈珫也越发对眼前这个英武昂扬的少年多了几分好感。 “汝俊兄和我乃是同科前些时日我与汝俊兄闲谈中汝俊兄便提及冯贤侄山东之行汝俊兄印象极深。“沈珫点头“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方知汝俊兄所言不虚啊。” “承蒙乔公厚爱山东一行让小侄受惠良多沈叔父赴任山东小侄若是有机会定要登门拜会。”杨嗣昌已经告知冯紫英沈珫即将赴任东昌府知府这正好是冯家的基本盘无论于公于私都应当要结好这层关系。 “唔久闻冯家也是临清名门愚叔此次赴任东昌若是有机会亦要走动一番……”沈珫很客气倒是把冯紫英吓一跳若是让沈珫知晓冯家在临清现状怕是真的要对冯家有些不良看法了“沈叔父小侄那边并无多少亲友余者皆碌碌当不起叔父征召小侄定当拜会叔父……” 三更送到,很努力!求月票! 九千字送到老瑞很努力兄弟们再检查一下你们的票兜或许还有一张月票呢?^_^ 乙字卷 第三十八节 乡人 沈珫也是久经官场之人见冯紫英的神色知道对方不是客套估计冯家在临清那边现状不佳会意的一笑“也罢那愚叔可就静待贤侄登门了嗯此番江南士林大儒北上讲学一事乃是难得盛事贤侄还需勠力……” 沈珫说得很委婉换一个人未必领悟但冯紫英何许人立时明悟过来连连点头:“叔父放心这等事宜我辈自当齐心协力定当不负叔父期望。” 沈珫心中也是赞许不已自己只是稍微一点对方就了解自己心意了自家儿子要论年龄只怕还要比对方大一两岁但若是论这等人情世故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难怪杨嗣昌在其面前都难以占到上风。 沈宜修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父亲身后观察着这个声誉鹊起的少年郎。 先前和杨嗣昌与侯氏兄弟的争辩再到和杨侯等人的握手言欢都让她很好奇据说这个家伙才虚岁十三比阿弟都还小两岁但看看人家的表现只怕两个阿弟都比不上人家。 器宇轩昂沉稳有度而且颇有礼貌更为难得的居然是对人情世故十分熟稔连平素少于形诸于色的父亲都对其露出了笑容这可真不多见。 和父亲的一番对话很有技巧让父亲也很高兴沈宜修感觉眼前这个少年郎简直像是一个和父兄风范相若的成熟男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势让人印象深刻。 冯紫英并没有对沈珫背后的少女投与更多地关注。 一是礼貌哪怕这个女孩子头戴帷帽遮蔽了面容但温婉澄净的气息还是很容易吸引人目光;二是他现在也没太多心思考虑其他沈珫将出任东昌府知府未来如何利用这一契机振兴临清冯氏才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 一番交谈之后冯紫英便主动告辞倒是那个少女最后一句“多谢冯公子对家弟看顾”让冯紫英愣怔了一下。 声音很温柔可亲带着些许吴侬软音这让冯紫英有些疑惑。 难道沈珫一家也是苏州人?因为这声音听起来似乎和许其勋口音有几分相似嗯甚至也和林丫头更像。 再联想到先前那沈自继的口音也有些耳熟倒是这位沈珫大人已经是一口北方官音没多少吴地口音了。 原本已经打算举步前行了但冯紫英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来又行了一礼:“叔父冒昧问一下叔父可是苏州府籍?” 沈珫讶然的扬了扬眉“愚叔正是苏州府吴江人贤侄为何问起这个?” “噢只是觉得沈姑娘口音有些耳熟临清冯家也是百年前前明时候从苏州吴县搬迁到临清至今冯氏南支仍然在吴县叔父口音小侄倒是没听出来但沈小姐一说便有些触动。” 沈宜修纱帘后的脸微微一烫很想说这家伙说话太过放肆但人家又的确没有别的意思骤然听到乡音也很正常这要指责人家未免有些夸张了所以只能微微侧身不语。 沈珫倒是很惊奇。 他只知道冯家是临清望族却未曾想到祖籍却是苏州要说吴县和吴江数百年前原属一县称得上是真正的乡人了。 “没想到贤侄居然是愚叔的乡人这倒真是一个意外惊喜那贤侄可曾回苏州故里去过?”沈珫含笑问道那态度又多了几分亲近。 “未曾。”冯紫英老老实实的道:“小侄自小跟随父亲在大同也是去年方才回京读书并无机会回苏州故里。” “噢那真是可惜了若是有机会可以回去看一看那等江南胜境与北地风光还是大有不同的。”沈珫目光流淌似乎也在回忆家乡风光“愚叔也有些年成没回去了很是怀念倒是家乡偶尔送来一些特产让愚叔心中略有安慰嗯贤侄到时候愚叔收到家乡送来的茶米让小女给你送一些……” “那如何使得?”冯紫英赶紧道谢。 “贤侄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些许茶米不值钱便是留一份挂念罢了。”沈珫没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些许语病倒是身旁的少女听得脸绯红发烫但是父亲说话她又不好打岔只能把脸朝向一边。 冯紫英连连表示道谢又是一阵寒暄之后双方才道别分手。 在冯紫英拱手一礼少女微微欠身一福此时却恰逢一阵清风拂面扬起了少女帷帽的纱帘少女羞红的娇俏面庞带着轻盈灵动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映入了冯紫英的眼帘。 菡萏不须发何如解语花! 那一瞬间冯紫英只感觉自己心脏被人重重的击打了一拳一时间竟然有点儿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几乎是用一种惯性力量让自己尽可能自然的转身举步而行而有些僵硬的脚步恐怕只有冯紫英自己才知道如何的艰难。 来到这个时空他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女孩子但不得不说自己见过的女孩子大多年龄偏小无论是林萝莉还是云裳抑或是到贾府见到的三春都在十二岁以下多想想都觉得像是犯罪根本无法让人产生多少绮念。 而真正符合自己这颗灵魂的女性恐怕也就只有李纨和王熙凤了但那种环境下冯紫英也不可能把目光往那些地方瞟也就是一面之缘甚至没有怎么看清楚。 但方才那一瞬间冯紫英觉得自己终于见到了这么久来第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孩子少女还有些稚嫩的玉靥已经透露出几分灵气那双莹莹可人的妙瞳浸润着澄澈的气息就像能一下子让人融化在其中。 一直到走出几十步身后云裳和瑞祥的招呼声才算是让冯紫英从失神状态中清醒过来。 自感有些羞愧的冯紫英对自己的失态也觉得丢脸不就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么? 自己这是怎么了?大概是在某种环境下待太久才会有这种怪异的感觉吧? 他摇了摇头看来自自己的自制能力有些下降啊为了日后长久的美好生活自己当前的首要任务还得要放在学业上其他的还得要暂时搁在脑后。 “少爷少爷!” “怎么了?”冯紫英终于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表情有些不善的看着紧赶慢赶撵上来的瑞祥。 “林姑娘来了。”瑞祥也不知道哪里就招惹了少爷赶紧道:“就在那边不过好像贾家三姑娘跟着她在一块儿。” 冯紫英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见小丫头一面目光抬起望过去:“她还带着贾家三姑娘?”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小的也不敢去问云裳过去请安了。”瑞祥有些惴惴不安感觉好像少爷心情有些不好。 “唔知道了走过去吧。”冯紫英沉着脸背负双手转身往回走。 此时人早已经散了沈珫一行人也已经离开只剩下林小丫头和那探春带着几个人还站在葡萄架边上。 林黛玉和贾探春都未曾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样一场情形从冯紫英与杨嗣昌等人的舌辩论战到后边儿的握手言欢再到与沈家人的寒暄见礼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也早已经在周围的学子里引起了轰动。 在冯紫英与杨嗣昌、侯氏兄弟言语交锋时周围就有各家书院的学生在卖弄着各自的见识比着谁的舌头长来炫耀。 比如那杨嗣昌乃是都察院御史杨公之子号称京师三大才子之一如何如何;而侯氏兄弟虽然祖籍河南但是也在京师寄居多年乃是礼部侯郎中之子也是京中俊彦一时瑜亮…… 至于冯紫英自然也有那些不甘示弱的国子监生为其张目大谈特谈冯紫英如何山东之行胆略过人如何又受到朝廷嘉誉最终蒙巡漕御史乔公推荐到青檀书院读书已经预定了下科进士云云…… 更有一些卖弄口舌者神神秘秘的表示乔公在山东之行中立下大功即将担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要职未来炙手可热对这冯紫英格外看重有意招为东床云云…… 这京中士民古今一也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多是这等卖弄见识炫耀之人自认为消息灵通者尤好此风。 这些周边士民话语自然都传入了林黛玉和探春耳中也听得两个小丫头眉飞色舞。 平素哪有机会听得这等京中“秘闻”? 在府中多是琴棋书画大不了也就是从一些身边小丫鬟嘴里听到一些家长里短琏二嫂子和琏二爷之间又如何了老祖宗身旁的鸳鸯姑娘又怎么了隔壁管后厨的柳家屋里的又如何了…… 哪里有这等异彩纷呈的新鲜故事来得精彩? 尤其是这故事中居然还有一个自家熟识关心之人那就更让人心驰神往了。 便是那原来对冯紫英并没有多大兴趣的探春经历了这一遭头脑“洗礼”也不由得对这个声名大噪的冯家大郎感兴趣起来。 尤其是在看到他和那在京师城中号称三大才子的杨嗣昌辩论一番之后丝毫不落下风那份风采委实让人心折。 乙字卷 第三十九节 林丫头 “见过冯大哥。”见到冯紫英过来早已经伸长脖子雀跃以待的黛玉脸上涌起了一抹晶莹亮彩抿着嘴那笑容连一旁的探春都能感受到带出来的舒畅。 “见过冯家大哥。”同样一袭大红锦绣袄子的探春也是有模有样眉宇间菁华内蕴盈盈一礼只是比起黛玉的称呼来称呼里多了一个“家”字。 “唔这么巧?来大护国寺敬香祈福还是来看看葡萄园?”冯紫英也知道探春是一个精明能干的性子不过这丫头也才九岁不到吧?再是机敏也还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 “冯大哥我们就是出来走走看看平素里也没啥机会听说护国寺香火旺大家都喜欢来所以就来看看……”黛玉瞥了一眼身旁的探春和背后的夏婆子等仆从心里有些发急如何把这帮人给打发走还真的有些麻烦。 冯紫英当然明白小丫头的心思但是这种情形下他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支开这些人而且他也觉得就算是支开这些人和这小丫头也没太多话题。 他只是纯粹的考虑到小丫头一个人在贾府孤苦伶仃不想让小丫头失望才来这一趟。 谁曾想到这丫头还带了一帮仆妇不说还有探春这个拖油瓶。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这个在《红楼梦》书中评价甚高的丫头俊眼修眉依然隐约可见了也不知道日边红杏倚云栽之签所征兆的究竟何属。 贾探春先前还没有太在意毕竟这冯家大哥她也是在府里见过的而且也知道后来冯家大哥又来了一次府里与琏二哥、宝二哥他们喝了一回酒家里长辈们也时不时要提起。 当然多半是要和自家宝二哥连带着作比较免不了又是一阵叹息惋惜总归是觉得宝二哥有些拍马都赶不上的意思了。 但这会儿却发现这位冯家大哥在仔细打量自己那目光虽然并没有多少让人反感之意但多少还是让小丫头有些不太自在。 觉察到了这一点小丫头便挨着黛玉小声道:“林姐姐差不多了吧要不我们去金刚殿里去转一圈?” “也罢不如你带着侍书去殿里转一圈我走了许久也有些乏了就在这里坐一会儿……”黛玉眼珠一转巧笑嫣然“我就在这里歇息一阵你也知道我是个不喜佛道的性子你出来我们就走。” 探春略微吃了一惊迅疾就意识到这丫头是要在这里多和冯家大哥说会儿话了不过冯家大哥救过她的性命两人之间熟悉亲近一些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那我就陪着姐姐在这里坐一会儿……”探春也是抿嘴一笑大红遍地金鹤袖衬着白绫袄儿一双纤巧柔荑牵住林丫头的衣袖便要试探一下对方。 “不用妹妹你去吧左右也无甚事儿我和冯大哥说些闲话也听听冯大哥在书院里的趣事儿。”林黛玉也知道瞒不过这丫头所以干脆就挑明。 见林黛玉态度这样坚决明显就是要把自己支开探春也有些气恼重重的一跺脚把手放下但是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来反对。 这大庭广众之下偶然相逢说几句话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再说了还有夏婆子这样一大堆仆妇在一旁也说不上个啥。 狠狠的剜了黛玉一眼探春气鼓鼓的转身:“侍书我们走去庙里逛逛林姐姐乏了要歇息一会儿夏婆婆你让两个人跟着我就行你在这里陪着林姐姐。” 总算是把探春这牛皮糖打发走了至于剩下的夏婆子几个人林黛玉就真的没抓拿了而且她也不好支开对方否则对方要回去随便撂下几句闲话自己都得要吃挂落。 冯紫英自然心知肚明贾探春被这丫头给怼走了剩下的事儿就该是自己的了。 “云裳你去陪着夏家的在一边儿上说说话贾先生前几日里说有口信儿要带给林家妹妹我和她就在这里说几句。”冯紫英给云裳使了一个眼色云裳何等懂事儿早就上前攀着夏婆子的手“婶子早就想和你说说话了走吧我们站一边儿去……” 手里一把金瓜子儿早已经塞进了夏婆子手里夏婆子浑浊的眼珠子只是那么一瞄死鱼眼顿时闪过一抹奇光那大嘴立时咧开来整个马脸上的褶子都快要笑得没了。 “哟姑娘太客气了谁不知道冯家大爷现在是个风光人?先前我们都听到这周边闲人说起冯大爷那可劲儿的夸赞呢走走咱们就在那边候着林姑娘……” 一边忙不迭的把金瓜子儿往怀里揣一边陪着笑脸便往边儿上走那动作比十几岁的小姑娘还麻溜。 啥都没有银子好使。 这也是冯紫英早就防着的。 一把金瓜子儿算下来也要值个十两八两银子了对于这等月例估计也就是一吊钱的婆子来说几乎就是一年的例钱了比啥都管用。 其他几人下等仆妇自然也都要一一打点到位都是人精出来也都明白这冯家大爷的威势有目共睹琏二爷随时挂在嘴边宝二爷据说都最烦提起冯家大爷没准儿哪天就和府里边哪位小姐结亲了呢? 这贾府里边啥事儿都藏不住大老爷有点儿什么心思自然也就有人琢磨得出来而且那一晚琏二爷心思太明了一点儿。 何况也不需要对方走远就在十来步远之外看得清清楚楚再不济也还有紫鹃这丫头在一旁谁还能干个啥? “好了这下行了吧?”瑞祥早已经溜到了一边儿上去防止有外人来这里也就只剩下了冯紫英和林黛玉、紫鹃三人冯紫英似笑非笑的看着小丫头。 “什么叫这下行了?”小丫头噘起嘴似乎又觉得这样不淑女又赶紧抿了抿嘴瞪着眼睛看着冯紫英“说好要来看我却跑去和琏二哥他们喝酒然后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说话不算话。” “哟生气了?”对这丫头冯紫英内心虽然谈不上男女私情但是总还是有些怜惜和歉疚心理的“行了算我的错这不就回来了么?你冯大哥可只有一天的假下午就得要回书院得走一个多时辰呢就这么点儿空闲都挤出来了。” “啊?下午你就要走?”小丫头又有些舍不得了蹙着眉头“你们青檀书院管得这么紧?” “不这么紧秋闱春闱能取得好成绩?”冯紫英笑着道:“你冯大哥现在是每天头悬梁锥刺股从早到晚都是苦读圣贤书这一个多月也就回来这么一趟。” “不是说每旬都有休沐一日么?”林黛玉也早就把这些打听清楚了“你为啥不回来?” “冯大哥也想回来可我是去读书的不是成天指望着休沐的后年秋闱若是不中这两年书岂不是白读了?”冯紫英摊摊手苦笑“你冯大哥可没法和杨文弱那些才子们比。” “哼那也不一定。”小丫头一下子就不服气了“先前我可是看到冯大哥你把那个杨文弱给驳得张口结舌满头大汗呢。” 这丫头说起大话来也是眼睛都不眨一眨杨嗣昌和自己争论时固然没占到上风但也谈不上什么张口结舌至于满头大汗那就是真的胡诌了。 “行了丫头你就别往冯大哥脸上贴金了你冯大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冯紫英乐了“说说你吧在府里怎么样?你舅舅舅妈对你还好吧?” “有什么不好?挺好的就是在府里太无趣了每天不是看书作画就是下棋投壶嗯也幸亏还有一个探丫头……” 黛玉有些慵懒的姿态看在冯紫英眼里自带几分风流但对冯紫英来说却想到了对方的身子骨。 “丫头我看你这身子骨倒是需要好好将养将养嗯改日我去找张先生要个方子你自己也要小心紫鹃你家小姐是个懒性子你可得多看顾着……” “谁是懒性子?”小丫头一听就有些恼了女孩子最听不得这话人家不也就是喜欢赖赖床么? 紫鹃忍不住把脸撇在一边捂嘴轻笑这话大概也只有冯大爷才敢说小姐换了别人早就翻脸了。 “行行你是勤快性子拉磨的牛都赶不上你……”一句话把小丫头逗得忍俊不禁冯紫英也乐呵呵的道:“不过你身子骨倒真是需要将养到时候我把方子和习练法子抄一个让瑞祥或者云裳送进府里怎么联络紫鹃你和云裳好好商量一下。” 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小丫头的身体这身子骨太弱就得要从现在开始养着练着真要等到十五六岁以后那效果就差了一大截了。 回去之后倒是需要好好找张太医缠磨一番定要让张先生拿出压箱底儿的本事来。 乙字卷 第四十节 作妖做大了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半个时辰几乎是一晃而过估摸着探春那边快要出来的时候小丫头也只能恋恋不舍的和冯紫英道别了“说好春假的时候可得要说话算话我可要一直等着……” “行大佛寺白云观赶着正月里最热闹的时候不过得好好策划策划……”冯紫英有些头疼看样子这一次接一次都得要把下一回的事儿给说好这还有个休止么? 只是面对小丫头那幽怨恳求的目光他还真的无法拒绝。 “大不了到时候我再把探丫头拉着一块儿就行了。” 见冯大哥终于“屈服”小丫头也是欣喜不已她倒是想得简单让探春来给她打掩护。 “再不行我就把二姐姐也拉来反正她在家一个人闲着没事儿闷在家里就知道绣花……” 小丫头倒是想得简单那贾迎春是个老实软弱性子就算是拉出来当挡箭牌知道了一些什么也不会回去翻弄嘴皮子。 不像探春这丫头舌尖牙利虽说口风也稳但估摸着自己还得要好好讨好一番对方。 这等“把柄”落到对方手里边始终让小丫头心里不舒服。 只是这第一遭就已经被人家拿住了也就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了总归这丫头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 不过这话倒是把冯紫英吓一大跳。 贾赦和贾琏都有点儿要把贾迎春许给自己的意思虽说自己态度坚决的不答应但是这年头婚姻大事自己还真的做不了主。 哪怕自己反复给父母打预防针但是父亲那边都还好说唯独母亲那里恐怕是真的不容易说服。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拖着拖到自己秋闱考中估摸着那个时候母亲就得要斟酌一二了。 “行了到时候再说吧其他都没啥就是要注意别伤风受凉头疼脑热的赶紧养着。” 冯紫英把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未曾做声的小姑娘“紫鹃你家小姐可就交给你了我知道你在老太君身边多年是个稳重人你家小姐脾性儿就这样嘴利心热你包容着点儿……” 紫鹃没想到这位冯家大爷会突然话话题转向自己吓了一大跳赶紧一福“冯大爷侍候小姐是紫鹃的福气也是紫鹃的本分可当不起冯大爷您这般说……” “好了紫鹃你的心性儿我也是在你们府里打听过的当得起贴心热忱就算是当着琏二哥和宝兄弟我也敢说这话你们那府里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下人里边很有些心术不正的其他我管不着但你家小姐一个人隔着家几千里形单影只在这里若是还要受什么人的委屈我可是不依的。” 紫鹃错愕而一旁的小丫头心中却是一热那眼圈都忍不住要红了起来。 紫鹃是真的有些震惊错愕了这话是你冯大爷能说的敢说的? 你一个外人纵然是救过小姐一命那也还是一外人小姐上边儿还有老太太和舅舅舅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这可是贾府荣国公府欸你们冯家怕也没有这么大能耐你说这话未免也太过狂妄放肆了吧? 但一转念想到先前冯紫英舌战群儒的气势紫鹃心里又有些打鼓。 这读书人的事情她一个小丫头还真的有些弄不明白但从贾府里边大老爷二老爷甚至老太太都经常提到读书两个字就知道这个词儿不简单。 读出书来的人那就是不同。 府里早年殁了的珠大爷现在提起来都还人人叹息太太都还得要抹泪虽说宝二爷现在得宠但是谁都知道他是没法和珠大爷比的那也是因为珠大爷殁了二老爷这边只有宝玉一个了珠大爷真要在只怕宝二爷就未必有这么吃香了。 眼见得这冯大爷去了那青檀书院读书府里边都在说能去青檀书院读书都是真正的读书种子不说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起码也是文昌星君保佑过的没准儿两年后这冯大爷考中了举人那就大不一样了。 当然这些念头也只是在紫鹃心里一掠而过冯紫英这番话怎么听都还是有些僭越的她当丫鬟的自然不敢当着对方面反驳也只能含糊应着。 “冯大爷小姐是主子府里边可没谁敢对小姐不恭那老太太和太太就不能饶了他……” “是么?但愿如此吧。”冯紫英也懒得多说。 紫鹃这丫头书里边说是够忠心护主的但不知道面对贾宝玉的“骚扰”时她还能不能保持这份忠诚这就有待于考验了。 不过这事儿还不急也还有时间。 探春一行人终于出来了兴许是在庙里抽了好签这丫头好像没有了先前离开时那么满脸不愿了。 见面寒暄了几句黛玉也觉察到了探春心情不错拉住探春手却问一旁的侍书:“侍书探丫头去庙里抽签拜佛抽了啥签我看看……” “呀不行……”没等探春话出口小丫头已经一把拉过侍书在对方袖笼里摸出一个木制香签来“咦这是什么花好漂亮欸……” 探春满脸通红便要去抢只不过哪里来得及小丫头一边看一边笑着道:“有没有签解?” 侍书也忙不迭的去拉着丫头的手“林姑娘这可不行不能对外人说的……” 冯紫英见几个丫头在那里疯闹也忍不住摇摇头。 毕竟是十岁不到的小丫头童心未泯只是这番心境不知道在贾府这等污浊泥潭中还能维系多久? 只是听得那黛玉说到是花又是签解他心中一动漫声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啊?!”黛玉、探春和侍书几乎是同时一震那探春和侍书眼中更是露出震惊莫名的神色望向冯紫英的目光变得格外的奇异。 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个逼恐怕是装大了。 这是唐代诗人高蟾的一首诗人和诗都算不上不太出名诗的意思原本是羡慕那些有门路的官宦子弟读书科考会占便宜又有点儿自艾自怜自己给自己自我打气的意思。 前世中冯紫英在读《红楼梦》时就注意到了探春的这张姻缘签解觉得好像有点儿牵强附会。 因为如果说杏花指探春那芙蓉就该是指黛玉嗯甚至还包括晴雯这主角就该是黛玉(晴雯)才对怎么就成了探春的姻缘签了?哪怕那签上只有日边红杏倚云栽一句一样也有点儿牵强。 所以当时他就有点儿印象但今日这么一吟诵出口来未曾想到还真的给蒙准了。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这随口道来的一首诗给探春和侍书内心带来的震撼。 当时抽签时也是抱着漫不经心的心态还是侍书说要不就抽个姻缘签。 这女孩子抽签不可能抽学业或者仕途啥的除了平安好像就是姻缘了。 探春想了一想也就允了反正这周围也没有别人自己抽个签算是凑兴所以也就抽了一签。 未曾想到随性之举轮到签解时却引来了解签和尚的满脸奉承。 那和尚生的肥头大耳满脸白胖富贵模样一连串的说这是上上签只说这签解中隐含贵气未来姻缘必定贵不可言但也说到这分姻缘虽好但是从始至终却多有波折好在最终结果却是极好的。 这本是和尚们故弄玄虚之举但是却把两个小丫头给忽悠得有点儿相信了特别是说到婚姻波折多是因为母方干强枝弱云云更是让原本还将信将疑的探春有些信了。 自家屋里知道自家事嫡母和生母之间的强弱使得她在府里边也是倍感艰辛这份滋味恐怕是连最要好的林姐姐也难以体会得到的也只有自己屋里的两个丫头才能明白苦楚。 没想到这一出来话尚未有一句就凭着林姐姐一句“这花好漂亮”这位冯大爷便能吟诵出刚好是签上签解的引子诗句这也未免太神奇了用什么来解释似乎都难以让人接受除了…… 无论这几个丫头内心怎么想冯紫英也没多少心思再去和她们多解释了。 只是看到小丫头和探春乃至于那丫鬟侍书都是三步一回头模样冯紫英觉得这一次自己作妖恐怕是真的作大了。 不但探春那里怕是播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就是小丫头那里只怕也都在琢磨自己怎么就能凭着一个词儿就这么“精准”的吟诵出这首诗来了?这里边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这个时代的人就喜欢这种半遮半掩什么都可以解的货色而且还特别信怎么办? 冯紫英担心只怕到了春假的时候在丫头内心发酵了这么久的这个问题自己若是不给丫头一个满意的回答是难得过关的。 要知道高蟾放在前唐也并不出名这首诗就更说不上个什么了你凭什么就能猜准?难道你有读心术?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四十一节 薛家,贾家(三合一万字大更!) 云裳从回家的路上就感觉到了少爷有些心不在焉骑马也是没精打采似乎是大护国寺这一趟太过丰富精彩的经历耗尽了少爷的精力让少爷都变得有些恹恹的了。 一直到用完午饭冯紫英才慢慢的缓过劲儿来。 实在是这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自己临场发挥倒是爽了但接下来的后续事情就多了。 要回去向山长和掌院报告自己“当机立断”或者说越俎代庖的僭越之举。 本来只是一次邀请讲学却骤然要将其提升到南北书院的切磋交流甚至隐隐有一点儿打擂台的高度纵然是齐永泰和官应震只怕也不敢轻易定下来。 只是杨嗣昌那边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回崇正书院报告去了而上午这一场许多人未必搞明白的葡萄园辩论大战只怕下午就要开始在京城里流传开来这等事情最是受京师城里一帮闲散市民的喜好到晚上估计就会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最佳谈料了。 不过对自己来说这没有任何损失甚至只有收益。 起点低的人就占这个便宜无论自己山东之行多么喧嚣一时但是所有人顶多也就认为自己有胆魄而已去青檀书院读书也不过就是引来一些士人的关注估摸着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不过是乔应甲的酬谢之举让自己挣点儿好读书的好名声罢了。 但是今日上午葡萄园这一波操作之后估计就没有人再简单的视自己还是一个有些胆略的武勋子弟了。 能够和杨文弱加侯氏兄弟辩论中占个平手甚至还居于上风甭管是探讨或者争论什么话题那就是一个在北地士林中奠定江湖地位的台阶。 这个台阶简直称得上是大理石甚至是花石纲材质的。 不知道这一下子走这么高对自己下一步的发展是好是坏冯紫英现在都还真有点儿吃不准了但走到这一步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薛峻终于进京了。 送来了帖子冯唐专门见了也谈了。 但估计没谈好冯紫英估计是薛峻对自己老爹在营生方面的“天赋”不太满意就再也没登门。 不过薛峻留下了他在京中寓居之地的消息这大概就是等自己登门了。 说实话冯紫英都对自己老爹在经营营生方面的本事不太看好看看他在京中和大同的一些营生基本上都是一些看起来旱涝保收但实际上收益率极低的产业。 按照现代资产配置规则一个家庭的资产配置应当是按照风险和收益的高中低分类按一定比例配置才是最佳的财富组合但冯家明显就是直接按照低风险低收益这一类来了要不就是冯紫英自己现在都还不太清楚的高风险高收益营生比如如云裳所说的自己表兄和佑叔去塞外的营生。 虽说时代不同但是冯紫英觉得这种思路却不应当有什么大的变化除非你可以靠着手中权力来谋那些低风险高收益的但这种营生往往蕴藏的风险会更大只不过不会在一定时间段内表现出来罢了。 哪怕是当皇帝这种营生那也是一样可能是高风险高收益行业就看你自己如何运作了。 “坐紫英你要再不来我真的就要打算回金陵那边去了。”见到冯紫英登门薛峻很高兴把冯紫英请进屋坐下。 印象中好像薛家进京也该是就在这一两年里但现在看来起码薛峻这一房在京城中并未购置宅邸薛峻寓居的小院应该是临时性租借的。 薛峻一身紫色便袍手指间的玉扳指一看就是有些年成的古物眉目间虽然有些沉郁但精神状态却很好。 薛峻这一房与其兄长那一房的关系究竟如何冯紫英也看不出来但从书里边所描述来看薛家两房的关系应该是很一般的看不出薛宝钗和薛宝琴之间有多么亲密的关系甚至不及薛宝钗与贾家几姊妹的关系那么密切。 “叔父应该知道小侄去书院读书去了因为才去一个月小侄也不好请假这不才就着休沐一日回来。”冯紫英微笑着双手捧起茶盏抿了一口“叔父在山东那边呆了许久吧?那边情况怎么样?” “嗯愚叔在临清、东昌府、德州都分别呆了十来天后来又回了济宁一趟所以这一来一往的一个多月到京也才十天不到。”薛峻意味深长的道:“匪乱之后其实各地恢复得很快超出愚叔的预计尤其是临清和东昌府这边匪患一平息之后趁着税监尚未恢复各地商人都是抓住这个时机贩货运货运河上加上北上的漕船几乎要堵满了。” 冯紫英一愣之后也哑然失笑税监的事情尚未恢复但是冯紫英知道肯定会恢复没有谁能阻挡皇上的这个决心除非能找到一条弥补九边军饷缺口的路子但现在显然没有这样的路子。 不过冯紫英估计税监虽然会恢复设立但是在下派的税监人员上可能皇上会有所调整。 山东的地位不比其他地方如果再举起这样的乱旗只怕就未必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旦漕运中断山东糜烂那对于大周来说就是不可承受之重了。 前明覆于大周很大程度就是山东乱起导致了整个北地局势的不可逆这个教训不可谓不深。 “叔父税监肯定会恢复没人能改变这个情形。”冯紫英很肯定的给薛峻先泼了一盆冷水。 薛峻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用手指轻轻的捻着玉扳指目光里却似乎在琢磨什么:“贤侄那你觉得山东这边局面还会演变成之前那种状态么?” “叔父肯定也知道了那可能性不大朝廷嗯皇上肯定也会有所考虑事实上真正收归皇上用于支应九边军饷的恐怕不到十分之一那位常公公太恶行恶相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 冯紫英的话终于让薛峻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点点头:“贤侄怕是也知道愚叔的心意了不过前几日我去拜会令尊似乎……” “家父对这等营生不太熟悉而且他可能也很快要重新起复外任所以此事还是小侄在负责。”冯紫英泰然应道。 薛峻满意的点点头若真是与冯唐合作薛峻反而不放心了。 倒是冯紫英虽然年轻但薛峻却觉得对方简直比那些经营此行多年的老手还要沉稳老练而且对这些营生的见解亦是相当精辟。 “那愚叔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愚叔有意与你合作在东昌府和临清州城先行开设两家首饰铺依然是用丰润祥的招牌另外还可以依托着丰润祥开设当铺……”薛峻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冯紫英面部神色变化。 不出他所料在他提到当铺时对方眉头皱了皱显然是不太认可这个开设当铺的想法这反而让薛峻放下心来。 这说明此子不想沾染这些容易滋生是非的行当也说明此子去青檀书院读书恐怕是认真的。 若真是在国子监里厮混那就完全不必在意这典当一行生意都知道这一行利润高所以许多勋贵武将出身都愿意经营这等营生而冯紫英不愿意说明此子很珍惜自家羽毛。 这是好事也更能让薛家与其合作。 “叔父小侄以为现目前还是把重心放在首饰铺上更合适一些。”冯紫英提出自己的意见“原本我的想法是先在东昌府或者临清州城中开设一家作为尝试不过若是叔父认为人手充裕可堪同时开设两家亦无不可毕竟同时开设两家呢也有助于增强客人们的信心……” 薛峻微微点头。 他也是这么考虑的薛家在山东人生地不熟丰润祥纵然有些名声但是那也是在江南在山东还不行所以尽可能造成规模声势也更容易吸引客人让客人放心。 “贤侄你的意思是典当……”薛峻还是很尊重冯紫英的意见此时的他完全没有把冯紫英当成一个十三岁少年的感觉。 “暂时不开先把首饰铺集中精力做起来把丰润祥的名声打响。”冯紫英态度很坚决“山东市场不小而且运河沿岸是最富庶的区域纵然比不上江南但绝对算是北地的富饶之地了丰润祥有名气品牌和手艺缺的就是人脉关系和信誉度这一点上冯家可以为丰润祥背书!” 开门见山开宗明义就是这么直接。 既然是生意合作就没有必要扭扭妮妮遮遮掩掩各取所需各尽所能就这么简单。 冯家能提供什么资源薛家能拿出什么家当如果能够达成一致剩下的就是具体操作了。 薛峻也很欣赏冯紫英的坦率越是这样说明对方越是经过认真考虑准备的那种云遮雾罩故弄玄虚的手段在他这种老于世故的人面前反而毫无意义。 “既如此那贤侄可有方略?”光靠这几句话还不够薛峻还要听听冯紫英有什么高见。 这首饰行当是个长久生计一旦确定了合作那么日后要分开的话对哪边来说都会伤元气所以薛峻要力求稳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花一个多月时间去考察市场。 冯紫英自然清楚薛峻这样的生意人没有那么轻易就认可自己这有一个过程。 而且说实话人家更有底气毕竟从人手、经验和手艺都掌握在对方手中纵然不与冯家合作人家也完全可以去找山东地界上其他名门望族合作。 没人会和银子过意不去纵然那些个名门望族要顾忌声誉也完全可以通过一些隐形渠道来进行合作一样可以合作愉快。 “叔父的确有一些考虑您可能也了解到了一些冯家在临清还说得过去但在东昌府这边的人脉关系还要耕耘一番才能稳固下来。”冯紫英不讳言。 这也符合薛峻了解所获得的情况冯紫英如此坦率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不过现在有一个机会东昌府新任知府沈珫对小侄颇为欣赏而且也与乔公相善二人是同科小侄打算明年开春之后要去临清和东昌府拜会一下今日上午已经和沈叔父打过招呼……” 半真半假但总体来说都是真的。 冯紫英的这个消息让薛峻大喜过望。 临清州属于东昌府属州虽然临清州因为地理位置原因而相对特殊但是从行政权力管辖上却毫无疑问是属于东昌府管辖的。 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这话可真不是说着玩儿的在东昌府辖下一府知府只要不是太蠢那几乎就是一言而决的人物。 “小侄的想法是临清那边可以先设小侄会让家父安排人与临清州张知州先行打点好包括临清三大家以及如陶家、席家这些本地商贾大族还有山陕会馆那边都会先行衔接好至于东昌府那边可以先行筹备待到明年开春小侄东昌一行之后再来大张旗鼓的造势……” 薛峻略作思索就同意了冯紫英的建议。 本身要筹备这等事宜就不是三五天能做到的涉及到租购店面安顿员工更重要的还是开始主动展开相关客人群体的联络这都是一些相当精细而且繁琐的活计不能有半点疏忽。 这等事宜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务求细致入微这也是首创要打响品牌的关键。 两个人就这等具体事宜又做了一些商议这让薛峻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郎有些神秘莫测起来。 这小家伙怎么能如此年龄就对着生意上的细节都如此了解老到? 若是这家伙真的是商贾家族出身也就罢了武勋子弟而且现在还在大名鼎鼎的青檀书院苦读居然都还能有心思来琢磨这些就不能不让人感到震惊了。 好在这是自己的合作者也许有的人本身就是天生奇才做什么都能一法通万法通薛峻也只能这么来解释安慰自己了。 谈完了正事自然也就聊些各自情形。 薛峻也谈到了薛家现在的情况。 “家嫂是个妇道人家家兄还在的时候还能勉力维持但自从家兄故去愚叔那位侄儿就有些管不了了不成体统……好在我那位侄女儿倒也还懂事能帮着家嫂管着家里的一些事情……” 那就是薛宝钗了冯紫英没好意思问那薛宝钗的年龄算起来也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才对那不成器的侄儿就自然是薛蟠了。 喟叹声中结束了这场对话。 接下来就该是具体的合作事宜对接了薛峻这边也有人手他已经去信从南边招人来了就看冯紫英这边谁去负责了。 “这么大事儿你就自己做了决定?你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坐在椅中冯唐神色复杂的看着冯紫英旁边还有段氏和小段氏。 “爹您能在京里呆多久?”冯紫英没有回答直接问核心。 一窒冯唐到没有多少尴尬“现在还不好说估计要年后去了不过……” “爹既然这事儿您也没有多少精力来过问我先前介绍的这些个情况您和娘姨娘他们觉得有无不妥疏漏之处?”冯紫英很平静身体坐得很直双手扶在官帽椅的扶手上。 冯唐和大小段氏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铿哥儿你做得很妥帖不过爹觉得你既然要打定主意参加后年秋闱就不该分心在这些事情上家里多少还有些家底儿还不至于……” “爹娘姨娘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冯家不是小门小户上午儿子在大护国寺遇到了即将赴任东昌府知府的沈大人他也问到了我们冯家的情况儿子险些就无言以对冯家作为临清三大家已经有沦为空架子的趋势这样不行先前儿子和家里提过的冯家北支须得要有举措来振兴并非一时心血来潮现在就要开始做起……” “佑叔可以先行过去打前站如果可以的话儿子建议爹趁着年前年后这段时间回临清一趟周家、任家那边自然要走动一下周家在京师和南京都有人为官这层关系要维系甚至要更紧密一些任家那边在东昌府里颇有人脉也要维持;州里边和东昌府那边都要去拜会一下安排合适的人先把祖宅扩建维修起来族学要尽快建起来……” 心平气和但是却不容置疑这就是冯紫英此时态度给冯唐的感觉。 没懵但还是有点儿奇异的感觉。 这么久了自家儿子的巨大变化本来已经渐渐让他适应了。 只是今日的态度又有所不同一副要全面接掌冯家的态势让他又有些不适应了。 “铿哥儿呃你要读书这些事情……”冯唐看了一眼一样有些发懵大小段氏苦笑了一声。 看来自家夫人也有些接受不了哪怕再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是嫡子可这……你这年龄也太不合适了吧? “爹儿子没说要亲自去过问这些事情事实上方才儿子和薛家叔父也商量过了还有一个过程如果表兄能腾出时间来的话可以参与进去这么大一桩营生也许未来就是咱们冯家在山东那边的根基。” 冯紫英自然明白父亲母亲的心思在他们看来既然自己下了决心要读书就不该分心能读出书来自然就是造化那才是日后冯家赖以发达的根本远胜于这等生意营生。 冯紫英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不会低估一份稳定的营生对于一个家族的巨大支撑能力尤其是现在冯家北支可以说日趋没落的情形下你不多培养一些包括能科考的人才出来你冯家怎么发达兴旺? 单单把希望寄托在书院、科场或者未来官场上那些所谓志同道合者身上冯紫英还没有那么幼稚。 前世的经历让他很清楚很多坚持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都会轰然倒塌所以他绝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冯氏家族这个维系能力就不可少。 这个时代的仕途中人可以背叛信仰可以忽略情谊甚至可以淡化无视三同但唯独背叛家族的人却还真的不多。 因为这是关系到他子孙后代的大计若非改天换地迫不得已可以说这个血脉宗族的威力还真的没有多少东西能击破。 冯唐喟然长叹自家儿子太能耐是不是也对自己这个当老爹都构成了一种压力? 他越发觉得自己应当早点起复了省得再家里闲着看着儿子一天搅风搅雨的自己都觉得惭愧。 “夫人铿哥儿都谋划好了要不就让喜贵先来接手摸着吧我看这事儿还是能做的。”冯唐只能选择支持了因为没有理由不支持啊。 能赚钱的营生无外乎就是自己家出些人脉关系跑一趟山东也当舒活一下筋骨了省得老待在京里如铿哥儿所说冯家不能在自己手上没落下去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没理由冯家不发达兴旺起来。 段氏更是纠结还琢磨着替儿子考虑贾家的亲事呢现在自家儿子这么有主意连丈夫都只能顺从能听自己的? 她心里越发没底了。 但还是那句话其他都可以退让唯独这婚姻大事她必须要做主。 这关系到冯家香火延续。 “铿哥儿既然你爹都答应了为娘的也不会阻拦。你没心思那么就让喜贵去和薛家办吧嗯老爷铿哥儿说的也对这冯家那么一大家子人在临清那边总还是能寻摸出几个能办事儿的若是要去那边不妨选一选妾身可不想日后冯家那边戳我的脊梁骨说妾身只用我们段家的人……” 冯紫英终于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一礼“谢谢爹娘还有姨娘。” 他知道其实这事儿难处不在老爹那里老爹迟早要起复外放这家里事儿是老娘当家就怕老娘不答应现在老娘答应了他也就放心了。 “不过铿哥儿你今年也十三了娘知道你要读书但这亲事娘还得要先说到这里你爹万一年后要外放一去又不知道几年所以话得说到这里娘要先替你物色着若是合适的便要定下来。” 这大概就是交换条件了冯紫英面带苦涩但见到自己老娘脸色不善一副不容置疑的神色也知道这会儿不是争辩的时候。 但起码老娘要征求自己意见了这就是一个好现象换了以前这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娘这事儿说到这里吧儿子现在没心思想这些若是有合适的那也不妨放到后年秋闱之后再说吧。”冯紫英话一出口脑海中却猛然想起了今日上午那个风吹其纱帘后那张宜嗔宜喜的姣靥。 ****** 当冯紫英踏着暮色向西郊的青檀书院进发时上午在大护国寺里“三英战吕布”然后又演变成“把臂论英雄”那一幕已经在一些有心人有意无意的传播下在京师城内外的特定人群中开始流传了。 最为冯紫英张目宣传的自然就是那几个国子监生。 大周这几年国子监生的名声不好绝大多数贡监现在都不到京里就读而直接就在本地书院读书。 哪怕秋闱春闱大比中式这些人也都鲜有提及自己是国子监生这让国子监的地位越发尴尬。 当然作为读书不成又要走入仕之路的许多人来说这仍然不失为一条路径。 只是你既然是走这条路来谋官也就别讲究啥名声了和举人乃至真正的进士比你肯定是渣自个儿夹着尾巴做人当你的佐贰杂官混碗饭吃就行了。 不过人都是爱颜面的国子监生那也是“生员”不是?也要穿儒衫摇折扇算是读书人的而且还能有个官身纵然低人一等但表面上还是要讲究的而且这些人多半都是有些门道和家资的或者说是有些人脉背景的。 冯紫英在众人面前坦坦荡荡的表示自己就是国子监生而且还就是荫监也毫不忌讳理直气壮地挑明了朝廷荫监制度的理由这让那几个监生们心中无比畅快。 一直以来走到哪里都是受歧视这一回监生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一个监生嗯当然他们选择性的忘记了这位监生已经去青檀书院读书了一个监生和京城里最负盛名的三大才子之一——崇正书院翘首人物杨嗣昌以及侯氏兄弟在大护国寺里雄辩争锋而且丝毫不落下风。 最终还能让崇正书院那帮平素根本不把国子监生放在眼里的家伙与一位监生握手言和乃至把臂言欢这是何等光荣的事情! 贾政得到这个消息时是在回到家中和府里清客们闲谈时遇到了傅试来访方才知晓。 贾政待那傅试自然不同便是与家中清客们闲聊也不避傅试。 “你是说那冯家大郎在大护国寺里与那杨文弱舌辩半个时辰?” 贾政也是听说过杨嗣昌杨文弱的名头的崇正书院首席才子年方十七但是已经预定了下科春闱三鼎甲之席再不济也是要入列庶吉士的人物而且其父还是都察院御史乃是朝中文官里的中坚人物。 “是啊据说还有侯家兄弟。”傅试颇为矜持的抬起茶杯抿了一口唇边鼠须梳理得格外整齐然后放下道:“存周公怕是知道侯氏兄弟吧?礼部员外郎侯碧塘的两个虎子一个年方十五一个年方十三兄长侯恂去年乡试已过今春春闱发挥不佳据说下科春闱也是志在必得而弟弟侯恪更是了得也放言要在后年秋闱和下科春闱中折桂……” 贾政大为吃惊再联想到前几日里自己内兄所言心里也越发有些不自在起来“自通这事儿你是从哪里获知的怎地如此离奇?” “离奇?”傅试也没有回过味来愣了一愣“存周公这可是数十人亲眼所见何来离奇一说?” 贾政压抑了一下内心的烦躁情绪缓缓道:“自通那冯家和我们贾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我如何不清楚他家的情形?那冯唐一介武夫顶多也就是能识得几个字那冯家大郎若说是有些勇武胆魄我倒是信的但要说他有多少文才是个读书种子就有些不实了再退一步就算是他是个读书种子可才去那青檀书院一个多月就能脱胎换骨?那秋闱春闱岂不是为那青檀书院一家开的了?” 傅试跟随自己这位师长也算是有些年成了虽然谈不上授业解惑但是贾政还是帮补他不少一介秀才居然也能在顺天府混个杂官若非有贾家的背景是万万不能的。 他也听出贾政有些心情不佳只是不知道这冯家既然和贾家是通家之好为何存周公又这般不悦? 不过他也是机灵人物看看周围几个清客都是闭口不言立时就回过味来只怕存周公是想起了自家宝玉所以有对比就有伤害心里就不畅快了。 笑了笑傅试不以为然的道:“存周公学生听说那冯家大郎倒是有些急智只是经义功底浅薄和那杨文弱争辩也未必就能说明他多好的文才不过是徒逞口舌之利罢了。” “是啊自通兄说得是秋闱春闱大比那都是要以经义功底论英雄二世兄天分极高假以时日必能蟾宫折桂……” 那清客詹光也是张口就来傅试虽然也是有意逢迎但若是要他昧着良心没有底线的说贾宝玉能蟾宫折桂这也有些说不出口。 贾政好歹也是要些颜面的听得自家清客这般夸赞儿子赶紧连连摆手。 “那孽障不是读书的料子枉自生得一副皮囊但贾家忝为簪缨之家总得要些颜面所以我也有意要请个经义上有些功底的塾师好好教授他一番若是日后能有所寸进也算是对得起贾家列祖列宗。” 傅试带来的消息的确对贾政刺激很大。 内兄话犹在耳他还没找到合适机会回禀母亲说要让宝玉去读书的事情但他也下了决心定要解决这桩事情。 这一回读书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师也是由着他性子想读就读想走就走与其这样不如不读。 想到不读书宝玉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会不会和东府那边的蓉哥儿那样成日在脂粉堆里厮混一辈子贾政就不由得坚定了决心纵然母亲不悦此事也必定要做。 再从冯家大郎联想到内兄所提到的三丫头婚事贾政不由得又有些纠结起来。 若是这冯家大郎真的这般本事那此事倒也不妨考虑一番倒是自家夫人前日从娘家回来也问起了此事似乎还觉得颇为不错。 ******** “妹妹你说什么那冯家大哥和杨文弱舌辩大护国寺?”贾宝玉的大脸盘子涨得通红一双眼睛更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怎么可能那杨文弱是何许人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这我是不信的但肯定有几分本事冯家大哥何德何能……” 话尚未出口就看到林妹妹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心里打了个激灵赶紧转口道:“不是我是说冯大哥也才去青檀书院没几日怎地就能和杨文弱舌辩起来?要说他二人也素无冤仇如何能走到一块儿……” “爱信不信这又不是小妹一人所见三妹妹也是亲眼所见再说了那周围还有好几十人呢不少都是京师城里的书院学子难道他们还能认不到杨文弱?” 林黛玉轻蔑的耸了耸鼻翼脸却侧到了一边。 她根本就不想和对方争论这事儿毫无意义嘛有这事儿也好没这事儿也好和你宝二爷有何关系? 莫不是觉得冯大哥有这般本事你也就准备发愤图强了?她压根儿不相信。 贾宝玉呐呐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脸红一阵白一阵。 他就不明白了怎么林妹妹就认定那个冯家大郎的一切都是真的对的? 自己怎么说就怎么错那份爱理不理爱信不信的表情和姿态真的让他心里堵得难受憋得心慌。 在这贾府里他贾宝玉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有心要发作但是一来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二来也的确担心发作之后若是林妹妹更加不理睬自己怎么办? 见林姐姐随便几句话就把二哥哥弄得心烦意乱脸红筋涨的要解释可林姐姐那股子无可无不可你说啥就是啥的无所谓态度更让二哥哥内心愤懑。 “二哥哥这事儿的确是我们今日去大护国寺里碰巧见到的也不止那杨文弱一个人还有其他几个人。”探春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他们争论什么我和林姐姐隔着那么远也没有听清楚好像是为了书院的讲学活动什么的反正争得厉害但是后来不知道却怎么又握手言和了……” 眼见得二哥哥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探春却也没有法子。 你要来缠着林姐姐可又不会找林姐姐喜欢听的话来说那也罢了林姐姐说什么你就说是那不就结了? 总要和林姐姐唱反调以林姐姐的傲娇性子她能惯着你? 至于说那冯大哥的事儿你听着也就罢了何必要去和她争?以她观察那冯大哥倒真的像是把林姐姐当做一个小妹妹一般宝二哥有时候未免心眼儿也太小了一点儿。 “哼定是冯大哥去挑衅人家杨文弱不和他一般见识最后他辩不过人家就只能认输罢。” 贾宝玉明知道说这番话只怕又要惹得林妹妹恼怒但是他若是不说出来心里便会憋得难受今晚都别想睡好。 “我和冯大哥也吃过一番酒他这个人脾性是不错但是要说是文才我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那杨文弱在京师城里偌大名气岂会是浪得虚名?人家肯定也是不和他一般见识……” 林黛玉顿时就恼了这个宝二哥怎地这般无聊?不作践人几句你心里就不舒服? 柳眉倒竖当即就要发作但是想到这毕竟是贾家冯大哥也再三提醒自己不要由着性子便强忍着怒意不冷不热的道:“也是冯大哥才去书院如何能胜过大名鼎鼎的杨文弱?不过小妹倒是觉得起码冯大哥还是有这份胆魄能与杨文弱争辩一番不像有些人只会在家里边优游嬉玩……” 这一番话一出口探春便知道要糟只见那大脸盘子呼啦一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胸脯急剧起伏。 “我就知道妹妹看不起我这家里人都是表面对我好脸其实背地里都是笑我我自个儿也看不起自己府里边都还说我衔玉而生要如何造化可这块玉对我来说又有何意义?索性就不要这块玉了摔了大家干净……” 一下子将颈项上的那块玉给揪了下来大脸盘子涨得通红几步走到厅堂里没有地毯所在高高举起便要掷下。 林黛玉也被吓了一大跳冯大哥就说过这位宝二哥最喜欢摔玉要自己定要防着怎地今日自己却忘了这一出? 探春也是吓得脸色煞白忙不迭的要去抢玉却听见厅堂外茗烟的声音陡然响起:“二爷二爷不好了老爷叫你马上过去脸色难看得紧!” 如同正准备引吭高歌的大鹅被人一下子给掐住了脖子大脸盘子瞬间由红转白握着玉欲摔的手也软耷耷的滑落下来:“可知道为何事?” “回二爷听说是老爷听了那傅先生回来说今日大护国寺里啥辩论一事老爷心情便不好了……” 咯噔一声贾宝玉如失魂落魄一般跌坐在门边的椅子上。 乙字卷 第四十二节 人情练达即文章(再三合一万字大更!) 冯紫英回到书院时已经是擦黑了。 但看见周围簇拥上来的同学时冯紫英就知道自己这才走一天书院里估计又有不少新闻发生。 “紫英山长回来了专门交代让你一回来就去山长那里。”陈奇瑜抢在郑崇俭和许其勋之前抢先发话。 “哦山长回来了?”冯紫英点点头一边把随身背负的行囊取下来早有许其勋接了过去。 “虎臣袋里有些大护国寺的零碎拿出来大家尝尝咱们顺天府的人可能都不稀奇但你们南边儿来的同学如果没到大护国寺里溜达过未必吃过这些小玩意儿。” 冯紫英已经习惯于心安理得的支使许其勋了而许其勋似乎也习惯了这种默契。 囊袋拉开一堆各色零食拿了出来豌豆黄、艾窝窝和各色糕点小食零七八杂一大堆立即就把一大堆跟着进来的同学们目光给吸引住了。 “哟呵紫英你可真是大财主啊……”搭话的是傅宗龙语气也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仲伦这些小零食不值钱这艾窝窝几个钱儿就能买一堆这豌豆黄也就是豆粉做的能值几个钱?你是南方人可能不知道。”郑崇俭有些看不过意了帮着解释道。 陈奇瑜看了一眼替冯紫英分辨的郑崇俭心中冷意更甚他没想到这个和自己都是山西人的郑大章也开始维护冯紫英了。 许其勋倒像是没见到这一幕一般微笑着拿着这些糕点分发:“来一衷方叔非熊道映伯雅大家都来尝尝紫英你今日去大护国寺了?早就听说那里葡萄园风景不错啥时候我们也得去瞧瞧。” “放春假就可以去到时候我请大家就在庙里尝尝里边的现做的饮食那才叫一个鲜。”冯紫英也像是没感觉到什么一样一边招呼大家一边转过头来“玉铉兄也尝尝你们保德铁定没这个味儿走里边说去。” 冯紫英一边说一边也笑着示意陈奇瑜进去说话却把傅宗龙晾在一边儿。 陈奇瑜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既主动招呼了自己还说笑了一句然后还示意进去到里边说话让他感觉很舒服起码是在这一群人里对自己的尊重。 “那可不一定我们保德有的这顺天府里未必就有。”陈奇瑜微微点头瞥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傅宗龙然后道:“仲伦你也尝尝你们云南可没这玩意儿香着呢。” 王应熊大大咧咧的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满脸笑容的大嚼:“紫英那可说定了春假我们可都得跟着你混不吃遍京师城我们可不回来。” “哟呵非熊你这个胃口我可受不起能不能学着人家虎臣斯文点儿咱们都是青檀书院学子你这架势人家都还得要以为你是牢里边刚放出来的呢。” 打趣了王应熊一句冯紫英也顺口来了一句。 “今日在大护国寺里遇上了文弱兄他推荐可以尝尝这些我琢磨着书院里兄弟们好多都才来读书没多久书院里风纪又严怕是没几个人尝过就算是咱们顺天府里的也未必尝过这大护国寺里的特产就买了点儿来尝尝一下子花了我三百多……” “三百多两银子?”周围人吓了一大跳。 “三百多两银子我都能把摊子连人都买下来了。”冯紫英逗着大家伙儿“三百多文钱!” 大家轰然笑了起来气氛也一下子活跃起来。 虽说大家大多出身贫寒但是能不远千里来青檀书院读书的那种家中一贫如洗兜里半个钱没有的也没几个大多数是属于那种小门小户的普通百姓家庭但三百多钱说实话也算不上什么。 这些东西真要太贵大家可能也不会说什么但就没那么放得开了但只要几百钱那就真的没关系了。 只有郑崇俭知道这大护国寺里的这些零食虽说也不贵但也不简单这么一大堆少说也要一二两银子绝对不是那什么三百文钱能买到的他心里对冯紫英的推崇又多了几分。 看着旁边陈奇瑜还在附和着笑着毫无觉察郑崇俭也暗自摇头这乙舍里边真要和这个小家伙斗心智玩人情世故恐怕都要被甩下几百步包括自己在内。 但立马就有人听到了另外一个词儿陈奇瑜猛然反应过来:“紫英你说什么文弱兄?杨文弱?崇正书院的杨文弱?” “嗯是杨文弱。”冯紫英一脸淡然“偶遇杨文弱和侯氏兄弟还在大护国寺里葡萄园架子下好好说道了一番。” 当陈奇瑜说出崇正书院杨文弱时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了震惊莫名。 京师三大才子其他两位众说纷纭有说是韩敬、练国事或者许獬的有说是通惠书院的艾南英和钱谦益的但唯独杨嗣昌是无人质疑的。 说来也是京师三大才子除了一个练国事算是北人外其他几个都是不折不扣的南人只不过像杨嗣昌、艾南英这些人都是寄籍在京师了而其他几位都只是在京师里的书院读书罢了但也冠之以京师才子。 “紫英你和杨文弱他们说辩什么了?”别说是陈奇瑜等人就算是一脸佛系的许其勋、孙传庭都兴致陡然高昂起来了。 这就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换了其他人谁会有这么大兴趣? 京师三大才子欸最名副其实名不虚传的就是他了难怪大家都对他感兴趣也幸亏杨文弱这厮早就有了婚姻要么真的要迷倒京师城里官宦士绅们的小姐姑娘们。 “说辩就多了但主要还是谈到了咱们各家书院的求实务虚风气嗯都对南边儿那些个崇尚清谈的风气不太满意当然也论及了一些时政。”冯紫英轻描淡写的道:“他们也有一些想法所以小弟回来也是准备要向山长和掌院汇报一下。” 陈奇瑜这才反应过来山长交代过让冯紫英一回来就去他那里怎么冯紫英一回来所有注意力和话题都跟着他走了全然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桩事儿。 脸上不喜不怒齐永泰手指轻轻捻着茶盏盖子目光沉静内心却在琢磨着该怎么敲打一下这个家伙了。 窗外寒风渐浓间歇已经开始飘起雪花。 这家伙还是步行回来的这一点让齐永泰很满意。 以冯家的家底儿自然不可能家中没有马车哪怕不送到书院门口距离一两里地停下步行而来也说得过去但此子却没有而是一直从城里走到书院。 姑且不论其心思但是其行为却绝对是值得赞许的。 论迹不论心还是论心不论迹?齐永泰有些头疼。 但这家伙有时候却太放肆了。 或许是自己真的太放纵他了?还是这家伙真的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主儿? “紫英你说我们是不是对你太宽纵了以至于让你有些忘乎所以了?”齐永泰沉吟良久方才启口。 “文宇兄和当时兄是我和官掌院专门邀请来讲学切磋的嗯他们难得北上一回这样的机会对于我们书院来说也很宝贵怎么你就替我们做主了?要搞什么登坛纵论点评时政你这是要把我们青檀书院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么?那也就罢了可为何又要把崇正书院拉进来?” 冯紫英毕恭毕敬的站在窗前半垂着头。 孤灯如豆光焰摇曳。 齐永泰先前只顾着看书阅卷没有理他他也就很坦然的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局促不安也没有半点骄矜不满。 就那么渊渟岳峙十三岁少年竟然站出了一份三十三岁的气度前世经常登台讲话那也不是白给的。 一听到齐永泰的话语冯紫英就知道这一局成了。 冒险成功了。 这一局不在于官应震而在于齐永泰。 扩大书院名声提振书院影响力官应震是一直不遗余力而齐永泰则相对谨慎。 可能与齐永泰在山长这个位置上待不了太久有一定关系但是冯紫英一直认为齐永泰不应当是那种惧于外界压力的人否则他不会两度辞官。 关键在于齐永泰要怎么来看这件事情。 若是齐永泰只问为何要搞什么登坛纵论点评时政那就有些麻烦说明齐永泰不认可这种做法可他后面又问及了为何要把崇正书院拉进来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既然要否定这事儿那无论崇正书院有无牵扯进来都无关紧要了但既然问及说明齐永泰内心其实已经接受了可以搞这个登坛论政的设想无外乎就是觉得还不那么完善或者还有一些值得商榷之处罢了。 揣摩心思一直是冯紫英的强项。 设身处地从对方角度来考虑利弊得失这是最重要。 在向杨嗣昌提出这个设想时冯紫英就已经把前因后果考虑周全了甚至也考虑了如果一旦遭到否决该如何补救。 但现在不用了。 “知错了么?” 见冯紫英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垂下头不做声齐永泰嘴角掠过一抹笑意但随即收敛无迹。 “弟子知错。”冯紫英老实回应。 “错在哪里?”齐永泰追问。 “弟子错在过于自负狂妄先斩后奏……”冯紫英抬起目光坦然回望。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认可此事?”齐永泰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书卷他要好好考考对方。 “嗯弟子狂悖揣摩山长和掌院心思那等情况下便擅作主张了但弟子一心为书院此心可照……” 摆摆手打断对方的话头齐永泰正色道:“把你的理由说足说够若不能说服我这青檀书院你也就不必再呆下去了。不要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大家看不懂也不要以此小看天下人小胜靠智大胜靠德若是一味揣摩人心必招反噬!” 齐永泰温润淳和的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语气并不严肃但是却让冯紫英悚然而惊一时间不敢言语。 冯紫英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小看这个时代人的智慧了。 或许他们由于时代原因在某些方面的见识不如自己但是绝不代表他们在人情世故和观风辨势的能力上就差了。 相反一辈子浸润在这其中他们的政治嗅觉甚至更为敏锐而犀利远胜于自己这个半吊子。 见自己的敲打算是起到了一点作用齐永泰也不为己甚。 此子机敏聪明却又格外深沉老到诸般表现集于一身的确是一个妖孽般的人物。 齐永泰觉得只能用“妖孽”这样一个词语来形容。 先前乔应甲对此子的形容他还觉得言过其实但现在齐永泰甚至觉得远远不足以描述此子。 “说吧理由你是怎么揣摩我和东鲜心思的?你都敢这么说怕也是笃定得紧吧?” 说内心话齐永泰还是很期待这家伙再表现一番的每一次表现都能给他一些新的启迪和感悟。 “山长弟子是这么想的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都是当代文坛大儒特别是在南方士林名声更大此次北上固然有山长和掌院相邀讲学之因但弟子以为恐怕也还有其他一些因素在其中……” 齐永泰目光微动面色不变但心中却涌起巨澜。 此子难道连这一点都看穿了? 或者说都能觉察到? 还是有人点拨? “哦?讲。” “他们是士林大儒但和山长一样也是官身在身不过暂时蛰伏罢了。”冯紫英没有客气“山长能看到的他们也能看到。” “唔你觉得他们也是有为而来?”齐永泰面无表情。 “或许有一窥上意之心抑或有浑水摸鱼之意又或者就是寻找机会。”冯紫英淡然道:“但弟子相信这讲学论道肯定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否则很难解释去年到今年这么久邀请多次都迟迟不来恰恰是皇上一有动作他们便坐不住了。” 妖孽绝对的妖孽! 齐永泰按捺住内心的震惊盯着对方:“紫英你这些想法从何而来?” 齐永泰绝不相信对方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回山长有些是弟子与父亲日常交谈中了解到的有些是乔公无意间提及弟子自己揣摩的还有今日弟子与即将赴任山东的沈公也有交谈沈公对弟子亦是十分提点……” 齐永泰知道沈珫与乔应甲有旧此番沈珫到山东任职亦有乔应甲出力。 看来乔应甲还真的把冯紫英当成了衣钵弟子在传授啊齐永泰稍稍释怀。 但即便如此此子在某些方面的嗅觉和领悟能力也相当骇人了这让他想起了历史上的某些人或许这个世界真的就有天生适合入仕从政的这类人。 经义浅薄不通诗赋却又在这方面领悟力这么强不得不说这家伙赶上了一个好时代换到前明甚至前二十年他都没戏。 嗯那句与西园学子与许獬的对仗说实话齐永泰真看不上。 不过是临场机变拿出来气势够足应付得当而已但若论文字很粗浅一般。 “那你拉上崇正书院是何用意?”齐永泰径直问道。 “山长众人拾柴火焰高崇正书院不算我们的敌人尤其是和您更不是敌人。”冯紫英很平静“两位先生来讲学论道当然是好事和而不同求同存异这是我们大周朝士林文臣的惯有风格但现在好像有些走偏了尤其是南方……”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和崇正书院合作?”齐永泰眼睛微微眯缝起。 “不我们寻求志同道合者而非囿于地域或者某个书院。”冯紫英轻轻一笑“弟子相信山长其实早就有主意了何必要逼弟子来献丑呢?弟子也是今日灵机一动想起了那日山长和我谈的学做人学明理不必想太多天下都去得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不敢阐明自己的态度呢?” “阐明自己的态度?”齐永泰微微一震似乎自己这一段时间一直有些没琢磨透的东西就被这个家伙一下子给点穿了。 “是啊没有态度看似谁也不得罪谁都能走到一起但在朝中或许就是没有人可以信任您。” 冯紫英轻飘飘的话在齐永泰心中轰然炸响。 没有态度其实就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这种人不也是自己最看不起的么? 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你能指望人家看起你? 齐永泰的眼神越发深邃阴谲。 “紫英你是觉得我该……” “不不……”没等齐永泰说出最后半句话冯紫英已经打断对方:“山长弟子听乔公经常说一句话他做事对事不对人只对朝廷我觉得很好……” “……我们表明态度那也是只对事不对人只针对某种风气不对具体人和事嗯再说明一点那就是怎么做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利那就支持和坚持去做谁支持谁反对都不重要无外乎就是您再辞官或者罢官一次嘛。” 齐永泰心中热血激情一下子就被冯紫英的话给点燃起来重重的点了点头“说得好对事不对人汝俊说得好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利那就去做这官不官的倒也……” “不山长虽然说居庙堂之高和处江湖之远对您来说可能都能坦然面对但这是您以君子之风来看待可如果站在对朝廷对百姓负责的角度来那么您有这份仁心和能力却又不愿意去做可以做到的事情那就是违背了读书人的本心本意了。” 冯紫英看着对方“所以《三国演义》里有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弟子以为可以添上一句事在人为您去做了努力了那么肯定会比你不去做或者放弃了要好得多!” 齐永泰已经麻木了对这个家伙嘴里不断冒出来的各种观点想法已经有些习惯了。 但不得不说这番话说中了自己心事。 见齐永泰默默点头冯紫英这才又道:“山长的心思大略能猜测到一二其实这一次讲学论道未尝不是一次机会他们想要来干什么不重要关键是我们可以借助他们的北上表明一个姿态甚至可以把声势做得更大让崇正书院也加入进来可以吸引更多地志同道合者更鲜明的表明您的态度哪怕您日后离开书院亦可有浓墨重彩的一笔留下对我们整个青檀书院的将来来说也都会起到一个引领和激励作用。” 齐永泰站起身来在堂内来回踱步却不言语。 良久方才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来“紫英你考虑得如此深远想必也有一番策划了吧?” “弟子不敢的确和杨文弱有些计议弟子觉得崇正书院也意欲借此机会来一振声势倒不妨携手合作也顺带把咱们的辩论大赛也加入进来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肯定不会只有他们两人来吧多少也会带一两位得意门生吧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青檀学子的风采…… 冯紫英的想法更宏大他要把这一回辩论大赛和南方士林大儒来书院讲学以及与崇正书院联手来办这场登坛论道的活动合在一起这样可以最大限度提升青檀书院影响力同时借这个机会最大限度的向有些人表明态度。 把整个设想一一详细介绍齐永泰也为之叹服。 十三岁的少年能做到这一步怕是绝大部分人三十岁都未必能做到吧? 齐永泰越看越欣赏此子。 难怪外边都传言乔应甲有意要招此子为婿但他却知道乔应甲虽有二女但一女早就出嫁另一女也早就订婚马上就要出嫁了但也足以说明乔应甲对此子的青眼有加了。 “若是此事交与你去办你能做好么?”齐永泰站住脚背负双手看着窗外。 “承蒙山长看重但弟子以为还是要西园师兄来负责更好弟子愿跟附骥尾。。”冯紫英大喜过望终于成了。 看见冯紫英消失在门外的身影齐永泰神色复杂。 即便是没有冯紫英的这一突兀之举其实齐永泰也已经在考虑这场讲学论道该如何来运作了。 青檀书院不仅仅是一座书院那么简单它更是一个标志。 缪昌期和朱国祯来干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来? 汤宾尹把韩敬送入青檀书院而非崇正书院意味着什么? 那都是有所想有所图的齐永泰不指望每个人都能很纯粹有各自的想法和欲望也很正常。 这场讲学活动一旦演变成南北士林盛会必定会吸引到更多的目光这也是齐永泰所期望的只不过他先前还一直有些忐忑和犹豫却被冯紫英一下子帮自己挑破了。 无数有心人都会关注甚至会掺和进来他们有的人会趁此机会昭示什么也有的人会借此机会考察考验什么总而言之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舞台和试金石。 “如何紫英?”踏出山长的公房月色溶溶看见同舍们关怀的眼神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暖。 虽然他也不确定这种关怀里边有多少是为自己着想的但他觉得起码像许其勋、郑崇俭和孙传庭还是可以信赖的。 毕竟他们也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自己也不用随时以过来人那种三四十岁的心态该来琢磨他们。 范景文和贺逢圣也来了显然他们也听到一些什么只是自尊和矜持让他们距离稍微远一些。 “梦章兄克繇兄你们也来了?”冯紫英挥了挥手“一起进来吧正好可以说说情况。” 范景文和贺逢圣的感觉都很复杂。 自从这个小家伙一来似乎就夺走了他们俩许多风头但不容否认的是他的确带来了很多改变和新东西。 陈奇瑜再也不以乙舍首领自居来和他们别苗头了心思都放在如何与冯紫英争夺乙舍的领导权上去了这一点大家都能看得到。 甲舍这边的影响力在急剧下降嗯他们这两位甲舍“领袖”的光环也日趋暗淡尤其是在那一日许獬来“挑战”之后。 但不容否认的是整个东园这边的影响力和地位却扩大和提升尤其是在山长、掌院和西园师兄们心目中。 冯紫英用这场辩论大赛一下子就把整个东园的心气给凝聚起来了而在此之前范景文和贺逢圣其实也力图做到但未能实现。 冯紫英没多少废话很简单把情况作了介绍。 整个宿舍里又成了一片兴奋欢乐的海洋。 大赛预赛在即本来就已经够激烈了现在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来讲学则要上升为登坛论道甚至崇正书院也要加入进来。 这一下子就让本来是只是一个书院内部活动上升到了整个顺天府和北地乃至整个大周士林的高度了。 都是精英人物尤其是范贺二人比乙舍这边要大几岁对很多事情认识更深刻自然明白这里边蕴藏着什么。 连杨嗣昌都如此看重他们岂能不清楚这里边对自己未来的影响和益处? 缪昌期、朱国祯加上汤宾尹随便哪个只要高看自家几分甚至对自己的一个评价态度未来在大周士林名声都要不一般。 做官和做事对于这些年轻学子们来说做官无疑更重要。 在他们看来只有更好的位置才能容他们发挥更大的余地而没有平台那便一切休提。 而做官的前提就是要秋闱春闱大比一举中式。 并不是所有的学子都能中进士中举人即便是青檀书院这样的学府。 每科能中进士的学子那么几个而七八十号参加秋闱的学子能中举人的也不过十之二三。 而过了秋闱春闱大比关也并不意味着你在仕途上就可以一帆风顺了无数进士举人蹉跎二十年依然在某个州府里边徘徊徜徉这种情况比比皆是这固然和自身能力有关但很大程度也还是缺乏人脉与士林声望的缘故。 而这一次无疑就是结交人脉和提升声望的好时机。 说不定某年某位座师房师甚至同年同学坐在了吏部或者都察院某个位置上一个印象就能让其想起你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的杀出重围。 好吧这种情况很少但如果能因为这一次活动结交更多人脉或者让自己博得山长、掌院乃至其他士林大家的认可无论如何都会对未来十分有益的。 烛光下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庞一双双激情绽放的目光都代表着众多学子们内心的期待。 冯紫英能理解这份急迫心情。 前世中自己在仕途上奋发向上时一位领导给自己一次勇挑重担独当一面的契机给自己一个陪同大领导视察考察的机会那自己不也一样兴奋得彻夜难眠盼望着能藉此机会一跃化龙? 真的是古今一也谁都需要机会但你要有这份能力更要能抓住机会。 当然还得要有人给你这个机会。 现在齐永泰把这个筹划权几乎全权授予了自己并不代表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一切按照自己的意见来办。 西园那边肯定要考虑进来而且担纲主角但是一些重要配角却可以在东园产生。 “各位兄长咱们先回去这边儿我还要到西园去和简与师兄、君豫师兄、行周兄一起商议一下嗯就请梦章兄和克繇兄代表我们东园过去……请兄长们放心既然辩论大赛都被我们东园拿回了主动权这一次也一样不会让兄长们失望……” 一份安慰留给了留在东园这边的同学们冯紫英与范景文、贺逢圣两人便直接前往西园他相信此时西园那边也应当得到了齐永泰的嘱咐了。 “梦章兄、克繇兄走这边。” “啊?”范景文和贺逢圣都有些纳闷儿西园不是走这条路。 “咱们先向掌院汇报一下我们的想法然后借着到掌院那边这段路我们先商议一下然后征得掌院同意就可以和西园那边的师兄们好好谈谈了。” 范景文和贺逢圣相顾失色戛然止步。 他们都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官掌院的感受虽说这种大事情肯定是山长和掌院商议过的但是他们商议过并不代表你就可以绕过他了。 这是一个姿态一个态度。 自己未曾想到但是这位小师弟却早已经想到了这就是差距。 范景文和贺逢圣心中百味陈杂但冯紫英却像是没看到他们脸色变化一样依然平静的道:“走吧我估计官掌院也等着我们了。” 果然冯紫英三人抵达官应震公房时房内灯火通明官应震正好整以暇的等候着。 范景文和贺逢圣心中都是感慨无比料事如神这个词语怕真的是可以搁在这位小师弟头上了。 官应震并没有多问只是简单的听取了冯紫英的汇报和范景文、贺逢圣的补充就爽快了认可了这一粗略方案。 走出掌院公房时范景文和贺逢圣都下意识的落后了当先而行的冯紫英一步。 他们都不得不艰难而痛苦的承认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先前总还觉得这一位是侥幸是运气是贵人扶持但现在他们得承认那些因素或许有但绝非主因这一切都绝非侥幸。 西园的师兄们对冯紫英带队前来似乎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而且商议也进行得很顺利。 韩敬不参加原因很简单霍林先生也就是汤宾尹是他业师怎么都需要避嫌。 练国事和冯紫英也分别代表西园东园来筹办这一次活动练国事为主冯紫英为辅。 下边要设立四个小组。 一是筹划组自然是练国事来负责冯紫英除了自己还推荐了宋师襄而练国事则推荐了曹文衡、蔡懋德加入。 二是协调组冯紫英自己来负责练国事推荐了宋统殷和罗尚忠冯紫英则把王应熊、吴甡加入了进来。 三是接待组许獬负责他在江南士林中颇有名气认识人也多所以他来负责初步确定西园方震儒、东园范景文、陈奇瑜、方有度几人加入。 四是后勤组这个组可能活计最是繁复就是干活儿冯紫英推荐了贺逢圣来负责郑崇俭、许其勋、孙传庭来协助。 冯紫英的这种规划建议简便易行调理明晰任务清楚各自负责一片有什么大问题大家就在一起商议。 练国事很欣赏冯紫英的实干能力只是一炷香功夫就能拿出这样一个细化建议来而且还可以和辩论大赛的筹办工作结合起来。 “看样子你是不打算参加东园组队了?”练国事微笑着看着冯紫英道。 月色如水二人并肩而行。 应该说整个书院里学生中冯紫英对练国事是最欣赏的。 无他踏实沉稳堪为楷模而郑崇俭和许其勋都有些类练国事所以也最为冯紫英信任。 相比之下韩敬、许獬虽然文采风流远胜于练国事但却失了几分做事的本心。 范景文和贺逢圣忠勇刚锐陈奇瑜果决敏锐傅宗龙、王应熊桀骜宋师襄、方有度灵动机变应该说都各有其长但是冯紫英还是最喜欢像练国事这样的性格。 因为他很清楚未来大周官场做事的就是需要这种性格的官员的踏实务实沉稳坚韧否则以大周现在的情形真的很难扭转局面了。 “君豫兄不也不参加么?”冯紫英坦然一笑。 “口才辩才非我所长愚兄上阵反而会拖累西园你可不一样。”练国事深深的看了冯紫英一眼。 “君豫兄您觉得小弟是不是风头太盛了何况我的口才辩才也一般在舍里我可是经常连方叔都辩不过。”冯紫英摇摇头“东园不比西园很多人都希望借此机会展示自我而小弟好像没有必要去争这个了吧?” 坦荡自信大将风范练国事心中暗叹此子十年之内必定鱼跃化龙前程不可限量难怪乔公如此期许。 “紫英或许此次盛会之后你该好好静静心了。”练国事站定面对这山坡对面黑魆魆的夜空转过身来郑重其事的道。 “哦?君豫兄为何如此说?”冯紫英有些惊奇。 “愚兄知道你在时政策论上极有优势但是你要明白春闱固然看重时政策论但是其撰写文字依然需要厚重的经义根底来体现我看过周教谕给你布置的墨卷你的立论看点都很精辟但是在用词造句上依然还欠缺一些火候……” 练国事的话让冯紫英更为吃惊他没想到练国事会去看自己在周朝宗那里的卷子。 几乎每隔一天他都要交一份卷子然后周朝宗就行点评批阅让自己重新回炉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 严格说来这样有些投机取巧了并非从根本上来提升经义根底而是更狭窄更具针对性。 但没办法只有区区两年时间要一下子把水平提升到人家十多年的功底水准哪有那么简单? 所以就只能采取这种方式也只有周朝宗才敢用这种方式或者说冯紫英才敢接受这种方式。 “我知道周教谕的对策但我建议你还可以看一看读一读我们西园这边一些同学写的卷子不必太高深精辟因为策论这一块你有优势而是浸润进入这种氛围让你慢慢适应这种写法这样久而久之你就能习惯性的用这种笔调来写东西届时这也有助于阅卷房师的第一印象……” 冯紫英猛然明白过来练国事其实是在提醒自己不要一味的去写而应该通过大量阅读培养一种感受。 这样结合着周朝宗的训练可以尽快形成一个属于自己的写作风格而往往阅卷房师在第一印象上佳的情况下就能获得很好的加成。 “君豫兄谢谢您的提醒我明白了。”冯紫英眨眨眼“你刚才是说春闱?” “紫英你不会是连后年过秋闱的信心都没有吧?”练国事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愚兄希望能看到你和愚兄一起在下科春闱上榜上题名届时我们兄弟共谋一醉!” 乙字卷 第四十三节 波谲云诡 伴随着被整个京师城炒得沸沸扬扬的南北讲学论道会日益临近很快京师城里对这场盛会的期待度也一下子热切起来了。 无论是士林中人还是城中官宦亦或是朝中大臣都对这样一个原本只是两个南方士林的代表北上赴青檀书院讲学的事情骤然演变成这个规模这个声势既感到震惊又有些期待。 当然也还有更多的复杂情绪每个群体不一。 士林自然是欢呼雀跃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经义论述探讨机会城中官宦士绅也不无期待这样的盛会也更能凸显天子脚下皇城根儿的不一般年前能有这样一个盛会足以彰显大周文风之盛但朝中大臣们则是在觉察到了这里边的一些不一般。 “去请楚先生和汪先生过来。” 暗紫金色的长袍外裹着一件华丽精美的狐腋裘男子斜靠在宽松的熊皮大椅中望着窗外出神。 “参见殿下。” 两个老者一胖一瘦联袂而至。 “免礼楚先生汪先生你我相交数十年便是孤在位的时候亦是这般但当下孤不过是一闲散人不必如此。”男子起身走下台阶柔声道。 “礼不可废。”楚姓老者拱手一礼之后摇头“鄙人和可祯知道王爷好意但相交多年也不必在意这等虚礼王爷也一样不必在意。” “唔既如此那孤也不矫情了坐吧。”男子鹰眉虎目日角隆准唯独嘴唇薄了一些削弱了气势。 “殿下这么急招我们前来可有要事?”楚姓清瘦男子捋了捋山羊胡子似乎已经料到了一些什么“可是青檀书院、崇正书院与白马书院、崇文书院的讲学论道之事?” “二位先生也知道了?”虎目男子微微点头“这等盛事倒是也不多见但孤总觉得此事不像那么简单据闻齐永泰和官应震早就邀请了南边但是一直迟迟未行却等到这个时候来先生是否觉得其中有蹊跷?” 两个老者脸色都严肃下来。 王爷的心思他们早就知晓这两年间若非二人劝诫只怕也早就静极思动了。 明知道这是一趟火中取栗的危险活计但此时二人也早已经上船难以下船了再说了在窥测到某些东西之后他们也觉得此事并非毫无希望或许这就是机会。 “王爷您觉得哪里有蹊跷?”楚姓瘦削老者沉吟了一下“当今太上皇龙体康健皇上纵有一番心思怕是也难以在此时轻举妄动吧?皇上的性子王爷您还不了解?” 虎目男子轻蔑的冷笑粗壮的手掌在熊皮上轻轻摩挲。 “都说老四是个隐忍的性子现在倒也当得起但越是这般孤倒是越坐卧不安不趁着父皇还在难道孤就在这里坐以待毙?老四的心思孤知晓他现在占着大义名分嘛只要把父皇安稳送终自然水到渠成可是父皇现在身体如此康健只怕他的隐忍也未必能一直持续下去吧?” 此话不好应答。 楚姓老者和汪姓老者都低头沉默不语。 “孤知道你们的心思希望老四自己露出破绽父皇自然就有心但老四身边也有高人啊。” 虎目男子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踱步一圈回到熊皮椅边上按着椅背。 “孤就怕老四用这种润物无声的方式慢慢不动声色的吸引这些人的支持和投效父皇还是年龄大了有些事情看不清了到那个时候他纵然有心但也未必有那个决心魄力了而且……” 话没再说下去但楚琦和汪梓年都明白到那个时候武勋们还有执掌着京师城军权的大臣武将们还会听太上皇的么? 还敢陪着太上皇一起冒险么? “殿下可是现在皇上那边很安稳并无其他举动纵然有些举措那也是太上皇允了的甚至太上皇也很认可这般情形下其他人未必会……”楚琦忍不住道。 “那孤就只能这样枯守在府里边数日子?” 有些阴戾暴烈的气息几乎要从胸中一涌而出曾经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现在自己却只能依靠别人的施舍甚至要靠人家犯错误自己才有机会想到这一切他便难以忍受。 “王爷还需镇之以静啊。”楚琦轻轻叹了一口气。 “哼镇之以静恐怕老四就希望我一直镇之以静让他可以不慌不忙的行事吧?”虎目男子冷笑“给王子腾加了兵部右侍郎衔这是示好王子腾还是做给父皇看啊?王子腾这段时间东奔西走是觉得心有不安呢还是觉得需要在老四面前表现一番呢?” “还有甄家他们今年的银子为什么还迟迟未送到?是不是觉得老四要对他们网开一面了不需要孤了?” 这些话太过于直白露骨让楚琦和汪梓年都忍不住皱眉不已。 财务这一块还是汪梓年在管他忍不住解释道:“王爷甄家现在也有难处江南那边情况不太好据说海贸一事受阻宁波那边迟迟没有进展加之林如海那边卡得很紧没有太上皇的亲笔谕旨甄家也没办法。” “这个林如海枉自本王还在父皇面前一力替他保荐他就是这么回报本王的么?”虎目男子暴怒起来“当年没有本王他那点事儿早就该被褫官下狱了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殿下眼下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林如海在士林中虽然声誉一般但是他在太上皇心中还是有位置的而且他对甄家也没有过分苛求只是这甄家……” 汪梓年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掂量着什么。 “殿下或许可以私下派一精细人选去江南那边摸一摸底我觉得甄家好像有些问题虽然我也知道那边日子不好过但也不至于如此才对派去的人也是语焉不详说不清楚。” “哦?”虎目男子顿时一惊转过身来盯着汪梓年“汪先生你是说甄敬德在捣鬼?还是……” 汪梓年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他负责的这一块却出了问题虽然责任不在他但明显主君不满意了。 “殿下盐政这一块虽然利润丰厚但是盯着的人太多了上半年杨鹤巡按浙江路过清江浦据说他和乔应甲就预谋要弹劾浙江布政使司和两浙都转盐运使司认为当地盐政败坏官商勾结对朝廷盐政税收破坏极大……” 甄家在南直隶和两浙都有很大势力但南直隶在南京眼皮子下边也是甄家的根基所在甄家也还有些顾忌。 两浙那边甄家就没那么多顾虑了所以这里一直是收益最大的一块但没想到杨鹤这厮巡视两浙居然盯上了这一块。 “杨鹤为什么盯上了盐政?”虎目男子便是义忠亲王狐疑的看了一眼汪梓年“盐政那该是两浙巡盐御史的事情吧?什么时候轮到他巡视地方的御史去过问了?” “殿下杨鹤这些御史哪里会管这些?”汪梓年苦笑“他从江北到江南看到两淮那边没啥合适的靶子林如海这方面还是做得很好的对比两浙自然就想要找些茬子好作政绩啊。” 义忠亲王迟疑了一下“这厮莫不是后边有人指使?是谁让他出两浙巡视的?” “这是每年都察院例行巡视只不过杨鹤此人做事认真精细所以……”汪梓年叹了一口气。 “那两浙那边今年的收益……”义忠亲王的脸色又不好看起来了。 这上上下下开销很大要花心思拉拢人心更是海量的银子使出去若非如此凭什么人家还会支持你这个过气的亲王?纵然有父皇庇护但也绝无这么热心了。 “怕是不能指望两浙私盐这一块了不过甄家应该还有其他门道。”汪梓年脸上掠过一抹阴狠之色。 义忠亲王皱了皱眉“可祯你尽管去做甄家那边若是不听话那孤便手书一封过去哼别只想着捞好处该他们做事的时候便给当缩头乌龟了天下有这般好事?” 见王爷没有问自己什么门道汪梓年内心却有些黯然这等脏事儿自然只能是自己去做了但自己若是不去做又该谁去? “楚先生那这一场士林盛会你觉得背后有没有一些其他味道?”重回话题义忠亲王心思更盛。 楚琦已经明白王爷的意思但是这事儿却不好那么操作。 士林中素来与皇家不太亲善除非你在皇帝位置上其他皇室宗亲历来都不受士人文官的喜欢。 科道言官们最大的喜好就是喷皇室宗亲和龙禁尉甚至龙禁尉都还要排在皇室宗亲后边当然他们喷归喷只要皇帝留中不理自然也就没趣了。 义忠亲王是想要和这事儿拉上关系以便于提升自己的知名度或者说美誉度继续为自己造势。 应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大周天下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的天下士林文官一体如果能获得文官们的青睐那无疑为日后做很多事情打开了一道门。 但文官或者说士林会接受这种明显要套近乎的姿态么?皇上又会容忍这种行径么? 乙字卷 第四十四节 各取所需,各有所图(第二更求月票!) 见楚琦和汪梓年二人都是沉默不语义忠亲王张惇也知道这事儿不容易。 楚琦和汪梓年都算是士林中人但他们两人皆不是进士出身。 楚琦还算考上了一个举人而汪梓年则只是一个秀才。 当然正因为这个因素二人才能被自己私人延揽入府否则真的是进士出身除非自己当了皇帝基本上不太可能为自己卖命。 缺了进士这个身份你要想在士林里边折腾起一些动静来就很难了没人会把你看上眼。 当然也并非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但的确很难而且效果未必好。 “楚先生你有什么办法?”只能点名了张惇吸了一口气“昨日孤去给父皇请安提到此事父皇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应该大力弘扬嗯孤有意代替父皇去……” 楚琦眼睛一亮如果打起了太上皇的名头那这件事情就要好办许多了否则单以义忠亲王的名头肯定不会受到欢迎。 见楚琦脸色微动张惇知道有门儿了满脸诚挚的道:“孤知道士林中人不太喜欢和皇家扯上关系不过孤也是一个爱读书之人仰慕士林大贤听一听大儒们坐而论道不为过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楚琦也知道自己是难以拒绝了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我前几日里和我两位昔日同窗好友在一起饮酒一位是太常寺丞一位是国子监博士或许我可以通过他们……” 京城居不易不是每个官员的生活都能十分滋润的。 很多人全家老小就靠着一人薪俸过活如果家境较差且没有其他营生收入如果再有一些其他开销比如纳妾儿女较多又或者喜欢去酒楼饮宴戏楼听戏甚至去青楼那就难过了。 免不了有些耐不住清寒的就要寻些其他门道营生那么和一些达官贵人乃至商贾人家搭上关系充当一些类似于清客门人一般帮忙说和处理事情的人物也就应运而生了。 这等人如果非是士人官员而处于下层那么就是这个时代的黑涩会称之为光棍或剌虎当然如果是士人官吏那就要光鲜许多处理事情也要方便许多。 京师城百万人哪行哪业不衍生出一些灰色黑色的细分门道?王熙凤都还能承揽诉讼挣钱呢。 “楚先生你去办先支一万两银子去办不够再支。” 张惇知道这种事情没有深浅需要很多人来帮忙造势牵扯到文人墨客士林中人还得要通过各种委婉含蓄的渠道来处理花销肯定不会小。 比如替某个文人纳个妾买两个奴婢替某个士人喜欢的青楼魁首赎个身置办点儿营生轻轻松松几千上万银子就得要花出去。 但该花的银子就得花否则日后留着银子却没了性命那何苦来哉? “那行那这事儿我就去办。”楚琦点点头应承下来银子是小事关键在于有太上皇的名头了“对了王爷听说太妃从永寿宫招了一个女史进宫到她那儿去了?” 张惇猛然一惊“怎么楚先生你觉得这有问题?” “王爷听说那女子是荣国公贾家的嫡女?几年前就进宫当女史了?”楚琦脸色平静但是越是这样越是让张惇感到事情不一般。 “有五六年了吧是荣国府贾政之女贾政在工部当员外郎。”对勋贵这些家庭义忠亲王还是很熟悉的。 “那太妃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楚琦脸色冷淡。 张惇迟疑“楚先生你担心太妃有其他想法?还是担心父皇……不不可能父皇不可能听信太妃之言孤觉得……” “殿下小心无大错。”楚琦摇摇头“太上皇或许可以不在意但殿下您不行这也许就是一个开头呢?一旦某一天太上皇大行也许我们会在懵然无知的情况下就变天了甚至太上皇尚未大行也一样有此可能那个时候我们怎么办?” 张惇脸色很难看手按在熊皮大椅上嘴唇微微颤动“不不会不会有那一天父皇……” “殿下所以我们要未雨绸缪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些可能存在的漏洞和可能我们都要考虑到防范好。”楚琦拱了拱手“属下先去了。” 一直到楚琦和汪梓年消失在门外张惇才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两名贴身侍卫可以退下了自己则无力的坐在了台阶上。 楚琦的担心并非无因父皇当然无所谓无论是谁都是他的儿子。 他年事已高无论是自己还是老四坐上这个皇位对他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了。 但老四坐稳这个位置一旦父皇大行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只怕圈禁至死都是轻松的了。 换了自己也一样不可能让老四轻松。 现在父皇身体还行手里边也还能控制大局老四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是先天优势所以他可以忍可以熬可以等可以拖但自己呢? 如果连父皇身边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另谋打算了甚至向老四靠拢了自己就真的危险了。 不他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的发生一定有办法可以遏制这种情况出现甚至可以逆转。 想到这里张惇又振作了一下精神。 不能无所作为得动起来就像这一次四大书院讲学论道一样对提升自己的形象和威望便大有帮助下一步还可以获得士林文臣们的好感。 ****** 把活计一一分派下去之后冯紫英反而没有那么忙了。 看着自己周围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冯紫英很有点儿前世里担任领导的感觉。 各负其责各管一片自己负责协调组主要是和崇正书院对接。 齐永泰和官应震与崇正书院那边山长、掌院进行了对接之后就把具体事宜全数甩给了这帮学生了。 他们都意识到这是一个对书院学生最好的锻炼机会尤其是在具体事务的操作上他们可以最亲身的体验该如何做会出哪些问题而又该如何应对。 四个组也最大限度的吸纳了书院里的精英人物哪怕还有所遗漏但是也可以临时加入进来贡献一份力量。 “克繇兄这个木台要考虑一下方向不能迎着阳光因为咱们也不确定那天的天气也不能背着阳光同学们都坐在下边如果眼睛都睁不开那可就出丑了……” 冯紫英很耐心的和贺逢圣他们交换着意见提出建议。 “还有可能要考虑在上边搭一层木架以便于可以敷设布幔诸位大贤莅临在这一坐一两个时辰万一下雪我们可以在雪地里忍着可不能让师长尊者们也如此……” “这一点紫英我们已经考虑过了这后边我们也准备设立一排屏风能为师长尊者们挡风……” 贺逢圣做事还是很认真又有郑崇俭、许其勋、孙传庭相助把整个东园这边的其他同学都调动起来帮忙。 当然真正的活儿还得要专业的木匠和杂工们来干无论是年龄还是经验上他们都承担不了只能打打下手。 “那这一次花销不小啊。”冯紫英笑着道:“这还得要黄土填路一直到六郎庄上这一段得有两三里吧?我看还在用牛拉着石碾子反复碾压我就提了一个建议路敷设这么宽还要碾平这花销就大了……” “紫英还不是你的建议?”贺逢圣没好气的等了他一眼“你说可以发布消息宣传一下肯定有人会来支持这个活动果不其然这一宣传立即就有不少人来问然后山长和掌院他们就接受了一些书院出去已经入仕的同学捐赠……” “这么热心?”冯紫英乐了看来这种情形和后世也差不多嘛不过青檀书院还算是有些操守了只接受本书院出去的同学捐赠。 “你别小看就只算是近十科的秋闱春闱我们书院走出去的举人起码有上百人进士也有四五十人其中固然有不少仍然清贫但是也有不少本身家境不错的比如像你这种……” 还有一句隐藏的话那就是出去之后混得不错的家资丰厚起来了的。 话说回来真要当到正五品以上的官员要说家底儿没几个谁都不信当然类似于海瑞那种是个别另类。 贺逢圣瞥了冯紫英一眼见他没有任何不悦这才继续道:“实际上也还有一些不是我们书院出去的他们也很乐于支持这场盛会他们也只是希望获得一些能入场观摩和旁听的机会山长和掌院他们也还在斟酌……” “这是好事啊扩大咱们书院影响力虽说咱们书院一直是抱着宁缺毋滥的标准来招人但范围还是太狭窄了一些我和山长也建议过标准不降但是范围可以再宽广一些像两广、云贵川乃至辽东和一些蛮荒边地都可以纳入进来啊有教无类嘛。” “嗯山长和掌院他们也在商议这个想法也征求了我们的意见。” 贺逢圣颇有些自傲这说明山长和掌院还是很看重他们的当然没法和这个提出建议的家伙比。 “克繇兄这场盛会必定会极大的提升我们青檀书院的影响力尤其是有利于我们书院在南方的号召力像南直隶、两浙、江西、福建到我们书院来的学子不多也许这一次之后明年可能就会大大增加了。” 这也是官应震之所以支持的最主要原因。 北地文风始终不如南方这是不争的事实白马、崇文书院有主场之利自然可以吸纳到更多地江南优秀学子青檀书院如果在这一场盛会中表现优异自然就可以把影响力扩张到江南有利于下一步青檀书院吸引江南优秀士子来就读。 乙字卷 第四十五节 灌输,一笑泯恩仇(第三更!) 整个青檀书院背面的那片空地上已经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工地。 以青檀书院学风之盛学生们现在也只有晚上继续学习白天时间大部分都来帮忙干活儿。 平整土地修饰草木划定区域标注指示牌甚至连带着连厨房也要重新安排因为届时会有崇正书院相当数量的学子和京师城内外来的士林中人乃至部分官员要到场来倾听和观摩。 这些具体的策划步骤都是练国事和冯紫英二人带着一帮人琢磨出来的很多时候都是冯紫英提出意见练国事和其他几个人来完善和补充甚至连练国事都觉得这主事该是冯紫英自己才该是协助才对。 齐永泰和官应震都是以一种微妙的心情看着这帮学生的表演。 既对练国事、许獬、范景文、贺逢圣、陈奇瑜、郑崇俭、许其勋他们的表现满意同时又对冯紫英不动声色的接管了主导权感觉复杂。 既在预料之中又有些释然总之很复杂这个学生给他们的感觉就是神秘莫测太过成熟但有的时候又会犯一些低级错误。 比如他提出的一些捐资建学的设想太过惊世骇俗严重不符合青檀书院的办学思路而且也会极大的破坏青檀书院声誉。 别说风纪最严谨的青檀书院即便是其他少许宽松一些的诸如通惠、叠翠和崇正书院一样无法接受。 这个学生会给书院带来改变而且是很大的改变甚至还可能给大周带来改变这是齐永泰和官应震在经历了此事之后在心中隐约得出的结论但对方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就不得而知了。 ********** “怎么虎臣睡不着?”见许其勋在床上辗转反侧冯紫英笑着打趣:“就这么点儿事儿就让你如此兴奋以后若是考中举人进士你不得疯魔?” “不是紫英我都不明白你怎么就能这么沉得住气?或许你天生就比别人更能承受这些?你在大同见识过鞑靼人寇边么?”许其勋索性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旁边几个学子除了去商量事情的陈奇瑜外还有傅宗龙、宋师襄和方有度都凝神倾听。 冯紫英的表现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传闻中武勋子弟的种种劣迹恶行根本看不到半点儿相反此子的勤奋和努力却是有目共睹并不比这些出身贫寒的士子逊色。 冯紫英表现出来的大气和风范更是让他们自愧弗如待人接物的成熟老练处理事情的缜密周全这的确不是未曾经历过外界风雨的学子们能具备的。 这些学子们都算得上是一地精英他们学习能力强悟性高唯独对于读书以外的很多事情还不太熟悉了解而这一点上冯紫英简直称得上他们的完美榜样。 而且冯紫英圆润老到的处事手腕也让他们如沐春风。 可以说除非确有成见或者过于狭窄而看不惯冯紫英的受欢迎绝大部分人都很难拒绝这样一个朋友。 宋师襄和方有度都算不上什么多大气的性格但是一样和冯紫英处得很好。 尤其是冯紫英主动将二人介绍进入了这次活动的筹备小组中哪怕就是打杂干活儿但这同样是一份历练和资历也让二人内心充满感激。 “小弟在大同呆了五六年怎么可能没见过鞑靼人寇边?”冯紫英笑了笑“每年鞑靼人都会来只不过规模不一样罢了。黑灾白灾都会让鞑靼人躁动起来一旦灾情严重那么大规模寇边就是不可避免都得要吃饭草原上没了那就只有来我们大周抢了。” 对于这些学子们来说只有宋师襄略微清楚一些这方面的情况他是陕西人。 而傅宗龙、许其勋和方有度都是南方人并不明白什么黑灾白灾冯紫英也简单和他们做了一个介绍。 “这种情形下奢望和塞外关外的这些鞑靼人和女真人和好那都是痴人说梦当然短时间的维系和平是可能的但从长远来看只能是以战争来决定。” 冯紫英觉得这样挺好。 从学生时代就给他们科普一下这些方面的知识帮助他们从这个时代就开始树立起一个相对固定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让他们明白当前稳定的生活是建立在九边将士浴血奋战的前提下一旦九边失守鞑靼人或者女真人打进来那么就只能重演蒙元时代南人处于最下层的噩梦。 “那这种局面岂不是永无休止?”傅宗龙忍不住插话道。 这一个多月来他和冯紫英关系一直不那么和睦他自己也清楚是自己的心态有点儿问题但是却又始终抹不下面子来。 “仲伦你是云南府那边的其实云贵那边也差不多吧?”冯紫英淡淡的道:“肥田沃土谁都想要那些土司头人不服王化不愿意接受大周的律法而大周人口越来越多要寻求更多的地盘来满足那怎么办?还是只能打仗喽每一次战争都可以改变一个地方的局面化解激化的矛盾就这么简单……” “紫英这不符合我们教化之道吧?”傅宗龙迟疑了一下。 他是云南人自然清楚那边的情况。 地方土司头人和大周地方官员的矛盾势同水火经常发生一些冲突只不过要么就是地方官员退让要么就是土司头人隐忍总归现在还没有闹出太多的大问题来但已经如同蕴藏在茅草堆中的火星子总有一天会突然燃起大火。 “教化之道也是要建立在服从大周律法的前提下的。”冯紫英摇摇头“要承认这些矛盾未必就全是地方上土司头人的责任我们大周那些官儿也未必就都个个如同山长和掌院那样清正廉洁务求实效但有些时候看问题你只能看主流你不能以这些理由就恣意妄为朝廷有律法有御史巡按制度你不能越过这些就恣意妄为……” 看见同学们有些懵懂有些明悟的表情神色冯紫英知道自己这番话有点儿说深了。 对于这帮毛头小子来说不清楚土官流官之区别没见过当地地少人多的矛盾没感受过当地百姓困苦生活他们是无法理解这种潜藏在下边的深层次危机的。 不过这番话相信哪怕他们听不太懂但是慢慢的也会悟出一点儿东西来哪怕悟不出起码也能对他们日后的学业生活有一些触动。 “紫英我大略明白你的意思就是很多我们看到的问题都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或者说是各方都有责任应当就这些不同的问题做一些细致的剖析了解找准根本原因?” 许其勋算是冯紫英在这个宿舍乃至乙舍中的死党从一开始就坚定的跟随在冯紫英身后。 同舍、半个乡党加上性格上也很温和冯紫英的强势和外向性格也和他有些互补当然冯紫英也很关照他所以二人关系称得上是整个书院里边最好的。 “差不多吧小弟想要说的是我们现在学的经义也好策论也好不过是一些最基本最粗浅的东西所以古人说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放翁先生也曾有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不亲自去接触摸索了解你永远不知道这些事情背后复杂真实的一面就更不可能得出正确的判断……” 被整个宿舍里年龄最小的同学教育了但是几个人都默默的咀嚼着对方话语中的意思没有人认为冯紫英这是狂妄或者放肆前一个月的表现姑且不说就是这几日里的表现都足以让大家看到自身和人家的差距有多大。 难道说武勋子弟都这般水准? 不这不能完全是武勋子弟那些武勋子弟大多都是靠着父辈余荫混日子的冯紫英老爹可是正宗神武将军而且还在大同总兵上和鞑靼人交锋数十年的那是实打实的军功熬炼出来的难怪冯紫英对边事军务如此熟稔。 文官可以看不起武将但是想这等十几岁的学子却无此资格冯紫英也用他的表现向他周围的同学证明了虎父无犬子同样虎子更只能有虎父。 “睡吧也不早了明后日西溪先生、平涵先生他们就要到了大家都还有各自的职责任务呢。”冯紫英招呼了一下大家又看了一眼傅宗龙“仲伦兄你是云南那边出来的小弟听你说起过云贵那边的情形感觉迟早要出乱子咱们若是有机会不妨多探讨了解一下那边见的情况如何?” 傅宗龙一愣之后心中也是有些惭愧。 自从一开始和冯紫英有了嫌隙之后自己一直放不下面子让其无比纠结。 尤其是这后边冯紫英在书院里声势越发高涨的时候他就更不好意思放下面子了深怕别人说自己捧高踩低拍马屁没想到冯紫英却能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给自己台阶下。 “那敢情好愚兄也一直希望能够有一个对咱们西南这一块事务感兴趣的一起好好说说……” 看似一笑泯恩仇但实际上在冯紫英眼中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恩仇无外乎就是一点年轻人的意气用事罢了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儿他有不下十种方法来处理这等事情。 乙字卷 第四十六节 争夺(第一更求月票!) 落日余晖下的乾清宫多了几分肃穆凝重。 这里是前明诸皇居所大周沿袭明制也做了一些改变重新整修了乾清宫朝务不再御门听政日常朝务而是改在了乾清宫。 从广元帝开始这里就是皇帝居所兼朝务办公所在而皇帝接见外臣也基本上会选择这里。 “张卿你说这齐永泰和官应震是要做什么?”古井无波的声音从殿内一头传来整个大殿内只有寥寥几人而真正的主角只有两人。 “回陛下以臣愚见士林南北之争这是前宋便开始延续的惯例从前明到大周这等风气也没有变过其实质还是南方士林文风大盛压过了京师所在的北地使得北地士子们内心的优越感受到了冲击究其原因臣以为还是北地受九边战乱影响民生凋敝使得地方上寻常百姓子弟读书远不及南方诸省那么容易……” 张景秋站在东侧身体挺拔而瘦削一双眸子晶亮如钻菲薄的嘴唇上两撇短须略微高耸的颧骨显示出此人不那么好打交道。 “朕不是问这个而是要问他们这一次选在这个时机是要干什么?”永隆帝张慎有些不悦。 张景秋不为所动“恐怕初意非齐永泰和官应震所想邀请朱国祯和缪昌期北上讲学应当前一两年就发出了只不过此二人拖到现在才成行这才是关键。” “哦你是说朱谬二人有所图?”永隆帝对此并不意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陛下哪一个人又没有自己想法?”张景秋苦笑“只是这二人怕是不代表他们二人江南士林南京六部甚至一些人恐怕都有些静极思动了吧。” “那张卿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永隆帝无声的笑了笑。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陛下对您来说只需要镇之以静不给他人可乘之机便可胜券在握。”张景秋劝慰道。 “可是张卿可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场盛会牵动无数人心整个大周士林翘首以盼连朝中众臣亦是议论纷纷连朝务都没有了多少心思。”顿了一顿永隆帝才又道:“还有的人动机不纯居心叵测……” 一句动机不纯便让张景秋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这是个问题可张景秋不认为是大问题但皇上却很担心或者说却看得很重。 “陛下勿虑此等伎俩难成气候大周士林若是这般轻易被左右那大周朝廷正风养士百年岂不成了笑话?”张景秋连连摇头。 “张卿切勿大意有些人极善狐假虎威而且……”永隆帝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好一阵后才道:“朕也不知道父皇此时心中所想……” 张景秋一愣之后脸色顿时慎重起来了“陛下这几日没去宁寿宫问安?” “朕怎么能不去?”永隆帝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不过父皇未曾提及此事朕也没好多问。” 张景秋略微一皱眉然后迅即展开来“既如此那倒是简单了太上皇既然不问那么陛下亦可按照您的意思去做朝廷也很关注这等士林盛会让礼部派人最好是礼部左右侍郎亲自过问关心这等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之举方能代表朝廷……” 永隆帝眼睛一亮。 张景秋一句话就点醒了他既然父皇不问那就意味着某些人未必就真的是秉承了什么意思而是擅自发挥加戏了。 “张卿士林盛会也就罢了但朕总觉得这里边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齐永泰此人你可了解?”这才是永隆帝想要问的问题。 “陛下想问什么?”张景秋平静的道:“这几年臣和齐永泰打交道不多他蜗居青檀书院而之前他在朝中任职时臣在南京不过……” “不过什么张卿尽管说不必顾忌什么。”永隆帝对此极为关心。 “此人比臣早一科而且一入翰林便是颇受太上皇看重只是后来却因种种缘故罢官复起再辞官……”张景秋也在斟酌言辞“此人性格坚韧做事极有条理分寸而且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劲儿但却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迂腐之辈……” 能从张景秋嘴里获得这样的评语堪称难得了。 永隆帝是知道自己这位心腹在评价人上素来苛刻鲜有赞誉但能如此点评齐永泰倒真的很罕见了。 “此人既然颇得父皇看重为何后来又与父皇屡生龃龉?”永隆帝看似很随意的问道。 张景秋一愣他不相信皇上会不了解这些情况。 虽说这也是十来年里发生的事情原因也很复杂甚至延续多年多方面原因自己也说了齐永泰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但为何齐永泰还是断然辞官? 当年太子被废之后众王夺嫡太上皇却迟迟不再立太子最终却突兀的将皇位传给了眼前这位要说这位皇上会对朝中这么些年发生的事情不了解那他是不信的。 只是这个时候来问自己就很明显有些其他意味了。 “陛下这就说来话长了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或者一件事情两件事情上产生的龃龉当年太上皇所用的一些阁臣和齐永泰大概在一些问题上有不同看法最终太上皇支持了一些阁臣和六部官员齐永泰有些失望具体的问题牵扯面也很宽涉及到九边开中法军屯还有对鞑靼人的战略嗯还有海贸太多了这种矛盾积累多了最终可能就只有以一方辞官为结果了……” 张景秋当年还在南京任职对这些情况有些知晓有些不清楚当然更重要的一条他没有说。 那就是齐永泰是坚决反对废太子的即便是太子被废后齐永泰也认为应当让太子复位至于说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对大周朝局稳定有利。 他不清楚眼前这一位对此事是否还有记恨若是齐永泰及其同党一力坚持成功也许就没有这一位的事儿就该是义忠亲王坐上大位了。 永隆帝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位兵部左侍郎现任兵部尚书萧大亨首鼠两端不值得依靠右侍郎王子腾却是父皇的人现在如何来平衡这个局他还没有考虑周全。 张景秋的意见很中肯镇之以静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大哥越是跳得起自己就越是要稳得住不能“闻鸡起舞”。 但这并不意味自己就听之任之自己作为皇帝理所当然的可以有自己的应对方略而且是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应对。 不过这家伙也有些小觑了自己的胸襟吧还担心自己还在记恨当年齐永泰死保大哥太子位置的事儿? 永隆帝轻笑着摇摇头:“张卿不用太忌讳什么以前的事情很难说谁对谁错关键是现在嗯朕难道还会去和自家臣子计较什么吗?张卿也太小看朕了吧?” 张景秋也不尴尬坦然一笑:“皇上这么想当然最好陛下坐拥四海齐永泰并非蠢人自然也能看得清楚形势臣也打算找个机会接触一下乔汝俊……” 乔汝俊就是乔应甲。 乔应甲与齐永泰关系密切而此次乔应甲极有可能要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齐永泰前次进京也应当与此事有关。 永隆帝不置可否“嗯张卿此次士林盛会不可轻视朕想爱卿应该清楚这里边蕴含的意义务必要重视起来礼部那边朕会下旨但这还不够爱卿也需要考虑一下如何来应对此事嗯顺天府士林中……” 声音渐小但张景秋却明白永隆帝的意思微微颔首。 应该说陛下还是看得很清楚的防微杜渐绝不让那边轻易在士林民心上有所收获这一着应得极好。 “陛下放心臣自当去办。” ******* 王永光背负双手站在窗前良久没有做声。 作为崇正书院的山长之前他是对杨嗣昌“找”来的这样一个机会十分高兴的这样一场盛会青檀书院愿意主动与崇正书院分享说实话他也是很惊讶。 他不认为齐永泰和官应震大方到这个地步。 两家书院虽然说不上是势同水火倒是毕竟竞争关系摆在那里相距就这么几里地你要说有多么和睦肯定不可能。 但是接触了几次的确没有觉察到其中有什么猫腻崇正书院也不是惧怕挑战的小门小户王永光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这一来二去两家就迅速联手合作起来一切都按照预定的步骤进行。 缪昌期和朱国祯已经到了保定很快就要到京而汤宾尹也在京中大造声势。 崇正书院当然也不会示弱方阁老也已经为此发声。 但王永光没想到义忠亲王会突然对这一场士林盛会如此感兴趣起来而且还秉承了太上皇的意思专门派人来接洽。 此时方阁老那边的态度却模糊起来语焉不详。 这一下子让王永光嗅到了这里边浓浓的阴谋气息。 乙字卷 第四十七节 四王八公 王永光不是雏儿担任崇正书院山长之前他也是在大周王朝吏部、通政司、刑部多个岗位上历练无数了的政坛老人了。 所以当义忠亲王的信函一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下意识的感觉是被齐永泰他们给阴了。 但随即他又意识到只怕青檀书院那边一样跑不掉。 方阁老那边没有态度这本身就是一个态度。 但这个态度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一切就需要自己根据情况自行拿捏了。 义忠亲王意欲何为? 这是王永光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而太上皇又是什么态度什么意图? 王永光不相信皇上会看不到这一点但皇上乃至朝廷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真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门被敲响。 “请进。” 一名青袍男子进来“有孚兄。” “阁老怎么说?”王永光沉声问道。 “阁老说太上皇抱恙义忠亲王去问安时提及此事表示希望能一观北地文坛盛事……”男子一拱手之后回答道。 “是文坛盛事这么简单么?”王永光面带怒色“这关乎南北士林青檀和我们崇正两大书院加上白马和崇文书院还有汤宾尹、缪昌期与朱国祯这么多人没准儿还会有其他一些士林大贤莅临这意味着什么阁老难道不清楚?” 青袍男子沉默不语。 王永光压抑着内心的怒气摆摆手:“那义忠亲王那边又是什么意思?” “义忠亲王不在其府上管家称义忠亲王只是单纯对士林大贤们和这场盛会的仰慕希望能够为此番盛会尽一番心意太常寺少卿赵岳松也表示这也是皇家对文坛士林活动的一种重视这是好事……” “赵岳松?”王永光讶然。 太常寺虽然名义上是独立的但是实际上已经是属于礼部管辖下的一个闲职机构了太常寺少卿轶不低却是真正闲职但太常寺又掌宗庙礼仪要说也能代表一些什么。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嗯另外国子监那边也认为皇室宗亲出面也是对这一盛会的态度……” “国子监?”王永光有些迟疑不决了怎么这么多人都对此次讲学论道如此感兴趣起来了这越发让他感觉到里边有问题。 只是这等事情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了此时也不可能说崇正书院退出让青檀书院一家来甚至王永光还有意要争夺主导权呢。 “那你向义忠亲王府那边表明了我们态度了么?”王永光考虑许久方才道。 “王府表示义忠亲王不会参加此番活动他只是希望表明一个态度……”青袍男子赶紧道。 “一个态度?”王永光哂笑这个态度可不简单不过只要义忠亲王本人不参加那就要好办许多也不至于向外界传递太过浓郁的信号。 “行了我知道了此事须得要小心我估计青檀书院那边只怕也会有一些变化。”王永光略作思索“你吩咐凡崇正书院学子都要遵守书院的风纪要求不得擅自行动和妄言。” ********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水溶讶然的看着深夜来访的楚琦连忙吩咐下人把门禁下了这才与楚琦一道到自己的密室。 “王爷觉得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不行。”楚琦也喟然叹道坐下之后仰起头语气里也有几分萧索“他担心皇上就这样隐忍不动声色只怕太上皇那边久了也许就……” 水溶面色微变“那太上皇的意思呢?” “太上皇这一段时间喜怒不定王爷也不敢多打扰。”楚琦摩挲着下颌“但王爷认为当下有这样一个机会也许能够窥测一下太上皇的心意。” “哦?什么机会?” 水溶一身雪白的儒袍外披白狐裘略显瘦削的面庞左颊竟然浮起一个笑涡眉目间灵动的气息加上那身材蜂腰猿臂果然是英俊倜傥连楚琦都得要承认这四王之中北静王最得太上皇青眼并非无因。 “青檀书院与崇正书院联手举办缪西溪和朱平涵二人讲学一事水王爷应该知道吧?” “嗯此事在京师城炒得沸沸扬扬小王当然知道。”水溶点头。 “此事乃是大周士林文坛近年来的一大盛事太上皇和皇上都很关注而且关乎士林风向王爷觉得若是能在士林中赢得一份好名声也许能够……”楚琦欲言又止。 水溶修眉一扬随即收敛眉宇间透露出思索之色“王爷的意思是想要借此机会试探太上皇的心意?” “不仅仅如此太上皇的心意是一层另外也还有一层如此士林盛事若是能博得好名声……”楚琦语气阴冷下来。 “士林中都知道皇上是个不喜经义诗赋的而太上皇又是一个最喜欢经义诗赋的恐怕谁也没有想到会是皇上坐上了这个位置去年秋闱和今年春闱大比试题的风向变化让许多士子都叫苦不迭怨声载道若是此次……” 水溶皱眉不语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招非常高明的招数。 义忠亲王固然在文才上也谈不上有多么高的造诣但一直礼贤下士对士林中人历来亲善比起当今皇上来明显更受士林尤其是南方士林的支持如果这一次能够在北方士人心目中赢得好名声的确对日后行事大有裨益。 楚琦言语中所说不仅仅是太上皇的心意更看重是士林乃至朝中文官们的心意吧。 义忠亲王这是要走太上皇的老路子啊。 当年太上皇和老福王争夺皇位大宝某种程度上就是得益于太上皇文采风流深得时任首辅的青睐进而在天平帝那里极力举荐加上有武勋们的支持最终击败了老福王而获胜一举奠定了元熙帝四十一年的帝位大业。 “唔王爷能想到此番果然不凡。”水溶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一点。 现在的大周可比四十多年前的大周又不一样了当年武勋尚有举足轻重的分量可以左右局面但现在文官势力大增已经掌控了朝中各个方面所以赢得士林乃至文官群体的好感意义极大。 楚琦也是精神一振。 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这北静王虽然年龄最轻却是楚琦最为看重的一人。 此子不但心思缜密而且眼界极宽更难得是深获太上皇的喜爱甚至早年亦有传言称其乃是太上皇血脉在四王八公十二侯中亦是人缘密实。 若是获得了此人的支持那王爷所图倒真的可以有一番作为了。 “那王爷希望小王做什么?” 水溶抬起目光。 “霍林先生和水王爷当年同出一师情同手足而霍林先生得意高足韩敬韩简与乃是青檀书院首席弟子下科春闱三鼎甲的不二人选听闻此次霍林先生亦要莅临盛会与西溪先生、平涵先生一道讲学论道王爷的意思是如果水王爷能与霍林先生联络一二请霍林先生……” 霍林先生汤宾尹原来是打这个主意。 水溶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踱步一圈“楚先生嘉宾师兄的确与小王关系不错但是也只是同学之谊若是要让他参与……” “不不水王爷误会了楚某如何会提这等荒唐要求?”楚琦赶紧解释道:“楚某的意思是请水王爷和霍林先生提一提王爷有意莅临盛会但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观摩届时如果可是适时点评和介绍一下让王爷能有此一个机会……” 水溶知道既然楚琦此番来而且明确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想必义忠亲王那里是早就准备妥当了自己若是再要拒绝只怕就会让义忠亲王起疑心了。 “那王爷那边是否已经准备妥帖?若是在盛会场上须得要有文章观点拿得出手否则汤师兄那里也不可能随意评点。” 水溶还是忍不住要多叮嘱一句“定要做得万全。” “水王爷放心此番王爷已经专门请人提前准备定不会让霍林先生难做。”楚琦终于放下心来脸色也好看许多。 “唔楚先生王爷所图只怕道远途艰啊。”水溶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手指在那黑釉兔毫盏上轻轻摩挲“士林文官之心不是那么好收揽的而且当今皇上这两年表现并无失德之处朝中文臣虽然对其观感一般但并无反对之意若是这般下去太上皇心思没准儿就……” 楚琦脸上也露出苦涩之色谁说不是呢?但现在大家都势成骑虎这些四王八公现在还能靠着太上皇羽翼下庇护觉得自己安稳却看不到一旦太上皇大行之后当今皇上还会这般和颜悦色的对你们这些武勋么? 这一点倒是需要提醒一下这帮家伙当然楚琦也知道这不是自己来提而是需要王爷在合适的机会上点醒一下这帮人不要指望着当墙头草到时候谁上谁下都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不过以水溶的心思不该如此浅薄才对倒需要找机会要探一探。 乙字卷 第四十八节 搅风搅雨搅屎棍 缪昌期和朱国祯的到来的确引起了整个书院的震动这等士林大贤无论是形象风范还是气度言语都堪称高水准的。 面对青檀书院准备得如此妥帖细致朱国祯和缪昌期也是很震动尤其是在获知这一切都是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的学子自行商议联合筹办的朱国祯和缪昌期也是感触颇深。 “乘风兄有孚兄东鲜以前没有直观感受今日一来亲眼所见方知青檀和崇正学子果然名不虚传。”朱国祯背负双手悠然自得的道:“早就听说青檀书院学生讲求知行合一格物致知其他姑且不论但是青檀学子的身体力行事必躬亲之风气的确值得赞许和学习崇正书院亦是如此……” 朱国祯作为崇文书院山长又是江南士林大儒为人行事也一直颇受尊重相比于缪昌期狂放不羁的风格他无疑是更受北地士人的欢迎的。 但缪昌期在江南名气更大西溪先生的名头便是放在那里都要迎风香出三十里。 “唔文宇兄所言有理但小弟倒是以为我们读书人还是要以读书为本知行合一可不是说这等知这等行君子劳心小人劳力这才是我们读书人的本分。”缪昌期黑瘦的脸颊上短眉一掀毫不客气的反驳。 朱国祯也不以为忤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这位老友的风格微笑着道:“君子和而不同当时兄愚兄以为读书人固然要以学习为本但是学习的根本还是为了教化天下治理天下但学习为本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排斥一切其他杂学和杂务……” 齐永泰和王永光以及官应震都是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二人一路行来的探讨斗口。 他们可不认为这二人是真的和而不同了作为江南士林的代表无论是经义水平和风范气度亦或是城府修养那都是一等一的绝非表面所见到的那么简单。 作为主人齐永泰还是很客气的插话:“当时兄我们青檀书院可能和你们白马书院情况略有不同我们书院规模小学子大多来自贫寒家庭所以我们更提倡能自己做的自己做这也算劳其筋骨的一种锻炼吧当然读书肯定是为本的否则我们这些学生何须不远千里而来到我们青檀书院?” 这话隐含机锋。 青檀书院开始招收南方士子时也引起了白马和崇文书院的一些不满。 原来是划江而治但现在青檀书院俨然要以胸怀天下的格局来布局了。 而白马和崇文书院两家受益于江南本地士绅的支持又不可能骤然转向招收北方士子所以也引起了双方的一些纠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檀书院邀请缪昌期和朱国祯北上讲学也是一种缓解双方矛盾的一种姿态和举措。 缪昌期瞟了一眼齐永泰却没有再多说。 还是要给主人一份薄面的而且人家也说的是实话青檀书院本身就是几大书院中最寒酸最简陋的捐资人要求苛刻自然就收入菲薄这副小家子气象怨得谁来? “走吧当时来一趟京师青檀和崇正书院不可不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啊。”朱国祯微笑着当了好人“有孚兄今日上午我们现在青檀这边看看下午去崇正书院走走今晚咱们可是难得一聚就要叨扰了。” “能请得文宇兄和当时兄来崇正也是崇正的荣幸乘风兄和东鲜兄虽然和我们相隔只有几里地但却少有见面今晚共谋一醉也算是加深邻居的感情吧。”王永光说话就要朴实许多:“嘉宾兄什么时候到?” “嘉宾可能要晚一点儿。”官应震回答道。嘉宾是汤宾尹的字当然他也的确当得起嘉宾。 一行人在几名学子的陪同下开始参观青檀书院。 韩敬、练国事、冯紫英和许獬等人肯定要作陪像崇正书院的杨嗣昌以及冯紫英等自然也就引起了其他几人的注意。 韩敬和许獬不用说这二人都是南方士人学子本身都在江南青年士人中很有名气都曾经拜会过缪昌期和朱国祯所以很熟悉练国事虽然未见过二人缪昌期和朱国祯也都知道此子上科春闱没发挥好但其经义底蕴和文才都还是颇受期许的下科都认定他绝没有问题只是看能不能冲击三鼎甲了。 倒是冯紫英这个明显要比韩进、许獬和练国事小一大截的少年郎让缪昌期和朱国祯颇为好奇。 “乘风兄这一位少年郎是何许人啊?龙骧虎步英气勃勃不类你们青檀书院的学子啊。”朱国祯打量着冯紫英含笑问着齐永泰。 “文宇兄此言差矣此子可是实打实的咱们青檀书院学子紫英还不向平涵先生和西溪先生请安?”齐永泰捋了捋下颌胡须面色温润亲和也隐藏着一抹自豪。 “冯铿冯紫英见过平涵先生、西溪先生。”冯紫英自然不会失了礼数恭敬的拱手鞠躬。 “哦?!你就是冯紫英?”朱国祯和缪昌期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是还是被冯紫英的外表给震了一震。 都说此子虽然年幼但却是胆魄过人且极具急智到青檀书院读书也是乔应甲引荐而来也引起了很大争议。 但看齐永泰的表情似乎是对此子格外满意。 齐永泰是什么性子他们都知道可是不会卖乔应甲面子的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 “学生正是。”冯紫英依然恭敬。 “唔都说你山东之行独闯匪穴协助官府立下大功堪为人表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朱国祯满意的点点头。 他倒不至于嫉妒一个少年郎虽然也有些感叹青檀书院借此机会扬名但这却是人家扬名在前你招纳人家在后不是什么多光荣的事情。 “平涵先生过誉了学生不过是机缘巧合恰逢其时全赖漕督李公、御史乔公和总兵陈将军等人果决勇为方能一举平叛学生实不敢贪天之功。” 说得恭礼有加即便是连看冯紫英有些不太顺眼的缪昌期脸色都要好看不少。 李三才素来与南方士人亲善是朝中少有的北方出身但却与南方官员和士林关系密切的大臣。 此番山东平叛个中原委众说纷纭但是李三才却在其中得益不小所以很多人也都是认为此乃李总督之首功所以见冯紫英这般推崇跟随缪昌期和朱国祯来的南方士子都是脸色欢喜。 “唔你也无需自谦过甚老夫也听闻你在其中的确胆魄过人协助官府力平此乱避免了给山东百姓的一场浩劫善莫大焉。”朱国祯微笑着看了一眼齐永泰和官应震“乘风兄东鲜兄这等学子入青檀切莫浪费了啊。” “文宇兄如此推崇此子也请文宇兄和当时兄有机会不妨多点拨一二此子经义尚且浅薄入书院之后虽说刻苦用心但是距离我等期待尚远还需苦读打磨啊。”齐永泰和官应震交换了一下眼神平静的道。 “呵呵乘风兄何须如此谦虚?你和东鲜兄乃是文坛大才哪里轮得到我等来点拨?”缪昌期却主动接上话斜睨了冯紫英一眼“余听闻此子在大护国寺与杨文弱辩论甚是桀骜可有此事?” 整个场中气氛顿时一滞连带着旁边一直保持着云淡风轻悠然自得的王永光表情都难以淡定了。 这特么是要搞事儿啊冯紫英瞟了一眼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的杨嗣昌。 杨嗣昌身份比较特殊和入青檀书院的冯紫英一样。 杨嗣昌是湖广人论理该属于南方士人但其父杨鹤长期在京为官杨嗣昌虽然在湖广家乡就名声很大但是却没有去金陵的书院而是北上来了崇正书院这自然就让南方士林有些不满。 缪昌期此时突然发难明显就是要挑事儿。 但人家是南方士林领袖维护南方学子的名声好像也没错你杨嗣昌不可能不领情。 而同为北方书院的崇正书院也因为作为杨嗣昌所在书院也不可能不维护支持。 可如果你要附和支持那无疑又会招来自家书院以北方士子为主体的学员不满所以这也把作为崇正书院的王永光给推上了火炉。 齐永泰和官应震虽然早就料到这场讲学活动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的就过去但是也没想到缪昌期这个家伙如此早就开始发难而且手段也相当高明居然是用冯紫英与杨嗣昌的辩论来作为由头发难。 这一手一下子就把本同属北方书院的崇正书院给直接搁置在了一边让王永光不好帮腔不说一旦引发激烈争论还可能引起崇正书院那边对青檀书院的不满。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冯紫英身上就连齐永泰和官应震一时间都不好插嘴。 大护国寺辩论一事也被京师城中好事者吵得沸沸扬但毫无疑问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冯紫英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在以下犯上挑战京师三大才子了。 从挑战权威的普通人心态来说当然喜欢看到这一幕但是从士林中讲求规矩的这些大儒们看来这是在颠覆规矩秩序。 乙字卷 第四十九节 牛刀小试(第一更求月票!) “西溪先生的话学生不敢苟同。” 无人好插话那就自己上。 冯紫英也意识到这一场打压风波是迟早要来的对方明显就是要来寻衅挑事儿只不过这厮倒是会找机会想要挑起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这北地书院之间的内部之争。 缪昌期也没想到此子真的是如此桀骜换个别的人也许就恭恭敬敬的接受自己批评甚至请自己继续批评了再不济也该老老实实的不言不语缩在一边儿了这个家伙居然敢反驳? “俗话说得好灯不拨不亮理不辨不明学生和文弱兄的确在大护国寺里有一番辩论但是我和文弱兄都觉得这是一些学术观点之争甚至是一些针对当下士林中一些不思务实却喜好卖弄的不良习气的看法应该说我和文弱兄最终取得了一致意见所以也才有这一次我们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联手举办这样一场经义学术切磋探讨活动。”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就把杨嗣昌拉下水想置身事外?哪有那么容易。 说好要就有些风气上的问题来和南方士林来一次交流这个时候看到人家替你说话你就想偃旗息鼓或者暂时搁置了这恐怕不该是一个有风骨的士人学子的品行吧? 见冯紫英的目光望过来里边似乎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味道来杨嗣昌也是脸一热。 他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青年还远未混到像他老爹那样在官场里如鱼得水的地步基本的道德观还是具备的起码在这种场合下他还真做不到翻脸不认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就说不清楚了。 “哦?学术观点之争不良习气?”缪昌期何等人立即就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的意思脸色一寒:“你小小年龄进青檀书院多久就敢妄谈学术观点之争?不良习气你懂得什么叫不良习气?”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既然这厮如此不客气冯紫英也就没打算退让了此时退让除了让书院失色丢脸外收获不到任何东西没人会认为你是在尊重前辈尤其是南北之争如此分明的情形下。 如果不是考虑到太过伤人他差点儿就要说乌龟活一千年也是乌龟和年龄大小无关了。 “我想大周也没有哪个律法规矩不允许大家进行学术探讨士林中也没有说普通学生就只能闭口不言只能听学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只能培养出一帮亦步亦趋听毫无风骨的傀儡?难道说江南士林文风尽皆如此?” “昌黎先生也曾说过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不禁相互切磋探讨怎么我和文弱兄的一番探讨就要上升到妄谈的高度了?那谁才能谈只有西溪先生一个人自说自唱么?其他人都只能阿谀附和?” 冯紫英撕破了脸就要开始发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哪怕是师长前辈也不可能样样正确朱子亦云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泉活水来这正是我们士林学术水平不断攀升的根本上古先贤亦有不明白之事为何到了当下反而不能争辩只能听从了?” 这个时候缪昌期才领略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厉害。 根本不接自己的话题而是带着周围众人的注意力跟着他的话题转而且采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势一下子就把大家的兴趣吸引了过来而这是他们的主场同仇敌忾自然就能把气势一下子提了起来。 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难受缪昌期勃然大怒。 这等情形下几乎就是受辱了哪怕他知道此次来青檀书院讲学肯定会有一番舌剑唇枪的交锋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但是这一上来就冲突而且更关键的是和一个刚入书院的毛头小子言语交锋这简直是有辱斯文! “乘风兄东鲜兄这就是把你们青檀书院尊师重教的风纪?”朱国祯不得不出面了。 再这样下去只怕既达不到此行来的目的而且也只会招惹一身难堪。 一个初出茅庐之辈先前自己还在夸赞你缪当时却突兀的要借势立威这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都有点儿不给自己面子了换个人都得要给你难堪了。 但朱国祯知道这个老友就是这个脾性考虑问题不周全性情急躁脾气又臭又硬做事儿就是这样不管不顾。 问题是这等情形下你就算是把对方驳得哑口无言又如何? 能涨你缪昌期的颜面还是增添你的名声? 到最后到处流传的话题都是你缪昌期欺负一个十三岁的青檀书院学生甚至还不堪的就说是你和一个青檀书院学生口舌交锋如何如何…… 你缪昌期何许人?那冯紫英又算什么? 这能对等么? 怎么看都是你吃亏丢脸而且是吃大亏丢大脸! “紫英还不赶紧向西溪先生赔礼道歉?”官应震厉声道:“太放肆了西溪先生乃江南名士蜚声文坛数十年岂是你一介末流可以对话争论的?不管什么理由都是狂悖无礼简直有辱我们青檀书院名声道歉之后立即与我下去!” 听闻官应震严厉批评之后冯紫英毫不犹豫的立即躬身行礼道歉:“西溪先生请原谅学生学生不懂礼数妄言狂悖还请西溪先生多多批评学生必当谨记在心……” 见冯紫英把态度做得如此之足缪昌期也只能勉强忍下一口恶气寒着脸摆摆手不再言语。 暴怒之后他也就意识到了问题。 自己和这等末流争论什么?简直是有辱身份! 想到这里缪昌期越发觉得自己先前似乎是上了这个家伙的恶当。 对方似乎是有意无意的撩起话题尤其是那些个不良习气明显就是指江南士林中崇尚清谈的风气惹得自己勃然大怒一怒之下失了分寸和对方争执起来这莫不是官应震的手段? 齐永泰是个大气恢弘的性子缪昌期还是清楚的应当不屑于此但是官应震这厮却不好说了。 这厮虽然名义上是南方士人但是却是湖广那边的素来和江南士人不和而且手段辛辣刁钻。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平息下去了。 不过哪怕是青檀书院那些年轻学子们也都意识到这一场讲学论道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山长和掌院这一次邀请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来讲学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更深层次的意义和目的只是他们这个年龄和阅历还领悟体会不到。 “文弱兄你不厚道啊。”二人脚步放慢冯紫英微笑着道:“官掌院为我缓颊解围我这一次可就成了罪人了。” “紫英此事愚兄的确汗颜只是当时愚兄也为难啊。”杨嗣昌苦笑着连连作揖表示歉意“愚兄也没想到西溪先生心胸竟然如此狭窄不过紫英你也应该觉察到西溪先生可不是单纯冲着你来的啊怕是也感觉到了一些什么才对。” “嗯他们自然清楚自家事而且青檀书院也好崇正书院也好也不是守口如瓶的所在这么些天了多少也有些风声传出去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人脉厚实在京师城一样有人替他们打探消息文弱兄要看清形势啊小弟想或许令尊已经有了一些觉悟了……” 眼前这个少年郎一双英气勃勃的眼中闪动着智珠在握的目光看得杨嗣昌内心竟然一寒这家伙难道看穿了这一切? 强自镇定的平静了一下心绪杨嗣昌抽动了一下嘴角故作不知地道:“紫英说笑了家父这段时间忙于公务可没有多少心思来关注这些……” “是么?”冯紫英也不在意笑了笑“那你们王山长肯定是能明白的。” 杨嗣昌觉得一丝汗意从脊背上渗出。 面对这家伙他竟然有一种被看穿一切的感觉格外不舒服。 不过仔细回味好像又觉得人家话语里也没有太多其他意思难道说是自己想太多? “好了文弱兄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对我们北地书院有成见也好想要借势立威也好那都该是山长他们去操心的事情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谈经论道小弟甘拜下风但是我们青檀书院也有我们自己的特色相信会让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他们耳目一新的。” 杨嗣昌目光一凝郑重其事的道:“紫英听说你们书院也准备在这次讲学论道活动里来一次辩论大赛?” 冯紫英知道这种事情是保守不住秘密的一来这些学生们口无遮拦就算是打过招呼也难以保持二来很多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保密的所以也只是提醒大家不要过于炫耀。 那么相隔几里之地而且本身就有很多是乡人的两所书院学子了解到这些情况就很正常了。 ”文弱兄既然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嗯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他们的白马和崇文书院不是也喜欢经义辩论么?不是自诩忧国忧民么?”冯紫英语气里充满昂扬自信“那就请他们看看我们青檀书院的学子表现如何了和他们的学子究竟又有哪些不同!” 杨嗣昌看着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好像这一段时间所发生的的一切都在这个家伙算计之中。 那自己的一切呢?或者从大护国寺那时候开始就是如此? 乙字卷 第五十节 要出大事儿(第二更求月票!) 第二日上午的论述经义对冯紫英来说索然无味。 无论是朱国祯的论述《周易》还是缪昌期关于《四书集注》的一些新解读又或者是官应震和王永光在《礼记》上的一些见解讲述对于冯紫英来说都显得太过枯燥了。 这个身躯里的三观早就定型再要用《四书五经》来重新塑造显然已经为时晚矣。 不过不得不说这几位大儒们的论述很有意境哪怕是冯紫英最不满的缪昌期人家能在江南士林中稳坐高位那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所以当被抽起来询问看法时冯紫英也是毕恭毕敬不吝谀美之词。 虽然不可能就让缪昌期就此改变对他的看法但是起码表面上的颜色还是要好看许多了。 面对讲台第一排一直空着十来个位置一直到正式开讲之后才陆续有人前来。 看见是官应震亲自去迎进来冯紫英就知道身份不简单而且也是一个年龄不大大概就在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器宇不凡就更让人惊讶了。 他不认识周围的同学们也都不认识但是场下肯定还是有一些人认识的。 尤其是第二三排坐着很多来自京师城里如太常寺、国子监、鸿胪寺等闲散部门的官员们也还有些六部的闲散小官们他们本来没太多事务寻找着机会溜号就来这里听一听来自江南大贤们的论经述义。 “是义忠亲王世子!”杨嗣昌脸色有些难看。 果真被这个家伙说中了。 之前父亲就提醒过自己这一次崇正书院和青檀书院把这样一场活动规模和盛事造得这样大这样高肯定会招来无数有心人的关注书院处理不好的话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要自己小心行事。 不出所料这义忠亲王世子就来了。 坐在台上的王永光脸色同样难看义忠亲王那边给他的承诺就是不会来但是没想到义忠亲王没来他却把自己世子派来了这特么岂不是比他自己来更显眼。 朝中上下都知道义忠亲王世子自小就是最受太上皇器重的从三岁开始就被养在宫里在太上皇跟前读书几乎就是为皇太孙的架势培育的而世子的母亲更是仁孝皇后的嫡亲侄女。 齐永泰也是微微色变但此等情况下义忠亲王世子已经来了断无拒之门外的道理而且还得要毕恭毕敬的安排到第一排就坐。 冯紫英没太在意。 事实上他清楚这样一场盛会多少都会吸引到一些外部势力的关注的。 士林是什么?是文官群体的根基是民心的风向标所在。 自唐以后每一个王朝就是通过科考来掌握士林实现士林群体中的优秀群体进入到朝廷进而实现自身的统治。 这样一场士林盛会朝廷岂能不关注? 但义忠亲王世子的到来的确还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这也更加深了冯家要从武勋群体中淡出的决心。 太上皇看来还是在和义忠亲王黏糊不清而义忠亲王可能也就有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嗯或者说也不能叫不切实际如果太上皇真的出手全力支持义忠亲王的话翻盘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太上皇有这个决心和魄力么? 魄力或许以前壮年的时候有这从他敢于废太子就能看得出来但现在呢? 十多年都过去了甚至新皇都登基了他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逆势而为么? 冯紫英认为哪怕是自己坐在他那个位置上恐怕都不敢下这个决心了。 可义忠亲王未必会如此想啊太上皇的这种态度加上至今仍未放权可能就会让义忠亲王生出某些希望来尤其是武勋仍然站在他这一边而文官群体似乎又不太喜欢这个年轻时候就不喜经义诗赋的皇上。 这一点上他已经通过各个渠道映证了。 这很危险。 义忠亲王是嫡长子而孝仁皇后又是太上皇的最爱还有一个颇受太上皇看重的义忠亲王世子嗯看这副皮囊的确很让人激赏连许獬和对方站在一起都要欠缺几分豪迈和贵气。 只是既然如此看重欣赏甚至宠爱义忠亲王当初为何要废太子? 太上皇不是那种没有定见的昏庸之人御极四十年的皇帝什么风浪没见识过什么波折没有经历过? 怎么会出此昏招下策? 这一点也让冯紫英百思不得其解纵然是那《红楼梦》书中也半句没提过这方面的事儿。 即便是自己父亲也对此语焉不详或者说老爹也不清楚只知道当时的太子不知道就怎地恶了太上皇的心意。 先是打入冷宫大家还以为是要给太子一个教训但后来就直接废太子了。 这在当时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宫中来自都察院和六部甚至内阁的谏章堆满了御案但最终太上皇还是用了两三年时间把这场风波压了下来。 为此两位阁老致仕六部尚书侍郎几乎换了一个遍都察院也是大换血也让大周内部元气大伤。 若是这般也就罢了但不知道怎么这几年里太上皇似乎因为年龄原因又有些念旧起来义忠亲王似乎声势复振只不过最终还是忠孝亲王夺得大位。 冯紫英也曾经试图询问乔应甲但是最终还是没有问起。 一方面是不想让乔应甲觉得自己都开始琢磨这等天家之事了那本身就是狂悖文官从来就不愿意参与到这等事情中去二来也的确意义不大现在还轮不到自己乃至于冯家去操心这等事情按照既定步骤稳步行进即可。 现在看来这位义忠亲王是真的要不甘寂寞有所行动了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本身这大周内斗都已经够乱够糟了还得要添这样一出事儿而且关键还在于好像自己和冯家还难以置身之外这特么不是添堵么? 冯紫英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又看到许獬匆匆上台到官应震身后附耳低言官应震脸色又是一变看了齐永泰那边一眼似乎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起身跟随着许獬去了。 许獬负责接待凡是非青檀书院的外来客人皆由他来负责接待而重要客人他自然肯定是当不起的要请官应震去接待。 看来又是什么重要人物来了。 冯紫英也起身勾着身子离开 这等经义论述对他来说寡淡无比还得要装出一副听得心驰神往的模样但身旁的同学们却都是听得唏嘘感慨。 去看看究竟是何许人来了让很不情愿的官掌院不得不再度出马。 老远就看见许獬、范景文、陈奇瑜以及方有度在门口迎候。 “掌院。”冯紫英赶紧见礼。 “唔紫英为何不听了?你经义根基还差得远正该好好补补才对。”官应震见冯紫英出来点点头。 “可是又有朝中哪位官员还是哪位大贤要大驾光临了?”冯紫英笑着打趣:“子逊师兄可以代表掌院嘛。” “嗯礼部左侍郎顾秉谦顾大人。”官应震漠然道。 “哦?顾大人?”冯紫英吃了一惊。 礼部左侍郎顾秉谦这一位可不简单。 在太上皇期间一路从翰林院编修干起走一直干到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但据传此人在担任右副都御史期间庸碌不堪对于御史们所抨击的时政问题都是采取推诿拖沓的方式来应付以至于在都察院呆不下去了这才转任工部右侍郎。 在工部期间又贪墨招到御史弹劾最终被免官后又多方拉上首辅沈一贯的关系才重新起复担任礼部右侍郎新皇登基之前晋位礼部左侍郎。 别看此人在朝为官颇遭攻讦但是自辨乃是遭人构陷此人文采极佳而且经义功底极其深厚也是有名的诗词大家所以在士林中也是风评复杂。 礼部左侍郎这样的位置哪怕官应震不太看得起此人但是表面文章肯定还是要做足的。 而且也得要承认此人本身经义诗赋功底摆在那里不是浪得虚名加之此人极善左右逢源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新皇都还是在刻意笼络此人。 没准儿下一科春闱就是他担任总裁若是因为此等小事恶了对方而遭致对方可以刁难报复青檀书院那才是因小失大了。 官应震也不是那种有道德洁癖的人这等人情世故自然不会摆在脸面上。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青檀书院门口一个看上去儒雅嶙峋的老者翩然下轿紧接着后面还有一骑在几名卫士卫护着也翻身下马。 “见过顾大人。”官应震明显是认识这位礼部左侍郎的不过态度也显得很平淡不卑不亢也说不上热情但也不冷淡。 这名士风范的确不凡无论是官应震还是顾秉谦两人这一番寒暄见礼都是风范十足。 许獬和冯紫英自然也要一一见礼然后顾秉谦这才把身后那个一直保持着沉默微笑的青年让出来。 许獬和冯紫英等人都是不识倒是官应震略微吃了一惊赶紧行礼:“拜见寿王殿下。” 寿王?皇上的嫡长子?他也来了? 许獬愕然而范景文则是和冯紫英交换了一下吃惊的眼神这可是要出大事儿的节奏啊。 乙字卷 第五十一节 阴阳谋(第三更求月票!) 义忠亲王世子来了现在礼部左侍郎来了连皇上嫡长子的寿王也来了这一场原本是士林中的经义切磋似乎就开始有点儿变味了。 不得不说这天家一族都还是有几分气度风范的。 先前那位义忠亲王世子冯紫英没过去打招呼只是远远看着端的是儒雅倜傥翩翩美公子很是吸睛。 眼前这一位一样不差比先前那位虽然少了几许书卷气息但是却多了几分英武昂扬之气。 一身紫红色的窄袖暗花水纹绵绸袍外罩一件鹅黄色的金丝滚边披风头戴一顶雕梁白玉簪横叉的紫金冠锦带从耳后系过越发显得英姿不凡。 与先前那位未言先带笑意的义忠亲王世子相比总归是春兰秋菊不分轩轾。 “这位少年郎君就是神武将军冯公的公子?”这位英姿昂扬的青年一过来便首先把目光投向了冯紫英应该是早就得到了某些方面的点拨。 “冯铿见过寿王殿下。”冯紫英不卑不亢。 的确士林文臣对天家之人除了皇上、太子外哪怕是其他亲王也好郡王也好不需要太过于低眉垂眼这是士林文臣的气度否则反而会被人轻看。 当然这并不是说你就不讲礼数了天家自有尊贵一切只需按照规矩来便可。 这位寿王殿下虽然是皇上嫡长子但是却并不是太子或者说当今皇上登基不久并未立太子。 他下边还有三个兄弟年龄都相差不大而且有两个都是嫡出的一母同胞只有一个弟弟是庶出。 “果然名不虚传前几日里与王叔说起令尊王叔对令尊和令伯印象极其深刻当年呼伦塞之战王叔与父皇一道出巡塞外那一战全赖令伯拼力死战方能赢得大军增援赶到说起当年情况王叔都还唏嘘感慨不已……” 包括官应震、许獬等人在内都没想到这位寿王殿下一来居然是拉着冯紫英说起了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而旁边那位顾大人则是捋着胡须一脸笑意似乎完全不介意被寿王抢走了风头。 冯紫英也有些懵但是他立即反应过来。 这寿王所提到的王叔怕就是那和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忠顺亲王了。 冯紫英也听父亲提起过当年呼伦塞之战若非当时的忠孝王也就是当今皇上和忠顺王巡边被鞑靼人骑兵所困边军也不需要冒死出战最终导致大伯阵亡只是作为边将战死疆场也是你的本分现在要来论其他也毫无意义了。 虽然还不确定这位寿王殿下的意图但是人家专门提起了自己大伯当年呼伦塞一战的功勋他当然要谢恩。 “冯家忝为朝廷武臣自当为国效力马革裹尸义无反顾。”这一番话一反冯紫英平素的谦谦温雅让四周的官应震等人都是大感惊异连那顾侍郎也是连连把目光投过来。 “好。”寿王脸上也露出满意笑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的意思“紫英能得乔公推崇到青檀书院想必定能学有所成日后文武兼资定能为朝廷效力为君分忧……” “谢殿下的期许紫英与书院同学皆是一腔拳拳报国之心定不负殿下厚望。” 冯紫英文绉绉的话都用得差不多了然后退后一步示意许獬他们赶紧上来接上也顺带在官应震眼神示意下替他们介绍。 “殿下恐怕还不认识这一位是我大周以诗剑风流闻名的江南才子许獬许子逊殿下应该听说过其名……这一位是咱们青檀书院北直隶头号才子范景文范梦章……这一位是南直隶方有度字方叔其诗文名满徽州……” 反正这位寿王殿下对这些情况也不了解冯紫英自然要大吹特吹。 士林文人固然对天家宗亲不需要俯首低眉但是若是能博得这些个天家宗亲的好评美誉那他们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尤其是这意味寿王殿下乃是皇上嫡长子日后没准儿就是太子一二十年后坐上大宝之位也并非不可能现在能有这样一份香火缘那当然是极好不过的。 没听见刚才寿王殿下说起十多年前的呼伦塞一战皇上和忠顺亲王都还能记得冯紫英的大伯和父亲有这层关系那就不一样。 对于冯紫英郑重其事的介绍寿王显然也是很高兴的分别与许獬、范景文、方有度一一见礼。 许獬还要好一些毕竟年龄和经历都摆在那里但是对范景文和方有度来说两人都是既激动又兴奋。 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冯紫英拱手送给他们的若非冯紫英把他们推荐进入这接待组这会儿又一力替他们吹捧以求在寿王心目中留下印象他们怕是再有十年都未必能赶上这样的机缘。 特别是方有度他本来就是徽州一贫寒人家之子可以说来青檀书院读书之前甚至连本县都未曾出过到书院之后他就感受到了差距力图通过努力来改变自己将来的命运。 方有度本来气量就不算多宽广之前也一度有些嫉妒冯紫英但是冯紫英的表现委实无话可说对他们这些同舍也是关照有加。 连傅宗龙这个一直对冯紫英耿耿于怀的对手都不得不承认不如对方今日冯紫英的这番作为更是让方有度感激涕零。 对冯紫英来说这的确不算是什么。 山东之行让其收获了太多美誉也带来了很多资源当然也有许多风险。 不过以他的年龄那些风险暂时都还不会直接变成现实只是一种风险可能所以还有时间来解决他所要做的是把这些资源变成属于自己的积淀。 像到青檀书院来读书其实就是一种资源变现。 当官应震陪着顾秉谦和寿王张炎出现在台下时整个会场还是引起了一番震动不过好在这是士林讲学并非朝廷事务所以缪昌期、朱国祯、王永光、汤宾尹等人也只是在台上起身略微一礼便继续。 冯紫英注意到义忠亲王世子和寿王之间的见礼那亲热劲儿简直让人觉得比一母同胞还要亲近就差点儿要“举案齐眉”了。 越是这样往往就越是想要掩盖什么。 “方才有孚兄用心解读了《论语》小弟也颇有感受当下我们许多读书人甚至我们一些已经在朝廷中为官的士人成日里既无心公务更不思读书学习却怨天尤人不是责怪上司没能慧眼识珠就是觉得朝廷亏待于他这种心态极其不堪所以刚才有孚兄的解读小弟触动甚大而之前也有几位崇正书院和青檀书院的学子上来讲述了自己的一些见解都很有新意……” 汤宾尹微笑着起身走到讲台中间葛布麻衣负手漫步这等文坛大儒都是范儿十足举手投足的气度最是让下边的学子们心折。 “久闻义忠亲王酷爱诗赋世子亦是自幼跟随太上皇在宫中读书我看世子先前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否对有孚兄先前讲述的《论语》有所感悟啊?” 全场静默。 在礼部左侍郎顾秉谦和寿王殿下在场的情况下这位霍林先生却如此清晰明确的点到了义忠亲王世子头上而且还专门提到了世子自幼跟随太上皇在宫中读书这是要做什么? 汤宾尹是南京翰林院学士正五品但是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闲官否则他也不能这样轻松惬意的游走于南北士林来往于南北两京之间。 崇正书院和青檀书院的学生们自然不明白其中奥妙但是对缪昌期、朱国祯、齐永泰、官应震等人对台下太常寺、鸿胪寺以及六部的这些官员们来说这意义就非比寻常了。 哪怕一些人一时间不明白但是回去之后只需要细细品味就能悟出许多东西来。 王永光眼前一黑差点瘫倒在椅中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知道自己被汤宾尹阴了但是这是在青檀书院主场他齐永泰和官应震难道就能脱得了干系? 汤宾尹这是要连青檀书院一并拉下水还是他们真的认为要变天不成? “回霍林先生弟子的确对射斗先生先前的精妙解读有所感悟而霍林先生方才所说亦对弟子有些触动……” 王永光字有孚号射斗这射斗先生自然就是说他了。 义忠亲王世子站起身来向四周拱手一礼风度极佳加上面如冠玉温润儒雅的气度立即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唏嘘感慨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说起了当初世子在宫中跟随太上皇读书的故事了。 冯紫英冷冷的瞟了一眼那正在唾沫横飞说着义忠亲王世子跟随太上皇读书故事的家伙仿佛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国子监五经博士冯紫英认识混得很凄惨但却又喜好去戏楼听曲儿据说纳了一个年轻戏子为妾。 “哦既然有感悟触动那正好啊先前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学子都上来请益不如世子就以方才有孚兄所解读的《论语》中随便一段撰写一篇经论让在座的诸位大家来点评一番如何?世子可有这个信心?” 汤宾尹环顾四周淡然而笑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王永光阴沉得吓人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灼灼目光。 乙字卷 第五十二节 精心策划,完美碾压(第四更!) “霍林先生吩咐弟子敢不从命?”义忠亲王世子长身而起目光澄澈脸上露出的笑容极为舒畅根本就没有看身旁的一干人。 冯紫英注意到他身旁寿王僵硬的面部神色此时再无复有先前那份挥洒自如的闲适。 他似乎想要努力做出无所谓的神色但此时此刻当全场人目光都向这个方向汇聚甚至很多人都带着某种探究时他还是有些扛不住了。 还有那位有些惴惴不安的顾侍郎目光迷离而复杂似乎想要做点儿什么或者做点儿什么但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这等情形下的确不好做什么就连冯紫英都知道这是汤宾尹在搞鬼但是那又如何? 人家做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阳谋就是要为义忠亲王世子张目为其提升影响力让其在士林中声誉鹊起进而为义忠亲王造势那又如何? 这士林文坛上的事儿大家都是坦荡相对你有什么好文章也可以拿出来只要能把握住机会而已。 前面那一层意思可能书院学子们还能领悟但是后面那一层意思他们又怎么理解得到? 但对其他人来说那意义非同寻常。 现在汤宾尹就刻意制造出了这样一个机会只不过不知道这王永光在其中起了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义忠亲王世子一登台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冯紫英可以肯定这家伙绝对是有备而来。 这一上台自然就有人把笔墨纸砚送上世子不慌不忙的在讲台上的一边坐定悠闲自如的提笔挥毫假模假样的闭目沉吟一番然后一挥而就。 不到一炷香时间一篇文章已经浮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以《论语》中的“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为题的一篇标准规范的八股文。 汤宾尹笑吟吟的接过卷子随手展开来向台下数以百计的观众展示标准的柳体书法骨力遒劲舒朗开阔展开来之后立即就获得了前面几排观众的赞叹。 汤宾尹这才不慌不忙的点了点头“世子的柳书让人叹为观止啊不过内容如何还要请诸位大家评判了。我就把世子的这篇文章阅读一遍然后再请有孚兄和文宇兄、当时兄解读评价。” “论文于名位之情欲其思为可就焉。夫患无位患莫知未为失也。因所患而责立与可知之实君子正不以彼易此耳。……” “且人欲表见于天下则必思天下责我之厚与我副天下之难。……” “彼夫名位二者君子之道待以行待以传者也。……” “……” “戒惧深而德业懋正将以获上信友之道……” “用患者宜何居焉。” 当汤宾尹将此文念完之后整个台上台下都是一片唏嘘之声。 冯紫英可能还没有多少感受他的经义的确浅了一些但是对于早经义格律上极有造诣的一些同学来说这就是一篇相当典范的八股文了而且相当精妙规整。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提比之出股对股均相当的到位堪称一篇一等精品。 难怪这位世子是跟着太上皇读书的拿出手的文章都是这般高水准便是去参加春闱也绝对可以说是上等上品了。 冯紫英根本不相信这是那位世子就这么短短一炷香时间就能写出来他从来不惮以恶意去猜测揣摩人哪怕这些古人估计一样。 汤宾尹无疑是和义忠亲王这边有了勾搭只是不知道花费了多大代价才让这厮甘于如此大胆的来为义忠亲王世子做托儿而王永光在里边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未可知。 冯紫英注意到王永光难看的脸色但这“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的确是他先前主讲《论语》中的一段而现在人家义忠亲王世子就着这段话来加以发挥拿出了一篇绝世好文出来了你怎么说? 面对台上台下如此多人王永光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承认这篇文章写得极好这瞒不了人好就是好没说的。 朱国祯和缪昌期也是高度评价了这篇文章的格律规范也提到了这篇文章的立意高度进而顺带又发挥了一番鼓励学子们应当以世子为榜样认真研习经义此乃读书的根本所在。 这番话再度在学子们那里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只有冯紫英在鼓掌中忍不住轻叹难道江南那边也已经加入了这一局还是发现了这个契机借力打力? 义忠亲王世子也很有风度的感谢了王永光和缪昌期的点评然后又谢了汤宾尹这才在台下学生们的掌声中欣然下台。 冯紫英都忍不住鼓掌圆满完美这个逼装得漂亮。 只是不知道义忠亲王方面花费了多少心思和代价来做这样一个堪称经典的局。 崇正和青檀书院一两百学子甚至还有一些悄然而来的其他书院学子比如通惠和叠翠书院的诸位南北士林大贤再加上太常寺、国子监、鸿胪寺以及六部的一些大小官员哪怕除了顾秉谦之外其他官员品轶都不算太高但这不重要相信这篇文章以及今日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京师城内外。 相比之下寿王这边显然就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了。 他们以为义忠亲王这边只是来露个脸显示一下存在只要自己这边也“镇之以静”从容应对就行了。 没想到人家这个脸可真的是露大了大到了让京师城内外南北士林都要为之传遍。 上午的将经论道就以这样一种所有人都没有预想到的结果落幕了义忠亲王完胜皇上这一方可以说以碾压之势胜得酣畅淋漓毫无悬念。 冯紫英不清楚齐永泰和官应震内心是如何着想的青檀书院最终会在此事中受到何种影响也很难判断。 这事儿最终是瞒不了有心人的皇上那边只要稍微查一查就能知晓这里边究竟是谁在捣鬼。 但问题是影响早已经出去了义忠亲王世子嗯从小跟着太上皇读书的那一位在南北士林的讲经论道盛会上一举成名征服了整个南北士林。 你说这样一桩事儿究竟有多大的影响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还真的不好判断但绝对是给皇上这边重重一击。 这从当时寿王殿下脸色难看的吓人甚至全身都有些发抖的情形就能看出这事儿对他影响有多大。 冯紫英在观察之余也是喟然感慨这个皇子也不好当啊缺乏点儿临场机变的能力难以做出合理的应对最终就要承担后果。 估计他回去之后很难向皇上交差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他在他父皇心目中的印象。 ****** 齐永泰脸色平静官应震却是平静中隐藏着几许愤怒。 “汤宾尹走了没说半句话义忠亲王世子也走了。”毫不客气的直呼其名也显示出官应震对那位深藏不露最后才来给你出了一记绝杀的霍林先生充满了愤怒。 “东鲜这一着我们的确有些失算了没想到嘉宾居然在我们眼皮子下边玩了这一出。”齐永泰倒是像放下了一些什么心结似的摇摇头“走就走了吧留下来面对我们我们面对他都尴尬简与怕是很失望吧?” “唔我看韩敬恐怕不知道他这位恩师的深谋远虑吧。”官应震见齐永泰的心态已经平静下来也强自压抑住怒气解释了一句。 “呵呵以嘉宾的心思缜密怎么可能将这么重大的事情随意告人我怕有孚也是被蒙在鼓里让他给利用了一回看到有孚兄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心里也一下子舒畅了许多。”齐永泰自我解嘲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我们和有孚都在琢磨这一场如何让自己书院增光添彩却未曾想到为嘉宾做了嫁衣裳啊。” “乘风兄你还笑得出来?”官应震有些疑惑“现在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这是抽了皇上的耳光塌了皇上的面子估计那位气量不大的皇上此时早已经暴跳如雷了。 “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齐永泰微笑着站起身来扶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放晴的天空越发坦然“上午他们的确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下午就该我们表演了。” “哦?乘风兄……”官应震一时间还没有领悟到其中的关节。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齐永泰脸上笑容更甚“东鲜我敢打赌是紫英来了这个小家伙肯定也看明白了一些东西呵呵义忠亲王和皇上之间这点儿纠葛嗯也许还有太上皇那是他们天家私事我们掺和不了要想掺和的那都是在飞蛾扑火但是若是有人想要在经义和策论孰轻孰重的问题上做文章我想恐怕就要问问我们青檀书院答应不答应了。” 乙字卷 第五十三节 蓄势待发(第一更求月票!) 官应震终于明白过来了。 齐永泰根本不在意皇上和义忠亲王之间那点儿隔空交锋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天家私事意气之争还影响不到大局上来。 齐永泰现在更关注的是未来士林或者说朝廷科考制度的一些风向这才是齐永泰要捍卫的也同样是他官应震要捍卫的。 这关系到青檀书院学子们未来的前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关系到齐永泰和官应震将来在朝廷中的地位和大计。 但官应震还是觉得齐永泰有些小看这一次士林盛会的影响力了。 不仅仅是青檀书院崇正书院也来了近百学子还有这么多六部官员而崇正书院学子们大多是官宦子弟这样一个情况和传递出来的信息势必会被他们带回去传递给他们的尊长亲友其影响力不可低估。 同样六部这些看似分量不足的官员们亦会如此他们回去之后也会将这些消息加以加工提供给他们的同僚乃至上司们这一样会引起一轮发酵。 否则王永光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差点儿就要和汤宾尹翻脸相向了。 但有些东西也说不清楚没准儿就是汤宾尹和王永光就在自己面前联手演一出戏给大家看呢? 今天的所见已经颠覆了官应震以前的一些固有观感像汤宾尹为何如此真的让他有些困惑不解。 但每个人做出某种选择都必然有其因由所以官应震发现自己也不得不以一种更恶意的心态来揣摩和猜测周围人了有些甚至本来应该是朋友。 “进来。” 冯紫英推门而入。 “紫英准备好了么?”齐永泰目光锐利绽放着自信的光芒“上午人家可是给咱们青檀书院上了一课下午咱们可能再丢脸啊。” “呵呵山长掌院和咱们关系不大吧?”冯紫英笑嘻嘻的道:“也该是王掌院心急如焚气急败坏才对我看到王掌院都快要失态了不过也许只是表面现象呢?大家在台下看怎么看都觉得是他和霍林先生是一唱一和呢。” 齐永泰和官应震都忍俊不禁这个小家伙可真是损人不留口啊。 “紫英这等话出此门便不能再言。”官应震笑毕收拾了神色严肃道:“有孚兄也算是个朴实君子想必不止于此只是汤嘉宾这一手太不厚道了让有孚兄有口难言了。” “无关大局崇正书院背后可是有方阁老自然会分解一番的。”齐永泰淡淡的道:“倒是我们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让缪当时和朱文宇他们看看我们青檀书院是不是浪得虚名!” “山长掌院放心君豫兄和我已经和其他同学们安排准备多次了各种意外也已经考虑到便是有什么差池也问题不大。”冯紫英气定神闲“断不会出现上午这种事情。” “唔许獬已经去准备去了你们东园可不要让大家失望啊。”官应震也接上话“许獬是江南名士也经历甚多我不担心倒是你们东园几个年轻人有把握么?” “掌院无须担心我们也有针对性的进行过几次合练我当裁判也专门替他们挑错甚至也还专门突出奇兵的给你们来几次杀招训练他们的临场机变能力西园那边的师兄也是如此我相信这场辩论定会异彩纷呈让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以及崇正书院的学生们大开眼界的。” 冯紫英的自信看在齐永泰和官应震眼中也是格外让人舒心官应震连连点头:“此番事情乃是我们青檀书院头等大事关乎我们书院未来前程此事一毕我也不怕书院同学说我偏心特批你五日假期让你好好回家休息一下。” 冯紫英大喜过望。 在这书院啥都好但是过惯了家里的幸福生活实在是觉得太清苦了。 尤其是这里的伙食大家都一样让无肉不欢的他简直觉得是一场煎熬这回去一趟也算是打打牙祭了。 “掌院您可要说话算话啊我可是盼望您这个奖励已久了。”冯紫英笑容溢于言表丝毫不掩饰。 这情形看得齐永泰和官应震也是相顾莞尔。 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一听到能回家休息简直就是欢呼雀跃了也不知这家伙怎么就在另外一些方面如此深沉老练? 无法理解。 ******* 青檀书院为朱国祯和缪昌期以及他们的几位学生提供了几间靠南的房间。 这原本是用来堆放一些劳动器具的杂物房但在要举办这一次交流盛会之后被腾了出来重新进行了打扫布置了少量器具成为临时接待客人的用房。 朱国祯对于上午发生的事情虽然也有些震动但是却远不像缪昌期那样心急火燎。 对于像他们这种在宦海沉浮了多年然后又重新回到书院中执掌一方的老人来说这等事情虽然也有些意外但是也不是无迹可寻。 无论义忠亲王出于那种想法为自己这个曾经被太上皇给予厚望的儿子造势这都可以理解。 本身这位世子的确文采不俗又有亲王世子加成博得士林中人的青眼也属正常。 只不过在这种盛会上显得略微过了尤其是在皇上的嫡长子——寿王也在场的情形下这两相对比就有点儿过了。 但这不关自己的事情朱国祯更关心下午青檀书院要举行的一次辩论竞赛。 他看得出来齐永泰和官应震对此事十分重视但是具体问及情形齐官二人都是以届时便知推托故作神秘状他也就懒得多问了。 缪昌期倒是不以为然一脸不屑觉得无外乎就是经义观点看法辩论大不了还要把时政策论的一些东西加入进来故弄玄虚而已。 朱国祯觉得没那么简单否则王永光也不会那么神神秘秘。 此次北上朱国祯很清楚自己肩负的重任。 讲学经义这是一方面彰显江南士林文风水准这是应有之意北方士林一直对江南士林不满那么江南士林就要拿出一些让人信服的东西来。 从上午的效果来看原本是不错的但是却被汤宾尹这根搅屎棍搞出来的事情抢走了风头这让朱国祯和缪昌期都有点儿爵士一盘大餐正吃得舒爽却突然吃到一个苍蝇般的腻味。 但他们还不能翻脸相向汤宾尹一样是南方士林的代表而且是南京翰林院学士只不过这厮也是和江南士林主流有些格格不入更看重仕途名利只是他今日这一出却又是意欲何为?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严重的得罪了当今皇上几乎要断绝他日后重返京师的可能了么? 朱国祯当然不会相信汤宾尹看不到想不到这一点这厮绝不会做这种愚蠢之事必有所图只是现在还看不透。 “文宇兄!”门外传来缪昌期的声音。 “当时怎么了?”朱国祯移步到门口。 “学生们在说青檀书院在台上安置桌椅看样子是分成了三面只有一面留给了下面观众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缪昌期嘴上对青檀书院的动作不屑一顾但是实际上还是十分重视的。 他专门派了自己弟子去打探消息但是都没有得到多少有价值的内容只是看到了在上午的讲台上重新布置而且模样也和自己猜想的大不一样。 “他们大概是准备把辩论放在台上吧这也没啥吧?”朱国祯反倒是觉得缪昌期有些疑神疑鬼了至于么? 这是人家主场布置一下树立一下形象也很正常啊。 “学生说那三面的桌椅都足以容纳好几人嗯怎么他们是打算一个一个人上或者是群辩那怎么辩论?”缪昌期也疑惑不解。 这正常的辩论不是一对一的么?看这样子青檀书院是要玩新花样啊。 朱国祯也有些不懂了但是想到齐永泰和官应震那副嘴脸就不愿意再去多问。 “当时淡然相对以不变应万变看他们能够玩出多大的花样来难道说我们在经义在策论上还怕他们的表现不成?又不是乘风和东鲜他们俩上阵一般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有多高深的见识?不是最后还要等我们评点么?咱们就好好听听顺带敲打一下罢你要觉得不解气那就不必给乘风和东鲜面子就是了。” 缪昌期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恨恨的道:“哼倒是要看看这帮小子能有什么花样给他们颜面?那谁又给了我颜面?官东鲜现在是一门心思都放在这青檀书院上了早就忘了他也是咱们南方的士人了。” 朱国祯目光变得淡漠下来“当时这等话不必再说日后怕是我们也有要和乘风、东鲜打交道的时候乘风怕是在这书院呆不了多久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去吏部还是都察院了也许再等几年东鲜亦要步乘风的后尘不得不说这天子脚下委实要比咱们南京更有吸引力啊。” 乙字卷 第五十四节 振聋发聩!(第二更!) 未正两刻整个讲台下已经人满为患。 相较于上午的讲经论道下午显然更能让人兴奋。 这是真正的辩论大赛以前从未经历过的新鲜事物而且在辩论之前没有人知道辩论的话题是什么也不知道会是正方还是反方。 正是这种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辩论才让经历了几番预赛的选手们脱颖而出。 应该说前期的预赛已经让大家基本上熟悉了规则但是这一次又不一样。 东西园对抗而且话题更宽泛激烈程度更是前所未有。 前期大家都将这些话题进行过探讨但是因为覆盖面太宽不可能把每个问题都能一一点透说穿所以都只能采取大范围撒网基本上都一一了解然后各自按照自己的特长来进行分工。 西园无疑实力强大但是东园却是在七十多个学子中经过几番预赛搏出来的也都非弱手。 像方有度这一次就名列东园队五名辩手之一这一段时间几乎是缠着冯紫英请教一门心思要在此轮辩论大赛中出人头地。 冯紫英当然不会藏私也有针对性的让方有度在选择对手破绽方面来作训练这也让方有度受益匪浅。 你不一定要说得多好多有理但是你要善于捕捉到对手的软肋和破绽进而协助队友发起攻击。 伴随着许獬领军的西园队与这边范景文领衔的东园队登台亮相整个气氛更是燃烧了起来。 东西园队分列东西两侧居于中间的则是仲裁组由齐永泰、王永光、韩敬、杨嗣昌、冯紫英五人充作仲裁组其中冯紫英要兼做主持人。 当然现在大家都还没有明白这场辩论会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来进行只有辩论赛的参赛者大概明晓还要由冯紫英来做一个简单介绍。 这个仲裁组的人员组成也是让青檀书院煞费苦心最后还是接受了冯紫英的建议。 既然要让崇正书院参与进来但崇正书院你要让他们现在派出一组队员来参赛肯定不现实王永光只会觉得这是青檀书院故意要让他们出丑那么就只能在仲裁人员上做文章。 一名书院山长和一名学员做代表加入彰显这个活动是两家合办只不过由于具体原因崇正书院此次暂不派员参赛了。 或许等到下一次这样的竞赛就可能会在崇正书院和青檀书院之间产生了甚至还可能让通惠书院和叠翠书院都加入进来。 看看下边受邀来参加的通惠书院和叠翠书院教谕与学生代表满脸兴奋和好奇表情就足以相信下一次这样的对抗竞赛会让多少人为之风靡。 这甚至可以肯定会成为整个顺天府乃至北地书院学子的一场激动人心的盛会。 “受齐山长委托弟子先向莅临本次讲学论道活动的嘉宾和同学们介绍一下本次辩论大赛的活动规则以及仲裁组成员……” 面对这样的大场面换了别人可能还真会怯场但是前世中冯紫英在这样场合里主持会议和讲话时候太多了所以对他来说也就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 “规则一此次大赛由东西园各派五名同学组成将分别由三名学员充当一辩二辩三辩然后另外两名学员充当补充辩手……” 既然是来到这个时代当然不可能一切都按照现代辩论规则来多几个辩手也能多给同学们一些磨练机会再说这也是第一次大家都还在熟悉阶段所以你不可能要求太高。 “……此次竞赛论题会从竞赛规则组选定的十个论题中抽选而出东西园任一组选题另外一组则抽取正反方……” 按照计划齐永泰、官应震和冯紫英根据山东之行结合当下一些朝廷邸报然后综合性的设计了十道辩论题。 当然这些论题都是日常双方都或多或少的已经接触过甚至就辩论过的哪怕是在一些角度上略有区别但是都不是很大否则你真的要在这辩论大赛上茫然无措那也太丢脸了。 从十道题中抽三道进行辩论三题辩论的结果都由裁判组来根据五个人的评判结果筛选而出得出胜者而三局中只要两局获胜就意味着一方获得胜利。 朱国祯和缪昌期都十分认真的倾听着冯紫英介绍辩论竞赛规则。 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竞赛规则尤其是一个论题都会有正反两方面。 这种新奇的设置更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而还有更不可思议的是居然不确定是是谁来负责正面或者反面要由他们自己抽中之后才知道。 这也意味着你无法按照你自己内心可能认定的那个答案或者结果去辩论而必须要按照比赛设定的规则来答辩。 这种设置和规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但正如冯紫英在介绍中所谈到的那样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激发学子们的临场机变能力同时也要让他们明白很多问题和事物的两面性。 当这些规则被公布并解读之后立即就在场下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青檀书院的学生们还要好一些毕竟他们都已经见识过这种规则了他们感兴趣的只是要在十道辩论题中来抽取而非以前那样只设定一道题需要选择正反而已而这一次就意味着还有更多的变数和不确定性了。 但对来自崇正、通惠和叠翠这些书院的教谕和学子们来说这就简直颠覆了他们的思维甚至无法想象居然还可以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进行辩论。 可这还不是最震撼的。 当冯紫英介绍完规则再由齐永泰介绍完莅临的嘉宾只会宣布开始抽题第一道题被抽出来之后整个会场更是被震撼得全场无语。 第一道题便是大周盐制之开中法的利弊得失或者说就是正反两方面来阐释开中法对大周九边战略乃至朝廷盐政的影响。 西园抽到了反方东园抽到了正方。 也就是说东园要力图证明开中法的优势和有利之处失去开中法大周的战略将会受到哪些不利影响甚至会波及整个大周朝廷的稳定。 同样西园要竭力把开中法不利的一面暴露出来让仲裁组了解开中法带来的巨大危害和不利以及可以用那些手段和方式来改良甚至取代。 朱国祯和缪昌期脸色都变了。 青檀书院胆大若斯?! 齐永泰和官应震这是要做什么?质疑朝廷政策的制定和执行? 他们俩能想到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这是要公开挑衅朝廷和质疑朝廷法度了么? 但是当双方迅疾就开中法的利弊得失展开激烈辩论时朱国祯和缪昌期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齐永泰和官应震的政治智慧。 不偏不倚运筹帷幄之中作为仲裁组的组长齐永泰不断的用他的权威来调整这辩论的力度和深度让辩论双方不至于将矛头指向朝廷而只是就事论事讨论开中法本身具体存在的问题。 也就是说这是在为朝廷寻找问题的根源进而为朝廷出谋划策提出可兹利用的方略。 缪昌期脸色阴晴不定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样的辩论大赛或者说他的脑瓜子里也像上午王永光被汤宾尹来那么一出时给弄得嗡嗡的甚至有点儿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这个齐永泰是要干什么?要翻天么?这太不可思议了朝廷难道就坐视不管? 江南书院也有学业讨论甚至辩论但是绝对不是这样的。 江南书院士林里对讨论辩论基本上不会就朝廷的具体政策来进行讨论辩论而更多的是经义上的辩论或者说即便是有时政讨论那也更多地是对某些风气和现象的批评和攻讦绝大多数都是局限于某些个人的行为和风气而非具体政策。 但今日缪昌期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难怪齐永泰在与自己争论中屡屡抨击江南士林崇尚清谈不务实际难怪官应震与自己的对话中认为江南书院只会读死书教出来的都是些只懂之乎者也的迂夫子哪怕是考中举人进士也难以胜任入仕后的职务。 这青檀书院都已经开始干这种“大事儿”了当然不把江南书院的那些“清谈”放在眼里了。 朱国祯却不像缪昌期想的那么狭隘可以说这一次辩论给他带来的震动也相当大但是之前他就已经有一些心理准备。 他了解齐永泰这个人这个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务实主义者极其厌恶空谈而这种辩论照理说应该是齐永泰所反对的但是现在却成了他主动来推动所以当时朱国祯就有些怀疑。 但是朱国祯开始也只想到是不是齐永泰准备在方式上有所变化创新未曾想到齐永泰居然敢如此破釜沉舟行这般创举彻底颠覆了一般人所能想象得到的辩论。 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魄力不如对方。 乙字卷 第五十五节 典范,带动潮流(第三更) 朱国祯脸色的变化也看在缪昌期眼中。 同样自己的神色剧变也没逃过对方的眼睛。 冲击太大了甚至有点儿难以接受而且他们都已经感觉到了这背后的某些东西那就是从元熙三十二年之后科考制度和内容的一些变化带来的冲击。 如果说元熙三十二年那一波开始的变化还只是循序渐进的那么从去年到今年的这一轮新皇登基之后的变化就能看得出这种变化还在加速。 经义仍然很重要仍然是基础但是朝廷却在有意识的调整要让经义为本但是内容上却日益要和时政结合了进而形成策论定乾坤的格局。 下一科呢? 朱国祯和缪昌期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心和忧虑青檀书院这是在未雨绸缪了啊而且这一步一走就如此果决而大胆。 朱国祯和缪昌期能看到的王永光更能够看到。 可以说这一次最直观感受冲击的就是他。 齐永泰丝毫没有避讳他就当着他和韩敬、冯紫英交流这一轮辩论大赛设置的典章制度和一些内容要求想法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有些时候还是专门在为自己作讲解同样杨嗣昌也在一旁听得眉飞色舞。 王永光自然也能猜测出齐永泰的用意。 大家心照不宣都是瞄准了下一科的秋闱和春闱如何取得更好的成绩而现在朝廷虽然有要变革的意思但是一样会遭到很多来自各方的反对。 要变革哪有那么容易的?读书人几十年如一日的苦熬搏的就是这一遭一科复一科一年复一年你现在却说要改革了?那他们怎么办? 元熙三十二年之后的改革也是渐进式的一样也遭到了很多攻讦和抵制但是太上皇几十年的权威之下终于还是推进了。 但现在新皇御极很多人就已经开始密谋要重新回到原来的格局了。 朱国祯和缪昌期此次北上前来讲学不就是想要推动这种变革的倒退么?上一科皇上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现在他们看来是不愿意再委曲求全或者说不肯轻易退让了。 哪怕是拖住一科两科延后三年六年也能为他们江南那边的学子赢得一些时间王永光猜测对方二人应该就是打这个主意。 只不过今天下午这一波恐怕就是给了朱国祯和缪昌期二人迎头一瓢冷水浇得他们透心凉比当下已经封冻了的天气还凉。 毫无疑问齐永泰、官应震和他们代表的青檀书院是要打算站在江南书院的对立面了甚至要坚定不移的推动科考内容的进一步向时政策论偏重了这恰恰是朱国祯和缪昌期他们所不愿意见到的。 现在也就该是自己和崇正书院站队的时候了齐永泰和官应震把自己和崇正书院拉进来大概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问题是自己有选择么?没有。 王永光轻轻笑了笑上午所遭遇的“背刺”带来的沮丧和憋屈心情现在终于可以舒缓一些了因为想到朱国祯和缪昌期内心此时的冰冷。 “开中法不是恶法而是善法从前明戍守九边开始开中法就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大家可以想一想一旦开中法中止商人们再无积极性去屯垦九边单单依靠运输带来的粮食且不谈成本的提升一旦遭遇其他意外那么就会给整个九边驻军的军粮需求带来无法想象的威胁甚至影响到整个北地安全……” 东园这边主打的一辩是范景文他不但口才极佳而且手势动作丰富所以说服力极强东园学子在他阐述完毕时也都纷纷鼓掌鼓励。 “……范师弟所言不无道理但是愚兄觉得可能你们忽略一个关键点。” 西园自然更非庸者大家都准备了一两月可以说各方面的问题都拿出来探讨过无数次了像开中法这个大课题更是被作为经典辩题拿来研讨所以根本难不倒。 发招的是许獬这家伙哪怕是大冬天的也是折扇轻摇风度翩翩比起范景文来更有一番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方强调开中法的关键在于商人们运输成本的降低和屯垦带来的粮食供应稳定性那么我要告诉各位师弟你们这个观点大错特错或者说现在已经不可行了……” 哪怕是朱国祯和缪昌期二人内心已经在考虑如何反制青檀书院以及他们背后的齐永泰、官应震可能带来的威胁了但听到这个话题心中还是忍不住为之一动。 开中法肯定是不可或缺的这是所有人固有观点但是问题却很多甚至在很多人看来都觉得弊大于利了。 但废止开中法之后九边军粮该怎么来解决? 如果找不到替代手段那么一切就是空谈再是恶法你也得坚持下去。 开中法最大优点就是军粮保障的稳定性和运输成本降低可这帮家伙居然说这已经不可行了?简直是信口雌黄! 这是朱国祯和缪昌期心里同时浮起的念头为了吸引下边人注意居然敢用这种伎俩太过无耻。 “可能会有人觉得我所说的是在危言耸听在哗众取宠不这等场合下我们怎么可能?”许獬似乎猜测到了某些人的心思念头笑吟吟的点穿。 “那我来具体说一说第一为什么我说运输成本降低不正确那我们来分析一下开中法之所以带来的运输成本降低因素。其主因是粮食商人带来的专业性和食盐特殊性质的暴利性决定的但真正决定运输成本的还是其专业性以及周转层级少带来的与盐务的开中法并无固定和特定的关系那不过是人为的将其联系起来……” “对于商人来说他们在乎的是赚钱而非通过什么方式渠道赚钱如果能够提供一种方式让他们从事他们专业的行道稳定的赚钱实现成本下降是可以做到的……” “再说另外一个问题不容否认粮食运输受制于多方面因素比如水旱灾害还有道路遭遇天气影响那么沿边屯垦就是最有效的保障手段了这是大家的共识也是朝廷一直坚持开中法的关键没有开中法那么商人们的屯垦就没有了兴趣……” 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的朱国祯和缪昌期甚至王永光、杨嗣昌都被勾起了兴趣。 可以说这一点恰恰是开中法的核心关键运输成本降低固然重要但是有屯垦的底线保障为沿边提供各方面的后勤保障这才是核心关键。 “根据我们从工部和陕西、山西给朝廷的一些邸报中了解到的情况事实上沿着边塞一线近二十年来天时越发恶劣很多屯垦之所以裁撤并非完全是因为开中法遭到破坏而导致更多原因还是因为天时恶劣在沿边屯垦所获收成已经越来越难以维系自身需求更不用说供给边军了……” “这里有我们通过朝廷邸报传递获得的一些信息可以证明其中七处废弃的屯垦中有四处皆是因为天时原因三处是因为商人们因开中法难以支撑而导致……” 朱国祯和缪昌期面面相觑难道青檀书院学生的水准已经高到了这种程度?朝廷邸报除非有特别要求很多其实是可以弄出来的尤其是像青檀书院这种明显是为朝廷输送科举人才的自然不在话下齐永泰和官应震都是在朝中为官多年的老人如果要找点儿门道寻些这方面的情报并不难。 问题是这样有针对性的收集邸报来作为下一科时政策论的应考准备那说明青檀书院已经在这方面下足了工夫了想到这里朱国祯和缪昌期相互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和揪心。 这个情况太糟糕了对朱缪二人都是一大打击这意味着他们不但难以获得北方士林在反对科考变革上的支持甚至可能还会对立而对方还要成为受益者。 这种情形下如果江南方面的书院不迅速拿出切实有效的对策来恐怕就会成为最大的受害者。 这种舌剑唇枪的激烈辩论尤其是涉及到的是时政策论很多都是下边学子从未接触过的时政朝务。 想到未来自己一旦科考中举中进士为官未来都要接触这些事务怎么能不让这些学子们听得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一阵阵掌声夹杂欢呼让整个场面都几乎要失控尤其是一些经典的辩论语句和火爆对决时段都让学子们热血沸腾恨不能自己能够马上上场和对手一决高下。 这其中尤其是来自崇正、通惠和叠翠书院的学子更是难以压抑情绪已经开始在下边商量起来如果自家书院也要搞这样的时政策论对抗辩论该如何运作。 朱国祯和缪昌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更加担心王永光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似乎是一个潮流难以逆转了。 乙字卷 第五十六节 尘埃落定(第一更求月票!) “经过我们对山西、陕西两地都司、行都司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所获取得一些材料证明当下在九边地区除辽东外绝大部分边地屯垦已经难以为继天时因素是主要的屯垦农户自家种养所出连自家生计都难以维系何谈支应边军?这是有相关的一些邸报作为佐证的绝非我们妄言……” 许獬开始做总结性陈词。 ”……那么我们再来说说如何应对开中法面临的难题和困局也就是说如何来解决这个九边军粮乃至后勤保障问题我们有一些构想但限于我们自身水平有限获得的内情不多所以只能有一个大概方略第一收复河套以主动战略进攻来遏制鞑靼人对我们北部边墙的威胁一旦我们占据了河套地区那么我们便如同在鞑靼人背上顶住了一柄尖刀可以极大的减轻对太原、大同乃至宣府的压力……” 这是冯紫英提出的一个主动进攻战略当然冯紫英也明确提出在大周的财政和粮食供应能力未有实质性提升的前提下这个战略难以真正推行。 “第二彻底改变开中法的输粮制度由朝廷支持一批民间商帮来专门负责运输按照定量定时定点和确定营利的模式来确立这种军粮保障机制我们认为只要有利可图商人便会愿意做而不在于采取何种方式而如果摒弃了收储这一复杂程序只是单纯的运输只要辅之以相应的规制随着模式运行成熟是可以实现运输成本大幅度削减的……” “……第三……” 看着许獬在台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朱国祯和缪昌期都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连他们身后二人带来的一干学子原本也都是兴奋得跃跃欲试看到两位尊长心情不佳都只有悄悄收敛起来。 “……北地粮食不足这是一个数百年痼疾但是从工部和福建、山东和广东一些地方了解到的消息一些外番传回来新的作物虽然口味未必适合我们大周百姓但是在饿死和吃饱肚子之间选择我们觉得这味道就不是问题了再不济总比树皮草根观音土强吧?如果可以在北地甚至九边推广那么这运输成本还可以获得很大下降……” 说实话这些观点构想都相当粗浅或者说充满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描述很多都是停留在勾勒上要付诸实施的话要么不可行要么就需要不断的修改调整和磨合但是你要知道这是一帮尚未真正接触过朝务政务的青葱学子啊。 大的不过二十出头年幼的不过十四五岁居然可以这般指点江山了这不能不让台下的各个群体都是百感交集尤其是那些六部的闲散官吏们。 伴随着一轮接一轮的掌声和欢呼声第一轮辩论终于结束了最后陈词进入裁判评点打分阶段。 但对于朱国祯和缪昌期来说这简直是如坐针毡。 齐永泰和官应震都注意到了二人坐卧不安的表情但是这恰恰是他们想要的。 齐永泰和王永光都笑着给与了双方极高的评价最终的获胜者是西园队。 他们别出蹊径的从开中法目前存在困境的具体原因出发寻找改良和替代手段来予以击破正方的观点使得东园队先前所做的各种准备都没有能派上用场。 震动不仅仅只有朱国祯和缪昌期更有包括礼部左侍郎顾秉谦和其他六部来的一些官员们。 他们看问题的角度又和学生们不一样。 学生们为这种精彩激烈的方式而唏嘘赞叹而他们则要从这样一种时政策论的阐释论述方式来考虑问题。 短兵相接一针见血然后又能把双方各自观点中的优劣全数展现出来足以让大家一窥全貌。 虽然这些学生们的观点意见都还显得比较粗浅甚至很多也不切实际或者说并不了解朝廷内部政策和制度的一些运作和设定规则但是这确实是一个最直观最贴近的方式也能够培养学生们对时政的兴趣和解读处理能力。 或许他们暂时还没有想清楚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青檀书院的种种举措会让他们意识到某些变化似乎正在潜移默化的进行当中。 当第二道题被抽出来之后朱国祯和缪昌期终于坐不住了。 第二道题是论收复河套战略的优劣和可行性。 这道题虽然和江南士林无关但是毫无疑问针对性更强而且这个问题也曾经在前十来年间引起过朝廷内部的无数争论。 河套地区的战略意义毋庸多说但是能不能收复有没有这个能力收复收复之后能不能守得住后勤保障供应如何来解决与鞑靼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这些问题也都是被内阁和兵部乃至五军都督府、陕西都司那边争吵过无数次了。 没想到这道题会出现在这一次青檀书院所出的题库里居然还被抽了出来。 毫无疑问这又会是一番空前激烈的龙争虎斗辩论。 朱国祯和缪昌期都意识到不能再这样傻坐下去了这几乎就是自己二人再替青檀书院背书或者说起码是助长了他们的声势而这恰恰是他们所反对的。 看见朱国祯和缪昌期起身齐永泰没有理睬这边自然有作陪的官应震处理。 朱国祯和缪昌期能坚持到第一场辩论结束已经很让齐永泰吃惊了换了是他估计不到半场就得要离场。 这明显是和江南书院那边格格不入的路数南辕北辙道不同不相为谋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为对手助威? 这无关大局虽然也引起了一些学生和前排的官员们的关注但是齐永泰很好的控制了节奏。 他将一张硕大的河套地图在讲台上悬挂了起来虽然十分粗略但是基本上能够让大家一目了然。 这年头地图是个新鲜玩意儿别说一般的学子就算是一般的官吏都少有接触到这张地图虽然粗糙但是粗线条下也能说明很多问题尤其是几字形的黄河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齐永泰又亲自将河套目前情况以及前朝对此地区的一些战略做了一个介绍立即就把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朱国祯和缪昌期其实知道青檀书院把河套战略这等争执几十年的军国大事儿拿出来当辩论题纯粹就是一个噱头就是要勾起学子们的兴趣和注意力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人家这一手很高明啊。 看看学生们全神贯注的模样根本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自己几人的离开就连自己的几个弟子都频频回首想要听一听齐永泰的介绍和下轮的辩论。 “东鲜你们这是在舍本逐末误人子弟啊。”缪昌期走出会场才气急败坏的向对方道。 “哦当时兄何出此言?”官应震好整以暇微笑着应对:“这不过是一场辩论怎么就上升到这等高度了?江南书院难道不辩论么?我看那边的经义论战也不少啊。” “东鲜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们的来意你们这样做就是哗众取宠于国无益对学生们来说更是有害无益学生学习的根本还是在经义这一点不容改变!”朱国祯表情要郑重许多直视官应震。 官应震知道这是要摊牌的时候了齐永泰也早就和他商量过了。 这个原则不能让摊牌是必然的但对方也未必就是铁板一块像缪昌期和朱国祯未必就没有各自的心思。 “文宇兄当时兄愚弟知道你们的意思但是你们要看到朝廷对科考改革的大势经义根基不会变这一点我们其实都明白但是要在形式和内容上有所改变特别是内容上时政策论分量更重是大势所趋如果要逆势而动恐怕受害的是我们自己据愚弟所知通惠书院他们早就在时政策论上做文章了他们和兵部、五军都督府乃至龙禁尉那边关系密切所获的消息更多一样在加大对时政策论方面的教学只不过我们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推进让你们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罢了。……” 朱国祯深吸了一口气他清楚对方所言不虚。 通惠书院历来是卫镇子弟读书的最好去处而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也是对通惠书院最为照拂连南方卫镇军官的优秀子弟要读书都要首选通惠书院而且五军都督府也会给与一定的支持加上龙禁尉的扶持所以他们在这方面走在前面也很正常。 “竖子不足与谋!”缪昌期带着几个弟子拂袖而去。 “东鲜依你之见这便是无法改变了?”朱国祯却没有那么冲动他冷着脸问道。 “文宇兄也就是这么一两科而已而且愚弟知道崇文书院和白马书院还有些不一样你应该比当时更通达他这个人钻牛角尖还有两年还来得及而且愚弟觉得皇上也未必就会在下一科变化太大因为永隆元年和今年的秋春闱皇上已经表明了一个姿态了他也需要慢慢抚平一些不满的意见嘛。” 官应震的话让朱国祯微微意动。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下一科继续大变那江南这边吃亏就太大了如果下科基本上延续永隆元年秋闱和永隆二年也就是今年的春闱格局那么虽然也很难受但是却不是不可以接受尤其是崇文书院已经在自己的安排下有所调整了。 “东鲜这样一来你们就占大便宜了。”朱国祯吐出一口浊气闷闷的道。 “文宇兄你们江南书院占了几十年便宜我们都只能看着现在就占那么几科便宜你们都觉得难受?”官应震摇头“何况以你们的底子最多两三科以后你们又能撵上来。” 官应震言不由衷但朱国祯却有这个自信江南的文风底子不是北地能比拟的读书人太多远胜于北地选出来的读书种子自然就多。 等到朱国祯告辞离去官应震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场大事已定只要朱国祯起了异心江南书院内部便难以再齐心合力那么对下科科举的抵制就不可能太强烈朝廷的推动就不会有变那么下科青檀书院就可以大显身手了。 乙字卷 第五十七节 核心(第二更求月票!) 盛宴已定。 朱国祯和缪昌期扬长而去但已经无关大局。 尤其是官应震很隐晦的把朱国祯与缪昌期之间的态度差异透露给王永光之后王永光更是坚定了决心崇正书院也必须要跟随潮流而动。 便是没有这场风波崇正书院也不是觉察不到通惠书院的异动与龙禁尉关系密切的通惠书院某种意义其实也传递了皇帝的一些意图才对。 兴奋的学生们几乎热闹了一个通宵这个时候书院严谨的风纪似乎都起不到作用了不过齐永泰和官应震都不是死板教条的人只要同学们行为不太出格他们都没有干预。 陈奇瑜和方有度无疑是舍中最得意的两人三场辩论战中西园以二比一获胜但是东园虽败犹荣。 没有人再在意这一点他们更关心自己的表现。 陈奇瑜和方有度表现都可圈可点尤其是方有度。 对他来说这样一个机遇千载难逢他实现了在诸位大贤和几家书院的优秀学子面前展示自我的机会或者说他一跃成名虽然这个名还显得有些虚无。 辉煌之后还是要回到现实中这一场盛会不过是提升了青檀书院的名气为明年后年吸引更多的优秀学子前来打好了基础但最终还是要化为后年秋闱和下科春闱那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冯紫英看到方有度满面红光的向自己走来时默默地想道。 方有度真的很感激冯紫英。 他觉得他自己活了这十多年也许有两件事情会给自己命运带来巨大改变第一就是进了青檀书院第二就是参加了这一轮辩论大赛。 进青檀书院不用说整个县里都为之震动全家上下几乎是用一种饱含深情厚望的目光目送他踏上北上的行程。 十一两银子并八百零五文铜钱这将是他三年直到秋闱的所有花费也是老父亲悍然卖掉了家中仅有两亩水田之后所获全数交给了自己。 这份寄托让他倍感压力。 他必须要出头秋闱若是不能考中举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家人。 从歙县到京师他没敢走陆路而是从长江上坐船沿运河进京。 一路为船上的船夫们洗衣擦拭船舱以便最大限度的节约花费。 到京师十一两银子仍在八百零五文铜钱只剩下三百二十七文整整一个半月时间他手上平添了许多厚茧。 这三年他没打算过回乡既没有时间和精力也没有足够的银钱这一年下来饶是他省吃俭用他也已经花去了二两银子。 青檀书院再是清贫节俭但是必要的花销不会少像笔墨纸砚一些必要的书籍经义都少不了。 这些付出方有度觉得都值得只要后年的秋闱他能考过哪怕春闱过不了甚至再等十年八年年他也熬得起。 因为只要中了举人那命运就已经改变至于说想要中进士那更多是自己渴望对自身命运的一种拼搏。 但没人可确定自己秋闱一定能过如果过不了方有度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能力留下来再读三年也许就只能黯然回乡靠着这个秀才身份在家乡找个塾师西席位子填补家用了。 这种迫在眉睫的巨大压力让方有度一直处于一种心力交瘁的状态下所以当冯紫英出现在书院里时他是无比痛恨的。 这等生活无忧的勋贵子弟为何还要来书院读书?哪怕是后面冯紫英的格外努力和自律让方有度观感有所改观但是他内心深处还是有着浓烈的抵触情绪。 这一切一直到冯紫英拿出了这样一个辩论大赛的构想而且还力荐他参加预赛乃至最终进入了东园五人组。 方有度觉得上苍垂青了自己两次。 不仅仅是辩论大赛带来的名声更重要的让他觉察到了这是书院在有针对性的为下科秋闱的时政策论作准备了这意味着秋闱中式书院有更大的优势了。 有了这样一轮大赛经历哪怕是自己秋闱真的没过方有度觉得自己都有很大几率可以留下来参加下一科秋闱甚至即便是留不了青檀书院他也有把握到崇正或者通惠这样的书院去学习三年。 “方叔怎么了?”看见方有度目光里的激动兴奋以及一些隐藏的东西冯紫英大略能感受到。 前世今生他的经历太过丰富哪怕他现在已经逐渐适应了现在的身份角色前世中的很多东西在渐渐淡忘但很多东西却已经成为下意识的直觉了。 “呃没什么紫英谢谢了。”方有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要说点儿什么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 “方叔我们是同学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儿见外?何况我并没有作什么啊。”冯紫英浅浅一笑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肩头:“别想那么多再说了真要想感谢山长和掌院要感谢小弟那等到方叔你秋闱中式之后再来如何?” 方有度不再多言只是重重的抱住冯紫英肩头紧了紧“如果有什么需要愚兄帮忙的尽管说。” “当然我经义浅薄众所周知还得要靠咱们同舍的同学这两年里相助呢你和虎臣都跑不掉。” 这宿舍里几位经义功底最深的还的算是许其勋和方有度这两个来自江南的同学一个是自幼家传一个是年少苦读其他几位都要略逊冯紫英当然不会“放过”二人。 陈奇瑜也正在和傅宗龙商讨着什么转过头来“紫英这我可帮不上多大忙了我自己都还得要加把劲儿对了仲伦在说如果我们再要搞这类辩论其实可以把云贵边地的山区治理也列入只不过要想找这方面相关的邸报消息就麻烦了一些。” 很显然这一次的辩论大赛让陈奇瑜心气也高了许多而傅宗龙也觉察到了自己未能参加的失策开始想要弥补了。 “山长和掌院肯定是能够找到一些以前的相关邸报的但未必就是我们需要的肯定要经过大量筛选但这可以是一个方向。”冯紫英笑了笑“怎么仲伦还是对你家乡的情况更感兴趣?” “唔我总觉得我们那边迟早是要出问题的我来读书之前就曾经听说在播州、水西、永宁宣慰司宛如独立王国与周边地方冲突不断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势前些时日紫英也提到了这一点我就一直在琢磨朝廷不可能一直这样姑息养奸纵容下去迟早有一天要解决这等大患咱们现在不也可以在这方面先做一些讨论也算一种尝试嘛。” “仲伦考虑深远啊。”冯紫英当然不会打击对方积极性“可以向山长和掌院说说把这方面列入进去按照山长和掌院的意思我们这一次经过了一个多月接近两个月的准备但是还是太粗糙了很多问题都是浅尝辄止如果遇上行家只会贻笑大方所以明年还会有一次这样的大比那么要求就不能这么低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收集相关的资料当成一道大题来做完全可行。” 仅有的一些记忆还能回忆起好像云贵川那边这个时间线上是出过不少乱子的。 只是不清楚大明变成大周这种格局是变好还是变坏或者就没变?但冯紫英倾向于即便是有变恐怕也不大或者可能都是向更坏的方面变化。 得到冯紫英的支持和鼓励傅宗龙也是猛力的一挥手仿佛得到了很大的肯定。 这种变化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陈奇瑜、傅宗龙这两个原来是最不服气的都渐渐接受了这种结果其他人自然休提。 像范景文和贺逢圣也都逐渐将冯紫英纳入为整个东园的领导层很多问题都要征求他的意见了只是这种情形很多人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而已。 冯紫英却自家知道自家事该歇歇了。 此次盛会风头太劲后续肯定会有不少麻烦而练国事也提醒过他该沉下心来好好读读书了其他事情交给别人去做更合适。 自己得到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至于官掌院许诺的休假还是忍着吧日后有的是时间还有一个月就是丙午年了春假放在一起休息不好么? ******** “陛下此事臣没办好……” “张卿不用说了此事不怪卿。”阴冷的目光从眼瞳中一掠而过永隆帝瞟了一眼自己那个已经如寒风中瑟瑟发抖小鸡一样的儿子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怒气。 的确不怪张景秋让顾秉谦去是自己定的只是没想到这厮竟然如此不堪而自家儿子遇上这种事情没有多少经验也实在难为他了换一个人在那种场合下恐怕也一样。 “陛下也不必气恼微臣觉得此事倒未必是坏事嗯当然上午之事不算下午的情形寿王殿下先前在宫外也和臣谈了臣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征兆。”张景秋眼如古井但是话语却字字千钧“齐永泰和官应震那边还有崇正书院那边也许是时候了。” “哦?”永隆帝精神一振“卿请说。” “其实陛下也看出来了何必还要微臣说穿呢?”张景秋笑了起来“寿王殿下做得很不错一直坚持到最后汤宾尹么跳梁小丑插标卖首而已当然如果这厮另有打算那另当别论如果是那样微臣都要佩服这厮的勇气了。” 永隆帝听懂了一些但是还是有些不明白挥挥手“寿王下去吧。” 如蒙大赦站在一旁的寿王感激的看了一眼张景秋又行了一个礼赶紧退了下去。 “齐永泰静极思动怕是想要做些事情微臣觉得是好事且看陛下如何容他用他。”张景秋语气越发犀利“汤宾尹不足挂齿此人虽然博学但心性不定难成大器若能为陛下所用自然是好事若不能也无关大局大势在陛下这边义忠亲王这般做或许能收一时之利但从长久看其势若张太上皇那边会怎么看?……” 永隆帝摆摆手“张卿朕知道你的意思但朕不会一直如此想必很多人也不喜欢朕如此会让很多人失望的既然朕在这个位置上便不能如大哥那样玩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真要堂堂正正的做事。” 张景秋眉峰一扬“陛下决定了?” “朕早已经决定了只不过朕一直不想拂逆父皇的意思父皇一直认为朕性格过于刚硬朕希望改变父皇的这一印象但现在看来好像反而成了某些人咄咄逼人的一种借口了……” 永隆帝表情变得有些轻蔑。 虽然对大哥的种种伎俩很是不屑但是这不代表自己会轻视大意。 从宁寿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父皇似乎也对大哥的行径不太满意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放任这种情况下去也许父皇就会另有心思所以拿捏好这个度既要适当反击但又不能让父皇觉得自己过于猛烈甚至可能有其他想法这才是最难的。 否则坐在这个位置上连这点儿手段都应对不了那自己才真的该挪位置了。 乙字卷 第五十八节 情丝愁思 眼见得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扑簌扑簌慢慢的将整个房檐遮住。 窗外的树梢头早已经经受不住颤颤巍巍偶尔有枯枝嘎嘣一声那便是雪太厚重压得枝丫断了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只剩下白涯涯一片。 地龙早已经烧了起来林黛玉裹着密织厚实的丝绒绣袄外罩一件绵密的棉披风一件石青镶红边枣红内瓤子的沙狐皮裘搁在一旁却没有穿上就这么缩在炕脚上清秀的脸颊却是多了几分愁思。 小丫头雪雁正在小心的烧着水壶然后提过一个熏炉罩上布帘送了进去“小姐暖暖手。” “嗯紫鹃还没有回来?”靠在炕头上的林黛玉慵懒的拍了一下白猫那白猫有些不情愿的缓缓起身然后慢走几步最后缩在了炕脚儿边上那模样还真的和主人有点儿相像。 “小姐紫娟姐姐才走半个时辰呢您不说她怕是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么?平儿姐姐也不知道在不在听说琏二奶奶出门去了。” 雪雁有些呆像要论年龄也不算小但做事总有些懵懵懂懂的老太君这才把紫鹃派了来好在雪雁老实跟着紫鹃倒也乖觉。 “你听谁说的琏二奶奶出门去了?”林黛玉没想到平素看上呆萌的雪雁居然还能有这本事连琏二嫂子出门的消息都能打听到。 “奴婢先前从冬暖阁游廊那边过来时碰见了司琪姐姐司琪姐姐说大老爷那边在招琏二奶奶呢可琏二奶奶不在府里大老爷很生气连带着刚赶上的二姑娘都吃了一顿排头。” 雪雁的回答让林黛玉也蹙起了眉头“琏二哥也没在府里么?” “这却不知道了。”雪雁摇摇头她在这府里算是外人别人说她就听着却不敢多问。 这年边儿上了府里边有点儿乱黛玉也不想替府里添乱加上不太愿意经常见到那位宝二哥就主动从老太太屋里搬了出来到了外房侧面的一处小院里。 虽然窄了一点儿倒也幽静。 “二姐姐怎么也吃舅舅排头了?”黛玉是知道二姐姐的那是个老实性子平素见人都带笑却不多话最是好性子如果不是那司琪性子刚烈一些只怕那后院里的婆子们都能骑到她头上去。 这等性子怎么就招舅舅发脾气了? “不清楚司琪姐姐只说大老爷这段时间火气大听说庄子里送回来的收成比去年又差了不少说是什么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也没个人撑得起照应大家都是在哪胡吃海喝的总得要把这个家给败了了事儿……” 这丫头别看呆萌呆萌的但是记忆力却好司琪这大嘴巴啥都敢说却都被这丫头给记下来说给自己听了。 “雪雁你少在那里胡咧咧!”门外一阵脚步声响绣了一个福字的猩红毡帘一掀却是紫鹃回来了。 “姐姐回来了。”雪雁也不怕起身把帘子拉着让紫鹃进来笑嘻嘻的道:“小姐还念叨着呢姐姐就回来了可见是说不得的。” “紫鹃怎么样?”黛玉见紫鹃回来一下子坐起身来再无复先前的慵懒模样来了劲儿。 “我到那边去了平儿姐姐说这段时间没见着冯大爷小厮来倒是遇上宝二爷房里的茗烟他说这几日里宝二爷也在问冯大爷的事儿还专门让他去冯大爷家里问过呢。”紫鹃抿着嘴道。 “哦?宝二哥也在问冯大哥?”林黛玉讶然这位宝二哥是很不待见冯大哥才对那一日若非舅舅突然找宝二哥那块玉弄不好就要砸在屋子里了自己没准儿还真的要背黑锅了。 “嗯这段时间宝二爷一直都是恹恹的我才听说二老爷去禀了老祖宗要请专门塾师来为宝二爷授课读书读上两年就要送宝二爷去外边儿读书老祖宗没有说什么但太太说宝二爷年龄太小结果被二老爷骂了一顿……” 林黛玉吃了一惊舅舅和舅妈关系一直是相敬如宾的舅舅本来就是一个谦谦君子除了对宝二哥外其他人都鲜有看到他生气过怎么还对舅妈发火起来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你说舅舅向舅妈发火?”林黛玉还是有些震惊看来这一回舅舅是真的有些着急了。 “嗯听说那几日里太太都成天在房里抹泪。”紫鹃压低声音显然这消息是有人悄悄传出来的若是被太太或者琏二奶奶听闻只怕就是一桩祸事。 林黛玉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二舅舅现在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如果不读书这份家业没准儿就要在宝二哥身上败下去了。 哪怕你真的读不出书起码你也要去混个秀才吧?要不就到国子监去混两年? 但看看东边的蓉哥儿只怕舅舅也不敢放这个手不是谁都有冯大哥那份自律的。 不过宝二哥的事情林黛玉是没有多少心情去多过问的也就是感慨这么一出罢了也轮不到她去过问倒是探丫头怕又要替她二哥哥担心了。 “那茗烟说宝二哥让他去冯大哥家里找冯大哥干啥?”林黛玉更关心的是冯大哥的事情。 看见自家小姐满脸关切再联想到那一日里在大护国寺冯大爷霸气十足的话紫鹃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小姐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真的相中了冯大爷那就该早点儿把这事儿告知给小姐的父亲才对这远隔千里冯大爷十三了万一哪天冯大爷家里要替冯大爷说一门亲事却又该如何是好? 自家小姐的心眼儿小而且也有点儿死心眼儿自己有时候说她她还不肯承认嘴巴还挺硬。 “听说是想打听一下青檀书院那边的情况兴许是宝二爷觉得自己怕是跑不掉这一出迟早都得要去所以先看看情况早做准备吧。”紫鹃猜测道:“前段时间府里边不是一直在说青檀书院么?既然那么有名宝二爷去了没准儿还真的能读出书来呢。” “那昭儿就说了这些没说冯大哥啥时候回来?这都马上就是过年了难道青檀书院就不放假不休沐?”林黛玉瘪着嘴不悦的问道。 “说问了冯府替冯大爷送衣物的人回来说了冯大爷要提前几日回来要说应该就是这两日就该回来了。” 紫鹃不敢瞒这事儿虽然她并不想小姐和冯大爷接触太频繁但她还是知道轻重若是这事儿不告诉小姐小姐一旦得知就真的要生气了。 “真的?”林黛玉差点儿一下子蹦起来原本笼罩在眉宇间的愁绪瞬间消失无踪“那我要去找他。” “小姐那怎么行?”紫鹃吓了一大跳“那老爷知道了还不剥了我们的皮?” 想到这一出也是林黛玉神色又一下子就黯淡下来“那怎么办?我不管我就要见到他。” “小姐您不是和冯大爷说好了春假的时候在找机会么?”紫鹃真的快要疯了这孤男寡女的是能随便见面的么? “可我等不及了紫鹃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 扭着紫鹃的胳膊林黛玉眉目间晶亮的神色几乎要透出那份期盼来。 在这府里真的要把她给憋死了有时候她都在想若是一辈子都是这般无趣的生活那还真的不如死了的好那日里无意间说出来差点儿没把紫鹃给吓死不过这倒是成了一个让紫鹃“屈服”的好由头。 ******* 就在小丫头念叨着她冯大哥的时候冯紫英已经从书院出发回家了。 整个书院除了几个本身就是顺天府和北直隶这边的学生要借这个春假回家一趟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没有回家的计划。 冯紫英在大赛之后虽然有官应震的特批假但是他并没有回家。 那一趟造出去的声势实在太大了虽然冯紫英已经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感了但是有些东西却是瞒不过的像杨嗣昌就认定了这一套都脱不开他的手。 所以这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冯紫英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书院里跟随着周朝宗苦读经义。 贾雨村托人送来的一些墨卷也到了其中也包括一些他自己亲笔写的读书心得体会这倒是很符合冯紫英的需求。 算算日子这家伙也应该已经获得了王子腾和贾家的推荐很快就要离开京城南下赴任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应天府知府如果真的是那说明这王子腾的能耐还真的不小居然能把手伸入到吏部和地方官员的任命中去。 冯紫英打算趁着这时间要去拜会一下贾雨村烧冷灶也好雪中送炭也好总归要比人家发达了之后再去联系要强得多。 进士出身这就是优势只要找对门路起复真的不是一件难事特别是下地方就更不用说了王子腾的潜势力还是给了冯紫英很深的印象。 乙字卷 第五十九节 不讲政治(第一更求月票!) 冯紫英提前了三日离校算是把官应震给的特别假用上了。 一干同学们都已经和他约好春假里要进京师城好好逛一逛京师城里春假里能去的地方。 对这些家庭条件都不算太好的同学们来说其实有一个家境好而且又出手大方也很受人尊重的同学在京师城里的确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情。 “爹打算开了年之后就去山东?”室内热意熏人地龙烧得很足才回到家中的冯紫英甚至还有些不太适应。 除了父母和姨娘之外很难得的苏姨娘和谢姨娘都在。 回到京师城中一直到去青檀书院读书冯紫英还真没有几时遇见这两位姨娘更多的时候也就是府里边碰个面打个招呼。 这年头其实内宅女人的生活还真的有些枯燥顶多也就是在府里边找两个说得来的人抹抹牌说说话偶尔老家来的亲戚来走动走动说道说道然后就是一月能去那么一趟庙观敬香祈福。 自家母亲算是在这方面比较大气的了甚至把部分产业都交给了几位姨娘来管理当然这也和她有自己这个嫡子傍身有很大关系。 其他几位姨娘都没有儿子根本无法构成挑战再是年轻漂亮那都等于没有真的是嫡妻嫡子还是独子谁与争锋? 苏姨娘是杭州人看样子和自家姨娘年龄差不多可能还要略小一点儿女儿才五岁一看就属于那种江南女子文文弱弱话不多。 而谢姨娘是大同人最年轻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岁不到好像老爹纳入进来也只有十来年应该都是自己出生之后才纳的估计那个时候老娘生了自己已经膨胀了不惧任何挑战了。 只可惜这位谢姨娘纳进门之后也一直无所出冯紫英估摸着多半是自家老爹的缘故了老娘也就罢了可姨娘、苏谢二位姨娘年龄都不大但这么多年了都一直没有了音信估计老爹也没了信心了。 两人都是良家女子以冯家的家门和威势自然有的是良家女儿愿意进门为妾冯家也不可能去做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儿。 “嗯你都替你爹安排好了我还能有什么选择?”没好气的怼了冯紫英一句冯唐发现自打儿子从山东回来之后自己在家中地位和话语权都在直线下降。 以前还担心儿子老是长不大但现在他倒是担心儿子太过于出风头以至于让自己现在走在外边都要靠儿子名声傍身不说在家里许多事情都得要征询儿子的意见了。 “爹您这么说可是冤枉儿子了儿子也是替冯家着想冯家光大了那不也是爹您脸上有光?” 冯紫英这个时候自然不吝给自己老爹戴高帽子。 “上个月寿王殿下来书院时还专门拉着儿子的手说皇上和忠顺王爷经常提起咱家一门忠勇大伯和您在呼伦塞一战中的表现呢……” 一听到儿子说起这事儿冯唐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 上月的士林盛会无疑是一个月来京师城里谈论得最多的话题上至皇宫内阁下至贩夫走卒成为茶余饭后最多的闲谈话料。 而义忠亲王世子在盛会上一鸣惊人所作的那篇文章不但获得了王永光、朱国祯和缪昌期等几位当世大儒的好评更是在京师城中竞相传颂一时间义忠亲王世子风头无二。 说实话冯紫英对此情形是乐见其成的。 只有内部的人才知道自己在这场讲经论道活动里发挥的作用现在义忠亲王世子大出风头对自己来说却是好事如山长和掌院所言从现在到明年秋闱自己的心思都该在读书上了不该再考虑其他了。 自己心思太杂名声太大若是连秋闱都未能过那就真的要成为青檀书院乃至北地书院的笑话了。 在齐永泰和官应震看来现在他考过秋闱已经是最基本的要求了这在冯紫英来青檀书院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关乎书院的名誉一切资源都要向自己倾斜。 下一步不但周教谕要成为自己的专职教谕而且齐永泰和官应震也会抽时间来专门对自己一对一辅导这是自书院建立以来从未有过人享受的殊遇这让冯紫英都受宠若惊。 冯唐脸色不好看倒是几个女人管不了那么多。 “紫英寿王殿下既然这般说那你怎么没提提大伯的封爵袭爵之事?当年大伯身故之后家里人丁凋落你父亲也曾经向朝廷提起过却没有了下文难道冯家长房好不容易用命挣来的封爵就这般因为绝嗣而没了?” 段氏迫不及待的问话让冯紫英也哑然失笑“娘寿王殿下怎么可能管这种事情而且那是当今太上皇时候的事情了当今皇上也不可能翻这种太上皇时候的陈年旧账那不是找不自在?” “那我们冯家这个亏岂不是白白吃了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段氏大为不忿“朝廷如此薄待功臣日后谁还愿意替朝廷卖命要以我说你爹就不该再去谋划起复反正紫英现在也出息了老爷你何必再去拼死拼活不如在家图个安闲自在。” 段氏的话立即赢得了其他几个女人的赞同。 这一大家子就靠着个男人紫英虽然现在看起来出息了但是毕竟年龄还小若是老爷出边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大家子真的要没了主心骨会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妇道人家懂什么?”冯唐不耐烦的训斥道:“若是没有男人在外边撑起你以为在家就能安闲自在了?” 冯紫英立即听出了老爹话里有话欲待再言却被老爹用眼神制止显然老爹是不想在老娘和几个姨娘面前说这方面的事情也就忍嘴不言。 见冯唐发火段氏虽然不忿但是也不敢再言这等外边事宜本身就轮不到她们妇人插话。 见气氛有些僵滞冯紫英可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弄得家里气氛不和谐了尤其是老娘那里她要心情不爽弄不好就得要给自己出幺蛾子。 “爹娘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当然儿子不是说谋起复不妥但是咱们也好有所选择太过艰辛或者危险活儿爹你就要悠着点儿了您看着都要奔五十的人去了比不得十年二十年前年轻的时候了您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咱们一家人考虑考虑不是娘和一大家子都指望着您能抱孙子呢。” 冯唐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态度有些粗暴了夫人也是在替自己考虑再说了这还有其他几位姨娘在跟前这么说就有点儿过了。 “嗯夫人的话也不无道理不过有时候我们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形容冯紫英立马接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冯唐一愣细细一品倒是也有点儿那个意境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日后紫英若是踏入此行一样逃不脱身处其中便由不得自己了。” 段氏见儿子帮腔丈夫也松了口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望向自己儿子的目光也是更见慈祥。 觉得自家儿子去了书院两三个月果然是大有长进也知道替老娘说话了想到这里段氏忍不住瞟了一眼下手包括自己妹妹在内的几个姨娘脸上那得意劲儿立即就能刮下来好几层连冯紫英都看不过去了。 “哼老爷知道妾身是为老爷你和家里好就行了算了我们下去吧等他们爷儿俩说说话。”段氏起身然后又叮嘱了冯紫英一句“和你爹说完话来娘房里坐一坐让娘好好看看你瘦了没有娘也有话要和你说。” 冯紫英见老爹又在皱眉估计又得要有啥事儿但此时也只能点头应允。 待到几个妇人出去只剩下冯唐和冯紫英二人冯唐这才开口道:“你可知道义忠亲王世子这一次在你们书院这场盛会上的表现引起了多大的风波?” “呵呵不过是一篇文章而已再如何又能怎样?能安邦能定国?”冯紫英笑了起来但其实他知道自己父亲隐藏的意思。 “哼岂有如此简单?”冯唐脸色阴沉“事后第二日太上皇专门召见了义忠亲王和义忠亲王世子还留了晚膳按照外界说法太上皇自打退位之后从未留任何人在宁寿宫用膳了而且据说还赏赐了世子一方宝砚和他年轻时候的一方印嗯是当年太上皇尚未登基时候的私印。” 冯紫英微微一惊留膳倒也罢了祖父喜欢孙子的文才表现怎么说都说得过去但赐砚尤其是赐私印还是太上皇未登基之前的私印这就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这种留在身边的私印多半都有寄托着一些什么的含义这个时候却赐给了义忠亲王的世子就太夸张了或者说太不讲政治了。 乙字卷 第六十节 家事国事 思索了一阵之后冯紫英觉得除非这位太上皇真的是老糊涂了否则不太可能做出这样草率的举动。 这太敏感了皇上会怎么想? 但你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越老越糊涂就真的能做出一些让人无法想象的举动来越是身处高位越是容易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太上皇身边也该有头脑清醒能够劝谏的人才对怎么会放任这种情形的出现? “爹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冯紫英质疑。 “你别管从哪里传出来的但绝对是真的有人看到了那枚‘风月散人’的宝印和那方端砚的确是太上皇身边的物件。”冯唐语气很肯定。 冯紫英一愣这么确凿? 那汤宾尹难道真的是太上皇授意或者默许去为义忠亲王世子造势的? 这一点冯紫英也一直没搞清楚为什么汤宾尹会掺和进这趟浑水里。 那这事情就还真的麻烦了如果太上皇真的起了某些心思那对义忠亲王来说就是天大的利好消息了。 义忠亲王当了二十多年太子几乎是内定了他是太上皇的接班人甚至当时的太上皇也明确表示自己将来会在某个时候内禅让位给太子所以也授意他自己培植了一班属于他自己的心腹班底。 那几年里义忠亲王在各方面都培植了一大批人这些人很多现在仍然在朝中和地方上为官否则现在皇上也不至于这般举步维艰。 即便是废太子之后由于朝中内外反对废太子的声音太大太上皇当时也没敢随意对官员们进行调整而是镇之以静。 一直到后续几年里才陆续置换了一些官员但后期又有一些要求太子复位的呼声起来使得调整就此中止仍然有很多人保留了下来毕竟当时是太上皇都首肯了这些人跟随太子。 “爹是不是那帮人于是就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冯紫英立即想到了刚才老爹脸上的烦躁之色试探性的问道:“他们又找你了?” 冯唐苦笑“紫英几十年的交情哪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说断就能断的?东平郡王相邀要不要去?镇国公和理国公相邀我去还是不去?我知道你又要让我托病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托病么?我就这么一直‘病’倒在床上那还怎么起复外任?” “他们怎么这会儿又想起你来了?” 托病是冯紫英给他老爹出的一个主意但是如老爹所说一两次可以用多两次人家还能不明白你的心思? 除非你真的打算和这帮人彻底一刀两断否则你就不可能不参加这样的聚会。 四王八公十二侯现在能真正有些本事或者说能在实际性职位上的没几个了更多地还是依靠着昔日祖辈余荫在混日子。 若是这般人只是想要靠着冯唐未来起复之后谋些财货之路倒也罢了可若是有了一些其他不该有的念头那就是冯紫英坚决不能同意的了。 无论什么富贵险中求或者风险和收益成正比之类的说法如何诱人都难以让冯紫英去认同这种冒险。 自己都是要走科举文官的路径了这条路多稳当谁当皇帝能绕开这个群体?这碗饭难道不香? “不是想起我了而是现在义忠亲王心气一下子高了起来大家伙儿自然就开始怀念起当年太上皇刚秉政那几年的好时光了没准儿义忠亲王又给大家伙儿许了一些什么愿吧。”冯唐满脸无奈“现在咱们这些武勋群体能有出息的就那么几个几个郡王太显眼了镇国公和理国公现在牵头能跑得掉我?” 不用想都能猜得出能让这帮人如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躁动起来肯定是义忠亲王又开始递话许诺了加上太上皇的态度也很容易给人一些错觉甚至本身就不是错觉自然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王子腾呢?”冯紫英冷静的问道。 镇国公和理国公那边在五军都督府里挂了职务但是那是虚职除非出了大乱子他们获得兵部的授权他们才有可能真正接触得到兵权寻常时候也不过就是带着那帮被称为选锋、勇武的营兵做做样子而已。 但王子腾不一样他是以京营节度使兼任兵部右侍郎可以说是真正的实力派掌握着京师军权。 只要这个位置一日不让而太上皇又还健在的话那当今皇上在太上皇面前永远都只能俯首帖耳同样义忠亲王也休想绕过太上皇做点儿什么。 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只要这份兵权握在手中太上皇就是真要废皇帝也好也不过就是一场稍微大一点儿的麻烦罢了会伤筋动骨伤元气但是绝不至于演变成为殃及整个张氏皇权地位的大祸。 “王子腾?”冯唐也明白自己儿子的意思摇了摇头:“这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下水?现在皇上也对他优遇有加他怎么会去掺和?” 冯紫英摇头连自己老爹他们都能看出皇上在拉拢王子腾那这份拉拢本身就值得怀疑了。 还是那句话需要用权力来拉拢的那就绝对不会是皇上最终的选择。 当然也许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他的权力和选择会保证他自己的地位和安全就看王子腾自己如何做选择了。 但不容否认现在的王子腾的确是红得发紫一介勋贵竟然能混到比很多文官都难以企及的兵部右侍郎还兼着京营节度使这份殊荣殊遇都堪称前所未有了。 也难怪作为姻亲的贾家能这么牛贾雨村也能咸鱼翻身。 “爹王公都能看清楚这里边的形势难道你还看不清楚?”冯紫英皱起眉头。 “哼你爹能和王子腾比?人家是兵部右侍郎兼京营节度使一般人能请得动?随便一个理由军中重臣不得结交外人便可以把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你爹呢?一介闲散角色人家相邀那是看得起你这帮人或许成事不足但是关键时候要坏你的事儿却很简单你爹也不是什么清白文臣……” 冯唐连连摇头。 冯紫英嗤笑起来“爹你也太高看这帮人了无外乎就是你起复的时候有人会趁机给你上眼药下绊子么?爹你要搞明白只要不是那些头上刻着‘忠’字的科道言官铁了心非要和你过不去几份弹章皇上留中不发也就完了就算有哪位御史吃人手软拿人手短要来这么一出也绝无可能非要和你不死不休上一两次弹章走走过场演演戏应付一下也就罢了你还真以为那帮人能入科道言官那些人的眼?” 冯紫英对科道言官话语里的轻蔑让冯唐也不由得一愣这小子不是一直向往文臣之路么?怎么却用这般话语来评价? “爹你别用这眼色看我真正有风骨有格局的科道言官怎么可能为你以前那点儿破事儿来兴风作浪人家要盯也不会盯你的你就放心吧。”冯紫英也不多解释“好了一句话爹我知道您有时候也不好推推不掉但是千万别卷进去您就在边儿上打打……” 打打酱油这词儿险些出口冯紫英赶紧打住:“您就在边儿上看看热闹就行了等到起复就赶紧躲得远远的三五年最好都别回来。” 总算是把老爹这边安顿好冯紫英又到老娘那边说了半天话。 这一回老娘对冯紫英的态度格外好冯紫英也知道肯定和刚才自己帮了老娘说话有很大关系。 没想到老娘还是一个这么记恩记仇的性子这倒是好事有这么一出老娘好歹也要看自己面子不至于太难为云裳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看到眼圈微微发红的云裳冯紫英忍不住上前就刮对方的鼻子“羞不羞只比少爷小几个月怎地还恁地多愁善感少爷又不是去发配了。” 被冯紫英这粗暴的动作一下子把所有心绪兴致都给破坏掉了云裳姣靥绯红叉着腰虎着脸道:“说好每半个月都要带话回来的这都一个多月半句话都没有要不是给少爷您送衣服都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吃好喝好睡好然后就是读好书就差云裳替我捶捶腿揉揉肩了。” 冯紫英觉得自己似乎每一次回来都觉得云裳有些变化身子就像抽条一般长得快那张还有些尖的俏脸越发细腻光滑了一看肌肤就充满了元气般的弹性正在由网红脸向正宗的狐媚子脸进化很有点让人想要咬一口捏一把的冲动。 难怪自己老娘总惦记着想要把她给撵出去这日后铁定是祸国殃民的主儿啊。 只是这丫头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魅力成日里还在惦记着自己啥时候娶亲娶哪家姑娘琢磨着怎么来讨好未来的主母。 就你这模样哪个主母会对你有好脸色? 这些事儿都是瑞祥来替自己送冬衣时悄悄透露给冯紫英的。 乙字卷 第六十一节 可行,准!(第三更求月票!) 冯紫英的小院不大但是错落有致书房、内外套间式的套房外加两间下人用的生活用房。 天井里一个石质水缸倒也有些古意不知道是哪朝哪代遗留下来的旁边一株枣树树龄怕也是有二三十年了。 这枣树也寄托了冯紫英小时候不少希望夏日里的枣花秋日里的小枣都能勾起冯紫英对小时候的怀念。 不过他在这里也只断断续续住了两三年大部分时候还是在大同所以这一次回到京师之后他很是希望家里能把左右的宅院给买下来以便于自己也能把院子扩一扩真正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宅院。 院子里的积雪早已经打扫干净了湿漉漉的青石板看上去有些斑驳夯土填得很扎实墙角边上堆着一堆破瓦估摸着是雪下大了压碎了那一处落下来的。 云裳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冯紫英也问过她需要不需要再添一两个小丫鬟或者仆人这样日常小院的打理也可以让别人来。 但云裳却不愿意只说自己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家里吃闲饭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再要添人那就罪过大了。 其实冯紫英也知道云裳内心还是担心自家母亲要把她给调出去所以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有用一些这些小心思也瞒不过冯紫英。 冯紫英就这么坐在书房中云裳早已经在他背后替他按摩着肩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絮叨着家里这一个多月来的事情。 苏姨娘的女儿嗯也算是自己妹妹冯菡上个月满五岁了太太赏了一个金璎珞惹得谢姨娘哭了一场后来据说同意谢姨娘去引一个小丫头来养在身边。 冯紫英也有些感慨像自己这样的大家庭女人若是身边没有子嗣做依靠年龄老了之后真的会很凄凉。 姨娘也是因为自己一直是她养大自己算是老娘和姨娘两个人的儿子否则只怕姨娘也要打这方面的主意。 想到这里冯紫英起身重新出门又到姨娘那里去絮叨了半个时辰把姨娘哄得眉花眼笑方才回来。 去姨娘那里一趟果然还是有些收获。 母亲对贾迎春有些动心这个消息就是姨娘“出卖”给自己的这让冯紫英也大感警惕。 若是真要把这二木头娶回家来成为自己的正妻那不知道自己心里会堵得有多慌。 所以看来姨娘这边的”渗透工作“还得要加紧得让姨娘想办法阻扰这桩婚事儿起码要让它无限期的拖下去只要有姨娘帮忙冯紫英相信自己老娘铁定会迟疑不决最终泡汤。 家和万事兴自己现在还没成家这父母姨娘加上云裳和瑞祥就算是自己的家人那么他们的喜怒哀愁都关乎自己的感受冯紫英越来越享受这份这个时代的脉脉温情。 瑞祥回来的时候已经擦黑饭点儿了知道少爷回来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便赶了过来。 不过冯紫英还是让他先去把饭吃了再过来这天气饭凉了再要重新热一遍就算你是少爷的跟班儿人家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于是你就这么有一日没一日的去荣国府和宁国府那边溜达?”冯紫英没想到自己随口交代给瑞祥的这么一个“任务”居然被执行得如此到位。 本来是想关注一下小丫头在荣国府那边别受委屈没想到这厮居然在荣宁二府里如鱼得水和啥昭儿、隆儿、兴儿甚至茗烟这些人都打得火热。 这让冯紫英怀疑这厮是不是借着替自己打探消息为名还是惦记着那个叫啥莲花儿的小丫头了。 瑞祥满脸委屈“爷不是您叫我多过去和那边儿混熟了也好打听一下林姑娘的情况么?云裳姐姐不爱出门去了那边紫鹃姑娘和雪雁姑娘也都很客气云裳姐姐说这么去打听也不合适还不如就是让小的去通过琏二爷和宝二爷那边打听。” “哟看来还是我错怪你了啊。”冯紫英乐了。 他叮嘱过云裳和瑞祥但云裳显然没把自己交代的任务完成好。 当然这里边也有原因云裳毕竟是女孩子这么有一趟没一趟去贾府肯定不合适而且家里边老娘若是知道了这撵出去怕都是轻的。 瑞祥是个小子自己也和老爹打了招呼要让瑞祥出去打听消息所以就要方便得多。 老爹估摸着猜测自己担心贾家那边的动静所以才让瑞祥去打听也没想过自己是另有考虑。 看见瑞祥噘着嘴冯紫英摆摆手笑道:“好了我也没说啥就是担心我娘看见你这么成天不着家万一哪天发飙了我又不在你可就惨了。” “爷你不是说您和老爷那边说过么?”瑞祥吓了一大跳白毛汗都出了一身难道少爷没和老爷说那还得了?被太太逮住那真的就要脱层皮了。 “是说过啊可我怕我爹忘了给我娘说啊他又是个成天不在家的万一这么巧都让你给赶上了呢?”冯紫英笑着逗弄对方。 “爷您可不能这么坑人啊。”瑞祥都快要哭了他还以为老爷太太都知道这事儿所以隔三差五大摇大摆出去到贾府那边和那些个小厮玩耍这要老爷太太不知道那自己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行了别在我眼前演戏了你这么久都一直如此我爹我娘都没过问你肯定是知晓此事了说吧说说贾府那边情况。” 冯紫英还真的有些好奇这厮成天和贾府里边的那些个丫头小子混在一起能听到些什么。 “爷您这是要听哪方面的林姑娘的消息可没多少新鲜的她从老太君房里搬出来了自个儿住在东跨院边上一个小院里紫鹃、雪雁还有一个新分拨给林姑娘的春纤姑娘侍候着她。” 知道自家少爷最关心什么瑞祥自然不敢怠慢。 “那林姑娘平日里做些什么?”冯紫英沉吟着问道。 “林姑娘不太爱出门听说没事儿就在屋里看看书练练字每日里要去老太君和二位太太那里去问安嗯有时候也去二姑娘和三姑娘那里走走主要还是去三姑娘那里多一些爱与二姑娘下棋和三姑娘写字投壶这段时间去得多一些。”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丫头看来是真的不喜女红了“林姑娘平日里不做女红?” “不常做。”瑞祥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这种事情不好回答万一林姑娘以后成了主母万一知道自己在嚼舌头自己就难过了。 可少爷专门问起怕是知道林姑娘这方面情况的他也不敢撒谎啊所以也只能含含糊糊的说一句“不常做”。 “唔那林姑娘平日在屋里哪些人爱去她屋里?” “三姑娘去的最多二姑娘也去还有四姑娘也偶尔去一次还有就是平儿姑娘了是琏二嫂子让平儿姑娘替林姑娘送些日常用的水粉胭脂和其他日用宝二爷前一两月还要去但这一个月好像不怎么去了主要是自个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看样子瑞祥也是花了心思的了解得这么详细也由此可见小丫头和谁关系最亲近了。 探春、迎春、惜春按照这个亲疏程度排序还有就是王熙凤倒是挺关照这个表妹基本上啥生活上的物事都能替丫头考虑到了。 这倒是让冯紫英对王熙凤有了几分好感甭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种事情上冯紫英是论迹不论心的。 “宝玉不去林姑娘那里了?”冯紫英也能猜出一些原因。 “嗯这段时间宝二爷好像精神都不大好听茗烟说宝二爷还生了一场病。”瑞祥是按照冯紫英的重视程度来了解贾府里边的情况的“听说贾家二老爷想让宝二爷好好读书开了年就要另请高明的塾师宝二爷应该是犯愁愁出来的病。” 看来自己去青檀书院读书再加上青檀书院这两月里折腾出这么大声势都给贾政带来了莫大的压力和触动让他开始考虑自己儿子的出路了。 没对比就没伤害原来觉得冯家不足挂齿怎么一眨眼冯家就有子弟要出头了呢? 再反观自己儿子好像越看似乎越不成器了这柠檬味儿就得要让人难受了。 只怕这宝玉对自己的观感会更复杂了嗯可能是更糟糕了可这却不是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 瑞祥所说的倒也正常丫头没啥其他异常看样子连贾宝玉都被自己的无心之举给“折腾”得没多少心思去骚扰丫头这么说来自己还得要继续“加强”这方面的工作让宝玉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为贾家读书事业中去才对。 或许自己可以考虑登一登贾府的门和政老爷好好沟通交流一番想必政老爷是很愿意自己这样优秀的榜样人物给他家宝玉示范示范的? 想到这里冯紫英忍不住歪着头笑了起来可行准! 乙字卷 第六十二节 这就是官场!(第一更!) “恭喜贾先生了学生早就说过先生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迟早是要起复大用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冯紫英微笑着拱手祝贺贾雨村满面红光但是表情中略带几分矜持和小心把冯紫英引入堂内二人坐定。 “紫英切不可如此你我相交贵在交心何须如此?再说这也是刚补入吏部序列尚无定论即便是要有一个结果估计也要年后去了。” “不急但贾先生可以安安心心的在京师过一个轻松年了不知贾先生家眷可来京城了?” 不得不承认王子腾能耐够大虽然吏部那边还没有定论但是根据冯紫英从乔应甲那里得到的消息这贾雨村真的有可能要出任应天府知府一职这是一步登天了。 贾雨村干过一任知府理论上起复之后可以出任但是应天府知府准确的说应当是称之为府尹南北二京的知府历来是高于寻常州府知府的。 按照大周例制普通州府知府从四品但是南北二京不一样顺天府府尹为从三品应天府作为南京则是正四品。 王子腾能让一个刚刚起复的官员出任正四品的应天府府尹由此可见其威势之盛。 贾雨村原来的评语也已经被都察院复核之后推翻了否则他也无法起复王子腾这般替贾雨村运作只怕贾雨村对王子腾也是感恩戴德难怪葫芦僧敢断葫芦案。 “呵呵还要谢谢紫英费心了。”贾雨村捋着胡须满意的颔首:“家里就不用来了这一来一去就得要一两月时间想必那个时候上边也该有个结果了。” 这处小院也是冯家替他物色的比起住旅舍来不知道好了几倍而且还奉上了两百两银子也足够自己这段时间在京师城中优哉游哉的过日子了 要说此次北上除了王公、林公和贾家外贾雨村对这位十三岁的少年郎也是心存感激。 此次起复之顺利而且如此之快让贾雨村都感到吃惊他原本以为能去某一处偏远州府便已经是相当满足了未曾想到打探到的消息是有可能要出任应天府这简直让他惊喜莫名。 受了王公和林公以及贾家这般大的恩德贾雨村也不知道该何以为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但凡王公的安排总是替他办好便罢 此时贾雨村也深刻感受到人脉关系的重要性若是无王公的一手安排自己别说到应天府便是想要起复都是痴人说梦。 “也是这路上奔波辛苦左右您很快就要南下的。”冯紫英对贾雨村并没有多少恶意也说不上多么亲近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值得一交之人唯利益而已。 单凭《红楼梦》书中所写就要对一个人遽下结论他还没有那么幼稚。 这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贾雨村现在上了王子腾的船而且明显死贴架势以后会如何不好说但短期内或者说王子腾这艘大船在没有倾覆或者进水之虞时他肯定会牢牢的站在船上的。 至于说贾雨村心性凉薄也好浮滑狡谲也好善于反噬也好还轮不到自己真正到了那个层面做好两手应对准备即可。 “紫英我就谢你吉言了这几个月若无你的资助……”贾雨村的话立即就被冯紫英打断:“这等言语贾先生日后休得再提先前您都说了我们相交贵在交心好歹咱们也是生死之交不是?临清一起虎口脱险这也是缘分贾先生送给紫英的墨卷紫英也在日夜苦读颇有进益日后没准儿紫英也还有相求贾先生的地方到时候贾先生可要照拂紫英一二。” 贾雨村哈哈大笑心中无比畅快。 这冯紫英真的人精太会说话了句句都能说到人心坎上让你舒服无比。 贾雨村沉浮官场几载又经历了几年游历和在京中的寓居生活也早就看穿了这世道的世态炎凉冯紫英这般肯定是认准自己会飞黄腾达但人家好歹是雪中送炭对自己也有救命之恩他当然要领情要好好结交。 再说了此子将来必定不凡别的不说只要此子能考中举人日后都会有一番大造化若是真的中了进士那就真的前途不可限量将来自己没准儿还要仰仗他也未可知。 从这个角度来说贾雨村还真心希望林黛玉能嫁给此子这样一来王、贾、林再加上冯家便可以连为一体王公日后若是能得此子相助必定也能有大用。 “紫英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我知道你也是一个能拿主意的人我也听闻乔公有意招你为婿可有此事?”贾雨村沉吟了一下方才道。 冯紫英一愣这贾雨村要干啥?莫非他家也有待嫁女儿好像《红楼梦》书中没写啊。 “贾先生那都是道听途说的流言乔公只有两女一女已然出嫁另一女亦早有婚约今年怕是就要成婚这等无聊言语也是京师城中好事者以讹传讹罢了。”冯紫英赶紧摇头。 “唔若是如此我观紫英对林丫头颇有好感林丫头秀外慧中机敏慧黠若是紫英有意我倒是愿意当一回月老……” 贾雨村这一番语言倒是出自至诚当然这也是替他自己着想。 一来可以让几家捆绑在一起实力大增自己跟随王子腾便会更加稳当。 二来冯家在军中亦有厚实人脉不比贾家这等早已经淡出军队多年的闲散武勋冯父也有不少同僚和下属在南方卫镇中任职自己日后南下难免会有用得上这些人脉关系的时候。 冯紫英没料到贾雨村居然会无聊到要替自己与林黛玉当红娘他还真的从未想过这些事儿自己才十三欸怎么家里人和外边人都在琢磨着自己的婚姻之事了? “谢谢贾先生好意紫英对林姑娘只有兄妹之谊呃主要是紫英现在尚无心思考虑这些明年秋闱在即家父家母之意都是等到秋闱之后再来考虑再说了林公三鼎甲出身紫英便是有此意若没有一个举人身份怕是贾先生也不好登门吧?” 贾雨村见冯紫英婉拒也在琢磨对方意思。 林丫头身子骨弱了点儿冯紫英是冯家三房一脉单传其家里肯定要打听林丫头状况知晓林丫头状况之后恐怕未必会答应这门亲事这是一。 冯紫英现在的确身份尴尬虽说在名声很大又在青檀书院读书但若是拿不到一个举人身份想要娶三鼎甲出身的巡盐御史嫡女的确也有些说不过去这是二。 听冯紫英话里话外的意思倒也没有说死看样子这小子的确还是对林丫头有些心思这番不成倒也不妨事且等他明年秋闱之后再来计较。 看见贾雨村这小院里又多了几个仆从和侍女冯紫英便知道只怕又有不少人已经瞅准了这个即将飞黄腾达的落魄士人开始烧冷灶了否则以当初自己奉上那二百银子铁定是支应不起这等花销的。 当然那些人现在来登门就肯定不算冷灶了但总比人家日后上任了再来捧臭脚好。 京师城中多的是这种专门包打探的角色朝中一举一动甭管是吏部和都察院那边涉及到人和事的还是刑部和大理寺那边涉及到讼狱之事的亦或是工部、太仆寺这般可能有建造的都有专门的人来负责打探和操作。 户部就不用说了兵部也有自家的门道即便是最冷清的礼部一样也有不少花式。 总归是蛇有蛇道狐有狐踪这京师城百万人关乎大周亿万子民的事儿都在这里汇聚便是当官的都数以万计衍生出来的各种需求都得有人来营生。 特别是你外来进京的搞不明白这里边底细花数的免不了就要吃亏若是能寻到一两个行里人也能少许多花销。 贾雨村又谈起了薛峻说薛峻在京中逗留了一段时间便已经返回南边了他自然不清楚冯家已经和薛峻有了这等关联只说薛家两房现在有些凋落的意思好在长房那边还有王子腾这个舅舅可以依靠但像二房薛峻这一支只怕就要靠自己了。 “那梅家乃是湖广大族不知道是如何与薛家议上亲的但如今那梅之烨考中进士入了庶吉士现在又授了翰林院检讨未来可期啊。”贾雨村吁了一口气“薛家攀上了这门亲事倒也是慧眼识人。” “听说那梅翰林只是梅家的旁支庶出薛家和他家议亲之前也曾支助过他多年一直到他考上举人也还蹉跎了多年才算是考上了进士否则……”冯紫英没有再说下去。 贾雨村也会意的一笑“是啊这算是贫贱之交嘛所以说这薛家二房也算有些运气再等几年两边的子女大了一旦正式成亲薛家倒也有些重新兴旺起来的气象。” 冯紫英忍不住感慨贾雨村这厮果真还是不一样了所以坐在什么位置就得要考虑什么事情。 以前这厮为温饱一旦获得机会便是琢磨着如何通过林如海来搭上贾家和王子腾的关系现在夙愿得偿就在考虑如何充分把这些人脉关系运用起来了。 贾雨村和薛峻一起经历了临清民变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之前他觉得薛峻不值一提但现在薛峻未来姻亲乃是翰林院检讨那就不一样了。 虽说只是个清贵职位但一旦转任出了翰林院六部和都察院便是随便进出了就算是下地方那也铁定是和他平起平坐的职位而且人家还不是靠着谁而是靠自己的硬实力。 “贾先生和这梅翰林很熟?”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不熟这梅翰林比我早一科论年龄却要比我大七八岁不过据说和乔公与你们书院官掌院倒是有些熟悉。” 贾雨村也已经听闻乔应甲即将正式就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也是他有意折节下交冯紫英的另外一个原因。 右副都御史是一个相当显赫的位置算是都察院三四号人物如果刨除经常挂衔外任的右都御史那么右副都御史其实已经是都察院的三号人物了也有传言新皇有意要让右都御史和右副都御史都作为挂衔外任之职那也就意味着乔应甲一旦出任此职便有要出掌一方的可能。 “哦?和乔公官掌院熟悉?”冯紫英倒没想到这梅翰林还和乔应甲、官应震能拉上关系不过从未听二人提及过怕也关系一般多半就是像乔应甲与林如海这般的同科关系但他突然想到官应震也是湖广人恐怕这梅之烨应当算是官掌院的乡人才对。 “紫英你不会连你们官掌院是湖广人都不知道吧?”贾雨村含笑问道。 他可是听说冯紫英现在在齐永泰和官应震那里都十分得宠南北士林的那场盛会外边闲人未必清楚底细但是贾雨村却隐约知晓说冯紫英都和那缪昌期斗嘴了一场这可是不简单的事儿。 能和缪昌期这样的江南士林大儒斗嘴就证明了他在书院的地位和分量也证明了他在齐永泰和官应震心目中的地位就凭这一点就没人敢小觑这一位。 “呵呵贾先生说笑了紫英岂能不知?”冯紫英打了个哈哈“只是紫英未曾听闻官掌院提及过这位梅翰林罢了。” “唔这位梅翰林性格倒是有些不同。”贾雨村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大概也是觉得背后说人是非不妥便岔开话题。 二人又说了一阵闲话冯紫英这才告辞。 临别之前自然又奉上了一份程仪。 这一次就是一千两银子了贾雨村一番推辞之后也就收下了。 即将南下花销实在太多而且一到任情况不熟也不敢还得要小心一段时间而这等花销也不可能向王子腾和贾家叫苦还是这一位真心懂事这也让贾雨村对冯紫英好感愈甚。 乙字卷 第六十三节 “实验” 对贾雨村冯紫英从未抱多大希望。 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这并不代表就非要交恶对方甚至在有些时候此人也是可以利用的。 这个社会不是非友即敌的大周官场更不可能如此更多地还是一些坐观形势变化的墙头草。 应天府知府或者说是府尹分量不轻不清楚王子腾用意用这个位置拉拢贾雨村说明两方面一是王子腾的确有心思要壮大自家阵营了二是他手里的确没有多少可用士林文臣否则不可能像贾雨村这样因贪酷徇私之人都能被他重用。 这是勋贵天生短板除非你自己能考中进士彻底改变自身属性否则无论你当到什么位置这个死结都无解。 当然你能坐上皇帝位置那又另当别论赵匡胤也好朱元璋也好都改变了自身身份原有属性大周太祖亦是如此。 冯紫英还没有认真想过自己未来会如何那太遥远了想要引领大周击败鞑靼和女真歼灭倭寇让大周称为东亚霸主十年乃至二十年估计自己都还没有那个资格只能定位为一个遥远的理想目标。 但近中期目标确很明确一是避免卷入天家夺位之事中那是泼天祸事稍有不慎就是身死族灭二是读书入仕彻底摆脱武勋家庭短板制约成为大周最受尊崇和欢迎文官一脉。 现在他已经具备了一定基础青檀书院能为他提供充分的支持同时朝廷将要在秋闱春闱考试中推进的一些变革也能让自己的优势更凸显这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弥补自己在经义根基上的短板。 归根结底还得要读书这个春假之后自己只怕又要迎来一年的苦读生涯了。 回到家中瑞祥给他带了一个消息林妹妹又不安分了要见面。 想到这一出冯紫英就头疼不是说好是春假里边择日子么?这还有两天才过年呢。 “爷琏二爷和宝二爷都知道您回来了送来了帖子另外好像老爷那边也接到了荣国府政老爷的帖子说希望您有时间过府一叙。” “政老爷送来帖子?”贾政当然不可能直接给自己送帖子但是肯定送帖子的人是留了话要自己去贾府那边走动走动。 这肯定就是和其他事情无关只能是与贾宝玉读书有瓜葛了。 估摸着是南北士林在青檀书院的盛会让贾政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看到了这般士林风气对整个京师城的影响力再又是觉得贾宝玉多半还是有希望读出书来的所以想要找自己了解了解情况吧。 只不过这能比么? 虽然不看好贾宝玉能读出书来但冯紫英对贾宝玉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敌意。 人家现在都没怎么去纠缠林丫头了也就不存在什么宿怨了自己不也存着这方面的心思么? 这不正好? 正琢磨着瑞祥又道:“另外段三爷从山东回来了老爷说你回来便去太太那里。” 表兄回来了?这么快? 看来薛家那边动作也不慢。 冯紫英点点头:“我知道了。” ******* 从开始知道这桩营生是自己那个小表弟一手推动促成时段喜贵就开始小心翼翼的观察、了解和琢磨了。 既要琢磨人也要琢磨营生。 小表弟才十三岁居然就有意要接掌冯家的营生了这让段喜贵很是吃惊而且好像姑父和两个姑母居然都点头了。 姑父是不怎么管这些事情的而大姑母是个粗疏性子也不怎么过问细活儿主要还是自己亲姑母也就是小段氏在具体过问但再亲的姑母也抵不过人家儿子亲。。 这个表弟是小姑母一手带大的反倒是大姑母小时候没怎么带所以表弟一直和小姑母很亲近。 这么大一桩营生是怎么说起的段喜贵最初也摸不着头脑所以最初安排他去山东时他是不太乐意的尤其是合伙营生做好了没准儿就是那边的功劳做差了就是自己的责任了。 但小姑母把具体情况一说而且说是表弟点名让自己去段喜贵这才明白人家是为了显示信得过段家这才让自己去否则根本轮不到自己。 这一趟山东之行之后彻底让段喜贵明白了许多薛家那么大的营生阵仗却愿意和冯家合作固然有冯家在山东那边的人脉关系但是据说最初还是薛家认可了表弟提出的一些经营之道否则薛家也不敢贸然北上。 当冯紫英踏进屋里段喜贵便站了起来“铿哥儿来了。” “表兄回来了这一趟怕是辛苦了吧?”冯紫英先和母亲、姨娘见过礼这才和表兄打招呼“快坐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 话是这么说但段喜贵可不敢随意好像也才一个多月没见他觉得好像这位表弟好像又有些不同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了他却也说不出来。 难怪这青檀书院偌大名声人人都想去看看表弟这才去了多久就有点儿脱胎换骨的感觉了。 “铿哥儿喜贵回来了临清那边的事儿进展还算顺利那薛家的确有些底蕴各方面都能拿得出一把人手来所以喜贵说估计三四月间就能开业。”段氏示意自己儿子坐在自家下手空着的位置那是冯唐的冯唐不来那也得空着。 “哦?看样子超出我预料啊表兄那薛家没出什么问题吧?”冯紫英很随意的坐下“那薛家也不是简单的他姑娘许给了翰林院梅检讨不过是双方年幼所以拖着这梅翰林刚授了检讨未来造化可期啊。” “这层关系怎么以往未听你说?”段氏皱起眉头。 “以往儿子也不知道也是今日在贾先生那里才了解。” 冯紫英记忆有些模糊薛宝琴和那梅翰林之子订婚但是到最后有没有结婚也没有说法好像那梅翰林后来好像混得也不怎么样究竟出了什么状况《红楼梦》书里也没说起码前八十回是没这一出的。 “翰林嫡子许下这桩婚姻?”小段氏意似不信。 这怎么可能?读书人的脸面那是比天还大怎么会许上这种婚姻? 再说这薛家是祖上是做过官的但现在毕竟凋落下来了你说那长房还有个王家依靠这二房几乎就是纯粹的商人家了皇商又如何?那无外乎也就是人脉厚实一点儿家里多几两银子罢了。 “这却不知。”冯紫英一愣。 这情形他就没有多问了本来他对嫡庶之分就没那么在意而且这又和自己也没啥瓜葛去问人家嫡庶之分干啥? 但这个时代的人却不同嫡庶之分那是根深蒂固的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就算是苏氏、谢氏生下儿子要想和冯紫英比也是想都别想看看贾宝玉和贾环的区别有多大就能明白这中间的差距。 即便是作为媵的小段氏生下儿子那也和冯紫英要差一个级数除非冯紫英身故那其他人都是别想。 “若是庶子倒也说得过去。”段氏点点头庶子的话那也就是影响力有限了薛家要借力借势也有限“三郎你把那边情况和铿哥儿说说他可是一直记挂在心上的。” 段喜贵对表弟的分量地位有高看了几分。 这大姑母先前一直不肯听自己关于临清那边营生的情况非要等到表弟回来自己还有些不以为然但现在看来大姑母是决意要把这份生意交由表弟来负责了只是表弟不是要读书么?怎地却又要管这些营生了? “表兄莫疑惑此番营生是小弟我先前百般从母亲那里讨来的所以母亲也索性就放手不过小弟我要读书委实没有过多精力来过问所以才向母亲和姨娘提出由表兄来负责具体情况上一回我也和表兄交代了年后父亲还要去山东一行就是为日后我们冯家在山东的营生做一些准备表兄你先把情况说说。” 冯紫英坐定既没有多余废话但也有礼有度但态度却是不容置疑。 段喜贵也郑重其事的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些账簿和记录开始汇报整个临清设立首饰铺营生的具体情况。 冯紫英一直在仔细观察这位表兄的表现不到三十岁头脑灵活接受新生事物强做事也很细致认真否则段家那边一大家子人嫡出庶出一大堆想要来冯家讨口生活的如过江之鲫也不会选到他头上。 至于说忠诚度说这个冯紫英觉得有些可笑任何东西都是要有条件你要求人家忠诚那也要看你给人家开出的条件就目前观察了解段喜贵不算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做事也算踏实认真关键在于脑瓜子好用能够接受自己一些看似不合理的安排这就足够了。 安静的听完段喜贵的汇报冯紫英点点头“具体的一些问题待会儿我和表兄来慢慢讨论我安排的事情表兄做得如何?” 一说起这事儿段喜贵就忍不住皱眉但是看到表弟坚定的目光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容置疑。 他甚至怀疑这位表弟之所以突发奇想要搞这个首饰营生没准儿就是要搞他这个所谓的“实验”。 乙字卷 第六十四节 专业人做专业事(第三更求月票!) “呃铿哥儿你说的这个怎么说呢?”段喜贵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你写的那本册子加上你口述教我的这些我基本上明白是啥意思了但说实话你要让我再去教别人一来我真没太多时间二来我自己都还是糊里糊涂的半罐水所以……” 冯紫英没理睬对方的叫苦这开天辟地第一遭哪有那么容易的?真要简单这玩意儿还不早就流行起来了? “表兄我知道这事儿不简单但是你说实话我教你的这法子是不是要比你们原来的那种记账方法更简便易行且更容易看清楚营生的账目进出?”冯紫英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头他不需要对方说什么自己觉得这种被历史检验过的东西只需要我觉得就行了。 段喜贵沉吟了一阵缓缓点头他不能违心的说话而且这很容易得到验证但是…… “铿哥儿可是这个记账法人家薛家那边不认啊这进出账面数目人家都看不懂你这弯弯扭扭的符号呃听说在松江府和南边那些和番人打交道的码头上倒是有人看过问题是咱们却都没有接触过我都是从您那儿才搞明白这叫什么阿拉伯数字花了好几天才算把这个和咱们换来用的数字互换搞明白……” 段喜贵苦着脸。 这位爷可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他自个儿不管这些具体的细目却要让自己来那首先就得要自己精通还得要有一帮人慢慢都得学会然后相互之间使用这才能慢慢形成习惯这一点从十二岁就开始跟着账房先生做生意的他太清楚了。 大小段氏都被段喜贵和冯紫英之间的对话给弄糊涂了不知道他们两人在说些什么。 “紫英你和三郎在说什么有啥还瞒着我们?”段氏脸色不善。 “娘没啥我和表兄就是在琢磨一种能够更精细准确的把咱们营生进出收益的情形表现出来的记账方法现在的记账方法过于粗糙简单很多东西都看不出来。” 冯紫英也没多解释这要解释起来就没个完他只需要告诉母亲没什么瞒着对方就行。 “表兄这事儿还得要继续做下去这个记账法和阿拉伯数字的计算方式的好处你肯定也感觉到了珠算肯定有其优势但是在记录和复盘时就很麻烦而用这种数字的计算只要把口诀表和列计算式弄懂学会就会相当简单方便……” 段喜贵能让冯紫英点头能被大小段氏选出来各方面无疑都是出类拔萃的。 冯紫英花了半天时间教授他同时又把自己亲笔撰写的小册子交给他就是要让他来当这个吃螃蟹者。 阿拉伯数字及其加减乘除口诀表和计算式其实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东西在十六世纪中后期就已经开始从西方传到了中国沿海地区但是由于中国传统的重农抑商习惯和固有坚守传统特色使得阿拉伯数字和计算方式并没有能在中国扎稳根。 一直要到十九世纪末期才会重新传入真正推行开来也是等到二十世纪中叶了。 复式记账法也相似十五世纪末期威尼斯就有了最新的复式记账法并开始在欧洲流行经历了一百多年时间这期间中国也不是没有和西方这些商人打交道但是都下意识的抵制了这一切而中国自己的龙门记账法还要等到三四十年后才开始在山西商帮中出现。 没有复式记账法就没有真正的资本主义商业模式这话可能有点儿过但是毫无疑问复式记账法极大的促进了商业记账模式的明晰化和简单化使得更多的人能够介入商业而不再对其畏若险途。 不过这一世冯紫英打算改变这一点。 从冯紫英眼中能看到对方不容置疑的神色段喜贵点点头:“我按照铿哥儿您说的在临清冯氏子弟里边选了三个十一二岁家境不好的孩童让人找了塾师先教他们简单识字然后这个阿拉伯数字和计算式只有我自己来了铿哥儿你可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我自己现在晚上都还的点着蜡烛仔细琢磨……” “表兄我相信你能看到这种数字和计算方式的好处而新式记账法的好处你应该更清楚那些小孩子不一定要学多少字日常字有几百个估计也差不多了一两年时间绰绰有余然后一边可以教授他们这种计算方式和记账方式他们未来就是为你准备的帮手嗯如果不够的话你也可以在段家那边再找几个来一起学习……” 最后这个提议让段喜贵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上手脸色没那么好看的大姑母和小姑母听见这话明显有些意动。 这位表弟揣摩人心思的本事还真是够厉害难怪自己两个姑母都被他给忽悠得言听计从现在还有这等新奇的本事不能比啊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当好这个大管家好了。 “三郎临清冯家那边的贫寒子弟过不下去的可以帮一帮但咱们段家那边不是也有不少吃不起饭的小子么?你也可以带信回去送几个老实本分的来你也一并辛苦了也算是帮咱们段家多养活几个人吧。” 大姑母发话了而表弟面无表情段喜贵当然只有连连点头称是。 段家老家在大同和谢姨娘算是同乡。 这也是为啥冯唐愿意在大同为官的一个原因。 段家在大同也是大族根基深厚冯紫英的母亲也是段家的嫡女所以才会有小段氏过来当媵。 一干人说完话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娘家人来了又不是外人自然要留饭段喜贵要陪着两个姑姑吃饭倒是冯紫英自己回了自己院子用饭。 不过走之前冯紫英还是给表兄留了话这几日里他还要和段喜贵好好谈谈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也可以随时来问他。 另外他要问问左良玉和王培安的事情。 按照他的安排这两人现在都应该已经进入学堂书院就学读书了但效果如何他心里没底。 这些事情就没有必要在母亲和姨娘面前提了他相信以段喜贵的精明自然也不会去自己母亲和姨娘面前去嚼这些舌根。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空当中冯紫英还是打算做一些于国于民有益的事情嗯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在不影响自己的基本生存目标的前提下他会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 像引入和推广阿拉伯数字以及计算方式像引入复式记账法来推进商业记账模式改良他觉得有百利而无一害完全可以为之而且也花费不了太多精力完全可以交给其他人先试点做起来。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段喜贵这个人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基本上接受了自己给他灌输的一些东西。 当然你要说有多精熟肯定不可能这要有一个过程但对方不抵触只是担心别人不接受这说明他本人还是认可了这套东西的方便性和有效性这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首先从自家生意开始然后培养出一批习惯了这种数学和记账方式的商业人才嗯姑且叫商业人才吧然后再用他们来慢慢影响周围人。 等到以后自己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更强的情况下自己还可以在教育学习上发挥作用让很多前世中从晚明开始落后的工商业模式和科学技术萌芽都可以重新蹈出一条路来。 只可惜自己是个文科狗对理工科那一套的确知之不多而这复式记账法也是自己在研读政治经济学的时候偶尔勾起了兴趣才去钻研了一番但粗浅略懂其中基本原理就足够了。 你要说自己能不能回忆起三桅帆船或者三角帆之类的近代大航海时代最重要的科学道理懂不懂什么前装炮后装炮以及弹道原理又或者平炉转炉炼钢呃对不起他真不会半点都不懂他精通的不是这个。 不过他坚信一点真正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除了科学家还有政治家或者说走对方向的政客他力图去实现这一点。 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专业政客专业政治家那么就可以去做发掘科学家培养科学家的事情乃至制定一套适合科学家发明家和更具竞争力的工商业模式来推进这个社会的进步发展这才是该做的。 如果有谁要挡在这条路前面以各种理由阻挠、延缓社会发展作为专业人士那么他就应当用专业的政治手段和政治手腕来予以解决掉。 冯紫英觉得自己正在熟悉适应这个社会同时也把前世中自己所具备的一些专业技能慢慢融入到这个社会中来嗯总体来说效果不错。 而且他也相信随着自己对这个社会的理解加深自己在适应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也在改变自己同时自己也能更好的对这个社会实现改变。 乙字卷 第六十五节 三入贾府(第一更求月票!) 冯紫英登贾府家门时已经是正月初五了。 正月初三之前一般都是亲戚之间走动冯紫英自然也老老实实的缩在家里难得的享受一番家庭温暖了。 地龙烧得热乎没事儿躺在床上云裳把茶泡好送上来倚着靠枕看看书想想事儿这日子真的惬意。 窗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一夜下来整个房顶和院子里都是一片白茫茫。 推开窗户一股子寒意进来冯紫英也打了个哆嗦扑面而来的清新却让他顿时精神了许多窗外的枣树光秃秃枝丫上挑着几抹雪石缸子怕是冻了整个院子照理说该是铺满了雪但是云裳早就起来把雪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雪夜看禁书雨天梦高唐人生两大乐事诚不欺也。 禁书冯紫英是暂时不会看的若是被老娘发现没准儿又得把矛头指向云裳。 其实看云裳也就相当于看更直观的禁书了只是这丫头半点儿自觉性都没有。 想到云裳一大早起来扫雪冯紫英又有些心疼这院子里人还是太少了一些缺点儿人气而且这些粗活累活都让云裳一个人包圆了也说不过去。 冯紫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好像越来越以这个时代的人心来衡量事物了。 像这样一个小院子他走了之后就是云裳一个人管吃管喝还有月例钱每日里就是在屋里做做女红打扫一下院子何等悠闲自在现在他居然嫌人不够用了。 “爷车套好了。”瑞祥进来的时候云裳正在侍候这冯紫英穿衣“知道了让他们候着。” “若是少爷书读完了这屋里怕是还得要添一两个人才行。”云裳小心的蹲在地上替冯紫英整理着棉袍衣角。 在青檀书院习惯了冯紫英现在也更喜欢朴实大方的棉袍夹袄顶多加一件羊羔皮坎肩真要什么狐裘貂皮这类的玩意儿估计也别想在青檀书院呆下去了。 “嗯?”冯紫英不解先前问云裳要不要添一个干活儿的人云裳还不肯要这会儿却又主动提出来要人了。 冯紫英“嗯”了一声云裳立即就明白什么意思了连忙解释道:“奴婢意思是要在少爷屋里添人不是院里添人。” 院里添人和屋里添人是两个概念。 院里添人那是添干杂活儿下人而屋里添人那是要跟着冯紫英身边贴身做事儿的人。 就像云裳现在干的一样叠被铺床梳洗收拾穿衣打扮泡茶磨墨也还包括夜间在外屋值夜班晚间饿了渴了都得要随时侍候着。 有时候云裳一个人还真要忙不过来像今日冯紫英赖了一会儿床这铺床叠被替冯紫英洗漱打整穿衣换鞋还得要替冯紫英把食盒带来送上摆好一个人的确忙不转。 这大家族里都是这样内院里小子们等闲是不能进来的只能是丫鬟妇人进出。 冯家都算是没那么讲究了冯紫英时不时还把瑞祥叫进来若是日后添丁增口的这瑞祥就不能进内院了。 而且现在冯紫英身份不一样了年龄也大了不少许多事情就要讲究起来了看看人家宝二爷身边丫鬟小子多少?铿大爷才一个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好在冯紫英现在主要是在书院里否则段氏也早就要替冯紫英添人了。 不过冯紫英琢磨若是母亲再往自己屋里添人只怕就要汲取教训断不会再将像云裳这样“祸国殃民”姿色的丫头分派进来了哦定要找些歪瓜裂枣之类的货色来那样她心里才能放心。 “用得着么?有你一个还不够?”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不怕添了人我娘把你给撵出去?” “太太真要看不惯云裳添不添人都一样。”云裳抿了抿嘴忍不住面带喜色道:“不过这段时间太太对云裳脸色好了许多了。” 冯紫英摇摇头那是看在自己面子上这云裳还真以为是自己母亲转性了不成? 在自己没成亲或者满十六岁之前估计云裳永远都会是母亲心中的一块心病。 不过他倒也不会去打击云裳的积极性自己反正也不怎么回来母亲心里也就要踏实许多。 从丰城胡同到荣宁街不算远都在咸宜坊这边也是因为雪忒大了一些所以才套车出行否则依着冯紫英的性子就真的步行过去了。 贾琏和贾宝玉都送了帖子来贾政的帖子是送到了父亲那里但是却是找自己。 通家之好这么走动也就很正常了所以冯紫英也先是和贾琏打了招呼表明自己需要先去见贾政之后再来找贾琏一叙。 贾政是在荣禧堂见的冯紫英足见此次见面的正式。 看到门外自家儿子陪着龙行虎步走进来的少年郎贾政也不由得有些失神。 虽说论姿容俊俏冯紫英未必比得过宝玉但是这七尺男儿讲求的是昂扬奋发的气势哪里又去论脸容姿貌? 这冯家大郎只比宝玉大两岁但是看上去却像是大了四五岁一般若是论待人接物和在外的声势那便是大十岁也不止想到这里贾政内心也是越发对此次会面有些期盼起来。 如此郑重其事的见冯紫英也有两层意思。 年前贾政又去拜会了内兄此次是和夫人一并去的当然见面各叙各的。 王子腾现在很忙光是从其府外排着的马车多达数十辆就能知晓所以贾政也知道若非这份亲戚关系只怕自己这个工部员外郎怕是连门都进不了的。 但王子腾却专门抽出了一个时辰来和贾政说话说了很多。 话题中心只有两个一个是宝玉读书一个是探春婚事但是归根结底却都和一个人相关那就是正走进来这个少年郎。 即便是没有王子腾的介绍贾政也是知晓南北士林大儒在青檀书院举办的这次讲经论道盛会的。 朱国祯和缪昌期这两位士林大贤再加上汤宾尹这个南京翰林院学士还有齐永泰、官应震以及王永光等人那都是大周真正的顶级大儒便是贾政自惭算不上个正经读书人毕竟他是连正经秀才身份都没有拿到过的但是还是对这等大儒仰慕万分。 冯紫英在这次盛会中也是风头十足不但和缪昌期舌辩而且还成为了盛会中的主要人物——居然当起了政论大赛的仲裁。 普通小民百姓是不懂这其中的奥妙的都觉得应该是那等辩手才是最出风头的但是对王子腾这等人来说能够真正坐在仲裁席上的那就更不一般。 看看和冯紫英并列而坐的是什么人? 齐永泰和王永光就不说了没法比但其他两人呢? 韩敬和杨嗣昌! 韩敬是汤宾尹的得意门生而汤宾尹一手制书诏令写得连太上皇都叹为观止虽说现在在南京翰林院但是这等人才是迟早要复起重用的韩敬更是被汤宾尹许为天纵奇才是真正的下科春闱殿试三鼎甲的有力竞争者。 杨嗣昌就更不用说了京师三大才子之首无论是文才还是对朝政时务的理解判断都是一流目标同样也是瞄准了下科春闱三鼎甲之位。 冯紫英能和他们并列再联想到京师城中风传的杨嗣昌与冯紫英在大护国寺里辩论一场春兰秋菊不分轩轾这就不能不让人认真的考量这位冯家大郎了。 如果说之前贾政更多地还是以一种冷眼旁观的心态来对待此事哪怕是内兄专门和他谈过但骨子里他还是没怎么把冯紫英纳入视线毕竟这么些年冯家包括冯唐和冯紫英在他的印象中早已经根深蒂固了要打破实在太难。 但现在他就不得不认真掂量几分了。 冯家大郎为何能去青檀书院?为何能在众人眼中十分不堪的国子监里刻苦读书? 据说冯紫英早在大同时冯家便专门延请了塾师为其讲学授课也才有后来的国子监读书乃至到青檀书院读书。 青檀书院读书要有名流大儒的推荐信而名流大儒的推荐信不是随随便便能拿到的。 人家要给你推荐信肯定也是要考较一番的若是半点经义文字功底没有谁也不可能给你推荐信否则去了预考和月考不过一样只能灰溜溜回来那更是直接打推荐人的脸。 青檀书院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虽然很罕见但没有哪位名流大儒会拿自己的颜面去冒这个险。 乔应甲若非是看中了冯紫英在时政策论上的天赋再加上联想到既然都是被林如海许为女婿不考中进士便不成婚这桩事儿认定冯紫英起码的经义底蕴还是有的乔应甲也不可能写这封推荐信。 冯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更谈不上诗书传家真正的武人出身冯紫英却能破此窠臼而且也只比贾宝玉大两岁宝玉的悟性资质也一样是府里有口皆碑的所以这般情形下也不由得不让贾政生出某些心思来。 乙字卷 第六十六节 好人未必是合格的人 贾宝玉是在府里角门上迎着冯紫英的。 他心情和表情都很复杂难以一言以概之。 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对他来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以至于连去林妹妹那里顽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老爷已经禀了老祖宗要让自己读书这事儿没得选择。 据说老爷和老祖宗为此在老祖宗房里争辩许久据鸳鸯姐姐说这等事情她跟在老祖宗身边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老爷侍母至孝贾宝玉从未见过自己父亲违逆过祖母的意思但是这一次看样子老爷是没有退让而是祖母让步了。 这让贾宝玉感觉到很绝望。 后来又爆发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争执据说母亲在屋里抹了两日眼泪但是也未能改变父亲的决定。 父亲这一次之所以态度如此坚决据说就是和眼前这一位意气风发的冯大郎有很大关系。 母亲言语中也透露出来舅舅对冯紫英十分欣赏看重言语间颇多推崇估计应该是舅舅和父亲说了一些事儿才让父亲下了决心。 这让贾宝玉对舅舅也生出几分怨气来你自己的儿子读书不行怎地就认定自己能读书了? 对身旁贾宝玉的神色心情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感触此时他更是兴致盎然的欣赏这贾家这荣禧堂的富丽堂皇。 五间大正房一字排开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赤金大匾上“荣禧堂”三个大字是格外气派落名是“万几宸翰之宝”冯紫英知道这应该是广元帝的墨宝了。 不愧是国公府邸这份奢华气派委实不是其他人能比的冯紫英没去过四王八公其他府邸但估摸着就算是四王府邸只怕也比这荣国公府邸好不了太多。 有着六七十年的积淀在刻意经营之下这荣禧堂真的是堪称一宝了难怪贾政要在这里见自己估计也存着一些张扬的心思。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冯紫英轻轻吟诵着两边的对联再一看东平郡王穆莳手书心中冷笑。 这个东平郡王一家才真的是不安分的主儿啊难怪老爹对东平郡王这么不待见没想到这家和贾府关系也是这么莫逆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世交嘛冯家这个世交还真的算不上。 “冯大哥这边走。”贾宝玉在前面带路。 “好。”冯紫英举步跟随其后“宝兄弟这段时间看来清减不少啊要注意身子骨啊。” 贾宝玉苦笑还不都是被你搞出来的事儿给连累的只是这等话却无法对人言“嗯前段时间身子不太爽利这几日已经好多了。” “唔趁着年后清静当好生将养一番。”冯紫英叮嘱道:“你这个年龄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饮食起居都要仔细。” 贾宝玉实在忍不住了“冯大哥小弟倒是想要好好将养只怕老爷有其他安排今日老爷见您怕是就有一些话要问。” 冯紫英倒也没有故作惊讶点点头:“翻年你就十岁了世叔存了一些心思也很正常贾家不比其他寻常人家琏二哥读书未成珠大哥又早逝世叔怕是想要指望你来替贾家挣些面子了。” 见冯紫英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贾宝玉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冯大哥可小弟自小就不喜欢读书尤其是那些经义策论更是看着就觉得头疼那等繁琐俗事与小弟何关?老爷却一门心思要小弟读书却从不考虑小弟的想法。” 冯紫英能理解贾宝玉的心情。 谁都不喜欢谁来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贾宝玉又是自小被宠溺放任惯了如没有笼头的野马这个时候要突然关起来自然抵触情绪就很大了。 问题是你是荣国府二房的嫡子在贾琏读书不成却还有个贾珠读书有成但早殁的情况下难免大家就会觉得你也能够像你大哥贾珠那样读出书来的。 你不是衔玉而生有大造化么?而且大家都觉得你人也聪慧有悟性怎么地也不能比你大哥差了吧? 贾珠都能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奔着举人去了若不是因病早逝现在不敢说中了进士起码举人是稳当的了。 没指望你贾宝玉能中个进士但起码你也可以效仿你珠大哥考个秀才举人出来吧? “宝兄弟你也要体谅世叔的心情。”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还没见着贾政却要先给这一位做做思想工作了估计这一个多月也把他憋坏了。 贾宝玉的确是很憋闷苦恼这府上数百人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人选来倾泻内心的苦闷。 琏二哥蓉哥儿这等人自然是不会听这些的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有他们的乐子也根本理解不到自己所烦恼的。 若是去向林妹妹、三妹妹说这些事儿好像又觉得欠妥这等事情本来就该自己解决你去向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诉苦算什么? 算来算去好像还真的只有这位已然成为自己榜样的冯大哥勉强合适虽然他对这位冯大哥的确没有多少好感。 “现在你们贾家除了你还有谁?贾环还是贾兰?”冯紫英苦口婆心“贾兰还小不好说可如果你不想读书而环哥儿真要有几分读书本事了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贾宝玉懵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贾环能读书不是好事么?贾家出一个读书人就像大哥或者东边宁府的敬大伯一样总算是有点儿撑门面的啊。 冯紫英瞥了一眼这个懵里懵懂的家伙停住脚步没再往里走。 再往里走见了贾政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冯紫英还是那个观点要说贾宝玉这个人心性不坏甚至可以说得上心地善良而且也算是男女平等观念的先行者之一。 当然他这个男女平等是建立在同等身份前提下身份不平等那就休提。 优点很明显那缺点就比较多了嗯而且基本上都是致命的缺点尤其是在这个人吃人社会里边致命的缺点弱点。 一是看不准形势你嫡子不读书如果作为庶子的贾环读书出来了你何以自处?想过没有?尤其是在王夫人和赵姨娘势同水火的情形下。 二是没有理想目标纯粹就是想混日子这是最危险的本身贾府就处于漩涡之中你还成日里混世那真的就有一比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三是没有毅力决心也没有胆魄担待。这不是先天带来的而是后天养成的虽然他年龄也还小但是这种性格要想彻底扭转来已经很困难了。 至于说表现就太多了《红楼梦》书中无数无处说凄凉的故事都源于他的性格弱点金钏儿和晴雯之死和林黛玉木石奇缘破灭都无不源于此当然这些性格特点在一定程度上则是由于前面两个弱点带来的。 你看不清形势你混日子虽然你看起来还是挺尊贵在贾府中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但那也仅仅是停留在你个人本身身上而已而其他和你相关的事物分量其实已经大打折扣了没有人会太在意你所在乎在意的。 那么一切就都只有听从家里人安排你自身没有半点话语权你想要反抗和挣扎你有这个实力么?人家会把你的反抗挣扎放在眼里么? 所以最终归于失败贾宝玉也就是整个《红楼梦》中最失败的人。 在冯紫英看来无论曹公如何歌颂和美化贾宝玉追求自由个性和爱情蔑视封建制度但你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当时的主流环境下在你没有那个能耐推翻和否决这一切时你擅自妄为也好随波逐流的混世也好那都是不负责任耍流氓的一种表现。 你和林黛玉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给了人家无限希望但最终屈从于家庭安排怂了让一个毫无依靠的女孩子彻底绝望你这不是耍流氓么? 你逗弄金钏儿没关系你是少爷嘛当然有这个权利但出了事儿你得扛着啊没这个能耐胆魄扛着你玩什么风流倜傥? 你喜欢晴雯的妖娆泼辣性格也没问题啊但你要考虑清楚这种你喜欢甚至刻意纵容出来的个性会带来什么?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把这来自外边的风刀霜剑遮挡在小院门窗外?没这个能耐就别作死。 当然冯紫英知道这都是自己看《红楼梦》这本书得出来的一些看法嗯很男人贾宝玉本人哪怕到死都未必能悟出这个时代的旁人也未必能理解甚至理解了也不能认可。 所以纵然自己想要和他推心置腹的谈谈一来时间线很多都未到不可能说二来也根本不可能获得多少实质性的效果说了也白说。 所以冯紫英打算和对方说一说毕竟这个人品质不坏但是说到什么份上会有所保留而对方能接受多少就看他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 乙字卷 第六十七节 贾宝玉的路(第三更求月票!) “宝兄弟假如你家环哥儿能读书考取了举人进士出仕做了官你却在家里这样混日子那么日后环哥儿回来了你该怎么见你这位环兄弟呢?是大模大样的以兄见弟会不会觉得自己矮了一头心里会不会难受?你母亲和你姨娘的感受又会如何呢?还有成天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老太君心里又该如何着想呢?你想过没有?” 冯紫英站定语气淡漠目光清冷注视着有些手脚无措的贾宝玉。 “假如你母亲和你姨娘因为琐事争执起来拿你说事儿你心里你母亲心里会不会难受?嗯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不大?还有环老三日后当了官正经八百的要向世叔讨要你屋里的哪个丫头去做妾你觉得世叔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随随便便的列举了几个可能性都让贾宝玉这冬日里冷汗涔涔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冯大哥所说的这一切他从未考虑过。 贾兰也就罢了虽然说不上有多少感情毕竟他连珠大哥的模样都有些记不起来了但贾兰也是嫡子年龄实在太小想不到那里去。 至于说环老三那个小屁孩儿一脸猥琐样成日里跟在自己屁股后边儿转琢磨着找自己和三妹妹要点儿零花钱给他几分碎银子他都能喜欢得眉花眼笑他能读书? 可万一读出来了呢? 谁敢保证他读不出来书? 阖府上下都觉得自己能读出来书可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多么厌恶读书。 这位冯大哥不也从未有人看好他能读书么?可现在呢? 在大名鼎鼎的青檀书院里玩得风生水起连父亲、舅舅乃至母亲和老祖宗都经常谈论起他来而且都是一脸唏嘘感慨你能信么? 脸色苍白汗出如浆贾宝玉嘴唇都有些发青原本风流倜傥的俊脸此时却恍如失魂落魄一般整个身体如风中枯枝上摇晃的黄叶。 有些怜悯的拍了拍贾宝玉的肩头冯紫英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温言道:“宝兄弟好好想想吧谁家父母不为自己儿女好?世叔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否则何须这大过年的把为兄招来替你出谋划策?” 宛如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应该是一艘小船贾宝玉一把抓住冯紫英的胳膊:“冯大哥你能耐大办法多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你帮帮我帮我出出主意我真的不想读书一看见《四书五经》那些东西就头疼……” 冯紫英真想说那你想干什么?但看到对方有些期盼的目光他又有些不忍想了一想才道:“宝兄弟这么地吧待会儿见了世叔先听听世叔的想法我们再来商量好不好?” 如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现在的贾宝玉真的把冯紫英当成了救命稻草先前对冯紫英的那些不满和怨恨此时早就抛在了脑瓜子后至于说以后那就两说起码现在他是对冯紫英感恩戴德的。 看见贾政背负双手站在荣禧堂正中间冯紫英踏进门槛之后便是一个拱手一个深鞠躬“小侄见过政世叔。” “紫英来了?”贾政略微矜持了一下抬抬手“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坐坐。” 这荣禧堂上首是两张紫檀官帽椅一看就是老物乌油油的扶手椅背都被磨得光滑如镜两边则是两顺楠木交椅。 背后是墨龙大画气势峥嵘紫檀雕螭大案上古铜鼎和秘色瓷大瓶交相辉映果真是气派无比。 地面是用苏州金砖铺设这才是大家望族气象。 这等金砖也是现在才逐渐开放给民间二十年前都还需要工部批准方才允许使用这贾家当年肯定是获得了朝廷特批的。 单凭这份摆设就不是冯家这等人家所能比的皇上御赐牌匾王爷写楹联再加上这等一看都是些古物老物货色随便拿一件出去只怕都能抵当万儿八千两银子任谁走到这里一看都觉得贾家怕是要富贵万年吧? 坐定自然就是一番嘘寒问暖的寒暄然后再问些在书院的日常生活话题才开始步入正题。 冯紫英其实已经猜测到了贾政的心思。 贾宝玉必须要去读书了但他的性子又摆在那里怎么读如何读才能读得下去读得出来又不至于像他兄长那样弄得心力憔悴最终一命呜呼。 这也是让贾家众人最为头疼心烦的事情。 贾宝玉像一个受气鹌鹑一般蹩在一旁下手的椅中这等话题他知道自己是插不上话的贸然插话只能招来父亲的责骂也只有冯大哥大概才能在父亲面前进言父亲也才能听得进去了。 “紫英不瞒你说世叔这辈子一直希望家里能出一个像样的读书人你珠大哥当年也是……”提起自己长子贾政眼睛也哟有些湿润可惜了一个读书种子。 “……宝玉现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前日里他舅舅也念叨说宝玉该去读书了可他这身子骨和心性世叔是真的为难你前几年就在大同读书回京之后又在国子监读书现在更去了青檀书院读书你帮世叔出个主意看看宝玉下一步该怎么去读书?” 没说宝玉该怎么办而是直接说该怎么读书这就定了性旁边的贾宝玉立时脸就又白了。 “世叔小侄明白您的意思宝玉必须要去读书贾家不能没有一个读书人……”冯紫英一下子就把话题点明贾政连连点头果然是一个有悟性的家伙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那小侄可以问一问世叔对宝玉读书有什么期待么?”冯紫英需要根据对方的要求来确定方略既然人家如此态度诚恳的求教他也不可能拒之门外出出主意给个方略博得贾家好感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好歹还有丫头在人家家里住着呢。 一句话又问到了关键点上。 贾政看了一眼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宝玉叹了一口气:“紫英都不是外人世叔也不瞒你世叔倒是希望宝玉能像他兄长一样发奋读书从秀才到举人可是他的心性不定世叔心里也没底啊。” 冯紫英点点头这其实就是没有任何期望只是希望贾宝玉能去读书像贾珠一样考个秀才就算是给阖府上下一个交待了如果万一文曲星垂青贾家贾宝玉“一不小心”考上个举人呢? 冯紫英假作思考沉吟的低头不语贾政也不催促一时间荣禧堂里也是寂静无声只有贾宝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世叔您既然问到小侄小侄也只能就小侄自己的一些看法说一说了。” “紫英你尽管说无需顾虑。”贾政点头。 “宝玉读书既然是大势所趋那始终是要读的但他年龄太小而且身子骨也不比小侄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粗糙耐造所以小侄想法还是先让宝玉在家里请专门的塾师或者是府中设立私学来读书当然塾师要请好不能糊弄凑合……” 冯紫英的话让贾政微微点头现在要让刚满十岁的贾宝玉出去读书本身也不现实那老太君和夫人就真的要和自己拼命了贾政关心的是下一步。 “现在各家书院基本上都是只招收十四岁以上的学子嗯像小侄这种十二三岁的都属于特例小侄先前都说了我这也是在边地厮混惯了身子骨强健估计也没几个觉得小侄才十三岁……” 贾政也笑了起来的确冯紫英这骨架子往那里一站再加上他那份气度说十五六岁绝对没人会怀疑。 “所以小侄琢磨不妨让宝玉现在家中读上三四年如果行的话再找机会进书院只是青檀书院过于清苦未必适合宝玉但是通惠和崇正书院也还是有机会的……”冯紫英想了想又道:“若是到时候进书院不合适的话也还是可以考虑进国子监荫监不行的话不妨请王大人求陛下给个恩荫。” 大周规制京官须得要文官四品、武官三品以上方可有子侄一人荫监否则就只能皇帝特别加恩恩荫。 轮官品轶贾政是不够格的而贾赦倒是够了但是贾琏应该已经把这个机会用过了所以贾宝玉到时候要想荫监只有走恩荫之路但以王子腾现在的状态这都不是问题。 又或者走捐监那就太丢脸了贾家不可能接受这种方式。 当然最好的去向是进书院。 冯紫英没点明那就是四大书院任何一家如果没有考取秀才或者取得监生身份都是不会接受的不可能你去书院读书再去考秀才那太丢书院的脸了。 贾政和贾宝玉都应该知晓这一点也就是说要想进书院读书那起码你要考一个秀才功名或者去混个荫监身份才行。 贾政沉吟良久最终还是点头。 应该说这是冯紫英给他出的最好主意了如果贾宝玉未来三四年间能考中秀才那皆大欢喜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去书院读书去不了青檀崇正、通惠和叠翠都可以也算是四大书院之一嘛名也有了范儿也有了。 实在不行走荫监路谋个国子监生学冯紫英一样再进书院当然这可能要花的力气就大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冯紫英这样的机遇和气魄的。 看见眼前这个丰润高挑气度娴雅的女子来替自己倒茶冯紫英心中也忍不住暗叹。 这钟鸣鼎食的簪缨之家的确不一样光是眼前这倒水丫头只怕自己全府上下都找不出一个能顶得上的水红绫子袄外加掐牙青缎背心腰间系着一条月白杭绸汗巾一张鸭蛋脸端庄秀美几颗小雀斑落在白晃晃的脸庞上居然多了几分小俏皮。 冯紫英没有觉察到贾政和贾宝玉在看到这倒水丫头时都是一愣贾政苦笑摇头而贾宝玉则是一惊之后差点儿出声但是马上就闭口不言。 这丫头先前是一直站在门外的但隔着也不远冯紫英也没在意没想到这上来一倒茶表情不卑不亢手脚麻利娴熟动作机敏灵活显然是做惯了的再加上这份姿容气度所以也才能让冯紫英感慨万千。 只是多看两眼之后又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这荣国府里他统共就来过三回但见过的莺莺燕燕倒是不少只不过那一次走马观花的也不好多瞧只有个大概印象。 眼见得这女子倒完水婀娜娉婷的去了冯紫英也没在意便和贾政说起闲话来。 “来了来了老祖宗鸳鸯姐姐回来了。”老远贾母院子里上房外就响起了一个丫头的声音。 “回来了?赶紧让她进来。”史老太君依然精神矍铄坐在炕上连忙招呼着小丫鬟让鸳鸯进来。 这屋里暖意融融莺莺燕燕的坐了一大堆围绕着老太君。 下边坐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和王熙凤周围则是几个女孩子丫鬟们则都站在了自家姑娘的背后窃窃私语着。 黛玉忍不住伸长脖子向外张望着早知道冯大哥进府了可是这等时间这等场合肯定是轮不到见面的宝二哥亲迎舅舅亲自在荣禧堂见他足以说明这肯定是正事儿。 后来她才知道舅舅是要找冯大哥了解书院的情形看样子也是要替宝二哥以后读书打算了。 想到这里黛玉就忍不住想要知道冯大哥究竟能够给舅舅出一个什么样的主意这段时间里老祖宗和舅妈都是为此愁眉不展少有发火的舅舅也几次发火。 一个仆人打碎了一个花瓶换往日里也就是责骂一度但那一日却被舅舅责令拖下去狠狠的打了一顿。 这事儿如果没有一个结果只怕这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了。 乙字卷 第六十八节 内宅 “快快快进来鸳鸯说说他们仨说了些啥?”贾母满头银丝饱满富态的脸上堆满了着急和期待。 这鸳鸯就是她派去的除了她也没有人谁敢安排哪个丫鬟去打听老爷大爷们的谈话。 王夫人一样也是满脸担心和期待一双手绞着汗巾子只是当着婆婆在上不好做声。 ”回老祖宗宝二爷倒是没说话老爷吩咐他坐一边只在一旁听主要是老爷和冯大爷在说话。”鸳鸯走得急连说话声都有些急促一张俏白脸泛起了几抹红晕已经有些曲线的胸脯起伏不定。 她自然清楚这全屋里上下都在打探着这事儿就因为这事儿弄得整个正月里大家都心神不宁连过年都少了几分节日气息。 “那他们俩说了些啥?”贾母更是着急“你这死丫头赶紧说啊。” “老爷先是问了冯大爷在书院里读书的情况冯大爷也做了回答后来老爷就说宝二爷读书的事情大概意思就是宝二爷必须要去读书这家里须得要有人读书才行……” 鸳鸯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后来老爷就问冯大爷有没有什么好的路子宝二爷该如何去读书……” “那冯家大郎怎么说?”王夫人实在忍不住了。 她是最不愿意让宝玉去读书的了长子就是因为读这个书虽然十四岁就中了秀才都说是个举人进士的料子但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整夜里苦读身子骨给熬垮了没有两年就病殁了这也是她最大的隐痛。 现在她就这么一个心头肉若是再像长子那般那她就真的只有去死了。 可是自家丈夫却要为了整个贾家的门楣着想这她也知道犟不过自己丈夫连自己兄长都是这个意思所以唯有看有没有一个更合适的法子折中让宝玉不至于太伤身子。 “冯家大郎也说了宝二爷现在年龄太小身子骨也有些弱还需要好好调养将息身子而且书院也只收十四岁以上的学生宝二爷现在不合适……” 鸳鸯的这一席话出来立即就让贾母和王夫人松了一口大气他们就怕那冯家大郎也跟着附和说让宝玉出去读书那就麻烦了。 “就这些?”贾母显然清楚自家儿子的心思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老爷希望冯家大爷给出个主意冯家大郎就说这几年还是让宝二爷在家里读书请个像样的塾师或者开私塾顺带养身子待到十四岁以后再来看若是能考中秀才那么也可以去书院实在不济也可以走恩荫的路子……” 鸳鸯一个丫鬟对恩荫的意思肯定不太懂但她说了贾母和王夫人却是懂的知道这事儿单靠贾家还不行以贾家现在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要去专门讨要恩荫不太可能只有王子腾才行。 听完鸳鸯的介绍贾母和王夫人都是忍不住念阿弥陀佛脸上的愁云顿时散去了这敢情好端的是个两全其美的稳妥法子这冯家大郎果然知情知趣是个稳妥人。 “鸳鸯那老爷的意思……”王夫人还是不放心追着问道。 “太太放心奴婢看老爷当是同意了冯大爷的说法一直点头后来奴婢就进去替他们倒了茶便出来了。”鸳鸯赶紧道。 “那他们现在还在里边?”贾母也沉吟着:“要不让老二留冯家大郎的饭?” “老祖宗那倒不必了冯家大郎进府时就让人和我们那位说了我们那位也早就安排了说中午间一起吃饭。”王熙凤格格娇笑显然也是有些得意风韵十足的身子笑起来更是摇曳生姿也是没男人在这里否则又要引来无数觊觎的目光。 不过王熙凤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家在这荣府里的威势这冯大郎在老祖宗和姑母那里都成了救星老祖宗都要留饭了但自己这边却早就预定安排妥当了。 “哦?冯家大郎要和琏儿他们一起吃饭?”贾母笑了起来一只手拍着旁边的靠枕“这样也好他们年轻人更能说得到一块儿把宝玉也叫上吧没准儿几年后宝玉也要去书院读书先了解一下情形也好。” “嗯老祖宗放心早就说好了保证不会亏待这位冯家大郎。”王熙凤笑嘻嘻的应道。 “嗯是不能亏待人家人家一来就出了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宝玉也能安安心心过这个年了我看他这段时间就为这事儿愁得都瘦了不少倒是需要好好将息进补一番。”贾母想到这里便是叮嘱:“鸳鸯你且去我那里屋选几样老参让庄子里送几只乌鸡来好好炖炖给宝玉补补。” 听得这话林黛玉便忍不住想要撇嘴尚未去读书呢就愁的这样这要以后去读书了那还得了? 冯大哥在青檀书院里读书不也安好?也没见着怎么样怎地这宝二哥却是如此惧怕? 想到冯大哥身上林黛玉心思便转开了。 若是冯大哥午间要在琏二哥那边用饭那下午间怕是未必就要出去没准儿还能再府里边见一见。 只是不知道冯大哥身边那小子有没有来?若是来了倒是可以让紫鹃去带个话。 旁边的探春看着挨着自己的林姐姐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立马便知道这位林姐姐想到哪里去了轻轻拉着对方的胳膊小声道:“用了午饭我便要来姐姐那里下棋。” 林黛玉一愣之后立即拒绝道:“少来缠我我要午睡。” “那姐姐睡你的呗我就在外边和紫鹃她们顽。”探春抿着嘴笑嘻嘻的道。 林黛玉大恼知道这丫头是故意来气自己可一时间又找不出合适的对策来只能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你要来那也由得你左右这也是你们家里嘛。” 一听这话探春就知道林姐姐又犯了小性子“哟姐姐生气了?” “我哪里敢?”林黛玉知道不能给这丫头颜色否则就要被她给缠住“二姐姐那边你为何不去缠着却整日里磨着我?” “二姐姐下棋我也不是对手要不就是女红看得我眼睛都花了。”探春也不在意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倒是姐姐这边吟诗作画倒也自在。” 就在贾母房中一干人还在细说时荣禧堂那边贾政和冯紫英谈得正浓。 未曾想到冯紫英如此健谈远远超出了贾政的想象在贾政看来便是冯唐怕也难以有冯紫英这般见识广博而且说起事情来也是头头是道。 想到这里贾政望向宝玉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热切。 冯家大郎才去青檀书院多久?三个月而已现在就这般脱胎换骨的变化若是宝玉能有这样一番洗礼纵然是比不上冯家大郎这样哪怕只有一半贾政觉得也值了。 琢磨着许多贾政这才想起自己见这冯家大郎还有一桩事儿那就是探春的婚事。 看样子这冯紫英应当是还没有定下亲事但自己如何说起这事儿还有些棘手。 原来他还觉得自家探春许给对方还有些可惜但现在看来只怕是人家未必会答应了。 尤其是冯紫英摆出了一副要以明年秋闱为最大目标心无旁骛的架势短时间内显然是不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照理说等两年再来议此事并不为迟但若是冯紫英真的考中了举人只怕贾家还想结这门亲事就难了。 贾政有些心有不甘早知道就该在对方尚未去青檀书院读书时就去说和这事儿。 可谁曾想到这家伙会一入书院便化龙变得这般耀眼夺目? 若是三丫头是自己嫡出就好了想到赵姨娘贾政也是忍不住想要叹气。 这种身份差别摆在那里你再把三丫头说得天上唯一地下无双人家也不可能认可。 只是这事儿却也是一时间急也急不来的好在现在探知到了冯紫英尚未定亲也还有商榷余地。 贾政已经琢磨如果请夫人的嫂子出面或许冯家不好推辞?尤其是在冯唐还在谋起复这当口上。 见贾政脸色又有些阴晴不定似乎在想什么冯紫英看了一眼贾宝玉。 贾宝玉同样懵里懵懂他哪里知道自己老爹在想什么平时见到自己老爹就心里发慌只管着挨骂听吩咐根本就未曾去揣摩过自己老爹的心思。 见贾宝玉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冯紫英估计也应该是和贾宝玉的事情无关了既然基本上说到一条道上冯紫英也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贾政还欲留饭但听到冯紫英已经和贾琏有约便也罢了让贾宝玉也跟随而去只是叮嘱宝玉不准喝酒。 贾政就是这样一个寡淡无趣的性子甚至可以说连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连多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难怪在工部里边也混得不怎么样。 冯紫英当然不在意如果换了别人你专门请来人家也帮你出主意你留饭人家推辞一句你便作罢只怕心里就要起疙瘩了。 乙字卷 第六十九节 贾府一日(上) 一踏出荣禧堂贾宝玉几乎要虚脱了一般脚步都踉跄起来一张圆润的大脸盘子露出无比感激的神色。 只是此地不是合适说话之处紧走几步待到走过门前拐弯贾宝玉站定郑重其事的打躬作揖深深一礼:“冯大哥大恩不言谢往日有得罪的地方都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弟一回日后若是有什么差遣但凡小弟做得到的您尽管吩咐。”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贾宝玉还真是一个实诚性子一出门就给自己来这一出很和蔼的笑了一笑一只手抬起对方的胳膊:“宝兄弟你也要体谅世叔的心情我先前就说了没有哪个父母是不为自己儿女好的世叔对你虽然严厉了一些但是他内心还是为你在着想想想这日后他们年龄大了这一大家子都要靠你若是你要没个出身凭藉日后怎么来支撑这一大家子?” 话语语调不重但是背后蕴藏的深意却是让贾宝玉感觉重逾泰山。 这偌大一个荣国府哪怕就是二房那也是好几百口子人日后都要靠自己来生活想一想贾宝玉就不寒而栗自己有这个能耐本事么? 以前他从未想过尤其是先前冯大哥提到的自己若是不行让那环老三来支撑门面了自己又怎么办?母亲又怎么办?难道每天陪着笑脸去看环老三和赵姨娘的脸色?那更可怕。 刚才冯大哥和父亲也谈了那么多不得不说冯大哥还是出了一个好主意既满足了父亲的愿望也让自己不至于马上面临就要被关着读书的后果而且贾宝玉也听出来了冯大哥留了后话这方面贾宝玉还是很聪明的估计父亲也听出来了那就是实在连秀才也考不中那就也得去混个国子监生然后去挂个职务总归要有点儿出息才行。 只要是不逼着自己去考秀才考举人贾宝玉心里就踏实了。 他最怕的就是有这么一个无形的绳索捆绑着自己谁都能拿要让自己考秀才考举人这道枷锁来约束自己让自己读书嬉玩都不得安生这样多好自己尽力去读书不求结果但求努力过了就行。 所以他才这么感激冯紫英觉得他是帮自己解除了大难如果冯大哥再能帮自己给林妹妹说说让她多理睬自己那冯大哥简直就是这世间最好的人了。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贾宝玉内心的各种念头其实在来之前他也就考虑过了贾宝玉的出路估计最终也就是国子监。 真要让贾宝玉进青檀书院这样的地方估计光是那大通铺就能让他发狂平素又没有小厮丫鬟侍候着一切都要靠自己这简直比断奶还难他不看好。 倒是这在家里读几年书稍许管严一些磨磨性子然后去国子监里镀镀金见见世面学着他老爹那样找个合适的闲职那也就算是不错了。 国子监也不是只有贾蓉那等人贾蓉那荒唐劲儿也是他老爹贾珍给带出来的和国子监无关。 像陈也俊、卫若兰和韩奇他们在国子监里不也是安好?虽然说读书不成但是人家品性为人也挺好继承家业也还是没有问题的。 好歹他上边还有一个大房的贾琏多少也能做点儿事情只要不是太大的问题他们这两兄弟日后也还能勉强维系着至于再多冯紫英也帮不了管不了偌大一个贾府也不是自己能帮得过来的。 两个人就在花坛边上说着却没见着三个丫鬟站在拐角的另一边本来打算过来见礼的却听得宝玉作揖道谢冯紫英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连带着三个丫鬟心里都感触颇多对这位原本还有些陌生的冯大爷顿时多了几许好感。 见二人话说得差不多三个丫鬟才一闪露面“鸳鸯(金钏儿、袭人)见过冯大爷、宝二爷。” 冯紫英一怔再一看这站在前面含羞带俏的高挑丫头这不是那个给自己倒茶的丫头么? 鸳鸯?《红楼梦》里大名鼎鼎烈性女子金鸳鸯? 等等冯紫英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苦笑:“我就说这荣国府端的不凡怎么一个倒茶丫头看上去都要比别家正牌小姐要强对比我们冯家那些个歪瓜裂枣赶明儿我都要回禀老太太看看能不能看在通家之好的份儿上也给我安排一两个像这样倒茶的……原来却是鸳鸯姑娘敢情老太太还是怕我这嘴巴不稳当害了宝玉不成?” 被冯紫英的话都给逗得笑了鸳鸯三个丫头都是捂嘴低头侧脸轻笑。 这个冯大爷还真是风趣先前在荣禧堂里说得老爷都是连连点头称是这会儿说起玩笑话来却是恁地和蔼可亲完全没有之前的凌厉气势了。 都说这位冯大爷只比宝二爷大两三岁怎么看这冯大爷都像是十五六岁的英武人物了这个头这气势丝毫不比琏二爷差便是东府的小蓉大爷比起来都要逊色不少。 冯紫英打量着三个丫头当然他并没有其他(像某些书友读者一样的)心思鸳鸯自不必说贾府里一等一的丫头这模样架势自然不必提这后边两个好像也是《红楼梦》书中分量仅次于黛钗三春的人物了。 袭人倒也生得俊圆脸美眸笑起来更是有一股子甜美可亲的味道一袭桃红色夹袄套着青色背心都说她姿色不如晴雯但是能在贾府里边排上头面的丫头又有几个差了? 再一看那金钏儿果然一样妖娆可人肌肤白皙细腻淡蓝色的掐牙背心和鹅黄色的绵绸袄搭配格外相配杏眼桃腮尤其是那眼角微微上挑更是多了几分冶艳。 难怪贾宝玉都想吃她嘴上的胭脂这个时候都已经有些勾人魅力了再等两年自然就难免了。 一个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一个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还有一个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这可真的是重视自己了三大丫鬟在这里守着自己莫不是说不好就要让自己赴鸿门宴? 贾宝玉自然清楚这三位肯定是奉了老太太之命来守候自己的赶紧道:“冯大哥估计是老祖宗让她们来的鸳鸯姐姐可是老祖宗让你们来接我?” “宝二爷可不只是接您老祖宗说让冯大爷也过去本来说留饭结果琏二奶奶说琏二爷那边都安排好了所以就让冯大爷过去说会子话。”鸳鸯福了一福脆声道。 “哦?”冯紫英没想到这还引来了一帮贾府内宅中人的关注看来这贾宝玉在贾府中受宠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啊想了一想觉得时间也还早便只能点头:“老太君吩咐紫英敢不从命?” 贾老太君的小院冯紫英是去过一回的这才几个月现在又来第二趟了。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和这贾家这么有渊源三个月之内就能几进贾府内院而且还是大模大样的被请进来哪怕是自己年龄再小这换了别家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进贾母的大房冯紫英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脂粉气息满目都争奇斗艳的莺莺燕燕让他目不暇接。 和上一次没经验不一样了冯紫英站定身体躬身作揖一一问好气度雍容落落大方。 也是引来了一干妇人们的刮目相看都觉得这冯家大郎去了青檀书院几个月怎地却又像是有些不一样了? “铿哥儿莫怪老身让鸳鸯来听你和你世叔说话啊你世叔是个急性子尤其是在宝玉读书这事儿上和老身也争过还和你婶婶闹得不愉快所以才会这大过年的把你请来帮忙想想法子你比宝玉大几岁要懂事许多这去了书院读书见识肯定更广多帮你世叔出出主意……” 贾母自然是不一样啊诰命在身而且小时候也是抱过冯紫英的又是通家之好的长辈论哪一头冯紫英都只能乖乖的低头哈腰。 “老祖宗折煞紫英了政世叔相招小侄焉能不来?能替政世叔分忧那也是小侄分内之事。”冯紫英赶紧应道。 “呵呵铿哥儿说得好啊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你平日里多来走走多教导教导宝玉日后宝玉有了出息那也有你一份功劳。”贾母托大大笑道环顾左右“咱们府里看来也就只有宝玉这颗读书种子了环哥儿和兰哥儿都还小没准儿日后都要仰仗你多教教他们呢。” “是啊老祖宗说的是铿哥儿你琏二哥也经常念叨你左右咱们两家挨得也不远听说你们书院十日便有一日休沐你回来便可以来府里走走和你琏二哥一起吃顿酒省得他成日里和外边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厮混也省得嫂子我操心。” 王熙凤笑起来那股子媚劲儿让冯紫英心里都是一抖这才是真正的勾魂荡魄妖娆体格儿眉目含情前凸后翘对冯紫英这等心理年龄杀伤力远超什么丫头妹妹。 乙字卷 第七十节 贾府一日(中) “哟紫英回来找我喝酒当然没问题但是我怎么成日里又和狐朋狗友喝酒鬼混了?”贾琏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出现在门外“可算是逮到一回在老祖宗面前污蔑我名声了难怪老祖宗和母亲成日里看我都不顺眼敢情都是你在这背后使坏啊。” 贾琏话语里带着笑意王熙凤也是笑得娇躯乱颤“看看我们家里这位做了还不准人说平儿你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冯紫英这才注意到站在王熙凤背后的女子美眸流盼但是面颊却是一副端庄妩媚的标致模样一条丹红色的滚边镶金丝长裙手里捏着一条白底红圆点汗巾子果真是书中可以与鸳鸯匹敌的角色。 见王熙凤把话题一下子交给她却也不慌不恼:“你们当主子家的打嘴仗可不兴把我们这些下人拉进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那里受得起?老祖宗可得要替我们做主才对否则府里边就又要多一个窦娥了。” 一句窦娥把在场的人都给逗笑了那贾母更是笑得只打跌:“平丫头你这张嘴半点都不让你家奶奶啊还窦娥了那凤丫头成了啥?知府大人?” 整个屋子里都是莺声燕语笑闹一片。 好一阵后贾母这才止住道:“哟这还有客人在呢却叫人看笑话了铿哥儿家里就是这样一帮泼皮辣子也不讲究……” “老祖宗不是都说了宜属一家何分彼此?何况这等其乐融融的景象怕是其他家想都想不来的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也全赖有老祖宗您这样一个活菩萨在这里坐镇府里子侄们才能这般安稳啊紫英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这一番话说得贾母更是眉花眼笑特别是听得冯紫英说她是活菩萨更是打心眼里觉得舒坦对冯紫英的印象也越发好起来了。 倒是王夫人还记挂着自家儿子的事情启口转过话题:“铿哥儿先前听鸳鸯也大略说了你政世叔和你也说了宝玉读书的事儿不知道你觉得宝玉读书……” 虽说心疼宝玉读书辛苦但是王夫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家丈夫的心思。 不读书那未来继承贾府就问题多多不管荣国府日后分家不分家贾琏是长房长子铁定是要袭爵的而宝玉以后若是不分家又没个出息恐怕多少都要受长房的挤压了。 如果分了家你这书没读出来又袭不了爵任不了官啥都不行看宝玉也不是那种能谋个营生的人那可真的就成了一个败家子只等着黯淡没落下去了。 这种情形在勋贵之家里边很常见特别是这种非长房的二房三房更是普遍。 “好叫婶婶放心世叔和紫英也已经商量过了当下宝玉还是应当在府里边寻个合适的塾师或者把私塾办起来请个高明一些的塾师来教宝玉读书待宝兄弟满了十四岁之后再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是进书院还是到国子监读书。” 冯紫英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说得王夫人连连点头。 从这冯家大郎嘴里出来她心里才踏实而且也觉得这个意见委实考虑到了自家儿子的实际情况也给出了两条路径没有强行要求宝玉必须要考中秀才或者举人。 “铿哥儿你在书院里也接触了不少来自南北的学生吧?”想到丈夫如此处心积虑王夫人忍不住心生期盼“那你看宝玉日后能否入读书院?” 这一句话问出来立即让整个原本喧闹无比的屋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冯紫英身上显然都是想要听到一个让人满意但是却又实实在在的回答。 就连贾宝玉也都紧张的看着冯紫英内心也是充满了犹豫、忐忑而又矛盾的心思不知道冯大哥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冯紫英也被憋住了。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说好说坏恐怕都难以让人满意这也就是三四年光景就要露馅儿的事情如何能信口妄言? 沉吟了好一阵似乎是在掂量评估贾宝玉的资质现状冯紫英干咳了两声才缓缓道:“老祖宗婶婶宝兄弟论资质悟性那是肯定比小侄还强许多的小侄也听闻过宝兄弟平素里写的文章和诗赋颇有天赋只是当着老祖宗和婶婶以及宝兄弟的面儿小侄也说实话以往还是对宝兄弟太宽纵了一些可能这和宝兄弟年龄太小有关下一步就需要请一个高明一些的塾师规范性的教授宝兄弟只需要把经义底子补起来我觉得宝兄弟进书院还是问题不大的……” 说不中听的话冯紫英是绝对不干的一帮妇道人家你敢说贾宝玉不行无论多么真实客观那都不会讨好尤其是像贾母和王夫人这种早就把贾宝玉视为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 你只能稍许委婉的说需要怎么办才能让其“浑金璞玉”的一面彻底展现出来日后若是还是没有达到目标那肯定是塾师的过怎么可能是宝玉的问题呢? 果然冯紫英十分“客观”的话让贾母和王夫人都是面带欣然的笑容是啊年龄小一点儿宽纵了一些也情有可原下一步规范起来就行了宝玉读书还是行的。 这个“结论”一出来整个屋里的气氛立时又活跃了起来。 冯紫英委实不想再在这个环境里呆下去了哪怕这屋里莺莺燕燕都是那书中各种赞颂美誉的女孩子们但这眼花缭乱之下还得要循矩守礼的应对太辛苦了。 好在贾琏也是个识趣的赶紧出面替冯紫英开脱又是一番道别贾母和王夫人等也是轮番叮嘱一定要经常来冯紫英不得不答应下来之后贾琏这才引着冯紫英出来。 “琏二哥你这天天都要受这般‘声讨’日子也不好过啊。”冯紫英与贾琏步出贾母的跨院才笑着道。 “谁说不是呢?”贾琏也叹了一口气“咱们这贾家还是有点儿阴盛阳衰了一些宝玉成日里在这脂粉堆里厮混委实不是个事儿。” “他还是小孩子么再等两年就好了。”冯紫英无可无不可的道:“那不是还有你这个当二哥的么?荣国府日后还的要靠你和二嫂子扛起来……” 贾琏神色诡异的看了冯紫英一眼压低声音:“先前你在老祖宗和二婶面前还说得那么信誓旦旦这会儿……” “琏二哥我说的是若是这四年里你们府里能下决心好好请个塾师认真规范的教授宝玉且宝玉也能沉下心思来读书的话那没准儿就能进书院但若是做不到这一点那我也没办法啊。” 冯紫英很坦然的摊摊手“宝玉那边我也会郑重其事的告诫他要认真读书否则日后他就只有进国子监的份儿到时候嫌国子监掉份儿了那也怨不了我嗯琏二哥你我不也都在国子监混过么?要说也不算掉份儿不是?” 贾琏哈哈大笑这个话题可真是有趣进国子监对武勋子弟来说的确是条路但是只怕未必能让很多期望值太高的人满意就是了。 这顿酒就没有再请外人了。 只有贾琏、贾宝玉两兄弟和冯紫英三人。 贾宝玉自然不能喝酒十岁委实太小了一些倒是冯紫英也很克制不过在贾琏的殷勤相劝下冯紫英也喝了几杯。 不得不说这个年龄和体质还是有些影响上一次冯紫英也没喝多少就感觉有些酒意今日在暖阁里喝地龙烧得太热这酒劲儿上来更快。 三个人便脱了外衣只顾着饮酒吃菜贾宝玉虽然畏惧去书院的清苦生涯但是却对书院里边的种种事物格外感兴趣便是端着酒盅儿变着法子的敬酒顺带就讨问些书院里的事情。 冯紫英倒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大大咧咧的说了一些书院故事把那贾宝玉羡慕得心痒痒的只是想到自己这般情形却也只能摇头叹息。 这说易行难真要进了书院怕就没有冯大哥所说的这般风光无限了三更灯火五更鸡头悬梁锥刺股的日子委实难熬而且这在书院里恐怕就没有哪个认得你是荣国公嫡孙都是一般人一视同仁想要风光就得要自家本事。 如那冯大哥这般牛气都得要自己走路几十里地去书院读书还七八个人一起睡大通铺甚至还得要自家种菜挑粪灌园子光是这一条贾宝玉自觉都没法做到。 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看见几个人还在屋里喝得痛快也有些讶异趁着贾琏出来方便时便问道:“今日是怎地了怎么连宝玉都要偷喝酒起来了也不怕太太怪罪?” “过年么就喝了那么一两盅甜酒宝玉怕是也起了想读书的心思但又怕自己吃不了苦所以这是在变着法子打听书院的情形呢。”贾琏不在意的道。 乙字卷 第七十一节 贾府一日(下) 王熙凤心思微动瞥了一眼身旁的平儿和丰儿漫声道:“平儿你带丰儿先去把上房收拾出来看这样子冯家大郎和宝玉怕是吃了酒要歇息一下……” 平儿知道这怕是他们两口子有私密话要说点点头带着丰儿去了。 “怎么了?”贾琏有些奇怪居然把平儿支开了平时两口子对平儿可是荤素不忌的那是凤姐儿的贴心人。 “你说这宝玉真要去书院读书能读出来么?”王熙凤示意贾琏跟着自己进了大屋贾琏见宝玉和冯紫英也正是说得来劲儿的时候也就跟着凤姐儿进了屋“问这个干甚?” “我看老祖宗和姑母内心还是盼着宝玉能读出书来的起码考个秀才或者进国子监吧。”王熙凤不紧不慢的解开外罩的披风露出妖娆丰美的身子。 “我刚才也问了紫英难。”贾琏倒没想那么多“宝玉心性浮躁定不下性子来可这经义就是靠苦读出来的他坐不住啊怕是考个秀才都难想当年珠哥儿可要比他强太多也只是考了个秀才而已我觉得宝玉最终还是只能去国子监吧。” “去国子监那也算是读书人了。”王熙凤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贾琏打量了一下对方“你今儿个怎么了说起话来怎地阴阳怪气的?国子监的确算读书人那你相公我也算读书人隔壁蓉哥儿也算读书人但那有用么?难道宝玉国子监出来还能去京外当个佐贰杂官?他那个性子就算是他自己敢去老祖宗和老爷太太也不敢放他去吧?” 国子监生里除了举监外其他监生也可以做官可这身份太尴尬比正牌举人尚且不如只能做佐贰杂官不说还必须去外埠不能留在京里便是顺天府都不行京官就更别想了。 即便如此那也要排队还得要有关系方能授官所以京中勋贵子弟们更多地还是把这个国子监生身份当成一种弄个虚衔的台阶。 说穿了就是装点门面的东西比如挂个龙禁尉身份连点卯都不用去和贾琏捐来的同知异曲同工只不过好听一点儿罢了。 贾琏当年本来只要在国子监多混两年也能行但是实在不愿意在那里苦等索性赶着机会花了点儿钱直接捐了一个同知了事儿反正他就没觉得自己是读书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王熙凤见自家男人不耐烦了这才轻声道:“可那冯大郎不也说宝玉日后可以去国子监然后再去书院读书么?” 贾琏轻蔑的一笑“你还真以为宝玉能和铿哥儿比啊?我告诉你我也让蓉哥儿打听过铿哥儿在国子监的表现那人家是真的半年如一日认认真真读书要说那国子监啥德行我太清楚了可就这样人家铿哥儿就能在那里踏实读书连蒋祭酒都对他赞不绝口要我说铿哥儿纵然不去青檀书院读书那也是能考中举人的大不了晚几年罢了……” 见王熙凤意似不信嘴角轻轻下撇身子却是一扭吃了几盅酒本身就有了几分酒意的贾琏见了女人那火红色缎袄下的凹凸身子立时便有了几分感觉伸手一捞便把女人拉入怀中一只手便猴急般的插入衣襟里胡乱摸了起来。 王熙凤猝不及防没想到自家男人这般猴急又好气又好笑又着急那边宝玉和冯大郎还在吃酒隔壁平儿还带着丰儿在收拾屋子这厮却恁地癫狂起来。 “你魔怔啦?”王熙凤扭着身子躲着对方一边推搡着故作气恼的道:“你再这样我就要叫平儿进来了。” “叫就叫难道我还怕了那小蹄子?惹恼了爷今儿个一并把你们两给办了。”贾琏毫不在意解开衣襟露出半边赤裸的胸膛靠在床头上越发放肆。 “行了这大白天的哪有你这样当爷们儿的?宝玉和冯家大郎还在那边呢没地教坏了小孩子。”王熙凤见躲不过去也只能由着对方乱来一阵这还有外人在旁边晾他也不敢真刀真枪的乱来“和你说事儿呢你还没有说完呢。” 一边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贾琏也信口道:“你道那青檀书院要比其他书院寒碜许多也小不少为啥名气这般大?那就是因为风纪太严一般人根本吃不消纵使寻得了荐书去了吃不了苦的读书没悟性的那月考季考不过一样也被淘汰回来与其那样灰溜溜回来还不如不去自讨没趣那铿哥儿去了三月这一年就算完了却闯下了偌大名声你以为没点儿读书本事能行?其他三家书院也差不多你觉得宝玉能吃得了这个苦?” “这么说宝玉便是去了国子监要想去书院读书也是不行的?”王熙凤若有所思的道。 “宝玉能像我一样在国子监混个行头也就算不错了就怕他在国子监里像蓉哥儿一样跟着里边儿的人学坏了二叔不也就是最担心这个么?”贾琏笑着道:“至于去书院读书哪也不过是说来听听让大家心里有个念想罢了。” “人家蓉哥儿怎么就学坏了?”王熙凤撇嘴“你成日里还和人家饮宴听戏却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哼你也甭替他掩饰他成日里在你面前表现当我看不见?”贾琏把手从凤姐儿怀里抽了出来冷笑着站起身来“爷早就想找个机会敲打敲打他再要这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心他的皮!” “哟没想到我们家大老爷们儿还变成醋坛子了。”王熙凤也娇笑着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他不也是你侄儿么?来婶子这里问个好那也再正常不过了哪里就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了?也就是你这心里才装着这些龌龊事儿。” 贾琏也不理睬径自出门去了留下凤姐儿一个人在床边上坐着。 今日里一番大阵仗她也是瞧见了的这阖府上下都是围绕着宝玉读书的事儿折腾从老祖宗到二老爷和姑母谁都不敢轻忽这事儿甚至连自家二叔也提到了这事儿这不能说对她没有半点触动。 这荣府现在是老祖宗掌舵但论管家却是自家姑母也就是二房这一脉姑母把管家这事儿交给了自己表面上也是还给了长房她很珍惜这份机会煞费苦心的要把这家当好。 这府里上上下下数百人她呕心沥血的上下经管总算是赢得了老祖宗和姑母的认可她也很享受这份权力的快感。 但她不知道这份权力自己还能保有多久。 今儿个宝玉读书的事情就能看出一些奥妙来。 无论如何老祖宗也好二老爷和姑母也好都还是希望宝玉有个好出身换句话说就是寻个读书出身这样也能有个正经名分。 现在宝玉十岁了再等个四五年便要说是成亲娶妻的事儿了一旦新妇进门老祖宗和姑母还会把这个管家权交给自己么? 千好万好侄女哪有自家儿子重要让自家儿媳妇管家恐怕才是正理儿这一点凤姐儿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论理自家丈夫才是长房嫡长子自己这个儿媳妇管家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可是自己公公婆婆不但在老祖宗那里说不上话而且和自己关系也不睦。 纵然能拿回这管家权恐怕婆婆也会牢牢捏在她自己手里不会留一分一毫给自己但不管怎么说日后婆婆年龄大了始终还是要交到自己手上的。 凤姐儿早就知道这宝玉是家里最得宠的但是今日的情形还是让她更深层次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若是这宝玉还真的能读出书来只怕这荣府就要彻底真的改头换面了届时宝玉若是入仕做官他的媳妇儿恐怕就会要接管这份管家权力再不可能交回来了吧? 就像现在一样之所以姑母能在荣府里占据主导地位除了老祖宗喜欢二叔外还不就因为二叔在工部任着职么?自家公公却只能顶着个一品将军的虚衔吃点儿俸禄罢了。 除非分家。 但分家岂是那么简单的?凤姐儿下意识的摇摇头那肯定要等到老太太过世了之后才说得到那一步。 所幸现在看起来这宝玉怕也是读不出书来的顶多也就是和自家男人一样混个监生身份那便差不多了日后的事情就要好办许多了。 就在王熙凤躺在床上琢磨着事儿的时候这边贾琏已经又加入了战团。 贾宝玉没敢多喝酒但是却是把冯紫英劝下去不少这轮到贾琏来了这又是几杯酒下去冯紫英就真的有点儿晕乎了。 本觉得自己前世酒量不小这到了今世这酒烈度还远不及前世的白酒自己应该没问题才对但未曾想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和这甜酒的分量。 喝下去爽口觉得神志也很清晰可这慢慢渗上来的劲儿让人身子很舒服下意识就想要往地下躺。 乙字卷 第七十二节 贾府一日(续) 看见终于倒下的冯紫英贾宝玉咧嘴笑了总归是把对方灌醉了一回样样都不如他起码在喝酒上自己把对方灌趴下了呃好像自己也没怎么喝酒更多地还是琏二哥在作陪。 贾宝玉也有些晕乎乎站起身来“琏二哥冯大哥就只有交给你了我得回去睡会儿了。” “嗯去吧我这边替紫英安排好了歇息处让他睡会儿就行。”贾琏摆摆手示意然后让丰儿把贾宝玉扶着出去好在宝玉房中的袭人麝月已经来了交给这二人便扶着贾宝玉回去了。 只是这冯紫英就只能暂时安排在自家院里先住着了好在自家小院虽然不算大但是临时歇一下也还是行的那正房旁边的厢房寻常就作客房只是这院里鲜有客人来日常里平儿也就在里边歇着。 “平儿你过来帮我一道把铿哥儿扶过去歇着。”贾琏也有些醉意了这和往日的黄酒不一样今日他喝了几口烧酒。 这烧酒是从前明宫廷中传出来的方子在当下宫中亦是十分流行唤作金茎露与另外一种太禧白齐名。 这黄酒混着烧酒酒劲儿更大这也是冯紫英为何不支的主因。 平儿迟疑了一下虽说这铿哥儿年龄不大但毕竟男女有别自己身份本来就尴尬却要去扶一个男子没准儿日后就要招来一些闲话只是主子叫她去又多喝了几杯不去似乎也不妥。 见平儿愣在那里没有动贾琏斜睨了一眼“怎地就只记得你家主子的话我的话你便不听了?” 见贾琏这般说话平儿只能陪着笑脸过去“这是哪里话?不过是慢了一步便招如此闲话那就让奴家来吧。” 贾琏晃荡着身子吐着酒气歪在一边扶着门框自顾自的道:“家里都些母大虫只顾着她吃人便不管人家饥饱……” 见这一位说话越发不堪了这还有外人在这呢平儿脸微微发红赶紧扶着那冯家大郎便往那边厢房走。 贾琏便跟着后边摇摇晃晃的尾随而来。 看着平儿娴熟的替冯紫英脱掉鞋子扶着冯紫英上床躺下盖着的锦被居然就是平儿日常盖的贾琏倚在门框上嘟囔着:“你倒是好把自家被子给他盖了爷也都没盖过……” 平儿又好气又好笑“爷喝多了就赶紧过去睡吧别在这里说浑话酒话了我这边就这一床被子不给他盖难道就让他敞着?那一觉醒来只怕就要头疼脑热了到时候冯家就要说咱们不通礼数了。” 贾琏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眼前唇红齿白姣靥生晕的女子一时间情难自已便要过来抓住对方。 平儿吃了一惊眼波流淌便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赶紧道:“这里还有人切莫发疯若是奶奶知晓……” “如何算得了发疯?我便是睡我的女人谁又……”贾琏话音未落便听见那边传来声音:“平儿二爷喝多了几杯你且好生侍候着莫让他受凉了……” 平儿捂嘴噗嗤一笑“瞧瞧!还不赶紧过去奶奶可是惦记着你呢。” 贾琏身子一僵只能叹了一口气狠狠的剜了对方一眼“浪蹄子总有一日要让你逃不出我手掌心!” 说毕这才迈着步子气哼哼的直奔那上房去了没到一炷香工夫便听得那边哼哼唧唧的叫了起来。 慌得平儿赶紧出来招呼丰儿把院门关紧那边门上棉帘扎好省得那钻人心肺的声音四处乱窜。 一直把这等收拾妥当平儿这才回到屋里安抚住乱跳的心房靠在那床头寻思起自家事情来。 冯紫英只觉得自己似乎处于一种悬浮状态下晕晕沉沉但是睡得却很舒服。 鼻腔里有一股子以前从未闻过的淡淡香气说不出的好闻也不知从何而来。 也不知身处何处此时他甚至回忆不起先前的一切自己难道是做了一场梦这还是在原来的那个时空中? 眼皮子沉重无比让他睁不开眼来但嘴里渴得难受忍不住喊了一声:“水!” 平儿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先前一直在折腾不休的那边此时似乎已经安静了下来又是一阵招呼声估摸着在招呼丰儿进去侍候。 大概是知道自己在这边守着又或者是觉得今日叫自己过去收拾有些不合适平儿自嘲的撇撇嘴。 突然听到这床上这一位似乎动了起来有些沙哑的声音好像在嘟囔着什么她赶紧起身过去想要看看。 冯紫英感觉到好像有人靠近没顾着睁开眼便探出手去一条富有弹性的圆柱体入手却听见了“啊”的一声。 平儿也被吓了一大跳这刚走近未曾想到这位冯大爷就伸手出来乱抓一把就抓住了自己的大腿身子一软险些跌倒仔细一看却见对方仍然是闭着眼嘟嘟囔囔“水我要喝水!” 平儿这才明白过来把早已准备好的玫瑰蜜水端过来一只手架起对方的胳膊将蜜水递到了对方嘴边。 温热清甜的蜜水入腹冯紫英只觉得一股子暖融融的感觉洋溢在身上下意识裹紧了一些身上的被子定了定神这才睁开眼睛撑起身子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端庄标致的俏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只是丹红色滚金边的裙袄让她显得更成熟一些不是那平儿姑娘是谁? “多谢平儿姑娘了。”冯紫英坐起身来还觉得头有些晕但已无大碍靠在床头上记忆也慢慢恢复过来。 看来自己好像在这一世酒量不太行啊怎么喝了几次都是半醉半醒状态这可有点儿不妙。 蜜水入腹心也慢慢定了下来只是身子还有些酸软还动弹不得。 见这一位靠在床头上一只手扶在额间似乎是在回忆思考什么一副小大人模样平儿没来由的脸一烫。 先前那一把抓住自己大腿根儿上险些就要出丑这冯家大郎说是只有十三岁但这身子骨却不比二爷瘦弱唯有那张脸还略微有些青涩气息不过若是看他在老祖宗屋里的言谈举止却又觉得这份青涩更像是一种假象。 冯紫英的确是在回忆这贾琏贾宝玉两兄弟愣生生是把自己给灌醉了甜酒夹着烧酒入口爽一时这会儿就有些吃不消了。 先前自己好像抱住了一个什么入手丰腻而有弹性似乎还有些别样感觉想到这里冯紫英才一看对面女子俏靥生晕眼波溶溶的模样心中也是咯噔一响自己莫不是有什么唐突失礼之举? 但那会儿自己醉意朦胧要说就算是想干什么也不可能啊再说自己也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才对冯紫英心里有踏实许多估摸着就是无心之举碰到了对方身体而已。 干咳了一声冯紫英坐定“平儿姑娘劳烦你还要服侍我一番了先前若是有什么冒犯之举还请原谅则个要不让人去把我家小子丫头叫来扶我回去日后我是真不敢来你们府上喝酒了这每次喝酒回去都是晕晕乎乎……” 见对方满脸懊悔的模样平儿也忍俊不禁对先前对方无心之举的一些懊恼也就烟消云散。 这冯家大郎还是一个实诚君子若是换了别人占了便宜也就装傻充愣自己这等下人还能如何? 又不是什么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大家主母莫不是还能去琏二爷那里告状?下一次没准人家还要喊你侍候呢。 “冯大爷说笑了来府里做客那也是老祖宗和太太他们专门叮嘱呢二爷和宝二爷都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哪里说得上什么劳烦?都是奴婢分内事。”轻飘飘的把什么“冒犯之举”的话题带过平儿浅笑着回应。 冯紫英也松了一口大气这等尴尬事儿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人家不计较最好。 见对方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平儿越发觉得此人是个忠厚人。 她跟在贾琏身旁也不是没见过贾琏周围那些个狐朋狗友。 喝酒赌钱听戏逛楼子放浪起来便是不管不顾有一两次遇上那些人那直勾勾的目光就像是要把人衣衫剥光一般看得人心惊肉跳。 “不过你家那叫瑞祥的小子却没见着先前二奶奶让昭儿去找了到这会儿都还没回音呢。” 冯紫英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厮回去之后定要好好责打……” “那也不必这等小子本身顽性就大没准儿觉得主人有安排便自个儿玩去了不过冯大爷现在这般体面出门还是得当多带一两个人才是。”平儿微笑着道。 “是是我们冯家回京里也没两年所以……”冯紫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冯家阖府上下就不到一百号人自己都还嫌多了但为了维持体面都还得要撑着甚至都还得要添人。 这光是荣国府上下光是男丁就是四百多号这主子仆人丫鬟婆子下人加起来是一千多号人十多倍于冯家如何能比? 平儿其实也是知晓冯家一些情况的。 这冯家原先在大同回京还不到两年听说这冯家主母也是个疏淡性子不喜欢管府内事儿主要是一个姨娘在操持而且听说这冯家在外营生不少那位姨娘主要也是负责外边营生估计这府里边日常杂务就没有太多心思操持了。 这些话都是从凤姐儿那里听来的。 说起人家一个姨娘都能操持外边营生收入无心管府内事务凤姐儿也是感慨万千直说这府里还是得要有一个在外边能做官扛事儿的男人才行要不光靠着这府里边老一辈遗留下来的这些家当营生入不敷出今年典当些出去明日又卖掉一些这一来二去的只怕三五年下来便要坐吃山空了。 “那倒也不要紧冯大爷这要读书也就是要在京里一直呆下去了这府里事务自然可以慢慢来调理若是日后成了亲那便简单了。”平儿也是没话找话。 这冯大爷现在动弹不得那边又吩咐自己要侍候好两个人孤男寡女的总不能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看着吧还不得找点儿话题来。 可这冯大爷是在外读书的男人和自己这内宅的一个丫头能有什么说的?还不就只能就着人家的话题随意搭话。 冯紫英对平儿印象很好一是因为《红楼梦》书中就对此女评价极高给冯紫英留下很深印象二来先前人家侍候自己自己好像还有无心唐突之举人家也丝毫没计较而且言行举止也是颇知进退难怪能和鸳鸯并称贾府两大顶级丫鬟便是紫鹃、袭人、晴雯都要逊色一筹。 冯紫英也觉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和这个王熙凤的身边人贾府里的顶级丫鬟说说话挺好平常里怕是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接触到这说话总是最能了解一个大家族内里根底的办法哪怕对方再怎么刻意隐藏那也能收获不小。 更何况对方对自己怕也没有那么多防范顶多也就是谨慎一些罢了。 ”平儿姑娘怕是跟着二奶奶进的贾府吧?算算应当有几年了琏二哥成亲的时候我还在大同回来不了。”冯紫英示意平儿便明白对方还想喝水又倒了一杯替对方送过去。 “嗯有四五年了元熙三十九年跟着二奶奶过来的。”平儿也有些惊讶这冯紫英怎么还能和自己聊起这些话题来颇感意外。 一般的大老爷们儿是不屑于和宅中妇人说这些的更何况自己还是一个下人这冯大爷在外边风光无限怎地还对这等琐碎闲事儿感兴趣?又或者是觉得枯坐无趣有意挑个自己能搭话的话题来? 想到这里平儿心里又多了几分好感这般小小年纪却也能知情察意难怪人人都是夸赞不已。 乙字卷 第七十三节 贾府一日(再续) 就在这边冯紫英与平儿说话渐渐入港的时候那边大屋里也终于终战歇息下来。 打发走了替自己身子擦拭干净的丰儿王熙凤慵懒的斜卧在炕上听凭着身旁男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袭扰。 “你让我去打探的事儿我可是打探清楚了不过花这么大阵仗怕是没什么用处吧?老爷还真的打算把二妹妹嫁给冯家大郎?我看冯家怕是不会答应的。” 王熙凤慢慢平息着喘息拥被而眠“看看冯家大郎这般风光威势若是二妹妹是你一母同胞倒还有些希望只可惜她投错了娘胎。” “唔老爷存着这份心思我能有什么办法?”贾琏也很无奈“老爷总觉得咱家一门二公冯家不过是个武夫将军可那都是老黄历了咱家现在的情况凤姐儿你都清楚可冯家人家不单冯唐有望外放任官铿哥儿弄不好就能考一个举人出来这此消彼长还能一样么?” 他早就觉得冯紫英怎么肯娶自己妹妹? 迎春长得模样的确好体格身子也的确像个能生养的但现在冯紫英声势日盛水涨船高只怕这嫡妻位置就有许多人都瞅着了哪里轮得到自家妹妹? 若说是当媵或妾那又太委屈了贾家绝不可能接受这种事情。 “那老爷何必要瞅着这冯家一家?这京师城里难道除了冯家大郎便再无适合二妹妹的人家了?”王熙凤不以为然。 “老爷也有他的心思不是让你去打听冯家的营生情形么?究竟如何?”贾琏抽回手将双手枕在脑后。 “是打探过了不过这些事情也只能打听到一个大概怕是许多藏在背后的未必清楚了。”王熙凤琢磨着道:“听说冯家的主要营生还是在大同那边具体有多少不清楚但听说金银铺、生药铺、皮货铺以及布庒都是有的得有半条街另外还有好几个大庄子都是上好的水浇田。” “哦想不到这冯家家当居然这般丰厚?”贾琏吃了一惊。 “你以为人家一门三房在大同当了那么多年总兵是吃素的?”王熙凤翻了一个白眼“这还只是在大同的临清那边是冯家老宅听说正在翻修把周边闲置的空地都买下来了看样子要把祖宅重新整饬一番冯家在临清没啥营生只有几百亩地另外就是在临清城里有几家铺面都是租给别人……” “这些情况你都能打听得到?”贾琏还真有些佩服自家媳妇儿了这等人家私密都能了解得这么细致具体足见自己媳妇包打探的本事。 “这也不是啥秘密冯家里边嗯大小段氏也就是冯家大郎的母亲和姨娘是两姊妹嗯姨娘是媵大段氏一直没生养所以才让小段氏后面嫁过去谁知道嫁过去之后反倒是大段氏生了冯家大郎冯家人都说是小段氏带了福气过去才能让姐姐生了儿子而且冯家大郎也是小段氏从小一手带大的所以冯家里边这小段氏也是很能说得起话也就是她在管冯家内外营生反倒是大段氏不怎么过问。” 贾琏听了这情况也觉得有趣“没想到大郎家也这么有意思居然是姨娘管家。” “各家都有各家的原委咱们荣国府在我嫁进来之前不也是我姑母管家?” 王熙凤淡淡的来了一句立即就让贾琏脸色一僵却不敢接这个话题。 谁都知道是老祖宗喜欢二叔自家父亲虽然是老大却不受老祖宗待见但你又能如何? 孝大于天你都得要受着。 好在王熙凤倒没有再刺激自家男人而是继续说冯家:“冯家在京师城里也有些铺面好像在咸宜坊、大时雍坊、南熏坊都有不少铺子发祥坊那边也有除了租给别家外也有自家的布庒、绸缎庄和南货铺、金银铺、生药铺另外在城外宛平那边也有两处庄子听说他们冯家原来还在辽东那边也有两处庄子不过好像没怎么管估计是太远家里没人就顾不过来了吧。” 贾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一算这冯家怎么都觉得不比咱们荣国府差啊难怪老爷总说冯家是乌龟有肉在肚子里。” 王熙凤冷笑“何止是不比咱们荣府差若是论十年二十年前冯家肯定没法和咱们家比但是现在只怕早就掉了一个个儿这几年里家里边卖了抵当了多少你还不知道?家里没个能撑起排面的男人二叔又是只知道应卯的迂腐人也没见着替府里人找点儿营生花销这上上下下千人胡吃海喝的那个月不是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出去?这样下去还能维持几年?” 贾琏低头不语这话轮不到他来说这府里边都是各打各的算盘各有各的主意老祖宗那边自己父亲母亲那边二叔二婶这边都是各有心思凤姐儿当这个家也的确不容易。 “看看人家冯家这么多营生收益我打听过了阖府上下也不过百人不到那冯家大郎是他们冯家嫡子独子居然只有一个贴身小厮一个贴身丫头那府上大小占地怕是连我们荣国府两成都不到可人家还有人在外边当总兵几十年不知道捞了多少银子回来……” “……再看看咱们家哼罢了罢了也难怪老爷想要结这门亲事若是二妹妹能嫁过去怕是日后也能时不时的带点儿回娘家帮补帮补我这个当嫂子的吧?” 一说起银子王熙凤就忍不住咂嘴羡慕得眼红。 谁都知道军中是最好捞银子的了京中朝官京官自然没法比便是那地方上的官儿们也一样没法和军中武将们比那冯唐在大同当了几十年将军总兵不知道攒下了多少银子家当。 贾琏也忍不住跟着咂了咂嘴“其实如果二叔想要谋些营生那工部也还是有许多油水的只是二叔太过迂腐半点不懂人情世故人家都不愿意和他共事自然也就没有了机会。” 王熙凤何尝不清楚这一点自家姑母嫁了这样一个迂夫子可惜了贾家这样大的招牌和当初太上皇赐给的这样一个职位白白浪费了。 “二叔那性子怕是早就定型了没机会了不过这冯家么也许还真的能有点儿门道。”王熙凤细细琢磨着“听说冯家还不止于此还在塞外也有些门道没准儿盐铁茶马这般物事也能寻找出一些营生来。” “说得轻巧那冯家凭什么把这些门道让给我们?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谁肯让出来?人家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贾琏摇头“除非二妹妹能嫁入冯家否则这等事情断无可能。” 两口子就这么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却忘了那边还有平儿和冯紫英二人大眼瞪小眼。 “二奶奶过来就没赶上好时候太太身子不好就把府里大小事儿交给了二奶奶二奶奶也是没日没夜的忙着几次都累得人发晕……” 平儿也顺口替自己主子说着好话只是这等话语落在冯紫英耳朵里却有些滑稽。 啥时候轮到自己来听取贾府“工作汇报”了这王熙凤如何管家和自己没有一分钱关系也轮不到自己来搭话只是人家这么说了他也不能不附和。 “府里边人多开销大肯定免不了倒是平儿姑娘是琏二奶奶的好帮手自然可以替二奶奶分忧的。”冯紫英笑着道:“还有那鸳鸯姑娘我看也是精明能干完全能够帮琏二奶奶管一片儿啊。” 平儿没想到冯紫英初来乍到居然对鸳鸯印象这么好她和鸳鸯也是好姐妹自然也是高兴的。 “奴婢这愚笨模样哪里能替二奶奶分忧?倒是鸳鸯肯定行只是鸳鸯要替老祖宗管事儿没那份精力……” “那就只有等几年宝玉成亲之后有宝玉的新妇来帮琏二奶奶了。” 冯紫英差点儿要说探春也能行但突然想到探春现在也不过九岁哪里能管得起这个家? 那《红楼梦》书中也应该六七年后探亲都十五六岁了历练出来了才能撑得起这个担子吧。 还有就是薛宝钗了要说好像薛宝钗也就该是今年要进京了吧? 那贾雨村年后就要赴应天府任职去了也不知道那葫芦僧葫芦案的事情还会不会发生?自己这一来多少肯定对这个时空发生的事情有些改变但是具体细微之处就不清楚了。 眼见得冯家大郎脸色渐渐好看起来估摸着应该是酒劲儿已经过了却没有听到那边有什么动静平儿心里也有些发慌。 这少年郎虽说要比自己小三四岁但怎么看都像是个成年男子了这呆在一屋里始终不是个事儿但要离开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 终于听到了院子门外有人叫门平儿赶紧站起身来“冯大爷你且歇息着奴婢出去看看。” 乙字卷 第七十四节 林丫头,探丫头(为各位兄弟众筹白银盟加更!) 林黛玉气鼓鼓的不想理睬身旁的探丫头这丫头太烦人了死乞白赖的在自己屋里赖着不走让林黛玉撵也不是不理也不是。 可探春才不会管这一点她得盯着林姐姐。 宝二哥都和她说了让她帮着看顾着林姐姐她作为主人当然要尽到“地主之谊”一定要把林姐姐陪好。 两个人带着紫鹃和侍书一出门就开始闹别扭探春自然知道林姐姐是想去找冯大哥那就更不行了怎么说林姐姐也不会听自己的再要说可能就要翻脸了所以她就只有陪着。 去了宝二哥那边可宝二哥喝了两盅酒睡下去这是袭人悄悄告诉探春的所以二人就这么看似漫无目的的往荣禧堂背后走来了。 冯大哥在琏二哥这边喝酒估计也喝了不少也不知道走没走林黛玉定要来一趟心里才踏实。 琏二嫂子的院子居然是关着的这让黛玉和探春都很惊讶她们可好从未遇到过大白天里琏二嫂子院子门都是关着的幸好平儿姐姐很快就来开门了。 平儿也没想到会是这两个小丫头找上门来很惊讶这可真的很难得。 “哟林姑娘三姑娘什么风把你们俩会给吹来了?”平儿和这府里几乎每个姑娘关系都不错虽然黛玉和探春要比她小六七岁但是一样处得挺好很多事情这些小丫头要找琏二嫂子办事儿索性都是先找平儿姐姐再去找琏二嫂子说。 黛玉眼珠一转没等探春反应过来便大大方方的道:“探丫头知道她宝二哥可能要出去读书所以想找冯大哥了解一下书院读书的情况也好帮她宝二哥出出主意冯大哥还在琏二哥这边吧?” 探春张口结舌。 她没想到这林姐姐分明是自己想见冯大哥却一下子把帽子栽在自己头上刚想分辨解释却见林姐姐带着威胁的小眼神已经睃了过来显然是要自己闭嘴。 平儿倒也没有想那么多。 宝玉要去读书虽然还要两三年以后去了但是府里人都在议论纷纷。 这书院读书可不简单特别是就要住在书院里十日才有一日休沐住的都是大通铺一大堆男人住在一块儿对宝玉这样娇生惯养的少爷来说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探丫头一直和她宝二哥关系很好而宝玉也爱粘着林丫头所以两女来打听情况也很正常。 “冯大爷多喝了两杯歇息了一会儿现在已经都起来了你们要去问问那我去叫他。”平儿笑着打趣:“没想到你们两个当妹妹的还真有点儿良心还知道关心一下子宝二爷读书的事儿。” 黛玉心里在想鬼才关心他读书的事儿若不是找这个由头怎么来见冯大哥? “琏二哥和二嫂子不在么?”探春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道。 “嗯他们俩也在午睡估计也快起来了吧?”平儿心里也有些着忙却忍不住啐了一口。 这公母俩趁着午间这点儿时间都要闹腾一回也不怕人笑话不过自己和这两小丫头说了半会儿话他们也该听到声音起床了才对。 贾琏和王熙凤的确起来了平儿开门的时候他们就忙不迭的穿衣起床了。 虽说这小两口午间行敦伦之礼没人能说个啥但有客人登门甚至还有客人在的时候就有些荒唐了所以二人兴奋过后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一听到平儿去开院门一边相互埋怨着赶紧下地起床了。 贾琏和王熙凤出来见是两个小丫头来帮宝玉打探到书院读书情况也不在意贾琏便趁机出门王熙凤也要去老太太那边就只剩下平儿陪着这两丫头去见也已经起身的冯紫英。 冯紫英在床上躺了半天感觉到盖着的被子香气淡雅宜人应该是某个女孩子盖过的再看看屋里的一些陈设物件脂粉盒和首饰匣小巧的铜镜还有一根悬挂在墙角的发带无一不显示这应该是一个女子的闺阁哪怕不是专用闺阁也该是她日常惯用的屋子。 算来算去估计就应该是这平儿姑娘的了这院子里除了王熙凤也就只有她才有资格有一间独屋了想到这一点一时间也由此而触动。 这贾府里还真有些出污泥而不染具有上佳品行的青莲女子只是由于她们所处的格局太小难以挣脱历史大势下小局部的倾覆。 如果历史难以改变只怕一切都免不了要随着贾府黯然落幕而湮灭委实让人扼腕遗憾。 冯紫英也不认为自己有解决一切问题的本事就像是贾宝玉一样自己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但是他就能沿着自己给他指的路一直走下去么?他不看好。 哪怕自己苦口婆心再三劝诫但是那始终要吃几年的苦这份煎熬打磨是任何时代任何人都避免不了的哪怕是自己这三个月还不是一样要从早到晚的苦读? 这种固有的历史大势惯性真的很难改变。 就算是冯家自己老爹冯紫英现在都还没有绝对把握让其彻底摆脱与未来可能会与天家夺嫡这等不可预测的祸事瓜葛都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甚至可能到最后时刻才来跳船。 这种躺在香气袭人的床上遐思无限的感觉真舒服一直到小丫头和探春的声音出现在门口他才知道这丫头可真够大胆愣是找到这里来了。 一边穿衣一边听着平儿和两丫头说话然后就是贾琏和王熙凤的声音一阵说话声音后又慢慢淡下来他这才穿好衣衫踏出门。 看见冯紫英出来林丫头就像是被磁石吸住了的铁片一样差点就要不管不顾的跑过来还是在冯紫英警示提醒的目光下才有些不情不愿的拉着探春与平儿一起过来。 “冯大爷起来了?这会儿没啥了吧?二爷有事先出去了二奶奶也去老祖宗那边了……”平儿含笑道:“两位姑娘要来问问书院读书的事儿要不就在屋里坐一坐?” “见过冯大哥。”林丫头和探丫头都是很有礼貌的一礼。 “谢谢平儿姑娘了不用了我也要回去了要不我就送这两位姑娘回她们那边她们要问就在路上问我也就着这段路回答便是了。”冯紫英也很有风度的和平儿打了招呼这才扭过头来:“林妹妹、三妹妹好走罢。” 恨恨的瞪了探丫头一眼黛玉很想一脚把这丫头给踹到一边儿上去咋就这么不醒眼懂事儿呢?跟着干啥?谁稀罕你跟着? 探春却是满脸委屈林姐姐你这样可不好利用我当了挡箭牌就立马想要赶我走人没门儿! 我就要守着你看看你想干啥。 哼你看就知道冯大哥人家根本就对你没意思你也就甭想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和我家宝二哥顽好了。 冯紫英看不懂这两个小丫头的操作上一次林丫头就说要带着探春当遮挡看样子这个战略也正在推进了不知道以探春的机敏聪慧林丫头能瞒得过对方多久。 看见这模样是肯定撵不走探春了黛玉也只好死了这条心开始问起了冯紫英书院和他的事儿。 冯紫英当然也清楚这哪是要替宝玉问书院读书的事儿啊这纯粹就是丫头想要找个机会和自己说说话排解一下孤独的情绪。 看着丫头盈盈浮动的钻眸里情丝忽闪可见纤细秀美的俏靥总有几分娇愁柔弱气息再看看旁边的探春比起林丫头脸颊略宽但是那双美瞳却已经开始有了几分英武之气悬胆鼻加上一双不类其他女孩子的昂扬剑眉厚薄恰到好处的嘴唇宛若丹朱冯紫英心中也在琢磨。 这贾家祖上基因恐怕还真的不差要不这林黛玉、贾探春以及自己见到的贾迎春、贾琏、贾宝玉等人甚至贾蓉个个都是姿容俊俏不凡顶多也就是男人多了几分柔媚气息少了几分昂扬罢了。 “这春假之前季考我直接就过了说不上什么难不难……” “不是说书院月考和季考都很难尤其是季考教谕非常严格么?怎么冯大哥你就这么容易过了?”林丫头也很惊奇看冯大哥那很轻松的模样她又有些怀疑了。 “你冯大哥在策论这一块还是没有问题的上次辩论大赛你冯大哥设计规则然后和教谕们一起设计出题就凭着这个你冯大哥也不可能不过啊相反对人家也许觉得相对简单的月考你冯大哥却觉得头疼那主要就是考经义了这可是你冯大哥的短板弱项现在你冯大哥也主要就是在经义上苦读每天都是不到子时不睡觉……” 探春也在认真的听着冯紫英介绍青檀书院的情况。 她自幼喜欢读书而且读书也颇杂历史典籍和经义都有涉猎所以听得冯紫英说起辩论大赛中的一些话题也是格外感兴趣。 乙字卷 第七十五节 好奇宝宝 “冯大哥你们书院搞这种辩论大赛为什么不先把问题对错确定下来而要临时来确定谁来论述正确谁来充当错误的一方呢?” 探春对这种临时性选择正反两方的办法觉得很新奇尤其是哪怕选到了自己认定是错误的一方也要尽力去辩驳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三妹妹你这话可有失偏颇了。”冯紫英见探春那双英气勃勃的美眸充满了好奇也觉得这丫头挺有意思的居然对策论话题如此感兴趣倒是少见。 “我们选择的每一个论题基本上是跟随着一件事情或者朝廷的一项政策而来而这种政策在我们看来无所谓对错只是根据时期来判断其对朝廷或者老百姓的利弊大小基本上每一项政策或多或少都有利弊就看时间、形势以及利弊大小了……” 探春微微蹙眉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朝廷政策无所谓对错只有利弊?这好像有些难懂欸。 “嗯那我们就简单举一个例子比如世叔现在让宝玉去读书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冯紫英一边走一边笑着问道。 贾府里花径繁多石板铺筑的小路也是四通八达。 现在还没有大观园但是这气象依然不是冯府那等地方所能比的这四周西府海棠和刺槐间杂偶尔还有几株丹桂错落有致端的是大家格局见之忘俗。 探春一愣这还用问么?不过她倒是个爽利性子知道冯紫英既然问这个问题肯定有陷阱但是还是坦然回答道:“这肯定是好事宝二哥能读出书来也能光耀咱们贾家门庭他日后也能有一个好的前程。” “嗯这话在理但是却要看情况。”冯紫英微微点头一边负手向前走“可是宝玉不喜欢读书心里很抵触他现在年龄还小若是强逼着他去读书也许他就更难受没准儿就要生病还有老祖宗和你母亲看到宝玉生病恐怕也要担心难受没准儿就要和世叔闹也许还要病倒结果是书没读出来却弄得一家家宅不宁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一番话把探春给问倒了。 这种可能性很大。 宝二哥对读书有多么反感抵触府里上下都知道为了躲避读书啥办法都想过可现在老爷要让他去读书为此和老祖宗和太太都争吵过了否则也不会闹得这么大但日后宝二哥能不能读出书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起码探春自己内心都是不太看好的。 要逼得太紧了真有可能生病乃至发生冯大哥所说的那些事情那就真的变成一桩坏事儿了联想到珠大哥的结局探春心里都是一紧。 别说生病乃至假痴不癫都是有可能的只不过冯紫英没说而已没准儿这就是贾宝玉的最后大招看看你们还逼不逼我读书。 犹豫了一下探春又嘟着嘴鼓足勇气道:“冯大哥哪怕是不一样吧?那朝廷政策如何能与这等事情一样?” 冯紫英笑了起来看着探丫头那份好奇宝宝的模样摇摇头:“治大国如烹小鲜其实内里都是差不多的那我就再举一个例子吧嗯是我们书院辩论预赛时候的一道题朝廷海禁政策的利弊优劣。” 这不是什么秘密朝廷一直延续了前明以来的海禁政策虽然在这一二十年来海禁废弛走私猖獗但是名义上仍然还是实施海禁但是据说目前已经有意要解除海禁但是却一直未有定论。 这事儿探春虽然年幼也还是听说过的不过她也只是听闻一些大概“冯大哥这小妹可不太清楚但是肯定还是和倭寇犯海和朝贡不利有很大关系吧?” 冯紫英大感惊讶望向探春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欣赏和喜悦。 虽说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想探春这九岁丫头居然都能一下子说出这朝廷海禁的主要原因或许对方并明白其中真正的原委但是能知晓这两点已经非常难得了冯紫英估计就算是去问那贾宝玉甚至贾蓉这等人都未必清楚其中原因。 在冯紫英眼光注视下探春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脸颊也是微微一烫下意识的地垂下头扭着衣角“冯大哥是不是小妹说得不对?” “不不说的太对了。”冯紫英这才收拾起情怀肯定道。 看来这探丫头还真的是有些英武天成的锐气啊才九岁居然都能对这些时政政策和原委知晓一二了不简单日后怕真的会有一番出息呢。 “咱们大周的海禁政策是沿袭了前明前明之所以海禁那是因为一方面是朝贡政策出现了偏差所以导致入不敷出朝廷支应不起嗯这一点其实也是咱们大周海禁的一大原因前明海禁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当初前明太祖朱元璋争夺天下时他的对手很多和海上力量关系密切所以他对海上力量十分恐惧所以才要海禁当然后期则是因为倭寇势力的兴起从走私逐渐演变成为掳掠对海疆安全造成极大威胁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了我们大周建立之后依然如此……所以海禁政策就成为朝廷的根本国策了。” 没想到冯紫英如此耐心的为自己解答探春心中有如鹿撞一种被重视和关注满足感更是油然而生语气更轻“那按照冯大哥你这么说这朝廷海禁政策肯定还是有很多弊病啰?” “当然海禁政策弊端很多难以一言蔽之或者说其弊远远大于利海禁所带来的的那点儿好处在现在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而所带来的弊则会朝廷和老百姓都受到很大损失……” 见冯大哥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拒绝自己问话甚至还有点儿鼓励自己发问的意思心中砰砰猛跳的探春粉靥含春凤目流盼“那朝廷的朝贡政策为什么会入不敷出呢?既然是周边小邦来朝贡奉上贡品朝廷该是大有收益才对为何却入不敷出支应不起?” “呵呵这个问题问得好啊但要回答却也是说来话长了。”冯紫英没想到眼前这探丫头还真的是一个好奇宝宝了这么些个问题一个接一个而且也都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这朝贡政策是中原正统王朝对周围藩属国家的一种政策制度嗯本意是好的显示我中央王国泱泱气度万邦来朝但是这周边一些小国藩属呢多来几回呢就发现了其中有一个漏洞那就是咱们的朝廷啊特别好面子你要送上一两银子的朝贡物品那么朝廷就要回礼给你五两十两银子的礼物……” “……这一来二去大家都搞明白了原来你们好面子啊那行啊我就多朝贡点儿一年多来两趟这一下子这口子越开越大咱们大周朝廷就有些受不了了你这送上十万两银子的东西朝廷就得回一百万两礼隔三差五来一趟也不按照我们朝廷给你约定的时限来谁受得了啊?” 冯紫英就像讲故事一样给这两个小丫头讲这些娓娓道来听得探春欣喜雀跃。 在他看来既然探丫头这么感兴趣想必林丫头也是愿意听的却没有注意到林丫头早已经玉靥含霜脸瞅在一边儿手中一根鲜红的汗巾子绞来绞去都快要绞碎了那噘起的樱桃小嘴更是快要能挂油瓶了。 黛玉是真的要爆发了。 这探丫头太可恶了你有你的宝二哥不去缠着却要来和我抢冯大哥? 要跟着我来我也忍了那你就老老实实呆一边儿呗咋地就还喧宾夺主起来了?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没见着我都还没有说话么? 懂不懂礼貌守不守规矩? 这个冯大哥也是一点儿都没有眼色没看到自己脸色这么难看么? 还在那里和探丫头说什么朝廷政策海禁朝贡探丫头她真的懂么?就爱装出一副喜欢问问题的样子铁定就是故意要占自己这点儿时间。 眼见得就快要走到自己住的小院了可他们俩的话题好像完全没有结束的样子那自己怎么办? 黛玉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心里更是堵得难受眼圈也渐渐红了起来一口细米银牙都快要把嘴唇给咬出血来了。 冯紫英是真没注意到这些而探春更是兴致盎然。 在这府里边她虽然也看了一些杂书但是却从未有机会和别人说起过府里边以外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却无意间说起这些事儿原本她也只是偶然翻过那么一两本这些书籍也不太明白但今天听得冯大哥这一说顿时就让她对这府外边儿的世界充满了更多地好奇和向往。 若是冯大哥能经常来府里和林姐姐与自己说说话该多好那自己就可以多问很多问题不过老祖宗和母亲好像都希望冯大哥能多来府里教导一下宝二哥没准儿还真的能经常见到冯大哥欸。 乙字卷 第七十六节 柠檬 当冯紫英终于注意到黛玉表情不太对的时候这都已经走到了黛玉住的小院门口了这个时候冯紫英和探春乃至后边两个丫鬟才觉察到了黛玉的神色。 冯紫英何等聪颖的人立即明白今日的事情自己做得差了只顾着和探丫头说话却忽略了林丫头但这等时候若是再要多解释以丫头的脾性铁定是不肯接受的弄不好这别扭劲儿这一个年气都消不下去。 那探春一样是机敏聪慧无比看见林姐姐眼圈都红了咬着嘴唇使劲儿的绞着手中汗巾心里也有些发虚。 自己今儿个的确有些唐突冒失了抢了林姐姐盼了这么久的事儿只是这个时候道歉只怕更会让林姐姐心酸没准儿一股脑儿的柠檬话都要给自己砸过来甚至要坏了两人的交情了正犯愁该怎么办冯紫英却已经当机立断了。 “三妹妹你们先进去我和林妹妹说两句话紫鹃也留下来吧。”冯紫英摆摆手探春如释重负赶紧领着侍书往里走转过头来朝着冯紫英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的进去了屋外只剩下冯紫英和林黛玉以及紫鹃。 看见丫头把头扭在一边两行珠泪在探春一离开时就落了下来冯紫英大感头疼这丫头啥都好就是太小气了动不动就闹别扭。 这个时候你要去解释道歉这丫头只会更觉得委屈难受对这种事情就要快刀斩乱麻直接发大招。 “后两日里冯大哥要去白云观你自个儿想办法出来冯大哥陪你一天如何?” 这一招果然收到奇效眼泪尚未擦拭掉的丫头立即扬起头来先前脸上的冰霜顿时消融无踪泪里含笑的娇靥看得冯紫英都是一呆“真的那可说定了?可我怎么出来?”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我准备约琏二哥两口子另外再找两个朋友一起去游玩你明日找个机会先和琏二嫂子说这样我说在后那么琏二嫂子肯定就会顺带把你带上到时候自然就有机会了。” 这正月里踏青游玩也是京师城中最常见的一种娱乐方式和贾琏接触了这么久冯紫英觉得这个人也还能做点儿事情那么适当的帮他拓展一下朋友圈也不是不可以。 而且以冯紫英观察贾琏的态度似乎是有意要和自己加深关系的至于说究竟意欲何为还要进一步观察。 但以冯紫英的猜测应该是一些营生上的合作比较大。 因为以现在贾琏的状态既没有仕途上的可能也不存在参与到贾府的重大事务决策上去这等重大决策事务甚至连贾赦和贾政都难以做主更多地还是追随王家也就是王子腾的意向而动。 所以贾琏要有所谋肯定是在经济营生上有想法或者他背后可能还有王熙凤和贾赦这二人都是见钱眼开的角色难保不有这方面的企图。 心情终于好转的林丫头嘟起嘴巴“探丫头太招人烦了非要跟着来来了还可劲儿的闹腾……” 冯紫英笑了起来很想摸摸对方的头但是还是没敢这紫鹃还在一边儿看着呢而且自己摸林丫头的头也感觉怪怪的摇了摇头:“行了她不也和你一样成天都关在这府里边也没有什么人陪她吧你们俩还真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感觉啊。” “哼去白云观我一定不会带着她去了。”林丫头气鼓鼓的道:“那可说定了冯大哥可琏二哥和二嫂子都要去你还有别的朋友那怕是没有时间来陪我吧?” 看着这丫头心气难平的模样冯紫英心里也好笑“那你觉得该如何?总不能冯大哥就站在这里陪着你说话吧?人来过往的看着也不好。” 见丫头还是嘟着嘴不肯做声冯紫英只能想了一想道:“到时候冯大哥给你带个礼物怎么样?” “什么礼物?”丫头果然中计俏眸中闪过一抹惊喜她要的就是这份不一样的感觉和对待和别人要不一样。 “嗯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冯紫英也只能先把对方稳下来。“再说了那是一整天呢哪能没时间再说了琏二哥他们也要商量事情那不就有机会了么?”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就这么黏自己看样子还是在临清时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所以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了啥事儿都先把自己想着。 听得冯紫英这么解释林丫头再不信也只能如此了再加上念着冯大哥要给自己带礼物来心情也就好了许多终于不再耍小脾气。 冯紫英又看了一眼在一旁嘴角带笑一声不吭的紫鹃似笑非笑的道:”紫鹃这段时间你们小姐脾气不小你也不劝劝?” “只要冯大爷多劝劝那效果就要比我们当下人的效果好得多。”紫鹃抿嘴一笑“就怕冯大爷经常说话不算话明明是来陪小姐说话的结果见了别人就忘了小姐……” “这丫头居然敢调侃起我来了故意挑拨我和你家小姐关系不是?”冯紫英笑骂道这紫鹃还是挺护主的难怪能跟丫头一辈子。 “行了我不多说了这人来人往的也不方便紫鹃你家小姐那小脾气你也知道有时候上上下下还得要靠你帮忙打圆场别让你家小姐在这府里边弄得受冷落。” 紫鹃也明白冯紫英主要说的是下府里边后房厨房里那些下人送花送饭送水的这些人最麻烦。 小姐脸冷刀子嘴很容易得罪人又不是这贾府里正牌小姐难免就会有人说闲话或者故意难为你要去告状甭管是老祖宗还是琏二奶奶那里一回两回还行多两回没准儿就招人厌了。 “嗯谢谢冯大爷提醒紫鹃知道了定不会让小姐受委屈。”紫鹃一边说一边郑重其事的屈身福了一福。 看得冯紫英为忍不住点头是个值得依托的人日后倒要好好关照一番。 “进去吧我也该走了瑞祥这小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回去要揭这小子的皮!”冯紫英环顾四周示意黛玉和紫鹃快进去了。 眼见得丫头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紫鹃在一旁劝慰着到最后美眸中依然泪光盈盈冯紫英也有点儿心疼。 这丫头现在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这京师城里的唯一亲人了那也就罢了可能小姑娘心性便是如此只是为何自己却也有生出一份莫名的眷念? 看来这人和人相处久了难免就会生出感情来只是这种感情属于哪一类却还要细细梳理梳理。 冯紫英走到角门外才看到了瑞祥这厮。 不出所料这厮正和角门外的两名下人说得热闹见到冯紫英出来赶紧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爷要走么?车在这边儿。” “你跑哪里去了?”冯紫英很想训斥一番这厮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不过想想这家伙真正跟着自己像这样四处走动社交应酬还真没几回以前在家中更像是一个打杂的仆役。 “先前就在门里后来二门上来人传话说爷要和琏二爷去吃酒就把我和老孙头一起带到外院吃饭吃了饭我也进不去内院就只能在这角门上候着您了。” 瑞祥也有些委屈看得出来少爷脸色不好看可他一个下人怎么能进得去二门里?只能在外边晃荡又怕错过了所以干脆就在这角门外来把车守着。 “走罢。”冯紫英摇摇头。 看样子还是得要教一教这府里下人的规矩。 冯府和贾府这样的大家族相比在基本规矩的底蕴上还是要逊色不少尤其是这些下人要么是从大同那边带回来的要么就是到了京师之后慢慢买来养着的。 这冯家也的确没有多少底蕴以前这方面也不怎么注重加上府里边自己老娘对家里这摊子事儿也是个不怎么上心的下人丫鬟啥的都有些散养的感觉而姨娘们主要心思又都放在外边儿营生上所以到了这京师城里就和其他勋贵家庭之间的距离显现出来了难怪连平儿都在说自己该讲究一些了。 虽然都在咸宜坊这一片但是贾府位置无疑要比冯府这边好不少但总的来说丰城胡同这边也算不错了。 大街小巷人气都很旺这正月节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们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冯紫英坐在这马车里从车帘子缝隙里看着这大周京师城里下午间最繁华热闹的一面很有点儿《东京梦华录》和《清明上河图》的感觉。 昏黄的阳光落在马车上硕大的车轱辘咯吱咯吱碾压在青石板径上偶尔遇上一个窝子颠簸一下竟然有一种恍惚穿越的失重感。 冯紫英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爱上了眼前这一切真的不能辜负啊否则要遭天打雷劈的。 乙字卷 第七十七节 真实的一面 这个春假对于冯紫英来说也是意义巨大的。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传统大节的魅力休沐长达二十天整个京师城都沉浸在一种迷醉的繁盛之中完全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似乎还有许多不如意。 即便是城里稍有宽裕的小门小户也要尽可能的借助这样一个节日来排解一年来的劳碌和艰辛而大户人家更是扎灯挂彩充分上的享受着大周盛世带来的幸福安宁。 同样冯紫英也能在盛世余晖之下感受到某种潜藏的寒意。 乞丐们在这个大节时候也能迎来他们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光走到哪里都能获得笑脸相迎剩菜剩饭基本上是能管饱的偶尔也还能获得主人家们的零碎铜钱打发自然也要送上一片祝福声一片祥和。 在这背后依然会是某一夜大雪过后会有无数冻僵的尸体从破庙里或者桥洞下被悄无声息的抬出城去。 冯紫英就在某一日亲眼见到了这一情形但他却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这京师城里百万人口城内城外便是乞丐也是数以千计每个坊里的乞丐都是数以百计遇上头年周边省份大荒还不止。 他们有些是半丐半偷半骗有的是半丐半盲流顺带帮闲有的则是真正的专业乞丐不一而终但是总的来说都是在生死线上挣扎。 或许某一日暴病而亡或许某一日被冻死路边又或者运气好被某一家人看中且身份清楚便自卖为奴这等现象每天每月每年都在发生遇到北直隶、山西和山东水旱灾害时那这类情形就会爆发式的增长。 这便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写照但冯紫英却深刻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对这等事情深沉的悲哀之后和日渐麻木甚至到了安之若素的地步。 “前晚大雪昨晚砖塔胡同东边万松老人塔那边儿上又抬走两三个西头能仁寺门上也拉走一个都是年龄大点儿的熬不过去了……”瑞祥手插在袖笼里跺着脚吐着白气嘟囔着:“咱们这咸宜坊算数不错了爷您瞧瞧那边金城坊鹫峰寺街边儿上城隍庙里一晚抬走十二个吓煞人了。” 看见冯紫英横过来的一眼瑞祥立即不敢再说了心里却在嘀咕不是您再问我这两日下大雪外边情况么?我这老老实实说了您又不爱听那我该咋办? 还好云裳从院门外进来俏脸冻得通红搓着手呵着气看得冯紫英都有些心疼“去哪儿啦?也不嫌冻得慌?” “奴婢去太太那边看了看怕太太要出门您又要用车怕撞上。”云裳赶紧道。 “不是有三辆车么?”冯紫英奇怪。 冯府用车人不多老爹经常是走路或者骑马不太爱坐车只有老娘和几位姨娘出门才用车有三辆足够用了不过府里边还是准备翻了年之后再添一辆做备用。 “那辆车车轱辘坏了还在修呢。”云裳跺了跺脚“少爷您还是进屋里去吧?这么冻您也干受着不难受?” “冻着点儿好精神!那车什么时候能修好?”冯紫英也学着云裳跺脚今日书院一些同学要进城来游玩他得陪着先到自己家门口集合然后再去白石庄和紫竹禅院游玩。 白石庄在西郊白石桥北面是西郊有名的风景名胜所在万柳垂绦溪流环绕老槐、虬松芍药和牡丹都专门的院子还有郁冈亭可以俯瞰月池。 虽说现在不是去白石庄的好季节不过有树有水加上本身也很宽敞还挨着另一处风景名胜地——紫竹禅院不远所以也就选在那里了。 先前和冯紫英约了的人只有舍里的几个除了陈奇瑜不来外其他几个包括傅宗龙都要过来加上练国事、范景文和贺逢圣以及王应熊再加上一个郑崇俭就正好九个人加上自己就十个人了。 陈奇瑜不来是因为他们山西几个学子准备聚会但是郑崇俭却答应了自己这边原本孙传庭都准备跟着郑崇俭一道来的但因为陈奇瑜的缘故所以郑崇俭主动劝孙传庭还是去陈奇瑜那边。 “估计还早不过太太和姨太太她们都不出门所以两辆车足够了。”云裳对这些事情很上心比瑞祥强这方面瑞祥这小子还得要学着。 看着瑞祥冯紫英又想起了段喜贵和自己说的左良玉与王培安的情况。 王培安倒是不错能沉得下心来读书虽说起步晚了点儿但读书刻苦按照段喜贵所说教书的夫子很看好王培安认为这样读下去考个秀才绝对没有问题就是举人的话也不是没希望但是那都是七八年后的事情了。 倒是左良玉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识得百十来个字之后就有些坐不住了若不是有冯紫英临走之前丢下的话撂在那里估计这厮早就溜了。 即便这样这厮现在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个正经好在州府衙门和巡检司的人以及山陕粮帮的人都已经熟悉了他所以这家伙现在在临清州城里很是吃得开。 看来这左良玉还是得按照历史惯性走上老路这甚至就在冯紫英预想之中。 当初就觉得这厮定不下性子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读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别当个睁眼瞎就算是你要入军要想往上走没几百个字的功底连文书都看不懂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将领? 全靠幕僚?那也得等你熬到一定份儿上才有这个资格。 现在才识得百十个字就坐不住了看样子还得要敲打敲打写封信过去得要这小子亲自执笔给自己回信这样一来二去总得逼着他多识几个字。 冯紫英一直等到巳初三刻这帮家伙才算是走到。 不过也难为这帮家伙了一大早就要起床出门还得要饿着肚皮走这一大早书院里也没有人替你准备这些顶多也就是头一日里自己藏两个笼饼。 不得不说青檀书院是真的寒酸便是节日里也没有多少好食用的菜肴基本上是沿袭了平素一贯的风格。 看见一堆人终于上门冯紫英算是舒了一口气。 答应了他们要一起出游一次冯紫英还是看得很重的这关系到自己承诺也算是一次十分重要的聚会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松散小团体开始凝聚人心的尝试和机会。 或许书院里很多人还意识不到像自己舍里那几个还有王应熊和郑崇俭他们这些还在东园乙舍里学习的学子年龄都还太小意识不到但冯紫英相信练国事肯定是能琢磨出一二来的而范景文和贺逢圣或许还有些懵懵懂懂吧。 范景文和贺逢圣是年龄还小了一些但是他们一直是东园甲舍那边的领袖人物所以或多或少应该有些这方面的意识只是远不及冯紫英这么已经一步一个脚印的开始实施自己的战略步骤了。 不过练国事是个厚道人冯紫英的意图他或许知晓一二确也还是很支持这大概和他对冯紫英的观感极佳有很大关系而且他也认定冯紫英未来会不同寻常这种行为反而在他意料之中。 踏进冯府的外院练国事、范景文和贺逢圣等年龄大一些的学子们还能保持镇静郑崇俭、许其勋这些性子本身沉稳的也还能稳得住但像傅宗龙、王应熊、宋师襄、方有度几人就有些坐不住了免不了唏嘘感慨言语间自然也有些艳羡。 “得了别感慨了。”冯紫英知道这也是免不了的看到几个人都是眼花缭乱忍不住摇摇头:“我们家这不算啥而且方叔你也别老啧嘴日后你要中式之后出仕一样不会差。” 倒是宋师襄虽然艳羡但是也能理解他是陕西人清楚这边将的情形睥睨了方有度一眼淡淡的道:“方叔人家这是世伯拿命从鞑靼人几十年搏杀那里换来的你要有本事也可以去从军啊要不就只能像紫英说的好好读书秋闱春闱大比脱颖而出你要二十岁之前真的敢考个三鼎甲愚兄可以打包票这京中的各路达官贵人们就敢榜下捉婿!” “别说三鼎甲了只要二十岁之前能考个同进士愚兄都敢说方叔你走不出这个京城大门山长他们那里就会有无数媒人上门。”贺逢圣也笑着打趣方有度。 方有度家在南直隶歙县照理媒妁之事该是找他父母但他父母在老家乡下这很大程度就只能找他业师座师这些人更合适了。 青檀书院的学生们大多出身贫寒顶多也就是算是小门小户尤其是像方有度这种应该是最普遍的了只能说是在家乡吃得起饭不至于饿肚子不属于赤贫阶层但是走到冯紫英这等家庭中来自然就只有目不暇接的份儿了。 乙字卷 第七十八节 冶游 榜下捉婿这种事情在前宋最盛行但是随着科考人数日增科举难度也日益增加别说是进士二十岁之前少见便是中举也多在二十岁以上了。 而以现在这个时代风气男子若是十八岁还未曾娶妻那基本上就很少见了即便是有那也是早就定了亲只等科举凯旋成亲。 所以宋师襄和贺逢圣说的都是一种理想化的状态不是没有但的确很少见。 像方有度这等家庭比较差的当下他也十五了也就是说明年秋闱不管他能不能考中估计家里都要考虑他亲事的事情了而且按照他这个年龄照理说他前年考中秀才时就应该有人上门提亲才对只是不知道他家里应允没有。 像这群人里边练国事就不用说了他乃是真正士绅之家前明练子宁一脉嫡传河南归德练氏一族大名鼎鼎作为二十几岁的男人早他就成亲了据说还有两房妾室应该是他考中举人之后纳的妾但好像还没有子嗣。 其他几个人范景文和贺逢圣都是在家乡就已经成亲了的他们都十八岁了宋师襄、王应熊和许其勋是订了婚尚未成亲而且基本上都是确定了秋闱之后就要明确成亲时间如果春闱能过当然好不能过也一样要成亲了估计只有年龄最小的傅宗龙和郑崇俭不知道有无定亲了。 一番打趣却是把方有度说得眼中精光湛然显然是激起了方有度胸中雄心他也才十五岁明年秋闱不过十六岁哪怕下科春闱不过再下一科也不过二十岁再苦读五年时间方有度还是有这个决心去考一个进士的。 这一群人就没有成绩差的要说也就只有冯紫英反而是最差的经义比起这几人来都要逊色许多不过冯紫英在时政策论上高超的嗅觉和分析判断能力却又让这几个人自叹弗如。 一番说笑之后冯紫英便将几人引入去见自己父亲。 既然是到人家家中造访虽说都是些年轻人但基本的礼数他们都还是懂的而且冯唐好歹也是神武将军也无甚恶名所以礼节上也要去拜见一番。 冯唐当然对自家儿子带来的这帮学子很欢迎。 都是青檀书院的精英人物没准儿十年八年后这些人就能走上朝堂成为文臣中的中坚力量尤其是看看他们现在的山长齐永泰和官应震真正大儒未来铁定是要重返朝中六部或者都察院的这帮弟子跟着这两位还能没有一个好前程? 当两辆马车驶出冯府时已经是巳正一刻了。 十个人分乘两部马车另外还外带了两个小子和食盒略有些拥挤但是都是些少年人挤在一块儿反而热闹。 “紫英你听说没有?”练国事坐在最前面一只手把着车厢门框“从邸报上传回来消息说建州女真两年前就在关外筑城名唤黑秃阿剌其野心是越发不加掩饰了召集木工铁匠附籍如今规模越发扩大可朝廷却毫无动静。” “哦?”冯紫英心中一紧黑秃阿剌?怕是赫图阿拉吧?这么久来读书也好在贾府流连也好过节也好他下意识的都有些沉醉在这个时空中美好的一面里了而忘了在看不见的地方隐藏的各种威胁“从哪里得知的?” 筑城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这意味着以游牧渔猎为生的女真人开始踏上了进化之路。 一旦有了稳固的后勤基地特别是像木匠、皮匠、铁匠、泥瓦匠这类看起来似乎不太紧要的人员开始附集群居那么也就意味着手工业可能出现分工合作工作效率会进一步提高对于女真人在兵刃武器和盔甲鞍辔这类物资补充上都可能有质的提升。 或许与大周的差距还很大但是一旦他们踏上这条进化路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从羊肠小道走上了一条相对宽敞的大路了。 大周不是对女真人表现出来的桀骜不驯没有所警觉但是来自北方的鞑靼人极大的拖住了大周的注意力所以前几年里女真人的一系列动作都只是让在打盹儿的大周偶尔睁开眼睛看看而严重拖欠的军饷更是让大周显得有心无力。 但随着女真人在关外活动越来越频繁动作也越来越大大周已经开始感受到了来自东北的压力尤其是女真人对辽西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更是让大周感觉到女真人所谋乃大。 辽西一旦被女真人控制住那就要直接和鞑靼人也就是蒙古诸部连接在一起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那朝廷就没有一个说法?”冯紫英知道既然练国事主动和自己说起这个话题肯定是觉得自己在这些方面更有发言权相比之下范景文、贺逢圣乃至郑崇俭他们显然在这方面还要差许多。 “还没动静两年了毫无反应。”练国事轻轻叹了一口气“楚材兄嗯还算是你的老乡你怕知道吧?他现在在兵部职方司他是元熙三十八年进士职方司员外郎他前日里来看为兄顺带说起了这事儿。” 楚材兄?还是自己老乡?冯紫英立即反应过来点点头:“楚材兄我当然知道但我不熟悉家父倒是认识楚材兄一直说楚材兄是我们东昌府的青年才俊……” 耿如杞字楚材东昌府人元熙三十八年同进士后考取庶吉士未果先是到户部任主事后转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 冯紫英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对真正的军国大事上帮不上忙但是他还是对北方九边战局很关注的毕竟这可能关系到自己未来的身家性命。 别自己还没有发育成熟鞑靼人或者女真人就打进来了那自己美好幸福的生活梦想就泡汤了。 毕竟这历史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偏差了会不会偏得更大还真不好说。 到现在冯紫英对大周整个政治、经济、财政、军事、文化、交通、商业、后勤等各方面的认知都还是杂乱零散的大周面临紧急情况下的动员能力究竟有多强也不清楚难以形成一个综合性的概念。 千万别搞成了明末那样真的一出乱子四处都漏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结果是样样都按不住所以现在他也力图尽可能熟悉了解各方面的情况只不过自己所处的位置年龄经历都限制了他获取各方面信息的能力。 还是这该死的年龄和时间线啊让自己无法迅速成长壮大。 ”朝廷还是应当一个综合性的方略对鞑靼人对女真人都应当要认真考虑职方司应当多派人去北边摸清楚情况给兵部和朝廷提供更准确细致的情况汇总别都是些零七八碎的消息如果主事者再懒散一些只怕就难以拿出一个像样的方略来了。” 冯紫英只能含含糊糊的提出一些看似很有针对性但是却缺乏实际操作性的套路来没办法他也不了解兵部那里边的底细。 究竟兵部重视不重视对女真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万一现在朝廷乃至兵部还在采取怀柔或者拉一帮打一帮的策略呢?那建州女真和其他女真各部现在的关系朝廷的态度又是如何? 练国事倒是对冯紫英这番话很赞许嗯当然都是些纸上谈兵的角色所以冯紫英的大套路还是很具有迷惑性的。 “嗯楚材兄也提出了要加大力度对辽西和女真人的渗透另外应当在于女真人私下商贸往来上做文章不能听之任之他们来朝贡也需要严格控制……” 冯紫英点点头这耿如杞看来还是有些见识的已经意识到了民间商贸可能带来的各种隐患和威胁。 目前女真人和大周的关系还属于一种藩属和朝贡的体制下但是朝贡带来的贸易已经越来越不重要而民间商队开始担纲起主力了。 “难啊这商队涉及到背后层层关系……”冯紫英轻轻吁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现在女真人和大周的商贸联系有多紧密大量的皮毛、北珠东珠、参茸、药材、金砂、兽皮从关外源源不断的进来更成为京师城内达官贵人们争相竞逐的喜好。 官宦家庭的妇人没有一袭貂皮大髦你都不好意思出门。 自己老娘、姨娘去冬就添置了一件苏谢两位姨娘看样子也是在床上缠着老爹今冬二人都一人添了一件虽说毛色没有母亲和姨娘那么纯正但是放在京师城里也算是能穿出去的盖面货了据说光是苏姨娘那一件便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 这里边的暴利有多大而又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 还有那北珠比东珠更牛在贾府里边冯紫英就见到了王熙凤头上的钗冠便镶嵌了一颗东珠硕大饱满浑圆晶亮虽说不知道价格但是冯紫英估摸着不会低于千两银子。 乙字卷 第七十九节 在路上 练国事可能没有冯紫英对这些商队涉及到的各种利害关系了解那么深刻透彻但是也能想象得到这肯定关乎很多人利益。 大周经历了近百年的繁荣安泰便是前几年壬辰倭乱的时候对大周内部也没有太大的影响看看这京师城内的繁盛景象就能知晓这等奢靡物事在大周这些通都大邑里有多受欢迎。 见练国事也沉默不语冯紫英也摇头苦笑“君豫兄这等事情还轮不到我等来插话不过到的确需要引起足够重视才是也许……” “也许什么?”练国事颇感兴趣他知道这一位历来足智多谋想出的办法也是极具针对性往往都能收到奇效。 练国事和冯紫英的对话也引来了一旁贺逢圣、王应熊和许其勋的注意力。 他们先前谈的话题一样也让他们很感兴趣但是却觉得插不上话来这等关外辽东的局势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一些像涉及到所谓商队关联瓜葛背后的各种利害关系他们就更陌生了但如果是自己可以在其中做点儿什么那就更好了。 “小弟在想这等事情或许朝廷很多时候不太在意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却是难得的一个机会如果我们可以把相关的情况慢慢积累起来然后提出我们的分析判断和建议嗯撰写成墨卷一样保存下来然后供整个书院的同学阅读探讨……” 看见练国事和贺逢圣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冯紫英微微一笑“如果我们的这些分析建议获得了山长和掌院的认可我们甚至可以将其送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请这里边的文臣武将们看一看或许能够赢得他们的认可呢?哪怕是未必全部赞同我们的观点只要有部分认可或者对他们有所触动那不也是我们的一份成绩呢?” 练国事忍不住击掌赞叹这个冯紫英果真是天纵奇才这般主意都能想得到。 像为了科考的历次科考墨卷保存下来研读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更多的都是去为了应对下一科秋闱或者春闱可能的出题方向的应试行为并无其他价值意义。 像这种纯粹是为了国政朝务的分析研究不但可以和时政策论息息相关提升同学们这方面的能力而且还能把书院的名声和影响力传递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中去甚至影响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一些战略决策不管其结果效果如何那都是一份了不得的荣耀最起码也能让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大佬们知晓青檀书院的学子们是在勤于国事为君分忧。 贺逢圣、王应熊以及许其勋他们也都回过味来越想越远脸上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士林盛会那一场大辩论让青檀书院声誉鹊起在北方四大书院中俨然一起绝尘领先于其他三大书院了所有学子都受益匪浅。 原来崇正和通惠书院还因为规模和影响力上略胜青檀书院一筹而一直认为它们应当排在前面但现在除了规模外影响力上青檀书院凭此一役远超它们两家再加上严谨的学风纪律更是当之无愧的成为北方四大书院的头牌连带着像韩敬和许獬在竞争京师三大才子的呼声中也高了许多。 “紫英这事儿须得要回去就向山长和掌院报告愚兄觉得此事非常重要一旦形成定制而且我们的这些文章若是真的言之有物或者某一次被某位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采信和认可那么日后我们书院的这些文章必定会更加受到重视这对于我们书院以及我们这些文章的撰写人来说都意义非凡!” 以练国事沉稳的性格都忍不住兴奋起来以手击掌连连慨叹怎么以前从未想到过这种办法。 冯紫英抿嘴微笑不语。 贺逢圣却想得更远:“紫英君豫兄还不止于此!并不一定要局限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也并不一定要局限于方才你们所说的此事以盐法开中法为例我们一样可以拿出我们的见解看法请山长和掌院完善之后送到户部甚至内阁请诸位尚书侍郎甚至阁老们一阅只要我们写出来的东西是真正有内容有价值可信可用的只要有那么一两回能被这些朝中重臣们认可未来他们就有可能愿意继续看我们写出来的东西。” “是啊关键在于我们第一炮一定要打响须得要认真策划撰写未必要以辽东此事为头炮若是有我们更为熟悉了解更有把握的话题来撰写务求一鸣惊人这样效果会更好。”许其勋性子更谨慎细致提出自己的建议。 练国事略作思索也微微点头许其勋的这个建议无疑更具可行性选择一个更为熟悉了解的话题来进行分析拿出更具有说服力的依据让文章更有内容和看点能够一下子打动这些朝中大佬们的心务求一举成功。 “虎臣所言甚是此事须得要细细思量但是此法却是为我们书院另辟一条蹊径若然能以此为契机扩大我们书院影响力只怕崇正、通惠书院日后又要目瞪口呆了。” 练国事想到这里忍不住抚颌微笑。 “君豫兄克繇兄非熊虎臣其实这里边可操作的余地还有很多我们撰写的文章固然要找到我们最熟悉最了解的话题内容也的确为必要局限于某一隅文章也的确需要言之有物针砭时弊具有冲击力但是在选择投送朝中重臣上却有一些窍门甚至可以说能做到一击必中。” 冯紫英胸有成竹的表情让练国事几人心中更热“紫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怎么才能一击必中?” 如果呈送出去的文章人家不认可或者觉得泛泛那没准儿就丢在一边不但白白浪费了一番心血关键是时间机会都耽搁了甚至还可能留下一个不太好的印象这确实需要认真考虑。 “其实简单我们可以先行把朝中关于某一项事务的相关官员对这类事情的态度进行一个收集了解比如此事尚书可能是大概支持认同的但是左侍郎却是反对的又比如此法某位阁老是坚决支持的但是涉及到兵部或者工部、户部某位尚书则是坚决反对的还有某位侍郎乃至员外郎是认可的一一先摸清楚然后把这些文章送到那些认可支持赞同我们所做文章观点的官员们案头上……” 在座的都是人中龙凤哪怕是对朝中朝政运作模式不清楚但是也能知晓一个大概冯紫英话未说完他们就已经领悟到了精髓这就是要寻找到有共同语言共同观点的“同党”啊让他们来使用和佐证。 “……小弟相信他们拿到了这类文章肯定会在朝中议事时提出来现在咱们青檀书院风头正劲把这些文章的观点拿出来作为佐证未尝不能加强他们的说服力和话语权我相信他们肯定会用上这一下我们的文章乃至观点便能在朝中广为人知了……” “说得好!”贺逢圣忍不住一拍旁边的座位却未曾想到拍到了身旁王应熊的大腿上疼得王应熊龇牙咧嘴“克繇能不能拍你自己大腿?” 贺逢圣没有理睬对方还沉浸在兴奋中:”这些官员肯定会把我们的文章引用且不说咱们现在书院声势正盛而且山长和掌院原来也是在朝中担任过要职的若是山长和掌院推送过去的文章他们肯定也要好好掂量一二但若是用的时候他们肯定会说这是书院学子所撰写的文章避免其他人说他们屈从于山长和掌院的态度……” 冯紫英和练国事都忍不住扬眉多看了贺逢圣一眼。 难怪此人能在甲舍中和范景文并驾齐驱以前倒也没看出来此人如何但是就凭刚才这一番话就足以说明此人考虑问题的深沉细致连这些官员的心态都能揣摩到绝不简单。 冯紫英倒也罢了练国事却是把贺逢圣的评价又提升了几分。 这等人才在青檀书院中都绝对是佼佼者以前他更倾向于同为北人的范景文但现在看来这贺逢圣也当得起和范景文匹敌。 王应熊和许其勋也都在细细揣摩贺逢圣的话对于他们来说要理解领悟还需要一些时日但是他们也都感觉得到那就是随着冯紫英在书院里时日越长影响力似乎也越来越大不说而且给书院带来的变化也是越来越多。 几乎隔三差五就有一些新的路数出来而且明显都是能对书院未来带来很大改变的。 这个到白石庄的一个时辰路上就成为这辆车上几个人最有意义的一段路程以至于在事后回到书院之后除冯紫英外的几个人都对游历兴致乏乏反倒是对那段路上的时间记忆尤深。 乙字卷 第八十节 推心置腹 白石庄是京师城西郊很有名的景致所在不过更多的是二三月间京师民众踏青冶游所在现在正月里来显然太早了一些。 不过对于一帮书院学子来说就无所谓了只要能透透气寻找个机会宣泄一番就是很不错的享受了。 白石庄的柳树、虬松和老槐都既有味道哪怕是现在时节不合适但是这帮学子文人都总能找到一些合适由头来吟诗作画自然也就成了一景。 对于冯紫英来说这就是他的弱项短板了所以他很知趣的充当起了背景板指挥着瑞祥和另外一个小厮加上两个车夫充作仆役帮着同学们安排午间饮食。 准备好的布幔屏风扯起来这白石庄野地里风不小哪怕是寻了个避风处那也一样寒意逼人。 两个专用木质食盒抬下来搭好桌架摆上杯盘碗盏立时就成了一桌相当丰盛的宴席。 郑崇俭、傅宗龙、王应熊、宋师襄和方有度算是真正感受到了大户人家的气派原本以为能够几个炊饼蒸饼填填肚子也就行了但看看这架势人家是早就准备好了。 熏鸡酱鸭蒸羊肉豆腐香干大头菜笋脯酱瓜丁还有几只烤好的鹌鹑再加上管够的蒸饼和笼饼以及几壶绍兴黄酒对于这一帮习惯了在书院里清苦生活的学子们来说简直就是无上的奢侈大宴了。 郑崇俭、方有度连连摇头傅宗龙和王应熊唏嘘感慨贺逢圣、宋师襄也是脸色复杂倒是练国事、范景文和许其勋稍许稳得住。 “紫英有点而过了。”练国事轻叹了一声批评道:“太奢靡了。” 冯紫英也没想到家里准备得如此丰盛他原本也以为就是备点儿笼饼蒸饼之类的顶多在加点儿就着吃的蒸羊肉和酱瓜丁一类的就算不错了没想到却搞得如此丰盛。 很显然母亲和姨娘是很看重这一次冶游活动的所以才会如此安排。 范景文也摇摇头:“紫英我等学生还是当以学业为重这等口舌之欲还是不宜提倡这是愚兄由衷之言。” 冯紫英也没想到母亲的一番好意会引来这样的误解或者说歧义如果处理得不好的话恐怕还要有一些副作用也不利于这样一个团体的凝聚。 他思考了一下没有立即回应这二人的态度而是解释道:“君豫兄梦章兄此乃家母特意准备的说实话小弟没怎么注意。嗯小弟的情形可能各位兄长都清楚这三个月来小弟在书院的日常表现如何各位兄长也都看在眼里小弟不是一个喜好口舌之欲的人也不是一个刻意追求奢靡享受的人但是当着诸位兄长的面小弟还是要表明一个态度以免日后诸位兄长会觉得小弟是一个心口不一的小人。” 冯紫英一番话让一行人都有些意外。 本来他们也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儿毕竟冯紫英家庭摆在那里这一顿饭好点差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练国事和范景文也只是好意提醒一下他免得他分了心思影响日后的学业毕竟他还要在书院里呆上一年多时间才参加秋闱。 看见众人都把目光投射了过来冯紫英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缓缓道:“先前诸位兄长也到了小弟家中嗯可能会觉得小弟家中楼院宏大略显奢侈但小弟要说日后各位兄长如果中式入仕在京中多呆两年就能知晓小弟家中这样的府邸不算什么尤其是在武家勋贵中更不算什么。” “家父是个武人出身不喜好虚礼本来今日他另有约会但听说诸位兄长要来特意留下来要见一见诸位兄长这些饭菜准备也是家母得知各位兄长要和小弟一起来游白石庄而准备说实话日常小弟在家中用饭虽然要比书院好许多但是也不会这般……” 很委婉的解释了一下这主要是因为父母对诸位同学的尊重和礼遇才会如此并非冯家每日都是如此奢靡。 练国事和范景文都有些不好意思人家父母一番好意弄得自己二人这样一说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冯紫英挥手制止了练国事和范景文想要解释自顾自的道:“君豫兄梦章兄我知道两位兄长是为我好嗯小弟先前也说了小弟不是那种追求享乐之人但是小弟也要强调一点虽然小弟不嗜好享乐但是也并非就喜欢清贫同时也不反对不反感别人追求更丰裕富庶的生活嗯小弟以为只要是符合情理道德和朝廷律法的前提下去追求更美好幸福的生活都应当支持。” 所有人都在努力的倾听和理解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有点儿绕但是却寓意深刻。 或者说这应该是冯紫英就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来做一个简单的阐述当然这是冯紫英用前世的话语来定义。 对于练国事他们这一群人来说他们会觉得这是冯紫英在叙述一个他认为大家作为未来可能要中式入仕的同学们应当遵循的一个人生目标和准则吧。 “每个人应当都有自己的一些喜好和追求包括在我们可能考中之后入仕为官我们会拿朝廷俸禄或许姻亲那边家境富裕有的同学喜欢简单朴素的生活或者写字作画作为爱好有的同学则喜欢更通俗一些的爱好比如饮宴听戏有的同学或许老家就是独门小户没什么亲眷但是有的同学可能还要承担起一个大家族未来生存的重担……” 练国事等人都隐约明白了一些意思冯紫英很含蓄的提醒大家每个人对待生活的方式可能不太一样但这不应该成为大家和睦相处的隔阂和矛盾。 这样一番说辞练国事听懂了范景文和贺逢圣则是若有所悟而其他几人则是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好像觉得有道理到那时又总觉得与日常在书院里所受到的教育有些不一样。 冯紫英没指望这一席话就能让大家都心悦诚服的认同自己的观点但他需要这些人先有这样一个印象自己的家庭出身决定了不太可能和他们在很多认知和态度上都一样这就需要大家求同存异要有包容的心态。 他冯紫英有但是这些人有么? 现在他们还年轻还有可塑性所以可以尽早灌输帮助他们确立这样一个印象否则等到他们的观念定型再要来扭转就难了那么以后大家可能就会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 这就是青檀书院学子们的短板或者说劣势所在与通惠、崇正书院的学子们比他们大多来自贫寒家庭那种与生俱来的蔑视权贵和仇富心态或多或少的存在这就需要合理适度的引导和纠正。 一个合格的官僚就需要学会用坦然宽容的心态来看待问题过于清正孤高并非是一个好官员的特质甚至可能会成为工作中的弱手缺陷。 这一点练国事是清楚的所以当冯紫英说完这番话之后他也很适时的予以了解释:“紫英看来愚兄有些误会了首先向你道歉另外愚兄也认同你的意见我们中的每个人未来可能都要踏上各自追求的路或许我们在最终追求目标是一致的忠君爱民教化天下但每个人在日常中却不尽一致愚兄喜欢读书写字下棋简与喜欢听戏唱戏子逊喜欢饮宴纵歌诗剑风流方叔喜欢美服豪车虎臣喜欢美食非熊好宝刀宝剑……” 很随意的点出各自的不同练国事显得很轻松自然。 “这没什么愚兄很欣赏紫英那句话只要是在朝廷法度之下不违良心道德所为皆是各人自由愚兄其实家中条件也不差有良田千亩在家中亦是奴仆美婢相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愚兄一样在书院里生活得甘之若饴这不矛盾……” 韩敬喜欢唱戏听戏许獬喜欢饮宴方有度喜欢华丽衣衫虽然他现在没那个经济实力但也早就在同学间说过一旦他日后中式发达了首先就要买几身美服然后定做一辆华车。 而许其勋则对饮食很讲究喜欢精美食物王应熊则喜好名剑宝刀这都不是秘密。 只不过练国事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还是让冯紫英对练国事刮目相看一个宿舍里知晓不难但是练国事是西园中人居然对东园这些小学弟的爱好都了如指掌。 更难得的是练国事还主动坦承自家家境这显然是有意为冯紫英分担一些压力让冯紫英的家境条件在同学中不至于太过突兀和不合群能考虑到这个份上真的很难得。 不能不说此人能成为书院领袖绝非偶然至少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己都没想到这些细节可人家想到了。 乙字卷 第八十一节 成长之路(第一更求月票!) 练国事的这一番言语让其他几个人都是颇为吃惊。 他们没想到这位西园大师兄素以简朴踏实著称远不及韩敬的文才过人和许獬的诗剑风流闻名只知道他是河南归德人其他皆无所知。 其人日常完全和普通书院学子一样吃住行皆是普通随意甚至比有些家庭略好的同学更不如但却未想到这位练师兄家中居然有良田千亩大院美婢这可真的有点儿颠覆了他们的观感。 冯紫英倒是略微知晓练国事家中情形不差接触多了从对方言谈举止里就能观察出一二来。 后来他在和崇正书院侯氏兄弟接触中就了解到练家在归德府可是相当著名的望族其祖练子宁在前明时就是声名在外的大儒官宦誓保建文帝甚至敢以死以抗明成祖朱棣之威迫。 能是望族好歹家境都不会差而且累积多代肯定更是有相当底蕴。 练国事既然如此相助冯紫英内心也是相当感激见其他几位同学都有些诧异毕竟他们对自己家庭条件是有所了解的但对练国事就真的是很吃惊了。 “诸位兄长不必多心练师兄为人如何这么久大家肯定都知晓一二了练师兄和小弟的意思都很明白那就是未来我们可能都要中式入仕嗯我相信我们在座的诸位兄长甚至也包括小弟日后都能如此甭管是这一科还是下一科甚至更下一科。” 冯紫英目光澄澈坦然面色温润语气里也充满了感触。 “但无论未来我们如何我们只希望我们初心不变喜好豪宅美婢也好喜欢唱戏听曲饮宴也好愿意收藏骨董名剑也好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如练师兄所说只需要我们所行所为遵守朝廷法度不负自我理想不悖道德良心不逾为人底线便当甘之若饴理所当然。” 这一番话说出来坦荡率然毫无阻滞显然是冯紫英内心所想也听得练国事微微颔首其他几位同学则是面带思索之色。 好一阵后许其勋才率先拱手一礼:“多谢练师兄和紫英提醒点拨虎臣受教了以前虎臣喜好口舌之欲尚有诸般顾虑但今日听得练师兄和紫英这般一说虎臣豁然开朗遵守朝廷法度不负自我理想不悖道德良心不逾为人底线能做到这四点其他又有何不可为?” 许其勋的话也说穿了大家的心思若是我姻亲是个豪商巨贾妻子娘家陪嫁来很多钱财庄园难道我入仕之后也须得每日咸菜稀饭方能显得我清正廉洁?像练国事和冯紫英本身家境甚好人家在书院里边和其他同学一样甘于清贫安贫乐道并无违逆至于说人家归家之后享受一番那又有何不可? 再说了日后中式入仕有了俸禄难道也必须要像在书院里这样杜绝一切喜好应酬?这明显不可能是要自绝于官场同僚嘛。 在书院学习那是学子生涯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砥砺心志为日后能够经受得起诸般外物诱惑考验打基础但并不意味着一辈子都要如此。 解开了这个心结大家心情顿时放开了许多笑语欢声顿时弥漫开来。 白石庄风景委实不错柳林徐徐虬松苍劲还有那老槐在那里屹立似乎在回忆着这数百年来的沧桑往事提醒着人们莫负少年行。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这些豪门望族出行端的是一份享受一切有人安排妥协只管由着性子嬉玩。 即便是像冯紫英他们这一行有瑞祥、宝祥两名小厮负责干活儿老孙头老夏头两个车夫帮着打下手两个硕大的食盒中菜肴一一摆上笼饼蒸饼送上甚至还有能有专门带来的木炭炉负责热上一锅羊汤黄酒斟上那简直就是美好的不能再提。 难怪这些京师中的世家子弟们都这般热衷于冶游一切有人负责办好然后就是吟诗作赋呼朋引伴各种装逼再有美酒佳肴若是在有些歌姬舞伎相伴那如何能拒绝? 饭桌上自然就又要提起从辽东边事引起的那个话题先前另外一辆马车里的人并不知晓此事这时候一提之后顿时都被吸引了过来特别是范景文和宋师襄都是兴致盎然。 范景文更是因为自己坐了另外一辆车错过了这样一个“提议发起人”而颇为懊悔所以这后边也是格外积极主动希望能够回书院之后就立即向山长、掌院汇报等到春假一过便立即启动这项事宜。 这个话题一点扯开来弄得饭后去紫竹禅院的游兴都是大减一路上大家都在探讨这项事宜该如何来办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尤其是如何能让朝中重臣们感受到来自青檀书院的声音和见解进而认可并形成习惯这委实需要细细斟酌。 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事儿一旦办成对书院对未来自己可能执笔写成的某一篇文章或许能发挥出的影响力充满了希望。 这种事情一旦形成习惯定制各类文章源源不断的向朝廷递送那么朝中内阁六部和督察院以及五军都督府都能看到书院对各类事务的各种见解意见久而久之书院的学子们几乎就可以成为半个观政的庶吉士了。 感觉到所有同学都对紫竹禅院一游兴趣乏乏冯紫英也是无可奈何。 本来是想带着同学们好好休憩一番的但还是小看了这些同学们对学业和未来事业的热情相比之下这等冶游之事对他们来说就要放在后边去了。 一干同学们回去冯紫英自然是要安排车送回去的虽然是步行进城但是既然有马车相送同学们也不至于矫情的拒绝。 更何况今日练国事和冯紫英的一番话还是对他们触动颇大论心不论迹起码在这等事情上如果要矫情反而说明这个人的虚伪。 “怎么样?”回到家中冯唐便召见了冯紫英。 冯唐已经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的非凡之处了去了青檀书院短短三个月却能赢得这一帮都比儿子大上好几岁的学子们的认可和尊重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也让他越来越看重儿子的一些看法想法同时也更愿意与儿子在很多事情上相互磋商原来的一些不适应心态也渐渐消失了。 “嗯还行儿子这帮同学总的来说都是相当优秀的如您所说可能贫寒学子出身在某些方面可能会对我们这样的武勋家庭有所反感和抵触但只要不是太狭隘偏激儿子觉得都不是问题。” 冯紫英也顺带把今日午饭的时候所发生的的一切细细道来听得冯唐也是浓眉猛掀良久方才道:“这个练国事将来必成大器此人可以深交。嗯紫英今日所言甚好连为父都有些触动想必你们这些同学也应该很有感触那等一味孤高清正之辈未必就是朝廷所需要的关键是要能做事其他为父以为都是小节。” 见父亲似乎是很有感触冯紫英也不知道父亲经历过什么略微扬起眉头带着疑问神色。 “紫英以后你就知晓了这世间清正之辈未必就能成事而贪财好利之辈就未必会坏事关键要看你能否把握好一个度就如你所说的底线。”冯唐悠悠的吁了一口气。 “为父在大同担任总兵十余年也遭遇无数次战事每每遭遇大战皇上都会派宦侍监军那等贪财好利者往往不干预大将用兵方略最终却能获胜而那等自诩为皇上分忧者却屡屡插手战事结果导致失利一问人家还是清廉自诩分毫不取哼有时候都让为父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很多人觉得本该是恰恰相反的结果……” 冯紫英一时间也觉得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清正之辈没准儿也就是刚愎自用就喜欢揽权独断贪腐之辈也许就是毫无主见没准儿就愿意让临阵军将自决这不绝对但却很大程度的存在。 对于临阵大将来说你贪点儿捞点儿算什么?只要仗打赢了一切都不算事儿可你要动辄干预军将用兵方略可你了解军情么?懂军务么? 监军本来就是一个双刃剑甚至对自身危害更大。 你瞎指挥你再清正廉洁又有何用?仗打输了成千上万将士为你陪葬清名再盛又有何意义? “父亲这种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只是这监军制度儿子是不太看好的。”冯紫英摇摇头“孤高刚愎之辈往往是志大才疏若是用在了重要位置上那便要出大事甚至比无能之辈更危险。” “嗯紫英你明白这些就好看来你的确长大了许多道理为父看哪许多活了一辈子的人都未必懂你却能看穿了为父很欣慰。” 对冯紫英的表现冯唐内心真的很满足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只有这样一个独子子嗣香火真的是一个问题难怪夫人屡屡在自己面前提及这一点。 乙字卷 第八十二节 黛玉的礼物 抬起头思考了一阵冯紫英才拿起精心削出来的木炭下笔。 这也许是自己前世中唯一一个可以在没有其他生存技能条件下卖艺求生的本事。 作为自小的爱好素描是冯紫英前世中险些去考美院时候的拿手强项当然在那个年代父母毫不犹豫的干预下本来可以成为一代大师的冯紫英变成了政府官员冯紫英嗯好在素描基础仍然在而炭笔画也是他原来最擅长的。 坐在书房里用心揣摩良久又尝试了两张之后冯紫英才开始下笔。 林丫头的印象在他心目中很深所以他可以凭借着脑海中的印象慢慢画出来。 这种素描画在当下的大周估计还是一个新鲜玩意儿不过既然要作为给丫头的补偿礼物越是新鲜罕见才越是有意义。 所费时间不长一个时辰不到这副一尺见方的小型素描画就完成了。 冯紫英把画放好从正面侧面几个角度观察了一番又简单修改了一下很满意符合他心目中的林丫头形象。 这是以当初在临清见林丫头第一面时作为基准印象绘出来的丫头楚楚可怜又带着几分敏感胆怯的神色在在这张画中体现得很到位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一气呵成的画出来看样子那一日的印象在他心目中极深。 云裳一直在旁边侍候着冯紫英作画。 对于少爷突发奇想要用木炭作画云裳也是懵然不知的只是招来几段木炭从中细细筛选出来两段然后又在冯紫英自己亲手加工下才勉强成为炭笔。 但看到一个还算熟悉的形象就在少爷轻描淡写的涂抹下慢慢成形云裳几乎要惊呆了。 云裳当然知道作画需要什么可是少爷这简直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一段木炭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涂抹下来居然就能画出一个人像而且还真的很像诶尤其是和林姑娘给她的印象也很像。 看见云裳目不转睛看着画目光几乎要拔不出来了冯紫英也颇有一番自得。 还算没丢下这份本事估计自己要真的没生在这冯家到京师大街上去卖艺也能混个温饱吧。 大周对这等艺术人才还是比较尊重的没准儿还能把自己招进宫廷当个宫廷画家又或者帮忙画画小春宫画那也是很来钱的。 “云裳怎么样?少爷这本事不差吧?”冯紫英得意洋洋的打量了半晌终于放下摸着下颌笑着问道:“若是日后少爷真的读书不成靠着这本事带着你混饭吃干不干?” “少爷您说啥瞎话呢?”云裳不悦“您肯定能读出书来老爷太太都说您是读书种子肯定是能中举人进士的……” 似乎是觉得这话太绝对对冯紫英有压力云裳又赶紧道:“哪怕是这一科不行那咱们不是还能再读三年去考么?到时候少爷也不过才十八九岁呢。” 这丫头这么通情识趣甚至还怕自己有压力才特意又补充劝慰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 身边能有一个这样的贴心丫鬟这是前世中永远都无法想象和享受到的殊遇如今自己的确要好好把握这份贴心温情。 见云裳一直看着这幅画满脸艳羡冯紫英心中也微微一动“云裳你喜欢不喜欢这幅画?” “嗯少爷画得太好了林姑娘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太像了。”云裳抿着嘴眼里露出一抹迷醉“真像。” “我问你喜欢不喜欢。”冯紫英皱了皱眉这丫头好像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啊。 “当然喜欢林姑娘看到这幅画怕是要喜欢得不知道怎么样呢。”云裳连连点头还没明白冯紫英的意思。 “嗯那行那少爷就再接再厉替云裳也画一幅。”冯紫英吸了一口气又得花半宿但是他不忍让云裳失望他喜欢看到云裳那俏靥生春的姣好笑脸所以累一点儿也值得权当复习自己这项本事了。 “啊?那怎么行?”云裳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摇头“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冯紫英大惑不解还没有明白过来。 “奴婢那里当得起这般?”云裳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少爷画林姑娘肯定好可是画婢子就不合适了。” 这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感不是靠一句话或者一个人能改变的人人生而平等这些话想想就好。 冯紫英也从未试图去改变什么因为这个世道乃至周围的环境都是如此你要试图去改变当那个社会时代潮流未到时那就是以卵击石只有把自己撞得粉碎冯紫英不会去做那种无用功。 不过这并不影响给云裳画一幅画这是自己个人行为愿意没问题。 “行了云裳这是少爷想画你就坐在那里嗯不坐也行你的模样也印在少爷心里了。”冯紫英断然道。 不是脑子里这年代没人认为是脑袋想问题都以为是心想问题。 见少爷语气坚决不容置疑云裳内心喜欢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呐呐的扭着手指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坐那里吧。”冯紫英没理睬对方径直换了一张纸开始凝神沉思准备下笔“等少爷画完了你要觉得少爷辛苦了那就替少爷好好捏捏肩膀。” “好。”云裳脸上已经飞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红晕夹着腿斜坐在了一旁。 先前少爷说自己模样印在他心里了就让云裳全身忍不住发颤这等话若是让太太听见了那还得了?但少爷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她也知道现在少爷在府里边说话很管用便是老爷和太太都要让几分但是她也同样知道太太是最见不得哪个丫头去挨少爷太紧的尤其是自己。 若是真有个什么那就是犯天条怕是天王老子都保不了自己。 可少爷就非要把自己留在身边这让太太很是生气好在这段时间太太对自己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她可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再招惹太太不高兴。 看见云裳一脸患得患失的模样冯紫英也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云裳你也别把我母亲当成了大虫怕成了那样嗯她是为我好也是为你好这一点我心里有数我也和她说过了所以日后不会有什么你也别成天一副担惊受怕的受气模样我不爱看。” 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云裳更是吓了一跳“少爷您可千万别那么说太太听见了……” “好了好了我肯定不会当着其他人面说。”冯紫英也知道这种比喻在现代肯定没啥在这个时空那真的就是大逆不道了。 “当着云裳说也不行。”这一点上云裳态度很坚决“太太是为少爷好只是不放心婢子云裳也知道所以云裳也不怪太太……” 再说下去这就没个完了但冯紫英知道云裳的心意就行了“云裳你知道就好本来也没怎么样我母亲也是杞人忧天不说了坐好少爷要动笔了。” 和林丫头虽然都一样有着纤巧的身材但是云裳无疑要显得更有活力气息眉目间混合着倔强和乖巧的气息少了几分娇弱半个时辰一副炭笔画再度出炉。 看着云裳捧着那张自己的画爱不释手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调笑:“我还没说送给你呢云裳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啥?”云裳茫然。 “替少爷捏肩啊要不少爷辛苦这么久不是白辛苦了?”冯紫英摆出一个舒服的斜躺姿势“赶紧!” “那是婢子分内的事情少爷就是不替云裳画云裳也会做好的。”云裳抿着嘴过来把画小心的放在一边开始替冯紫英揉肩。 和贾琏约好了去白云观一游。 当下是游白云观最好的时候香火茂盛游人云集。 从云裳那里听到紫鹃传来的消息林丫头和王熙凤说要去白云观烧香也获得了同意估计王熙凤也会借此机会去白云观烧香祈福还有没有其他人就不清楚了。 这边冯紫英约了韩奇、卫若兰和陈也俊。 去了青檀书院三个月就再也没有见到三人这层关系还是要维系下去。 何况除了陈也俊不算太熟外韩奇和卫若兰二人于冯紫英关系一直很不错就算是陈也俊也只是因为年龄上要比冯紫英大一大截所以稍微疏远一些但是在国子监里几个人都是走得比较近的。 贾琏虽然为人处世还算不错也能做点儿事情但是却在人脉维护上欠缺了一些手段没怎么做好。 这可能和其父贾赦为人悭吝刻薄有很大关系。 贾政虽然迂腐但是性格上却还过得去顶多也就是不擅交际应酬罢了但那贾赦就真的是让人不齿了刻薄寡恩不说而且为人贪婪吝啬唯利是图这等人换了在哪里都难得交到朋友所以贾琏摊上个这样的老爹自然难以把原来贾家的人脉关系维系下来。 这也使得贾琏枉自靠着贾家这样大一座靠山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营生渠道。 乙字卷 第八十三节 武勋之家 冯紫英是提前到的白云观。 白云观的确气派照壁是赵孟頫写的“万古长春”棂星门单檐琉璃瓦歇山顶四柱七层委实称得上京师一等一的去处。 观外人头涌动沿着路旁一溜烟儿的可以看到起码数十上百辆各色马车小轿应该都是京师城里趁着天气好来踏青烧香祈福的。 对于儒家文人来说踏青冶游显然是更主要的目的这春假二十天若是不能好生休整一下太可惜了。 当然这也同样是一种社交活动不过若是带家眷的话除非是至亲否则一般不会同游。 贾琏虽然要带家眷来但是既然冯紫英已经和他提了还有其他朋友那么肯定就不会和王熙凤、林丫头他们一块儿更大可能性是一起来但是各走各的只不过不会相距太远而已。 对冯紫英来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这春假里你说要林丫头一个人单独出门烧香祈福显然不可能正是踏青冶游和烧香祈福旺季出点儿什么差错如何得了?要去肯定也是一大家子人出行。 所以情急间也只能凑出这么一个办法来。 “紫英!”冯紫英刚到韩奇和卫若兰就到了。 卫若兰那辆马车太过显眼虽说并无天家身份特征但是作为长公主的嫡子起码在马车上是要把气势做足的。 韩奇所乘马车倒是很普通他祖辈锦乡侯现在袭降为三品将军论府邸还是当年的侯府威势气派但是论内瓤子恐怕比冯家都要逊色许多了。 冯紫英也是在春假中呆在家里十来天才陆陆续续知晓一些家中情况的。 这年关前各地营生收益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大同那边和京师城这边的是大头冯紫英没有刻意去问但是父亲母亲和姨娘却是和他说叨了一些。 大同那边收益最大接近四万两银子的收益主要来自几家生药铺、金银铺和布庒京城铺子和租出去的店面收益大概在三万两左右倒是两边的庄子都收益不多不过两三千两佃租再加上一些米面油肉和野味等特产罢了。 像临清那边收益不过一两千两银子主要是租出去的店面收益像那几百亩地佃租就更没多少了这边加起来基本上都要供应给临清那边的老宅扩建改造还不够估摸着还得要添好几千两过去才能抹平。 冯紫英不知道自家居然还在辽东那边有两个庄子不过那两个庄子也就只能送点儿野味回来了。 比如两头腌好的野猪十几张鹿皮还有五六腿鹿肉十对熊掌两张熊皮五十斤虎骨还有一些参茸但是都是算是地道货都直接进了府里的库房。 冯紫英盘算了一下冯府一年收益现在大概就在七八万两之间至于府里的开支他却不太清楚母亲和姨娘都没有告诉过他他估摸着大概也就是在两万到三万两之间这还是排除了一些未列入日常开支的大头。 比如此次父亲的起复估计就需要花三五万两银子再比如母亲已经在考虑要为自己成家立业着想所以要想把周围两处民宅府邸购置下来重新进行整修那没七八万两银子想都别想。 家里究竟有多少家底儿冯紫英真心不清楚但估摸着一二十万两怕是有的。 作为这老一辈的需要考虑的显然很多起码这一点上冯紫英觉得冯家要比贾家这样的家族强得多入不敷出还不知道开源节流一味讲求排面又没有一个正经收益这拆东墙补西墙慢慢的也就败落下去了。 像王熙凤倒是会广开渠道拿公中银子去放贷包揽诉讼全是一些高风险甚至带有政治风险的行道久走夜路必闯鬼没准儿哪天也就要成为祸端。 当然那是《红楼梦》书中所写至少在现在冯紫英对贾琏和王熙凤这两口子还是观感不错的。 贾琏人品不坏能做点儿事情王熙凤对林丫头颇为关照基本上林丫头向琏二嫂子提出来的事情王熙凤都是予以满足了的就冲着这一点冯紫英都觉得应当帮他们一把。 至于说王熙凤在贾府里边如何那和他无关以后贾府如何那也和他无关。 他既不是贾赦贾政也不是老太君贾府兴盛衰落轮不到他操心。 “子琦!若兰!”冯紫英也很高兴许久没见二人的确也还是有些怀念上前拱手一礼之后就是勾肩搭背的亲热寒暄。 “也俊兄没来?”冯紫英没见着陈也俊。 韩奇和卫若兰有些尴尬摇了摇头还是韩奇道:“也俊兄家中有事也许要晚点儿来他没说死。” “哦?”冯紫英心中轻笑自己提前了两日便邀约了当时没拒绝这会儿却来一个不定要么的确有事要么就是有其他特殊原因了而且看样子这二人怕是也隐约知晓一些什么。 “没来就没来吧也许也俊兄的确比较忙有事儿呢?”冯紫英不在意的摆摆手“在这里稍等还有一位朋友。” “哦?紫英莫不是要为我们介绍你们书院中的才俊那我们可当不起啊。”卫若兰开着玩笑。 这青檀书院的学生们和他们这些在国子监都是过混的人肯定是没法走到一起的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冯紫英算是一个特例其他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贫寒学子要让他们和自己这帮人走到一起肯定难以相处。 “呵呵若是若兰兄和子琦兄真的有此想法那小弟当然可以代为引荐韩简与或者许子逊都没问题。”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现在韩敬和许獬尤其是许獬是当下京师城中最具名气的士子达官贵人也好士林文臣也好都很愿意结识这样前途无量的才子。 没准儿几年后人家就能翰林院乃至六部和都察院里占个位置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可人家年轻啊。 ”免了紫英他们可和你不一样与咱们没啥交情也攀不起那份交情。”韩奇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连连摆手“说吧还有谁?” “嗯荣国公府琏二哥子琦兄和若兰兄应该认识吧?”冯紫英也没有遮掩什么。 “贾琏?”韩奇讶然看了卫若兰一眼。 都是武勋家族岂能不认识但是他们和贾琏明显不是很熟悉。 “怎么?子琦认识?”冯紫英看过去。 “嗯紫英贾家那边的人要说不认识怎么可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过我们倒是与宁国府珍大哥和蓉哥儿他们更熟悉一些。”韩奇笑着道:“蓉哥儿也在监里倒是经常和我们在一起饮宴高乐他爹珍大哥也是个有趣的人所以咱们各论各的各交各的常在一起……” 冯紫英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居然还和贾蓉以及贾珍能走到一块儿看样子交情还不浅皱了皱眉以前可没怎么听这二人说起过啊。 “你们什么时候和蓉哥儿还有珍大哥又走到一块儿了?”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蓉哥儿原来就和我们熟悉你不知道而已不过前年他不是要成亲么?所以就在家里没怎么出来这半年里好像又开始出来了。”卫若兰不以为意的道:“至于珍大哥那边要说比蓉哥儿还能玩儿有时候蓉哥儿出来都还要把他爹带着一块儿来……” 冯紫英目瞪口呆他还真不知道贾珍贾蓉这两父子竟然这般默契投缘不过这当爹的都和儿子一起高乐了这还怎么管教儿子? 莫非那《红楼梦》书中所说的聚麀之诮还是真的?不对吧这贾蓉不是刚娶亲么?怎么就又开始出来晃荡了? “我记得蓉哥儿是前年方才娶亲的吧?”冯紫英有印象那就该是那秦可卿了。 虽然几入贾府但是都是走的荣国府这边没去宁国府那边那一次和贾琏吃酒虽然是把贾蓉叫来了但是也只是见了贾蓉自然不可能见到那个在《红楼梦》书中颇为神秘的人物秦可卿。 “嗯前年你还没从大同回来呢。”卫若兰点点头“听说你经常出入荣国府那边难道和宁国府这边还没什么交情了?要不改天愚兄把珍大哥和蓉哥儿都叫出来一起吃顿酒?” “珍大哥和蓉哥儿小弟也是认识的不过我和荣国府这边更熟悉一些这琏二哥和小弟关系很熟另外琏二嫂子你们也应该知道才对……” “怎么不知道?王侍郎侄女嘛金陵王家嘛王德和我们也挺熟悉的你应该知道才对。”韩奇搭话“不也在国子监里么?只不过不常来而已。” 王德是王子腾次子其长子王忠也是在国子监里混了两年现在挂在龙禁尉那边一个闲职。 冯紫英在国子监半年还真从未见过王德进监读书但他知道这位王家的纨绔好像和陈也俊关系很密切。 就凭这一点也看得出王家后继无人两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也不知道王子腾这家庭教育是怎么做的这么一看好像贾家还真的有点儿优越感了。 乙字卷 第八十四节 营生(第一更求月票!) “那就都不是外人了。”冯紫英笑了笑“琏二哥他们一大家子也要去白云观进香祈福正好就一起了。” “紫英你怕是找那贾琏有啥事儿吧?用不着把我们带上吧?”卫若兰笑了起来上下打量这冯紫英:“别去了书院几个月就和我们生分起来了。” “呵呵再和谁生分也生分不到你们俩头上来。”冯紫英也不在意“有桩营生也就是想和你们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门路。” “什么营生?”卫若兰和韩奇都一下子来了兴趣他们知道能让冯紫英说出口的肯定不是简单的事儿。 他们两人现在也是在国子监混日子读书读不进成日里提笼架鸟玩蛐蛐走狗飞鹰逛楼子久而久之败坏了名声不说但这么闲着也不是事儿多少也是有些心思要做点儿事情的要挂职除官都还不到时候哪能干什么? 所以冯紫英一提议二人就立即感兴趣起来。 “我听闻朝廷有意修陵?”冯紫英注意观察着卫若兰。 卫若兰是长公主建阳公主之子太上皇膝下儿子虽多但是成年的公主却不多仅有两个一个就是这建阳公主。 而且这建阳公主是孝仁皇后嫡女和义忠亲王是一母同胞但因为年幼时孝仁皇后便去世所以和皇上、忠顺亲王这二人都是太妃抚养长大所以建阳公主与永隆帝这一脉关系也一直不错。 修陵不是一件小事情。 大周例制沿袭前明皇上在位建陵的情形一般都是要皇后病重或者已故的情况下才会修陵这样可以算是为日后皇帝皇后合葬做准备像太上皇就是这种情形孝仁皇后病故后太上皇便敕令建陵但当今皇后健在而且康健显然不是这个原因。 另外一种生前建陵的原因就比较隐晦了。 一般说来是用以昭示帝位稳固的姿态。 帝陵和其他陵墓不同无论从规格还是建造方式都完全不一样只要开启这样一个动作一般就是向庶民百姓宣示自身帝位传承正统的特定意义或者说证明自身帝位稳固。 在冯紫英看来这更像是皇上针对义忠亲王的一些小动作所做出的某种反应但究竟只是一个意向性的举动还是真的要用修陵来彰显自己的态度现在还不好说。 但毫无疑问皇上不太愿意一直保持着这种毫无举措的低调和沉默了他也许需要用一些看似不那么激烈的举措来应对义忠亲王咄咄逼人的气势既可以避免过分刺激太上皇但是又能给义忠亲王一方一个明显的打压。 连冯紫英都在想永隆帝这个皇帝当得的确有些憋屈但是没办法啊。 他老爹元熙帝也就是太上皇四十多年的江山坐下来积威底蕴都不是你一个原来连太子都不是的亲王所能比的你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只有忍耐积蓄实力也好等待时机也好但和太上皇翻脸无疑是下下策甚至会带来巨大风险智者不为。 应该说永隆帝还是很好的把握了这个度而且也开始做出一些有理有据有节的反击了。 不过这暂时不关冯紫英的事情他只是想要了解一下双方的博弈烈度究竟有多强另外顺带也算是谋些营生。 卫若兰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在青檀书院里消息也如此灵通他获知这个消息也没两天而且母亲也专门叮嘱他不得外传这还只是一个意向或者有人提议皇上有些动心了。 当然你要说只要有人知晓了想要保密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延缓一下时间而已。 迟疑了一下卫若兰还是点点头:“紫英你怎么知晓的?” “若兰这个消息虽然外边没传开但是朝廷内肯定还是有人知晓了保不了密而且这也不算秘密。” 冯紫英明白确有其事了但他不认为在当下朝廷财力如此困难的情况下皇上会突然启动这样大一个工程他感觉永隆帝更多地还是一个姿态。 卫若兰没想那么多他以为冯紫英想要参与这个工程。 “紫英这皇陵建设你清楚时日迁延甚久当下户部财源枯竭估计也就只有内库尚有部分银子但那几乎就是救命钱一旦哪里出了乱子就得要靠这个赈灾的轻易不敢动用。” 这就能看出水平来了别看人家卫若兰也是成日里在国子监厮混也不过刚满十四岁的少年但是这等情况却是格外清楚相比之下那贾蓉比卫若兰还大两三岁却成日厮混对外面的情形一无所知这等天差地别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对卫若兰所说冯紫英自然知晓但他却另有看法。 既然这个风声传出来了说明永隆帝多半是要用这样一个动作姿态来昭示自己帝位稳固了那么修肯定要修但不一定要马上全面动工也不是非要一两年就要把它建成现在朝廷也没有这个财力。 先把前期基础活计做起来这花费虽然可能也不会小但是起码朝廷能够接受同时也能向外达到昭示的目的意义。 “若兰你觉得既然朝廷里边都传出了这份风声来那皇上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么?”冯紫英没有回应卫若兰的话而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问问题“以皇上御极后的谨慎若非需要你觉得皇上会有有意行此事么?” 卫若兰迟疑了一下。 母亲成日里在家中教导他耳濡目染之下他对这朝中大事远胜于同龄人原来他一直自诩为同龄人乃至周围朋友中是最了解朝廷事务的但现在他发现大郎对此的了解丝毫不亚于他。 连他都知道户部大库空空如也九边欠饷全靠皇上内库支应捉襟见肘皇上如何不知? 这皇陵一动少说也是三五十万两银子砸进去打底此时这笔银子纵然拿得出来但是时候么? 这些皇上肯定都想得到但为何却要传出这个风声来?或者说就要行此事?那肯定有原因而且是无可替代的原因。 以皇上的性子这种事情既然传出风来那基本上就是没有改变了。 想到这里卫若兰点点头:“紫英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明白了。若是如此此事倒是可以一做子琦你意如何?” 韩奇早已经两眼放光冯紫英和卫若兰交谈时他就已经开始揣摩如何来参与“若兰紫英此事当然要算我一份我家在西郊那边有两座石山原来建城时便开采过现下荒废下来了如今若是皇陵开建定然需要大量石料我家便可供应石料……” 卫若兰摇头笑道:“你这厮本来是问你这事儿怎么样你却已经把主意打到送石料上去了……” 韩奇搓着手咧着嘴笑道:“不是这么久来一直闲着无聊么?好不容易终于能找到点儿正事做若是能做成也能回去堵一堵我家老头子的嘴省得他成日里训斥我……” 卫若兰何尝没有此意他在家中虽然是嫡子但是上边却还有一个兄长下边还有弟弟兄长是嫡长子是要袭爵的可他日后纵能分得部分家产也能在宗人府这类衙门里挂个闲职但是这日后总不能靠着那点儿俸禄为生吧?总得要找个营生才是。 他以前从未有过经办此类事务的经验冯紫英突然提出来也让他心里多了几分主意此事不但能赚些银子也能让自己大略知晓一些这类营生如何经办倒是一个练手的好机会。 “紫英你怕是有些主意了说来听听。”卫若兰笑了起来。 “若是朝廷要建陵那这里边花销可就大了各方采买必定是一个大头各类物料的供应也是繁杂子琦家固然可以供应石料我家城外也有两座庄子能供应木料另外如何能从其中谋划到一些营建事宜也有诸般讲究琏二哥原来在贾府就是擅长此类杂务且其二叔便是工部员外郎当也有些门道上边工部和户部乃至礼部打交道的适应若兰你便是最适合搭手的……” 这一番话出来让韩奇和卫若兰顿时都是喜笑颜开虽说也知道这里边还有许多具体关节哪可能像这般所说轻巧但是毕竟冯紫英为大家指出了一条路。 韩奇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也俊兄今日却不来没地就错过了这样一桩好事情。” “也俊兄贵人多事没准儿也不计较在意这点儿小事儿。”冯紫英淡淡的道:“来了琏二哥他们来了待会儿咱们先进去逛逛然后再来具体细谈此事。” 对冯紫英来说这两年便是他的猥琐发育期不考上举人进士他永远别想进入大周权力中心但书固然要读但有些事情也可以一做尤其是这林丫头缠得这么紧日后要去贾府固然可以以教导宝玉为名但是若能多一个由头肯定更好比如和贾琏合作一事顺带也能让王熙凤多关照一些林丫头。 乙字卷 第八十五节 外快 对于冯紫英的邀请贾琏是既感到欣喜又有些疑惑的。 他对冯紫英一直保持着善意当然这份善意主要是源于几方面。 一是冯紫英此人本身性格各方面都不错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和他也还算说得来尤其是酒后一些推心置腹的话也让他很有触动;二是因为父亲希望能把二妹妹嫁给对方他也希望促成此事虽然他也觉得比较渺茫;三是冯家和冯紫英这个人都值得结交远胜于一般武勋家族那等混吃等死的情形。 现在冯紫英反过来邀约自己这就让他有些不解了。 虽说礼尚往来但是要论也该是请自己吃酒才对为何却成了邀约一起去白云观一游了呢? 虽然困惑但是正好凤姐儿要带着家中几个姑娘去白云观烧香祈福也就一起了当然到了白云观之后各走各的便行。 据说是林家姑娘想去凤姐儿顺带就问了大嫂、二妹妹、三妹妹和东府四妹妹顺带就一起了连带着连东府的蓉哥儿媳妇也想要跟着一块儿去。 这一趟子人就多了连着带着的丫头小子四辆马车都没能打住。 老远贾琏就看见了冯紫英正在与另外两人在山门外闲谈贾琏示意车夫定下车自己跳了下来然后去和后边儿的凤姐儿打了招呼吩咐她们自个儿进去烧香祈福到时候再让小厮来找便行了自己拿着折扇便径直过去了。 “琏二哥!”冯紫英和韩奇、卫若兰老远见到了贾琏过来都来见礼。 贾琏没想到冯紫英会还有两个朋友虽然不熟但是也算认识这两人倒是和东府蓉哥儿走得挺近这他却是知道的。 “哟子琦若兰少见啊。”贾琏温润如玉的大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紫英你也不说一声子琦和若兰也是许久未见的朋友了上次在一起吃酒怕是蓉哥儿成亲之前吧?” “是啊琏二哥贵人事忙紫英又去读书去了那比得我们这两个闲人……”韩奇也乐呵呵的道。 免不了就是一阵寒暄四人便呼朋引伴的往山门里走。 那边气鼓鼓嘟着嘴的林丫头跳下车被紫鹃搀扶着四处打量一眼就看见了冯大哥和琏二哥以及另外两人正在谈笑风生心里更是委屈看样子这一日游怕是又要成了匆匆见面匆匆别离了。 聪慧乖觉如紫鹃哪能不明白自家小姐心事悄悄拉着小姐走到一边轻声道:“冯大爷肯定是有正事儿要和琏二爷他们说待会儿说完正事儿了冯大爷就会找时机过来小姐没见冯大爷都带着两个小子么?肯定一会儿就要让人来传信。” 紫鹃想多了不过冯紫英的确带着两个小厮瑞祥和宝祥这也是这一次过年冯府里边专门又替冯紫英选了一个贴身小厮。 宝祥比瑞祥还小一岁但是却要老实许多这也是段氏看重所在总觉得瑞祥这厮过于机灵而且太过听儿子的话对她这个主母的话也有些阳奉阴违的感觉所以这一次段氏才又精挑细选了这个宝祥。 “谁知道琏二哥他们要谈多久?”林丫头依然噘着嘴不高兴。 “小姐你要相信冯大爷冯大爷说了的话都是算了话的而且冯大爷还要给你带礼物来呢小婢估计就应该放在冯大爷车上呢。”紫鹃尽可能的挑让小姐高兴的话来说。 果然一句礼物立即就让黛玉心情好了起来美眸流盼间也有些向往“在哪儿呢?冯大哥车在哪里呢?” “小姐这还有那么多人呢到时候然婢子去替您悄悄收着回去之后再慢慢看。”紫鹃心思很细这等事情断不可让其他人知晓否则真要以为冯大爷和小姐有什么私情了。 其实内心紫鹃也估摸着小姐怕真的有些恋着冯大爷可是她怎么看冯大爷对小姐都没有那种意思。 话本小说紫鹃在府里边也约摸看到过听说过这小姐少爷之间的那点儿事儿好像不是这样的虽然小姐的确很黏着冯大爷。 林丫头脸微微一烫瞪了紫鹃一眼却不再说话。 王熙凤也老远就看见了冯紫英和另外两人与自家相公相谈甚欢她也有些诧异自家男人是什么情形她心里有数。 要说处理一般性的杂务倒也能勉强胜任但若是说上具体营生事务尤其是重大事务那便有些力怯了。 不过那冯家大郎看起来倒是和自家男人关系不错远胜于和宝玉的关系这也让她颇为安心。 自打那一日见了阖府上下为宝玉读书而蜂拥而动的架势之后她越发觉得自己这一房未来恐怕真的堪忧了。 公婆都不太待见自己而老祖宗宠爱二房姑母虽说现在暂时把管家权交给自己未来怕还是要收回去交给宝玉媳妇的这一点她已经有了很深的危机意识既如此那便不得不要考虑一些后路。 这冯大郎看起来倒也是个人物未来让自家男人交好对方没准儿还能趟出一条路子来。 只是要交好这冯大郎单靠自家男人恐怕还不行自家男人那点儿本事她清楚若是被那冯家大郎看穿了以后没准儿要淡下去只是这二丫头要嫁给冯紫英难度太高了一些若是做妾又不可能这却是一道难题。 须得要慢慢揣摩寻得这冯家大郎有何弱点且从这方面入手或许能有所获。 探春老远也就看见了冯紫英心里一喜之后便迅速瞥了一眼林姐姐。 她立时就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冯大哥和林姐姐又约好了?但转念一想这是琏二嫂子提议的而且还有琏二哥和其他人所以暗自否定了这个可能不过林姐姐见了这般情形只怕又要心动了。 那一日回去之后林姐姐冷着脸没理自己任凭自己如何讨好都是阴着脸便是今日见到自己也是把脸侧到一边儿弄得二姐姐都很好奇自己和林姐姐怎么又赌气了。 其实那是自己和她赌气啊分明就是她一个人在那里暗自生气。 “凤丫头怎地那冯家大郎也在这里?好像还在等着琏二兄弟?”李纨也看到了冯紫英实在是冯紫英这段时间屡屡进出贾家使得大家都对冯紫英格外熟悉起来甚至都没有那么多避讳了。 李纨也有一些心思。 自家贾兰也有六岁了要说这个年龄如果是书香门第怕也就该启蒙了。 但贾家好像在这方面就没那么注重宝玉七八岁才开始读蒙学而且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塾师也被气走了好几个就这么一直混到现在都十岁了眼见得人家冯大郎都去青檀书院读书了公公才有些着忙。 若是在金陵倒也可以让自家父亲帮兰哥儿开蒙只是在这京师城要读书就须得要选个好老师但愿开年之后公公能替宝玉选一个好塾师把族学办起来自家兰哥儿也能跟着沾光。 若真是几年后兰哥儿能读出书来倒也可以想办法去那青檀书院读书想到这里李纨又忍不住多看了那背负双手与贾琏和其他二人寒暄畅谈的冯大郎。 “不清楚本来是说咱们几个姐妹来白云观上香未曾想我家那位来说冯大郎约他今日到白云观一游顺带也有些事儿一叙所以索性就一并了咱们各管各的互不相扰。”王熙凤手里捏着猩红的汗巾子一晃妖娆丰腴的腰肢一扭笑着道:“走罢甭管他们大男人之间的事情咱们走咱们的。” 冯紫英目光一直瞟着那边一直到一群妇道人家慢慢进了白云观方才道:“琏二哥子琦若兰既然都是熟人那也就不必客套了咱们边走边说先前小弟已经和子琦、若兰二位兄长先说了一些现在也就是等琏二哥来再商议商议……” 贾琏尚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看到卫若兰和韩奇都是一脸热切估摸着也应该是什么好事情精神为之一振。 卫若兰和韩奇与东府那边关系好他本来是不太待见的但今日看冯紫英的架势二人也是对冯紫英言听计从的模样估摸着这事儿应该是由冯紫英发起才对但那卫若兰乃是长公主的嫡子身份非比寻常却也要听铿哥儿的意见这就更让贾琏意动了。 一行人这才进了白云观远远的跟在那一帮妇人身后冯紫英也就把建陵一事细细道来。 贾琏一听简直欣喜若狂恨不能拉着冯紫英好好絮叨絮叨这等好事居然能轮到自己头上? 修陵是何等大事儿吃肉轮不到哪怕是跟在后边儿啃根骨头喝口汤那都得吃个满嘴流油! 贾琏最遗憾的便是自己手里边没有什么余钱公中银子倒是凤姐儿管着但是那钱人人都盯着凤姐儿也看得严若是一二百两银子倒也能临时借出来周转一二多了便没有现在居然有这样一个机会赚银子他如何不喜? 乙字卷 第八十六节 二嫂子(为飞来峰19盟主加更!) 贾琏也不是没脑子的人狂喜之后便也慢慢冷静下来细细问起情况。 这等大事儿肯定不是一家两家人能吃得下来的自己这一拨人也不过是群猪抢槽能从中分得一勺便算一勺但即便如此那也是一桩相当可观的生意。 皇陵建设动辄数年要说银子那肯定数百万两但当下肯定不可能如此规模不过是先期营建但是起码也是数十万两银子的营生能从中分得多少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卫若兰母亲便是长公主历来与皇上亲善要想在此项营造中占得一股肯定要发挥作用。 贾琏这边一方面也要请父亲和二叔出面这工部肯定是具体承建的牵头那么下边来分拨那就要各显神通了加之贾琏原来在在贾府中也主要负责这等事务外边也还有些门道关系也还有些经验可以来承头经办。 至于韩奇和冯紫英二人就纯粹的是充当供应商角色了当然韩奇的老爹现在挂着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官衔一个正七品的角色但是好歹也能有些作用若是遇到有些麻烦也能出面帮忙处置。 贾琏也是第一次遇上真正需要在外边经营的营生所以也是格外兴奋考虑到此事不小而且很显然还有不少需要打点和联络甚至垫资的情形所以他还得需要和王熙凤商议才行。 “那琏二哥便先去和二嫂子商议一番吧这项营生是肯定需要不小先期投入的少说一点儿也要数万两银子所以也需要和二嫂子说清楚……”冯紫英也知道这等事情贾琏肯定做不了主还得要先禀报王熙凤笑着打趣:“不过这里边赚头肯定也不小你也须得要和二嫂子说清楚才行。” 贾琏有些尴尬不过也不太在意王熙凤管家不是秘密而且要垫款便得要动用公中银子如何来处理还要细细筹划。 “铿哥儿不如你和为兄一道过去和你二嫂子说说嗯这番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二嫂子可能更相信。”贾琏走出两步又倒回来把冯紫英拉到一边小声道。 冯紫英正琢磨着如何和小丫头搭上线呢正巧这不就来了? “也罢琏二哥还是你去说小弟帮着在一旁解释一下就行了。”冯紫英便和韩奇、卫若兰打了个招呼让二人先在这边候着自己和贾琏先去那边与王熙凤说一说。 倒是把韩奇和卫若兰逗得一笑让贾琏颇有些尴尬不过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倒也不太在意。 王熙凤其实也一直在关注着这边儿看见贾琏和冯紫英二人甩开了另外二人径直往这边来了估摸着也就是要找自己便有意放慢了脚步。 此时一干妇人已经到了玉皇殿边儿上见贾琏和冯紫英疾步而来一群妇人都停了下来。 冯紫英也是和众人见熟了的走拢来便一一见礼只有一人却是不认得的倒是王熙凤反应得快赶紧介绍道:“这是东府蓉哥儿媳妇秦氏大郎怕是还没见过吧?” 冯紫英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个《红楼梦》中神秘无比的人物聚麀之诮的主人公?因为存着这份好奇心思冯紫英见礼的时候也就多看了两眼。 却见此女从身材上看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女孩子模样完全看不出是个妇人。 想想也差不多前年才嫁入贾家也不过就是一年多光景当是和贾蓉同龄才对。 一身淡黄色织锦长裙外罩一件现下富贵人家中颇为时兴的紫红羽纱面灰狐裘披风素雅中透露出几分贵气婀娜娉婷的福了一福细声细气的道了一声“叔叔”听得冯紫英心惊肉跳但面部却是因为有帷帽纱帘遮掩倒是看不清楚。 其他几人到都是熟人包括俏寡妇李纨平儿最小的丫头惜春至于二姑娘贾迎春、三姑娘贾探春以及林丫头那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也就是一礼之后便无言语。 贾琏使了个眼色王熙凤便知道怕真的是有正事儿便把这一档子人都交给了李纨交待了两句示意李纨与一帮婆子仆妇带着一干姑娘们先行进玉皇殿里去烧香祈福自己和平儿留在了外边儿。 林丫头见好不容易冯大哥来了眼巴巴的就指望着自己能留下只是这等情况下如何能行?最终也只能满含幽怨的一步三回头被那探丫头和二姐姐拉着进去了。 倒是那紫鹃却悄悄留在了殿外远远的看着冯紫英和琏二爷夫妇三人。 贾琏也不绕圈子径直把此事抖落了一个干净。 听得这样大一桩营生王熙凤也是听得脸颊滚烫心中扑通乱跳简直比吃了人参果还兴奋。 她嫁到贾家几年前两年里自然轮不到她插手好容易轮到自家姑姑身子不甚爽利禀明了老祖宗把管家财权交到了她手上这才战战兢兢的接手。 但是她接手之后才发现这荣国府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每年阖府上下的开支不小但是收入却是日减。 这贾府上下两位老爷那点儿俸禄连填牙缝都不够除了京师城和金陵城里有几处铺子经营着绸缎庄、布庒、米铺、以及一个油铺外也就只有关外、金陵和京师城外的几处庄子了。 可以说能真正见到白花花银子进来的算来算去也就是几处铺子和关外的庄子其他像金陵和京师的庄子也就是图个每年府里一千多号人的吃穿用度真要遇到什么特殊日子用银子了每年进项那点儿银子根本就不够就得要说挖生肉。 眼见得自家管家这几年是一年不如一年王熙凤心里也是着实发慌。 问过自家姑母但姑母也说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实在过不去了也就只能想办法把家里一些值钱但又用不上的老物事拿出去要么抵押要么就寻个稳妥处直接卖了来填这个饥荒这每年年关前都得要有这么一出。 间或有些营生比如放债那都得要有本钱押上去一旦遇到个滚龙赖账的亏本跑路的那便是有苦也说不出打落牙齿和血吞。 又或者干些没本钱的营生比如替人消灾的讼狱之事但那都是刀口舔血稍不注意就得要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一年也难得遇上这等好事。 这等情形之下王熙凤才发现这贾家说起来是和王家齐名算是金陵城里老四家排名还在王家前面但是真正要和自己叔叔家相比那差得不能以道里计。 看看年关上各地来孝敬自家叔叔的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再看看这荣宁街过年看似热闹其实就是自家一帮子自家人在那里闹腾乐呵那便真真是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王熙凤目光如炬看着冯紫英倒是把冯紫英看得心里有些发慌此时只有四人寻了个僻静处旁边也还有旺儿和旺儿媳妇守在一边上索性也是见惯了的所以王熙凤已经把帷帽取了下来。 “铿哥儿嫂子只问你一句话这营生做得么?” 陡然间王熙凤灼灼目光盯着冯紫英脸上吐出这么一句话。 冯紫英也未曾想到王熙凤居然这般耿直直截了当就问自己做得做不得愣怔了一下这才苦笑着道:“二嫂子这你可真的有些难为我了小弟如何能打这等包票?这皇陵修建……” “铿哥儿你也不用给嫂子说那些有用没用的嫂子就信你一句话你说行那嫂子和你琏二哥就算是把这两个人抵当出去也得要把这营生给盘下来你说不行这事儿便作罢!” 看见话语如炒豆般向自己砸来那凤辣子的味道还真的是够辣够呛半点回旋余地不留给自己尤其是那叉腰挺胸的动静太大整个胸前凸起两团都有些颤颤巍巍简直不要太辣眼。 倒是贾琏觉得凤姐儿太燥辣赶紧解释道:“铿哥儿你莫怪日后熟悉了你便知晓你嫂子的性子就是这般……” 冯紫英稳了稳心吞了口唾沫故作镇静的微笑道:“琏二哥二嫂子这么说吧这做生意就没包赚不赔的事儿但是小弟倒是觉得这番营生是比较稳妥的皇上修陵一旦心定那便不会变顶多也就是规模大小和时间长短而已只要动起来此事便成了若兰那里我已经吩咐他去找他母亲疏通这边若是政世叔那里能打通二嫂子若是能在王侍郎那边再多问问其他一切便都是小事了……” 王熙凤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冯紫英只等着他说下去。 “小弟的想法是便由琏二哥来操持此事其他事由小弟因为要读书那卫若兰出力甚多韩奇主要负责送石料这样一来琏二哥和二嫂子便可拿其中获利五成卫若兰拿三成小弟拿二成如何?” 乙字卷 第八十七节 凤辣子 “七成!”王熙凤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激动盯着对方:“铿哥儿我二叔那边嫂子去打点保证没问题不过这赚头我们要拿七成!” 冯紫英脸上苦涩内心却是轻笑这才是王熙凤的性子。 “六成!卫若兰拿三成小弟拿一成。长公主这条线必须要用上皇上那边需要长公主去说道工部和户部这边二嫂子和琏二哥要负责具体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们再商量。”冯紫英话语里不容置疑“二嫂子不要只盯着眼前这一桩营生日后还有的做……” “好!嫂子信你此事就这么定了日后若是还有什么好营生千万莫忘了嫂子和琏二哥啊。”王熙凤果断的拍板应道:“你也知道你嫂子是个爽利人说到做到而且论本事有些你们男人家不好出面的二嫂子也能替你们办好日后大郎若有事有什么需要嫂子帮忙的也尽管开口。” 她也知道自己是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自己无法出面而自家男人能力有限像这种消息便是自家知道了恐怕也想不到这一出那边长公主的确也要出力气否则工部这边未必肯让己方入局。 “行有二嫂子这一句话就行!卫若兰和韩奇那边小弟就代他们做主了具体如何来经办操持琏二哥怕是要多费心思了人手物事诸般事务琏二哥也最好找一个帮手去帮你物色招募这边若兰会尽快去操办……” 冯紫英点点头“这会子琏二哥先和我过去你和若兰兄、子琦兄也要先商议起来……” 说穿了具体操持经办还得要贾琏卫若兰和韩奇都是些眼高手低的角色包括自己都不过是能提供一些渠道和材料但怎么组织起来运作还得要贾琏自个儿来。 当然贾琏也是很乐于操持这等事情的一脸期盼兴奋的连连点头就差点儿拍胸脯了。 再怎么这也是一项营生经办起来那也有一大堆得靠着自己挣钱拿钱的人这份权力可比在贾府里边为了从公中里弄点儿银子要舒爽多了所以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诚不欺也。 见王熙凤此时脸上却露出一抹犹豫神色冯紫英见状便问道:“怎么二嫂子这边还有难处?” “不也没甚难处……”王熙凤迟疑了一下又瞅了贾琏和平儿一眼才一咬牙:“铿哥儿你也不是外人了二嫂子就再问一句你估摸着这桩营生须得要多少银子来垫着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收回来?” 冯紫英砸了眨眼立即明白过来“二嫂子莫不是……” “不瞒你说现在府里公中银子困难每月须得要开支也如流水一般嫂子虽然管着公中但是也知道这要抽出来太多怕是有难处所以嫂子也在琢磨该怎地来办你给嫂子漏个实话日后嫂子不会忘了你的好……”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凤姐儿看来是想要避开贾家自个儿来赚这笔银子了贾琏不必说是她男人这平儿也是她贴身丫鬟当然不虞泄露出去。 不过这是贾家自个儿的事情他也懒得多管沉吟了一下便道:“小弟估摸着哪怕是咱们只拿得到部分活计那至少也得要七八万两银子吧?没准儿要十万两银子也不一定至于说什么时候能抖落出来要看户部和皇上内库情况但我估计这也就是前期打个底儿真要修好那没几年肯定不可能所以估摸着这前期么半年左右时间差不多就能有个回笼。” 这话一出口让王熙凤和贾琏都倒吸一口凉气而旁边一直不做声的平儿也忍不住捂住嘴。 七八万两银子的投入垫资这就有点儿惊人了一旦砸进去周转不出来这对谁都是一桩大事儿。 七八万两银子对贾府来说肯定能拿得出来但是你要说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来做这个营生那就不简单了。 这每月固定开销数百号人每月的月例钱日常吃穿用度采买那是样样都离不得银子的。 就这样府里边还经常拆东墙补西墙每次让人去当铺里抵当周转时原来还遮遮掩掩现在都认熟了也没人在意什么这京师城里这等富贵人家支应不起的情况多了去见惯不惊了。 王熙凤微微色变一时间没有作声贾琏也明白凤姐儿的心意也不好做声。 好一阵后王熙凤才点点头:“嗯铿哥儿此事便说到这里嫂子再琢磨琢磨。” 冯紫英也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桩营生是肯定要做的但如何来做估计这女人还得要回去好好想一想最好能让这些银子落到她自个儿腰包里去。 女人们都注意到了王熙凤从转回来之后就显得心神不宁连带着对烧香祈福都没了兴致。 李纨很好奇这凤姐儿是去和贾琏、冯紫英说了什么之后就变得这般模样了连烧香都是心不在焉的若非平儿提醒险些就要跌个大筋斗。 心不在焉的除了王熙凤还有林丫头。 二嫂子回来了但是冯大哥却不见踪影紫鹃也没见人这让她有些烦躁。 还有这探丫头又开始左顾右盼的盯着自己了这让她心里更是发慌万一冯大哥来了这丫头又赖在身边不走呢? 总算是把贾琏和卫若兰、韩奇三人凑合在了一块儿为了共同的“赚钱大计”三个人开始进入了实质性的磋商中。 当然日后还需要具体细节上的商量但这第一次肯定需要就一些大的框架说到一条路上。 终于看到了紫鹃的身影然后悄悄过来在自己身边小声道:“冯大爷在那边松林边上礼物都拿出去放在车上藏好了。” 丫头终于舒了一口气点点头然后这才走到李纨边上:“大嫂子我出去方便一下紫鹃陪着我。” “唔快去快回吧。”李纨也没在意反正就在这玉皇殿和三清阁之间“若是我们不在这里便在上边的三清阁紫鹃小心侍候着要不让探丫头和你们一起吧。” 林黛玉脸顿时一苦有心想要拒绝但是探春早已经过来攀着她的手:“好啊大嫂子我和侍书守着林姐姐保证不会丢。” 林丫头一口气堵在胸中冷冷的扫了探丫头一眼“不用我和紫鹃就行。” “林妹妹今日里烧香人太多还是多两个人陪着更好。”李纨也不放心林丫头是找的她若是找凤姐儿她也懒得操这个心可既然找了她她就得负责。 见推不掉这个黏着自己的拖油瓶林丫头也只能恨恨的吞下这口恶气。 好在她也知道今日这情况冯大哥说得要陪她一天本身就是安慰她的话孤男寡女怎么可能陪着一天? 幸亏冯大哥已经把礼物送到了而且紫鹃还说是藏好了看样子应该是个令人期待的东西她心里也要舒服许多看探春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安慰起码这礼物只有自己有冯大哥总不会给你也送礼物吧。 看见林丫头旁边又有探丫头冯紫英就忍不住好笑。 看来这探丫头还真的成了林丫头的克星了始终甩不掉走到哪里两人都黏在一块儿。 不过看林丫头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估计还是紫鹃和他说了自己的礼物已经送到了。 “冯大哥你也在这里?”探春又抢先道话一出口才觉得好像自己又抢了林姐姐的戏赶紧吐了吐舌头缩了回去不再说话。 林丫头心里总算是了顺了一口气白了一眼缩在一边不吭声了的探丫头。 这探丫头总还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不知道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 林丫头脸上露出幽怨夹杂傲娇的表情“冯大哥你也来了?” “是啊和琏二哥约好谈事儿说正好要到白云观一游没想到琏二嫂子把你们这一大帮子人都带来了是不是替你们放风来了?”冯紫英逗乐。 林丫头立即蹙起眉头“什么放风这么难听?二嫂子也是觉得这春假老在府里也不好所以来烧香祈福保佑我们今年一年平安……” “那我怎么见你连玉皇殿都没进啊就在门外盘桓?”冯紫英一句话点穿弄得林黛玉大窘探丫头也在一旁捂嘴偷笑。 紫鹃和侍书也都把扭到一边免得林姑娘太过害臊而发怒。 林丫头粉靥一红羞不可抑但仍然强自狡辩:“冯大哥胡说!这玉皇殿人太多人家是打算去上边三清阁烧香祈福的……” “哦?看来林妹妹是觉得三清阁比玉皇殿更管用……”冯紫英不敢再逗对方再逗下去丫头可能就要变脸了“行吧既然你们要上三清阁那我们走这边我送你们上三清阁顺带陪你们说说话三妹妹你和侍书走前边儿前日里贾先生还在问我见到林妹妹没有要我带几句话给她让她没事儿还是好好读读书……” 乙字卷 第八十八节 知心丫头(第一更!) 探春有些不高兴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是断断不能拂逆了冯大哥意思的否则回去之后林姐姐是肯定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一刀两断了乖乖的点头招呼侍书走在前面。 她也可以肯定这肯定是林姐姐那一日提的要求所以冯大哥才会替林姐姐想出这么一出来。 她担心林姐姐是不是有些恋上冯大哥了那宝二哥怎么办?但她觉得好像又和那些才子佳人话本里说的不太一样诶冯大哥对林姐姐的态度更像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样子。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绪探春纠结的带着侍书走到了前面但是她又不愿意离太远就这么在前面十来步远有一步没一步的连带着情绪都有些低落下来了。 连身旁的贴身丫鬟侍书都觉察到了小姐心情的变化“小姐婢子觉得那位冯大爷其实还是挺喜欢和您说话的嗯我看林姑娘就很少和冯大爷说那些话而冯大爷和您上次说起什么朝贡海贸什么的都是兴致勃勃……” 侍书的话一下子就说到了探春心里边儿。 冯大哥还真的挺喜欢和自己说话的自己那么问换了别人肯定早就不耐烦了但是冯大哥却很耐心的一一替自己作答那一日若不是林姐姐犯了小性子只怕冯大哥还会和自己说许久呢。 看见自家小姐脸色又由阴转晴侍书也舒了一口气。 自家小姐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她侍候了几年也早就摸透了她的心思做什么事儿都希望做得最好只可惜没能投胎到太太肚里姨娘却是一个不省心的主儿…… 侍书又看了一眼后边那个故作矜持的林姑娘眉目间遮掩不住的喜悦心里也有些遗憾。 这林姑娘倒也是个冷脸热心刀子嘴的好人和小姐也挺处得来比起二姑娘和四姑娘来小姐显然更喜欢和林姑娘待在一块儿唯独就是因为这冯大哥才闹了生分也不知道她们俩这对冤家啥时候才能不这么斗气。 林丫头自然想不到走到前面的主仆两都在琢磨自己此时的她正处于心情最高兴的时段。 “这么说宝玉之后就真的要准备发奋读书了?” “哪有的事儿?”林丫头瘪了瘪嘴“我就听那袭人晴雯在说宝二爷回去之后点了两天蜡烛苦读第三天便伏在桌上睡着了她们进去看的时候不知道也睡着了多久这才赶紧替他披上衣让他赶紧上床睡他还在那里嚷嚷说要继续读书呢……” 一句话把冯紫英和旁边的紫鹃都逗笑了冯紫英忍不住敲打丫头:“这等话你可别去乱传让宝玉听见只怕心里又要记恨你了。” “记恨就记恨呗我才不惯着他呢。”丫头傲娇的一耸琼鼻“不想读书就不想读书呗那也用不着装样子啊到时候给舅舅舅妈那么大希望结果却又不了了之岂不是让舅舅舅妈失望?没有一点儿定性毅力怕就不是读书了做啥事儿恐怕都难我看还不及那环哥儿有血性呢。” “啊?”冯紫英吃了一惊怎么这丫头还对环老三有好感?“环哥儿又怎地了?” “那后房前几日里给赵姨娘那边送菜怕是先替其他房送了便有些凉了那赵姨娘吃了便有些凉胃那环哥儿便去后房闹了一场结果被太太给罚跪了说不知道体恤下人难处日后怕是伤了人心没人愿意干了连带着赵姨娘也吃了一顿排头。” 林丫头没说倒是紫鹃在一边小声解释了。 不用猜都能想得到这多半又是王夫人联手王熙凤在拾掇赵姨娘了。 这赵姨娘好歹也是半个主子还生下了环老三和三丫头这厨房里送饭菜除了几个正经主子外也就该轮到她了。 便是天气原因真的凉了那也该替她重新热了送去才对。 这般事情只能说厨房做得差了若是发生在冯府那这厨房里就要有人吃罪不起了未曾想到王夫人和王熙凤却是护着厨房把赵姨娘和环哥儿给修理了。 当然也不排除那赵姨娘作妖找事儿那又另当别论。 什么伤了人心没人干了那都是废话每年想着卖身进贾府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哪个敢和府里主子顶着干?便是赖大赖升吴兴登之流也没说敢和主子叫板的理儿。 贾府里边的仆役丫鬟再说没身份地位受压榨歧视但是你要和饭都吃不起卖儿鬻女析骸以爨的生活相比那就是天堂了。 北地这一二十年间水旱蝗灾不断尤其是旱灾连连一遇这等年头这山陕和北直隶加上河南山东便最容易变成流民游荡之地而这京城自然是首当其冲。 那时候卖身为奴已经不是卖身为奴了只要能给口饭吃管你男女老幼只管如牲口一般牵走便是。 便是那江南胜境之地虽说相对好一些但朝廷赋税十之七八皆集于此可以说北边不好过的同时南边也一样不会好过加征各种税赋江南都是首当其冲到那时候卖妻鬻女一样不可胜数。 这大周朝啥都缺就是不缺人啥都越来越贵就是人命越来越贱。 云裳和瑞祥乃至宝祥都是前几年冯家在大同时直接捡来的拿云裳自己的话来说她便完全记不起自己父母啥样了只知道四岁那年被父母直接丢到了冯府门口知道冯府大小夫人心善不会饿死人便被府里捡了进来。 这等小孩子许多府里白送都不愿意要一来年龄太小不易养活二来还要四五年之后才能干活儿还得要人教花费太大。 可对贫寒人家来说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若不是的确过不下去了又有几个愿意把自己孩子送人? 看看这京师城里一场大雪下来每天拉出城的尸体一条芦席一裹便是一个城东城南的乱坟岗子随便刨一个坑就能丢下去好几具这还是景气年间。 遇上兵荒马乱起匪闹响马年间那人命更是如草芥路头田边随处可见便是锥成肉泥被人吃了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当然这是这个年代换了前世冯紫英自然懒得多想。 “看来这贾府也是难管啊紫鹃林妹妹这边没事儿吧?”冯紫英自然管不了那么多这府里他就管林丫头就行了。 那赵姨娘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而且还有贾政宠着纵然在王夫人这里吃了亏也总能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小姐这边没事儿咱家小姐也不是那般过于讲究的人再说了好歹也还有老祖宗和琏二嫂子关照着倒也没人挑事儿。”紫鹃微笑着道:“所以冯大爷尽管放心。” 紫鹃这话一出口冯紫英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有点儿什么企图似的而林丫头就觉得脸一热忍不住就想去扭紫鹃的胳膊而紫鹃也笑着躲开。 见林丫头和紫鹃打闹起来冯紫英心情也轻松下来。 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看见林丫头心情好自己就能放松不少看见林丫头蹙着眉便觉得不舒服这莫不是看《红楼梦》印象对林丫头蹙眉这个动作太深? “对了冯大哥爹爹也来信了还说起你说日后定要重谢只是他现在走不开……”林丫头想起什么似的赶紧道。 “那倒不必了本来就是举手之劳日后若是有机会去扬州倒是要拜会林叔父。”冯紫英笑了笑“再说了我们算一算好像也算是乡人我们冯家祖籍也是苏州府的林妹妹也是吧?” “人家早就知道了。”林丫头又撇了撇嘴“冯大哥这会儿才来说。” “哟那倒是冯大哥的不是了。”冯紫英觉得和这丫头说话很轻松愉快前提是这丫头别耍小性子“对了明后日张太医便要过来到时候我讨要一个将养身子的法子你和紫鹃都可以习练着对你身子骨有好处。” 林丫头又忍不住耸了耸琼鼻显然是有些不以为意或者觉得冯大哥那些法子都是些不中用的但冯大哥一番好意她却不能拒绝。 那三清阁在后端沿着山势往上走也须得要时间冯紫英就这么陪着林黛玉主仆二人一边说笑着一直走到了三清阁边儿上这才又和探春主仆汇合。 此时的林丫头已经心宽气爽也就不介意探丫头和冯大哥说话了傲娇的带着紫鹃走到了另一边去。 也轮到探春又和冯大哥很是说了一阵这才算是把这桩事儿了结。 倒是李纨看到冯紫英和林黛玉、探春四人一起上来略感诧异冯紫英见礼之后也解释了几句说自己素来仰慕三清所以也要来拜一拜才把这俏寡妇给糊弄过去。 不过看到这俏寡妇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也有些诧异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和这俏寡妇还有什么共同语言贾府再有什么事儿也轮不到她和自己来说才对。 乙字卷 第八十九节 借一步说话(为乾坤正气盟主加更!) 似乎也感受到了冯紫英目光里探究的神色李纨脸也微微一红但迅即有鼓足勇气“铿哥儿可否借一步说话?” 冯紫英更讶异了这俏寡妇要干啥?这可是在三清阁外大庭广众之下欸。 但不得不说这俏寡妇的确保养得相当好这打扮浓淡适宜清爽宜人让人见之忘俗。 想一想也是这贾兰也不过五六岁她嫁给贾珠时大概也就十四五岁十五六岁就生了贾兰紧接着贾珠便病殁算下来这李纨也不过就二十一二岁要论年龄估计也就只比王熙凤大上两三岁而已。 既然人家提出来了冯紫英自然不能拒绝而且他也不相信这女人能有什么花样。 《红楼梦》书中可是评价她心如槁木死灰但现在看对方的模样倒也不像是那种暮气沉沉心如止水的情形。 冯紫英点点头李纨也就往外走了几步其实也就隔着几个姐妹不到十步远稍许拉开了一些距离罢了。 林丫头和探春虽然也有些惊异珠大嫂子如何会找冯大哥说事儿但是想想现在冯大哥在外边能耐名声都极大琏二哥和琏二嫂子不也一样要主动找他说事儿也就释然。 “铿哥儿其实妾身就是想问问我家兰哥儿读书的事情我家兰哥儿今年都六岁了只比他宝二叔小四岁去年我便已经让他开始读书识字现今府里如果要请塾师开族学我也有意让兰哥儿去读书只是妾身想要问问这兰哥儿一直在这族学里读书是否合适将来我是想要兰哥儿去考秀才的。” 李纨的话让冯紫英恍然大悟原来这俏寡妇这是在为她自己儿子考虑了显然有些不太看好自家小叔子这一会读书连带着对着族学也有些担心了。 “珠大嫂子这事儿可能您要问问政世叔才是我是觉得这族学也好塾师也好这都不是最重要上的关键是这族学办起来塾师请来了这读书还是要讲规矩守纪律的关键还是在个人当然我也承认这学风很重要所以还得要政世叔下决心让塾师把这族学管严管好……” 李纨明白了看来这位铿哥儿也一样对自家小叔子读书没多少信心只是一味强调自家公公要严格认真的对待读书这事儿可如果小叔子真心不想读书那公公还能管得住?婆婆和老祖宗还站在后边儿呢。 轻轻叹了一口气李纨很随意的抹了抹耳际乌发脸上掠过一抹愁思“就怕塾师管不住宝二叔结果弄得大家都……” 李纨没再说下去但是意思却很明白冯紫英也很无奈这却不是自己能管的事儿了纵然是贾兰是个读书料子那要去书院读书也得要十三四岁去了便是自己能出面帮忙说一说起码你也得要有自己这个年龄才行啊。 “珠大嫂子我觉得呢兰哥儿现在还是太小了不必太过苛责我的意思是读书不一定要读多少但是一定要把规矩兴好培养他的脾性习气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至于说读书日后还有的是时间等到他八九岁来读其实都来得及关键在于就是要成好的习性习惯不能娇惯纵容这对他以后一辈子都有莫大的益处……” 看着冯紫英诚挚的面孔和很坦率的话语李纨也是心中一动对方说的很有道理读书时间还长但若是性子养坏了那就没救了就像自己小叔子一样当然这话对方没说自己自然也不会点明。 看见李纨点头冯紫英又道:“还有就是兰哥儿的身子骨还是最重要的他现在年龄太小还是要小心将养日常可以多让他跑跑步走走路早上可以早点儿起来活动一下晚上早点儿睡别熬夜他现在这个年龄不合适……” 一番话说得李纨连连点头一股子暖意也在心中汩汩流淌。 难怪这冯家大郎在外边偌大名气不但文武双全而且这般善于为人处世如何能不受人喜欢? 听说公公婆婆有意让三丫头和冯家联姻只是现在双方年龄都太小了一些所以尚未有定论不过在李纨看来三丫头固然很不错但是可惜在出身上欠缺了一些。 这庶出在很多人家心目中还是难以逾越的界限而且现在贾家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名门望族武勋出身现在也远不及四五十年前那么吃香了不说而且整个贾家也没个像样的顶梁柱。 冯家虽然也是武勋出身但是冯家大郎若是考起了举人那便是脱胎换骨不一样了只怕这桩婚姻就难了。 想到这里李纨也只能是在内心深处有些替自己小姑子遗憾。 若是明年对方秋闱未中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三丫头结这个良缘但若是中了举怕冯家那边就不会答应了总不能让荣国府家的小姐去给人当妾吧? 只是盼着人家科考不中好像有些不太厚道李纨内心也有些羞愧。 见这俏寡妇神色复杂变幻冯紫英还以为对方是在替她家贾兰担心便又道:“若是日后兰哥儿有些读书本事小弟倒是也可以替兰哥儿在书院那边打个招呼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推荐人小弟也能替兰哥儿寻个合适的荐人。” 一听这话李纨大为感激连整个面部表情都生动起来想要说一番感谢的话又觉得好像有点儿太过简单了这份忙可不谓不大。 虽说那也是六七年后的事情了但以对方大人大面说了这话自然不会不认若是日后能得对方帮忙让兰哥儿去青檀书院读书那便是考中举人和进士都是希望大增了。 李纨也不求自家儿子有多大出息他爹考了个秀才只要兰哥儿能更上一层楼考中个举人那边是她最大心愿了。 见李纨的表情冯紫英便知道对方意思赶紧摇手:“珠大嫂子不必如此都属通家之好老太君也说她都是抱过我的何分彼此?只要能帮得到的小弟肯定帮忙。” 对方如此一说李纨心中感激不尽的同时也知道再说些感谢的话就有点儿虚假了只是琢磨着日后怎么来还这一份情? 以冯家现在的情形人家只怕比贾家现在还要好过送些一般的金银或者其他物事没地显得俗气不说弄不好要让人家不悦所以倒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大恩不言谢那妾身就替兰哥儿谢过铿哥儿了。”李纨姗姗一福。 冯紫英赶紧回礼这才和对方一起走过来。 林丫头和探丫头虽然人站在三清阁大门这边但是目光其实一直瞟着这边儿的对珠大嫂子和冯大哥说话内容她们也是很感兴趣不过都很知趣的没多问这点儿人情世故两个小丫头都还是有的。 王熙凤见到冯紫英也到了三清阁这边倒是有些意外但又见到贾琏并未跟着回来也估计贾琏应当是在和卫若兰和韩奇商量正事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来“铿哥儿借一步说话。” 又是一个借一步说话! 冯紫英有些头疼都是些贾府里边的破事儿却都要找自己拿主意?莫非都把自己当成了贾家的族长不成?那该是贾珍才对。 好事儿轮不到自己这些破事儿却要来找自己讨主意只是他却无从拒绝。 “二嫂子想好了?”冯紫英知道对方在烦恼什么。 “铿哥儿你这也是给嫂子出了道难题让嫂子纠结啊。”既然都是搭伙做营生的了王熙凤也就没有那么多客套笑吟吟的道:“就咱们俩在这里嫂子也不瞒你府里边支应困难嫂子想在你们冯家借点儿银子怎么样?这利息按照时下规矩算就是了你也别算嫂子太高日后嫂子有什么好事儿也会想着你。” “二嫂子这借银子的事儿怕是不该和我说吧?我哪里做得了主?你该去找我娘和姨娘商量才是。” 冯紫英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又不想让贾家公中沾手想要自己独谋此事独享此利但是自家又没有那么多银子来垫着这凤姐儿可还真的是打得好主意。 而且这名义上是借银子那就是要占冯家便宜要借银子哪里借不到?只要你给息给足就凭琏二奶奶一张脸三五万两银子根本不在话下找自己打主意无外乎就是琢磨着要以寻常利息也就是低息借钱谁还不知道这里边的猫腻? “铿哥儿我知道你们家里你母亲是不怎么管这些事情的你是你姨娘一手带大的你姨娘也最疼你你姨娘也管着你们府里银子而且你们家也不比我们贾府日后归根到底都是你一个人的所以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你去和你姨娘开个口她难道还不允?” 王熙凤对冯家的了解还是让冯紫英吃了一惊这女人居然对自己家了解这么深? 乙字卷 第九十节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下王熙凤全身上下冯紫英这才慢悠悠的道:“没想到二嫂子对我们冯家情形了解得这么仔细啊不过这银钱上的事情而且也不是三五百两银子的事儿若是三五百两小弟也就替姨娘做主了我想二嫂子这一借怕是上万两吧?你觉得我姨娘敢不经过我娘就借出去?小弟也没那么大面子啊。” 冯紫英这话也说得情通理顺再说他现在声名在外但是这涉及到银钱的事宜他也就还是一个孩子了家里的这些事情恐怕还轮不到他拍板。 而且哪有上万两银子的事情一个姨娘就能拍板的? 想想也是换了在贾府别说上万两银子怕是几百两银子也轮不到赵姨娘来做主。 就算是她王熙凤要动用公中上万两银子那也一样要向姑母报告若是私下挪用那一两个月或许蒙混得过去了时间长了那就得要有个说法。 而且一旦事情泄露那就算是姑母也保不了她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敢冒险须得要另寻他途。 王熙凤也没想到这冯大郎是如此刁滑话说的滴水不漏心里也是暗恨。 据她所知这冯大郎在冯家是说得起话的冯唐不管这些事情大段氏也少有过问基本上都是小段氏在做主就算是这等事情要过大段氏但只要是小段氏允了基本上就没有问题。 而小段氏对冯紫英是宝爱得紧简直就如同亲生儿子只要是冯紫英开口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铿哥儿你也莫在嫂子面前打马虎眼儿嫂子可是好生了解过你们冯家情形的你们家名义上说是你娘为大但是大小事务都是你姨娘在做主你若是说句话你姨娘是铁定要允的嫂子开个口也不容易就一句话你答应不答应?” 见对方一双丹凤眼圆睁紧裹在灰鼠皮褂披风下的妖娆身子又开始急剧起伏猩红的樱唇银牙紧咬显然是有些动气了。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这等事情他是真的不想去掺和未曾想要帮贾琏一把还要帮出祸事来了看样子这营生就算是赚到的银子估计贾琏怕也沾不了多少都得要进了这凤辣子腰包。 “二嫂子你这就有点儿强人所难了吧?”冯紫英也不着急不紧不慢的道:“你有难处那谁家没难处?再说了这营生我也是好心好意觉得琏二哥和您是个热心肠肯帮人才愿意拿出来与你们搭伙怎么地却成了我的不是了?二嫂子是觉得我们找不到其他人合伙不成?这京师城中恐怕也不只王侍郎才能办得成事儿吧?” 王熙凤脸也是一红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不地道可眼见得这样一笔银子眼睁睁的赚不到自己包里来她就是一百个心里不舒爽非得要把这笔银子弄到自己怀里来才行。 冯大郎没把话说死那就说明有戏。 甭管用什么招数总归要把这事儿给办下来哪怕是耍横耍赖都行。 反正她一个妇道人家在这些大老爷们儿面前也不在乎啥面子不面子的晾他冯大郎也不会把这等事情拿出去乱说。 再有面子没了银子那就是连里子都没了还在乎面子? “铿哥儿你也知道嫂子现在在府里边不容易你就帮嫂子一把嫂子定然会记得你的好日后有什么好事情嫂子定然会有所回报。” 王熙凤又换了一副表情嫣然一笑百媚生甚至连腰肢都扭了一扭那风骚入骨的媚态难道不知道对自己这种人有多么大的杀伤力么? 冯紫英心中一阵狂跳连呼厉害下意识把目光别开。 难怪贾蓉被他迷得不知所以贾瑞(不是老瑞)更是愿意为她而死这份勾魂荡魄的本事估摸着像林丫头和云裳怕是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一动作带来的杀伤力在看到冯紫英那不自在的神色王熙凤更是暗自得意没想到自己的魅力连冯大郎这等才十三岁的少年郎都招架不住这更让她对此事平添了几分自信。 “怎么样啊铿哥儿愿不愿意帮嫂子这个忙啊?嫂子今儿个就赖上你了你走到哪里嫂子都得要赖着你。” 冯紫英觉得再这么下去恐怕自己不是出丑就是出事儿自己还是太嫩了一点儿要和这种结过婚的妇人玩不要脸你真的玩不过。 赶紧一拱手冯紫英既然决定了便不再拖泥带水“嫂子小弟服了您这耍赖的本事真要人来比小弟也是自找苦吃不过话说在前面就两万两银子多了没有一切都得要按照规矩来你让平儿姑娘来办也行自己去也行找我家姨娘……” 几句话说完冯紫英半点不耽搁扭头就走。 只剩下王熙凤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冯紫英背影格格娇笑不已这冯大郎可真的是有意思。 ******* 待马车回到府里边黛玉便拉着紫鹃下车趁着别人不注意黛玉给紫鹃使了个眼色然后径直拉着探丫头的手就往里走。 探春也没有反应过来怎地林姐姐一下子又对自己这般热情起来很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牵着林姐姐的手跟着走进去。 这边紫鹃等到人都走到差不多了这才从车上拿下两个木夹子径直回了小院。 好一阵后总算是把探丫头给绕晕了送了回去黛玉才匆匆跑回自己小院里“雪雁把门关上。” 直奔进自己卧房看见紫鹃呆呆的坐在锦凳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桌上支起的两个木板夹。 这是冯紫英自己亲手制作的两个版画框其实就是用四个木条用榫结构将其与一块木板结合起来将那张画纸镶嵌在其中然后栽在木板背后做了一个简易支架。 是两幅画。 冯紫英在画完了那副以在临清印象为模板的画像之后又觉得还不够满意所以再替云裳画完之后又重新以那一日在贾府里看见林丫头独坐在红楼群芳中孑然独立的模样画了一副。 “怎么了紫鹃?”还没有来得及看见两幅画却看见紫鹃那呆呆的模样黛玉倒是被吓了一大跳。 “没什么小姐您瞧这是冯大爷画的吧画得真好简直太好了。”紫鹃话语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味道感慨感触感喟目光里也多了几分迷离。 若是哪个男人肯替自己画这么一副画只怕自己也要为之迷醉吧。 黛玉的目光一落在那两幅画上目光便深深的陷入了进去无法自拔。 第一幅画便是以林黛玉在临清第一次见面时的表情和打扮画的但是背景却已经变了变成一条林荫小径上林黛玉独自徘徊在小径上混合了胆怯羞涩和一抹惊吓之后的神色活灵活现黛玉仿佛看到了那一日真实的自己。 画面一侧用炭笔写着一行字“小园香径独徘徊。” 黛玉自然知道这是谁的词北宋晏殊的但用在了这里却让黛玉多了几分莫名的温情。 艰难的把目光移到了另外一幅画上这就更让黛玉难以自拔了。 只是黛玉单单独独一个人坐在锦凳上一袭绣袄披风斜披目光温润沉静但是又带着几分清冷独立仿佛周围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她动心。 这幅画简直要画到自己心里去了黛玉痴痴的看着这幅画冯大哥为什么就这么懂自己呢? 人像一旁依然有两句词“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冯紫英要自己写诗赋词是肯定不行的但是找两句应景的诗词却也不难好歹也是读过大学的人所以也就选了这两句北宋诗词大家众所周知的词句来应景。 他没想到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杀伤力对一个女孩子会有多大。 这一刻丫头心都要醉了。 看见小姐就这么痴痴的坐在锦凳上呆呆的看着两幅画半晌不做声也不动紫鹃反而被吓住了这画怕是真的有魔力先前自己看到时不也是迷醉其中么?现在轮到小姐那就更不用说了这本来就是冯大爷为小姐画的难怪小姐如此着迷。 可是小姐身子本来就单薄要这样岂不是要出事儿?她赶紧小声呼唤:“小姐小姐!” “啊?!”丫头终于从沉迷中惊醒过来紫鹃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要去把画收起来“小姐这画我还是收起来吧日后想看的时候您再拿出来就行……” ”别就放在这里今晚我想好好看看。”丫头赶紧制止自己小心的去拿着画夹爱不释手的放在面前目光落在其上又无法离开。 紫鹃心里暗叹一口气冯大爷这么一出可真的是把小姐给害了侍候了小姐这么久她太了解小姐性子了真真死心眼儿这样子若是冯大爷日后不娶小姐只怕小姐只有……想到这里紫鹃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敢往下想。 乙字卷 第九十一节 早有准备 冯紫英回到家中便径直禀明了父亲。 建陵一事冯唐自然知晓了但是冯紫英却知道以老爹的政治敏锐性完全意识不到这其中的深层次含义。 冯唐还只是觉得可能就是皇上御极了毕竟也是快五十岁知天命的人了修陵也很正常。 只是现在朝廷财力枯竭如何来修?若是全数由内库拿出皇上愿意么?天下也没有修陵全数由皇家内库出的道理那要这户部何用?皇帝当得还有多少意义? 这些问题在冯紫英看来都是次要的轮不到外人来操心冯紫英关注的是这皇上一旦有动作了这说明未来几年里皇上未必会一直镇之以静了多少也会有一些回手来反击了。 当然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皇上还是比较克制的而且采取的动作也都属于意味深长的高层次举措这更加深了冯紫英不看好义忠亲王那边。 大势在皇上这边只要一直这样下去那便只会越来越稳。 甭管太上皇身体再好顶多也不会超过十年没听说过哪个太上皇退位之后还能垂帘听政十年的真要有那才真的是妖孽了比自己还妖孽。 可以说除非太上皇亲自上阵不管不顾的乱来一把义忠亲王几乎没有多少机会再翻盘了这是冯紫英的判断当然这未必能获得其他人认可尤其是那帮还觉得太上皇意犹未决的勋贵们。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皇上熬不住了不愿意一直陪着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这么熬下去想要搏一把一举夺权。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毕竟皇上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如果他觉得自己父皇身体太好自己甚至可能还熬不过父皇没准儿就要生出铤而走险的想法。 如果出现这种情形那反过来可能就是对义忠亲王大为有利了毕竟仁孝治天下这是大周祖训太上皇还在而且把皇位传给了你结果你还要来一出宫变那变数就大了尤其是文官群体恐怕是最不能接受这种的。 但冯紫英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除非皇上身体真的不太好。 想到这里冯紫英突然心中一寒若是那太上皇真的一直很宠爱那义忠亲王世子而皇上又知道这个情况义忠亲王再能推波助澜的为自己儿子造一造势那皇上还能稳得住么?他会不会担心自己熬不过父皇而皇位可能会直接交到义忠亲王的儿子手里去那可是昔日一直跟着父皇读书的钦定皇太孙啊。 若真的是这样这个局面就真的难以确定了也不能说人家这些勋贵们无脑了人家也是有所倚仗的。 见冯紫英坐在那里表情变幻不定冯唐也有些诧异这家伙怎么说着说着就突然走神了而且好像是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紫英?” “没没什么。”想到这里冯紫英定了定神“父亲起复的事情进展如何?” “看似有些眉目但内里还很复杂弄得你爹都有些心灰意冷了。”冯唐迟疑了一下“辽东那边倒是可以一试但你爹我说实话不太有把握而且那边军将爹也不熟悉女真人现在小动作很多李成梁现在年龄大了可能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但朝廷现在也还没有拿定心思所以不好说。” 辽东依然是李氏家族的天下这一点从大明变成大周依然没有改变这一点倒是让冯紫英很惊奇。 看来这李氏家族在辽东那边的影响力的确很大李成梁诸子中也的确颇多英才只是努尔哈赤现在率领的建州女真明显处于一个势力膨胀期为何李成梁却看不到这一点?或者说看到了却不加以遏制?又或者是已经压制不住了? 对辽东那边局势冯紫英没有太多的情报资料研究所以无从断言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大周取代大明之后起码这外部的历史大势似乎没有改变甚至还有更糟糕的迹象这就让人不得不担心了。 只是连自己老爹都没把握冯紫英自然不敢去拍胸脯老爹还是不能去冒险的从感情和未来发展角度来说都不能让他去冒险有这样一个在军中人脉都不差的老爹说实话哪怕自己未来去混文官都更有底气。 真要运气背站错队了双方也都能有一个照应好歹不至于被一锅烩了。 冯紫英甚至都琢磨过如果真的绕不开这个大漩涡是不是可以考虑想办法去开辟东番反正那里现在也还是处于一片荒凉真要混不动或者有生命危险了奔着那里去也许还是一条出路。 当然这都是比较遥远的后话了起码现在冯紫英觉得自己还算是沿着一条正确的道路再走在永隆帝vs义忠亲王+太上皇的这一轮对决中他暂时还是看好永隆帝的至于说永隆帝会不会急于求成而走上不归路那还需要观察。 “那爹你这有眉目是指哪儿啊?”冯紫英当初就不太支持自己老爹去辽东去不了大同可以去山西去榆林但老爹嫌榆林远了更愿意去山西镇不过山西镇也一样很紧俏没那么简单。 “山西镇怕是去不了有人了我争不过人家可能我就只能去榆林镇了而且榆林镇也都有难度有人希望我暂时不要离京再等等或者就只能去甘肃镇和宁夏镇。”冯唐叹了一口气“说实话爹在宁夏镇和固原镇都有不少熟人和同僚了要说去还更能适应但是爹不想去太远了山西镇是最适合的可去不了还有就是榆林镇了。” “可是有人不愿意爹去榆林镇?”冯紫英脸色慢慢阴了下来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张景秋何许人王子腾又是何许人? 冯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现在兵部里边两方扯皮萧大亨两头打滑都不愿意得罪在他身上也花了不少银子也就得了一个不吭声的结果现在就是张景秋和王子腾。 照理说王子腾应该是支持冯唐的前期也的确是如此包括去山西镇王子腾都一度很支持但是张景秋坚决反对而且明确了人选连王子腾都没有抵得住这事儿就就黄了。 后来冯唐也意识到了在兵部萧大亨不表态的情况下张景秋的态度更重要所以这段时间冯唐也通过各种关系疏通示好总算是让张景秋口气有所松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榆林镇成为唯一一个比较好的选择那边也基本上获得了张景秋的点头。 但是…… “不知道什么原因王子腾却对为父去榆林镇不太愿意也许另外有人找上了他希望从固原镇调任榆林镇吧也许是其他原因总之……”冯唐淡淡的道:“他却说太上皇得知这一情况之后感触很大说不愿意看到冯氏一脉为大周效命多年为父这么大年龄还要沦落到远走榆林希望我留下来。” 冯紫英冷笑:“咱们冯氏一脉两位伯父都为大周捐躯沙场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朝廷多过问几句怎地父亲要去榆林镇了就有人来递话说不忍父亲远离了?那也好啊不忍远离那让父亲去大同啊去山西啊宣府和蓟州也行啊怎么却没半个人提起?” 冯唐叹息不已。 这个情况冯紫英早就有预料自己父亲在这方面还是欠缺一些政治敏感性王子腾支持自己去山西镇被张景秋否了就以为只要说疏通好张景秋起码就能去榆林却没想到你都和张景秋走到一块儿了王子腾怎么看他背后的太上皇这一党人又怎么看? 尤其是你还是武勋是一直和他们在一个群体里的人这等表现如果再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甚至可能被视为背叛。 自己去青檀书院读书就已经很招人眼目了但这毕竟说得过去是小一辈的事儿而且也没说谁不能去读书科考这本来也是大周朝廷所鼓励的但现在连你冯唐都再开始向张景秋靠拢这就不能不让人心存疑虑了。 王子腾就是其中关键人物。 可以说王子腾既是太上皇安排在军中的代言人同时又是武勋体系的领头羊甚至可能还牵扯着义忠亲王一党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冯唐现在还不能成为这几个群体的眼中钉他扛不起这份压力甚至一旦被这几个群体联手针对就算是他彻底投向永隆帝永隆帝都还不敢接受。 可冯唐又必须要离开京城否则只会在这潭水里越陷越深。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要把王家拉进来的主要原因。 永隆帝也在拉拢王子腾。 那么冯家和王子腾眉来眼去就没问题不过就是想要图外放捞个总兵当去边地挣些银子罢了当一任边地总镇谁不捞银子?不捞银子谁愿意去? 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这个理由摆出来这反而能让人放心。 怎么来勾连这桩修陵营生就是最好的引线。 “爹这事儿我知道了实际上儿子也早就有预料您这起复没那么顺当我也有准备和安排。”冯紫英仰起头来想了想“王侍郎那边我来想办法解决。” 乙字卷 第九十二节 扑朔迷离(求月票!) “紫英恐怕没那么简单。”冯唐站起身来走了一圈沉吟良久“节前我和王子腾见了一面他话语中颇多回忆往事但是我感觉他现在有些怔忡不定嗯说不出来那种味道……” “爹你什么意思?”冯紫英有些不解这个时候还吞吞吐吐一旦误解那就真的是要人命了。 “我估计王子腾担心他的京营节度使位置。”冯唐目光沉凝。 冯紫英背心一寒如果王子腾都开始担心这个位置了那就意味着京师城里都该能听闻到隐隐的刀戈声和血腥气了“爹为何如此说?” “你应该知道咱们大周朝京营规制京营节度使和兵部一位文官嗯尚书或者侍郎共同执掌三大营名义上是武将为主文官协理但是大家都知道若无兵部调兵令京营之兵不能轻动除非紧急情况。”冯唐一字一句宛如从牙缝中迸出。 “王子腾被破格提拔为右侍郎而现在萧大亨是尚书张景秋是左侍郎理论上本该是左侍郎来协理可萧大亨早就不管兵部之事那就该让萧大亨专任刑部让张景秋升任尚书但皇上却一直迟迟未动……” 冯紫英还是有些没听懂这大周内部官制过于复杂大小相制文武相制内外相制这都是天家惯用之策这是从制度上就是如此他毕竟来这个世界时间还是短了一些这大周内部很多约定俗成或者心照不宣的规矩还是不太清楚。 见儿子迷惑不解冯唐进一步解释:“张景秋不动却又一直没有文官协理京营而王子腾却已经兼任了右侍郎那么就意味着王子腾不应当再在京营节度使位置上呆下去了皇上内心怕是属意要换人了。” “换人?”冯紫英冷笑“那太上皇怎么想?皇上敢这么做么?” “现在可能不敢但迟早会走这一步今年不行那就明年明年还觉得不合适也许就是再等两年总归是要换人的。”冯唐轻叹“王子腾接受了右侍郎就意味着他处于一个不利位置了御史言官们会不断的上书弹劾不合规制当然现在皇帝会留中甚至会下诏驳斥还得要安抚王子腾毕竟是他下的特旨但王子腾能一直坐得住么?科道言官们会放过他么?” 冯紫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白过来了。 这是皇上要用科道言官来熬死王子腾了。 只要王子腾敢一直身兼二职那这种弹章就永远不会停歇而且还会从此事延伸到王子腾以前所有事情上去。 主动权永远掌握在皇上手中甚至只要稍微风向一偏你王子腾就该主动避嫌待勘了。 还说自己老爹不聪明未曾想到老爹比自己看得还远。 这位永隆帝也不简单啊轻而易举就让王子腾入了彀。 “那王子腾难道就看不出来这个圈套?”冯紫英反问。 他不相信王子腾会这么愚蠢看不到这一点那他就不配成为太上皇手中的王牌。 “谁说他看不出?”冯唐反问。 冯紫英又不懂了既然看出了为何却要去钻? “看出了又如何?他能不接受么?太上皇能不接受么?”冯唐再问:“这是皇上的示好之举于情于理他和太上皇都不可能不接受!” “不是没免你京营节度使么?下了特旨让你兼任怎么还不放心?至于说后来这些科道言官们要上书弹劾攻讦皇上会说我怎么拦得住?我不是留中了么?不是下诏驳斥了么?难道还能把他们抓起来下狱?你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也不敢如此吧这可是大周朝始建便定下的规矩科道言官就是干这个的不平则鸣不对就纠……” 冯紫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真正的阳谋啊你根本无从选择只能入彀。 “再说了王子腾没准儿就心甘情愿的入这个彀呢?”冯唐悠悠的再来一句“难道他不知道太上皇是太上皇了皇帝也一样需要他?” 冯紫英不寒而栗自己还一直以为自己知晓先机大势可以碾压这些人的智商现在看来哪有那么简单啊。 “爹您的意思是……”冯紫英终于忍不住了要这么稀里糊涂的翻来覆去折腾他真的要被弄昏头了。 “爹没什么意思爹一样看不懂这里边的情形爹估计王子腾他自己现在都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甚至他自己都完全看不清楚形势走向摸不准脉络纹理所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太上皇的话他必须得听但皇上的话他也不能违背武勋们的意见他也得考虑所以他也难。”冯唐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估计他现在也是焦头烂额但是他却没有退路。” 冯紫英明白过来了现在是大家都看不清形势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都在相互比划掂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才会形成这种混沌僵局。 唯一有些按捺不住或者说觉得别无选择的变数就是义忠亲王了但是太上皇、武勋集团会跟着他动么?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某件事情上会也许某些事情上就不会。 “那爹王子腾不让你去榆林镇究竟是太上皇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或者他意欲何为?”冯紫英直入主题。 “太上皇什么时候记得起我冯唐?你大伯战死呼伦塞你二伯病死大同城墙头上他也没有记起过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见的多了也就心安理得了。”冯唐冷笑一声“王子腾也好太上皇也好我看怕是觉得京营节度使位置不稳他们想要提前安排了。” “提前安排?”太复杂了冯紫英真的对大周军制不太懂。 “简单说京营节度使会同兵部文官掌管整个京营三大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王子腾作为京营节度使统管三大营其中五军营兵力最强下设大将一人副将二人参将四人游击四人大将亲领兵一万人副将领兵七千参将领兵六千游击领兵三千但各不相属只是在紧急情况下可由节度使授权大将临时负责整个营兵神枢神机二营情况相似但兵力只有四万人也不及五军营精锐但不设大将。” 冯唐简单介绍了一下京营兵制然后才道:“王子腾如果将来真的坐不稳这个位置而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又不能争取到一个他们信任的人那这个五军营大将就必须要争取到一旦危急情况下大将获得兵部或者皇上诏令便可临时接管五军营……” 冯紫英立即反应过来“王子腾想让你担任这个大将?那绝对不行!” “爹不确定但是有此可能这个位置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坐的爹大概算是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选之一吧。”冯唐叹了一口气。 冯紫英凝神苦思如果王子腾有这个想法还真的有些危险这身陷在这等五军营中弄不好就可能是直接要处于太上皇+义忠亲王+武勋群体vs永隆帝的风口浪尖上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下是绝不能卷入这里边去的。 但先前老爹也说了王子腾自己现在都没有找准位置都还没看清楚形势还是有些犹疑不决那么这也许会是一个机会。 ”爹这件事情我来想办法处理我觉得还是要从王子腾这里着手你先前说他自己都还有些犹疑不决依据何在?”冯紫英要问清楚。 “他之前曾经和我提起过你的婚事很关心似乎有些希望贾家和我们冯家联姻但是后来又没再提所以我觉得他自己应该也是处于一种漫无头绪的状态下……”冯唐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但这纯属我的一种感觉……” 冯紫英点点头有时候毫无理由的直觉往往就是最准确的“行那我要找个时间拜会一下王侍郎也许能对他对我们冯家都有好处。” 冯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就松了一口气仿佛儿子这么一说这事儿就稳了。 这等感觉真的很奇怪但是你却不得不承认事情往往都能按照儿子预设的方向发展。 “紫英爹其实也不想走太远可留在这京城里委实太危险所以还是得去爹打算过了二十五便启程去山东来回一个月也就是二月末应该差不多吧?” 看着架势冯唐还是差不多已经把兵部其他方面都弄得差不多了萧大亨那边倒是简单反正他那个兵部尚书也已经是临时性兼职了墙头草倒是张景秋那边如何打通的冯紫英很好奇。 不过有些事情老爹显然不太愿意让自己知晓太多所以冯紫英也就不多问他相信老爹这么久来在自己一直不停的开导灌输下应该明白那些是碰不得的底线了。 “嗯差不多儿子估计能行。父亲总归这留在京中是不如在京外的去榆林也好山西也好也就是苦了点儿但您不也是苦惯了的人么?我觉着您在大同忙乎的时候感觉气色还要比在京城里闲着好没准儿您就是一个忙碌命呢。”冯紫英笑着宽慰自家老爹。 “唔你这么说还真是我都担心自己成日里现在这京城里陪着一帮琢磨人心思的人干熬会把我给熬出病来你这么一说我还觉得我真该早点儿走了。” 冯唐深以为然这呆在京中每日里都要收到那么一两封帖子不是这个要来拜会就是那个的邀请间或还有些来打抽丰的这花销也不小。 只要自己一走起码这家里就安生了主人不在也没几个不长眼的人还要来骚扰纠缠。 至于家中看看紫英现在的表现他毫不担心。 乙字卷 第九十三节 三尤 “紫英那这贾王氏借钱又是怎么回事儿?”终于是把母亲和姨娘等到了情况一说立即就炸了营。 “这样做没道理啊这不是拿我们的银子去赚钱么?这息怎么算?” 冯紫英苦笑知道也瞒不过姨娘肯定要问一个青红皂白他倒也没有遮掩什么:“姨娘这琏二嫂子是个不省心的性子有些贪不过她是兵部王侍郎的侄女她姑母便是贾府王夫人她现在在荣国府管家借钱倒是没问题看那样子估计有一些其他想法无外乎就是想自个儿来挣这笔银子大概本钱不够吧。至于利息便按照通行市价最低的一档来吧。” “铿哥儿你这倒是大方啊。”小段氏上下打量着冯紫英“别是你有了其他心思吧?” 小段氏怀疑是不是冯紫英自己又看上了贾琏的妹妹了先前冯紫英还在托自己来游说姐姐不要在贾家二姑娘事情上松口怎地这才多久铿哥儿又变卦了居然和那二姑娘的兄长嫂嫂打得火热了。 “姨娘您别误会我哪里能有其他心思?不过我是觉得贾琏夫妇日后怕是贾府中的当家人这里边还有王侍郎的关系既然人家提出来了为这二万两银子恶了关系不值当总归人家是还得上的无外乎就是些许利息花头罢了。” 冯紫英的话让冯唐也微微点头他也是认可冯紫英这个观点的。 把老爹拉上很多事情就要好说得多这也是冯紫英的经验之谈。 ”而且还不止这两万两银子。”冯紫英又淡淡的道。 “什么意思?”大小段氏都不明白了。 “她借两万我给她五万只算两万。”冯紫英平静的道。 大小段氏目光立即汇聚到冯唐脸上。 冯唐迟疑了一下“紫英必须得如此么?” “爹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钱财是身外之物咱们不稀罕这个。”冯紫英重重的点点头“去榆林咱们不图挣多少钱关键是能避开在京里未来几年里能躲开这个火坑对爹对咱们冯家来说五万两银子怎么都值了。” 冯唐心中微微一震意识到某些东西冯紫英却很平静的点点头“爹听我的没错咱不搅这趟浑水这日后几年里儿子还得要想办法让你不能回来无论在九边哪个镇哪怕是去最远的甘肃镇都不能回来弄不好还得要使许多银子呢但这银子得花!” 见父子俩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大小段氏都知道这恐怕是正事都不敢吱声了。 这一个家庭男人就是主心骨只要有需要别说五万两银子就算是倾其所有那也得要保证这一点大小段氏还是分得清楚的。 这春假眼见着就这么如白驹过隙般滋溜一下就过去了。 在准备前往书院继续自己的读书生涯之前冯紫英也总结了从去临清到现在也就是来到这个世间之后几个月里的生活觉得还算是充实。 目标已经明确前期风头太盛那是迫不得已但接下来这两年时间明年八月的秋闱后年初的春闱都是重头戏。 他须得要丢开那些花活儿老老实实沉下心来读书考不过秋闱春闱再有多大本事都是枉然。 前期的一些小目标小布局都基本完成在书院里确立地位逐步营建自己的人脉关系这都在稳步推进当中家中事情父亲这边要搞定还要去见一面那王子腾。 营生这一块上还慢了点儿只能算是一个开局还需要时间但这不急。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他能理解但最好不要太曲折否则就有辱他这个“天纵奇才”的身份了。 ******* 兵部洼横街王府。 已经春假末期还有两日便要进入正常的作息阶段这王府是越发热闹了。 十来辆马车和小轿很规矩沿着横街停放各家马车和小轿都是听得规范整齐车夫轿夫们三三两两的在车辕边上说着话不少都是舒适的所以这乍一看上去显得相当和谐。 既然要把老爹的事情处理好那就事不宜迟王子腾这一关迟早要过。 先前对要对阵王子腾这样的老狐狸冯紫英内心是没有任何把握的。 这等人久经风浪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糊弄住对方的直到父亲说对方现在似乎也是怔忡不定犹豫不决时冯紫英心中才稍微有些底了。 没有人能看清楚大势别说他们这些局中人就算是自己这个天外飞仙一样都不确定这局面最终会向何处去。 自己预设了无数个可能而且是从真正的旁观者来角度用中立而客观的心态来进行分析评估但是其中的确存现在太多的变数所以导致自己都无法做出判断。 像皇上未来的身体变化以及这种变化会不会对他的心态带来影响? 像太上皇对义忠亲王世子的真实态度会不会影响到他的某些感情倾向进而引发内外的变数? 这些都是难以预测和判断的。 任何一种细微的变化如果多番叠加就有可能从量变到质变。 而某些重要要素的一个变量同样也可能导致某些事情直接向相反的方向发展。 现在冯紫英能做出的预判就是皇上身体状况不错的情况下义忠亲王是很难翻盘的太上皇也不太可能乱来武勋集团只有一个力量叠加作用没有决定性作用。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认为连自己都无法决策判断那么王子腾就更不可能这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把事情做绝。 他就是冲着对方的这种心态去的。 名帖送了进去门房显然很对冯紫英站着不走的态度很惊讶。 但是很快就有人传话下来请冯紫英在二门外稍候王公正有客人两刻时间就好。 冯紫英当然不会矫情点点头进了角门跟随下人到了左侧二门外的一间耳房暂时等候。 这是一顺耳房估计有五六间明显是经过了一番简单的改造以供来觐见的客人稍事休息。 冯紫英踏进耳房中时房中已经有了三个人见到仆僮将冯紫英引进来都是一愣。 很显然这几间候客室都有人了仆僮才把冯紫英引到了这里。 冯紫英倒也不介意进门便拱了一拱手倒是那三人见冯紫英进来都立即起身回了一礼。 见三人步调一致动作刚猛冯紫英一看便知道这是来自军中的人物。 前几年在大同镇时这等情况他也见得多了觉得很寻常只是这三人样貌看起来倒有些相似像是三兄弟让他有些好奇。 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其中年龄最长者大概在三十五岁左右方面阔口颌下青须森然尤其是一双鹰眸更是神光湛然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 另外两人年龄就要小得多一个大概也就是二十五六最小的一人估计也就二十出头但模样都与其兄长相似一看便知道这是三兄弟。 若是换了其他文人断不会主动与这些武人打招呼但是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微笑着道:“临清冯铿见过三位。” 这三位大概也从未见过文人主动他们这些武人打招呼的而且这是在京师城里。 这几日里他们在京师城也是屡遭白眼尤其是一口外地口音走到哪里都受歧视这要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办事也是备受冷遇弄得年轻的两个几次都要发作也幸亏是其兄长还算是稳重压制住了两个弟弟。 见冯紫英这般主动打招呼三兄弟都赶紧站起身来又是一礼“榆林卫尤世功(尤世威、尤世禄)见过小郎君。” 榆林卫?冯紫英颇感惊讶前日里老爹还在说能去的可能也就只有榆林卫了没想到这走到王子腾这里就能遇上榆林卫的军将不过看这架势这三位尤姓武人的年龄在那里若非武勋出身官职都应该不高才对。 三尤?冯紫英觉得好像有些印象当然不是和二尤有瓜葛而是残存的些许《明史》记忆让他有些印象。 但是具体这三尤有什么战绩他是没有多少印象了但既然能在有记忆那肯定也是有些过人之能的。 “三位不必客气在下只是有些好奇三位居然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听口音也有些亲切。”冯紫英微笑道。 居中年长男子也略微一愣他可听不出眼前这个少年郎有什么陕西口音但人家既然能坐到这候客室里而且看对方也不过十五六岁居然就能拜会侍郎大人委实还是有些让人惊异。 这到京师城里不比在榆林那旮旯地里事事都需要小心要论心他是不想来的但是参将大人身体欠佳而协守副总兵已经派了好几拨人来催粮催饷了明知道无望但是总得要来这是一个姿态否则下一轮朝廷补饷时榆林镇又得被扔到后边去了。 乙字卷 第九十四节 远谋 “哦小郎君也是我们陕西人?”年长男子讶然问道。 “不我先前说了我是山东临清人但在大同呆过多年也曾经随父亲经败胡堡、罗圈堡、老牛湾堡、建安堡到过镇川堡一行。”冯紫英笑了笑解释道。 三个男子吃了一惊冯紫英所说的这几个地址都是九边要地从大同镇经山西镇到榆林镇沿线就是这些堡塞构筑起了抵御鞑靼人的最坚固防线。 年长男子忍不住站起身来打量了一眼冯紫英”没想到小郎君年轻虽小却能沿着这边塞一行难得某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愿意沿着这一线行走的除了我们这些武人外。” “不敢家父冯唐我现在在国子监读书。”冯紫英也不会矫情对这些武人打交道的最好策略就是直来直去这样更容易赢得他们的认可和尊重。 “原来是冯公家的郎君失敬了。”年长男子吃了一惊赶紧起身再见礼“在下榆林镇守备尤世功他二人乃是某弟尤世威尤世禄皆为某下属千总和把总。” 另外两人也赶紧来见礼。 “尤守备太客气了小生不过是一介学生哪里当得起尤守备一礼?”冯紫英赶紧避开连连拱手“我也是武人出身并无功名在身所以咱们不妨各交各的如何?” 尤世功也是爽快人见冯紫英意态诚恳便也不客气点点头:“既如此那尤某便尊小郎君之意了。” “尤大哥来京师城也是公干?”冯紫英示意各自入座笑着问道。 既然都是武人出身虽然说冯家是武勋之后但是毕竟多了这一层武人关系也就亲近了许多。 加上冯唐在大同担任总兵多年冯氏一脉三兄弟在大同边地经营数十年关系深厚便是临近的山西镇和榆林镇也有所耳闻榆林镇中亦有从大同镇转调过来的将兵所以大家也不陌生。 虽说现在冯唐赋闲但是这等高级武将起复也是常有之事没准儿明日便重新担任总兵所以尤世功三兄弟自然也愿意结识这等武勋之后。 “小郎君既是久在边镇怕是也应该知道才对咱们榆林镇欠饷三年去年冬日里军粮又缺了三成这下边弟兄们都已经熬不住了逃亡者甚众这不受协理总兵和参将大人委派尤某也是来京师城要饷要粮来了不瞒小郎君咱们这一拨都是第三拨了隔壁房里我还见到了甘肃镇的两位同僚嘿嘿都是来催粮要饷的。” 看见尤氏三兄弟满脸苦涩无奈冯紫英也吃了一惊。 九边欠饷缺粮他当然知道书院里讨论的开中法也就是冲着军粮保障问题而去同样临清民变不也就是因为皇上要用税监来直接收税为九边发军饷么? 但那百十万两银子哪里支应得了整个九边欠饷?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便是立马有一千万两银子摆在面前也一样填不满九边所欠所需更何况内库哪里可能有千万两银子? 现在朝廷的对策就是先保宣大蓟然后再是辽东和山西至于榆林、宁夏、固原以及甘肃几镇那都是排在最后边去了反正就算是鞑靼人从那边打进来了一时半刻也威胁不到京师。 这也是冯唐为什么不愿意去榆林的主要原因之一去了就得要操心军饷、粮草这等事情几乎就是摆在面前而且是无解的难题。 陕北贫瘠民风彪悍塞外又是鞑靼人来去如风军粮和军饷都无从保障纵然你这个总兵官不愁甚至还一样能捞银子但是冯唐却也是不愿意去当这种官的没准儿哪天兵变自己脑袋挂在城墙上都不知道。 “催粮要饷该去户部才对为何却来王侍郎这边?”冯紫英问道。 “哼户部那些官儿们哪里会把我们这些大头兵放在眼里便是协理总兵大人来了也一样是被拒之门外我等来也不过就是走走过场再说了大家都知道户部那边是空空如也去了也白去。” 尤世功来了京师城几日了虽说是春假期间但是各衙门也还是有值守人员问题是有没有都是一样。 再说了当兵的找兵部才是正理儿户部没有你兵部总要给个说法才是。 当兵吃粮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总不能让大头兵守在那边墙上和西北风吧?军饷拖一拖也就忍了但是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那可就真的要出事儿了。 “纵然萧尚书现在不管兵部这一摊子事儿了那你们也该去找张侍郎才对。”冯紫英继续问道。 尤世功也没想到这位小郎君居然对朝中事务如此精熟对对方又高看了几分“张大人那边去过没用等了两日都未能见到再说王侍郎好歹也是咱们武人出身多少也能理解咱们下边人的难处张大人如何知晓这些?怕是连咱们榆林镇在哪里都未必清楚吧?” 忍不住还是发了两句牢骚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合适尤世功有些后悔这话一传出去这些心眼儿小的文官只要心生嫌隙只怕就要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 冯紫英到没有想到他自己觉得表现不错的张景秋居然在下边武将们心目中形象这么差反倒是王子腾这等武勋之后似乎还更能获得边镇武将们的认可这一点倒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要知道王子腾这个兵部右侍郎其实是管不了什么事儿的这朝廷内外都清楚大周规制便是如此但是这些边镇武将却乐于来找他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冯紫英一时间想得有些出神尤氏三兄弟见对方突然沉吟不语也不知道对方是何用意也不敢打扰只能保持沉默。 好一阵后冯紫英才猛然惊醒赶紧道歉:“三位大哥我突然想到有些事情走神了真是对不起……” 尤世功本来还因为自己的失言有些惴惴但看到冯紫英这般实诚心里倒是一宽“小郎君太客气了不知道今日小郎君来也是见王侍郎么?” “嗯的确是要见王侍郎王侍郎也算是与我家世交这春假里来拜会一番也是应有之意。”冯紫英笑着道:“三位大哥现在怕是要在京城里待上几日吧?” “怕是不行了已经来了七八日这等事情我们再在这里坐多久也是无用无外乎也就是来向朝廷报个信儿提个醒儿哼但愿朝廷能够体谅我等下边人难处莫要一直这样……”尤世功摇摇头然后道:“本打算是今日见过王侍郎明日在京师城中逛一逛后日便打算回去了。” “既是如此三位大哥今日在这里一见也算有缘要不三位大哥留个地址待这边事了小弟便来登门拜会三位大哥……” 冯紫英的话让尤世功三兄弟都吃了一惊这文武殊途文人素来是看不上武人的虽说自己也算是一个官儿但是人家老爹都是干总兵都干得不爱干的人了现在又在国子监读书日后怕是要走文官路的却要来拜会自己几个穷乡僻壤的大头兵那如何使得? 但人家如此态度若是不回应便也不合适尤世功略一沉吟便道:“当不起小郎君这般抬爱我等原本该来拜会冯公才是不如明日我三兄弟便来尊府拜会冯公……” 要的就是对方这句话冯紫英脸上笑得格外开心“三位大哥能来想必家父也是十分高兴的那便说定了明日上午家父和我便在家中等候三位光临了……” 又是一阵寒暄细谈之后便有王子腾长随来召唤冯紫英冯紫英也和三人道了个罪再度叮嘱这才起身前往去见王子腾。 屋里只剩下尤氏三兄弟尤世功先前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两个弟弟也知道此事没那么简答还是尤世禄忍不住:“大哥这位冯家小郎君为何对我等如此客气?” “唔为兄也在琢磨此事。”尤世功摇了摇头“你我兄弟不过是一介武夫纵然放在榆林镇里也算不上个什么这位冯郎君英才过人未曾想到却是冯公之子为兄也曾听闻冯公一脉三房只有一嫡子对我三兄弟却是这般礼遇倒是让人费解。” “莫不是那冯公有意要来咱们榆林担任总兵?”尤世禄眼睛一亮 “有此可能咱们现在这位协理总兵怕是个不敢扛事儿的为兄观其言行怕也就是盼着朝廷赶快派人来他好交脱这火炭般的烫手活儿若是冯公能来榆林倒也是一桩好事儿听闻冯公在大同亦是颇得军心。”尤世功迟疑了一下“只是大同镇调我们榆林镇这边军将亦是不少为兄这等身份似乎也当不起这位冯郎君如此看重才对。” “兄长何必妄自菲薄?这榆林镇扳起指头算像兄长这等能文能武且又是武举出身的军将又有几人?”这一次是尤世威替自己兄长抱不平了“便是那冯公真的来榆林镇要想在榆林镇有所作为也是要用兄长这等人才是。” 乙字卷 第九十五节 惊雷(第四更求月票!) 王子腾在接到门房送来的冯紫英拜帖时就忍不住悠悠一叹。 对此子他是极看好的。 冯唐打什么主意岂能瞒得过他? 他的确有意要考虑让冯唐下一步出任五军营大将这是京营中仅次于自己的武将位置关乎生死。 冯唐想下船想避祸哪有那等好事? 这么些年来没有大家的扶持没有太上皇的信任你冯家连四王八公十二侯都算不上的一介末流武勋居然能出三个总兵? 没看看八公十二侯里混得连宅子都得要卖的也不少心里没数? 当然冯秦冯汉战死疆场了但是吃武饭的哪个又避免得了这一出? 王子腾也知道冯家是对太上皇有怨气的。 冯秦战死冯汉病殁结果两房却没有留下子嗣这恐怕是冯家最大的遗憾冯汉的云川伯无人袭爵居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冯家肯定是意见颇大的。 纵然冯秦没有子嗣但是冯家却没有绝后冯唐还有一子最不济也还可以考虑从远支那边去物色合适人选来承接香火袭爵。 只是这等事宜都需要朝廷批准但当时太上皇有些忽略了加上冯唐又继任了大同总兵就觉算是补偿了只是冯家未必如此想。 冯紫英的表现王子腾是一直看在眼里尤其是这个家伙在获得了乔应甲的推荐进青檀书院时王子腾就意识到这个小家伙潜力不可小觑。 乔应甲这等清贵御史是不可能拿自己的名声去做人情的只能说明此子的确当得起他的推荐。 而冯紫英在青檀书院里的表现也证明了自己的判断特别是对此子在书院表现了解越多他就越觉得不能放过此子不能放过冯家冯唐想要脱身那更是不可能。 此子既然颇得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的欣赏俨然有齐永泰和官应震衣钵传人的架势那说明这个家伙正在逐渐被士林文官群体所接受而其他武勋想要做到这一步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一旦此子考中举人甚至进士的话这个家伙未来在朝廷中只怕就会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即便是现在都已经小有名声了。 正因为如此他就越发想要和这个小家伙会一会。 相比之下冯唐的事情反而是小事了。 “老爷冯家郎君来了。” “请他进来。”王子腾定了定神和这个家伙这一次会面也许会给自己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他有一种直觉。 王家的会客室很素淡完全没有一般武勋世家那种威武豪奢的气息简简单单的一对官帽椅外加一顺溜交椅。 青石板斑驳陆离甚至有些起伏看得出来很有些年成了但依然保持着原状而斜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不知道是哪位大家的字迹颜体。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这是诸葛亮的《诫子篇》中的话不知道王子腾居然喜欢这句话但看看他的儿子德行好像这更像是反讽吧?冯紫英不无恶意的想着。 “参见伯父。”恭敬的深鞠躬抱拳拱手一礼。 “坐吧紫英我以为你年前就该来我这里了呢。”王子腾悠悠的道:“没想到你还能稳得住难得。” 冯紫英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伯父若是有此意只需传一声小侄敢不前来?” “呵呵孺子可教。”王子腾不置可否“今日一来怕是有以教我?” 一句话又把冯紫英吓了一大跳原本坐下又赶紧起来谢罪“伯父为何如此说岂不折煞小侄?” “你胆子比谁都大还怕这区区一句话?”王子腾斜睨着这小子:“临清民变你都能从乱民中脱身而出还把林如海之女和贾雨村以及薛家人都救了出来这番本事还能怕我一句话?” 冯紫英知道这是对方借势敲打自己了。 要说也没错人家是京营节度使是兵部右侍郎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便是四王都要让他三分真正武勋群体代言人冯家也算是武勋一脉要论起来多少也还是受惠过自己去了贾家却不去王家有些说不过去。 东平郡王、南安郡王以及西宁郡王现在也不过是些吃俸禄的虚衔角色在太上皇那里怕是根本没有多少影响力了也就只有北静郡王水溶可能还能在太上皇面前说得起话来但都无法与真正手握重权的王子腾比。 现在的王家是真正金陵老四家之首甚至远远把其他三家甩下无数个身位彻底瞠乎其后。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清楚自己可以去贾家和贾家保持密切联系都没关系因为贾家早就是花架子了纸老虎都算不上但是如果和王子腾关系变得密切起来那就很难说永隆帝那边有什么负效应了。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永隆帝似乎也没有放弃拉拢王子腾的意图大概在永隆帝看来这也应该是最稳妥之举。 只要确保王子腾不彻底倒向义忠亲王那边哪怕王子腾就这么一直老老实实的当他的太上皇的代言人都没有问题。 只要不为义忠亲王所用一切都可以接受。 冯紫英觉得王子腾也看穿了这一点甚至太上皇也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现在各方才会有这样一种微妙的局面。 这种微妙局面对自己一方来说也是有益无害的起码现在王子腾也还是首鼠两端的他的态度应当是有圆转余地的。 “伯父这么说小子就惭愧了。”冯紫英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就吓倒或者退让他很清楚王子腾这种人只看利益不看态度“小子也想问一声伯父需要家父和小侄做什么?只要家父和小侄做得到断无不允之理。” 王子腾也没想到对方态度来得如此爽快反而让他一怔迟疑起来。 要让对方做什么?这个要求还真不好提不让冯唐去榆林镇总得有个理由吧?说太上皇怜惜冯家不忍冯唐去榆林苦寒之地那太虚伪瞒不过冯紫英这等人只是让冯唐留下来等待自己这边局面明朗接任五军营大将那又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了那不是一年半载能有结果的事儿。 见对方犹豫不决冯紫英心反而定下来了平静的道:“王公我们冯家的情形您也清楚我爹赋闲三年之前在大同表现如何您清楚既然觉得我爹挡了别人的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我爹也无怨言只是还是要给条活路吧?我冯家上下一百多号人也不能这么坐吃山空不是?去榆林镇也并没挡谁的路何至于此?再说了若是朝廷真有需要一纸诏令难道我爹还能抗命不遵?” 冯紫英改变了语气径直称呼为王公。 王子腾当然不会被冯紫英这几句话就打消念头这一步踏出去再想要把他收回来就未必那么轻巧了。 见王子腾表情平淡不为所动冯紫英也觉得头疼这厮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铜豌豆不会被自己花言巧语所轻易打动还得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说了。 话说回来他能随意被自己说动那也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紫英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这里我素知你虽则年轻但却是个有想法也能做主的人近闻你们书院山长齐公有意出山你可知晓?”王子腾突然岔开话题。 冯紫英一愣之后随即道:“有所闻但此等事宜非我等能置喙。” 王子腾不满的瞥了冯紫英一眼这厮果然奸猾哪里像一个十三岁少年郎一涉及关键事宜便一推了之。 “紫英啊你既然叫我一声伯父那我也推心置腹的与你一言冯家深受朝廷隆恩虽说有些事情未必尽如人意但大事面前却须得要站稳脚跟啊。” 冯紫英目光冷了下来这厮是要威胁自己么?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眸回视对方冯紫英和王子腾目光在空中交错一个淡然平和一个不屈不挠。 好一阵后冯紫英才一声轻笑:“王公小侄倒是觉得恐怕王公有些想得偏了。” “哦?”王子腾淡然道“何以见得?” “王公怕是忧心天家父子因近日之事心生嫌隙吧?”冯紫英知道需要点穿某些事情了这王子腾身处其中便难以看清须得要自己来替他点拨一二了。 王子腾炯目一冷“紫英何出此言?” 冯紫英不理对方径直道:“既然纷纷扰扰徒乱人意王公何不辞任?” 王子腾一愣辞任?辞任右侍郎? 他不是没想过辞任但是辞任右侍郎想要继续执掌京营军权的意图就太明显了那显然会让皇上对自己的疑忌心更重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辞任岂非有伤皇上一番恩意?”王子腾慢吞吞的道。 “小侄的意思是王公不妨辞任京营节度使。” 简单一句话却是犹如晴天霹雳雷霆万钧听得王子腾全身一震。 乙字卷 第九十六节 赠言,固心(第一更求票!) 眼中精光暴闪注视着冯紫英王子腾却没有说话。 “辞右侍郎自然是不妥的但若主动辞去京营节度使呢?”冯紫英轻轻笑道。 “兹事体大且恐负君恩。”良久王子腾才缓缓道不置可否。 君恩?这个君是哪个君?太上皇还是当今圣上?冯紫英内心冷笑。 冯紫英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又放下这才又道:“并不是只有伯父一个人才当得起君恩吧?” 王子腾心中一动再慢慢一琢磨内心豁然开朗此子果然有些门道居然能想出这样一招。 不过他还要在看看这家伙嘴里能说出一些什么东西来这家伙给自己的惊奇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让他感兴趣。 “小侄看镇国公府牛继宗牛伯父和理国公府柳芳柳伯父亦是干练将才亦有为国效力之意太上皇也属意已久伯父何必非要恋栈不去此非国家之福非朝廷之福。”冯紫英悠悠的道。 王子腾心中大寒死死盯住眼前这一位才十三岁的少年郎半晌不语。 牛继宗原任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柳芳亦任过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此二人现在在太上皇跟前亦是十分热络早已经对自己一直担任的京营节度使十分眼热尤其是在自己又兼任了兵部右侍郎之后更是艳羡无比。 王子腾也已经听到了一些人的不满认为自己自顾自己却未曾考虑过别人原本皇上有意安抚昔日太上皇老臣却被他一力阻挡。 武勋集团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王子腾站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也就要承受来自各方面的指责和抱怨都要为自己争取更多地利益这无可厚非。 关键是要如何来平衡这其中的利弊太上皇也还盯着在。 “紫英你牛伯伯和柳伯伯兴许并无此意……” ”王公赋闲已久方才更有心气小侄觉得牛伯伯和柳伯伯也许如我父亲一般老骥伏枥亦愿为国效力。”冯紫英轻轻一笑。 他知道王子腾在顾忌什么这么来一招脱袍让位他自己往哪里去?太上皇会怎么想? 兵部右侍郎对武人来说就是虚衔兵部事务是轮不到你一个武勋来插手的这是大周祖制他王子腾无处去难道又像牛柳二人那般赋闲在家只怕这又是王子腾难以接受的了。 “小侄听闻山长亦言朝廷有意效仿前明加强九边防务总督九边军务或许……” 王子腾心中又是一惊此子居然知晓此事? 但是转念一想齐永泰出山势头越来越明显估计年后就又会有所动作传闻齐永泰有可能出任吏部左侍郎也有传言称其可能要担任户部左侍郎执掌户部事但无论如何此人都将大用是确定无疑的。 “总督军务那是文臣权责……”王子腾悠悠道。 “王公此言差矣那不过是前明旧例小侄听闻山长言称总督军务还需军务娴熟者不拘文武以国事为重。” 这话齐永泰的确在年前和冯紫英说起过齐永泰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除了兵部调兵权必须要由文臣执掌外总督军务他并不反对武将充任本来那就是一个临时性职务半年亦可三年亦可完全由朝廷根据情况而定。 王子腾一听此言便知道这齐永泰怕是出任吏部左侍郎的事情已成定局这般重大事务尤其是涉及到官制调整若无吏部的支持是断无可能的。 既是如此王子腾心思便活泛起来了若是能退出京营节度使这一过于招风的职务让牛柳二人中一人来接任不但可以化解来自牛柳二人的不满而且太上皇那边也有一个交代至于说牛柳二人谁来继任那就不管他的事情了。 而且王子腾更清楚牛柳二人对军务荒废已久惯于虚夸对京营三大营并不熟悉只怕皇上也是乐于见到此情形的。 想到这里王子腾也有些黯然自己苦心经营京营多年但现在反而成了罹祸之源现在交出这个职务倒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紫英啊我听你政世叔说你近日多有去荣国府教导宝玉?”王子腾转开话题问起了私人事情。 “是去过两次政世叔希望小侄能指导宝玉一二不过宝兄弟确有读书之才政世叔也有意年后便要重开族学先让宝玉在族学里好生读两年日后便能去书院读书。”冯紫英心中大定。 王子腾动心了同时也说明王子腾亦有避祸起码是避开旋涡最凶险处之意冯紫英顿时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唔宝玉天资聪慧若是能沉下心来读书未必不能读出来只是你那婶婶过于骄纵宝玉我已专门交代她不得过于干预宝玉读书贾家一门若无一个读书人撑起门面日后如何能立足于京师?”王子腾捋须喟然。 “伯父放心以小侄之见只要宝玉肯沉下心读书进士不敢说但是一个举人是跑不掉的。”此时尽可大说好话冯紫英当然不吝谀词。 “但愿如此。”王子腾脸色也转好深看了一眼冯紫英“铿哥儿对明年秋闱当有把握吧?” “伯父此言让小侄诚惶诚恐啊小侄经义功底浅薄方入书院不到半年如何能与其他书院同学相比?伯父也莫听闻一些外界传言便高看小侄其实不过是一些以讹传讹的虚言。” 冯紫英连连摇头这等事情他是断不敢夸口的秋闱春闱的各种偶然因素太大真不好说这个时候夸口只会自取其辱。 “哦那也不急于这一科你明年也不过十四三年后十七若能中举那也算是难得了。”心中稍微放心一些王子腾点点头“紫英算算年龄你也差不多了你家中可曾为你定亲?” 冯紫英立即警惕起来略作沉吟便道:“尚未考虑此事小侄也曾经与父亲母亲说起过小侄这两年只想认真读书其他事宜一概不予考虑一切都要等到明年秋闱之后再说。” 王子腾想一想也是对方现在正在一门心思读书否则也不会颇费周折去青檀书院明年他也不过十四岁论亲议亲也正当时只可惜自家没有嫡女唯一一个庶女也早就嫁了人了。 一番言语之后冯紫英又隐约提及修陵一事却被王子腾直接打断制止面带不耐之色直言此等事宜不必多提冯紫英便立即明悟便不再言语。 随后王子腾端茶冯紫英自然也就起身告辞。 待到冯紫英离开王子腾又独自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细细思索今日与冯紫英的谈话。 对方虽然年轻但是今日透露出来的种种消息却显示此子已经不能用简单人物来看待了。 第一便是此子已经能做冯家的主了这一点其实王子腾已经早有预料能闯出偌大名声岂能是等闲之辈? 这等年少老成的神童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冯紫英大概也可以算是其中一个了吧。 第二则是冯紫英应当算是齐永泰的入室弟子了。 这一点很重要就凭他敢把齐永泰所言透露给自己说明此子不但受到了齐永泰器重而且还能协助齐永泰分析判断朝务甚至做出一些决定了。 能做到这一步连王子腾都有些羡慕齐永泰是何许人便是要当其幕僚都不是一般人能行的但这冯紫英居然就能获得齐永泰如此青眼相加。 想到此处王子腾又盘算了一番若是冯紫英所言属实那么的确是一个机会出巡九边既能掌握边军却又远离京师城对那边来说似乎都能交代得过去就看各自的想法了。 思绪纷杂好一阵后王子腾才收敛起心思只是这冯紫英的确是个人才若能交好也能与齐永泰那边代表的士林文臣搭上一条线。 思前想后王子腾都觉得有些遗憾若是那贾探春是自己妹妹所出便皆大欢喜了只可惜元春又已经进宫为女史否则哪怕是年龄差上三四岁那也不打紧定要促成这桩婚姻。 要以庶女嫁给冯家王子腾觉得冯家怕是不肯答应的甚至会视为羞辱猛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妹妹不是还有一个嫡出女儿么?王子腾心思又活泛起来了。 薛家虽然现在有些没落了但是好歹也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而且祖上也是当过紫薇舍人的唯一有些可虑的就是现在薛家已经沦为了皇商这对于武勋家族来说固然影响不大但对于士林文臣来说却是有些讲究门风者所忌讳的。 想到这里王子腾都觉得头疼哪方都有些不如意的但是也并非毫无机会若是那冯紫英明年秋闱未中那便是机会。 另外王子腾也听闻自己嫁入薛家的妹妹所生嫡女不但聪慧可人而且十分懂事远胜于其兄十倍若是冯家了解这般情况或许又多了几分希望。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还在被王子腾盘算这般许多甚至连尚未进京的薛宝钗都已经被算计进来。 他回到家中也还一直在揣摩王子腾心思此人也是个心思繁复的角色还须得要让其明晓利害坚定心意。 最后他在书房中思索良久提笔写下“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跟。” 次日这副字便送到了王府冯紫英帖子中称是感谢王公提醒方有所悟所以专门请京城书法大家米万钟书写之后送至王府。 米万钟乃前宋米芾后裔乃是京城首屈一指书法大家号称“北米南董”也是当下户部主事等闲人自然是难得获其墨宝的。 王子腾收到这副字后在书房中沉思良久方才珍而重之的将其藏入自己珍藏斋中。 乙字卷 第九十七节 俏平儿(为星羽天炎盟主加更!) 正在琢磨这王熙凤什么时候来拿钱真要不来自己还得要找个借口去问一问了没想到王熙凤的借钱积极性和效率是如此之高还没等春假放完便打发平儿来冯府借钱来了。 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既然王子腾知晓此事那倒也简单了。 王子腾没多说但是冯紫英知道一点那就是王熙凤已经将此事告知了王子腾。 这就足够了无论王子腾态度如何这笔银子都得要按照既定计划去办。 冯紫英不愿意冒任何风险宁肯买个心安。 当下钱庄生意不过是处于一种萌芽状态元熙三十年朝廷方才正式批准了允许设立钱铺钱庄或者银庄银号其最初的作用只有一样那就是金、银与制钱兑换。 由于这个行业的特殊性要求钱铺银号设立须得要身家清白在地方上具有相当影响力和威望的士绅大户方可而且须得要地方官府出具保文认可此人身份方可经办。 所以虽然在元熙三十年后得以在朝廷获准但是各地真正能够开设在街面上的钱铺银号不多也只有在京师、金陵、苏州、扬州、大同、太原、杭州等通都大邑才有少数几家。 虽然经历了十来年的发展但是由于官府要求标准高一般的士绅望族对这等营生怕影响自家声誉也持反感态度所以发展并不快。 而真正经营存贷放钱业务也都是最近几年才在这些钱庄银号出现而且这些钱庄银号也大多与典当、米行等营生混营。 这也是为了减轻存贷者的担心毕竟钱存在你这里万一你跑路或者破产了怎么办?如果能有其他一些营生无疑就能更好的增加存钱者的信心。 看看人家还有米行、油铺或者布庄等生意都是一个老板不至于一下子都垮掉跑掉这样一来也更容易获得客户信任。 但据冯紫英了解整个京师城里像这类银号钱庄也不过十余家而且规模都不大甚至可以说都是依附着其他行业伴生真正专业的钱庄银号还没有出现。 而在大同也算是边地大城更是不过寥寥一两家此类兼营钱铺也不知道在苏州、扬州和金陵这边江南商品经济更为发达的区域有没有这类专业银号钱庄的出现。 像真正的大户人家一般说来都还是跟倾向于将金银存放在家中要么是挖掘地窟密室存放如冯家在临清那般要么就是修筑专门的库房用来存放贵重物事那里一般都是家中最重要的所在守卫也基本上都是家族中最忠诚可靠的家生子。 冯府也不例外。 冯府近百人中真正男丁最重要的一项工作除了守家护院外便是守卫府库。 这两年冯唐在意识到自己重返大同可能性越来越小之后就逐渐把大同那边的贵重物事都运回了京师城这也就包括一些存银。 事实上像冯家这等家庭如非有特别之处平素是根本不需要存放太多银子的但是现在外边钱庄银号信不过又通行财不露白这一说所以最终这些银子还得要装进库房或者埋在地窖里去南北都是如此江南尤甚。 冯府中最受冯唐看重的几个家仆冯佐冯佑主要是跟随他在外边打拼冯乾冯坤便是轮流守家护院对家中库房的更是由大管家冯寿和大小段氏各持一把钥匙须得要三把钥匙一起使用方能开门。 冯家自然也有规矩便是若非大小段氏在场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府库当然这个库房是特指储藏银子和其他一些特殊贵重物事的库房像一般性的库房自然不在此列便是大小段氏身旁的贴身丫鬟和冯寿这些人都可以进入。 当然这没有把冯唐父子算进去一来冯唐不可能去管这等钱银事务二来冯紫英太小府中也没有考虑过他会掺和这等事情。 当云裳把平儿带到冯紫英院里时冯紫英都愣了一下。 先前贾琏也曾专门来找到他说过这事儿连连道歉不过话里话外还是想要借银子看样子这两口子也是统一了思想这事儿就是打算由他们俩这个小家来做和荣国府无关。 冯紫英也问过贾琏那工部这条路径若是不找贾政的话如何来具体打通。 贾琏却说他已经和营缮司主事秦业搭上了线这等事宜真正拍板的也轮不到贾政而具体经办者恰恰是营缮司的郎中、员外郎和主事这些经办人由秦业来搭线反而较迂腐的贾政为佳。 贾琏这番话倒是把冯紫英说服了。 还真别说这贾琏还是在外边办过事儿的人对这里边行道还真比像自己和卫若兰这等只会玩嘴炮的强尤其是这等具体经办事宜你要没亲身经历过还真的是一头雾水就得要一步一步从头学起。 平儿也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冯府的。 她跟随着王熙凤嫁到贾家几年了这两三年王熙凤才开始管家执掌财权但她只是个通房丫头虽说深得凤姐儿的信任但是也只限于府里一般的繁杂事务真正涉及到大宗钱银进出的事项肯定是轮不到她的。 但这一次却是没有办法了。 凤姐儿想要独揽这份营生可是她自家私房钱远远不够就算是能从公中挪用一些但是那也不敢挪用太多否则一旦府里边有个大宗用项或者太太要查一查帐那便要露馅儿所以只有在外边借银子。 可谁都知道这要在外边儿借银子一要对方有这个能力二要对方肯借还最好不能用抵押物三要对方口风紧风声不能外传。 要符合这三条的除了冯家可以说就没有谁了。 要来借钱王熙凤是当家主母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到冯府里来办的而这边当家的是大小段氏也不可能见外边男人甚至平儿估计自家奶奶本身也不太放心贾琏过手这些银子所以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平儿最合适了。 作为王熙凤的贴身丫鬟这身份勉强说得过去是勉强那是要看冯紫英是否认可换了小段氏是肯定不会答应的你一介丫鬟张口就来要借走两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两百两凭什么?你自己能值当几两银子? 这年头遇上灾荒年景一百两银子就能在城门外随便挑上三五个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两万两银子买的人能把冯府塞满装不下。 这年头人就有这么不值钱。 “平儿姑娘二嫂子让你来经办借款的事宜?”冯紫英对平儿印象很好所以也是笑脸相迎。 平儿原本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是她一次出门在外办事儿而且还是办这种事情万一这冯家那小段氏是个尖酸刻薄之人只怕自己只会徒招一场羞辱无果而归。 这冯家还真的有些奇怪这般重大的钱银事务居然是一个姨娘掌管想想无论在荣府还是宁府亦或是原来自己所在的王家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福了一福平儿脸上也露出笑容不卑不亢的道:“冯大爷我家琏二爷和奶奶都说已经和您说好让奴婢拿着条子来办就行了奴婢不过是个过手人可当不起经办这个词儿。” 冯紫英哈哈一笑摆摆手“平儿姑娘快坐别这么客气我在你们府上可是大吃大喝嗯还在你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觉劳烦你侍候了半下午在我家可用不着这么拘束没的日后回去之后你又要说我这个人昧良心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都有些歧义但是你要认真听人家又都说上的是实话看着冯家大郎一脸正气坦然的模样平儿也只能压抑住内心的羞意侧着身子歪着屁股坐在了那下首的椅子上“谢冯大爷那一日不过是奴家分内事儿冯大爷切莫挂在心上。” “嗯也不能那么说能让平儿姑娘侍候那也是得分人的这我还是知道的。”冯紫英摇摇头王熙凤的贴身丫头贾琏的通房丫鬟不是谁都能享用得起她的侍候的那真得看人。 平儿抿嘴一笑也不多言语。 “嗯条子带来了吧?”冯紫英也不再多说再多说就有点儿其他意思了。 “在奴家身上我家奶奶让我问一下这银子如何安置?” 这是一个麻烦事儿。 两万两银子也是一千六百斤哪怕全是二十两一锭的大元宝或者银饼也得有一千个当然也不可能全是二十两的银锭银饼更多的是五两八两或者十两的银饼银锭这要一算下来没几个箱子根本没法装下更别说这是五万两。 “你家二奶奶是个什么意思?是送到你们府上还是……?”冯紫英忍不住想要调笑一下这个俏平儿。 俏平儿俊脸一烫这个冯大爷说话没个正经明知道自家奶奶就是想要避开贾府里还要送到府上那不是一下就原形毕露了? 乙字卷 九十八节 一发动全身 起身又福了一福平儿小声道:“奶奶的意思是先不忙若是需要的话再来取日后若是不方便的话看看是否可以置放在哪家方便的钱铺里这样也方便取用。” “哟你家奶奶可真的是打得好算盘银子借给她她却要放到钱铺里嗯这一进一出啧啧……” 冯紫英一边摇头一边啧啧不已羞得平儿也是抬不起头。 平儿何尝不知道自家奶奶这个主意打得是好算盘? 从冯家借银子本来就要算最低利息却要存在钱铺里那还有一分收益这两相抵消基本上就没多少开支了相当于就是拿着冯家的银子来做这笔生意了。 她也问过自家奶奶可凤姐儿却毫不忌讳的说这等便宜能占就要占没准儿日后贾家就要赔一个姑娘给他们冯家。 这话让平儿也吃了一惊只是凤姐儿却又不肯再多说她也不好多问。 这盘算来盘算去好像这府里边也就四位姑娘。 元春早就进宫当女史去了怕是不太可能在出宫嫁人了而且也年龄也要比冯家大郎大五六岁那剩下就只有三位姑娘了。 迎春也就是琏二爷的妹妹探春便是宝玉的姐姐一个是大老爷的一个是二老爷所出可问题这两位都是庶出啊冯家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庶出女儿?换了是前几年冯大郎尚未有这般名头威势时或许还有一分可能现在平儿相信冯家肯定不会应允这门婚事。 那剩下的就只有唯一一个选择了那便是东府那边的四姑娘惜春了。 惜春倒是珍大爷的胞妹嫡出可年龄上却要小冯大爷好几岁好像珍大爷对这位妹妹一直不怎么多管要不也不会被老太君要到西府里边来养着。 加上东府那边珍大爷名声一直不太好这门亲事要想让冯家答应只怕也难。 不太清楚王熙凤这话语里的意思平儿倒是不相信以二姑娘和三姑娘能去给人做妾就算是冯家大郎考上进士恐怕也没这个说法贾家好歹也是勋贵之后两位姑娘纵然是庶出那也不能给人做妾。 见平儿羞得低头不语冯紫英当然知道对方也就是一个来跑腿办事儿再多说下去就有点儿像是调戏对方了不合适。 “算了平儿姑娘这事儿也不是你做主你家奶奶这个人啊盘算人的主意还真的是算得精就按照你们奶奶说的办吧五万两银子她若要银子了便说一声我便让府里替她存进哪家钱铺银号一切听她安排可好?” 平儿来这一趟要的就是这句话起身又是盈盈一礼“那就多谢冯大爷了这是借条请冯大爷收好。” 说完之后平儿这才反应过来吃了一惊“冯大爷是两万两不是五万两。” “唔我知道。”冯紫英随手看了一眼便召唤云裳进来把这张借条送到姨娘那里去然后才不紧不慢的道:“二万两兴许不够呢?你家二奶奶这个人做事儿大手大脚的打点各方肯定也不小所以我替她多备一些你回去回禀你家奶奶就行了。” 平儿颇感惊讶这事儿二奶奶可没提起过这冯家大郎怎地却变得如此大方了? 难道真的是要娶二姑娘作聘礼?这聘礼未免太昂贵了没这个道理啊? 真要是聘礼也该光明正大提出来才对而且是要给大老爷怎么也轮不到二奶奶这里。 平儿有些糊涂了但是见冯紫英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好多问只能称是。 “平儿姑娘另外你们奶奶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府里知道?琏二哥这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是要在外边奔波的怕是归家都没几时啊。”冯紫英提醒道:“这事儿是瞒不住的。” “奶奶说了也不需要刻意去瞒什么既然没用公中银子那便没啥好隐瞒的若是问起来也只说二爷去帮朋友忙那便谁也说不上个啥。”平儿倒也坦然。 冯紫英没想到王熙凤还有这等魄力居然敢挑明但这话没有错贾琏去帮朋友忙至于说这赚多赚少那也是贾琏自个儿的事情委实和荣国府无关。 “也罢看来你们二奶奶是打定主意了那我也不多说只是那边工部和户部的事宜你家二奶奶可是责无旁贷啊那才是关键。” 叮嘱了一番之后冯紫英这才目送这位俏丫头离开。 不知不觉间冯紫英发现自己与《红楼梦》书中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都都渐渐认识了不少唯一也就只剩下薛家那边的两位了薛宝钗和香菱那薛大傻子不算。 不对还有不少妙玉邢岫烟薛宝琴对了史湘云丫头里边那个火爆晴雯也没见着。 想到这里他还真的有点儿期待看看除了这位通体透香粉黛失色的宝姐姐究竟是何等模样还有那几个同样各领风骚的女子究竟如何。 这林丫头他倒是见了无数次了说实话固然已经有些渐渐长开来露出一抹精灵柔弱的模样但是毕竟还是太小了一些感受不到那份神韵但论年龄这宝钗应当是要比黛玉大三岁也就是和自己年龄相仿那倒是真的可以一观。 ******** “你是说那冯家大郎去了王侍郎府上二人商谈一个多时辰?”卢嵩轻轻抚摸着下颌一只手背负在身后在并不宽敞的公房中来回踱步。 “回大人接近一个半时辰。”站在门口下属轻声道。 “可曾知晓二人谈什么?”卢嵩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好歹也是京营节度使还兼着兵部右侍郎能在其府上安插一个人已经是花费了无数心血了。 “不曾知晓。”下属低下头“他那内书房小院乃是府中人禁地除了他本人和两名跟随他二十年的长随包括其家人都不能入内前年一命侍妾仗着得宠要送汤羹入内事后被其逐出府。” “呵呵这位王侍郎是在以治军方式来治府啊。”卢嵩不屑一顾的轻笑一声“那他两个儿子能进去么?” “也不能次子王德去年喝醉了酒也试图入小内院结果被王子腾亲自杖责二十打得那王德十天没能下床。” “哦?”卢嵩一愣不让小妾入内倒也说得过去但连儿子都不允许入内这就说明此人在这些方面真的很谨慎了。 “还有什么?”卢嵩站在窗前背对门口远眺良久。 “据闻第二日那王府又收到了一幅书法墨宝属下不知道是否和此有关。” “哦?为何这么说?”卢嵩来了兴趣转过身来。 “头一日里王公所见之人皆是军中之人甘肃镇、榆林镇以及京营和北城兵马司等一干人等并无其他外人唯有这冯家大郎以往从未登过门……” “那这副书法墨宝从何而来可曾查清?”卢嵩急问。 “未曾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下属话尚未说完便被卢嵩训斥:“这等事情如何耽搁?还不赶紧查明!” 等到下属离开之后卢嵩又深吸了一口气静心思索。 当初把这位冯家大郎纳入视线时下边人还有些不以为然尤其是张瑾这厮还觉得小题大做了但现在看来却是一个明智之举这冯府还须得要安排可靠人盯住。 就凭这家伙在齐永泰面前分量日重这条线就要一直跟下去。 卢嵩是知晓皇上的心思的齐永泰出山已成定局太上皇那边也应当是沟通好了而且多半是出任吏部左侍郎这一炙手可热的位置据言齐永泰更愿意去户部但是皇上和太上皇都应该没有同意大概都是担心这一位去燃起大火。 想到户部卢嵩都忍不住摇头那真的是一个火坑可齐永泰居然还愿意去跳他就不怕把自己烧成灰烬?有些时候大火一旦烧起来就连皇上都保不住。 齐永泰在青檀书院蛰伏养望这几年的确还是颇有影响上一科春闱便有三名青檀书院学子成为庶吉士这三年一过起码会有一到二人要进入翰林院另外一两人也会有重用。 下一科春闱据说青檀书院人才更是鼎盛像韩敬、许獬、练国事、宋统殷、方震儒、叶廷桂等人尽皆是人中龙凤一旦这些人考中进士只怕青檀书院名声会更大而齐永泰声势也会水涨船高。 卢嵩心中对那在齐永泰面前日益受到看重的冯紫英也是更感兴趣一个武勋子弟却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就成为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这等子对武勋乃至武人都根本看不上眼的士林文臣们心中的宠儿不能不让人多给他几分关注。 想到这里卢嵩也不由得哑然失笑什么时候龙禁尉居然对一个十三岁的书院学子这等感兴趣了甚至比他可能要出任外镇总兵的老爹还值得花费更多心思? 乙字卷 第九十九节 张师(第四更一万二送到!) “紫英还不来见过张师?” 刚踏进院内冯紫英就听见了自己父亲的召唤。 “张师?!”冯紫英又惊又喜疾步而入见到那个和自己父亲并坐上首的道装男子纳头就拜。 “起来罢抬起头来让我看看。”道装老者摆摆手脸上也露出一抹欢喜的的神色一别经年他倒还真有些想念这个记名徒弟了。 冯紫英抬起头来目光坦然的迎着对方探究的目光。 看着冯紫英清澈坦率的目光道装老者一愣又认真观察了一番才捋着胡须脸上露出奇异之色“奇怪!” “怎么了张师?”冯唐吃了一惊自家只有这一个独子就怕养不大从小就让这一位和冯家几代交情的杏林世家嫡子帮忙调理将养身体应该说儿子这么些年来几乎没生过什么大病身体比寻常同龄人还要高壮许多这一位功不可没。 “没什么自唐。紫英你这一年来可曾有过什么奇遇呃或者遭遇过什么?”道装老者捋须沉吟良久方才道。 “张师去年紫英代我回山东临清老家路上曾患了一场重病险些……”冯唐忙不迭的道深怕落下什么后遗症。 “哦?就这个?”道装老者摇摇头显然不是这个原因但很显然自己这个记名弟子命格好像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以前观自己这个弟子是天生富贵命气盈充实现在却发现富贵易位成了贵在前富在后了这二字字义未变但是易位就不简单命格变化更是闻所未闻加之其气盈充实程度亦大大增加这却是好事儿。 只是其眉宇间姻缘线牵缠复杂了许多这才一年多这小子就惹上了这么多风流债? 再一看没有啊其他方面依然如故这却是让他这个虽然不太信命的杏林人有些疑惑了。 但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个弟子的状况都要比一年前更好道装老者想了一想又点点头:“也罢自唐无需担心有变那也是向着好的方面变紫英我教授你的补气养精法你一直在习练吧?” “张师弟子一直勤加修炼从未中断。”冯紫英便是到书院里也是早晚不停尤其是早上起床之后更是从不间断。 “嗯那就好十六岁之前最好不要中断十六岁之后元气已固就不妨事了但修习此法对你身体有益无害若能一直坚持你一生都能受益匪浅。”道装老者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这一点冯紫英倒是相信的。 这一位看上去不过四十许人看起来比自己父亲还年轻几岁但实际上早就是六十好几了但日常出行依然是健步如飞寻常壮年人根本就赶不上。 问过冯紫英的情况之后道装老者也介绍了自己这两年南游的情形去了绍兴与号称南张的张景岳一会二人切磋了一月有余因张景岳好要到辽东游历这才道别返回。 寻摸着一个机会冯紫英便说了冯家一个世交远亲身子骨柔弱该如何调理道装老者详细询问了一番之后倒也没多说什么写了一套日常习练的养生术交与冯紫英。 冯紫英也看了看的确比较简单就是几个姿势动作配合呼吸估摸着应该不难林丫头应该是可以胜任心里这才安稳下来。 待到冯紫英离开之后道装老者才又问起冯紫英的婚事。 冯唐倒也没有隐瞒说起了这半年来冯紫英的一些变化包括山东民变去青檀书院读书以及贾家有意联姻等等。 “难怪我说紫英怎地会姻缘线缠绕颇多看样子紫英表现太过出众引来无数人想要结亲啊。”道装老者张友士捋须大笑不已“只是他年龄还小最好还是缓上两年你们冯家只此一子须得要慎重。” “此事我也想过许久紫英自家亦是觉得要等到后年以后才来考虑此事。”冯唐也点头。 “最好能等到他年满十六周岁之后再来谈成亲之事当然若是定亲倒也不妨。” 张家冯家是三代交情历来交往密切冯秦冯汉战死病殁又未能留下后嗣这也让冯家更是担心绝嗣所以张友士也专门来为冯家这唯一独苗将养出了不少方子。 “嗯理当如此家里最担心也就是紫英的身子。”这个时候冯唐又觉得自己夫人对紫英屋里人要求更苛刻一些不是坏事了虽说他也觉得云裳不类那种不知自爱之人但是那丫头委实长得俊俏了一些万一自己儿子哪一日把持不稳还真是一个可虞之处。 “自唐不必担心我看紫英元气充盈印堂饱满日后怕是要子孙满堂若是自唐心急待紫英满了十六之后不妨先为其寻一二宜生养的侍婢充作房中人或许便能有所获。”张友士也知道冯家是最喜欢听到这句话的不过看冯紫英的命相比上一次时更好所以他也不吝多一些宽慰之言。 “呵呵那就谢张师吉言了。”冯唐心里乐开了花心念又转到了贾家二姑娘贾迎春的身上那高婆子说这贾赦庶女倒真是一个宜生养的体格若非是庶女哪怕贾赦此人品行不堪冯唐觉得都可以应承下来。 不管如何这紫英的大妇定要寻一个体格合适宜生养的女子哪怕是出身家门略逊都可以接受另外也要物色一二合适女子充为儿子房中人没准儿就能如张友士所言那般早日开枝散叶。 ******* 当躺倒在书院里大通铺硬炕上时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二十日的春假休沐真的是让他感受良深这和书院的生活完全是两个概念。 但无论是那边的生活对冯紫英来说都是一番难得的体验他都很享受。 来到这个世界他是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爱上了这份生活书院里生活团结严肃紧张活泼书院外生活精彩丰富绚丽奢靡两相结合一张一弛自然让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了。 “哟紫英回来了?”陈奇瑜踏进宿舍时就看到了正在和一干舍友们热闹寒暄的冯紫英。 “玉铉这是你的礼物。”郑崇俭已经替陈奇瑜拿着了“紫英专门带回来的大家都有。” 看见陈奇瑜脸色有些奇异冯紫英心中明也在哂笑。 这家伙就是这么爱装放不下面子又还夹杂一些说不出的嫉妒在冯紫英看来这些情绪都有些可笑不过这在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中的确也很正常。 “不值几个钱就是一些零七八碎吃的东西也别指望我给你们带啥金贵的玩意儿。”冯紫英摆摆手“咱家也没有余粮了。” 冯紫英的话也逗来一阵笑声。 陈奇瑜内心其实很羡慕冯紫英的这种气度风范自己再怎么努力似乎都学不会这种举手投足与生俱来的大气这应该和对方的家庭出身有一些关系但是也不完全如此总而言之让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也知道自己这种情绪不正常不合适郑崇俭和孙传庭都隐约和他说过但自己却始终扭不过这个弯儿来。 “紫英上次去白石庄愚兄没去成啥时候再补上啊。”陈奇瑜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大度一些。 “好啊这马上春日就来了倒不一定要再去白石庄和紫竹禅院城里城外可去的地方多了去到时候找个休沐的时间大家一起这次可说好不说学业上的事儿了省得大家游兴都要被打消掉了。” 冯紫英很大方的回应“缺了玉铉咱们这乙舍都没那么热闹了。” 对冯紫英的这份态度陈奇瑜是真心佩服换了自己未必能做得这么好深吸了一口气陈奇瑜招呼冯紫英:“紫英你出来一下愚兄和你说个事儿。” 冯紫英点点头也不多言跟随对方出去。 宿舍里立即一阵窃窃私语声甚至也有人直接了当的道:“这玉铉是不是太拿大了不把大家当同学?” “那不是怎地?紫英好意邀请他却拒绝还拉着其他人也不去真当大家看不出来不成?”这是方有度毫不客气的道。 “自封自己是乙舍的领袖了吧?觉得大家都该听他的?”还有人从角落里冒出来话看不清楚是谁。 郑崇俭和孙传庭都有些尴尬。 他们都是山西人也不是这个宿舍的但是大家都和冯紫英交好。 没想到同为山西人甚至还和冯紫英一个宿舍的陈奇瑜却始终和冯紫英不对路现在连原来一直和冯紫英闹别扭的傅宗龙都和冯紫英关系大为改善了这陈奇瑜却还是一根筋。 他们也能理解陈奇瑜的一些不爽但是形势比人强人家冯紫英表现出来的能耐却高人一筹你不承认不行啊连甲舍的范景文和贺逢圣人家都要承认冯紫英不弱于他们你陈奇瑜凭什么就非得要觉得自己高对方一等? 就凭你比对方先来书院半年?青檀书院可不是一个只论资历的地方。 乙字卷 第一百节 “原创”装逼效果出乎意料 陈奇瑜和冯紫英走出了宿舍。 陈奇瑜的心情的确很复杂。 在冯紫英来之前他一直是整个乙舍中齐永泰和官应震最看重的学子哪怕是在整个东园他自认为自己也不逊于甲舍那两位所谓领袖。 虽说名义上有“山西三杰”但郑崇俭和孙传庭基本上都是唯他马首是瞻的而本身山西学子就在青檀书院中占有较大比例所以他觉得自己成为现在的东园未来整个书院的学子领袖是理所当然的。 但这一切都是冯紫英来的这短短三个月里发生了改变。 冯紫英几乎是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横扫了整个青檀书院西园那边也就罢了毕竟韩敬、许獬和练国事那都是在整个北地都赫赫有名的学子但东园这边简直就成了冯紫英的天下了。 范景文和贺逢圣几乎是拱手让出了东园领袖的位置这简直让陈奇瑜措手不及甚至也毫无还手余地。 事实上在最初冯紫英提出一系列的举措时陈奇瑜也是欢迎的他能意识到冯紫英提出的这些新路子带来的好处和意义所以他也积极的想要参与进去。 但后来冯紫英层出不穷的新招数让他就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路数了。 尤其是这辩论大赛在衍生为南北士林的讲经论道盛会冯紫英更是直接跳出了辩论本身而进入了仲裁组甚至还把崇正书院的杨嗣昌都拉了进来这让陈奇瑜觉得无比绝望。 人家都已经是和杨嗣昌比肩的人物了你怎么去和人家竞争? 而山长和掌院的态度也在悄无声息的变化很多事情更多的是直接招冯紫英去商量然后就能拿出举措这本来是他梦寐以求的现在却被冯紫英取而代之。 这种失落感简直就像毒蛇一样紧紧盘踞在他心中让他格外难受和无助。 他也一度想要挣脱这种负面情绪重新振作起来就像傅宗龙一样但是却始终放不下。 现在一度视他为首领也是最忠实的密友——郑崇俭和孙传庭都“背叛”了他而投入了冯紫英的“怀抱”这简直让他无法接受。 甚至他也隐约感觉到了整个乙舍乃至东园同学们对他的一些疏远和冷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来改变这种局面。 “玉铉看看这夜空总能让人心情变得舒畅起来。”两个人并排走出宿舍区走到了那白石和青檀所在的山坡上。 “是啊有时候站在这里看着星空如画总感觉到人生的渺小。”陈奇瑜也有些感慨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走来竟然一句话都没有但是气氛却似乎慢慢变得平和安宁了许多“紫英你说我们读书究竟是为什么?” “玉铉这个问题无数人在无数个时候也像无数人问过了其中也肯定会有无数先贤大儒们但我想都应该是异曲同工嗯我觉得前宋张子已经说得很好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难道不是么?” 冯紫英淡淡的回答道。 陈奇瑜摇摇头”张子的话太过于宏大对你我来说显得有些遥远了那你觉得对我们青檀书院对你我这样的学子来说又当如何呢?” 冯紫英微微侧首看了陈奇瑜一眼。 月牙如钩映在陈奇瑜脸上对方眉宇间多了几分探究深思的神色冯紫英估计这家伙可能是钻进了某个牛角尖了居然拉着自己来问这种充满了哲学色彩的问题。 之前对方肯定不是想要和自己说这些只不过是在和自己走出宿舍恰巧感受到了某种氛围触及到了对方某些心境所以才摇身一变成为文青或者愤青了。 “我们青檀书院我们自己当如何?”冯紫英笑了起来伸出双手搓了一把在冬日里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痛的脸颊继续往前走。 “也许我们可以这样做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实际上我觉得我们也正在沿着这条正确的路径走下去而日后当我们中式入仕之后那么就该像范文正公所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嗯也许这就是我们读书人的两个阶段吧。” 走出十多步之后才发现自己身边好像少了一个人却看见陈奇瑜站在原地痴痴不动吃了一惊冯紫英赶紧走了回去:“玉铉怎么了?” 陈奇瑜这才从痴迷中惊醒过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紫英你是早就有此抱负宏愿难怪一入书院便能有此创举!这对仗说得太好了!你是怎么想出这对仗的?我觉得应该用在我们东园作为东园学子的座右铭!” 冯紫英吃了一惊一不小心装了个逼这句话是什么时候的? 他有些记不清楚了但肯定应该是明末时候东林书院的楹联但是现在好像没听说有什么东林书院而且历史早已经改变估计这楹联应该没有出来吧? 后面那句话倒也罢了那是范仲淹的名句装逼也不算个啥但是前面这句话对于读书学子们来说就太符合读书意境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一句经典的词句远胜于你在其他方面的卓越表现这个时代就是这么看重诗词歌赋的逼格。 冯紫英发现陈奇瑜看自己的目光与先前截然不同了崇拜、感悟、昂扬诸多味道混杂在一起的神色然后反复吟诵着这句前世中一样在网上用滥了的名句如痴如醉。 这让他忍不住有些后悔也许自己还可以挖掘挖掘看看还能记得起一些什么名言绝句来不? 只可惜那些个更流行的唐诗宋词完全顶不上用了而明代以后的经典诗句好像不多啊起码自己记忆中没多少这装逼不是少了无数机会? 就在冯紫英扼腕叹息不已时陈奇瑜终于慢慢从先前狂热的兴奋中平复下来。 此时的他已经对冯紫英再无任何芥蒂变得格外坦然了。 无论如何能够写出这一样对仗句子他自认为自己做不到关键是这句对仗实在太符合青檀书院学子们的心境意境了他相信即便是山长和掌院恐怕都要一样击掌赞叹叹为观止。 “紫英愚兄服了。之前愚兄还总有些对你不服气觉得你经义功底浅薄纵然有些奇思妙想但也觉得这等事情终究难以持久你又说你不通诗赋嗯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与许獬那一日在这里的对诗愚兄不觉得有多么高妙的意境也就是刚好处于那个情形下的临场发挥罢了许獬也就罢了他倒是在诗文上有真材实料你那对仗很一般也就是赶上那个时候气势够足而已。” 陈奇瑜毫不客气的剖开自己的心结让冯紫英瞠目以对。 他当然知道那一日自己的对仗说不上多好就占一个气势而已但是今日就这么一句对仗就让一直对自己都不太服气的陈奇瑜俯首称臣了?这么简单? 这诗文就这么牛逼这么重要? 能收来银子发军饷还是能抵御女真人的进犯?能赈济灾民还是能治理河道?他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心态。 以前他是低看了这诗词歌赋的逼格威慑力但今日却真实感受到了。 虽然他也清楚这玩意儿其实真正用于实际没啥用但是他能提升自身的影响力和人格魅力啊这对于日后自己拉山头带队伍意义重大啊。 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能“废物利用”? 也许他真该再好好回忆回忆看看自己脑海中还有没有什么残存的高逼格经典名句? 看看对方对范仲淹的名句和张载的千古名句都反应淡然却对这句东林书院的楹联反应如此之大说明这个时代还是更注重“原创”啊。 也不知道前几日里给王子腾送去的那一句“原创”自《小窗幽记》的句子是不是也能让王子腾纳头就拜?呃当然这可能有些想多了。 “不过你今日这一句愚兄是真的服了愚兄自认是写不出这等符合我们青檀书院学子心境意境的诗文我知道你对诗文素来不太看重嗯甚至有些不以为意但是咱们作为士林中人写诗作赋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陈奇瑜还没有能完全从先前的激动中缓过来连说话都有些絮絮叨叨冯紫英也只能耐心的倾听对方的倾诉。 “紫英你有这等文才便当努力表现出来为何却这般反感?愚兄知道你素来看重时政实务总觉得那才是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真本事但你不能否认诗词歌赋对教化万民的作用……” 一直到回到宿舍里陈奇瑜都还在和冯紫英喋喋不休的探讨诗赋和实务的“辩证关系”只不过陈奇瑜的态度还是让整个宿舍的同学们都吃了一惊。 乙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变化(为天地之外一沙鸥盟主加更!) 虽然早就有预料但是冯紫英还是低估了那句话的影响力。 第二日里在整个书院传遍之后无数人都来询问自己当时是怎么就能想出这样一句经典名句冯紫英不得不不厌其烦的讲那一夜的故事以及“创作”时的意境“娓娓道来”引得无数人唏嘘感慨不止。 甚至连齐永泰和官应震都专门将他叫去询问了一番然后就是满脸的欣赏和期许。 冯紫英知道那眼光里背后是什么但他的感觉是寒意逼人。 这“窃诗大盗”不是那么好当的须得要意境、时机都要把握好你总不能让其激扬文字慷慨陈词时玩一玩纳兰性德的婉转哀愁吧?那人家铁定以为你是走火入魔了。 冯紫英除了咬紧牙关坚持说自己只是当时有感而发自己在诗词歌赋上毫无天赋甚至连寻常童生都不如其他半句都不敢应承。 这般铿锵坚决的态度让齐永泰和官应震都十分惊讶。 他们自然是不相信的能“创出”那样句仗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除了认为冯紫英可能因为在边地生活的特殊经历使得他性格上过于务实以至于对诗词歌赋都有了某种几乎偏执的偏见外其他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理由来解释了。 问题是孙传庭好像也是一直在边塞卫镇生活也没见他有这般偏执态度? 总而言之冯紫英是半点也不敢承认自己在诗词歌赋上的天赋和本事的这种装逼一时爽一直装逼一直爽的本事他是没有的弄不好就会成露馅火葬场。 很快这句话便在整个青檀书院的广为传颂以至于在齐永泰离开青檀书院前正式将这句话定为青檀书院学子的座右铭。 四月初九朝廷正式下诏齐永泰出任吏部左侍郎青檀书院学子们终于送走了他们的第十二任山长同日官应震继任山长。 冯紫英的书院生活也迎来了稳定期从春假之后一直到小满冯紫英都未归家一直在书院中读书。 倒是贾琏来过书院两回都是商谈修陵相关事务。 朝廷修陵终于还是启动起来了据说齐永泰一去就表示反对但是那时候营建已经动起来了不可能停下据说皇上也曾经亲自向齐永泰表示只是初步规建不会有太大的投入这才让齐永泰闭口。 但即便是初步营建三五十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内库据说拿出了五十万两而户部竟然只凑出了十五万两其可怜程度让人也是感慨不已。 “牛世伯任京营节度使了?”回到家中冯紫英便径直去见自己父亲。 冯唐的外放诏书终究是下来了迁延日久但最终还是有了一个结果任榆林镇总兵官即日上任。 这一轮调整不小冯唐外放只是其中一个并不算特别惹眼。 “嗯王子腾任宣大总督陈道先任五军营大将。”冯唐端起茶盅沉吟着却又没有喝便放下“这陈道先出任五军营大将倒是让人有些意外原来我以为也许会是柳芳但是没想到此次柳芳却没有能出任。” 冯紫英摇摇头“爹怎么可能是柳世伯?若是这京营武官中的一二号人物都让牛世伯和柳世伯任了您说皇上会怎么想?” 冯唐迟疑了一下“可陈道先和柳芳对皇上来说有区别么?” 冯紫英虽然也不清楚这个陈道先怎么能出任五军营大将。 这陈道先也就是陈也俊的老爹一样也属于武勋群体只不过不算是特别出挑的嗯论地位应该是和自己老爹差不多。 但这帮武勋和老爹不太一样的就是老爹这么些年来一直在九边打拼而这些八公十二侯乃至陈道先这类杂号将军却并没有几时外任像陈道先好像就只在神枢营干过参将后来便一直在后军都督府中挂任闲职。 未曾想到这一次却如何把太上皇和皇上那边都说和好了一跃成为一匹黑马了。 现在看起来皇上仍然是在这些关乎实权方面的事务上采取了隐忍之态只是在关系到名分地位上却没有再忍让这应该能让太上皇满意放心同时却会让义忠亲王很难受。 在冯紫英看来这应该是相当高明之举应该有能人在替皇上出谋划策。 或许下一步就有人会在朝中提议立太子了。 “爹这些情况背后的底细咱们这些局外人一时间是看不清的既然看不清咱们也就别去搅和您还是该去走马上任就赶紧去。”冯紫英乐呵呵的道:“总算是盼到你要走了这都拖了几个月了?” “小兔崽子你就这么盼着你爹去榆林这家里就好没人管教你了不是?”冯唐笑骂道:“你娘和姨娘们都暂时不去等我先在那边呆上一年半载之后再说你别什么都忘乎所以了。” “那敢情好不过我都听说过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榆林的寡妇金不换爹你不带姨娘他们过去可别几年后你又带几个姨娘回来啊。”冯紫英乐呵呵的跟自己老爹开着玩笑。 冯唐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冯紫英“紫英你从哪里知晓的这些话?是那尤氏三兄弟和你说的?” 那一日后的第二日尤世功三兄弟便登门拜会了冯唐冯唐自然很热情的接待。 三兄弟带了一些榆林那边的特产当然冯唐也不会小气回赠了一些物事尤其是一柄极其锋利的宝刀给了擅使刀的老二尤世威让尤世威欣喜若狂。 这三个月里尤世功也曾经来过一封信冯唐没有回信在不确定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去榆林镇时冯唐还是很谨慎的。 “呵呵爹这榆林镇那边的情况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在大同我就听说过鞑靼人寇边榆林镇和宁夏镇哪一次不死伤遍野?这十年来鞑靼人明显开始将锋芒转向了那边不就是觉得宣大山西这边是硬骨头不好啃而宁夏和榆林那边要弱得多么?鞑靼人在咱们内地的眼线探子恐怕比我们兵部职方司和龙禁尉在塞外的眼线更厉害吧?” 一席话说得冯唐脸色都难看了许多。 大同宣府无论是在兵力数量还是兵员质量以及后勤保障上都是一等一的而榆林和宁夏镇自然就要逊色许多否则也不会有尤氏三兄弟来京城催粮要饷了。 现在这些麻烦事儿恐怕就都要轮到冯唐来操心了想到这里冯唐自然心情不爽。 见自己老爹心情一下子就不好起来了冯紫英也不在意这是现实自己老爹早就清楚只不过这会儿自己说出来有些不爽罢了。 “罢了罢了不提此事儿了。”冯唐摆了摆手“山东那边情况我去了三郎在那边干得不错丰润祥在临清已经基本上走上了正轨按照薛家那边的意思东昌府的店面准备在今年年底开起来济南府是打算明年上半年来你爹我对这个不了解也和三郎说了他如果觉得合适那就办。” “那沈大人那里你去拜会了么?”冯紫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去了父母官怎么能不去拜会?”冯唐点点头“据说这位沈大人口碑不错对咱们家也比较照拂日后你若是有机会去那边也该去拜会一番。” 冯紫英却想到了那位惊鸿一瞥的小姐姐那一日见后便再无音信但想想这种官宦人家的女子若非特别熟悉的亲友家亦不可能走动自然就再无见面机会。 想到这里他也不无遗憾这个世界啥都好就是在社会交际方面对女性太过于苛刻狭窄但这却不是自己能改变的。 见自己儿子有些走神冯唐见怪不怪自己这儿子好像这一年来经常有些这等举动他也问过张友士张友士也说这可能是早慧太甚思虑过多的缘故随着年龄增长就会慢慢改善并无大碍。 “紫英为父即将出镇榆林我知道你素来多谋对为父此次出镇榆林可有见解?”这也是冯唐第一次正式询问冯紫英军略。 以前他虽然对冯紫英在朝政这方面的见地很认可但是却觉得自己儿子从来未接触过军务不可能对这方面有什么见解但是方才听到他对榆林那边情况似乎相当熟悉也就有些意动了。 “爹我对河套那边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是我听闻尤氏三兄弟说察哈尔部的林丹汗继位了而三娘子似乎经常病卧不起?” 河套历来是蒙古诸部和大周争夺的焦点目前河套及其周边地区为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共同控制但其真正控制人三娘子由于内部内讧加之自身身体状况不佳已经有些有心无力了。 既然要出镇榆林镇冯唐自然也要做好充分准备加之他本身就在大同经营多年对自己的老对手当然不陌生。 “你是说莽骨速的那个儿子林丹巴图尔?不过是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嫩娃娃且看他能不能控制得住察哈尔部吧。”冯唐皱了皱眉“三娘子这两年倒是的确经常卧床不过现在也还看不出来河套地区那边的状况有什么变化……” 乙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父与子 冯紫英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轻易的给什么建议毕竟这等军事上的战略战术自己是不太了解的。 蒙古高原上的鞑靼人也就是所谓的蒙古诸部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 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最终建州女真击败了蒙古诸部唯一的希望林丹汗然后皇太极诸人尽收林丹汗的八大福晋从而完成了对蒙古诸部的控制最终使得建州女真可以再无后顾之忧的大肆进攻关内中原。 现在林丹汗还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大小的少年冯紫英估计没有十年八年时间他未必能真正控制得住蒙古诸部而且这条时间线上有没有因为蝴蝶振翅带来的变化也说不清楚。 “爹其他的儿子没法给您什么好的建议要说爹您也是老于战阵的了不需要我这个外行来提醒但我觉得啊这九边现在的状况就是一个字儿穷缺缺粮缺饷但归根结底就是缺银子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兵员可以随时补充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冯紫英说的都是大实话。 “甘肃陕西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多的是想要吃饱饭的人不缺所以您要面对要解决的恐怕就是这个问题其他都是小事。” 一句话说到痛点上了没钱没粮自己这个当总兵的怎么去稳定军心怎么去防御边墙?一旦鞑靼人寇边自己拿什么去号令下边的将士? “紫英你说的这倒是简单但如何解决呢?户部空空如也这种情形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多年如此我去了就能解决?”冯唐已经开始为去了之后的艰难开始犯愁了。 “爹所以我给您两个建议或许能勉强缓解决一些问题但是仍然只是杯水车薪只能是缓解难以真正解决问题。” 冯紫英也知道这是迫在眉睫的难题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老爹未必能在榆林镇坐得稳那里不比大同人熟地熟也有威信你得拿出点儿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能让下边将士安心。 “哦?还有两个办法?”冯唐颇为吃惊他可是觉得一点儿头绪都没有现在儿子居然还能两条路。 “一是策动兵变然后纵兵抢掠当然事先选好目标应该能大有收获暂时缓解您上任之后一段时间的压力。”冯紫英面无表情“之前我已经问过尤氏兄弟一些情况山陕商会中亦有不少和鞑靼人勾结走私盐铁茶出塞的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可以找到合作者但那是后续的事情要解决眼前困难只有走这一步。” 冯唐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这个儿子竟然想得出这等阴损招数?怕是各镇上那些老痞子都不敢轻易走这个偏锋吧? “爹你别用这个眼光看我你要不想一上任就闹兵变被人家给轰下来你就得要兵行险着。”冯紫英摊摊手“与其让兵变闹到你头上不如引导兵变方向既然这兵变不可避免那当然就要利用起来至于说目标我相信您也是宿将了这等事情也该是轻车熟路才对。” 冯唐死死盯着儿子似乎要看穿自己这个儿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妖孽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一就是这样一个馊主意?紫英你这是让你爹去提着脑袋玩儿啊?”半晌冯唐才悠悠的道。 “爹你是我爹我能害您不成?当下朝廷正在进行一轮军务调整改革效仿前明王子腾出任宣大总督这应该是一个尝试一旦成熟下一步也许就要设立蓟辽总督和三边总督了。”冯紫英平静的道:“您不趁着三边总督尚未设立之际先把麻烦解决了难道真的要等到总督大人走马上任了你才来闯刀头?” 九边之地啥事儿都可以发生兵变也不是新鲜事儿就看你如何处置了冯唐以前也不是没有处置过兵变但是像自己儿子所说的这样引导兵变那几乎就是自己主动掀起兵变了但为了生存你就得做一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 “解决了?这就能解决了?算了说吧第二呢?”冯唐接受了这个建议不置可否 实际上他从内心还是有些高兴的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军中如果没有一颗冷硬的心那始终都是一个软肋和弱点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儿子在这方面并不缺魄力和决断。 至于说能不能解决问题他自己心里有数儿子出的主意也就是扬汤止沸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暂时拖一拖而已。 “第二要说也是馊主意异曲同工山陕出杆子陕北匪患也很厉害尤氏三兄弟亦和儿子说起过如果您觉得兵变有后患那就不如纵寇而行然后釜底抽薪。”冯紫英的话依然如此直白冷酷。 冯唐算是明白了自家儿子根本就没啥根本性的策略来解决问题出的主意都是临时性解决问题的。 这主意没多少创意自己走到哪一步没有路子的时候估计也只能出此下策倒是儿子一上来就让自己出这招有点儿意外。 “紫英不必多说了你这些说辞我看也是受了尤氏兄弟的影响吧?”冯唐沉着脸摆摆手“为父知晓了。” 冯紫英没想到尤氏兄弟又替自己背锅了本来尤氏兄弟也只给自己介绍了一下榆林镇的情况并未提及这些倒是自己主动问了一下这些情况尤氏兄弟还以为自己是受父亲委托来问自然知无不言现在就反过来了。 “爹尤家兄弟皆为熊虎之辈日后你要在榆林卫那边立足也少不得彼辈支持若是能纳为己用……” “行了铿哥儿这些还用你来教爹?那你爹这个大同总兵的脑袋不是被早就鞑靼人拿了去就是挂在大同城墙头上了。” 冯唐啼笑皆非这些事情还需要儿子来教自己不过儿子的好意他倒是能理解。 冯紫英也哑然失笑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儿想多了老爹三兄弟都是能在大同出镇几十年的宿将岂能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手段?自己还仗着有点儿先知先觉居然给老爹上起课来了。 “爹那是我多虑了。”冯紫英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爹还是很高兴你先前说的这两条可行不可行姑且不论不过关键时候能狠得下心来这是你日后中式入仕之后所必须要具备的有时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壮士断腕也好刮骨疗伤也好也是没有选择之下的最好选择。”冯唐吁了一口气“放心吧你爹几十岁的人了榆林情况虽然糟糕但是你的这些建议可操作性还是有的爹会考虑的。” “爹我也说了这等具体方略儿子不懂但儿子感觉今后河套地区一旦三娘子控制力减弱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还有土默特部内部恐怕都会有些问题出来儿子建议爹可以加强对河套地区的情况收集一旦鞑靼人内乱未尝不能收复河套控制蒙古右翼三部即或不行那也可以看有无机会采取抑强扶弱的办法削弱他们。” 这个设想冯紫英没有太多把握起码十年之内都有难度但是要想避免日后建州女真在击败林丹汗后继续向西征伐彻底控制蒙古诸部这一步就必须要走。 当然也可以结合着与对林丹汗的策略来进行但这就更遥远了远不是现在的冯紫英能驾驭得了的。 冯唐深看了儿子一眼。 虽说儿子这些想法看起来有些幼稚和不切实际但是在冯唐看来这都不重要毕竟儿子从未真正接触过九边军务。 关键是儿子才十三岁已经明悟了一个在官场上立足的最根本本事那就是敢于做事也敢于搞事。 做事是确立自身的地位赢得同僚和下属的认可和尊重搞事就是敢于先发制人压制敌人和对手这能赢得同僚、下属和敌人的敬重和畏惧。 光有前者顶多也就是当个纯臣难以长大但这是基础而只会后者那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或许能一时得势但迟早要被反噬。 军中如此文臣更当如此。 二者兼具大业可期。 想到这里冯唐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甚至觉得去榆林镇的胜败得失都不重要了只要保着这个儿子不出事冯家兴旺发达便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几句话就能让老爹浮想联翩他能想得到也就这些。 前世中终明一朝对蒙古战略都说不上成功这固然与晚明自身实力急剧下降尤其是财政和后勤保障上的严重不足有很大关系但是在战略上的缺乏眼光亦有很大因素。 但现在不一样了大周虽然基本上沿着前明政策再走但如今时间还有而且关键还有自己那么这一世的历史就必须要由自己来参与书写! 乙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不能辜负这个时代 真的很忙。 冯紫英发现自己在书院里忙学习周朝宗几个月里把自己早中晚的时间都安排得满当当的让他根本没有多余心思来考虑其他但一旦回到家中就发现各种事情也都堆砌到自己面前了。 建陵营生上的事情他几乎没有过问倒是贾琏很知趣时不时来一起磋商一下。 基本上还算顺利预计到十月基本上就能告一段落看贾琏喜滋滋的模样估计赚上两三万两银子应该是比较稳妥的。 山东那边的事情交给了段喜贵冯紫英就更没怎么过问了。 他要过问的就一点加上段家输送过去的三个小子冯家又再物色了几个凑足了十个小子先学习读书识字然后开始接触阿拉伯数字和基本的计算方法进展如何。 段喜贵基本上是保持着两个月一封信的节奏详细叙述了这十个第一代学生的学习情况。 按照冯紫英的意思这十个人就是未来的商业种子不要求识字能力有多高基本够用但是一定要精于新式计算和新式记账法这两项基础打好了然后就可以让他们开始去学习熟悉和适应当下冯家的各行生意了。 冯紫英希望用三到五年的时间让这帮年龄从八岁到十三岁的少年基本掌握这个时代的商业技能当然是指结合了自己给他们提前灌输的新式计算和记账法的商业技能与此同时也要开始让他们开始带着第二批种子熟悉情况。 传统的商业或者说冯家现在的产业营生其实对这种商业人才的需求没那么大在冯紫英兰来那就是一个练手的过程而未来一旦开海可能带来的各种工商业模式的转变乃至于对外的拓殖大业要启航这些才是真正需要这些人才的地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冯紫英不确定未来自己会干些什么能干些什么能干到什么程度但是他知道既然上苍赋予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那他就不能辜负。 假如未来需要这些方面的人才到时候再来开始培养那无疑会贻误战机既然如此在自己有这样的机会条件且能够承受的情况下自己为什么不做起来? 就现在情况来看都还算顺利。 段喜贵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血缘关系加上他头脑灵活做事踏实就目前来说他算得上是冯紫英身边最堪胜任重要事务的人了当然这是指读书入仕之外的营生事务。 “宝祥云裳和瑞祥呢?” “回爷的话云裳姐姐被姨奶奶叫去了瑞祥出去了还未回来。”眼前的这个圆脸的小子比瑞祥小一岁话却少了许多基本上就是一个闷葫芦但胜在老实忠厚这大概也是老娘为啥把他放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现在基本上是瑞祥替自己跑外边儿他也很乐意很享受这份活计而宝祥基本上就接替了他在府内侍候自己的活计。 “姨娘把云裳叫去了?”冯紫英有些奇怪“说什么事儿了么?” “云裳姐姐没说姨奶奶差人来叫的。”宝祥基本上是问一句答一句。 冯紫英摇摇头这老爹走后估计这府里边云裳他们的日子会更不好过一帮老娘们儿没了男人在家那心思就只能花在如何把府里边理顺上来了云裳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没多久冯紫英便见着云裳回来了。 嗯脸色似乎有些古怪红扑扑的有些羞意恼意还有些委屈。 “怎么了云裳?”冯紫英很讶异老娘对云裳不待见但姨娘对云裳印象还不错当初也就是姨娘说起老娘才让云裳进了自己房来侍候自己的。 “没什么。”云裳闷闷不乐声音也有些低沉“姨奶奶说让以后少爷回来晚上不要奴婢侍候了由宝祥和瑞祥侍候。” 冯紫英吃了一惊打量了一下云裳“怎么了姨娘怎么会这么说?” 云裳咬着嘴唇不语。 冯紫英自然明白过来看来张师来过家里之后“防控”升级了要严防死守杜绝一切可能了没把云裳直接调出自己房里只怕都是考虑到自己的态度了。 这是为自己好冯紫英理解但是要让瑞祥宝祥这两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子晚上来侍候自己那又是冯紫英不能接受的了想想那情形都让人全省上下起鸡皮疙瘩他可是钢铁直男没那些雅好。 如此美好的男尊女卑世道简直就是男人的天堂萝莉御姐熟女难道不香么?还要去想其他? 感觉到云裳情绪的低落冯紫英既有些不忍也还是觉得要这个丫头侍候自己更中意一些“云裳待会儿我会去和姨娘说还是你侍候要么就不用人侍候了。” 云裳吃了一惊连连摆手:“爷切莫如此姨奶奶也是为爷好云裳明白会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还是老娘和姨娘不放心自己和云裳罢了不过他也从未想过这等时候自己就要自败声誉“行了我知道了。” “铿哥儿我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云裳好。”小段氏苦口婆心“你也老大不小了但你都说了要明年秋闱之后再说婚事而且你爹也说你要十六岁之后才成亲这还有三年多时间云裳成日里在房中万一你不小心坏了她的身子让你娘知道了只怕她就只有一个被赶出府里的结果了而且这也罢了你爹说你十六岁之前是不能……” “姨娘这些我都知道我爹和张师都和我说过我也像爹和张师承诺过姨娘你看我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么?”冯紫英态度很坚决“我不喜欢小子们来侍候我而且我也习惯了云裳来服侍我所以没有必要换人。” 见冯紫英态度如此坚决小段氏也是没辙盯着冯紫英道:“铿哥儿那我丑话说在前面那云裳我是隔月就要检查的她也别不乐意若是破了身子姨娘可就要执行家法了到时候谁说话都不好使。” 见冯紫英脸色不好看小段氏也不客气:“这事儿没得商量须得要如此。姨娘再说一句过了十六岁不用你说你娘和姨娘也得要给你屋里安人你要真看上云裳了收房便是你娘和姨娘身边任谁哪个丫头你看上了都可以要到你屋里去但是在此之前你是断不能坏规矩的!” 冯紫英无言以对说来说去还是对自己不放心看姨娘这架势肯定也是早就和云裳说过什么了甚至早就做过了否则云裳也不至于这般坦然就接受了这在自己看来羞辱屈辱的手段。 “爷其实没啥云裳身正不怕影子斜太太和姨太太的心思云裳也知道。”云裳果然是很坦然但望向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忐忑“姨太太也说了过了十六岁只要爷愿意云裳就可以一直跟在爷身边。” 看见云裳咬着嘴唇那份忸怩娇俏的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暗叹不已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身处在这种环境下她们似乎也别无选择甚至会觉得这种结果应该是梦寐以求最终极的目标。 见冯紫英脸色复杂看着自己云裳惶然起来一双手在小腹前不断绞着汗巾子眼圈也有些红了起来“爷莫不是嫌弃云裳?云裳只盼着能一辈子替爷铺床叠被不敢奢求其他……” 摇了摇头冯紫英伸手捂住云裳樱桃小嘴温润湿热的唇瓣在他手掌心有一种莫名的炽热甚至灼烫着冯紫英的心。 他甚至都不能说纳她为妾因为这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规矩如果要恣意妄为那只会引发整个家庭的冲突。 像云裳这种家中买来或者是家生子的丫头身份最是卑贱不过一般在府里边纵然被主人看上梳拢了顶多也就能混个通房丫头那还得要生得乖巧懂事儿太太开恩否则还只能是一个普通丫头除非她能生下一男半女才有可能抬妾。 看看平儿在贾府中的地位就能知晓便是你生得再乖巧懂事儿在贾府里再受人欢迎又如何也就是一个通房丫头的命你没有能生下一男半女要想抬妾除非是王熙凤主动同意。 姨娘无外乎能给云裳许愿的也就是一个通房丫头但即便如此大概对云裳来说都应该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梦想了起码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呆在自己屋里而不至于随时随地都要担心被太太撵出去。 回来就这么一天冯紫英就又深刻感受到了“旧社会”的“阴暗面”感受到了这个社会背后的残酷和无情可更残酷的是像云裳他们这样的人甚至会觉得这是一条很美好的路值得他们去为之奋斗追求。 所以冯紫英更感觉到自己不能辜负自己更不能辜负自己所处的这个残酷的时代。 乙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薛家进京(第一更求月票!) 当瑞祥去向冯紫英禀报事宜时冯紫英那股子郁闷劲儿也还没有过去所以也就没有给瑞祥什么好脸色看。 “你现在就这么成日里在贾府游荡还真把贾府当成了你的家了?那莲花儿是不是和你对了眼儿觉得在那边儿乐不思蜀了?索性你也就别回来了……” 听得少爷语气里的不悦瑞祥吓得赶紧跪在地下磕头把地板撞得砰砰作响“爷小的可不敢都是按照爷的安排三三五日便去一回平素里也是不敢去的那莲花儿早就没了联系断不敢辱没了爷的名声……” “行了起来罢。”冯紫英也觉得没趣。 自己心情不爽发泄到下人身上算个什么?怎地自己也越来越向这个社会的人退化了变得喜怒无常甚至要迁怒他人了? 见少爷脸色好转瑞祥瞅了一眼旁边的宝祥那宝祥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毫无表情看得瑞祥内里咬牙切齿之前自己回来这厮也不给自己一个提醒说少爷心情不好让自己来撞这头气。 蹩着身子爬起来瑞祥贴窗而站不敢言语。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这几月里贾府那边可有什么新鲜事儿?林姑娘那里可安好?” “回爷那习练方子云裳姐姐早就给了紫鹃姑娘那一日在府里碰见紫鹃姑娘说起林姑娘也每日习练却也有些作用春日里林姑娘往年总要咳嗽气喘今年里也有但好了许多。” 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这两三个月就能有这么好的效果那真的就是神术了不过是些安慰人的话罢了不过就算是心理安慰也是有些效用的不是坏事。 “贾府里边族学办了起来宝二爷也入了学包括府里边一些其他子弟也都进了学……” 一听这话冯紫英估计这家宝玉读书的事儿又得走原来《红楼梦》书里的老路了一大帮子子弟都在族学里厮混这学风能好才怪也不知道这一次贾政会请谁来总之若是继续是那贾代儒只怕贾宝玉还要不堪才是。 摇了摇头冯紫英也懒得打听自己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也都做了这贾宝玉读不出来书或者就觉得这等读书不该是他干的事儿那也就由他了。 “还有就是前几日里金陵薛家一家子几口子来了京中据说是荣府二太太的亲戚现在住在那东北角上的梨香院里那宝二爷这段时日里便少有去林姑娘那边了倒是去梨香院那边多了起来。” “哦?”冯紫英这一回算是终于感兴趣起来了原本懒懒的心思也都一下子活泛起来这薛家真的上京来了? “那这一家子是多少人?”冯紫英很好奇那薛蟠打死人的事情会不会发生而已经去了应天府担任知府的贾雨村又会不会再继续葫芦僧断葫芦案? “现在这一家子是三个主子还有几个丫鬟下人……”瑞祥不知道这位爷怎地又对这等事情感兴趣起来他也只打听到一个大概却未多问。 “瑞祥你怕是不知道吧?去年在临清那位薛二爷便是这家子的叔伯要算起来也和咱们是有些瓜葛的。”冯紫英笑着道。 “啊?是那位薛家二爷的兄嫂家?”瑞祥还真不知道这情况只知道这新来这一家子应当是贾府亲戚因为也没来几日他也懒得多问。 “唔没想到薛家还真是上京来了有意思。”冯紫英笑了起来看样子这薛蟠还是惹了祸事儿了贾雨村还得帮这薛家处理这桩祸事儿而且这桩祸事儿还不小。 同一时刻兵部洼横街。 薛姨妈带着儿子女儿小心翼翼的从角门踏入王府。 前两日王子腾去了宣府交接这两日方才回京。 那边他已经正式将京营节度使已交给了牛继宗而牛继宗也正式成为京师城中手握重兵的一号人物。 看见牛继宗有些傲气十足的架势王子腾心中也是暗自摇头他不知道自己把这个职位交给牛继宗对对方来说是福是祸但愿太上皇能压制得住对方。 但他也知道义忠亲王应该是早就盼到这一天了而且没少为此事在太上皇那边旁敲侧击的造势而且做得很隐晦很漂亮。 倒是陈道先的异军突起出任五军营大将让他大感意外。 五军营大将一直空置因为在京营节度使在职的时候这个五军营大将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只有在京营节度使临时出缺的时候这个五军营大将才能临时代管整个京营三大营。 但这里边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五军营大将须得要足够威信你才能让神枢营和神机营听令。 他原来看好冯唐就是因为冯家一门三兄弟都是在九边任职而从大同走出来的武将是最多的包括京营中也有不少正因为如此冯唐如果担任五军营大将能够在京营节度使缺位的时候很好的控制三大营但现在陈道先有这个能耐么? 他有些看不懂这里边的安排而这个位置恰恰是太上皇和皇上共同商定的任何人都插不上话。 王子腾能理解太上皇和皇上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和感觉既相互忌惮又都存有几分余地毕竟眼前这个局面也都是他们确定的。 如果这种情形能够一直维系下去也许几年之后就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太上皇安然过世把一切权力移交给皇上而再用几年时间慢慢让太上皇原来的老臣们淡出。 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结果连王子腾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这一算下来起码也是十年时间。 一来自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转换门庭二来就算是难以如愿那退下来就退下来了反正那会儿自己也应该是六十来岁的人了皇上也不会难为像自己这类并没有和他什么难以调和矛盾的臣子这一样可以接受。 可里边却有一个不安分的义忠亲王夹杂在其中这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变数和火引子了而且义忠亲王世子却又是太上皇从小带着读书最喜欢的孙子如果不是义忠亲王的问题那这位世子几乎就是钦定的皇太孙了。 这个变数太危险了以至于连王子腾都有些心存退意了。 一旦卷入其中稍有不慎那就是身死族灭的结局。 当然从现在来看还不至于如此只要太上皇的掌控力还在无论是义忠亲王还是皇上都不会轻举妄动但是当某一日太上皇突然驾崩或者重病无法视事难以驾驭局面了呢? 不敢深想王子腾觉得自己站在这个位置上能看到很多也能感受得到皇上背后日渐增长的影响力和实力可叹自己背后那一个庞大的群体却完全感受不到甚至还沉迷在皇上事事退让对太上皇至孝至诚的态度当中甚至这种感觉还延伸到了义忠亲王身上这就让王子腾难以接受了。 皇上可以对太上皇百般容忍除开太上皇特殊身份外更重要的是按照目前局面太上皇无论如何都是要把权力移交到他手上去的但你义忠亲王有什么底气也敢如此? “老爷太太来说薛家奶奶来了。” “唔知道了你让太太先见着我马上就来。”收拾了一下心绪王子腾端起书桌上的茶盅抿了一口。 这薛家也不是个省心的也幸亏贾雨村是个得力的人总算是把这事儿给抹平了但王子腾也知道这事儿并不算彻底了结一个病死让自己这个外甥就永远难以回金陵了如果要想彻底解决这事儿还得要费许多周章。 想到这里王子腾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怎么自己这些个姻亲亲戚就没有两家像样的?不是不成器就是尽惹事儿再联想到自己两个儿子王子腾更是觉得黯然。 难道这武勋之家都是这般不堪看看好像还真是牛继宗的儿子不也是两个纨绔么?柳芳的一个儿子居然痴迷于唱戏倒是那陈道先的儿子虽说读书不成但是据说还算颇有些心计但那冯唐的儿子为什么却如此优秀? 摇了摇头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王子腾叹了一口气起身。 看见自己兄长昂首阔步进来薛姨妈赶紧起身“见过二兄文龙宝钗还不见过舅舅?” “见过舅舅。”跟在母亲身后的少男少女都恭敬的起身行礼。 “唔这就是文龙和宝钗了?我有几年没见了?”王子腾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夫人“上次二妹妹带着他们来的时候还是七八年前进京吧?” “兄长好记性是七年前我们进京只是……”薛姨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好了二妹也莫再伤心了妹夫既然走了你就须得要把这一双儿女管好也算是对他们薛家一个交代。”王子腾语气严肃目光锐利看得再下首站在母亲身旁的薛蟠心里发慌脸色发白而薛宝钗倒还落落大方落在王子腾眼中也是暗自点头。 乙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王子腾的心思 薛姨妈也只是抹了抹眼泪丈夫走了几年了心境也已经慢慢恢复了平静这不过是来到自家兄长家里一时触景伤情罢了。 她也注意到了自己兄长灼灼目光在自己两个儿女身上逡巡心中同样也有些惊慌。 这儿子在金陵城出了那么大一桩事儿也幸得知府和薛家有旧对薛家有些照拂所以此事便一直拖着。 后来便得知知府要换人新来的知府却不知道是何人这就让薛家人心里有些着忙了。 到了最后没有办法便只有一家人假借着女儿入京待选的名头赶紧打点行装离开金陵。 先行到松江盘桓了一个多月然后又到扬州一住几个月这才启程上京。 这到京时已经五月末了。 由于是在路上也没有得到金陵那边的消息一路上都是惶惶不安。 一直到京中方才安宁下来。 好歹自家姐姐嫁入贾府也是国公府邸而且自家兄长也从京营节度使升任九省统制中的宣大总督权倾一时想必这等关系也能够让自己儿子免于牢狱之灾了吧? 但今日见到兄长脸色严肃薛姨妈心中便打起鼓来。 也不知道兄长是否知道或者说早已经知道对此事的态度。 王子腾其实并没有多看薛蟠他的心思都在薛蟠身边的薛宝钗身上。 十二岁的姑娘的确已经有了颇为难得的气度。 冰肌玉骨肤容丰润增一分嫌多少一分往那里一站端的是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蕖。 尤其是眉目间那份恬静安然不朱面若花不粉肌如霜更是让人顿时多了几分宁和的心境。 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王子腾目光才从薛宝钗那里转到薛蟠身上。 自家妹妹却只有这一个儿子未曾想到却是这般不争气。 若是冯家知晓这等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对薛家的观感? 想到这里王子腾脸色更显凝重“二妹妹可曾之下文龙在金陵所犯事?” 王子腾一句话就差点儿让薛姨妈瘫倒在椅子上。 挣扎着起身让儿子跪下宝钗也赶紧陪着兄长跪下薛姨妈这才上前与兄长见礼却被旁边嫂嫂劝着。 “二兄妹妹只有这一个儿子便是有天大的不是那也是先夫去世得早妹妹教子无方之过请二兄看到妹夫份上包容则个……” 薛姨妈腿一屈便要跪下来慌得旁边她嫂子赶紧扶住她。 王子腾长叹一声抬手示意“起来罢宝钗也起来吧。” 话里话外却没提薛蟠吓得薛蟠只敢跪在地上以头伏地半句不敢言语。 见自己兄长这般模样宝钗自然也不敢起身。 倒是王子腾夫人将自家小姑子扶到边上坐下却是陪着薛姨妈抹泪不已。 王子腾也是无奈。 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妹妹身世凄凉看起来这薛家也是昔日四大家族但是内里却早就坍塌了只剩下一副空架子只是外人看不出来罢了。 现在连撑空架子的长子都是这般不堪王子腾也越发为自己这个妹妹以后生活担心。 现在也就看这宝钗似乎还算是有些气象。 若是能寻个好人家或许能让自家妹妹后半辈子稍微好过一些毕竟这也只是一个女儿。 ”此番事情做得差了。”王子腾斟酌了一下言辞毕竟都是一家人他也不会去说那些虚的。 “金陵那边由官府论断但苦主那边尽可能处理好不要惹出是非。” 薛姨妈一听兄长这话便知道兄长肯定已经和金陵那边有交代了顿时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 只要能保着儿子平安其他都不是问题。 “二兄说的是之前妹妹便已经安排那边惯能做事的家人如此处理定要把苦主那边安顿好这一点请二兄放心。” 薛姨妈连连鸡啄米一样点头目光却示意自家儿子赶紧道歉请求宽恕。 薛蟠虽然愚笨但这等时候也还是有些醒悟忙不迭的将头在地板上磕碰得砰砰作响。 “求舅舅宽恕则个外甥性子燥急此番之后定要痛改前非……” 这薛蟠的话王子腾是半句都不信的。 只是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好再拿捏着不放只得淡淡的道:“文龙也起来罢不是舅舅说你当下不比以往新皇御极诸般事宜尚未见分晓一干御史正在四处寻找机会作为邀功媚上的由头若是被御史拿住不放便是我也保不得你。” 这一番话说得不轻不重且看各自去领悟理解。 薛蟠倒是觉得这不过是舅舅的一番托词既然叫自己起来那便是无事了也就大大咧咧起来拱手一礼之后便站在了母亲背后去了。 看得旁边的宝钗也是绣眉轻蹙有心想要说兄长几句但是这等场合下却又只能忍住。 王子腾本身也就没把薛蟠看在眼里。 这等人本就是招祸之源现在薛家这般没落还不知自爱真要等到出事那就悔之晚矣。 想到这里他又实在没忍耐住:“妹妹既然来到京中便在京中好生将养薛家在京中也有营生便吩咐下人好生经管莫要再生事端。” 薛姨妈和宝钗都感觉到了王子腾对薛蟠的不满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这京中可不比在金陵那边好歹各方都还有些熟人而这京中达官贵人随处可见随便哪一个抬出来背后都有大人物。 而且这京师中的都察院可不比南京那边看样子连自家兄长这般位置都还是有些忌惮。 “二兄说得是妹妹一家三人定会谨遵教诲不敢招惹是非。”薛姨妈赶紧应道。 “金陵那边事情尚未彻底了断那招事儿丫鬟现在何在?”王子腾随口问道。 “现跟随妹妹一行已然进京……”薛姨妈也不知道兄长是何意。 “这等女子惹来如此麻烦还是先行让其跟着宝钗吧。”王子腾想了一想“若要此事彻底淡忘怕还要些时日文龙便要禁足不得轻易外出。” 这却要了薛蟠老命了只是这等情况下他也是断断不敢和自己舅舅犟嘴的。 薛姨妈也知道自己这儿子你要让他禁足在家那还不如杀了他的好但此时她也不敢不应只能点头应是。 厅堂内一时间寂静无声王子腾捋须沉吟了一阵才道:“宝钗今年十二了?” “已经满了十二。”薛姨妈略感奇怪但也感觉到了一些什么赶紧解释道:“本意是想要试一试宫中待选……” 王子腾摆了摆手“且不说时日已过便是没过我也是不主张的这宫中选人自有规矩大周后妃尽皆出自民间寒门且当今圣上历来不喜武勋若然被选中入宫哪也不过是一个活死人的命……” 话一出口王子腾陡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言。 贾元春也被选入宫虽说是女史与薛姨妈打的主意有些不一样但以贾元春的年龄和入了仁寿宫怕是出宫的机会也有些渺茫了。 这贾家此事也做得差了弄得自己嫡亲外甥女却成了这般若是未曾入宫配那冯紫英岂不是正好? 越是想到这般王子腾越是觉得遗憾。 这薛宝钗看上去也是不错但毕竟自幼失怙家世又差了一些配那冯紫英便觉得有些高攀的味道。 但看着薛宝钗的气度模样王子腾心里又稍微踏实了一些。 若是向冯家递这样一个风只怕冯家也是要来打探一番了解到宝钗这丫头的模样气度或许也有一番计较。 见自家兄长这般说待选入宫一事薛姨妈也是吃了一惊。 她没想到兄长如此不屑于待选入宫那自家姐姐家的元春那又如何? 只是这等话她却不敢问出口只能吞在肚子里。 “也罢妹妹当下住在哪里可曾安顿好?” 思念百转间王子腾终于收回思绪这等事情也不能急于求成还得要徐徐图之。 “现在姐姐家占了一处宅院倒也清静妹妹想既入京中也当本分低调一些所以也图了个僻静。”薛姨妈解释道。 “唔这般做正好。”王子腾对薛姨妈这般安排还是满意的“文龙出此事也需要避风头一段时间待到金陵那边彻底风平浪静再做计较。” 说完话王子腾便又问了一些金陵闲话薛姨妈也一一作答免不了一番唏嘘感叹。 王家主支皆已经迁至京中但金陵依然还有族人甚多不过都是些旁支日渐没落。 只是王子腾连京中族人尚且照拂不过来哪里还有更多精力开关照金陵那边? 但这扛着王家大旗若是要半点不顾却又怕被人戳脊梁骨所以每年也只能施些善财求个心安。 想到这两个妹妹和侄女儿虽然看起来嫁得不错当年也觉得是最好莫过了但现在看起来这武勋家族里边也都有各种不如意。 尤其是缺了顶梁柱更是如此。 所以王子腾也越发觉得这选择合适人家的重要性了。 乙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母子,母女,兄妹 薛姨妈一家难得来自然是要留饭的。 饭后又免不了家眷们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一直到申初三刻方才回梨香院。 回到自家家中那薛蟠立时就恢复了鲜活劲儿再无复有在舅舅家时的那种恹恹之态看得薛姨妈和宝钗都是皱眉不已。 “文龙也知道现下来了京中你舅舅说得也是我们便当谨慎行事那香菱便跟着你妹妹你也再莫有其他心思。” 虽说心疼儿子但是薛姨妈也知道自己兄长历来便是说一不二而且这也是为自家儿子好。 现在弄得一家人连金陵都不敢回去寓居京中这份日子却也不好过。 薛蟠一阵懊恼。 这香菱生得恁地标致俊俏这一路上便是跟随着妹妹正盼着到了京中寻个良辰吉日便收入房中未曾想到却被舅舅这横插一杆子弄得鸡飞蛋打。 但要说要违抗自己舅舅之命他却又是不敢。 金陵事情尚未了断想到自己居然有一日也有可能要身陷囹圄薛蟠也还是有些惧怕。 谁曾想到那冯家子居然还是一个乡绅之子也幸亏其家中早就败落无甚亲戚否则这桩事儿还要更加难缠。 这一年的颠簸流离也还是让薛蟠意识到有些人还是招惹不得的。 薛家在金陵城原来何等风光但现在换一个知府便吓得一家人赶紧跑路。 这让薛家人也越发感觉到时下不一样了而自家的落魄不如意。 “母亲今日舅舅问起妹妹说那入宫便是‘活死人’一般听闻那意思便是不赞同妹妹待选可那姨母家大姑娘却又当如何?” 薛蟠别看浑号是薛大傻子但有些事情却并不傻记得相当牢靠。 薛姨妈和宝钗脸上都是微微变色。 王子腾的话她们当然听得很清楚。 尤其是那一句大周后妃皆出自寒门之后又是一句当今圣上历来不喜武勋那也意味着像贾史王薛这等武勋家庭便是有女子入宫那也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只是这般为何贾家大姑娘却又要入宫? 纵然是为女史与入宫还有些差别但是现下大姑娘也怕到了该出宫的时候了现下却毫无消息了。 也幸亏自家女儿本身并无要待选的念头不过是寻着个由头北上进京。 但今日自家兄长明显对宝钗的关注胜过了薛蟠甚多纵然有自家儿子不成器的原因但这里边还是让薛姨妈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 “还有母亲舅舅今日对妹妹另眼相待莫不是想要给妹妹找个好人家?” 薛大傻子再来一句话让薛宝钗脸上飞红的同时也让薛姨妈母女二人心中都是一动。 王子腾的异样关注瞒不了人除了这样一个解释好像也没有其他说得过去了。 宝钗已经满了十二岁了按照大周这个时代的惯例满十二便是可以考虑婚姻之事了不是说需要出嫁了而是可以考虑婚姻对象的问题了。 像薛家这等家庭好歹也是大家望族这确定婚姻也不是随随便便之事若是要寻个满意人家更需仔细斟酌。 一两年时间花下来也属正常到时候宝钗满了十四岁基本上就可以考虑什么时候成婚了。 按照大周这边的规制女子成亲年龄不得小于十四岁但惯例则是十六岁左右为最佳超过十八岁便是有些略大了。 所以一般说来大家闺秀都不会超过二十岁就会出嫁超过二十岁基本上都属于有什么问题难以出嫁的了。 倒是对男子没有这么多约束除了不低于十四岁这个低限外其他并无太多羁绊但一般说来也是不超过二十岁为宜。 见女儿有些羞涩深怕儿子又说出一些不着调的话来薛姨妈赶紧道:“总之你们舅舅是不会害你们的他在京中人脉宽泛见多识广若是能替你妹妹寻个好人家那也是一桩好事……” “娘女儿年龄还小……”薛宝钗本来不想多言但又怕母亲说得太露骨。 “母亲这宝玉成日里往咱们院里跑你说舅舅是不是想要撮合……” 薛大脑袋坐在一边突然自顾自的来了这么一句。 “我瞧那宝玉倒也和我差不多是个读不成书的成日里在族学里厮混并不比我强到哪里去为何这人人都夸宝玉好见了我却说不是呢?” 薛姨妈和薛宝钗脸色都是一暗又有些触动。 儿子(兄长)都是自家的好。 这几日里来梨香院里的姨母、珠大嫂子、琏二嫂子以及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说起宝玉都是各般夸赞除了那位林妹妹少有评论外其他人免不了都要提起自家哥哥。 都说哥哥要像宝玉那般便如何如何了便是薛姨妈和宝钗也只能附和着说宝玉的好处但听在心里多了也有几分不是滋味。 家里也为了不让薛蟠出去晃荡也索性让他去贾家族学里混日子未曾想到这去了一日便说那族学也不是一个读书的所在既如此还不如自家在家里自在。 问他为啥不是读书的所在他却也说不出一个一二三来只说那等进出随意想来就来的所在怕是读不出书的。 不过在薛姨妈的严厉逼迫下薛蟠倒也没有太出格时不时还是要去一趟不过现下却和东府那边的几位渐渐熟悉起来倒是让薛姨妈心忧不已。 若说是薛姨妈半点未存着要想让贾薛两家结亲的心思那也是假的便是宝钗也隐约知晓自己母亲的一些心思。 现下薛家没落之势越发明显尤其是自己兄长这般做派继续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十年薛家就要真正原形毕露了。 这一路行来从松江到扬州再到京城里自家的那些营生难以为继的难以为继血亏的血亏还有一些居然被一些无赖盘占不说还说欠着他们货款和薪水许多产业都已领彻底败了。 可家里没有一个主心骨而兄长又是一个出了饮宴高乐啥都不管的。 二房那边似乎也已经难得看到人影据说是在山东那边去经营营生了。 所以本来一些尚有挽转余地的也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银子化成水。 现下兄长在金陵出了事儿便是要处理好那起码也要两三年在外边避风头。 这来了京中若是日常营生倒也无甚问题只是这京中薛家也只有一些寻常生意比不得金陵尚有诸般人脉可以说除了舅舅和姨母家外便再无其他亲戚熟人。 舅舅家那两个表兄据说也是不成器的。 大表兄早已经成亲连妾都纳了五六个却成日里在戏楼子里扮角儿据说有三房妾室都是戏班小旦出身在京城里也被传为“佳话”。 而二表兄更是挂着国子监里成日在外围猎饮宴要么就是逛楼子走狗斗蛐蛐。 舅母据说也曾有意去几家通家之好提亲都被人家婉拒要不就只愿意嫁庶女这让舅母也是格外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这京师城里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家儿子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你也甭打算能蒙着谁。 能嫁庶女那都是看着你节度使一家的面子上了否则要按寻常便是庶女都不愿意嫁给你这等一看就是纨绔混吃等死的角色。 原本以为这贾家宝玉衔玉而生怕是一个有造化的但来了之后虽说觉得这宝兄弟模样气派倒也不差但是却总觉得缺了一些什么。 尤其是这被自己儿子这么一说便是连薛姨妈都觉得自己姐姐这个儿子有点儿难以撑起家业的模样。 “哥哥切莫在人前说这般话宝兄弟只是年龄尚小尚未定性再等两年便是要去书院读书的。” 宝钗深怕自家兄长口无遮拦在家里说说也罢若是在贾府里边被人听见只怕就要让两家起嫌隙了。 “那书院我也是知晓的要吃苦的在这族学里都混日子我看宝兄弟怕是难得受下来不过宝玉的确是生得俊人也挺和气的我与他说话他也是格外客气……”像是想起什么薛蟠咧着大嘴笑道:“还说改日便要请我饮酒。” 薛姨妈看着自己儿子这份懵懵懂懂的模样偶尔却能说些看起来挺有道理的言语心中也是自责若是当年能严加管教或许自家儿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成了混世魔王。 “对了妹妹那香菱虽说一直跟着你但却是我的人如今舅舅却要让我与你我却不愿意。” 薛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也知道我现在是丧家之犬人人都见不得的比不得宝玉这等人也罢我便去过我自家的日子日后若是真要出了什么事情便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断不会连累母亲和妹妹……” 这一番话说出来让薛姨妈和薛宝钗眼圈都红了薛姨妈更是厉声斥责不准他再说这般不吉利的话。 但薛蟠却是不在意大摇大摆出了门与东府贾珍贾蓉几个快活去了。 乙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将搞事进行到底 学习生活是枯燥而艰苦的但对于冯紫英来说却是一份难得体验。 这年头他才知晓这等书院是根本没有什么寒暑假一说的尤其是在前世中读书中大家最盼望的暑假是根本没这个说法。 夏日炎炎却是你最该熬夜苦读的时候。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可不仅仅是说练武或者唱戏对于读书人来说一样如此。 随着陈奇瑜的“折服”冯紫英在书院里的生活也变得平静而有节奏起来。 整个宿舍里现在进入了一个良性氛围大家的心思都已经统一起来就是冲着明年的秋闱而去。 齐永泰赴吏部担任左侍郎一职这是一个事务繁重且关乎巨大的职务。 尚书以下左侍郎最尊崇相当于是常务副部长事事都要过问一些强势的左侍郎甚至可以和尚书分庭抗礼。 官应震接任山长之后基本上还是延续了齐永泰之前的大体办学思路甚至做得更加细致踏实。 冯唐终于出京赴任榆林镇了但是暂时还没有消息回来。 不过冯紫英还是很放心的。 毕竟自己老爹在大同镇上都能玩得溜转就算是榆林情况糟糕一些但伴随着最大敌人河套地区的鞑靼人似乎也在进入一个衰弱期来自外部的威胁其实并不大更多地还是九边内部为了争夺更多资源的一种博弈。 当然对于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总兵官来说那又另当别论。 但冯唐显然现在还不是那种热血上头就想要一番作为的人所以一切都还安稳。 “见过山长。”冯紫英进门就看见官应震正在挥毫泼墨意态闲适。 “紫英来了?嗯稍候一会儿简与、君豫和梦章他们几位都要过来。”官应震放下笔自我审视了一番冯紫英也很凑趣的上去看了看。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文正公的名句大概是官应震又有某些感触所以才会写这句话了。 给冯紫英的印象这个大周朝廷的格局架构乃至于整个官员们的品质素质都是一种很模糊混沌的感觉。 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接触的各类人也不算少了。 既有像齐永泰、乔应甲、沈珫、赵文昭这种勤于政事精于事务的能臣也有像李三才、王子腾、张瑾包括自己老爹在内这种个人欲望强烈但是却也不乏能力的干才还有像顾秉谦、贾雨村这种才华能力都有却缺乏风骨见风使舵的壬人更有像贾政这等庸庸碌碌混日子拿俸禄的庸人。 当然这些人也许都只代表了大周朝廷的某一个方面但是却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显得如此真实而生动。 嗯能臣未必就是廉臣廉臣却未必是能臣兼具两者的极少数而且多半都很难在这个朝廷中生存下来起码不会生存得太好。 相比之下齐永泰、乔应甲这种能力突出、个性鲜明的能臣加上李三才和王子腾这种在为官品质上也许要略逊但是论能力却丝毫不差的另一类能臣这两类人往往在这个朝廷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属于这个群体中的精英。 在冯紫英看来这往往是一个朝廷还有希望的迹象。 像顾秉谦和贾雨村这种人也有能力才华但是缺风骨无底线这种人往往也混得很不错甚至在某些时候红得发紫但是要想更上一层成为长久和卓越的成功者却不易因为不会有太多人追随这样的人。 “山长看来是有感而发啊。”冯紫英笑了起来替官应震把纸卷抹平拉开这样显得更有观赏性。 “唔紫英啊乘风兄去了吏部据说也是举步维艰但是乘风兄在与我的信中却是半句没提难处只说定要清除积弊有所作为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面临的困境。” 这种语气和姿态已经不像是一个教谕和学生之间的对话了而且官应震还是书院山长这就显得更不可思议了。 但是这却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无论是齐永泰还是官应震这几个月来都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近乎于平等的探讨对话。 在他们看来冯紫英除了在经义上的确有些不堪外其他方面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春闱中的佼佼者了。 若是冯紫英经义根底能够有练国事、许獬等人的六七成水准那么下科春闱一甲二甲不敢说三甲是绰绰有余。 问题是他的经义底子委实太差了一些纵然现在抓紧时间苦补但也不是一天两天才能补得上来的还要看明年中的时候状况如何。 虽然冯紫英在齐永泰、官应震面前仍然是十分恭敬的持弟子礼但是齐永泰和官应震还是更喜欢用一种探讨的语气和角度来和他对话。 “山长不客气的说太上皇最后十年秉政其间疲怠之风盛行得过且过已经上下常态庸人充斥朝廷上下齐师骤然接手就想要一涤旧尘这难度会很大弟子倒是不不太赞成这般骤雨疾风式的动作上月弟子回家休沐时也曾去拜会齐师也向齐师谈到了这份意思但是齐师却始终不愿放弃。” 冯紫英的眉宇中已经多了几分忧虑。 齐永泰是一个个性鲜明而且强硬的性子既然招他入吏部担任了左侍郎他便有意要改变当下这种人浮于事推诿扯皮的状态。 只不过在上有尚书和阁老们下有右侍郎和各司主事都还存着各种心思的情况下这等动作难免就会遭遇很大阻力。 更为关键的是连皇上现在都还在隐忍不发对这等情形都还只有容忍的情形下你一个左侍郎就能改天换地? 但齐永泰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按照他的想法那就是在其位谋其政哪怕能够改变一些那也是值得的。 和齐永泰的刚锐坚韧顽强不太一样官应震则更为柔韧灵活更善于从多个角度来考虑和处理事务。 冯紫英都觉得齐永泰和官应震配合相当默契只可惜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之家。 青檀书院毕竟只是一个教书育人培养人才的地方对于齐永泰、官应震来说他们终究还是希望自己能踏上朝堂施展自己治国平天下的抱负。 官应震摇摇头齐永泰若是如此轻易被说服的人他也不会几落复几起了。 他也不看好当下齐永泰的一系列想要改变吏部内部风纪的举措。 很简单你齐永泰已经离开朝廷多年了现在朝中充斥的大部分都是当年太上皇留下来的臣僚可以说你根本没有一帮能够支持你做事的人。 而皇上虽然有意革新但是在太上皇仍在的情形下皇上是绝不会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件事情的。 当然你齐永泰可以去做甚至皇上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予以你支持但绝不可能公开挑明的支持你。 这种情形下外无强援内无强应你怎么能推得开你想做的这些革新? 在官应震看来齐永泰需要做的是稳住阵脚摸清情况静待时机成熟。 何谓时机成熟那就是当皇上要下决心动这一块的时候那么就算是具备一定条件了你还得要提拔培养一大批认同你观点的臣僚这样你才能真正把想做的事情做起来做下去。 ”罢了乘风兄也有他的考虑和坚持且由他去吧。”官应震也知道此事自己也干预不了。 他能做得就是把齐永泰留下来这一个摊子做好让青檀书院能够持续不断的为朝廷输送人才。 终究有一日当这批人才慢慢成长起来成为朝廷的中坚力量时那么便可达到振臂一呼望风景从。 那个时候你要想做一些事情就可以说是风行水上水到渠成了。 “山长其实今日咱们要讨论的也就是可以为齐师提供一份助力虽然弟子不认为这能起到改变的作用但起码我们可以为日后来做一些事情酝酿一些基础埋下一些伏笔。” 冯紫英的话让官应震笑了起来这个家伙总是能比其他人看得更远也更能捕捉到一些变化。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嗯我的确有此意。”官应震沉吟着道:“之前乘风兄和我都不太支持过早的采取这种方式来一来乘风兄连情况都尚未熟悉二来朝中当时也有一轮大的变动不利于朝局稳定但现在是时候了。” 二人正说间韩敬、练国事以及范景文、贺逢圣他们都已经陆续到来了。 官应震招呼他们几人坐下便开始直接步入话题。 “先前按照齐山长的意思我们在年后便已经选定了三个方面作为突破口只要涉及到是户部、礼部和大理寺具体来说主要是开中法的改革国子监的整肃和大理寺与刑部审案中存在弊病的改良。” 练国事是主要负责这项事务的主打者。 原本应该是韩敬的但韩敬以自身学业未成精力不够婉拒了只愿意协助练国事来操办此事所以就让练国事来牵头了。 既然决定要把青檀书院的影响力拓展到朝堂中去正好可以借助齐永泰已经到吏部担任左侍郎把这项事务推到朝堂中去。 乙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碰瓷就要碰大瓷(第一更求月票!) 这三个方面都是书院从接近二十个话题方面中反复斟酌之后甄选出来的。 涉及面既敏感也有很大操作余地。 开中法的利弊实际上在朝野内外都已经争议了多年了其归根结底还是朝廷的信誉问题。 盐商拿到的盐引却迟迟无法在盐场换成盐而那些个通过其他一些渠道拿到盐引的特殊商人群体却能及时的提到大量盐。 这种情况下开中法的固有盐商当然再无兴趣输送粮食到九边之地更谈不上在九边屯垦了。 九边没有充足的军粮士卒要么逃亡要么就干脆化兵为民化兵为匪其兵员空额猛增而战斗力急剧下降。 宣大这边情况略好毕竟就在京师眼皮子下边好歹也要给予一定保障蓟辽那边女真人威胁日增也要予以保障。 苦就苦在甘肃、固原、宁夏和榆林四镇商人日少兵粮运输时断时续士卒大量逃亡可以说危机四伏。 也幸亏当下河套那边的蒙古右翼三部也处于一种上层控制力锐减的衰退期使得这四镇勉强支撑了下来。 一旦某一天蒙古右翼三部战斗力恢复到一定程度重新开始寇边恐怕就麻烦大了。 书院就这个问题也专门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就是围绕着这个问题来进行相关的邸报和来自一些州府情况调查报告来进行文章撰写可以说这篇文章汇聚了整个书院起码超过三十人的智慧。 前期就连齐永泰都给予了大量指导后期官应震也是参与了进去。 在冯紫英开来这一篇称得上是大周版的调研文章内容详实可信数据丰富论证严密说服力强是一篇水准相当高的文章。 当然这只是纸面文章不能说其给出的建议操作性就有多强甚至可以说现在就没有可操作性。 毕竟要牵扯到太上皇时代的很多权力阶层要动人家的奶酪只怕皇上现在也有心无力。 冯紫英觉得这篇文章如果递进户部里边去是绝对能够引发一场轩然大波的。 当然也仅仅是一场风波而已还上升不到要大动干戈的地步阁老和户部乃至皇上大家都心知肚明。 上几份弹章甚至找那么一两家不开眼的角色来当个替死鬼都有可能但是真正背后的大鳄们现在却是动不得的。 对于书院来说引发一场争论就足够了对书院来说不就是要去争夺这个影响力么? 能在朝廷引起一场争论不就是影响力的体现么? 国子监的问题一样如此涉及到的捐监和历事制度本身就存在着很多弊端。 比如捐监的条件弄虚作假甚多一些本身有作奸犯科的角色也被纳入进来审查流于形式甚至成为徇私舞弊的温床使得国子监生名声日臭。 还有历事制度原本是培养国子监生出仕之前的一个重要环节但是由于这些历事监生大多都有人脉关系所以在六部历事就成了形式。 三个月的历事很多人根本就不到六部而历事之后的考核更成为一些国子监教谕捞钱的渠道。 在筛选这个涉及到礼部的问题上书院也是煞费苦心。 既要考虑到未来礼部在秋闱春闱中的重要性可能对书院未来的影响但是有要显示书院在发出声音时的不畏强权那么对国子监这一击应该是最合适的。 毕竟国子监只是礼部监管的一部分礼部内部实际上也对国子监的很多问题十分不满意但国子监却仗着自身的特殊性而屡屡抗命不遵所以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攻击点甚至有点像是为礼部未来对整肃国子监打前站和制造舆论攻势。 “紫英这国子监的选题做得很好我还一直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到咱们书院下科秋闱和春闱这么一来看来礼部应该是暗自高兴了啊。”练国事看着冯紫英脸上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当初选题国子监时就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坚决反对。 学生们都不傻都知道这秋闱春闱都和礼部息息相关纵然这礼部不能直接介入秋闱春闱考试但是其影响却是不言而喻的。 就算是中式之后礼部一样对大家这些士林学子很大的影响力涉及到的士林大儒们或多或少都与礼部有关系甚至很多都在礼部任过职。 还有未来如果有机会选中庶吉士甚至进入翰林院的话这些都离不开礼部的影响。 但冯紫英把这一问题细化以后再把这其中的奥妙一一说明之后整个书院学生们的观点立即来了一个反转这特么就是纯粹的踩国子监讨好礼部的大好事儿啊何乐而不为? 而且就算是踩国子监那也是踩国子监中那一部分最不受待见的角色比如捐监那基本上就是那些个没文化的商人子弟啊不踩他们踩谁? 那些个混历事的监生也多是一些读书不成又有点儿关系历事之后就要回地方上去任佐贰杂官的角色一样翻不起风浪更何况本身道理就在自己这边。 “君豫兄这也是大家的努力我不过是在国子监里边混过半年大略知晓一些情况罢了。”冯紫英摆摆手“克繇兄为了这篇文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还专门去找了他两位老乡了解具体情况这才是劳苦功高啊。” 冯紫英已经不需要这等荣誉功劳往自己头上戴了这半年来他几乎是以一种蛰伏潜居的架势读书。 但是哥不在江湖江湖一样有自己的名字每每遇到这种关键性的事务仍然少不了他来出谋划策甚至一语定乾坤。 就有这么牛气大家都还不得不服。 贺逢圣赶紧摆手“紫英你也不用往我头上戴高帽子我是主笔这本来就是我分内事儿说不上什么劳苦功高大家都齐心协力才是梦章、大章还有方叔都在其中出力甚多……” 贺逢圣也是一个比较实诚的人有什么说什么。 “那第三篇文章呢?这个把大理寺和刑部都一网打尽了吧?”对后面两个选题官应震就没有太多介入了。 如他和冯紫英商量所言还是应该更多的把学生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调动起来哪怕是做错了有很多瑕疵那也没什么关系本来就是一帮学生出点儿问题和纰漏才是正常的。 “其实这第三篇看起来最尖刻但是涉及面最小应该是最好解决处理的。”冯紫英笑了笑“玉铉你来说一说。” 陈奇瑜点点头这篇文章是练国事主笔他第一协助但是练国事肯定不会与他争这个在山长和大家面前的“解说权”也是一个让自己露脸的机会。 “大理寺本该是咱们大周朝三法司中一个最为紧要最为关键的所在但是根据近年来大理寺的一些案件审理情况来看大理寺并没有很好的发挥其职能作用更多的沦为了一种简单的应付甚至是敷衍的形式……” 陈奇瑜从固有证据审查、新证据的收集和存在疑点排除的角度介绍了大理寺在重大案件中更多地还是秉承上边的意思要么草草定案要么就是拖而不决总而言之没有发挥出其最后把关的作用并提出了一些建议。 特别是针对来自内阁乃至皇上的诏令对大理寺的审案可能产生的影响做了一个很大胆的提议。 他提出建议认为在审案过程中应当采取封闭制排除来自内阁乃至更高层面的干预和影响等到审判结束在上报给内阁和皇上。 这一点也是冯紫英在和陈奇瑜的不断交流过程中启发出来的。 当然冯紫英才懒得去当这个炮手等陈奇瑜喜滋滋的去挣这个名头。 未来他也许会因此而一跃成名进而受到一些人的青睐嘉誉也许会受到无数人的记恨攻讦。 不过对于陈奇瑜来说无论如何都算是求仁得仁了。 官应震虽然早就知晓了这几篇文章的情况但还是对陈奇瑜介绍的这篇文章的大胆犀利感到几分震撼和触动。 不得不说这个理念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标新立异的排除内阁和皇上的干扰影响要等到定案之后再直接提交内阁和皇上来拍板这太大胆了。 也就是说整个情况大理寺要把它彻底清清楚楚的摆在你面前甚至连对应的大周律条款都给你找好对号入座只是让你内阁和皇上来做最后决定罢了。 可这种情况下谁要敢做出不合符整个案件实情和与大周律不合的决定那所有道义责任都得由他来背负了。 “紫英玉铉我知道这事儿你是们俩为主鼓捣出来的嗯君豫你也别往后撤你也跑不掉……”官应震摩挲下颌若有所思“这样提交上去大理寺和刑部会如何着想?” “山长大理寺和刑部怎么着想对我们青檀书院有影响么?”冯紫英微笑着反问:“我们要追求的不就是一个让他们勃然大怒怒不可遏进而反驳我们的机会么?” 乙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捅一捅马蜂窝如何 冯紫英的话让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一下子轻快起来了连官应震都忍不住摇头微笑。 是啊这不就是书院追求的目标么? 如果你觉得书院的文章所反映的情况有问题欢迎反驳甚至可以再来一场当面锣对面鼓的辩论亦无不可。 胜了自然不必说哪怕是真的败了那也是虽败犹荣。 至少证明了青檀书院敢于挑战朝廷各部这份勇气堪为士林楷模。 这种影响力一旦扩散出去对整个士林的影响可想而知。 可以说这篇文章字字珠玑花费了如此多的心血就是要找准最具挑战性、敏感性和争议性的问题就是要一击必中引起朝廷内部重臣们的争论就是要这些话题最大限度的发酵进而扩散开来。 不惧争议不怕反击更欢迎来探讨。 只要话题扩散开来影响力和名声自然而然就出来了书院的目的就达到了。 当然书院也不是为了扩大名声和影响力就不择手段起码在选题和准备上都是花费了大量心思也是真正从针砭时弊的角度来出发的如果能借此机会真正达到促进朝廷因此而做出改变那也是一份功德。 “紫英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意图嗯就这几个问题来说我都是认可的但是你们要牢记一点切莫忘记本心成了吹毛求疵成了买椟还珠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为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现在我们显然不能以独善其身作为目标那么当我们真的有这个能力去实现目标时又当如何去实现我们的理想?” 官应震的这番话其实已经有一些提醒和教诲的意义在里边了提醒众人不要为了实现短期目的而忘却了本心和长远目标。 包括冯紫英、练国事、韩敬、贺逢圣、陈奇瑜等人都是肃然显然都很认可官应震的观点。 作为一种手段为了获取更大的影响力这没有错但是却不能走到另外一个极端忘却了这种手段的目的是什么仍然需要牢牢守住找出问题改革时弊让朝廷和百姓从中受益。 见一干弟子都是肃然谨记官应震心中也是欣慰不已这个年龄阶段的学生们的上进心往往是最纯粹最质朴的但是就是不是到当他们踏上仕途之路之后还能不能维系这样的进取心?会不会被世俗各种污浊所浸润进而丧失了本心? 只是这等题是无论是谁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每个人也都会用自己的一生来交出答卷。 ******* “有点儿意思这是齐乘风和官东鲜带着一帮弟子要颠覆朝廷大计么?”冷冷的讲一叠文稿丢在书案上鸡皮鹤发的老者轻蔑的把身体搁置在一旁“伯孝这等东西怎么送到你们手里来的?” “回首辅大人这是齐侍郎在于本官就九边军饷问题探讨时交给本官的。”户部尚书郑继芝平静的道:“齐侍郎一心为国本官也是理解的只是这般急于事功恐非朝廷之福。” 沈一贯沉吟着道:“伯孝依你之见这齐乘风是打算要干什么?还有你哪位小老乡官东鲜这接任青檀书院山长就要准备搞出一场大事儿来么?听说周永春也去了青檀书院?” 一连串的问题让郑继芝也不好回答迟疑了一下才道:“以我之见这番动作恐怕不是东鲜一个人能折腾出来的齐乘风回任吏部时间不过几月而这等文章若非经过精心策划是难以拿出来的不得不说其列举的实例和具体弊病尽皆存在但是……” 郑继芝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法再说下去。 他这个户部尚书早就不想干了这大周朝啥官儿都能当唯独不能当这个户部堂馆儿和左右侍郎。 这当了户部尚书那性命就要去掉半截那是真正拿命在煎熬每天堵在户部公廨的人都能派出一条长龙同样在你家门口守候的人也能让你别想着子时之前休息。 “但是什么不就是得利的人太多了大家眼睛都盯着么?你我有没有在其中牵缠有什么?”沈一贯轻蔑的冷笑道:“再说了这是旧制你我能随便更改么?” “首辅大人但如此下去只怕九边是真的要生乱啊。”郑继芝忍不住了。 他不认同这篇文章的建议但是并不否认这篇文章的确切中了时弊提出了目前开中法存在的巨大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真希望能够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来解决但显然不现实。 虽说他早就写了辞呈但是皇上一直不批反而勉励他继续为君分忧。 问题是他自问无此能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户部尚书不是人干的。 他也听闻原本齐永泰是有意来户部担任左侍郎的他求之不得正盼着呢结果却让齐永泰去了吏部。 郑继芝也不认为齐永泰能在吏部折腾出多大的风浪来只要这个朝堂格局不变坐在内阁里边这几位依然如故皇上没有大的心思那就一切不会有多大变化。 所以他早就心力憔悴渴望着早日致仕回乡休养等齐永泰、官应震这些少壮派们上来接这个烂摊子了。 沈一贯何尝不清楚这其中的问题难处?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着连这些都看不到那可真的就成了笑话了。 问题是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太上皇二十年间六下江南耗费无数拉下那么大的饥荒捅出那么大的窟窿谁来扛着?真以为那些个商人们是善人不成? 这二十年间想要掀这层盖子的人无数哪个成功了?一茬接一茬为此死的人只怕坟头上的树都一丈高了吧? 真以为新皇即位就可以又来折腾一番了? 沈一贯是真没有这个精力了这样的事情他经历过一轮就足够了血雨腥风不敢说但是无数人丢官摘帽没有哪一边能讨得好。 嗯还是有人能讨得好那些个排队等着候补的官员们倒是能捡着一些机会。 想到九边军饷问题沈一贯一样头疼这也是一个无解之题哪里来银钱填补这个窟窿皇上开矿监税监之例谁不知道这里边蕴藏着莫大的风险可大家都默不作声都只有都察院那帮不通世务的愣头青才成天上弹章可有用么? 谁要是敢说他能解决九边军饷问题估计就能说服皇上撤回矿监税监但谁能? 真要能眼前这一位就不会成日闹着要辞官致仕了。 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沈一贯也不认为设立税监和矿监有问题。 大周沿袭的明制本身有些问题商税税率如何征收从大周朝一开国时就开始争议不休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最终还是沿袭这前明那种模式其后果不问可知。 那帮江南和山西商人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且不思报国解君之忧他们在朝中势力也颇大这士林文臣名义上都是一个道貌岸然但是内里背后行那商贾勾当之人不知凡几。 想到这里沈一贯也忍不住自嘲自己嘴里说得光明正大可自家夫人和侄子不也一样有无数营生?只不过自己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晓罢了。 深深的叹息了一声沈一贯睁开有些浑浊却依然有神的眼睛沉吟了半晌才道:“伯孝此事易静不易动且放在那里吧齐乘风若是真的想打什么主意是不会得逞的他一个人再能跳得起无人附和又能如何?” “首辅大人怕是不会如此简单那都察院……”郑继芝提醒道。 “我知道乔应甲那里我会去打招呼齐永泰和他之间的私宜我相信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明知不能为而为之那是不智。”沈一贯掂量着。 “当然我也知道乔应甲那边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对哪边都得要有个交代那帮御史们只怕现在都早已经兴奋得像疯狗一样了但我要给他划一道线不能越线要顾大局。” 都察院那帮愣头青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乔应甲新官上任也不可能第一炮就哑火恐怕也是需要找些人来祭旗的想到这里沈一贯就觉得头疼。 那边还得要去和太上皇禀报一番别让太上皇又觉得是自己有意放纵了倒是皇上那边应该能领会得到自己的用意但是也需要去上奏报告但愿皇上能明悟自己的好意压一压齐永泰和乔应甲。 “首辅大人我得提醒您一句只怕齐永泰不会就这么简单一出您也知道他的性子就算是这桩事儿能压下去但是他肯定还会有其他的路数。”郑继芝起身告辞之际又忍不住提醒对方:“您最好能找个时候和他谈一谈我想他也不是那种看不清大局不顾大局的人。” 看着郑继芝离开的身影沈一贯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直自诩充沛无比的精力似乎真的有些不济了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风云乍起 当某些事情一旦开动起来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控制得住的了。 乔应甲也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对自己这位同年的毅力、胆魄和决心都是相当佩服的但是如果要因此而掀开一场血雨腥风的清洗大幕他就不得不深思了。 开中法弊端谁都清楚从太上皇时代遗留下来的一大堆窟窿只要想查铁定能查出无数来。 问题是查出来又怎么样?除了一大批背锅者扫地出门外还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们背后那些商人以及隐藏得更深的那些人呢? 沈一贯找他谈了他没有表态。 新官上任烧火是必须的否则没有人会把你这个右副都御史放在眼里。 但火从哪里烧烧到什么程度这就需要斟酌。 “修龄你怎么看?”专门把杨鹤招来乔应甲也就是要商议一番此事的应对之略。 “首辅大人都找上门来了汝俊兄难道都不给几分颜面?”杨鹤笑了起来。 从浙江巡视途径清江浦时两个人就已经计议过一番认为大周盐政面临着诸多问题而最大的受害者帝国财政就是九边的边军。 “颜面都是自己挣来的若是随便什么人来打个招呼咱们都察院就俯首帖耳了那以后谁还会给咱们颜面呢?”乔应甲冷冷一笑“咱们都察院本身就吃这碗饭若是尽都是一帮只知道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之辈那这都察院还有多大的存在必要?” 杨鹤感受到乔应甲内里透露出来的浓烈决心心中也是一凛。 他不相信乔应甲是那种不顾一切恣意妄为之人没错都察院的确是纠风肃纪监察百官的所在但是同样它也是维系帝国权力架构的一根支柱保持帝国权力架构相对稳定这是每一个能站上高位者所必备的政治素养。 除非万不得已一个运作正常哪怕说不上顺畅良好的帝国权力架构都是基本要求。 “汝俊兄真要准备大动干戈?”杨鹤反而倒是有些担心起来了。 “怎么修龄怕了?”乔应甲轻笑。 “汝俊兄说笑了杨鹤自打当上这个御史就从未怕过什么。”杨鹤摇头但是随即又道:“首辅大人先前说的这些看起来似乎是一些借口但是也不能否认他的担心就都是杞人忧天……” 乔应甲之所以看重杨鹤就是觉得杨鹤此人不但用血性勇气但更有大局观不会轻易热血上头都察院里不缺那些头角峥嵘血气方刚的御史们但是却缺那种能够在关键时刻把握好分寸的人这恰恰是现在都察院里最让人苦恼的一环。 当然乔应甲也清楚如果都察院里都是一帮软骨头和混日子的老油子那这个都察院只会更糟糕所以他宁肯维持现状保留一批还有些血性和勇气的年轻人让他们可以冲锋陷阵但是作为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他应该清楚底线和分寸。 但沈一贯给自己的底线却不是他乔应甲所想要的底线。 沈一贯老了老得已经有点儿连伤风打喷嚏都有点儿受不了的感觉了。 “修龄这正是我要来找你商量的缘故。”乔应甲点了点头“首辅大人有些观点可以接受但是他从他的角度不代表我们都察院就一定要按照他设定的路径去走他太过多的考虑他和户部乃至一些地方上的平稳了觉得稍有不慎就要出大事但我觉得出点儿事情未必是坏事嗯为有些人提个醒松松筋骨或许能让很多人收敛一些。” 杨鹤也笑了起来他心里踏实了一些。 乔应甲话语中还是接受了一些沈一贯的意见嗯可能在程度上未必赞同那都无关紧要了只要乔应甲心中有一杆秤明白这类事情不能无休止的发展下去那便足够了。 至于说到什么程度杨鹤相信乔应甲心里是有一个数的。 “那汝俊兄从哪里开始呢?或者说嗯动哪里?”杨鹤眼中已经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光芒。 没有那个御史不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出一番事情来翻出几个大案拉下几个大佬挖出一堆贪官蠹吏进而给朝廷给民众一个交代赢得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从来就是每个御史亘古不变的追求。 “修龄你不是心里早就有数了么?”乔应甲也笑了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如果修龄心里没底要愚兄来替你指一条也没问题啊。” 杨鹤心中大定站起身来一拱手“定不负汝俊兄厚望我即日便奔赴两浙。” “坐吧不必如此急躁兹事体大恐怕很多人还觉得有皇上镇之以静的心态有首辅大人的压制一切都会像以往那样不痛不痒的过去不过么惯例就是用来打破的总要让他们有些‘惊喜’才好。” 此时的乔应甲脸上已经多了几分冷峭和森森杀意“有些人活得太过自在都忘乎所以了却忘了边关上食不果腹浴血奋战的将士了。” 深吸了一口气杨鹤也知道这是乔应甲准备放权给自己让自己掌握分寸了而且这个分寸应该还是比较大比较深的。 “汝俊兄可有什么交代?”这一点还是要问清楚的杨鹤也知道乔应甲能从巡漕御史一步上到这个位置上背后肯定还有很多牵扯。 “唔……”乔应甲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下之后才道:“修龄你应该知道目前朝廷的困窘状态上月皇上招我一谈也谈到了目前矿监税监带来的许多问题但是皇上也坦承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前日兵部张侍郎与我也谈到了王子腾出任宣大总督便狮子大开口山西、大同和宣府镇所需粮草甚多缺口巨大户部根本无力解决……” 杨鹤吃了一惊“汝俊兄王子腾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宣大三镇历来是朝廷力保之地远胜于蓟辽也是近两年蓟辽形势日益紧张方才略有倾斜可看看三边四镇那才是最大的问题河套的鞑靼人不可能一直像前几年那样萎靡下去在我看来朝廷若真是要优先解决也须得解决三边四镇再是蓟辽最后才是宣大了。” 乔应甲也苦笑扶额“这等事情照理说本不该是我等都察院之人考虑之事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廷现在也很难皇上更难张侍郎和我谈起此事时也是扼腕长叹不已……” 杨鹤细细揣摩对方话语中隐藏的意思若有所悟但是对方没有挑明却让他又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误解。 乔应甲见杨鹤的神色便知道对方应该隐约猜测到其中一些意思了估计还有些拿不准这个杨修龄也不知道是缺点儿担待呢还是说他忠厚老实过甚?非得要自己点明? 不过乔应甲倒也不是不敢表态承担责任之人既然要对方放手去做有些就要言明。 “修龄你我之间相交多年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嗯此番二度巡查两浙务求犁庭扫穴皇上对两浙盐务与地方恶绅勾结早有耳闻亦有查处之意你须得要慎重行事届时龙禁尉这边亦有安排……” 这一番话立即就让杨鹤明白了许多他都有些后悔自己不该犹豫那一下了。 现在看来这位右副都御史是早就拿到了尚方宝剑了便是有无首辅大人的带话恐怕也早就拿定主意了。 只是这龙禁尉介入进来就有些耐人寻味和不好拿捏了。 杨鹤是极不喜欢和这帮人打交道的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帮人在地方上的能耐更大。 比起自己单枪匹马纵然有些地方上的配合也远不及有这帮人的支持更为得力若是有这帮人的相助那肯定许多事情能更顺畅迅捷效果更好。 “汝俊兄那这龙禁尉我等该如何……” “修龄我们按照我们都察院的规矩办事不接受任何人干预龙禁尉只是配合我们的一些具体行动届时两浙那边会有人服从我们的指令嗯当然我们行事也无须避讳隐瞒龙禁尉那边有他们自己的路数若是些许我们这边不好处置之事亦可斟酌交与他们去办……” 这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了杨鹤心中顿时大定连连点头“修龄明白了此番事情定要由我们都察院掌握节奏分寸其他人不得干预影响若有……” “若有试图影响干预者便可立即处置!”乔应甲接上话。 看见对方目光灼灼杨鹤也会意一笑“若是彼辈真要寻死那我等也只有送他们一程了。” 二人都是会心大笑。 正事谈完乔应甲也才问起杨鹤儿子杨嗣昌的情形。 “文弱回来也谈起汝俊兄得意门生之事他对紫英也是赞不绝口直言下科春闱紫英怕是大有机会。”杨鹤自然不吝溢美之词夸赞冯紫英。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道同术异 乔应甲心中也是喜欢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淡然模样。 “紫英年龄还是太小了一些经义底子逊色不少且看乘风兄和东鲜他们能不能让他这两年把经义补起来把但要和文弱比那就相差太远了。” 杨鹤心中也是暗自嘀咕这冯紫英现在要和自己儿子比那肯定差太远了但问题是这小子才十三岁啊明年秋闱也才十四后年春闱都才十五。 若真是秋闱春闱都一跃而过那这个家伙就太妖孽了。 十五岁的进士在大周不说绝无仅有但是绝对称得上是屈指可数的神童了。 而且看这样子似乎乔应甲和齐永泰都把这冯紫英视为了入室弟子一般这也是相当少见的而且自己那位湖广老乡官应震好像也有此意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汝俊兄你这位得意门生传言要被你招为东床可你却没有待嫁之女啊。”杨鹤笑着打趣道。 他是知晓乔家情形的乔应甲两女都已婚配断无悔婚另嫁之理而且年龄上也不是很合适。 “嗯我是没这等福分了。”乔应甲也不无遗憾想到那林如海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此等佳婿也让他颇是是羡慕。 至于说林如海和紫英约好要考中举人进士方能成亲原来看起来有些苛刻但现在看来好像也就不是问题了。 倒是紫英需要考虑有无必要非要与林家结亲了反正尚未正式定亲。 先前不觉得现在乔应甲越发觉得或许林家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了。 虽然林如海和他是同科甚至还都同为都察院同僚但谁都清楚他们不是一路人。 林如海是走的简在帝心之路巡盐御史几乎就是皇帝的私臣若非绝对心腹是坐不上这个位置的而这个位置富可敌国很大程度也就是为皇帝乃至皇帝身边的人解决一些难以拿上台面的财务问题。 他乔应甲做的是朝廷的臣子巡漕御史和巡盐御史一字之差那却天差地别。 现在自己凭借着自己能力政绩坐上了右副都御史无人能说什么但若是他林如海要想坐上都察院里那几张椅子便是休想。 纵然皇帝有意也不可能林如海自己也不敢去坐这个位置除非转任其他位置上去干上几年拿出成绩来才说得上。 而且现在新皇继位这巡盐御史虽然暂时未动甚至皇上还主动不闻不问显然依然是将这处肥缺交与太上皇自由安排。 但谁都知道这种局面不可能持续太久若然日后太上皇逝去而林如海却又未能获得新皇欢心他能安然退出只怕都要烧香拜佛了稍不留意恐怕就是一个邓通的下场。 若是紫英与林家已经定亲乔应甲倒也不会去说什么了。 既然定了亲那便是一家人只能让紫英提醒其岳丈须得要考虑后路了但现在还未正式定亲仅仅是一个口头上的意向甚至还附带有条件那就是两回事了。 想到这里乔应甲突然想起了沈珫沈珫嫡女据说颇有才名而且才貌俱佳他也听闻自己夫人说起过沈珫之女性格恬静娴雅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这般女子配冯紫英才是良配。 不过他却不知道沈珫之女有无婚约若是有机会倒要询问一二。 当杨鹤起身告辞之后乔应甲又独自思考良久一直到冯紫英登门拜会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对于冯紫英的到来乔应甲是很高兴的。 眼见得这距离明年秋闱只有一年时间不到了也不知道冯紫英现在究竟学得如何。 前两次冯紫英来拜会乔应甲因为事务繁忙都是匆匆说上几句话便只能中止今日总算是有了些许时间了。 乔应甲留了冯紫英用晚饭。 这等待遇基本上就是入室弟子才能享受到的了。 乔应甲吃得很简单冯紫英自然也不讲究能吃饭本身就代表了很多。 饭后留茶。 “看来乘风和东鲜都是被你给煽起来的啊。”听完冯紫英的介绍乔应甲哑然失笑“我就说乘风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不成?居然一下子变得这么激进了?敢情这是你们这帮学生在里边‘兴风作浪’啊。” “乔师不能这么说齐师酝酿已久便是没有此番际遇弟子觉得齐师也要有所作为。”冯紫英摇头打发走了倒茶小厮书房里只剩下二人。 “齐师的心事乔师也应该知道他很担心由于朝廷财政的不支导致九边和海疆同生祸患时怕是首尾难顾而且根据弟子的了解西南那边也不安稳安南人屡犯钦州洞武人也占领了木邦云南和贵州亦是土司流官矛盾日益加剧只怕迟早会有一场祸乱……” “不仅如此吧?”乔应甲冷冷的道:“你父去榆林之前河套鞑靼人又有寇边好在未造成大乱云南矿监强开宝井引发民乱也幸亏处理得当迅速处置下去否则弄不好又是一场临清民变。” 冯紫英点点头“乔师看来也是很清楚当下情形齐师赴京中任职之前和弟子与官掌院皆有一谈他言及当下朝政日艰也说若是不作一些事情始终难以引人警醒……” 乔应甲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大略能明白齐永泰的心思若是一味这般隐忍等待下去只怕大家会越发懈怠懒散到最后便原来存有一番雄心壮志者也会消磨在这等漫长的等待中与其那样不如做一些事情纵使不能成功但总能激发起大家有些血性和希望让有志于改变时局改革朝政的同道者存有一份希望。 不得不说齐永泰的决心和勇气要胜过自己自己更多的还是去计较算计这成功的可能性去了乔应甲心中也是复杂难言。 大家的做法都没错关键在于乔应甲觉得还是应当保存实力留待有为之机而齐永泰则觉得须得要有所作为方能激发起志同道合者的勇气和信心。 这是道相同但术有异。 “紫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乔应甲大致了解冯紫英此次来的目的了。 齐永泰和自己现在都是万众瞩目的人物现在两人也不太好公开见面甚至相互拜访对方都存在很多顾虑。 龙禁尉恐怕也早就在自己府里安插有眼线不过乔应甲不太在意若是没有的话反而还要让人起疑。 但冯紫英这层关系就不存在了既可以随时前往齐永泰府上也可以经常来自己府中这样就成为了一个最好的沟通渠道。 这种渠道远胜于那种书信往来也比一般的仆从带信要好得多而且更难得的是冯紫英还能在弥合双方意见分歧时提出很多可行性的建议这也是乔应甲最欣赏之处。 冯紫英微微点头他相信乔应甲也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来之前他去了齐永泰府上齐永泰也坦承了他的一些想法。 在冯紫英看来齐永泰的一些想法是好的但是有些理想化但是诚如他所言如果大家都这样偃旗息鼓静待所谓的时机成熟那也许大家就习惯了这样渐渐再无勇气和决心了须得要有所作为才能给更多的人以信心和勇气。 青檀书院的这一系列文章给了齐永泰一个契机使得他的这种努力变成了一种可能虽然他只是在吏部但是当风刮起来的时候没有谁能躲得过更何况关乎整个大周朝官员考核选拔任用的吏部。 “乘风兄的勇气我很佩服虽然我不太赞同他的一些做法但是这一次我还是认为可以一试诚如他所想的只要做了总能有所收获哪怕不尽人意但也胜过什么也不做。” 乔应甲的态度让冯紫英有些惊讶在他看来乔应甲或许应该是理解但不会支持起码不会有太明显的支持才对他有他自己的观点和策略不会轻易因人而改变。 见冯紫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乔应甲心知肚明瞒不过这家伙。 “紫英你也不必多问了你父亲外放榆林怕是也清楚三边那边的情形河套的蒙古右翼当下还有些混乱但是一旦缓过气来只怕榆林、宁夏、甘肃三镇乃至山西都会受到冲击张侍郎和我谈起时也提及了他的忧虑而且他也认为目前朝廷对蒙古左右翼的战略有些失当而蓟辽这边女真人不安分的征兆越来越明显对是否撤离辽东宽甸六堡现在朝廷也是争议不下进退两难……” 乔应甲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忧虑“朝事日艰可朝中诸公却是尸位素餐况且……” 诸公尸位素餐这句话出自乔应甲口中也说明他对这朝政不满到了相当程度了事实上朝廷臣工都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但是谁也不可能去提这一点稍不注意就会引火烧身便是齐永泰、乔应甲这等骁悍人物都只能徒呼奈何唯有隐忍等待。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火烧起来了,我们该撤了 冯紫英终于离开了。 乔应甲没有多说甚至也没有明确表示会如何支持赞同齐永泰但是对青檀书院的这些举措他还是持谨慎支持态度的。 如他所说哪怕一时半刻做不了很多事情但是起码要让朝中臣工看到现在朝政多么的艰难看到存在的诸多问题。 哪怕他们无心去解决问题但是起码要让日后机会成熟时需要着手解决时不至于遭遇太大阻力争取到更多的支持或者中立的力量。 在马车上冯紫英扶额沉思。 应该说两位师长的想法和心情他都能体会到一些。 或许他们的出发点和考虑问题角度未必一致但是从内心来说他们都认定始终要走解决当下各种困局问题的路。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如何破局从哪个角度来破局恐怕无论是齐永泰还是乔应甲都还没有想到更合适更妥善的万全之策。 现在的大周纵然不像是明末但是也应该是沿着晚明向明末的节奏走去了某些方面甚至更糟糕。 没有经历张居正的独相时代积累甚至皇权传承还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太上皇和皇帝之间以及夹杂着那个一门心思要搞事的义忠亲王甚至连本该进入德川幕府时代之后安分下来的倭人都还野心勃勃。 还有尚未开海给大周带来的财政窟窿和银荒使得大周的财政甚至比晚明时代更糟糕几乎要赶上明末了这大大抵消了明代宗藩消耗带来的影响。 还有本该早就过去的万历三大征除了壬辰倭乱过去了外好像其他两场变乱都还没有出现。 冯紫英甚至感觉如果三五年内嗯最多十年内大周再找不到一个能够让财政健康起来的办法或者渠道估计面对来自九边的军事压力就将迫使大周走上明末的老路加征各种“饷”然后引发遍及整个北方的叛乱就会席卷而来。 这都是一个个火药桶一点弄不好就要炸响。 这个大周还真的是一个无比复杂的大周或许除了在时间线上还有一些机会外这个时代的大周真的就要赶上明末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自己内心都觉得沉甸甸的。 作为穿越者那种无所不能的想法早就被他抛得无影无踪了这特么穿越真的没有啥金手指啊连特么最熟悉的唐诗宋词都毫无用处那啥炼钢化工军事科技树我特么又不懂咋办? 凉拌还得要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苦读经义明知道那玩意儿入仕之后屁用没有但现在就得要占用你最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苦读温习。 自己是在和时间赛跑猥琐发育有时候都不行了。 你就得要展示你作为神童新锐的一面因为这能为你日后入仕之后增添政治资本就得要抱紧士林文坛和朝中清贵大臣们的粗腿否则你怎么能迅速在入仕之后打开局面? 武勋的家底儿背景和人脉关系你也不能丢哪怕是以文驭武但你起码得懂点儿吧一旦遇上了不懂那你就得要靠那些个懂时下军略的武将们替你卖命啊。 在威望尚未建立起来之前你再没有背景人脉关系你以为你真的就靠着一个文官的乌纱帽就能让人家俯首帖耳替你卖命? 所以一切都得要尽可能让自己成长起来各方面的积累哪一样都不能丢因为自己是在和时间和这个时代和整个周边的形势在赛跑! 穿梭于齐永泰和乔应甲之间以他们的入室弟子自居这就是在积累人气继续维系与王子腾乃至贾家的关系甚至包括陈也俊、韩奇和卫若兰这些原来的“狐朋狗友”关系一样是在建立起自己的人脉。 还有像和陈敬轩、张瑾、赵文昭这些关系的维护与薛家在经济上的合作让段喜贵在临清那边的各种人才培养几乎每一点都是一种积累全方位的积累。 这还没有在书院里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样都是一种从量变到质变的积累。 时不我待啊冯紫英现在是越来越期盼明年的秋闱和后年的春闱能尽早到来让自己这两年拼死苦读和各种积累能够在这一搏之后有一个结果。 无论结局如何他下一步都要有一个更明确的规划自己暂时做不到那么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借用其他人的资源来开始做。 他不想美好生活尚未享受到女真人的铁骑就突破了边关又或者鞑靼人的铁骑又冲到了京师城下那种国破家亡的日子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哪怕是让倭寇荼毒海疆白莲教卷起叛乱祸及民众又或者边疆蕞尔小国也敢窥伺大周土地他一样无法接受。 只要有他冯紫英在他就会尽一切可能将这些彻底扼杀。 ******* 不出所料齐永泰带入朝中的三篇文章都在朝廷内外引发了轩然大波几乎是各种声音从各个角落里都钻了出来。 大肆宣扬的极力支持的强烈反对的煽风点火的冷眼旁观的各种角色粉墨登场。 开中法引发的争吵反而是最小的了因为谁都知道这种事情争吵是没用的没有实质性的态度和决定之前争吵一下也就过了。 反倒是对国子监的整肃和大理寺与刑部之间关于案件侦办审理权责厘清问题则真正一下子就进入了高潮期一波接一波让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朝廷内外都是喧闹无比。 不过这对于已经上岸的青檀书院来说收获了一大波影响和声誉之后这都无关紧要了接下来的事情该是朝廷内部自个儿去处理解决了。 “君豫、紫英、梦章、克繇这一波可谓风起云涌啊我都接到了不下十封昔日上司、同僚和下属的来信了都是询问这几篇文章的事宜……” 官应震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示出此时的他心情极佳。 “山长火烧起来了就不是我们能干预的了现在咱们功成身退其他事情都和咱们没关系了。” 冯紫英耸了耸肩很潇洒的一摊手向着其他几位师兄“咱们只是指明了问题没有人能够否认咱们提出的问题不对或者不实吧?那有什么问题么?当然没有。” “至于说我们给出的建议既然是建议采纳不采纳接受不接受那都是朝廷内阁和六部的事情吧?不能说我们书院连发现了问题弊病给出一些建议的权力都没有吧?” 冯紫英振振有词“如果我们的建议不妥或者不是最佳欢迎来辩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有更好的建议和对策也可以拿出来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嘛没准儿也能有助于我们青檀书院水准的提升嘛。” 对于冯紫英的烧火说练国事、范景文以及贺逢圣都是忍俊不禁。 这可真的是在朝堂里烧了一把大火不应该是三把大火而且是一把比一把烧得厉害。 现在国子监那边像是被捅了马蜂窝一般相互攻讦不断内阁已经责成礼部介入核查对于原有规制弊病务求改正而对于原来那些身份不符的定要全数清除这让无数人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谁都知道这里边涉及到了多少人的利益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才进了国子监不就是想要谋个官么? 如果这要倒查回去不知道这么些年来有多少已经除官授官的人还要被翻腾出来那么让这些人混进去的人呢? 负责资质审查的人呢?想想都觉得心惊。 这简直在给都察院和礼部送人头啊。 为这事儿都察院和礼部也撕扯起来礼部坚持要由他们离开复查核查但都察院认为这里边涉及到诸多徇私舞弊官员都察院介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礼部想要包庇是万万不能或者就是礼部内部也存在有人插手这等事宜。 这又引起了礼部的极大不满纷纷上书内阁和皇上要求申斥都察院妖言惑众…… 同样关于大理寺和刑部之间的这种案侦审判权属问题也一样引起了巨大争论。 大理寺本身就对自己的存在感不强十分不满借此机会发难不但对刑部言辞颇多攻讦也对内阁经常插手干预大理寺案审提出了质疑。 青檀书院文章中提出的排除干扰独立完成审判在提交给内阁和皇上这一建议得到了他们的极大欢迎和支持这却引来了内阁的强烈愤怒。 内阁几位阁老轮番撰文对青檀书院这一篇文章进行批驳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篇文章带来的巨大威胁定要将这种观点扼杀在萌芽阶段。 虽然不敢和内阁硬顶但是大理寺好不容得到这样一个寻求存在感的机会那是拼死也要吃一回河豚的面对内阁的斥责也是坚决顶住定要就这个机制说清道明。 总而言之这都是狗咬狗一嘴毛这是冯紫英在下边说的为此也被学生们都觉得格外生动形象但却被官应震好生训斥了一番。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成功在望 看着一干学生们心情轻松面带笑容官应震内心也是无比愉悦。 虽然他也知道事情远不像学生们所说的那么简单火烧起来了就和书院无关了这可能么?这也不是书院想要的结果。 几篇文章都出自青檀书院内阁大佬们六部要员们都察院和大理寺里的牛人们都得要刮目相看同时也对几篇文章的几位主笔的情况都颇感兴趣。 甚至连翰林院里一帮人也把几篇文章抄录回去洗洗品读。 虽然后来从翰林院里传出来的说法是文辞粗浅但观点尚正明显有些轻蔑和打压的意思在里边但也足够了。 能让翰林院那帮人专门抄录回去研读一番这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要知道自己这帮学生们都是以未来春闱之后能入翰林院为第一目标的。 总而言之这一场青檀书院是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看看崇正书院、通惠书院以及叠翠书院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和酸话就知道这一场青檀书院收获有多大。 甚至官应震也知道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也已经紧急行动起来也准备效仿青檀书院来寻找几个话题运作一番。 纵然头彩被青檀书院拿去了但起码要跟着后边喝一口汤才行否则自家书院的影响力更是会被淡化甚至边缘化这是这几家书院绝对不能接受的。 “大家也别得意太早此事我们的确占了先手但是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乃至南边儿的白马和崇文书院恐怕都会有所动作……” 官应震的话在学生们里又引起了一阵议论。 范景文倒是很淡然:“山长这不是早就在我们预料之中么?他们也就只有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喝风吃土的格局了再说了这种话题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出来的?我们选题花了多少心思为了论证要花费了多少心血?他们如果不想草草拿出来的东西被人笑话没有半年时间想都别想……” “是啊别把朝廷的人当成蠢货内阁六部里边的人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被去献宝却被人批驳得像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跑回来那才真的是士林笑话了!” 贺逢圣也接上话。 官应震皱了皱眉头:“克繇梦章怎么你们说话都学着紫英这般肆无忌惮粗俗不堪了?什么像狗一样什么跟在屁股后边喝风吃土?……”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坐在一旁没吱声也遭了无妄之灾赶紧想解释却被官应震挥手制止。 “不用解释我心里有数你的经义文辞都还需要加强现在距离明年春闱只有十个月时间了你已经是十四岁的人了来我们书院也整整一年了我不希望在明年这个时候看到你还在东园!” 官应震斩钉截铁的一番话让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暖同时精神也是一振。 这意味着连官应震都认为自己对秋闱过关是充满信心了对于官应震来说这几乎就是一种变相的背书了只有在对自己有极大信心的情况下他才会有这种言语。 练国事、范景文和贺逢圣望过来的目光里也是充满了鼓励和欣慰。 练国事不用说上科就中举了至于说范景文和贺逢圣就从未考虑过秋闱过不了的事情他们的目标都是冲着后年春闱去的。 对于冯紫英能够过秋闱他们都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这一年来冯紫英给书院带来的变化给他们带来的提升他们都内心清楚。 尤其是范景文和贺逢圣他们都意识到后年春闱如果他们二人能过冯紫英绝对功不可没。 因为春闱主要就是考时政策论而冯紫英在这一年里给他们的思想理念和学习考虑问题的方法上都带来了本质性的转变这也是他们觉得收获最大的。 经义对他们来说早就不是问题了要想在春闱中折桂那就只能是在时政策论上出彩。 可以说现在青檀书院的学子们比起一年前在时政策论的水准上都有了一个很大的提高。 冯紫英潜移默化给他们带去的辩证法看问题研究问题使得他们能够从不同角度更中立更客观的来研究判断这也意味着他们写出来的时政策论逻辑更严密论证更坚实整个文章更具说服力和感染力而这往往就是博得房师们认可的关键。 “多谢山长的鼓励紫英定会竭尽所能不负山长厚望。”冯紫英拱手一礼。 官应震微微点头“君豫不用说了梦章和克繇你们两位秋闱我是不担心的春闱能否一跃而过还要看你们发挥但我个人还是很看好你们俩的嗯西园里边我不点评了大家心里都有数东园里边也颇有几个可以冲击一下的玉铉和紫英也算是其中之二另外大章、鹿友和仲伦也都可以一搏。” 官应震提到的几个都算是东园中的佼佼者大章是郑崇俭仲伦是傅宗龙鹿友则是吴甡郑崇俭傅宗龙一直都算是乙舍的风云人物而吴甡则是甲舍的英才。 听到官应震这般点评冯紫英心里越发自信把自己列入了可以冲击春闱的角色那意味着官应震基本上笃定自己秋闱没有太大问题了这一年多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我这么说既是鼓励大家要有信心但是也希望大家要更加勤奋努力每年秋闱春闱名额就那么多你在努力也许人家会比你更努力你现在觉得自己行没准儿明年就会有更努力更优秀的出头紫英你心思杂尤其需要比别人更努力……” 冯紫英也知道官应震的提醒是什么意思。 自己充当信使并没有瞒他官应震没有反对制止只是希望他要摆正位置把读书还是要放在第一位一旦过了秋闱春闱那便是天高任鸟飞了那个时候自己才有更充裕的时间和精力也才有更广阔的的舞台来供自己施展。 一直等到练国事他们离开官应震这才单独把冯紫英留下来。 “两浙那边才开始动手杨鹤果然厉害一口气拿下了两名知府一名同知加上两浙盐道上的九名官员外带两个兵备道的官员……” 官应震轻轻叹息“紫英你悟性素来高怎么看?” “山长您这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么?纵然乔公和杨鹤联手也不可能搞出这么大动静来齐师也没有那么大影响力这肯定是有人在推动了……” 冯紫英眨巴眨巴眼睛他才不会去点穿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 “为什么会选择两浙?”官应震还想考一考自己这个学生的悟性和敏锐性。 “不选两浙选那里?难道选北直隶?”冯紫英装傻。 “说实话。”官应震皱起眉头忍不住都想要拿起书案上的毛笔抽打对方一下了。 他觉得自己成日里和这家伙多说一阵性子都要被这个学生给带歪了。 “山长其实哪里都有问题要选当然要选一个有钱的地方啰两浙兵备废弛官吏和海上私商沆瀣一气可以说这海商、盐商以及地方士绅与当地官员勾连极深这朝中诸公早就看在眼里了……” 冯紫英轻描淡写的话让官应震叹息不止这家伙还真的是一语中的有钱的地方果然。 “那南直隶……” “嘿嘿山长朝中诸公都不傻明显不能动的地方谁会去碰?”冯紫英起身告辞“山长我也要去学习了周教谕还在等着我呢我要争取明年这个时候坐进西园里边去。” 官应震点点头看着冯紫英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此子真的天才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搞政治的天才好在此子持心尚正以后还要好好教诲莫要走了邪路。 ******* 雪又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瑞雪兆丰年。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黑尽了。 一双鹿皮靴早已经湿透虽说这走着倒也不觉得凉但是这一停下了脚步却顿时感到一股子寒气便沿着脚丫子往膝盖上来了。 慌得早已经盼星星盼月亮的云裳忙不迭的让宝祥去拿靴子来自己亲手替冯紫英换上。 又是一年好光景。 冯紫英坐在炕上感受着地龙的热意和脚下水盆里热水浸泡带来的舒爽感云裳就这么坐在盆边小心翼翼的替冯紫英揉弄着脚让脚尽快热乎起来。 冯紫英只是在九月间回过一趟家虽然是过生但是却没有时间逗留那正是齐永泰和乔应甲紧锣密鼓筹谋大动作的时候所以基本上没归家连带着云裳和瑞祥、宝祥都只是见了一面。 这一晃就是三个月一直到这都是年边上了冯紫英这才是赶到了年前回家。 因为明年就是秋闱大比所以书院提前放假然后春假结束便是连每月三日的休沐都改成只有一日了紧锣密鼓的备战秋闱大比。 看着脚边云裳挽起袖子很仔细小心的替自己揉着脚那热气腾腾的水汽沿着云裳的胸前脸颊弥漫上来一时间云裳的面目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了。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八卦 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家里人了? 冯紫英歪着头想了想嗯他已经把云裳当做了自己家里人。 论亲近程度这丫头比父母姨娘更亲近侍候自己穿衣洗漱吃饭学习可以说自己几乎什么都没有避讳她也没有必要避讳她在自己固有印象中她就是属于自己的人了。 所以自己才会那么强烈的反感母亲姨娘要换她出去或者让人替代她侍候自己。 父亲去了榆林母亲和姨娘九月份见过一面匆匆而别而云裳和瑞祥他们也是九月份见过一面也就是说从去年春假到今年春假自己好像就见过云裳他们两三面。 这一年里自己回来时间甚少哪怕是回来也都是忙于事务基本没有时间在家里呆着对家里的情况也就有些忽略了。 热雾蒸腾下陡然散开之后变得清晰起来的云裳脸颊嫣红细润细密的绒毛在她脸颊两边隐约可见一双羽扇般的睫毛这样垂在自己眼皮子下边看上去更多了几分俏惑。 这丫头也十三了。 云裳只比冯紫英小两个月嗯这是把云裳放在家门口时她衣领上缝着的一片布上用血写着的她的生日十一月初九。 十三岁的姑娘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是小姑娘了而是真正的大姑娘了或许是许久没见又或者这半年里云裳心思没那么重了冯紫英突然觉得云裳好像长大了不少。 嗯胸前已经略微有了一些起伏的曲线了便是那掐牙靛蓝的棉布小袄也未能遮掩得住略显瘦削的肩膀比起半年前已经算得上是丰润不少了。 这丫头现在应该是正处于长身体阶段了个头似乎也一下子窜上来半个头。 真舒服啊冯紫英忍不住舒展了一下身体。 回到家中的感觉真好一切都不一样了可以摆脱一些烦恼和学业上的压力也不需要在外边需要绷着端着甚至每一个问题都需要斟酌考虑而在家里一切就那么轻松自在。 “云裳这段时间没出门吧?”冯紫英知道云裳不太喜欢出门很多需要办的事情往往都让喜欢在外边溜达的瑞祥去办了实在不行的才自己去。 “嗯婢子少有出门倒是瑞祥经常从外边带消息回来。”云裳还以为少爷不太满意她少有出去了解情况“婢子也不太方便去贾府那边瑞祥在那边要方便许多。” “哦?瑞祥回来都把情况和你说了?”看样子云裳已经开始充当起半个主人的角色都知道听取瑞祥的“汇报”了。 “不婢子哪里敢多问?只是瑞祥有时候回来要说贾府里边一些新鲜事儿他有些弄不明白想让婢子帮他参考一下说等少爷回来也好告诉您。”云裳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冯紫英有些好奇起来。 “嗯他说宝二爷原来最喜欢往林姑娘那里跑就算是后来进了族学略微少一些但是也还是常去不过现在他好像更爱去梨香院薛家那里听说那薛家姑娘长得国色天香不知道宝二爷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那薛家大爷据说是一个喜欢喝酒斗气的几次都把宝二爷逮住灌酒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照理说他们俩还是姨表兄弟怎么却好像很不待见……” 云裳的话让冯紫英哑然失笑看来这薛大傻子也不傻知道宝玉是冲着他妹妹来的所以才会给宝玉下马威但这薛家寄居在贾家家里难道不是有冲着金玉良缘去的么? 难道薛姨妈没告诉自己儿子? 按照冯紫英对现在大周天家选秀女的规矩像薛薛宝钗这种无论长得多么好看多么有才都不太可能选入宫中。 大周规矩就是后妃皆出自寒门小户尤其是皇后必须如此既不会选文官家女子也不会选勋贵女子所以纵然是选入宫中也不会获得多么高的品轶所以文官和勋贵对天家选秀都不感兴趣尤其是文官更是对这等行径颇为不齿。 既然这样薛家上京了而且又住在贾家那么肯定多少就该是有这层意思了贾宝玉纵然读书不成但是好歹人才还是摆在那里贾家瘦死骆驼比马大相比薛家表面上起码要风光许多论内瓤子却已经是大哥莫说二哥的格局了。 当然在薛家眼中估计还是会觉得贾家还算风光贾政还在工部干着贾家大姑娘还在宫中当女史加上衔玉而生的贾宝玉好像这段姻缘还是很值得期许的。 “还有就是听说那东府里边那位蓉大爷成日里在外边儿吃酒前些日子据说在醉芳楼呆了两宿还是那珍大爷亲自带着人去吧小蓉大爷给抓了回去据说一顿狠打打得小蓉大爷几日都下不了床可是那蓉大奶奶却是不闻不问还跑到积善庵去呆了几日据说是去烧香祈福可自家相公在家里卧床不起这位蓉大奶奶却……” 云裳的这番话就让冯紫英颇为吃惊了。 这贾蓉和秦可卿关系肯定不会太好这《红楼梦》书中也就隐约点出了当然还有一些附会或者影射说着爬灰一事便是指贾珍和秦可卿之间的奸情但是红学界内部也是众说纷纭难以有一个论断。 当然说贾珍和自己儿媳妇关系暧昧主要是指秦可卿死后葬礼上贾珍的失态但这是不是就可以作为依据也不好说。 但就目前冯紫英了解的情况来看要说贾珍和秦可卿有什么还真有点儿不像甚至贾珍贾蓉在秦可卿面前据说都是相当生分客气完全有点儿不像一家人的感觉秦可卿自己的解释是她这个人本来就是冷性子人但却又和王熙凤关系颇为密切。 “那云裳你见过这位蓉大奶奶么?”冯紫英随口一问。 “见过一次是在西府角门上她和琏二奶奶在一起说笑琏二奶奶是认识奴婢的奴婢就去见了礼琏二奶奶就说她是东府小蓉大奶奶奴婢倒是觉得这位蓉大奶奶人挺和气的也不像是什么冷性子人就是觉得小蓉大奶奶眉宇间始终有些阴郁气息整个人都像是恹恹的笑起来都有些勉强的味道……” 冯紫英没想到这云裳居然观察如此细致还能看出人家整个人的精神状况来。 “唔薛家姑娘你见过么?”冯紫英有些好奇既然见过秦可卿没准儿也就应该见过薛宝钗了。 “这却没有听说薛家姑娘不怎么爱出门和林姑娘差不多也就是爱去三姑娘那里……”云裳摇摇头。 “那这位薛家姑娘不去林姑娘那里?林姑娘也不去薛家姑娘那里?” “好像不怎么去。”云裳也不明白怎么少爷对这两位姑娘之间的关系这么感兴趣。 “还有什么新鲜事儿?”冯紫英觉得自己的八卦之心被彻底挖掘出来了尤其是这《红楼梦》书中的各种不为人知却又被红学家们各种撕逼大战中的故事他还真的很感兴趣。 “还有就是那贾家环哥儿、兰哥儿都到贾家族学里去读书了还有不少其他贾家旁支子弟现在那族学怕是有二三十人第一个请来的塾师是一位落地的举人结果才教了两月就主动辞了现在是一位老秀才性格倒是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像是菜市场一般嘛热闹腾腾的……” 冯紫英暗自摇头看上去贾宝玉又走上了昔日的老路这热血上头也不过就是那一会儿一下来之后自然也就是过了便过了。 云裳自然不明白少爷心中所想“那环三爷据说读书还不错那秀才说环三爷倒是个读书种子宝二爷听了之后很不忿挑那环三爷的刺儿两兄弟现在有些寇仇一般的感觉……” 一个庶出一个嫡出本身恐怕就说不上多么好加上贾宝玉这心态自己读书不成估计也不愿意其他人读书有成尤其是这环老三怎么敢? 真要叫环老三把书读出来了只怕就要像自己曾经和贾宝玉说起的那等情况了没准儿贾宝玉就是想起了那一次自己在他面前提起过的那般心里自然就难免发慌、难受、担心甚至还得有点儿恐惧吧。 一个庶子读书读出来了甚至还能入仕为官了一个被阖府上下给予厚望的嫡子最终却是一个银样镴枪头这两相对比恐怕很多人都难以接受吧? “那这两兄弟读书不是就有对比了就都该努力了吧?”冯紫英还真想看看贾环读出书来这贾家会变成什么样那可就太有趣了。 “这却不知道了我只听瑞祥说现在两兄弟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了老远路上遇上都得要把脸撇一边儿去。” 看样子贾家族学的火引子已经埋下了这还不算贾家族学里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猫腻出事儿也就是迟早的。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定策 冯紫英很喜欢这种充满了家庭生活气息的闲聊对话既没有人任何压力还能满足一下子自己的八卦之心。 对贾府的生活他原来一直抱着神秘、向往和想要探究一番的心理。 毕竟前世《红楼梦》一书给世人的震撼太大了据说稍微有点儿雅骨和底蕴的人都无不以琢磨一番《红楼梦》为荣。 这红学养活了不知道多少砖家甚至还衍生出无数个流派。 大陆的台湾的海外的异彩纷呈各种异想天开和脑洞大开让人叹为观止。 当然他也不至于无聊到连正事儿都不顾就去琢磨贾府小姐们用什么胭脂牌子大爷们喜欢去哪家青楼戏楼留宿。 可林丫头留在贾府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要关注和关心这也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意愿。 瑞祥看来是忠实的执行了自己这一目标而且进行得很顺利任务完成得也很成功。 “琏二爷很敬业爷小的还真的没见过这么敬业用心的爷咱们家两家庄子里的木材场他都是亲自去看过嗯指挥着人亲自丈量查看木头品质……” 瑞祥的汇报显然比他向云裳的“汇报”更“精准”和“专业”。 “大概在十一月底左右陵墓的营建已经基本上停了下来十月份账大概就是开始结算这是我从隆儿那边打听来的听说十月十九那一日琏二爷便结了五千两银子的账喜得自个儿都唱起了小曲听说在府里边发了一阵酒疯嘿嘿把那两个模样俊俏的给……” 看见瑞祥挤眉弄眼的表情冯紫英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摆摆手“这等腌臜事儿就别在我面前提了说正事儿。” “是。十一月二十琏二爷据说又结了一笔大的大概有三万两银子左右听昭儿说琏二爷回去之后和二奶奶吵了一架但是后来又和好了据说是工部那边营缮司的拿了三千两银子本来说好要付四万两的结果只给了三万两二爷想发作却又担心后续还有几笔银钱给卡住了所以只能憋气回家……” 这都在冯紫英的预计之中。 工部和户部都得要打点贾琏和王熙凤不会想不到。 大概是人家狮子大开口让贾琏王熙凤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吧但最终还得要屈服所以就生暗气就只好两口子怼一场了。 不过看样子贾琏很重视这一次的对外活计所以才会如此上心大概也是存着这一次合作之后能够有其他营生的时候能想着他这么一看这贾琏还真的挺适合干个包工头或者项目经理这一类的职务。 “那薛家姑娘我也没见着过但是薛家姑娘的丫鬟小的倒是见过了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俊的嗯云裳姐姐不算啊……” 似乎是觉得自己话可能要招来祸事儿瑞祥赶紧补了一句然后才又道:“那姑娘听说叫香菱听兴儿哥说那本来是薛大爷买来准备当小妾的结果薛家奶奶觉得八字不合就不允了不肯让这香菱姑娘跟着薛大爷让她跟着薛家姑娘了……” “那姑娘是真俊慈眉善目的说话也轻言细语的对我们下人也挺和气尤其是那眉中有一颗朱砂痣那可是观世音菩萨才有的啊啧啧……” 瑞祥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能让瑞祥这般夸赞估计这香菱还真的有几分姿色。’ 不过历史好像有些偏差了冯紫英记得香菱不是到了京不久就被薛蟠收房了么? 或者是现在时间线还没到亦或是真的出了偏差让薛蟠美梦落空? “……林姑娘不怎么去薛家那边那薛家姑娘我都没见着过估计也不去林姑娘那里嗯薛家姑娘身边好像又两个丫头一个就是那个香菱和紫鹃姑娘倒是挺熟的另外一个叫莺儿姑娘比香菱姑娘个头小一点儿眼睛看上去像是在笑不过只打过照面儿没说过话……” 瑞祥现在也明显觉得自家少爷好像对着薛家姑娘很感兴趣起来这又让他拿不定主意了。 不是林姑娘么?怎么又换了薛家姑娘了? 这宝往那里押注? 原来见少爷对林姑娘这么上心又听说林姑娘父亲是当朝御史觉得肯定林姑娘和少爷会走到一块儿但他也觉得林姑娘太瘦弱了自家太太和姨太太怕是不能答应。 这冯家可就是少爷这棵独苗子嗣问题那一直是冯家最大的事情少爷娶少奶奶铁定是要娶一个能生养的才是。 这话太太和姨太太都在人前说过很多次了当然估计也是说给府里边那些个包括云裳在内的丫鬟们听的不准他们打少爷的主意吧。 摆了摆手冯紫英示意薛家姑娘的话题不必再下去了他现在也只是对薛宝钗和香菱这两位《红楼梦》笔墨颇多的女子有些好奇罢了要说兴趣和关注点暂时还放不到那边去。 丫头那是相处久了生出来的那一份眷念还夹杂着几分怜惜嗯比较复杂至于贾府中的其他女子他还真的没有什么兴趣起码是现在没兴趣在没过十六岁读书未成之前他也不可能有什么想法兴趣。 府里的事情算是交代清楚了冯紫英才开始看这几个月里积累下来的信件。 这年头的信件真的是传递艰难像老爹的信还能通过驿站传回来但是想山东那边基本上都是靠人送了。 听说江南那边已经有了民信局这种现代寄递物流的雏形但范围不大规模也很小一般是在南直隶和两浙那边比较盛行但在北方商贸业没那么发达的地区就少见了。 像京师这边更多地还是靠委托专人来送但这一般人哪里雇请得起? 实际上对大周朝的驿站体系完全是可以进行一轮改革了既可以提升朝廷驿站传递的效率而且也可以考虑商业化运行但这一点还不能贸然提出来还需要有一个比较周密的方案才行。 最起码可以避免某位驿站员工下岗导致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不是?这火星子少掉一个算一个。 榆林镇情况很不好兵员空额已经达到了三成甚至四成这是边军不是寻常卫镇如此高的缺额意味着一旦遭遇大的战事危机就会出现。 空额的原因很多既有兵饷兵粮跟不上士卒逃亡也有下边一些军将吃空额还有就干脆本来就是挂名的其实早就干自个儿事情去了总而言之清理不足任重道远甚至就不可能完成。 老爹还是有政治智慧和手段的。 太过出格过线的选那么一两个来杀鸡儆猴实在不行直接派出去巡边然后团灭很多人自然就会收敛很多。 肥羊应该还在物色之中如何能够和本身军中那些个黑手们能连在一起那就是再好不过一举两得但这需要周密规划而且要等到老爹彻底控制住榆林镇的局面之后才能实施现在还得要煎熬。 总而言之一切都还算勉强顺利。 当然信中肯定不可能写得这样直白在老爹去榆林之前两人就已经约定了一些隐晦术语不算是密码但是提一句起码冯紫英就能明白其中含义。 山东那边的情况进展顺利东昌府的丰润祥店也开张了由于有临清这边的铺垫和知府大人的背书在东昌府的情况应该要比想象的更好这也让薛家对明年在济南府乃至整个山东全境打开局面充满信心。 不过这不是冯紫英最关注的事情他最关注的是段喜贵对那些个少年们学习培养。 根据段喜贵所言这帮孩子学得很不错其中有那么几个悟性和天赋都不错对于给他们的这个机会也是十分珍惜所以学习相当认真刻苦进境也很大连段喜贵都惊讶于这帮孩子怎么能这么快就接受了这种时下在还根本没什么用处的知识。 冯紫英看到这里也哑然失笑恰恰是这种一张白纸的孩子学习才更容易如果让那些已经有了原有记忆的成年人来说要适应和重新学习那才是最难的。 当然对于这些孩子也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学会了这些东西之后就像是屠龙术一般无用武之地还要让他们再去学习熟悉现有的各种计数和记账法然后两相对比之后渐渐学会熟悉的互换再来进入自己慢慢构造的商业体系。 这看起来还很遥远但是冯紫英却早已经确定了目标什么炼钢化工他现在是没那本事的但是商业开海和拓殖只需要明晓一条路然后再在手中有了足够的权力和资本时便可以启动了。 东番土地和金砂南洋的香料和土地日本乃至朝鲜的人口和市场这些都会纳入未来的规划范畴。 这也许会大周解决财政窟窿的一个重要手段也可以成为自己未来仕途上的一大政绩。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给脸不要脸!(求月票!) 没想到贾琏的帖子来得这般急甚至是趁着夜里便送来了邀约明日过府一叙。 冯紫英也觉得有趣。 这贾琏怕是有心要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他的本事如何在这修陵大计中赚得银子的手段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成日里在贾府中如蝼蚁一般奔忙却未曾落得个多少好便是有人夸赞也都是觉得王熙凤如何精明能干少有提及他贾琏如何本事这一次总算是一洗往日的郁闷扬眉吐气了一回。 唯一有些让贾琏遗憾的恐怕就是这般本事却还不能向府中炫耀别人问及还只能假模假样的谦虚一番说只是替朋友帮忙尽个心而已。 冯紫英倒是很理解现在贾琏的心态。 本来是荣国府嫡长孙结果老爹不争气名声不佳不说而且还不受老太君待见导致大权旁落这荣国府里都只知道政老爷在工部混事儿完全忽略了只能蜷缩在家里的大老爷连带着他这个嫡长孙也就有些黯淡了。 而二房的政老爷在工部做事不说贾珠读出了一个秀才混到了读书种子的名声还娶了一个金陵书香世家的女儿虽说死得早但这读书名声似乎又被这衔玉而生的贾宝玉给承接了去。 也幸亏这贾宝玉没怎么把这份读书名声担起来但老太君的宠爱却是无人能及的那怕是一个比起薛家那大傻子相差不离的混世魔王但仍然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看看他自己娶个媳妇倒是王家的但却是一个强悍精明的性子内里又有她自己姑母做后盾另外也颇得老太君欢心这般一来这贾琏的地位就越发边缘化了。 加之这王家现在是越发势大把这昔日排第一的贾家也给显得越发没落没有了存在感这王氏姑侄两人在这贾家也越发得意了。 这等情况作为一个嫡长孙的贾琏若是还能一直憋下去就真的要憋成忍者神龟了。 现在好容易得这样一个机会“展示”了一番甚至连王熙凤都难以拒绝而这抛头露面的活儿也只能他贾琏来办如今事情也办得七七八八了相当漂亮本钱早已经收回来剩下的收益也都有好几万自然也就要来算算账顺带显摆一番了。 冯紫英其实不怎么在意这几万两银子他相信随着自己年龄增长日后在冯家地位日益稳固对整个冯家营生也要逐渐掌握那么要寻找到一些大有赚头的营生并不难。 关键在于他还需要一些能够替自己做一些日常事务的人。 段喜贵堪当大用也能吃苦而且和冯家利益一体所以以后是要派上大用场的人但不会用到京城这边那太大材小用不说而且人也不能人尽其用。 京城里的一些营生不仅仅是单纯的营生还有结交各路人脉掌握各种情报信息渠道的作用这才是冯紫英最看重的而段喜贵恰恰这方面是短板所以冯紫英就要另外安排。 哪怕自己快速发育要进入大周朝廷中枢发挥作用没个一二十年估计都难那这一二十年间怎么办? 自家现在所倚仗的士林文臣体系算是一张牌但武勋牌算是自己的一大优势也不能轻易丢掉。 尤其是从某些迹象来看永隆帝也开始着手向武勋群体出手拉拢渗透了。 那么未来这个群体也许会分化那么就会更有价值。 每个人都有其价值关键在于你把他用到什么位置上。 冯紫英依靠在车里的棉绒靠枕上一直在思考着。 贾家这样一个一门两国公的望族在《红楼梦》书中就这么轰然倒塌虽说这里边有些征兆但是总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现在自己似乎在和这贾家关系牵扯颇多是眼睁睁的看着其倒地化为灰烬还是能拉的就拉一把? 自己居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照理说不该如此的自己完全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这一切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等荒唐乱世如何能管得了自己周围的所有人? 但冯紫英越来越发现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有着思想感情的人甚至是一个不断融入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人甚至无力扭转这个趋势。 当自己看到女真人和鞑靼人势力在北方九边不断膨胀威胁到大周时看到倭寇袭扰江南西南安南人和洞武(缅甸东吁王朝)不断在西南边陲寻衅时他内心仍然难以压抑住愤怒。 照理说不属于这个世界还残存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和意识自己完全应该以所谓理性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思维但是他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 同样当自己身边人如云裳如瑞祥如佑叔乃至自己这个身份的父母姨娘等人遭遇危险或者其他不利时自己不也一样感同身受一样会着急发怒一样会睡不安枕? 所以说易行难谁要说能轻易抛开那一切和自己有着瓜葛牵连的人和事淡然处之冯紫英只能说便是冷血动物也未必能做到。 贾琏是亲自在角门处迎着冯紫英的。 二人的关系现在是越发亲密。 不过在获知贾琏在酒喝高时居然也会玩一出当下京中和江南颇为时兴的龙阳之好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恶寒。 不过看样子贾琏大概也只是酒醉之后一时兴起不是那种真正的“偏好”倒也还让人勉强心里好受一些。 “铿哥儿可知道这一遭营生赚了多少?”便是在往二门内走时贾琏都有些不管不顾的挨着冯紫英眉飞色舞的便要说讲起来。 “琏二哥还是入内再说吧仔细隔墙有耳。” 冯紫英已经看到了这二门外有不少丫头小子的目光投射了过来。 委实自己二人太招眼了一些。 无论是琏二爷还是自己这位冯大爷都是府里边的大人物。 特别是自己这一年里来府里少了但是每一次来都能引起莫大的声势。 再看看琏二哥都是一脸殷勤的相陪想必这消息立时又要开始不胫而走了。 还有几日才正式放春假但是这等时候怕是像贾政这等每日必去点卯撞钟的人也未必会去应差了。 踏进贾琏王熙凤住的小院一眼就看见了王熙凤、平儿二人早已经站在屋檐下。 那王熙凤仍然是一身火红绣袄外带白狐围脖那条狐狸尾巴正好垂落在胸前更显得那对雄伟饱满只是这女人目光中既有不善和警惕但是更多的还是那几分喜意。 一身葱绿青缎绣袄外加一件嫩黄比甲手里捏着一条乳白汗巾子平儿形象总是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不过这丫头的目光里倒是带着几分笑意嗯有点儿像要看猴戏一般的模样。 看样子是真赚肥了难怪卫若兰也是隔三差五来府里边询问自己几时归来。 这要分银子那也得等自己这个主事者来定板。 不知不觉中无论是贾王这两口子还是卫若兰和韩奇那边都已经有点儿为自己马首是瞻的味道了起码在这桩事情是如此。 距离午间也还早那肯定就是先把事情说定说好估计这也是这两口子的主意。 当然说不上是鸿门宴但是肯定会有一番撕扯争执冯紫英心中早有这份准备了。 待到冯紫英在上房里坐下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早已经把其他丫鬟小子都已经打发出去了只剩下四人而平儿甚至都只把茶水送上就出去在外房盯着放哨。 “哟二嫂子看样子这是今日说不好小弟就走了不了了哇?”冯紫英打趣着。 “铿哥儿你这一趟读书可真的是读得好哇一走就是一年啥事儿都不管当个甩手掌柜全数都丢给我和你琏二哥这份银子是不是挣得太轻松了一些?你看你琏二哥都累瘦了一大截你这营生做得未免太轻巧了当初你可说是你要负责筹划这筹划到哪里去了?” 这一上来就先发制人要把冯紫英气势打压下去以便于好讨价还价这也是凤辣子的惯用伎俩。 “二嫂子若不是琏二哥承头换了小弟这六成收益好像就该是归小弟来了吧?”冯紫英脸上笑吟吟但语气却毫不客气“二嫂子是觉得工部营缮司的刘郎中小弟高攀不上还是户部蒋侍郎小弟搭不上关系?” 随便两句话便把王熙凤汹汹气势给彻底打压了下去让原本鼓足的一口气给噎了回去堵得王熙凤一时间差点喘不过气来。 “二嫂子之前我就说过了若不是通家之好若不是琏二哥还有几分能让小弟信得过真以为这般营生离了你王家贾家就做不成了?”冯紫英语气越发冷厉。 “二嫂子信不信我只要放个风出去不出一个时辰这京师城里就能有三四拨够分量的人找上门来愿意做这等营生而且他们拿的分润不会超过五成小弟的收益不会低于两成?”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不惯着,服软 毫不客气的话语如冰雹一样砸向王熙凤而且句句犀利字字狠辣。 真的是把这女人给惯的真还给她三分颜色就要上大红了。 既然给脸还不要脸那就没有必要再给对方脸索性就就把脸抹下来放在一边让她明白不惯着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冯紫英本来就无意惯着对方当时的情形特殊自己老爹去榆林未定而且王子腾的确能起着关键作用哪怕是花几万两银子买个心安那也是值得的。 但现在王子腾已经离开了京营节度使位置兵部右侍郎职务虽然未解除但实际上出任宣大总督之后他在兵部已经没有任何话语权了估计一旦朝中明确了新的兵部右侍郎人选之后就会很快革除他的兼职。 更为关键的是王子腾也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东西开始主动的避开风高浪险之处了虽然冯紫英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确定要下船或者是准备以一种和缓的方式下船但是只要对方存着这份心思那么日后合作的余地就大许多了。 出任宣大总督只是第一步在这个位置上王子腾仍然有着莫大的权力虽说不在京师城里但是论手中兵力和战斗力宣大总督比京营节度使权力更大但是同样受制约更多。 这也意味着王子腾未来求助于或者需要文臣配合的地方会越来越多这也使得冯紫英在对方的心目中分量会更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冯紫英那一晚的拜访为王子腾指了一条路同时也让双方之间的地位发生了反转冯家以后或许还会对武勋群体有依赖但王子腾却不再是武勋群体的代言人了反过来王子腾日后可能会更多的有求于冯紫英背后的群体。 这一阵劈头盖脸砸过来的话让王熙凤脸红一阵白一阵硕大饱满的胸部急剧起伏一双手捏着的汗巾子几乎要捏出水来。 望向冯紫英的目光再无复先前的放肆和漫不经心而是变得有些惶然和忐忑甚至还有几分无助一张嫣红晶润的丰唇更是从先前的撇嘴冷笑变成了死死咬住唇肉那牙印儿估计一晚上都不能消退。 虽然在脸上仍然还能强自维持着那份倨傲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这女人被自己这一当头棒喝给打蒙了甚至有点儿无法接受了。 贾琏也没想到这一上来两个人就差点儿演出了文武行虽说不至于动手但是这番话恐怕比动手都差不离了。 知道凤姐儿肯定要借各种理由来挤压铿哥儿的分润但贾琏内心是不赞成的他还琢磨着以后能有更多机会合作呢但是他犟不过自家女人只能忍着。 但他还是没想到凤姐儿语言如此放肆一下子就就把铿哥儿激怒了。 说实话贾琏也是第一次见到冯紫英发怒那份如虎啸狮吼怒气勃发的架势连他都忍不住想要退两步。 以前更多的是觉得冯紫英风范俱佳气度大方说起话来也是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但没想到一旦暴怒起来这言语也是刀刀入骨让人生疼不说还格外堵心难受。 “铿哥儿……”再怎么也是自家媳妇儿贾琏硬着头皮也只能上前劝解。 “琏二哥你不必说小弟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今日就是要好好和二嫂子撕扯撕扯。” 冯紫英摆摆手示意贾琏闭嘴目光却是看都不看他只盯着已经有些惶惑不安的王熙凤。 “二嫂子咱们不说其他小弟自认为对得起琏二哥和二嫂子了这等好事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卫家韩家根本就不想找你们哪怕是找东府珍大哥和蓉哥儿……” “卫家和韩家与东府那边关系都还更密切一些不说珍大哥起码还挂着一个三品将军头衔敬大爷昔日的同僚现在就是户部左侍郎纵然是现在敬大爷不管事了但珍大哥人家每年逢年过节都还是去孝敬着的只要肯使银子二嫂子觉得以珍大哥的手腕能不能攻略得下来呢?……” “……至于工部这边蓉哥儿和那工部营缮司郎中的儿子都热乎得穿一条裤子的人这不卫若兰和韩奇还在说呢珍大哥和蓉哥儿已经在他们面前抱怨过好几回了就说这事儿不找他们却找了你们荣府嗯准确的是找了你们两口子很不高兴连带着关系都冷落了不少甚至连珍大哥和蓉哥儿都对我也有意见了琏二哥没见着那蓉哥儿这半年里来你们府上也少了许多吧?可见啊这银子委实是比啥都管用……” “甭以为我没怎么过问就不知晓了那户部和工部你们怎么个沟通协调的?二嫂子你当初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胸脯拍得震天响结果呢?我知道王公去了宣大有些事情人一走茶就凉不好办了可我没说什么吧?没说这事儿就算了是不是该换人了吧?但揽了瓷器活儿那金刚钻不利索了也得要拿出法子来才行不兴这样耍横赖皮那样日后人家还怎么和我们合作?……” 冯紫英话里话外的敲打让贾琏更是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说实话要论做事儿贾琏自认为肯定比东府那爷俩强得多但是若是论如何会玩那就比不上贾珍贾蓉爷俩了。 人家吃酒听戏逛楼子架鸟熬鹰玩蛐蛐斗狗跑马上赌场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人家还会用这等本事去娱人。 总能找到人喜欢的一行然后迅速打成一片那奉承话说得也远胜于自己这一点贾琏自愧不如 想这等事情冯家肯定不是找不到能干的人就如铿哥儿和自己所说的那样人投缘了就是觉得琏二爷这个人实诚大家愿意一起做些营生信得过。 可这凤姐儿老是觉得这营生离了她王家就不能干这下可好惹恼了铿哥儿。 王熙凤咬着嘴唇不吭声她也没料到这冯紫英发起脾气来这般吓人半点面子都不给而且直接了当的挑明这让她既感到委屈气恼有些下不来台面。 可恨贾琏一张嘴就被冯紫英打断便再不敢吭声委实一个窝囊废。 见王熙凤眼圈都慢慢红起来胸脯起伏更剧烈但脸却扭到了一遍不吭声。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当头棒喝算是起到了威吓作用了再要逼下去就真的要翻脸了而这女人脑瓜子一热真有可能不管不顾便也见好就收。 冯紫英无意和贾王两家把关系搞僵但是他却不愿意在贾家王家人面前低一头甚至他还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应当在对方面前高一头才对哪怕自己这还没有考中举人进士。 看看你你这四大家族都是些什么人除了王子腾外可以说一无是处真的称得上是苟延残喘还看不清形势。 可以说如某些人(书友)所说出了一帮子还算出色的姑娘们外真的是啥都拿不出手了凭什么还在自己面前充大拿? “行了琏二哥二嫂子我知道我今儿个要得罪人但是我的说如果说只有这么一桩营生那小弟我也懒得多说了这三五万两银子对我们冯家来说还是承受得了的权当买个教训可若是以后还想继续合作那大家就须得要说清讲明不过我也琢磨着二嫂子以后是肯定不待见我了没关系生意不成仁义在咱们便是不做营生也还有几分交情不是?……” 见冯紫英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贾琏就真的有些着急了。 这么些年来好不容易算是揽着了一桩营生赚了不老少这要真的和铿哥儿断了甚至人家日后就找东府那边了那这滋味就太难受了。 目光盯着凤姐儿贾琏的表情也有些不好看了频频示意凤姐儿赶紧服软说话。 面对贾琏的示意若是寻常凤姐儿是不惜得理睬的但是她却不能不考虑日后和冯紫英乃至冯家的关系。 荣国府的状况她最了解如果没有大的变故熬不了多少年了。 那就得要寻营生。 可贾琏家里这帮人算来算去除了贾琏能干点儿面上活计其他扳起指头算公公、二叔、宝玉愣是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以后怎么办? 纵然不管荣府但起码自己这个小家还得要顾着吧? 她可受不了那种夹脚夹手小家子气的做派更受不得外人那种轻蔑不屑的小瞧眼色。 可要撑起这门面那就得要靠银子银子哪里来就得要靠营生。 对王熙凤来说千大万大都不如银子大有银子才有一切。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王熙凤站起身然后盈盈一福:“铿哥儿嫂子今儿个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了先前话语里多有冒犯是嫂子的不对嫂子头发长见识短咱们贾府里的情形你多少也知晓一些嫂子每年都要帮补这府里不少你也多体谅一下嫂子……” 前面的态度倒也还是像那么回事儿起码字正腔圆说得也很中听但后边就慢慢变位味儿开始扯上贾家的事儿了听得冯紫英都差点儿忍不住想笑。 贾琏在一旁脸色也是格外难看自家女人居然用贾家来当遮羞布可他还不好当场揭穿只能忍着把脸扭一边生闷气。 说王熙凤拿娘家或者自家银子贴补贾家公中傻子都不会信但是王熙凤却能说得理直气壮好像这贾家全靠她从王家拿银子来贴补起来似的。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那都无所谓了只要这女人低头服软就行他要的就是这一个态度。 这很多人啊脊梁骨一旦软了便再也别想硬起来了冯紫英相信王熙凤就属此类他有这个信心让这个女人乖乖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不管是看在银子还是其他一些什么的份儿上。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教训(第一更求票!) “二嫂子谁都有难处连当今皇上都有难处不是?” 冯紫英似笑非笑。 “有难处不是理由咱们琢磨事儿还得要往宽处想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只看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那就是井底之蛙了成不了气候。” 被冯紫英不软不硬的话给顶回来王熙凤意识到眼前这个冯大郎铿哥儿和大半年前又有些不一样了底气更足对自己的态度也变得不那么在乎起来了但王熙凤得承认人家有这份底气。 上月自己叔父从大同回来她也陪着姑母专门去看望拜会了言语间也说起了冯家。 叔父说冯家在大同人脉极广势力很大而冯紫英现在也了不得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把他当做了入室弟子若是他明后年秋闱春闱不能中也罢若是中了那便不得了恐怕是要直入翰林院的架势一任庶吉士干下来那就真的是要入翰林了。 这般情形下这冯紫英冯大郎还真有夸口狂言的资格。 王熙凤对其他人可以以王家人特有的傲气来俯瞰对方但唯独对自己叔父她是敬服不已的。 若是没有叔父这王家恐怕连四大家族中最没落的薛家都不如好歹薛家现在家世不在了但是人家总还有些家当底子而王家如果失去了王子腾恐怕就真的啥都没有了。 王子腾对冯紫英都这般推崇王熙凤就不敢不信。 “铿哥儿不管怎样嫂子今天做得差了你大人大量原谅则个日后若是有这类营生看在你琏二哥的面上还得要照拂一二。” 这才是王熙凤最关心的事情这种营生不费多少心思大半年时间就能赚几万两银子哪里去找? 看见王熙凤再度服软冯紫英就不为己甚了这才点头示意可以算账了这惊心动魄的舌剑唇枪才算是告一段落。 平儿的心都揪紧了一双手把汗巾子差点儿要捏碎。 其实她是一直躲在门外从门缝里偷窥的。 一边看着门口那边有无闲人进来一边也观察着屋里的动静。 冯紫英那爆发一瞬间表现出来的凶悍冷酷气势把她都吓到了尤其是看到自家二奶奶都被这股子气势给压制得呐呐无言完全失去了分寸到后来更是红着眼圈主动承认错误认栽伏法。 这让平儿简直不敢相信眼睛再是遇到谁自家奶奶都么有这般狼狈委屈过论斗嘴更是从未落过下风。 这荣国府乃至包括宁国府里阖府上下哪个不知道琏二奶奶的威势?哪个不知道她背后有二太太乃至整个王家? 甚至就算是在京师城里诸位王公勋贵们的眷属也都知道琏二奶奶的名声那真真是个不让须眉的女子。 但今日奶奶却在这个才十四岁的冯家大郎面前低眉吸气的认栽了。 平儿是素知自家奶奶的性子的要让她当面承认不是赔礼道歉那便是比杀了她还难。 琏二爷和奶奶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撕扯了多少回从未一次能让奶奶低头每次都是琏二爷最终下矮桩说软话了事儿否则便是半点身子挨不着半文钱也要不到。 这番场景让素来沉静淡然的平儿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揉了揉然后在偷偷的仔细观察这位还在自己床上睡了一觉自己还服侍了半日的冯家大郎了。 这转瞬一年不见似乎那张仍然还略显青涩的脸成熟了许多。 嘴唇上的绒毛都浓郁了不少脸颊倒是瘦削了一些显得颧骨也微微有了些许棱角眉峰也更突出了一些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变得深沉幽邃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吸引着人往里钻。 捏着汗巾子借着门缝往里偷看平儿心里似乎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触两次的接触这位冯家大郎表现出来的亲切和大方总让平儿感觉对方对自己有一种特殊的好感似的。 这让平儿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自作多情但是自己历来感觉很灵敏准确她就是觉得这位冯家大郎对自己与对府里其他丫头有些不一样。 她也曾经看到这位冯家大郎和太太身边的金钏儿、珠大奶奶身边的素云、宝玉身边的袭人、麝月见面打招呼但都是保持着那种淡淡的疏远就是点一点头甚至连头都懒得点。 但是对自己却总要说两句话而且还要专门称呼自己平儿姑娘说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笑容这在很多人看来恐怕就是难得的殊遇了。 也幸亏是琏二爷和二奶奶每次与冯大爷说话时都是聚精会神没怎么在意这一点否则真的可能要起疑心了。 这冯大爷对自己甚是和气亲善但是对二奶奶却那般凶狠不客气对琏二爷也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这让平儿内心深处也生出一丝骄傲。 当然这种骄傲只能藏着秘不示人但却也让自家心情好不少连带着对这位冯大爷的观感好了不少甚至好奇心也浓了许多。 打掉了王熙凤的傲气和脾气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好掰扯得多了。 冯紫英并没有要在这分润上占对方多少便宜的意思他就是要一个公道的分配权而已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主导权的象征王熙凤也想掌握这个权力但自己却不能给她起码这一次不会给她要让她认识到没有自己她啥都不是。 在冯紫英看来这桩营生贾琏确实出力最多其次是卫若兰自己家和韩奇更多地是通过卖掉木料和石料赚这一笔营生。 至于说自己要那一成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有自己提议和策划这桩事儿恐怕连想都想不到。 整个营生除开各种花销截止到目前已经尽赚了三万二千两另外还有八千多两后续款项尚未结清拿到手算是尾款。 这里边肯定多多少也会有一些虚头花销。 冯紫英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纵然贾琏不会那么做王熙凤也肯定会逼着他干这一点冯紫英也不在意。 那三万两银子没有人再提了但是冯紫英还是打算就放在京城大福号钱铺里。 如果王子腾真的打算要这笔银子那么就意味着恐怕事情会有某些变化如果不拿也就表示事情还继续维持现状。 王熙凤那边借她两个胆子也是不敢动这笔银子的在她看来这是大人物之间的交易最好装作不知晓她也就是一个工具人白手套而已。 一成红利也就是四千两银子而已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差强人意但是还是意义深远。 毕竟这是他来这个时空之后凭借着自家手段而且还不是金手指赚取到的第一笔银子算是一个历史坐标。 卫若兰的那三成一万二千两银子仍然是存入大福号由卫若兰自个儿去拿这也让冯紫英意识到或许这钱铺银号的生意也是做得的并不需要多少金手指而且对自己推进阿拉伯数字和计算、新式记账法都有莫大益处。 这桩事情倒是须得要好好琢磨一番当然出主意可以经营估计还得交给段喜贵去。 这边撕扯分润那边东府花园里也是热闹非凡。 东府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便与贾蓉之妻秦氏一道治酒邀请贾母、贾邢氏、贾王氏、薛王氏、李纨和几位姑娘一起来赏花饮宴。 一干人等就在会芳园里赏梅边走边看另有茶水早就备好那贾宝玉也是好容易得到一个机会终于能摆脱族学自然乐不思蜀混迹在一干姊姊妹妹中。 “咦今儿个这般热闹为何却不见琏儿媳妇踪影?往日里早就喧嚣无比了难怪今日安静了不少。”贾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回老祖宗今日冯家冯大爷过来琏二爷和二奶奶要招待先前琏二奶奶也打发丰儿来说若是来得及便过来来不及便不过来了。”站在一边的鸳鸯赶紧解释道。 “哦?冯家大郎书读完了放春假了?不是还有几日么?”贾母很惊奇这书院怎地比族学里放得还早? “听说是明年秋闱大比各家书院都是春假提前放几日春假之后一直到秋闱便一月里只能休沐一日了。”李纨插话她爹曾经当过南京国子监祭酒对各家书院的一些做法还是知道的。 “哦明年就要秋闱大比了?那不是只有几个月时间了?冯家大郎怕是也要参加这一科秋闱大比吧?” 贾母有些感慨目光下意识的去寻找自家孙儿却看到还在那花树下与一干姊姊妹妹连带着几个丫鬟嬉笑的贾宝玉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廊下无声邢氏面无表情心中冷笑贾王氏却忍不住低头不语倒是那薛王氏似乎觉察到一些尴尬赶紧道:“宝玉若是再大两岁想必也是能入书院好好读书的没见他和姊妹们吟诗作赋也是极好的……” 只可惜秋闱春闱都不考吟诗作赋啊李纨也不无感慨本来也是想把自家儿子也带来但是想想这等场合无益便作罢。 乙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四入贾府(上) 薛王氏的话却没有得到什么人的应答场面也更见尴尬还是贾母沉吟了一下:“这冯家大郎一年读书也未曾来咱们府里了吧?也是通家之好不如让琏儿把他请过来让宝玉也跟着一起在这边就多办一桌便是。” 听得老太君都这么说了尤氏和秦氏赶紧道:“这样也好妾身便告知老爷和蓉哥儿一并作陪便是。” 贾母点点头此事便定。 听得冯紫英要过来还在花树下攀枝附梅的贾宝玉先是一愣随即表情又复杂起来但是最终还是露出了几分释然和高兴。 虽然对冯紫英的感觉越发复杂但是上一次冯紫英对他的一番话还是有很大的开导而且他也知道冯紫英话语的分量在府里几个长辈心目中那里远胜于自己可以说只要说到读书上那冯紫英就是铁定的“权威”了。 为了日后读书的“幸福生活”他也得要讨好冯紫英而且哪怕很不愿意接受但也得承认冯紫英在各方面对自己都是碾压的嗯或许在这张俊脸上自己可以稍稍胜出一筹。 接到贾母的征召冯紫英和贾琏都有些意外还是王熙凤解释了一句说这是东府那边早就定下来的只不过这边正巧赶上了。 看见鸳鸯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心里也是微微一动。 他对这个聪慧明理的俏丫鬟一直是心存好感的贾府两大丫鬟平儿那是人家贾琏的禁脔他纵然有好感也不会多想但是这一位就可以没那么多顾忌的上下打量了。 面对冯紫英有些放肆的上下打量鸳鸯也有些心慌。 要说作为贾母大丫鬟她各种场面也见得多了但是像这位冯大爷这般目光灼灼毫不客气的却也不多见而且那目光里总感觉有些说不出的调戏味道但是又不让人反感。 “鸳鸯姑娘不说说怎么回事儿老太君怎么会无缘无故要召见我?我这还和琏二哥有事儿商量呢。”冯紫英笑着问道。 鸳鸯犹豫了一下才道:“兴许是几位太太无意间说起了读书的事儿加之宝二爷也在就像让冯大爷过去多教导教导宝二爷吧。” “宝玉也在?”冯紫英皱起眉头:“不是几位太太赏梅看花么?怎地宝玉也混在里边儿他不读书?” 一个“混”字就让鸳鸯和王熙凤都感觉到冯紫英对贾宝玉这等行径是不满意的看样子这位冯大爷还真以为他教诲了一番贾宝玉就该痛改前非了这未免也有点儿一厢情愿异想天开了。 “今儿个雪后梅正好老祖宗就和二老爷说了让宝玉一起赏梅顺带作作诗。” 这也是理由?难道这秋闱春闱要靠赏梅作诗?你家宝玉要有许獬那般本事天天赏梅作诗饮酒作画都没问题可你这读书还差得远你老爹都要逼得你发疯了这才多久你又故态复萌了? 只是这等事情也轮不到他再多言了人家贾母和王夫人都在显然是认可的。 冯紫英只能答应下来倒是贾琏有些不想过去大概是觉得见到贾珍贾蓉两父子尴尬。 毕竟卫若兰和韩奇原本是与他们交好的现在这样一桩大生意却被贾琏截胡了虽说是冯紫英牵线但大家都知道这他才应该是最大的受益者。 ”琏二哥好歹也是亲戚难道这日后还一直不见面饮酒了?这营生又不是只有这一回没准儿翻了年又有呢?”冯紫英只能宽解他和贾珍贾蓉更没多少共同语言总不能吃一顿饭一直提着贾宝玉训导吧? “真的翻了年还能有这般营生?”贾琏急问。 也没料到贾琏当真冯紫英硬着头皮道:“看吧我估摸着还会有些营生可以做总归不能让琏二哥闲着不是?” “说得是铿哥儿你琏二哥就最怕闲着能有些事情做着多赚少赚都没关系练个手熟日后有大的营生也好能接着做不是?”贾琏连连点头一副紫英深知我心的模样。 王熙凤已经先带着平儿跟着鸳鸯过去了贾琏便和冯紫英走在了后边儿。 “看样子大郎对来年秋闱是胸有成竹了?”贾琏其实还是很在意冯紫英能不能读出书来的。 在他看来冯紫英和他很亲善而且完全不是因为自己媳妇那边的关系所以这么许久了也越发对冯紫英亲近起来。 贾琏自己不是读书人所以对冯紫英能读书出来甚至能考中举人进士他还是很期盼的这样一来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那也是与有荣焉如果今后冯紫英能有更大的造化自己也能攀附着这棵大树好生经营一番。 贾琏现在对贾家的情况是越来越失望尤其是听闻自己媳妇每年都须得要去典当甚至抵押掉一些老物件来支应腾挪要不就只能在老太太那里去打抽丰才能勉强把贾府支撑起走心里更是发凉。 加上这贾家究竟能不能交到自己手上就算是要交到自己手上还能剩下多少家当他也是完全不抱希望所以才会有如此想法。 按照他的想法若是这铿哥儿以后真的读书出来有大造化了自己索性就甩开贾府甚至包括自家媳妇自己去独自来盘一个营生来做。 左右在这府里边也是各种受气上边老祖宗偏心老爷太太也是严苛下边凤姐儿也是百般严防死守弄得自己在府里边想干个啥都像是做贼似的与其这样不如另寻门路。 他现在也算是把这贾家看穿了全靠绷着这外边一层皮要做些放贷包揽诉讼的歪门邪道营生还行但要真正做点儿正经营生一没银子二没手段既然如此那何不早日盘算寻些门路? 只是他自己的接触面也不宽尤其是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朋友更是稀少现在算来算去也就是这铿哥儿算是一个颇有前途的现在押宝烧个冷灶在他身上今后未必就不能扬眉吐气一把。 “总归是要过这一关的有没有把握那也要去闯一闯。”冯紫英自然不会堕自家志气威风“便是春闱不敢说但这秋闱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见冯紫英这般态度肯定贾琏心中也是又喜又忧。 若是这铿哥儿真的考中了举人自家妹妹便是彻底没希望了到现在父亲都还没有死心据说也找人去带过话给冯家那边了但那边却没有了消息好像是说年龄尚小稍微缓缓也不知道是不是托辞。 当然对自己来说铿哥儿的中举发达肯定也会对自己有好处这还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 各自揣着一番心思便往会芳园去。 这会芳园乃是宁国府一等一的好去处从登仙阁过逗蜂轩的院子便是天香楼这里是宁国府宴客的所在再往右边箭道往后走可以过园子里的后门到凝曦轩也可以从逗蜂轩直接出去便是一片疏林。 东南边上还建着几处依山之榭西北尚有三间临水之轩林木扶疏溪流纵横倍添韵致。 冯紫英跟着贾琏往里走也是目不暇接虽然是冬日里但雪景和那黑黄错落的残木枯草相间倒也别有一番风景看得人心旷神怡。 冯紫英和贾琏是在凝曦轩见到贾母一干人的。 这一次声势比往日更大这林林总总一二十人在那轩中层层叠叠按照辈分高低站定倒是那几个小字辈的姑娘们簇拥在周围只有那万绿丛中一点红——贾宝玉一身鲜红色的箭袖罗锦袍外罩紫红色的内裘黑狐披风果真是一等一的英俊潇洒姿容不凡。 好在这贾宝玉也是懂规矩的见到贾琏和冯紫英到了老远就迎了过来见礼“见过琏二哥冯大哥。” 见贾宝玉这般懂事冯紫英都不好冷嘲热讽了只能不冷不热的递上一句:“宝兄弟这是作了几首诗了?下午也好拿给政世叔看一看莫要让政世叔又找你的茬儿啊。” 贾宝玉也是有些脸烫他也知道自己这半年来的学习情形怕是瞒不过冯大哥的耳朵嗫嚅着道:“冯大哥这半年小弟还是要比往日勤奋许多了纵然不能和冯大哥比但也算是有所寸进了……” 冯紫英哭笑不得敢情你这读书是替我在读书了?我是你爹? 但想想原本书中贾宝玉也就是这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有着老太君和王夫人做后盾纵然贾政有心想要改变这一结局但岂是这般容易的? 看见宝玉讨好的表情中还有几分忐忑不安冯紫英也是没来由的哑然失笑兴许人家就是这个命自己又何苦非要去改变人家人生轨迹呢?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哪怕日后贾府倒塌宝玉出家为僧兴许人家也就觉得这就是命无可改变的宿命人定胜天的道理在这个世界是不被人认可的。 “努力就好莫要让世叔轻看。”冯紫英拍了拍宝玉的肩头“你还年幼但终归是要读些书才行的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皆需如此。”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悟大梦,破宿命 对面一群女人们都看着贾琏走在前面而冯紫英一边拍着宝玉肩膀一边循循善诱的在说着什么而宝玉则是满脸诚挚的连连点头这般情形让一干人都很有点儿兄友弟恭的既视感。 贾母和王夫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心情也好了不少或许这宝玉多跟着这冯家大郎一起耳濡目染之下未必就不能读出书来。 目光从一群莺莺燕燕脸上掠过冯紫英还是敏锐的观察到了似乎要比上一次多了几个。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那么其他心思大大方方上前一礼“见过老太君、两位婶婶、各位嫂子、妹妹……” “是三位婶婶。”王熙凤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昔日容光焕发的模样全无先前红着眼圈满脸委屈的形色“大郎怕是还没见过吧这位是薛家婶婶你应该知晓才对在临清你救过的薛二爷的嫂嫂……” “哦?”冯紫英也只能做出一副讶然模样然后见礼“原来是薛家婶婶去年薛家二叔来京时我和薛家二叔还曾提及过婶婶一家未曾想到婶婶一家已经来京了这一年小侄一直在读书所以少有来府里……” 薛姨妈也是第一次见到冯紫英。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郎论个头已经赶上了贾琏甚至比自己那个儿子还要高一点儿剑眉高鼻嘴角微挑略显瘦削的脸颊上很有些气势这一点上有点儿和自己的兄长相似与旁边的宝玉浑圆丰润充满亲和力的脸盘子截然不同。 “……还未曾感谢冯家哥儿对二叔的救命之恩……今日一见果真是大好儿郎……”薛姨妈也款款起身她旁边的一个女孩子也一样起身让冯紫英注意到了对方:“这是你妹妹宝钗……” 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遥遥相对的林丫头果然林丫头眉头已经蹙起小嘴也微微噘起。 至少现在林丫头的样貌还是没法和这位宝姑娘相比的但这大半年没见了林丫头的模样还是长开了不少比起白云观时变化也不小尤其是一双妙瞳更是有些幽邃如秋水一般的灵动。 而这位宝姑娘给冯紫英的第一印象就是白但不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而是一种如玉瓷般泛着某种魔性魅力光泽的白加上那鹅黄的披风和内里丹红的绣袄让整个那一团色彩都变得生动起来。 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自带几分温润的笑意望过来的目光总能让人感受到她的一番关心好意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自行脑补? “见过薛家妹妹。”第一次见面冯紫英还是要讲礼数的。 听得冯紫英喊“薛家妹妹”林丫头心中一甜这多一个“家”字意义就自然不同心情顿时就好了不少。 “见过冯大哥。”薛宝钗也是盈盈一福。 一番见礼完毕这话题才重新回到贾母那里“铿哥儿你这一年书可是读得好让你多来府里走动走动也顺带指点宝玉读读书……” “回老太君这一年书院里管得严基本上没有回来过您也知道还有几个月就秋闱大比了书院里边大家都全副身心投入学习谁都没有例外……” 对于老太君冯紫英还是很尊重的不过这位贾府老太君小事精明但是大事却难免糊涂这贾府慢慢没落很难说和她没有关系。 既然冯紫英来了老太君和王夫人都免不了要问一些书院里的事情冯紫英也一一作了解答。 当然也免不了要说一些书院轶事以满足一下这帮没有机会进入书院的妇人们。 这一晃就是半个时辰眼见得就是用饭时间那边贾珍、贾蓉也已经过来便邀约着贾琏、贾宝玉几个男子一并到逗蜂轩去用餐这边就留给了这群妇道人家。 这贾珍、贾蓉父子对上了贾琏、贾宝玉两兄弟东府对西府本来就有这桩营生上的龃龉那就免不了要斗酒。 宝玉自然是没有人敢灌他酒的而冯紫英也因为身份原因贾珍贾蓉都已经从卫若兰、韩奇那边知晓了这冯紫英身份已非往日可比二人也指望着日后能与这冯紫英结交一番搞些营生这酒也就由着冯紫英自家不过是劝得殷勤一些罢了所以重心都放在了贾琏身上。 这一顿酒下来冯紫英没喝多少但也感到倦意浓重倒是那贾琏还没有来得及下桌子便已经被灌趴下了大吐特吐不说拉着贾珍贾蓉便开始发疯翻些陈年老账弄得贾珍贾蓉也是尴尬无比眼见得贾琏连路都走不得了不得不赶紧让人去叫贾琏屋里的旺儿、昭儿几个来将其扶回家中。 贾宝玉也喝了几杯不敢多喝但也昏昏欲睡见冯紫英酒意上涌知道冯紫英酒量不佳喝了之后便要睡觉便仗着自己年幼人熟便趁着别人都去招呼那贾琏时自顾自的与冯紫英相互扶持顺着那箭道往下走寻着上房便直接进去想要找个房间睡觉。 冯紫英也是越发觉得自己现在酒量不行没喝几杯酒也就困意上涌他对这宁国府也不熟悉只能跟着贾宝玉而行。 却见这院落幽雅僻静一股细细甜香味道扑鼻而来此时冯紫英也困倦极了醉眼朦胧间见那宝玉似乎还在和两个丫鬟交涉说着什么他便不管不顾推门而入。 只见那壁上挂着那前明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前宋学士秦观秦太虚的一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再一看宝镜金盘贵榻珠帐一床丹红纱衾堆砌得整整齐齐当是一女子的绣房才是。 但此时冯紫英也顾不得许多了既然是宝玉带自己来的怕是哪个丫鬟绣房这般那他也只有唐突了径直上床蹬掉靴子便和衣而卧。 待到宝玉和那丫鬟说清楚时却早不见了冯紫英的身影再一看那绣房门早开冯大哥早已经登堂入室酣然而眠了。 两个丫鬟吓得脸色煞白连连说这可是蓉大奶奶的卧室便是蓉哥儿都不能进的如何能让一个陌生男人进去了? 贾宝玉有些尴尬虽然不解为何连蓉哥儿都不能进但是也知道这有些失礼了只是冯大哥已经呼呼大睡这个时候木已成舟便也只有由得他了只能安慰两个丫鬟表示一切后果他来承担定不会让两位小姐姐为难。 此时贾宝玉也是困极了便也寻了旁边的上房推门而入只见一副《燃藜图》心中便有些不爽再一看却是一副对联“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他忽然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冯大哥就曾经和他说起过这两句话心里却是有些膈应但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便径直上床睡下。 当丫鬟们忙不迭的告知秦氏那宝二爷和冯大爷误入自家小院中睡下时秦氏也是脸色阴晴不定。 尤其是赶回院中看到冯紫英在自己绣榻上呼呼大睡更是内心恼怒不已只是这等情况下她却也不可能强行将那冯家大郎拉起来只能含羞忍怒暂时离开。 冯紫英完全不清楚这一切他只是在睡之前好像觉得这一幕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好像就是在《红楼梦》书中但是具体什么情节时间也想不起来那昏昏睡意涌上来也就酣然入眠。 这一觉睡下去便是美梦连连。 却见一处宫门上写横书“孽海情天”冯紫英有些懵这好像有点儿《红楼梦》中的味道了但也不在意推门而入却见那一处配殿写着“薄命司”几个字一眼望过去却还有许多类似的偏殿。 冯紫英推开殿门却见一排橱柜随手拿起一册却写的是“金陵十二钗正册”冯紫英便知道自己这怕是真的在做梦了也罢趁着这酒意好生梦一回也不枉来此一遭。 随手翻开便是一首歌词:“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再说冯紫英对《红楼梦》中诗词没多少记忆但是这一首他却是知晓的心中冷笑。 再往后一番却是一个宫装美人画像云缭雾绕有些看不清再定睛一看却是冷面秋霜一眨眼却是美眸含情栩栩如生背后背景也是一堵墙墙上挂着一张公弓上挂着一香橼再一看陡然间那幅画中人却动了起来朱唇轻启:“大郎救我!” 这一变故骇得冯紫英赶紧一合书页那女子哀怨求救的模样却如同铭刻在自家心中让冯紫英心中砰砰猛跳不已。 稍许镇静了一下情绪之后冯紫英这才又随手翻开另一页却是一艘船上一个宫装女子美目流盼依然如先前一般陡然动了起来“冯大哥!”再一看却和前面那宫装女子模样不同却有些面熟一顺歌词伴随着汩汩流动的江水跃然而出:“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这个时候冯紫英再是酒醉头昏也已经明白这是那所谓的“红楼十二金钗人物”了难道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再往前一翻果然是那枯木玉带雪金簪“玉带林中挂金簪雪中埋。” 看见这一幅预示林丫头和薛宝钗的画冯紫英顿时就有些恼了既然有自己穿越而来何曾会让这等所谓宿命发生?爷本身就是逆天改命而来这等事情更是不在话下! 顺手在看看后边的副册和又副册尽皆是前世中自己所看的那些个歌词评语冯紫英心中更是不屑举手便将这几册撕得粉碎。 正撕得痛快却见门外突然闯入一仙子模样的女子见冯紫英这般勃然大怒“孽障胆敢如此?!” 冯紫英更是不管不顾径自上前猛地一拳将其击倒然后扭住对方衣衫举起猛地向门外一掷那人便消失无踪。 眼见得那几册簿册被自己撕得粉碎纸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却听得有人大喊一声:“痛死我了!”一下子将冯紫英惊醒过来却见自己睡在绣榻上香气扑鼻再一回忆那声音却像是宝玉的痛呼。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身世如谜 冯紫英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蹿了起来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但是精神却是恁地健旺。 疾步而出听得对面的上房有响动冯紫英便快步过去。 却见两个小丫鬟早已经进屋把这位贾府中的宝玉从床上扶了起来只见他一手抚胸满脸茫然又有些难受的模样。 冯紫英便问道:“宝玉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就睡着了做着梦突然间觉得心里一痛难受得紧差点儿出不过气来便一下子就醒了。” 贾宝玉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这个理由显得太过牵强但是先前他却的确是如此。 只梦着那姊姊妹妹似乎突然间被一阵风刮来倏然间便烟消云散他慌忙间便要去追赶却只觉得心中一痛便醒了过来。 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惘然若失就像是某些最珍贵的东西突然间就从自己身边流失了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但他又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只知道对自己很重要意义重大。 看贾宝玉坐在床上那副淡淡忧伤的模样冯紫英摇了摇头。 这也是富家公子多愁善感啊换了个农夫只怕早就把梦里边的事情丢在脑后该去犁田去犁田该去浇水去浇水了。 好像自己刚才也做了一场梦欸梦里边自己好像也做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但为何自己心情却是如此愉悦畅快甚至还有点儿美人在手江山我有的感觉呢? 或许做梦真的能袒露自家心声? 在得知这绣房香榻居然是秦氏独居所有的时候冯紫英脑瓜子真的有点儿嗡嗡了。 这么巧? 这么蹊跷? 莫非自己先前闻到的那股子甜香真的是某种迷魂香能催人做梦幻想自己白日里所想的东西? 若真是有这种香倒是不妨去弄点儿来哪怕是偶尔让自己梦一场也能好好感受放松感受一番梦境存在了。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真正注意到秦氏的模样。 先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薛宝钗身上去了加上那一群莺莺燕燕实在太多他也没太在意现在仔细一打量却见这女子果真不凡。 眉目间灵秀如黛玉但脸颊丰润却和宝钗有些相似那一笑一蹙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妩媚袅娜的风流倜傥难怪平素都是把帷帽戴着也鲜有出门这也太容易招蜂引蝶了。 不过冯紫英心里也有些疑惑这怎么看这秦氏也不像是某些版本《红楼梦》书中所写那般爬灰倒是感觉这贾珍和贾蓉对秦氏有一种说不出疏淡完全不像是一家人。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个人感觉其他人有无这种感觉但他的确觉得这女子有些面和内冷甚至对所有人都有一种淡淡的想要拒人千里之外保持距离生人勿近的味道。 自己睡了对方的绣房作为和贾琏贾珍一辈的人哪怕是年龄要比秦氏小上两三岁这也明显是唐突之举冯紫英也只能老老实实道歉。 不出所料这秦氏表面上的确是个温润性子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只说不妨事但眉宇间的那份清冷总是若有若无的流露出来。 这倒也罢倒是那贾珍和贾蓉爷俩却不见了踪影后来一问才知道这爷俩下午有人请去戏楼子高乐便趁着冯紫英和宝玉昏睡这段时间里已经先行告罪快活去了。 对于这爷俩冯紫英也是无话可说了但想想也是本来这一顿就是以女眷为主贾琏和自己就是横叉一杠子才让他们爷俩来作陪。 人家可能本来早就有安排了的自然也不能因为自己而耽误了那边。 这一趟入贾府倒也是爽利一顿酒下来喝跑两个喝倒三个贾琏早就被抬回家了只剩下懵懵懂懂的贾宝玉和自己。 最后还是鸳鸯寻了过来让冯紫英和宝玉一道回了荣国府这边。 看着冯紫英的身影消失在那边箭道尽头秦可卿的脸色才慢慢从先前那种淡雅恢复成平常那种略带忧郁的思考之色。 “奶奶外边又开始下雪了还是进去吧。”小丫鬟宝珠站在身后悄声道。 来了这府中两年秦可卿唯一满意的就是这两个丫鬟了一个瑞珠一个宝珠都是聪慧诚实的穷人家孩子自然有人买了她们送进府中的怕是贾府里边也不知晓。 不过纵然知晓这贾珍贾蓉爷俩也不敢吭声想到这里秦可卿便心中冷笑。 到现在秦可卿也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有什么人在操纵这一切便是她翻脸逼问过贾珍和贾蓉这二人也只能苦着脸说这是老爷的指婚没有人可以抗拒。 这个老爷便是这几代贾家唯一出的进士——名义公公的老爹贾敬至今仍然在玄真观修炼经年也不回家便是自家嫁入贾家他也未曾露面。 从在秦家长大秦可卿就觉得无形中就像是一个看不见的手在操弄着自己的命运秦业不是自己亲生父亲但是却很宝爱自己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说实话把自己嫁入贾家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贾家是何等人家怎么会和一个小小营缮郎抱养来的女儿结亲?而且还是未来要袭爵宁国公的嫡子怕是让自己给其当妾都有些不够格。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秦可卿的心中。 她本就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在觉察到这个疑问之后便反复询问过自己养父但是养父是个实诚人无论怎么问他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只说抱回自己来养之后便有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出现比如偶尔会有人送来银子但从来也不知道是谁送来从未见到过人偶尔会有一张纸留下说知名不具。 所以秦可卿也一直怀疑自己恐怕是某个大户人家不为主母所接受的外室所出因为哪怕是妾生女似乎也不至于如此。 但一直到自己要嫁入贾家时她才真正觉得不可思议她也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世恐怕远非一个大户人家外室所出那么简单。 像贾家这等人家嫡子便是名门望族的庶出女都绝不可能娶回家更不用说你一个不足挂齿的营缮郎抱养的女儿哪怕是再大的大户也不可能。 一直到后来嫁入贾家问及公公多次公公被问急眼了也只说他只是奉父亲命行事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其他啥都不知道甚至他们也不愿意这样可却没有选择这个答案让她感到绝望。 至于那位名义上的丈夫蓉哥儿更是啥都不知道。 这一年多时间里自己很少走出这个小院便是那名义上的丈夫那边她也不过是偶尔去一遭。 先前她也以为自己既然嫁入贾家不管自己出身什么家族那也就老老实实当好贾家媳妇而贾家这样的豪门大族本身也就是以前她这种贫家女子可望不可及的目标。 但嫁进来之后第一夜她便知道这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自己不过是一尊被供奉起来的菩萨供人参观和用来对外装点门面的而无论是名义上的公公还是丈夫都对自己畏如蛇蝎。 一颗心就这么在这一两年间慢慢冷了下来冷到了极致也就无所谓了。 她本来很想去那玄真观里质问一番但是想想也知道那既不可能同样就是去了也一样得不到任何答案。 只是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尽头?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子这样生活她不愿意持续一辈子。 这一年多来整个宁国府里没有人能和她真正说上话便是那位名义上的婆婆也只是在人前装装样说几句一旦没人的时候便是半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也就是那荣国府里的王熙凤算是她婶子了或许是觉得她这个人太孤寂偶尔来走动走动说说话但她也知道这位二婶子也是一个要强的人这等交好各家怕也是有些想法企图的。 秦可卿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弃了一般既没有人关心她想什么要什么而那个在自己尚未出嫁前还偶尔露一下踪迹的神秘人现在也更是再没有出现过了。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今日持续到那位在自己床上躺了一下午的冯家大郎看到自己之后。 直觉告诉她这个冯家大郎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特。 不是那种仰慕垂涎姿色的目光虽然或许有那么一丝半缕但那属于男人正常情况下的目光而是那种似乎知晓一些什么有些探究、怜悯和思考的神色。 这种目光神色是秦可卿之前从未见到过的贾珍贾蓉的狐朋狗友也偶尔会来府里有时候也会打个照面但那些个男人的目光都是千篇一律的从未今日这冯家大郎的表情。 直觉告诉她这个冯家大郎或许知晓自己的一些什么嗯或者就是自己的身世。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四入贾府(中) 冯紫英和贾宝玉刚回到荣府便被那守在角门上的李十儿拦住。 冯紫英也是认得这李十儿的知道他是贾政的一等长随类似于自己身边的瑞祥只是这等时候拦住自己怕也就是贾政回来专门等候着自己了。 “冯大爷老爷吩咐您一回来便请您去老爷内书房去。”李十儿的话让贾宝玉又惊又喜“老爷没叫我?” “老爷没说只让我来请冯大爷。”李十儿见宝玉喜笑颜开也觉得好笑。 这位宝二爷见老爷真的如老鼠见了猫可这位冯大爷见老爷却真的是不卑不亢反倒是老爷还有些操切之心。 见自己摆脱了去见自家父亲的“厄运”贾宝玉兴奋得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又叮嘱李十儿若是老爷问起来就说自己中午多陪冯大哥喝了几杯所以这会子去回院子里睡觉去了。 贾政的内书房在贾赦居住的院子背后挂着”体仁沐德“牌匾的小院书房也唤作梦坡斋很有些文绉绉的味道。 见贾宝玉飞一般的溜了溜之前还向自己频频拱手示意显然是希望自己嘴下留情。 冯紫英也是无奈只好跟着李十儿前往。 和以往不一样这一次见自己却是在内书房了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越发亲近甚至把自己当做了一家人一般的态度? 还真有点儿像。 贾政见客一般就是两个地方特别重要或者显示正式的就在荣禧堂而绝大部分客人都是在外书房包括和门生、清客们闲谈这些都是在外书房。 而内书房一般说来是包括家眷都可以出入的也就是说真的对自己不避嫌了。 不得不说这荣国府地儿大就能为所欲为这内书房都建造得这般雅致放在贾政这等人身上的确有些可惜了冯紫英内心也在吐着槽跟随着李十儿而入。 外边是一个小院居然还有耳房和正房进去院子之后居然还要向东一拐进一道内门才是真正内书房但看着内书房的格局完全就是一个独处的小院冯紫英就知道这恐怕其实就是贾政自己独享的小院了。 像王夫人这等年龄估计贾政也极少去王夫人院中歇息了大部分时间都应该是在那年轻漂亮的赵姨娘那里歇息要不就是住在这里了很有点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 “紫英来了。”贾政背负双手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看着小院内的几株丹桂想着什么事情见到冯紫英进来这才展颜一笑。 “见过世叔。”既然人家态度都这么亲近冯紫英索性就把那“政”字都省了直接叫世叔果然贾政脸上喜色更甚。 “来进来坐。”贾政把冯紫英让进书房那李十儿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自然有丫鬟送茶进来。 冯紫英打量了一下这间内书房墙上白壁略显古旧但看上去很舒服一洞月窗角落里居然还有一盆盆栽这年头也有北派盆景了? 墙上一幅字“澹薄以明德宁静以致远”嗯这冯紫英还是知道的《淮南子》里的和现在很多官员们喜欢挂在办公室里的“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略有不同。 也不知道这贾政是真心觉得自己德行不够所以只能澹薄欲望还是本身还是那份心思的只是没有谁给他机会? “这是愚叔平素起居所在。”贾政倒也没有那么矫情还要卖弄一番“你也知道愚叔在工部就是一个闲职平日里并无多少事务处理完事务之后愚叔回府多在这里看书有时候看得倦了便在这里休息了。。” “世叔好心境。”冯紫英夸赞了一句。 看着眼前这个泰然自若的少年郎贾政心绪复杂。 一晃就是一年这小子却是名声越发大了自家内兄外任回来都还是对他赞不绝口但是却不再提探春和其婚姻一事应该是冯家那边收到风声无甚反应才对。 听闻冯家的意思也是要等到这小子秋闱之后才来说亲事只是便是现在内兄和自己都已经感觉到探春要嫁入冯家有些难度了。 内兄甚至一直在惋惜元春不该入宫那样便有最好的联姻对象言语中也是叹息不止这让贾政也很尴尬。 贾政其实是很喜欢探春的只是这探春的出身却是一个短板。 若是嫁个寻常武勋子弟倒也无碍但是冯家现在明显处于一个上升阶段冯唐再度起复冯紫英也在京师城闯下偌大名声一旦中举那基本上和贾家这边的姻缘就算是断了。 想到这里贾政也越发对贾家的未来充满了忧虑。 宝玉在族学里读书的情形他何尝不知道?但又能如何? 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宝玉再大两岁哪怕考不中秀才便去国子监读书找机会送进书院里去好好约束两年让他真正得以砥砺打磨免得日后真的要误入歧途了。 询问了冯紫英在书院中的学习情况听得冯紫英谈及许獬、韩敬、练国事、范景文等人又说道周永春年前正式到书院担任掌院贾政内心也是艳羡不已的。 许獬、韩敬、练国事等人都是南北士林中有名的士子也是下科春闱中的一二甲的热门人选。 周永春是山东著名士林名流风骨极佳此次完成了齐永泰出任吏部左侍郎之后青檀书院高层的换血也使得青檀书院名声再上一层楼。 若是宝玉能去青檀书院读书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贾政内心念叨着这等艰苦严苛的风纪方能让宝玉得到最好的磨砺锻炼也才能一扫他身上那股子荒诞、放浪、懒散之气。 “紫英八月便是秋闱心里当有把握吧?”贾政含笑问道。 “世叔这等事情谁也不敢打包票小侄这一年多时间的确很努力但是世叔您也知道秋闱的难度小侄只能说尽力而为不负师恩了。” 说得滴水不漏但是贾政还是能从对方话语里听出信心很大这更让贾政内心有些苦涩。 微微摇了摇头丢开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贾政沉吟了一下才道:“紫英你也不是外人愚叔有一事相求我知道青檀书院风纪严格学子自爱上进嗯但毕竟每年考中举人进士者名额有限若是秋闱中书院里有未能考中者且又暂时无法继续学业者你帮愚叔打听一下看看有无愿意来我府里暂代族学或者就是专门教授宝玉、环儿、兰哥儿他们几个……”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啊冯紫英也觉得有意思。 看来贾政也是知道这族学是读不出书来的不过人家这一番殷切心情他也能理解。 而且这青檀书院东园甲乙两舍中七八十人大部分人还是要秋闱落榜的便是相当大一部分人还会继续就读下科再试都能仍然会有一部分人要么回乡另寻他途。 要么就是留在帝京寻个出身这个出身要么就是在某个富贵人家当西席要么就是有门路能在那位官僚那里去当个幕僚。 实在不济的也就只能像这贾府里的詹光一般混个清客。 青檀书院也只是考中举人进士的相对几率要高一些如此激烈的竞争绝大部分落榜也是正常现象而因为自身年龄和家境原因读不下去也很正常这也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一面。 如同前世中无数名牌高中甚至大学中出来一样混得不如意的学生一样四大书院每年不也一样有无数学子默默的消失在人海中只不过大家都只记得这每科三甲那数百人那里还记得他们背后一个庞大的金字塔塔基群体。 “世叔此事小侄一定记在心上。”冯紫英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或许我们书院中也会有很多人考不中但是他们在书院几年学习学到的东西不仅仅是经义策论更重要的是品德性格的养成小侄觉得这恐怕是我们青檀书院最重要的东西……” 免不了要吹嘘一番但也是实话实说而且贾政看重的不就是这个么? 青檀书院每年也会有不少秋闱失手的学子离开尤其是像有一部分已经考过三四科却始终无法过秋闱的“老学生”像甲舍里边就有那么七八个已经二十好几的学生今科如果再不过的话恐怕很多人都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本身家境就不好而且都是拖家带口再怎么也要为自己一家人谋个生计这贾府其实要说也就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 从贾政内书房出来贾政自然不可能送出门冯紫英请其留步之后便泰然步出。 李十儿自然是要送出的刚步出院门却见一个干瘦少年从另一边走过来。 “环哥儿。”李十儿一声招呼让冯紫英顿时止步上下打量起这个在无数红楼同人中充当牛人主角的角色来了。 论形象的确和贾宝玉相差太远额头有些大颧骨略高当然年龄还小还未定型一双眼睛也小了点儿和探春的凤眼截然不同也不知道这一母同胞差距却恁地大?但是好在还算精神。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四入贾府(下) 一身灰绸缎面的厚实长袍头戴一顶丝绒绣冠外加一对貂毛护耳走起路来步速倒也不慢看起来相当精神。 “见过冯大哥。”老远这瘦小孩子便是站定恭敬一礼鞠躬拱手标标准准。 谁说这赵姨娘没家教?谁说这环哥儿不成器?起码这第一印象就给冯紫英相当的好莫非这诸多红楼同人选他当主角都是有理由的? 冯紫英暗自好笑自己居然也可以从这样一个角度来看待问题了。 “环哥儿你认识我?”冯紫英也站定上下打量着这贾环。 他倒是对贾环没什么恶感那书中所写都是虚妄自己所见所闻所感才是最真实的贾环是不是有那么不堪那么心胸狭隘那么偏执阴狠他都是不信的他要用自己的眼睛来看。 “冯大哥在咱们府里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三姐姐经常提起冯大哥要我向冯大哥学习以后好能入书院读书。”贾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很是规矩。 “哦?三妹妹倒是把我给夸得个好啊真让我有点儿承受不起。”冯紫英笑了起来。 没想到探丫头居然会在她弟弟面前这般说自己看样子却是半句没有提过贾宝玉了估摸着这贾环内心只怕也有些瞧不上或者说是嫉妒他这位二哥吧。 “三姐姐说咱们府里是簪缨之家外人觉得咱们读不读书都无甚紧要但是若是自家要想有一番出息不想靠着府里余荫那么就还得要读书还说冯大哥便是有袭爵在身一样发奋苦读这般才是小弟学习的榜样。” 贾环这番话一出来冯紫英就觉得有些不是味道了。 探丫头鼓励她弟弟读书是肯定有的但是如果说要用这么露骨的话来说置贾宝玉于何地? 而且探丫头和她宝二哥关系也相当好未必比与她这个三弟弟的关系逊色怎么可能说这种很容易仍然联想对比到贾宝玉的话来? 这个环老三果真是个不省心的角色不过也算有些胆量和心计难怪敢去厨房里大闹一场倒也不是一个无脑之辈怕是赵姨娘都教不出这等角色来。 嗯不对或者说那赵姨娘一样不是简单角色能生出探春和贾环这样的人物也算不差了。 想想也是能把贾政这等方正古板的角色迷得三魂五道的生下两个子女这女人恐怕也不仅仅只是床上本事那么简单了。 心里觉得有趣冯紫英面上却毫无变化点点头:“环哥儿有志气是好事读书对哪一家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好事是大事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读书明理读书明志作为男人如果连书都不想读那肯定不行的我相信你三姐姐也给你说清说透了。莫要去和别人攀比也莫要心存怨气改变自己命运的从来就不靠别人就得要靠自己明白么?” 一番鸡汤加敲打让原本以为自己一些小心思得逞的贾环茫然一时间觉得这位冯大哥说的话好有道理又觉得对方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心里有些发慌。 尤其是冯紫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在贾环眼里更是慌在心里若是要让这冯大哥在父亲母亲乃至老祖宗面前说些坏话只怕自己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谢谢冯大哥的教导贾环明白了。”贾环镇定了一下情绪“还请冯大哥今后若是有闲不妨多来府里走动多多教导一下子小弟和宝二哥也好让我等能有所进益。” “当然必须的。”冯紫英点点头看着贾环满脸欣赏“环哥儿好好读书莫要让人轻看也莫要妄自菲薄多听你三姐姐的话……” 似乎是听出了一些其他味道来但又不太明白但三姐姐是自己嫡亲姐姐而且素来有主意只是和姨娘关系不那么和谐但是对自己也还是好的贾环赶紧拱手:“小弟一定谨记冯大哥提点定不敢忘。” “嗯好生读书以后若是有机会你未必就不能来青檀书院读书。”冯紫英大大咧咧的给对方一个希望。 贾环心中大喜感觉到这位冯大哥对自己真心不错干瘦的脸上都差点儿乐出褶子来连连拱手行礼:“谢谢冯大哥鼓励谢谢冯大哥鼓励!” “去吧莫要辜负了你父亲和我对你的期望。”冯紫英俨然一副长辈的模样沉稳的挥手。 什么同人主角模板如此轻松就收获一枚狗腿小弟简直不要太简单。 “没想到冯大爷对环哥儿还这么看好啊。”待到贾环行礼离去李十儿这才陪着笑脸在一旁道。 “不是对环哥儿这么看好其实宝玉、环哥儿和兰哥儿都正是读书的时候他们天资都不差只要肯认真读书都是能读出来的。”冯紫英随口来了一句“就看他们有没有这决心毅力了我看环哥儿这架势倒是像能下决心的。” 这一路走到了角门口冯紫英便看到了那紫鹃在二门角门处守着从对方的表情就能看出多半是林丫头派来的。 “十儿你且回去我还要去看看宝玉。”现在在贾府里边熟悉了冯紫英也可以面不改色的撒谎安排了。 “哟那敢情好老爷那边也还有事儿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十儿也是一个十分懂眼色的人虽然不知道这冯大爷赶自己走的目的不过这冯大爷现在贾府里边的威势甚至不比琏二爷和宝二爷逊色了自然不会违逆对方意思而且这大白天里又在二门外也不怕会出什么事儿。 他也隐约听到说老爷和太太有意要把三姑娘许给对方但后来却又没了声息估计还是在商量弄不好这冯大爷就会成为贾家姑爷而且恐怕是最得势的姑爷看看冯家现在的情形未必就比贾家逊色多少了。 等到李十儿走了冯紫英这才一步三摇的走到了那二门外趁着周边无人那紫鹃也赶紧上前来:“紫鹃见过冯大爷。” “嗯林妹妹呢?又怎么了?” 一句话就让紫鹃不高兴了小姐成日思念这冯大爷却是视若无睹了完全感受不到似的有些赌气的道:“小姐身子不好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养病呢。” “哦?不会吧我午间见她都还安好为何一下午就病了?”冯紫英吃了一惊。 “那遇上一些不如意的事情自然心情就不好了心情不好那肯定就要生病了小姐身子骨冯大爷难道不清楚?” 听得紫鹃话里夹枪带棒的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好像是再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似的可自己好像也没怎么得罪林丫头啊。 “紫鹃你这话里话外好像都有点儿不对味儿林妹妹怎么了?要不我去看看?”冯紫英打趣。 紫鹃一惊这冯大爷若是去小姐屋里看小姐那被人觉察了可就有些说不清了再说冯大爷在府里边受欢迎不怎么忌讳这些但是这孤男寡女就怕有人说闲话。 但小姐一回来就闷闷不乐说道都有一年没见着冯大爷人了那话里话外心思就是想要单独见冯大哥说说话她这个当丫鬟的还能不知道意思? 急速思考了一下紫鹃一咬牙“冯大爷小姐心情不太好又想家了要不您就这会儿赶紧去看看她宽解一下小姐别让小姐心里堵着气儿连带着身子都不好了。” 冯紫英本来是随口一句话却被紫鹃给拿住了一愣之后环顾四周这会儿还真没啥人若是再等一会儿估计来往人就要多起来了果断拍板:“前头带路。” 黛玉也没想到紫鹃真的把冯大哥给带了回来惊喜之间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就穿着一件贴身小绣袄就跑了出来。 慌得紫鹃赶紧把小姐给推了回去这等衣着如何见人?而且天气这么冷一旦受凉以小姐的身子骨那就是大事儿了。 冯紫英也没想到丫头见了自己这么兴奋心中也有些感动在外间一站打量四周。 这丫头的小屋还算布置得雅致。 一张矮榻应该是守夜丫鬟晚间睡的紫红色的绣缎锦被地龙倒是烧得挺热乎。 对面挂着一幅大铜镜一个镂空木雕隔成的博物架旁边在垂着一道厚重的棉帘便分隔开来倒也实用。 唯一的缺点就是小了一点儿。 不过寄人篱下能有这般待遇算是不错了这大观园还没有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自然没有潇湘馆那么如意。 正在打量间却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尚未完全脱去稚气但是却也有了几分轻音萝莉腔的少女声音:“妹妹见过冯大哥。” 冯紫英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盈盈一礼的少女一时间有些恍惚。 一晃就是一年半了上一次见面也是一年前了这丫头还是长大了。 依然有些尖的俏靥比起半年前还是丰润水灵了一些一双美瞳更见水雾迷离丹朱一点让整个白皙的面孔顿时生动鲜活起来尤其是那蹙眉耸鼻的习惯动作让少女更显真实而又俏皮真的有点儿让冯紫英上前亲吻一下的冲动。 这种感觉让冯紫英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自己难道内心藏着一个萝莉控的梦?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四入贾府(续) 黛玉明显觉察到了眼前冯大哥眼中闪过了一抹灼热的光芒但转瞬即逝她心中也是一阵得意。 葱绿的丝缎绣袄上绣着几株红梅尤其是一株红梅从衣襟处延伸出来格外夺目一袭同色的长裙外罩一件火红狐皮坎肩几丛棕红色的狐毛从肩部和颈部绽放出来把一张小脸更是衬托处一种惊心动魄的姣美。 真的不愧是《红楼梦》中第一美哪怕是这丫头也不过十岁已经有了几分褒姒妲己的杀伤力了再有几年那还得了? 或许比起书中人来这林丫头已经不像那么娇弱病怯了但却又多了几分活泼灵动这也是冯紫英最宽慰最欣喜的。 自己总还是给自己所关心的人带来了一些好的变化这丫头就算是吧。 紫鹃小心而仔细的观察着冯大爷的变化那一抹奇光也没有能躲过她的眼睛这让她心中终于舒了一口气。 冯大爷来贾府里的时候不多但是名声却越来越大了这本来没什么但是紫鹃却也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先是说大老爷看好冯大爷然后就传来二老爷对冯大爷格外看重的说法而且这一年来的表现似乎也映证了这一点二老爷频频那冯大爷的事儿教育宝二爷今日又专门把冯大爷叫入内书房去说话这等待遇便是宝二爷都未曾有过的。 自然也就有人说三姑娘没准儿就要成为与冯家联姻的对象这紫鹃是不信的但是却又不敢不信万一这二老爷真的去给冯家带话冯家那边一时心动了怎么办? 这三姑娘真的也很不错紫鹃得承认这一点更关键的是人家爹娘都在京里若是要议亲那就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也幸亏冯家老爷外放为官了稍微让紫鹃放宽了一些心。 后来那瑞祥又说这冯家虽然老爷和太太都在涉及到少爷的事情许多还是要少爷自己做主便是老爷太太都得要遵从少爷自家意见这又让紫鹃有些担心。 她担心的是冯大爷好像对小姐就是像兄长对妹妹的那份感觉若是没有那层意思自己另外去寻了亲事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但方才冯大爷看小姐的那一瞬间紫鹃终于可以放下心了那绝不是哥哥看妹妹的目光嗯具体是什么紫鹃也说不上来但她确信小姐在冯大爷心目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了。 点了点头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内心的情绪脸颊上涌起喜悦之色“嗯看你样子应该是我带给你的方子一直在习练了?很好这气色都要比以往好许多了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冯紫英嘴里下意识的冒出一句前世中喜欢调侃人的话却让林丫头脸色一红掠过一抹羞意“谢谢冯大哥嗯小妹一直在习练从未间断嗯今年一年来小妹都未曾受凉咳嗽了……” “怎么没有?”紫鹃却再一旁毫不客气的戳破:“上月下雪小姐还非得要出去赏雪却又不肯穿厚实一些结果回来之后就有些着凉咳嗽了好几日吃了两剂药才算是好过来冯大爷你可要好好说说小姐……” 看见冯紫英不善的脸色丫头心中既甜又羞还有些恼紫鹃这丫头揭自己的底瞪了紫鹃一眼赶紧解释道:“其实也没啥就是咳嗽了两日很快便好了比如往常来都要快许多了……” “我那习练方子只能固本却邪却不能百毒不侵丫头你本身身子骨就弱还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以后那便不敢让你出门了……”冯紫英皱起眉头“还说我秋闱之后找个机会带你出去转一转你这样不听话……” “冯大哥小妹以后注意就是了你也别听紫鹃这丫头胡说小妹现在很注意了……”林丫头有些发急。 这一年到头都是憋在这府里就算是有时候跟着府里边的嫂嫂姐姐们出门那也是一个月都未必有一回。 这府里上下能说得来话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真正要憋死人了。 “哼那也要以观后效我总归是把这个监督权交给紫鹃了若是你表现不好那带你出去转一转的事情那就作罢紫鹃这个权力我可是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用足……” 冯紫英的话让紫鹃抿嘴微笑却是重重的点点头:“冯大爷的叮嘱紫鹃定当谨记在心。” “那你可别被你家小姐小恩小惠给收买了也别被她甜言蜜语给哄骗了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是会骗人……” 紫鹃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冯大爷还真是挺会夸赞人果然小姐的脸上笑容一下子就变得格外灿烂起来起码有小半年没见着小姐这么高兴了。 林黛玉心中当然喜欢。 谁不愿意听自己心仪的男子称赞自己漂亮? 女为悦己者容今日这般打扮那也是因为冯大哥来了换了其他人她才懒得梳妆打扮。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笑起来有一种魅惑众生的魔力与她蹙眉娇喘时那份弱柳扶风的风姿相比又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而且冯紫英也更喜欢这样的林丫头。 嘟起小嘴黛玉装出一副不悦的小模样冯紫英也不理睬她“除了那习练方子外饮食上也要注意多吃菜、蛋、肉晚上少喝茶……” 紫鹃也没想到这外边豪气干云的冯大爷在小姐面前也变成了碎嘴子但这般叮嘱越能显现出他对小姐的关心紫鹃心里同样高兴。 黛玉何等聪慧的人如何不明白这里边的道理? 心中甜蜜无比却还要一脸不情不愿不耐烦的模样甚至还要狡辩两句就是希望冯大哥能多说一会儿话。 待到黛玉说起自己在府里的生活又问起冯紫英在书院里的种种时几乎是一晃半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眼见得天色就要慢慢黑下去了外边雪雁和春纤也都在询问小姐的晚饭事宜了冯紫英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真要让人见到自己藏身于这丫头闺阁里纵然看在自己身份不一样面子上不会明面上说什么但肯定也会有一些闲话对丫头也不好。 从西角门里溜出来的时候瑞祥已经冻得不行了一个人在角门外手揣在怀里小跑着见冯紫英出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爷赶紧回去吧没留您用晚饭?” “谁留我?”冯紫英没好气的道:“赶紧上车走回家。” “不是小的先前遇到了那芸二爷他看到小的在这里就问小的知道爷在府里后来又问到爷被政老爷叫去了所以在这里踌躇了好一阵才走了。” 瑞祥的话让冯紫英一愣贾芸? 这个人影儿都慢慢在自己脑海中淡出了。 先前自己还有意让他来干点儿活计但是这家伙却好像有些犹豫或者说觉得自己可能年龄原因而难以信任所以也就没了消息。 贾琏也曾经说过在干修陵营生的时候那贾芸也曾来找过但是没有冯紫英发话加上贾琏本身也不愿意让贾家的人来过多掺和和了解这些营生所以就没理睬对方。 没想到这家伙这个时候却冒了出来。 还别说这年头要找几个可靠能用的人还真不好找贾琏算是这偌大一个贾府里里外外数百男丁一边比较靠谱的了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贾芸可能也能算一个不过现在还没有合适的营生若是下一步还有倒是可以让贾芸来试一试手。 回到家中云裳早已经急得不行了闻到冯紫英身上的酒气云裳又开始数落瑞祥没有好好照看少爷怎么又让少爷喝了那么多酒。 这瑞祥大概已经习惯了云裳的埋怨数落只管乐呵呵的应着也不辩解你要一辩解那云裳铁定能找出更多的差错来。 冯紫英见自己贴身丫鬟和贴身小厮之间的这种关系也觉得有趣。 这瑞祥才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对付云裳云裳也很满足于这样唠唠叨叨中就把冯紫英的衣衫也换了然后饭菜也摆上了桌子。 一碗鹌鹑肉粥一碟栗子粉糕一盘酱羊蹄一碗红烧熊掌还带着一份清炒小笋。 这也是冯紫英专门要求自己晚饭不必弄得太繁复合胃口就行。 这熊掌却是一个新鲜物事儿是关外那边庄子里专门送回来的说是大补看样子自己这回来几日里估计都跑不了这玩意儿来大补自己了。 看见云裳站在一旁侍候冯紫英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心让对方也坐下来一块儿吃但是也知道这个要求是徒劳。 以前他也试过但都毫无例外遭到拒绝现在他也就慢慢安之若素了。 不过看云裳似乎很享受这样侍候着自己吃饭冯紫英越发觉察到这个时代正在慢慢的改变着自己起码自己现在也是越来越享受这个时代的一切了。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身体力行,诠释 春假一过之后整个书院甚至整个读书人都进入了紧锣密鼓的苦读阶段。 今年是丁未年秋闱大比定在八月也就是说只有七个月的学习时间了整个青檀书院的甲乙两舍都进入了宛如战备状态中。 周朝宗几乎是不间歇的开始对冯紫英进行针对性的出题这几乎就是古代的模拟考试了考虑到冯紫英的经义根底的确比较薄弱所以周朝宗在强化冯紫英经义基础的同时也开始针对性的打题。 这是每个教谕都不可回避的招数不仅仅是周朝宗便是书院其他教谕也会将以前每科的秋闱墨卷拿来认真研读分析让所有学生熟悉了解然后选出几卷立意高远文字精辟的文卷来进行分析让学生们熟悉这种考法。 进入七月整个京师便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 “怕是要出事。”冯紫英站在滴水檐前注视着外边白茫茫的一片水雾哗啦啦的大雨下来几乎整个天空都变得迷离起来。 “能出什么事?”宋师襄叹了一口气“这若是换到我们陕西那便是天大的好事儿了前几年里咱们那边动辄经月不见半点雨珠那赤日炎炎晒得人心里发慌。” “一衷不能那么说雨水还是要讲求季节和适度这紧锣密鼓集中在一块儿下下来这沟渠根本承受不起。”陈奇瑜叉着腰站在对面走过来“外边水都已经积在脚脖子边儿上了紫英说得不错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要出事儿。” 忙碌了几个月眼见得还有一个多月便是秋闱大比了没有人能放松但是遇上这暴雨连绵又忍不住让一干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学子们开始感慨了。 “方才大章兄去问过周边的老农说已经多年没见着这样的情形了按照那农夫所说这等如同天漏了一般怕是一时半刻止不住……”孙传庭也赤着脚披着蓑衣从外边走进来。 “我们这在城外恐怕还好一点儿这京师城里恐怕就麻烦大了。” 冯紫英摇摇头“虽说咱们也管不到城里边的事情但是这般雨一直下下去怕是内涝是免不了而那各坊里那些破房烂墙恐怕就得要防着点儿了弄不好就要连片倒塌尤其是夜里边更要防着。” “紫英看样子你是有经验啊。”孙传庭颇为诧异看了冯紫英一眼总觉得和自己差不多年龄怎么懂得如此之多? “伯雅我在大同呆了好几年见过大同暴雨成灾那城里边一旦内涝土墙不稳铁定垮塌尤其是那种连绵夜雨更容易出事儿大家晚上都睡死了一下子垮塌下来便埋了而且晚间风大雨大又四处抹黑你便是想要救人都难。” 冯紫英也不客气“我父亲在大同镇担任总兵时便遇上了一遭应该是元熙三十三年吧连绵一片倒了百余间那关帝庙也倒了单是这一个庙一下子就压死乞丐流民四十余人都是在夜里救都没来得及救天亮了才发现那叫一个惨……” “紫英说得没错先前山长也已经说到此事。”练国事同样涉水而来“山长称他在徐州担任知府时也曾经遇到这种情形连绵暴雨中间间断不久把土墙泡松了再来一场大雨就要出事儿。” “那这京师城里怕是应该有所准备吧?”宋师襄也迟疑起来“不可能大家都不闻不问吧?” “还真不好说。”冯紫英见官应震和周永春两人联袂而至后边还跟着许獬和宋统殷、方震儒等人赶紧拱手一礼。 “紫英为何如此说?”周永春来书院也有大半年了一来就对冯紫英这个山东老乡格外亲切平素也格外关照。 冯紫英对这位山东老乡印象也很好这位出身工科给事中的干员相当清正但是又非那种食古不化的刻板之人而且对时局尤其是北方外部时局看法很长远在这方面也经常和冯紫英探讨很有点儿亦师亦友的味道。 别看此人经历不凡但是论年龄才不过三十三岁十七岁便考中进士也是大周王朝这么多科春闱中少有的十八岁以下进士之一。 “掌院也是担任过工科给事中的人应该清楚咱们京师城中的管辖有多么复杂政出多头那边很容易出现九龙治水结果谁都不管的局面。”冯紫英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十分平静。 “这京师城中谁管论理该是顺天府和宛平县、大兴县但实际上城墙内的别说宛平和大兴县了顺天府也未必能管得住五城兵马司以及它的上峰巡城御史巡捕营以及它的上司兵部还有更下边的各坊总甲工部虞衡司龙禁尉也要插手嗯好像是龙禁尉还专门设了一个街道房的部门吧?掌院您说这龙禁尉都要管街道沟渠了看起来这么多人管怎么能管不好但是好像元熙三十二年内涝淹死上百人不说还引发了一场疫病死了数千人吧?” 周永春和官应震都大感诧异至于说其他一些同学们就更是直接懵圈了。 谁都没想到这冯紫英居然对京师城内的街道市政管理体制如此熟悉甚至连周永春这个曾经干过工科给事中对工部情况了解颇深的能臣都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外行。 见望向自己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奇异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个逼又装得有点儿大了。 不过这也是没法的事儿。 丰盛胡同那边沟渠堵塞严重去年的时候因为就下过一次大雨结果导致沟渠河水泛滥直接淹没到了自家院子里。 没办法因为老爹不在这事儿还得要一个顶梁柱才能来干那冯寿还专门来书院里找到自己说起了这事儿冯紫英这才开始琢磨此事。 为此他专门去询问了一下。 好在有人脉关系就是不一样韩奇老爹在北城兵马司帮着问了一下这边属于西城兵马司管。 但是像沟渠这种事情按照惯例修建是归工部虞衡司一位员外郎负责但疏浚却不归工部管而归巡捕营。 巡捕营上司是兵部但是如果是沟渠被侵占填塞那么这就不是简单疏浚了按照惯例需要先解决被侵占填塞的问题这又不归巡捕营管了归五城兵马司。 但敢侵占填塞沟渠的多是京中贵人一般说来五城兵马司都不敢去招惹如果实在推不过了就会上报巡城御史公署(巡城察院)由巡城御史来确定如何处置。 但往往沟渠的侵占填塞你是很难界定的尤其是涉及到街道规划和房屋拆建之后很多东西都没有了一个明确说法所以很多事情都难以有个定论。 要么就是巡城御史公署和工部扯皮要么就是工部和巡捕营扯皮甚至可能直接推到本来不怎么管城内事情的宛平和大兴两县县衙去。 要说的确什么事儿这县衙都该管但是要管却又基本上什么都管不下来。 所以冯紫英很是花了一番心思才算是搞明白这里边复杂的管辖关系谁都可以管但谁都可以推卸。 “紫英按照你这么说这一场大雨下下来这京师城里还真的要出乱子?”周永春皱起了眉头他是从都察院十三道御史转任了顺天府治中后辞官来了书院。 在顺天府担任治中其间周永春便与通判共同管理河渠、土地、山林等事务对城内的这些事务有所了解只是他在顺天府治中任上时间不长只有一年时间不到所以了解不深。 “一场大雨下来肯定出不了什么乱子但是就怕这种大雨下两天停一天再下两天这样下去恐怕就不好说了。”冯紫英皱起眉头“而且据我所知这南城那边河沟渠道湮塞甚多多是百姓为增建房屋所为西城情况也不好不少京中贵人侵占沟渠也无人过问……” “紫英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再撰写一份建议书送入内阁和工部乃至都察院提醒一下?”陈奇瑜立即兴趣大增而他此话一出也立即引起了在场许多同学的附和都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好机会。 官应震和周永春的目光也落到了冯紫英脸上。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目光低垂但是最终还是抬起来:“山长掌院各位师兄照理说只有一个多月就要秋闱大比了这等事情我们写一份建议书递交上去也就算是尽到了我们的心意和责任了但是弟子觉得这交上去恐怕又会面临着各方的推诿最终可能是事情发生了死伤无数了才会猛然震惊……” “哦?那紫英的意思是……”官应震和周永春目光里都多了几分赞赏之色。 “不能只写一篇文章如果没有人动作那么我们书院弟子可以身体力行做起来做一个表率……”冯紫英淡淡的道:“这也应当是对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一个最有力的诠释而不仅仅是只停留在嘴上或者纸面上!”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蓄势,养望(为王三分盟主加更!)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烂泥里望着暗沉沉的天际线冯紫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儿吃不消了。 这装逼一时爽但后续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啊。 断断续续七八日的大雨终于在最后时刻爆发出来了。 从西北边的河槽西坊到鸣玉坊再到积庆坊的红罗厂那一片儿全部都被淹了个遍南边的情况更惨从阜财坊到大时雍坊再到南熏坊南边一直到明时坊东南角的盔甲厂断断续续的被淹了十多条街巷所到之处几乎垮塌了一个遍。 青檀书院送上去的建议书起初并没有在朝廷里引起足够重视哪怕齐永泰和乔应甲都为之呐喊助威。 但是这毕竟不是他们管辖范围乔应甲倒是给巡城御史公署打了招呼要求他们加强对五城范围内被侵占堵塞的河渠进行检查但是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检查发现的问题了而是要马上采取措施的时候了。 但青檀书院却没有因此而停步他们自发组织起来进城开始对情况最糟糕的西城和南城进行调查摸底这甚至引起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极大不满而工部那边也是冷言冷语不断不过在乔应甲的压制下这桩事情总算是给坐了起来。 从第五日下雨开始整个西城和南城的沟渠便开始溢满整个京师城的排水系统开始崩溃本来就已经浸泡多日的后果也开始显现出来。 七月初三夜一夜狂风骤雨西城河槽西坊九条街巷、鸣玉坊三条街巷和中城积庆坊的四条街巷出现了大面积的房屋垮塌共计垮塌房屋912间涉及户数三百余户死亡人数超过两百人。 与此同时东城的明时坊也垮掉了两条街中城的大时雍坊、南熏坊断续倒塌房屋两千余间但这两条街几乎是整条街淹没之后垮掉造成了三千多人无家可归一百六十余人或被房屋垮塌致死或在黑夜中被水淹死。 相比之下带上了崇正书院弟子一起开展行动的青檀书院学子们在鸣玉坊、大时雍坊、南熏坊都通过努力共临时搬迁出三千余户最危险的民众而这三千余户民众中相当一部的房屋都在这一夜中倒塌了但他们却无一在这场劫难中丧生。 这个时候朝廷才开始如梦初醒的迅速动作起来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顺天府乃至工部虞衡司都迅速动作起来甚至连京营中的五军营也出动了部分兵士开始协助各坊救灾。 但这种毫无头绪和各管一块的混乱体制直接导致了救助效果极差相比之下青檀书院、崇正书院乃至跟进的通惠书院弟子们组成了救援疏导队伍却在统一制作的救援计划和救助手册指导下有条不紊的开展起了救援工作。 从开始的各方攻讦和反对到中期的冷眼旁观再到后期逐渐配合参与进来坊甲乃至宛平和大兴两县一直遮遮掩掩的顺天府加入进来使得整个救援和疏导工作终于开始步入了正规。 大雨却没有因为朝廷动起来就停息。 七月初五夜又是一夜大雨加狂风直接使得整个南城包括大时雍坊在内都又陷入了一片汪洋当夜水涨至四尺高垮塌房屋多达二千余间死亡人数超过一百八十余人东城那边情况也不佳单单是崇教坊就垮塌房屋六百余间死亡人数四十余人。 这连续的狂风骤雨使得整个京师城都陷入了一片汪洋而在前期联系借用了大量寺观并作了一些准备的工作效果就显现出来了京师城内超过五万人无家可归若是在往日只怕又会成为一场灾难但是现在却大部分能安置下来这等情形连巡城御史和龙禁尉那边都是赞不绝口。 “紫英这里!” 听见黑魆魆的那边有人在喊冯紫英也疲倦的挥了挥手对旁边一样已经是精疲力竭的方有度道:“方叔还撑得住么?那边大章兄在喊了。” “没问题熬过这一阵就好了。”方有度脸色煞白全身湿透了的麻布衣沾在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 虽然是夏季但这晚上浸润在水中一夜那滋味真是不好受身子骨差点儿的铁定就是一场大病等着。 “一衷兄你呢?”冯紫英转向旁边另外一人。 宋师襄咬了咬牙“方叔都能撑得住愚兄自然没问题有什么事情紫英你尽管安排!” “那行方叔还得跟着我跑一圈这边积庆坊几处污水池全部倒灌了出来你得带着这帮巡捕营的人过去禁止这附近的百姓在这一带的井里取水虽然这一带水退了一些但是这井水绝对不能用了让他们相办法去临近的甲坊未被水淹过的井里去取水否则恐怕是又是一场灾难……” 看着这周围蹲在街边和房屋顶上脸色沉重而麻木的脸冯紫英心中也是惨然。 很多人在这一场狂风暴雨中失去了亲人更多的人失去了自己的老屋和财产他们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住哪里怎么活下去这赈济工作恐怕还得要马上展开起来这一点他需要马上向山长和掌院报告。 这个时代面对老天的肆虐真的是没有太多办法。 本身对城市建设的缺乏科学规划和合理布局再加上低下的管理和应急动员能力使得偌大一个京师城基本上是处于一个无序扩张的状态下。 而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疫病便尾随而来缺乏对疾病最基本的预防意识和措施动辄死上数千人上万人都很正常。 “好紫英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宋师襄已经对冯紫英敬佩得五体投地了。 当那份建议书递送进朝廷引起不小争议时冯紫英的形象便再度引人瞩目起来。 这一年多里冯紫英都尽量在书院里保持低调了。 学生们都是健忘的尤其是看到冯紫英一样和自己在教室里苦读经义一样抓耳挠腮答不出卷子一样为月考季考成绩不佳愁眉不展原本笼罩在他头上的光环似乎又在慢慢消退了。 但现在一篇文章又能立即让朝廷为之侧目同时提出的身体力行践行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一作为青檀学子座右铭的理念也让大家真正认识到这一位不是玩嘴炮的而是要扎扎实实做实事的。 “嗯记住不管哪里的水都必须要烧滚沸之后才能喝尽可能别喝生水实在没有办法的也必须要喝未经淹没浸泡的井里取的水其他水一概不能喝。” 这也是最低要求了这京师城里屎尿遍地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共厕所随便哪个墙边巷里都是便溺的最佳去处甚至一些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真的遇到这种情形憋急了也一样只有如此解决这就是京师城的现状。 平素倒也无所谓也就是脏点儿臭点儿难看点儿可一旦遭遇这种洪水漫灌那就是一场灾难了。 几乎所有的水源都不可避免会被污染而对此并无多少意识的老百姓也别无选择一样会选择他们觉得很干净的水源饮水而这个年代开水的概念在普通人家并无普及那么稍有不慎便是一场瘟疫流行。 “紫英这恐怕很难做到吧?”宋师襄也有些为难这道题可不好做。 “一衷尽力而为吧。”冯紫英也只能如此有些地方并不具备烧滚沸开水的条件你就是这么要求也是徒劳。 看着宋师襄带着一队巡捕营的人和坊甲的甲首们走了冯紫英继续前行。 殿内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很不适应永隆帝没有掩饰自己的焦灼之色鹰隼般的目光在殿下群臣身上不断的逡巡。 “沈卿这雨还要下多久?” “回陛下钦天监那边尚无定论但根据京师城中老人亦云此等情形也是数十年未遇唯有元熙五年大雨滂沱方能相比。”沈一贯出列平静的奏道:“根据城中老人所言估计应该在三五日内雨便会停。” “三五日?”永隆帝内心的愤怒几乎不可遏制看着眼前这个鸡皮鹤发的老狐狸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去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能。 这老狗在这等祸事才能让他顶缸终归有一天会让这帮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泰山压顶不变色的家伙都通通在自己面前消失! “三五日这京师城还在么?这城中百姓还能剩多少?”永隆帝话语里的讥讽之色已经压抑不住了不过这本来就是永隆帝的性子这两年多时间里多多少少大家也都适应了习惯就好。 “回陛下雨势渐小虽然未停但是预计不会再涨太多而且五军营和巡捕营也已经在九门上疏浚了河道预计明后日水势就会渐渐消去。”出列的是内阁次辅方从哲。 永隆帝面色稍缓对于这个次辅永隆帝还是比较满意的但这个次辅性格有些软这又是永隆帝感到既认可但又有些担心的。 当下朝政尚不稳永隆帝知道自己还不可能做到自己父皇以前那样随心所欲的驾驭朝政这就需要一个更强势一些的首辅沈一贯应该走人了但谁来接替他呢? “嗯疏浚河道清理沟渠这个方略七日前便已经送到了诸公案头可是朕却是看这几日里无人问津一直到前日才开始动起来巡捕营五城兵马司还有京营数万人各等官员数百人竟然不及一帮书院学子朕不知道在座诸公有无脸红害臊?” 永隆帝一旦真正生气便是这种阴恻恻的腔调这意味着这位已经御极三年的新皇已经有些不耐烦甚至真的恼怒了。 先前那种讥讽只是先兆现在则是进入了真正的风暴阶段下一步也许就真的要有人乌纱帽落地了。 整个大殿里一片寂静只有永隆帝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首辅!(第三更求月票!) “陛下臣有奏。”这等时候还是有人敢说话。 永隆帝阴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站出来的人强压住内心火气温言道:“齐卿请讲。” “京师城出现近日来的窘状固然和朝廷地方官府管理失职有一定关系但是却非主因。”齐永泰的话这个时候显得是那么不合时宜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 这一位刚被永隆帝提拔复起的臣子莫不是真的以为自己风骨硬要来当一回诤臣? 永隆帝眯缝起眼睛注视着齐永泰半晌没有说话。 他早就知道这个齐永泰和张景秋不一样张景秋对不同意见也会提出来但是可能就不会在朝廷大殿上当面提出而是可能寻找一些私下场合谏言而这个齐永泰则不一样很有点儿不平则鸣的味道。 永隆帝自然也清楚朝廷有这样的诤臣乃福也是作为皇帝清明的一种征兆但是他内心还是不喜欢这样的臣子。 难道你齐永泰就不能像张景秋那样委婉一些么?难道朕就那么听不进人言你非得要用这种姿态来表明态度么? 怒意涌起又被永隆帝压了下去他需要展示作为一个上位者的宽怀胸襟和气度。 “齐卿这个说法朕也很有兴趣说吧朕和诸公都洗耳恭听。”永隆帝面颊抽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 齐永泰也知道其实这位皇帝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只不过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不得不向臣工们展示他的这一面不过他不在意。 “陛下京师城从前明永乐迁都以来只是短暂经历了本朝应天府定都那十多年光景便重新为帝都至今加起来已经两百年这两百年间京师城规模和人口增长何止十倍?便是本朝定都之后这人口也当增长了三倍但是本朝对京师城的管理体制一直延续前明基本没有太大的改变……” 永隆帝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齐永泰所言有理。 本朝奠基之时亦是沿袭前明由南至北的统一过程应天府短暂成为王朝首都但很快广元帝就意识到了应天府作为首都的不利之处北方鞑靼人势力崛起如果不能稳定北方局面极有可能就会演变成前宋那种尴尬情形所以广元帝才会在一登基之后便悍然迁都顺天府也就是现在的京师城。 当时顺天府由于有十多年只是作为北都人口从前明极盛是的近百万人口迅速下滑到了只有三十万人左右但在广元帝迁都之后京师城人口在这七十多年间里一下子又暴涨起来。 尤其是广元帝和随后继位的天平帝都从南方迁移了大量工匠、商贾和军户而这些人口在留居京师之后后代繁衍。 加之一直未经大的战乱使得京师城内外人口早在元熙三十年就突破了百万而京师城的规模也不断扩张从内城不过九坊变成现在的内外城三十六坊人口估计应该都在一百一十万人上下了。 “臣以为沿袭前明的一些对京师城管制方略已经不太适合现在的京师城的规模和人口了而且前明本身一些管理方略就不太合理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之间的权责从未厘清过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论理什么都可以管但实际上却什么都管不住巡城御史权责最大但却限于自身权责和人手根本管不过来而兵部和工部都只管属于自己那点儿事儿遇到其他涉及的便能推则推甚至连龙禁尉都能来插一脚这如何能让这京师城安泰?” 毫不客气几乎所有人涉及到的都被拉进来说了一通尤其是兵部、工部和都察院的几位大佬脸色都不好看但永隆帝的脸色却越发好看起来了。 “甚至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连整个内外城究竟有多少人口户数这些人等有多少是本籍多少是附籍还有多少是暂时寓居京师城这一百多万人口中又各属何类都从未真正厘清过这样如何能真正管制起来?” 这等清理不是没有搞过但是京师城的膨胀扩张速度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核实清楚便又遭遇变化了。 几乎每遇荒年灾年便有大量流民涌入而这二十年来灾荒年几乎是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一波不是北直隶本地便是山东河南要不就是从山西过来的数量极大而每每责令返回者却难以尽绝。 这其中不少便成了隐匿户口这些人要么变成乞丐、盗贼要么就附身大户豪门甚至军中改名换姓成为隐奴甚至这些隐匿奴婢又生子养女成为新的隐匿人口可以说这一帮人口数量相当大。 按照齐永泰和冯紫英探讨这几十年下来这类人数量恐怕不下十万。 永隆帝的脸色终于变得晴朗起来了”齐卿以卿之见当下该如何?” “陛下当下臣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当务之急仍然是安民稳心为上如何做工部和户部应当有一个方略才对。”齐永泰冷冷的道:“至于说日后如何来让京师城的管理更为合理稳妥那都是后话当下最要紧的是两件事情一是赈济灾民二是防止灾后大疫这等事务务求尽快拿出方略并落实人员分派下去一旦洪水消退便要置办下去。” 永隆帝松了一口气但是又有些遗憾。 他原本以为齐永泰会乘势提出一些建议甚至包括官员任免方面的但是齐永泰却没有只是提出了做当下紧要之事的意见。 此人倒也是个忠臣可堪大用只是永隆帝却在内心难以亲近对方。 “嗯齐卿所言甚是可还有其他?” “还有就是灾后定要让巡捕营、五城兵马司以及龙禁尉和顺天府两县严密注意城内城外防止谣言揭帖散布尤其是北直隶这边此次受灾亦重当要严防流民进京白莲教、闻香教在北直隶这边亦有蔓延之势须得要防止其趁机起事。” 齐永泰的这个建议让永隆帝也是一惊尚未说话那刑部尚书萧大亨却已经忍不住插话:“齐大人这白莲教、闻香教素来在山东流传何时又成了北直隶这边蔓延了?” “萧大人白莲教改头换面本事不小化名到北直隶这边拉拢民众不是个例保定府那边早就有发现刑部不妨好生查一查莫要等到山东民变故例在北直隶再上演!” 对这个混吃等死的老滑头齐永泰没有多少好感毫不客气的反驳:“陛下若是不信亦可问一问龙禁尉那边臣相信必有所得。” 萧大亨也不在意齐永泰的态度这个家伙对谁的态度都差不多也不会卖谁的面子但如果说白莲教已经渗透到了北直隶那却是一件大事。 这一场洪涝灾害受害的不仅仅是京师城这京城外的顺天府、保定府都有遭灾这等妖人惯会利用这等天灾要么蛊惑人心大肆引人入教要么就是煽动对官府的不满如果说地方上赈灾减赋做的差了弄不好就会使一场民变。 见萧大亨不敢再吭声永隆帝估计这厮也应该是内心没太大把握心中对这帮老臣更是不屑只是许多事情他还只能忍还得要一步一步来。 这齐永泰倒是一个上佳的阁臣只是却非首辅合适人选而且这刚刚担任吏部左侍郎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入阁。 永隆帝内心也是叹息不止张景秋资历太浅了一些在南京那边呆太久以至于京师这边很多人都对他不熟悉连接任萧大亨的兵部尚书都受到很多阻力。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根基太浅了一些想到这里永隆帝就又忍不住咬咬牙总要熬过这两三年便要让你们看看朕的手段。 方从哲和叶向高二人如何选择也是一个问题。 从内心来说永隆帝对这二人都不是很感冒都是父皇提拔起来的重臣阁老但他也不能承认这二人都有些手段本事。 沈一贯走人的话首辅只能从这二人中产生但谁来担任首辅一方面永隆帝自己也没拿定主意另一方面他还要探听一下父皇的心思。 稳了稳心永隆帝不再多想目光投向沈一贯“沈卿齐卿所言卿意如何?” 沈一贯心中暗叹他知道自己已经越来越不受这位新皇的信任了或许只是因为还没有做好从叶向高和方从哲中选谁来接替自己的准备又或者就是还在顾忌太上皇的感受所以才会拖着如此但是他知道只怕最迟明年春闱之后自己就该走人了。 不过对沈一贯来说都无所谓了担任了这么多年首辅世间什么他没见过了便是太上皇也不一样要和自己争个高下? 皇帝想要选一个听话的首辅但是也不想一想坐在了首辅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事事听话?那下边的阁臣和六部就会造他的反首辅不能代表士林文臣他就没有资格作首辅! 坐上首辅之位之前再听话的臣子坐上了首辅都不可能再对你皇帝俯首帖耳这就是首辅!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迎风招展 “齐大人所言甚是赈灾一事须得要户部立即和顺天府以及宛平、大兴二县筹备起来一旦雨势放缓便要做起来另外这防大疫乃是重中之重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当要全力以赴太医院亦要全力支持至于说这京师以外的流民可以责令北直隶各府严加防范禁止流民进京……” 说得中规中矩但是却没有多少实在的东西永隆帝也知道沈一贯的想法现在贸然出头打破原有平衡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攻讦一个不被皇帝信任的首辅本身就短了一只脚如果再难以获得下边的支持那就更难了。 也罢自己不也是存着这种想法么?看一看忍一忍拖一拖永隆帝自我解嘲的冷笑了一声哪有什么资格去嘲笑沈一贯? 想到这里永隆帝也有些萧索但又迅速振作精神朕是皇帝现在的困局不过是一时之扰只要…… 稳了稳心神永隆帝始终还是有些不太甘心。 这般死气沉沉的局面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年最开始自己登基之后的各种兴奋、喜悦都被这种无休止的扯皮和推诿给消磨殆尽但他还得忍。 不过齐永泰的出现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缕清风刮进了这个让人憋闷的笼子里也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或许就是这样不断的积累和变化让这样的臣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朝堂中让这种变化积少成多从小变大今日有了齐永泰明日未必就不能有一个鲁永泰后日未必不能来一个秦永泰终归这朝堂还是要归自己掌握的。 “齐卿可还有什么好的建议?” “回陛下臣有一说。”齐永泰见永隆帝问及自己略作犹豫之后还是站了出来。 “哦?卿尽管说来。”永隆帝不知道齐永泰还有什么花样颇为好奇。 “青檀书院除了上书献策这建议书外另外还有一份关于京师城灾后防大疫的一些举措设想也还包括可能涉及到数万失去居所灾民今秋到明春的生计问题臣读过这篇文章除了赈济之外或许朝廷可以采纳其中可行之策用以解决部分灾民流民生计同时也能防止这些灾民可能为妖人所用……” 永隆帝笑了起来。 这个齐永泰也不是想象中的大公无私嘛总还是存着一些私心不过这很正常。 这般士林文臣最看重的便是自家声誉他从青檀书院复起自然也要为青檀书院声誉摇旗呐喊若非这样自己还真要怀疑这齐永泰是否有其他心思了。 “那齐卿可带了这份可行之策?”永隆帝笑了起来“举贤不避亲齐卿其实不必如此齐卿虽然在青檀书院任过山长但也很正常崇正书院不也是方卿首倡所创么?难道这十多年来崇正书院考中入仕者方卿都需要避嫌?何况青檀书院从去年到今年种种皆是为朝廷所谋朕颇为感动若是我大周境内读书人皆是这般苦心孤诣为国谋事何事不可为?” “谢陛下盛赞臣在此代青檀书院谢恩了。” 永隆帝这般一说齐永泰也赶紧出列深鞠躬一礼然后这才将那份方略送上去。 “此乃青檀书院学子冯紫英、练国事等七人在官应震、周永春指导下撰写而成名为《防疫备要》略显粗糙但是却正好适合当下京师城灾后所用臣以为北直隶其他各府亦可参考。” 自然有内侍将那份备要送上去永隆帝目光落在这份备要上细细读来觉得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每一个环节步骤皆是一语中的毫无拖泥带水。 短短不过数千言却是将一个灾后应对方略写得明明白白。 甚至这根本不是什么《防疫备要》而就是一个灾后应对方略纲要! 轻轻合上永隆帝闭目沉思了半刻方才微微点头又重新打开这撰写人名字头一个便是冯铿嗯冯紫英永隆帝还是知道此子的名和字的。 随后便是练国事这是河南归德练家子弟永隆帝亦有所耳闻第三个却是一个不熟悉的名字不是韩敬不是许獬而是宋统殷方震孺然后才是范景文、贺逢圣以及陈奇瑜。 除了冯紫英和练国事外其他几人永隆帝都不熟悉但他大略记了一下这几个名字恐怕也是青檀书院明年春闱中的热门人选。 练国事倒也罢了永隆帝早就有耳闻但这个冯紫英却是这两年间让永隆帝耳朵里听了不下十次了这甚至让他都有些好奇。 这父皇便是靠这武勋支持坐上皇位的虽然这几十年间武勋势力迅速消退被迅速膨胀起来的文官所取代甚至成为了自己皇位的一大威胁但是永隆帝还是对武勋集团这些个人相当熟悉了解的。 这一代甚至上一代的武勋中已经没有什么出色人选了王子腾算是其中佼佼者而除了王子腾和水溶几乎就再没有能让人看得上眼的人物至于说牛继宗和柳芳之流永隆帝很清楚不过是一些外强中干的二流角色不足为虑。 这冯紫英却是武勋出身这真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居然成为这帮士林文臣心中的得意门生这简直颠覆了之前无数人的看法。 “唔此方略朕先留下了。”永隆帝终于点头“先前沈卿所言便要尽快落实……” ******* 雨终于停了阳光终于突破了黑沉沉的天际给陷入了泥淖中的京师城带来了一抹光芒。 但是真正的救灾赈济才刚刚开始而防疫这一块才是重头戏。 不过冯紫英很清楚这就不是光靠几百学子能解决的了现在能做的或者说能装逼挣名声的活儿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灾民们被安置进了各家寺庙道观逐个登记造册然后交给了各家厢坊甲首。 精壮劳力被组织起来开始清理倒塌的废墟和堵塞的沟渠赈济粥点也开始运作起来。 在聚集所在巡捕营开始按照建议进行设卡驻守防止有人在其中传谣煽动而五军营和神枢营也分驻几门防止北直隶其他各府受灾人员渗入京师城。 宣传也已经开动了起来各种讲解式的培训分发到了各个厢坊包括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一些吏目也都来接受了一些简易培训有没有用也要等到实践之后才知道。 看着累得有些摇摇晃晃的少年郎们同样黑瘦了一圈的官应震和周永春眼中都满是满足和欣慰。 这帮学生们终于践行了知行合一和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这一宗旨真正的做到了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虽然这十多日的耽搁不可避免的会对秋闱大比产生一些影响但是书院决定要入城救灾时无论是西园还是东园无论是甲舍还是乙舍没有一个学子表示出不满和不愿。 除了被强行留下的几名守护书院者青檀书院九十多名学子倾巢出动也在朝廷中引起了很大反响。 在青檀书院带动下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以及叠翠书院也都纷纷出动但是若论热情和干劲这几家书院都无法和青檀书院想不至于说组织和动员以及真正结队行事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甚至连杨嗣昌和侯氏兄弟在与冯紫英交谈时都不得不承认青檀书院在风纪和团结上要远胜于其他书院。 相比之下毫无表现的国子监则成为了千夫所指。 “山长掌院这边鸣玉坊已经清点造册完毕交给了五城兵马司了。”冯紫英一只手扶在方有度肩头一只手扶额“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了太想大睡一觉了。” “赶紧去睡吧大家都赶紧去睡今晚我们暂时在这里睡觉明日我们移交完毕便回学校休整一日之后后日边正式恢复学习!”官应震话语里充满了鼻音甚至有些哽咽。 九十三名同学没有一个掉队没有一个拖后腿每一个都认真出色的完成了各项任务。 其中还有两人遭遇了一伙乱民的袭击企图抢夺他们准备分发给灾民中孩童的笼饼造成了两人的受伤。 但是没有一个人为此退缩。 周永春也有些感触他来青檀书院时间不长但是却在这一轮的赈灾救灾过程中深刻感受到了青檀书院蓬勃向上积极进取的那份昂扬热情。 之前他还觉得也许外界对青檀书院的风纪风气有些言过其实但是现在看来这份心气和凝聚起来的精神甚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 这样一个朝气蓬勃斗志昂扬的书院这样一帮充满激情和热血的学子书院又有何理由不能成为大周士林的一面旗帜?学子们又有什么能阻挡他们未来成为大周朝廷的栋梁? 想到这里周永春越发觉得自己需要更好的融入到这样一个大群体中去成为他们的一员甚至领袖。 未来的大周必定属于这样一个群体最起码这个群体会在大周占据重要位置而这个过程中冯紫英应该就是自己最好的帮手。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稳了(第一更求月票!) 八月初九天气晴好。 冯紫英沉静自若的站在贡院门前心中的激动慢慢平复下来。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日一切都需要今后几日的表现才能见出真纲。 一列列考生屏气静声等待着检搜后入场。 非北直隶的考生都早已经回了乡。 像傅宗龙、王应熊等人甚至在京师大雨之前就已经启程返回原籍了没办法路程太远路上都需要一个多月时间他们必须要提前返乡。 如果他们能在乡试中一跃而过那么他们就要尽快回到青檀书院进入西园读书。 如果乡试未过就要看他们自己原则上他们仍然可以回到青檀书院中继续苦读三年争取下科考过。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学子可能处于家庭、生计以及其他一些个人原因而不再继续读书这样的情形也不少。 像方有度他要回南直隶参加乡试按照他原来的设想如果乡试未过的话他也许就没有机会再读书了。 但是在青檀书院中他参加了多次书院活动名声颇佳山长、掌院都已经勉励他哪怕乡试未过也当重回书院再读三年这也让方有度十分感激。 许其勋也回南直隶去参加乡试去了他和方有度一起出发的。 宋师襄回了陕西陈奇瑜与郑崇俭、孙传庭他们一帮山西的也是比宋师襄晚了两天才走。 整个青檀书院西园的那边未动东园这边在八月之前走得就只剩下十来个人了这些都是北直隶这边各州府的都要到顺天府贡院参加乡试。 而真正和冯紫英相熟的就只有范景文一个人他是河间府的。 范景文背负双手站在冯紫英一旁“紫英紧张么?” “梦章兄我可没法和你比能不紧张么?苦读八年为的就是这一遭这要折戟沉沙回去这颜面往哪里搁?”冯紫英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家里人要来送都被我坚决拒绝了就是怕背负这太大的压力影响我考试了。” 范景文的确不太紧张上科他是因为丧母丁忧不能考所以参加秋闱否则他早就过了。 这一科秋闱对他没太大压力无论是经义还是时政策论对他来说都应该是有相当把握的。 当然这秋闱春闱偶然性太大纵然你是成竹在胸还是有很多人经常意外落榜这种情况屡见不鲜所以范景文也不敢说他就笃定能过。 他今年都十九了在甲舍里年龄也不算小他的经义根底很深所以对秋闱把握比较大但是在时政策论上他自认为比起冯紫英来要逊色不少所以他更担心的是春闱。 秋闱重经义春闱看策论。 这是元熙三十五年之后大周科考制度日益转变过后的一个明显趋势而且即便是在秋闱中时政策论的分量也大大增加了只不过不可能像春闱那样基本上是经义没什么太大问题就要拼时政策论的见解了。 “紫英你的经义的确略差不过你要知道这里是顺天府乡试我相信你的问题不大不过要想拿个好名次恐怕就有难度了。”范景文笑了笑。 “梦章兄是说顺天府的乡试名额最宽松么?”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就是顺天府的优势所在由于国子监在京师原本北直隶这一片乡试名额不过一百二十个但是元熙三十五年后国子监的单独三十个名额并入北直隶这一下子就让北直隶这边的乡试宽松了许多。 虽然名义上各地国子监监生也是可以参加北直隶乡试但却需要严格的考勤点名作为参考北直隶乡试的先决条件。 很多贡生想到为了参考北直隶来占这点儿小便宜还得要在国子监里耽误几年所以基本上没有人愿意来占这个“小便宜”。 这也就相当于把三十个名额增加给了北直隶加上永隆元年秋闱增加的五个名额北直隶的乡试中式名额增加到了一百五十五人和学风兴盛南直隶相比也只差五个所以说这边的考中压力要小得多。 “不仅仅如此。”范景文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里是顺天府天子脚下皇城根儿而总裁均由礼部直接派遣那么在选题上愚兄估计肯定会更倾向于时政较为适合你发挥的愚兄觉得你可以扬长避短来填补你在经义上的短板。” “哦?”冯紫英心中一动他没想到在顺天府参考居然还对自己有这种优势。 “其他各省可就未必了嗯这也是愚兄的直觉吧。”范景文微微一笑。 顺天府贡院乃是全国最大的贡院之一这里不仅仅要承担每科北直隶秋闱大比同时明年全国春闱大比亦是在这里举行。 论条件这里的环境却难以和南直隶那边的贡院相比但是神圣程度却早就把南直隶那边甩在了身后。 4500余人这是今科北直隶秋闱参试人数而只有155个名额那么自然就能算出自己中式几率有多大。 当然对于青檀书院的学子们来说他们的底气更足无论是在经义根基还是时政策论上他们都要远胜于其他寻常府学和私家书院。 整个青檀书院在北直隶参加此轮秋闱的学子共计19人包括了范景文和冯紫英。 与前明的八股取士制度相比大周经历了这九十年的逐渐变革尤其是元熙三十二年之后的变革无论是秋闱还是春闱都已经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首先从三轮变成了两轮经义被压缩到了第一轮而且规制虽然也有严格要求但是不再像之前那样严格苛刻而时政策论的重要性逐渐上升。 这也是冯紫英最大的底气否则他真的没信心和这些自小就开始苦读四书五经的同学们对决。 当第一轮的经义考试结束冯紫英心里是有些发苦的。 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短板自己也觉得自己发挥得还不错但是下来和其他同学一对比尤其是和范景文一探讨他就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方面差距还有多大。 范景文倒不是很在意冯紫英经义浅薄这是大家都知晓的实事求是地说周朝宗这一年多时间帮他的针对性补习已经让他提升了一大截当然你要和青檀书院其他学子比经义肯定还有差距但是你和其他书院府学的学子比就未必逊色多少了。 所以当第二轮的时政策论考题出来的时候范景文一看心中便忍不住暗叹这是在送冯紫英过试啊。 考题很简单“浅论北地灾后官府应对事宜”。 这特么和公然作弊有何区别? 虽然冯紫英他们送上去的是一纸《防疫备要》但是参与者都清楚这其实涵盖了水灾之后的诸多防范事宜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这些学生们都参与了整个救灾过程不仅仅是青檀书院崇正书院、通惠书院以及叠翠书院也都参与了但你要下笔的话更需要从立意、策划并结合实际操作来撰写这才是一本真正的好文可这恰恰是之前自己一帮人所做过的。 可以说这道题出出来四大书院都没有怨言毕竟京师城上一个月才遭遇了这场大灾而大家都参与了唯独就是国子监一帮人恐怕是吃亏最大的但本身他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自然也就被忽略了。 ******** 榆林镇。 冯唐站在城墙头上已经一个时辰了。 一动不动。 他知道今日便是秋闱大比之日自家儿子从六岁开始读书到现在整整八年尤其是这两年到青檀书院去之后的变化更是有目共睹的。 但归根结底无论多大的变化还是要体现在这秋闱能不能过上来。 这同样关系到冯家的未来自己在这里沐风栉雨两年似乎这一刻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只要铿哥儿能考过秋闱那便一切都值得了。 城墙下一名士卒迅速沿着瓮城而入然后从侧面上墙疾步而来。 “报!” “讲。” “永兴堡徐守备狩猎遭遇鞑靼人突袭目前下落不明。” “哦?这厮!”冯唐眼中掠过一抹笑意但脸上却是怒气溢面“命令尤参将统筹新安边堡镇军出击务求稳妥不得中了敌军诱敌之计。” “喏!” “令永兴堡驻军不得轻举妄动一切须得由尤参将赶到之后方可行动。” “喏。” “另让人龙整备队伍准备出击。” “喏!” 看着下墙而去的传令士卒冯唐嘴角浮起一抹阴狠的笑容尤世功还真是能忍拖了这么久。 这颗毒瘤早就该除掉了。 什么遭遇鞑靼人袭击也不知道尤世功用何等手段将徐建仲诱出永兴堡还能一举扑杀。 这等手段倒是值得浮一大白自己总算没选错人。 想到这里冯唐越发觉得自家儿子是自己的福星了若非遇上这尤氏三兄弟自己固然也能在榆林镇站住脚跟但是却不会有如此快捷高效。 解决了徐建仲这颗背后不稳棋子整个榆林镇基本上就在自己掌控之中了有些计划就可以推行了。 乙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要打破历史? 段氏忍不住又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明嬛去接少爷的车回来了么?” “太太还未回来估计还早呢。”丫鬟有些无奈的安慰着太太。 这都是问了第七遍了可这哪有这么早就能回来的?而且少爷连送都不让送只和他那些同学呆在一块儿连瑞祥、宝祥和云裳都被撵了回来这府里边派车去接他能回来么? “姐姐怕是还要一阵去了若是考完了只怕铿哥儿还要和他的同学小聚。”小段氏在一旁劝解着。 旁边还有两个年轻美妇也都纷纷出言宽慰段氏。 这等大事无论是谁手里有什么事儿都得要放下来大小段氏不必说苏氏谢氏也自觉地到了太太房中来陪着。 这关系到日后整个冯家的命运虽说是太太嫡子但是毕竟是一家人段氏也不是一个刻薄的主母对苏氏谢氏也不差能让她们管一部分家中营生这在其他家里是极为罕见的妻媵妾几个之间关系一直不错。 小段氏也罢了是媵而且和大段氏素来亲善铿哥儿也是小段氏从小带大的但苏氏谢氏也能享受到如此殊遇能管家里营生那就真的是极其罕见了。 这固然与段氏性子粗疏不喜管家有关但也能说明段氏的大度。 段氏坐回床上忍不住长吁短叹小段氏和苏氏谢氏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太怎么就突然愁眉苦脸起来了。 “你们说着读个书如此艰辛若是这一科考不上铿哥儿说还要继续读下去他今年已经马上就十五了照他说的要考中再说婚事那岂不是要等到十八岁去了?万一他这秋闱过了还要说过春闱再耽搁几年岂不是要二十出头我才能见到新妇?那我孙子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原来是说这事儿。 “太太宽心铿哥儿是定能考过的。”苏氏赶紧道。 “也不一定啊看看这全城上下的阵势四千多人只取一百多人整个北直隶的读书人都来考听说有些四五十岁都还在考这铿哥儿还是年龄小了一些若是能多读几年兴许是没问题的但秋闱中了他还要考春闱那又该如何?……” 段氏摇摇头她当然知道这是苏氏在安慰自己这举人若是这么好考那这四王八公十二侯加上还有那么多不入流的武勋世家又有几个真正考上过举人进士的? 印象中这么多人家好像还真的就只有贾家考中了一个进士而且好像还说是书读多了连人都有些呆了居然弃官修道去了。 段氏可不愿意自己儿子变成那等迂腐人与其那样不如别读书更好他老爹没读书不也一样安好只要能多生几个孙子替冯家延续香火就再好不过了。 小段氏也知道自己姐姐内心的纠结既希望铿哥儿能读出书来又担心他一直读下去秋闱过了还有春闱春闱恐怕还要更难明年春闱未过便又是三年铿哥儿的年龄就有些大了。 可铿哥儿又立誓要考中进士才谈婚姻之事这却如何是好? “姐姐其实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小段氏沉吟了一下。 “哦?婉琴你说。”大段氏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精神一振。 “若是铿哥儿一时半会儿不愿意成亲那就待到他年龄合适之后不妨先替他纳两房妾室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也算是替冯家留后到那时候便是晚上两三年成亲也不打紧了。” 小段氏的这个主意也算是兼顾到各方的意愿了。 纳妾是不算成婚的也就是说一个男子无论纳妾多少个也无论妾替其生下多少子女都无关紧要。 只要他没正式娶妻那就是未婚这就是古代的未婚青年。 这样一来起码先是把冯家香火给延续起来了这一点后顾之忧先行解决掉了。 当然这先纳妾甚至是妾先生子女也不是没有副作用一般名门望族还是对这个有些讲究的。 纳妾都还要好一些但若是妾生了子女那么肯定就会对男方选择范围有一定影响一些挑剔的女方未必愿意一过来就给妾生子当嫡母这也是一个问题。 段氏眼睛一亮这却是一个好主意虽说有一些副作用但是和先把冯家子嗣香火问题解决相比这等女方的家庭条件问题就可以放在后边了。 这一点段氏还是有底气的连贾家这等一门两国公的勋贵都主动示好愿意嫁女虽说是庶女但是也还是不错了那么也就不能挑剔冯家这边先纳妾生子才对。 想到这里段氏脸色顿时变得好看起来“婉琴你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铿哥儿如果还要找理由推脱那便由不得他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有十八九岁还不成亲生子的?选不中合适满意的那纳妾总没问题吧?这冯家香火延续不能只由着他性子来!” “姐姐也不必如此铿哥儿那里还是好好和他说说才是我想他还是能够理解姐姐的苦衷的。”整个冯家就带了这么一个谁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大房二房那边更是如此大老爷二老爷都不在了却没有人袭爵延续香火这冯家成了这样外边儿肯定是有闲话的。 就在家中议论着冯紫英的婚事时冯紫英终于伴随着人流从贡院走出。 如果说前日里心情是一片灰暗那么今日就是一片灿烂晴空了。 别看这道题如此简单但是你要答得出类拔萃高人一筹甚至高人几筹那也不简单。 自己经义这一块差距被拉下不小那么要想弥补转来就必须要在时政策论这一块上占据绝对高度。 或者说就要凭这一份策论让总裁和房师都予以认可甚至忽略经义那一块。 范景文已经很隐晦的提了北直隶秋闱是礼部直接派人而且多半就应该有高层授意。 出这道题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那么如果能在策论上拿下高评那么就有可能扳回先前的劣势。 老远就看见了范景文和其他几名青檀书院的同学冯紫英心情也是愉悦并放松着无论如何这一步总算走出去了不管最后如何都算是结束了。 “怎么样紫英这下该胸有成竹了吧?”范景文上前来狠狠的拍了拍冯紫英的肩头满脸欣慰和感慨“恐怕是咱们顺天府最年轻的举人了这开创了一个记录!” 的确整个大周不敢说没有十四岁的举人南直隶那边应该是在泰和帝也就是周太祖尚未迁都时好像出过十四岁的举人但是在顺天府在北直隶在京师正式成为大周首都之后这六七十年间就没有听说过有十四岁的举人! 别说是十四岁的举人就算是十四岁的秀才那都是十分少见的要知道十四岁的举人就意味着十四岁就可以出仕除官了!如果运作的好话甚至可以直接出任一地知县或者知州(府属州)。 你可以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县大老爷灭门令尹这是多么令人震惊。 这一场对于整个青檀书院来说都是大获全胜的不敢说人人都成功但是可以说都受益匪浅十多个学子中几乎人人都是喜笑颜开。 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考中。 看见簇拥上来的同学们冯紫英也忍不住有些兴奋如果这一科自己真的考中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又打破了一个历史? “梦章兄千万别这么说!”冯紫英赶紧道:“这一场小弟的确感觉考得不错但是大家都知道上一场小弟表现很一般甚至和各位兄长相比都还有很大差距所以只能说是差强人意现在可不敢说什么成竹在胸这句话我估计咱们这群人里边大概也就只有梦章兄敢夸口。” 范景文笑着摇头。 他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不想说这些显得太过出挑的话万一没考过的话那就成了笑话。 他本来就是风头人物被人拿住了这等把柄那就太丢脸了。 但以范景文的判断冯紫英应该是稳了才对只要他的经义考试不是差的太厉害那么绝对可以凭策论这一场扳回来。 而冯紫英的经义固然在青檀书院中算是比较差的但是放在四千多北直隶的学子中起码也可以算是中等水准加上绝才惊艳的一篇策论还有秉承圣意的总裁和房师岂有不取之理? “那走罢总算是了结了一桩事儿一切等到十天后就可以揭晓了。”范景文笑着道:“紫英愚兄看到你家里的车来接你了你那小厮都在那里探头探脑许久了是和我们一起回书院还是……” “难道梦章兄还要回书院?”冯紫英爽快的一摊手“今日如此快事甭管二十日后结果如何我们好像都应该去庆贺一下不如小弟做东请各位兄长到白月楼共谋一醉如何?” 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金风未动蝉先觉 贾政背负双手在书房中来回的踱着步时不时的长吁短叹。 今日便是秋闱大比最后一场时政策论想到这盛大场面就足以让一直以读书人自诩的他颇为触动。 只可惜自己年轻的时候却未曾经历过这种场景珠哥儿若是身子骨再强健几分也许就能考过这秋闱了这让贾政忍不住眼眶又有些湿润。 “宝玉还没有过来?”心中越发焦躁贾政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这孽障今日跑到哪里去了?” 李十儿已经吩咐人去找宝玉了可宝玉房中无人那丫鬟们也说宝二爷午觉之后便不知道去了哪里兴许在梨香院又或者去了林姑娘那里。 “老爷已经让人去找去了。”李十儿心中又暗自打鼓不知道今日老爷怎么又情绪不好起来这宝二爷若是找不到只怕回来晚了又要吃排头了。 “哼这都去了半个时辰了还没找到?听说他和那东府蓉哥儿媳妇的弟弟成日里出双入对连书都不想读了?”一想到此事贾政便心火乱窜下意识的就想要让人去拿板子来准备着。 这也是他在赵姨娘屋里歇息时听说的来源应当是环哥儿但贾政也未轻信还是让人去打听了一番之后又把那塾师叫来细细询问了之后这才有了定论。 要说有甚不轨之事现在好像也还说不上但是这书却读成了走马观花这却是不假的。 眼见着那冯家大郎都已经去考秋闱了这自家儿子却是优游甚欢要说宝玉翻年也就是十二岁了冯家大郎这个年龄都要入青檀书院了而宝玉呢? 想到这里贾政便是一阵肝疼难道这宝玉真的就不是读书种子? 想到那塾师说环哥儿和兰哥儿读书还要认真许多这两相对比之下如何不让贾政对宝玉的表现越来越不满意情绪也越来越急躁。 “还没回来?”又等了一炷香工夫贾政脸色已经犹如暴风雨来袭之前一般阴沉得吓人。 李十儿已经在琢磨是不是该先去让人给太太说一声了。 这宝玉一回来铁定是要吃板子了弄不好就得要打得下不了床。 太太最终肯定也要迁怒于自家更何况上月太太还专门吩咐人给自己屋里送了些许土产虽说不值多少钱但也是太太一番心意李十儿也知道这肯定多少是想让自己帮着她把老爷盯着。 其他都不必唯一就是这宝二爷的事情须得要上心这也是太太屋里的金钏儿带的话给自己。 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见到外边有人影闪动李十儿赶紧出门:“可是宝二爷回来了?” “回李爷还未曾不过门房上传信来说舅老爷那边府上来人请二老爷去那边府上一叙。” 听得这话李十儿心中一松终究找到了办法这下好了他赶紧进屋:“老爷舅老爷那边传信来请您马上过府一趟。” “哦?”贾政也是一愣内兄回来了?不是说去宣府镇了么?内兄担任宣大总督之后基本上都是在京外奔波山西、大同、宣府三镇乃是拱卫京师的头等要地自然不敢轻忽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却要找自己去? “说什么事情了么?”贾政点点头李十儿已经招呼丫鬟赶紧来替老爷换衣话语里却不落下“怕是有啥重要事情这等时候来请老爷须得要尽早去。” 贾政本来也就是个没甚主意的人见长随这么一说便也信了忙不迭的让丫鬟换衣“那老爷宝二爷若是回来了……” “且寄下这一顿下一次若还是这般便要老账新账一并算!”气恼无比但是却又无可奈何等到自己回来只怕这宝玉早就得到消息去母亲那里躲灾了。 去往兵部洼横街的路上贾政便能看到不少三三两两的士子学生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也有一些人垂头丧气更多的人则是心神不宁谁都要等到二十日后的放榜揭晓方才知道自己这一科的秋闱大比中的最后命运。 联想到自己屋里三个宝玉若真的是读不出书来恐怕就不得不多花些心思在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上了。 兰哥儿自不必说可若是这环哥儿真的读书是块料子那这两相对比之下宝玉岂不成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知道这般对比能不能宝玉也受到一些刺激进而发愤图强起来? 各种纷繁的心思一直萦绕在贾政胸中让这一趟去王府的路上是格外的难熬。 一进王子腾书房就看到王子腾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 “二兄。” “存周来了坐吧。”王子腾黑瘦了不少但是气势却更显得精悍凌厉了”本来是说想找你说你家三姑娘的事儿但现在恐怕不行了。” “哦?”贾政一愣没反应过来说探丫头的事情?是冯紫英么? “前几月里也让人打听过冯家的意思还是等到冯家大郎今科秋闱之后再说另外我也问了问说冯家大郎经义功底的确不佳若是能再读三年这秋闱更有把握我也就琢磨若是今科秋闱冯家大郎不中存周便可托人递话看看两家是否可以结亲但现在看来……” 王子腾的话让贾政有些不明白了怎么这今日才考完王子腾就觉得冯家大郎能考过不成? 似乎是觉察到了贾政的疑惑王子腾把手中的纸递给了对方。 贾政一看“浅论北地灾后官府应对方略。” 他顿时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今科顺天府秋闱策论考题。 “存周明白了么?”王子腾吁了一口气“上月京师大涝往年洪涝之后必定会有疫情但是今夏虽有但是却情况要好得多据说便是得益于青檀书院的先期提醒和写出的一份《防疫备要》而此科北直隶的策论考题却又是以此为题我在想只怕青檀书院便会在这等考试上占尽便宜了。” 贾政终于明白了内兄怕是觉得这样的策论题对青檀书院学子来说是轻车熟路那冯家大郎也必定能取得一个好的成绩那今科冯家大郎怕是要过了而一旦过了秋闱成为举人只怕冯家就会对探春的庶出出身很介意了。 之前说实话贾政还不是太在意这一点他觉得冯家大郎纵然在青檀书院读书但是年龄和底子摆在那里只怕这一科的可能性不大下一科也许还有希望那么还有这两三年时间可以慢慢来筹划此事却未想到局面却变得如此。 “二兄这秋闱大比北直隶四千五百多人只取一百余人纵然冯家大郎这番要占些便宜但愚弟以为也未必就能轻言中式吧?” “但愿如此吧。”王子腾叹息了一声贾政这话倒也不为错这秋闱和春闱没有哪个敢说有绝对把握一些考前名声显赫的士子一样有翻船失手的遑论冯紫英这样不过才在青檀书院读了两年书的。 “若是知晓冯家大郎秋闱未过那存周便可托人去探询那冯家的意思若是能促成两家结亲便是最好那边我也会去信榆林看看冯唐的意思……” 王子腾始终觉得这冯紫英若是不能笼络到有些可惜贾家三姑娘庶出的确是一大障碍便是冯紫英未过秋闱都未必能行若是不行那便可以试一试薛家姑娘只是这薛家的身份却又让人有些气短而且妹妹那嫡子却又是一个不省心的若是冯家知晓只怕也会是一个问题。 想到这里王子腾真的觉得没有一个各方面都能如意的可惜了贾家大姑娘。 ***** 冯紫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他是被抬回来的越发让他感觉到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之后酒量似乎完全变成了这个真正的冯紫英了。 无论是黄酒还是烧酒自己的量都锐减。 头还有些晕乎乎的但一翻身就听见外间急促的脚步声进来“少爷您醒了?” “唔几时了?”冯紫英扶住额际还有胀痛难受。 昨晚也记不清云裳替自己喂了几碗蜜水了也幸亏自己还是坚持了云裳侍候自己想想如果是瑞祥或者宝祥来喂自己蜜水那真的是背上一阵恶寒真的恐怕蜜水没喝下去自己先要吐了。 “快午时了。”云裳俏脸有了一抹担心但看到冯紫英眯缝着眼睛似乎在观察窗外的阳光又补充道:“天时还有些大少爷那些同学都在旅舍里歇着了先前有一位同学上门来留了话说他们先行回书院了可能有些同学要先回家。” 这从开考到揭晓张榜撤棘需要二十日时光也就是要等到八月末才能看到自己是否中式了。 像挨得近的便可以回家等到时间差不多了然后再来等候当然更多地人还是更愿意在寺观、旅舍和书院里等候这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许多人是不敢回家的。 乙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诸般心思,却上心头(第一更求月票!) 这二十日恐怕对所有学子们都是最难熬的二十日。 春秋两闱这种考试的确变数太大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 甚至可能因为你写的卷子卷面不佳或者字迹不清晰都可能直接被黜落同样在经义策论中你的文章如果不合房师的口味也有可能被废置这种情况数不胜数。 对冯紫英来说也不例外。 虽然范景文很肯定的表示在这一科的春闱中自己应该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这都没能过的话那就是天命了但冯紫英同样也清楚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 很多房师对经义十分看重虽然从元熙三十五年之后时政策论的分量日益上升但是毕竟裁决权在房师们手中如果他们认为自己的经义水准太差给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判语那么也是可能直接被黜落的。 关键就在于这判卷的房师们对经义文卷的审核宽严程度。 这就真的不是哪一个人能控制的了遇上宽松的他只要觉得过得去都可以给你判一个不错的判语遇上严格的你在经义论述中稍微和圣人之言不符他都可能要让你失去这样一个机会。 ****** 黛玉也在一起床之后和紫鹃探讨着这个问题。 这一年对于黛玉来说也是难熬的一年。 府里边多了一个宝姐姐娴雅大气待人接物都是极好的而且人也大方温和这也使得府里边就有些闲言碎语出来了。 两个表小姐一个是姑表小姐一个是姨表小姐都相当于是寄居在贾家但是性子却各异。 黛玉本来就不爱出门加上面冷嘴利免不了要得罪一些婆子仆僮。 而丫鬟们则都是惯于趋炎附势的林姑娘对宝二爷一直没有多少好脸色也使得很多丫鬟们觉得这位林姑娘过于骄矜倨傲慢慢的就免不了要在她背后说些闲话了。 也幸亏得紫鹃是府里的老人了和鸳鸯、平儿、袭人等人关系都一直不错加上原来也是在老祖宗边儿上呆过的多少也还是有些面子所以这情形才没有过于严重。 但下人们对薛家姑娘的交口称赞却是发自内心的这位薛家姑娘见人先带笑容而且从无恶语冷脸便是有些为难事也要尽可能的替人考虑到端的是个周到人。 这两相对比之下大家心里便自然也就有了一个掂量虽说像黛玉日常接触比较多的二嫂子、探丫头、二姐姐都无甚影响但是像其他一些人多少也就还是有些看法了。 黛玉不是感受不到这种变化但是她却懒得去多理睬本来也就没有多少交道何必要去刻意讨好谁或者向谁去解释个什么? 爱怎么想怎么想爱信就去信好了大不了日后少打交道甚至不打交道。 这就是她的风格。 便是紫鹃也改变不了自家小姐这方面的性子顶多也就是帮她圆转维护一番以免把很多关系弄得太僵比如像后房黛玉胃口本身也不好很多时候还要有求于后房;再比如一些送花送脂粉的总归要打交道自然也要想办法避免被人家针对。 “冯大爷今儿个也不过才虚岁十五这大周朝好像没有听说过十五岁的举人吧?珠大爷当年十五岁也只是考了个秀才就那样弄得阖府上下都是张灯结彩很是欢闹庆贺了一番若是冯大爷考中举人只怕就要举国皆惊了。” 紫鹃先替冯紫英把台阶找好这边也算是替自家小姐打个圆场别到处传出去冯大爷能考过最终冯大爷却又未过弄得大家面上尴尬。 若是从小姐嘴里传出去只怕就有人要专门来就此话怼小姐了。 “紫鹃那也不一定我听说今科北直隶名额不少冯大哥这两年也一直苦读今年年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一门心思要考过这边努力怕是过得了的。” 对冯大哥的前程林黛玉一直是十分关注的为此这半年里也是多有了解只不过她一个人在府里边能打听的渠道有限也就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去琢磨。 “小姐说过得了那便过得了吧。”紫鹃笑着应和了一句。 这等问题只要一扯起来只怕小姐又要争个高下才罢休换了其他话题都好说小姐多半不会在意唯独这个话题那是不肯退让的。 似乎是感觉出了紫鹃语气里的某种退让嗯还有点儿揶揄的味道黛玉脸一红瞪着紫鹃:“紫鹃你这口气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说过得了就过得了?我是根据冯大哥这么努力判断的你看寻常事情冯大哥哪有那么努力过这样的情形有过么?” 紫鹃只得正色道:“小姐婢子不懂这个只能是小姐怎么说就怎么了想那冯大爷如此能耐不知道是否了解小姐在替他默默的祝福呢?” 这一下子黛玉脸刷的一下是真红了拿起手中的汗巾子就要打紫鹃却被紫鹃格格娇笑着躲过“小姐婢子说错了。” 借着机会紫鹃出去替黛玉泡茶回来时却见那黛玉痴痴的望着窗外半晌不动显然是这份心思早已经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心中也是暗自叹息这冯大爷若是辜负了小姐这般心意那就是罪该万死。 看看小姐的手为了冯大爷硬生生的绣出了一个香囊来这普天下再无一个男人能让小姐这般了。 ******** 同一时刻。 薛蟠一摇三晃的进了院子却见这屋里没甚人气。 母亲怕是去了姨母那边这梨香院哪样都好唯独就是人气不足了一点儿毕竟不是自家屋里这院子也小了点儿啥摆设也只能由着别人来将就。 再看看自家身边连个像样的使唤丫头都没有再联想到那越发标致俊俏的香菱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那金陵那边怕也是事情已经该了结了舅舅似乎这一年里也未曾提起过这事情了或许自己可以向妹妹那边把香菱重新讨要回来? 但想到舅舅那张冷厉阴狠的脸薛蟠有下意识摇了摇头恐怕还得要缓缓总得要等到金陵那边有个准信儿方能作数。 想着这些事情薛蟠便径直步入自己妹妹那边的偏院“妹妹在么?” “兄长什么事?”薛宝钗的声音永远是般清泠温润的漫步走到门前却见自己兄长有些不自在再一看那香菱也看到了兄长当是还有些忌讳和尴尬。 这一年多里香菱跟了自己便少有出门尽量避免与兄长碰面自家兄长虽然是个浑人但是答应了舅舅的事情却也十分守诺自己这边院里便是半年都难得踏足一次。 “也没见着母亲怕是去了姨母那边我今日看那街上一干儒生呼朋引伴纵笑谈论不知是何节日让这些酸丁如此兴奋?” 薛蟠目不斜视只看着自己妹妹那香菱也早就躲入屋里只有莺儿笑着和妹妹迎了出来。 “兄长有所不如昨日秋闱大比便算是考完了这些学生们怕也是要轻松惬意一番吧。”薛宝钗微笑着向兄长解释。 “哦?难怪。”薛蟠恍然大悟脸上哂笑之意甚浓“难怪今日里我看到宝兄弟恹恹的只怕也是联想到了此事下科怕是他也要去参加秋闱了?” 宝钗何等人如何能听不出自家兄长语气来的揶揄调侃味道瞪了兄长一眼“兄长这等话万不可在外边说否则被府里其他人听了去定要惹出是非来。宝兄弟现在年龄尚小下科也未必就要去考多读几年书未必就是坏事。” “妹妹话不是这么说吧?这读书不就是为了去考试么?我听闻这府里都在说那冯家大郎今科便是要去考的冯家大郎也不过就是大你月份那下一科宝玉当是比现在的冯家大郎年龄更大为何却不能去考?” 薛蟠在其他事情上或许就过了唯独在宝玉读书的事情上却是格外清醒“莫不是怕考不起丢了脸?也不至于如此才对。” 宝钗脸红了红见兄长一副较真模样只得小声解释:“兄长有所不知这要参加秋闱也不是人人都能参加的须得要先考过秀才或者就得要取得监生资格否则是不能去考的下科秋闱也还要看宝兄弟那时候能不能取得这样的资格这等事情兄长莫要去多问免得宝兄弟多心。” 薛蟠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明白了过来点点头:“原来如此若是宝玉考不过秀才那边去弄个那劳什子监生资格便是那又有什么难处总归不过是多使些银子便能解决。” 宝钗未曾想到在这等事情自家兄长居然还如此看得穿这要其他办法取得不了监生资格倒也的确可以用捐监来拿到监生资格。 只不过捐监的名义就实在太难听了而且这大周百年几十科里还从未听闻过有捐监考中举人的。 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宝钗,香菱,莺儿 见妹妹不说话了薛蟠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便耸耸肩:“妹妹我看这宝玉也不是个正经读书的便是花了银子弄个监生也考不过只怕也是白使银子还不如学着哥哥我有那银子图个快活自在。” 此话可谓刻薄而真实但听到宝钗耳朵里却是叹息不止心中也是格外犹豫。 母亲已经流露出了些许意思那就是想要把自己许配给宝玉让两家联姻。 虽说还不清楚姨母那边的意思但是现在自己一家人寄居在贾家这梨香院里两家也是格外亲热而且薛家营生那边情形也是每况愈下若说是和贾家结亲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女儿家何尝不想嫁一个出人头地能撑得起家族门楣的郎君? 现在这宝玉在自己兄长嘴里居然沦落到和兄长自己一般的角色这如何不让宝钗感到心里难受? 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其实宝玉和兄长都差不多。 都是不求上进只知道厮混都得要依靠家族余荫或许宝玉唯一能比兄长强的就是相貌要更招人喜欢。 但是男儿汉大丈夫难道是靠容貌建功立业撑起家族么?想一想这都是一个笑话。 而且太过于英俊潇洒的外表固然可以赢得女孩子们的一时欢心但是对于像宝钗这种兄长不成器家族面临困境自己都需要为自己未来考虑的女孩子来说这甚至根本就不是一个考虑条件。 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交往范围就这么狭窄宝钗也没有更多的机会认识其他男孩子也不允许她去认识别的男孩子在这样狭窄一个圈子里她又能奈何? “兄长切莫再说这等话了我们暂住在姨母家受人恩泽也须要守人家规矩更莫要去背后说人闲话。”宝钗正色道:“兄长若是有那份心思不如多操心一下家中营生前日里张伯送来的账目妹妹少许看了看便有些差错需要厘清……” “哦?妹妹你知道为兄是个不中用的人对这等事务一看就头疼就莫要难为兄长了这老狗在我薛家干了这么多年历来精明上下称赞连爹还在的时候都说他可以托付一方为何却还出这般浅显的差错莫不是现在觉得爹走了我们薛家在金陵那边也有些不济了要来有意试探我家?” 薛蟠虽然浑但是却不傻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出。 宝钗也没想到自家兄长都还能想到这一点心中也是一喜但是自家兄长是绝无耐心去管这等繁琐事务的自己又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去主动过问这等营生想想家里这般宝钗心中更是灰暗。 见自己妹妹脸色黯淡薛蟠也知道恐怕是自己话惹来妹妹伤心了晃动着大脑袋想了一想才安慰自家妹妹道:“妹妹也莫要伤心薛家现在是差了一点儿但不是还有你么?只要你能嫁一个好人家便能让咱们薛家有个依靠只是这宝玉却是个和我一样不中用的万万莫要嫁他荣府二房若是交到他手里只怕都要被败光……” 宝钗心中更是不悦但脸色却越发平静“以哥哥之见咱们薛家该与哪等人家联姻才能有依靠呢?那不如就请哥哥先考虑自家婚事若是能娶来一个能操持咱们薛家营生的嫂子岂不胜过依靠别家?” “嘿嘿妹妹这话就是打趣兄长了妹妹这等人才母亲都尚未能替妹妹寻到一个好人家哥哥有自知之明便随意寻个寒门小户人家女子即可只要莫来管我自家快活事儿一切便可。” 薛蟠对这方面倒是十分看得开只要不管他自家快活一切皆可。 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薛蟠凝神苦思“妹妹也莫焦心前次去舅舅家舅舅不是对妹妹格外关心么?以我的感觉怕是舅舅有安排才对只是这一晃便是一年多了却为何不见舅舅提起?” 薛蟠这一提起宝钗脸色便微红。 说实话这也是薛姨妈和宝钗最为疑惑的事情。 先前王子腾这般关心甚至还觉得宝钗待选都不合适明显就是觉得宝钗该寻个更好的人家这让薛姨妈和宝钗内心既是忐忑也有些期待。 王子腾好歹也是一方大员正二品武官甚至还兼任过兵部右侍郎在京中也有偌大的影响力要替自己外甥女寻个好人家简直不要太容易。 而且宝钗人才性子各方面都是如此出色这就更没有问题了纵然家世略微差了一点儿还有一个爱惹事儿的兄长但是这年头哪家大户里边没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弟? 再说了不是还有王子腾这个母舅家可以依靠么? 可这一年多来虽然宝钗也陪着母亲去过舅舅家几次但是舅舅要么就在外巡边少有回京师要么偶尔遇到一次舅舅虽然也要问起近况却是半句未提宝钗的事情。 这让薛姨妈也是格外失望而宝钗虽然表面依然沉静自若看不出半点但心中也未尝没有几分失落。 “兄长莫要去问这些无聊之事舅舅总督一方岂有操心这等微末之事的道理?”宝钗抹了抹额际垂落的一缕乌发淡然道:“兄长若是有心不如还是问一问母亲看看可否有合适人家先替兄长安顿下来。” 薛蟠愣了一愣便也反应过来这是妹妹不想在人面前谈论此事打了个哈哈“妹妹说得也是若是能把我的事情解决了妹妹兴许就能有更好的造化。” 说完薛蟠便晃着大脑袋哼着小曲儿回自家那边去了。 看见薛蟠离开宝钗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家房中那香菱和莺儿都已经跟了进来。 和香菱的老实相比自小跟着宝钗的莺儿就要活跃大胆许多“小姐先前大爷说的舅老爷对小姐的亲事很关心莫不是真的要在京城里替小姐寻个好人家?” 宝钗脸一烫瞪了一眼自己这个贴身丫鬟:“少听他胡诌不过是舅舅看我们一家来京里无人依靠可怜多了一些的关心照顾罢了哪里就说得上那些?” 莺儿却不怕自家小姐仗着小姐宠爱不依不饶:“那可不一定以小姐的人才怕是京中无数富贵人家都要排着来上门才对舅老爷也不过就是帮忙把把关罢了。” 宝钗心中一动但又是一黯。 来到京中之后宝钗才意识到这京师城和金陵城还是有很大差别的那就是原来贾史王薛金陵老的四大家在金陵城乃至南直隶都能赫赫有名但是放在这京师城中便不值一提了。 四王八公十二侯除了贾家和史家能占到八公中的两公和十二侯中两侯王家和薛家其实是连着武勋群体中的一等都算不上的。 但是王家人家却不是靠着这个而是靠着现在舅舅的一力奋斗才得到了太上皇和皇上的信任才能坐上这样一个位置相比之下贾家和史家现在明显都已经没落了至于薛家现在更谈不上了。 而且这京师城中明显风气也不一样便是朝廷对武勋群体都不太喜欢那些个文官更是对武勋们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刻意针对和刁难的味道这种情形似乎在新皇登基之后更为明显。 这些情况都是宝钗在从舅舅舅母以及姨父那边听来的像兄长的事情若不是舅舅一力出面而是只靠贾家根本就不可能办下来这种差距也颠覆了以前母亲和自己对贾家、王家之间固有看法。 正因为如此宝钗也并不认为自己就像莺儿所说的那般就真的如此受人追捧了薛家便是有些资产营生但是在京城这个地方商人哪怕是皇商也一样不受待见这地方的人更看重家世所以自家要寻个好人家也没有那么简单。 这也是母亲为何觉得这贾家或许还真的是最靠谱的缘故显然母亲也是看到了这些。 见自家小姐只是微微摇头却不言语这莺儿也有些急了“小姐难道婢子说得不对?香菱你来评个理儿我说得不对么?” 香菱只是抿嘴笑着摇头却不言语。 “哼你就是个闷葫芦我就知道说正事儿你便是一个摇头猫了。”莺儿也不在意。 香菱是个老实性子和她也很处得来她也一直在宝钗面前说不如就让香菱跟着小姐跟了大爷是真真糟蹋了人。 “莺儿这等事情小姐是肯定有主意的。”香菱终于还是说了一句“何况这等事情也要等太太和舅老爷他们才能做主。” “那香菱你觉得如大爷所说宝二爷真的是个不中用的?”莺儿反问。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在三女心中问过了宝钗的去向也关系到她们的幸福嫁入贾家看上去是很美好但是却被那薛大爷一说大家心里却又没数了。 乙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锁院阅卷,技惊四座(第三更求月票!) 伴随着秋闱大比的结束现在就迎来了艰难的煎熬期。 二十日对于所有参与了秋闱大比的学子们来说简直比一年时间还难熬食不甘味睡不安枕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哪怕是如范景文、杨嗣昌这样的牛人一样不敢打包票。 锁院之后贡院这边就进入了紧锣密鼓的阅卷审卷时间各房各自开展阅卷审卷同考官不得越房审卷阅卷搜检取中这也是防止舞弊的一种手段。 大周沿袭了前明旧例但是又有了一些变化。 比如在北直隶的主考官上原来也一直是由顺天府提名翰林院、礼部共同会商报经皇帝批准但后来基本上演变成翰林院和礼部共商出一个大名单而由皇帝直接在其中选定不再由推举出主考官报经皇帝批准。 主考官的人选也由最初的翰林院侍讲侍读以及左春坊、礼部中选出同考官则延伸到礼部、太常寺、国子监中。 此次北直隶主考官乃是由翰林院侍读学士赵宗吉担任同考官则是八人。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定经义、策论皆分上上、上中、中、中下、下下若是其中一类为中下或者下下便直接黜落若是一类获得中卷者除非另一卷获得主考官认可为最优卷方可取。 也就是说只要是两卷中有一卷被列为中、中下、下下基本上就直接被剥夺了中式机会必须要在两卷都达到中上或者上上卷方才有机会中式。 作为主考官赵宗吉是不阅卷的除了疑难问题或者特别优秀的佳卷需要他亲自审读外其他他更多的还是抽查几位同考官审阅后评定级别的卷子防止徇私舞弊或者错漏。 由于采取了弥封(糊名)和誊录制度所以这极大的减轻了作弊的可能性糊名让无人知晓这份卷子是谁所写同样誊录则直接避免了同考官通过笔迹来辨认熟人或者所托者卷子再加上临时的抽卷审卷制度基本上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了作弊。 当然那种替考代考毕竟属于少数或者提前漏题几率都相对较小难以彻底避免但起码避免了大规模作弊的可能性。 北直隶此次秋闱考生达到4515人比起上一科略有下降但是总体来说属于平均水平从元熙三十二年之后北直隶的秋闱考生一直保持在4400到4600人之间有小幅度波动但基本保持稳定。 因为分成两卷也就是说九千卷需要八个同考官在二十天之内阅完并写出阅卷评语无论是上上还是中下都需要有间断的阅卷评语也就是说要经得起复核为何黜落为何选上都要有一个交代说法。 十多日的锁院审卷阅卷对于主考官和同考官们来说同样是一种煎熬但这也是一份荣耀。 担任过一任主考或者同考基本上就相当于在士林中是获得了认可的一种资历证明也就意味着下一科你一样有资格去参与主考或者同考而多几轮主考资格那意味着那基本上算是士林中的大儒大贤了而多几轮同考资格你一样可以在其他士人文人面前夸耀自己的资历。 阅卷房中大家都基本上没有多余话语若是有也基本上都是有特别好的卷子需要交流观摩而特别是上上卷那么基本上大家都要相互观摩点评一番。 这种上上卷无论是在经义卷还是策论卷中都不多基本上不到半成也就是说要三五十份卷子中才能产生出一份上上卷而如果产生了上上卷的话只要对方的另外一份卷子不是太差那么都可以确定其中式了。 真正进入上上卷的文卷赵宗吉都是要品读一番的这意味着这个学子基本上就进入了士林的行列中举之后哪怕这个学子考不中进士甚至不愿意选官那么他回乡之后这份资格也足以让他和县里的知县们平起平坐而不受任何乡绅地主们的排挤打压了。 这既是真正的鱼跃龙门。 这一份卷子的确写得相当好赵宗吉忍不住捻着胡须细细读起来好一阵后又才放下然后又去看了看这份卷子相对应的经义卷是否已经阅过。 一看经义卷居然也是上上卷! 再认真一读一样堪称是绝佳之卷。 这就让赵宗吉大为吃惊了。 不是没有经义和策论都是上上卷的情形但是这种情形不多不说而他看到的这两份卷子都称得上是他所阅过的卷子中的前三。 也许这就应该是头名了赵宗吉沉吟着。 “学士且看这一份经义卷。”赵宗吉见几名同考官都在窃窃私语研讨了好一阵似乎没有一个定论。 “何事?”好就是好差就是差难道说这几人还有什么不同看法不成?就算是有些差异但是也不至于分歧太大才对赵宗吉也很奇怪。 赵宗吉端坐堂上等到人送上粗略一看便皱起眉头这份卷子有何出奇之处?但人家专门送上来而且还引起了争论莫非真还藏着什么机锋? 细细再读了一遍又看了评语也是中规中矩只说文辞浅白论述虎头蛇尾也算中肯顶多也就是一个中卷甚至中下卷更说得过去但是卷上却未定级。 “何事为难?”赵宗吉好奇起来这难道还有什么值得为难的? 太过寻常普通甚至就是不佳定为中或者中下都说得过去不为过。 “学士再看这篇策论。”另外一名同考官面带诡异之色送上一份策论卷。 目光一落下赵宗吉就觉察到这份卷子的不同寻常。 从立题到设问再到破题对策文辞虽然一般但是却胜在条理清晰。 更为关键的是这篇文章从立意开始便是极具针对性可以说将整个灾后官府需要从哪几个方面来着手的举措分为轻重缓急一一列出还有后续可能要出现问题以及出现之后的补救之策一一写了出来。 给赵宗吉的感觉这简直就是顺天府一帮官员坐在一起合议商定出来的一份对策不便是顺天府这帮人都考虑不到如此周全而且细节上更是格外周密详实极具实际操作性。 比起先前自己看到那一份一直誉为第一的又要高出一筹简直可以直接当成一份经典的运作手册来直接投入实用了。 赵宗吉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有对赈济、防疫、杜绝谣言揭帖、控制民意民心这等情况如此熟悉的学子? 莫不是本身就是官吏又来考秋闱? 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有些苦读多年始终考不过秋闱为了谋生却又不得不先行去混个吏职再继续考试只是即便如此也没有对灾后情况处置如此熟悉且还能拿出应对方略的才对。 但无论如何这绝对是一篇一等一的好策论赵宗吉已经再琢磨着让誊录官安排书手再誊录一遍自己要呈送给皇上。 或许皇上还要发给户部、刑部和顺天府让户部、刑部和顺天府都要好生琢磨一番了。 见赵宗吉沉吟着一直不语几个同考官还有些诧异难道这等卷子还不够让这位翰林侍读学士满意? 最后却听得这位赵侍读来了一句:“让人再誊录一遍此文堪称今科策论中第一本官要呈送给皇上一阅。” 几个同考官吃了一惊一人赶紧道:“且慢学士可知先前那篇经义和此策论乃是同一人所书……” 赵宗吉也大吃一惊有些不敢置信:“有没有弄错这如何可能?” “绝无弄错之理吾等已让誊录官去核实了两份笔迹确属一人。”一命同考官立即回答道。 誊录官便是专门负责督导书手将九千多份卷子重新誊录一遍之后交给同考官阅卷的官员只有他可以去核实笔迹同考官论理是不允许接触本卷的。 “哦?”赵宗吉略一沉吟“将那篇经义拿来让本官再看看。” 立即将那篇经义呈上赵宗吉再读一遍也只能摇头若是这篇文章稍许好一些铁定可以将此学子排在前三十但是现在看来这经义水平委实逊色一些。 沉吟了一番既然能被皇帝钦点来主考北直隶赵宗吉自然也是明晓皇上心意的略一沉吟之后便点头道:“此文虽是文采略逊但也算文理通顺可定为中。” 主考官一锤定音自然也就无人再有异议。 本身这篇定位中或者中下便在两可之间看主考官的心意必定是对这篇策论格外垂青所以才有此意这也符合时下朝廷的意思。 但这篇定为中卷也意味着此子也有可能会被主考官选中因为若是中下按照惯例便会会直接黜落而中卷则还有机会而看主考官的心思已经是相当明显了就是要选此生员入榜。 只是不知道主考官要讲此卷列入榜上排序的多少位了。 乙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挂榜,看榜(上) 冯紫英醒来时几乎要赌咒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这二十日里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是一顿酒几乎要补上他这一两年读书时欠缺下的再说是黄酒却也经不起这般。 这一身酒气本身说昨晚便好生洗一个澡但是还没等水烧热便沉沉睡去饶是云裳在一旁死拉硬拽都未能把冯紫英给拉起来只能作罢。 洗完澡坐在堂前这股子神清气爽的感觉让冯紫英终于可以稳稳心神了。 今日便是那放榜揭晓之日成与不成便都要有一个结果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端起那水温正合适的茶汤喝了一大口这是云裳在自己早上起来洗澡时便已经替自己泡好的茶这一口茶汤下去整个有些干涩的肠胃都顿时舒展起来一阵暖意融融的感觉弥漫在整个身体中。 云裳看见冯紫英舒展开来的面容心里也是格外高兴这么些年来她对少爷的习惯也是越来越来越了解使得冯紫英也是越来越离不开她。 只是只有云裳一个人有时候的确忙不过来母亲已经问过他要再安排一二人到他房里明嬛、明珠、明琅、明珑四个大丫鬟都是母亲精挑细选的大丫鬟也明确告知冯紫英任他选。 冯紫英自然是明白母亲的意思那就是要往自己屋里放人了日后恐怕也就是先为通房丫鬟若是能生一男半女那便可以直接抬妾了。 说实话冯紫英觉得老娘的审美观还是和自己有些不一致的明嬛等几个丫鬟若是论姿色在他的眼中是绝对比不过云裳的但是胜在端庄这也是老娘那时候选大丫鬟的标准。 这一个个名字取得极好据说是专门找了一个靠卖文吃饭的童生取的花了十两银子但却不合冯紫英的意。 都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都摆明要往自己屋里放人了就是为自己准备的通房丫头和妾还不能有几分姿色那这通房丫头和妾要来何用? 看看人家贾琏房中的平儿贾宝玉房中的袭人那晴雯冯紫英到现在都还没见着还有那薛蟠买来的香菱甚至林丫头身边的紫鹃和薛宝钗身边的莺儿哪一个不是水灵水秀天生的美人坯子? 怎么到了自己家里这嬛、珠、琅、珑四女说是寻常当然肯定不算但是要说多么漂亮却真的说不上起码比起云裳来就要差几个意思了。 所以冯紫英很干脆的拒绝了老娘的安排据姨娘说这让老娘也很不高兴觉得拒绝了她一番好意这四个丫头都是她好生调教过的侍候人一等一的合适但对冯紫英来说却不适合自己。 冯紫英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圣人只娶一妻便是圣人也未要求只能一妻更何况现在冯家的情形和当下社会风气也不会允许只娶一妻。 大户人家多有妻妾甚至讲究一些还要把媵妾区分开来这等情形在冯家就是例证。 吃完早饭距离放榜时间已经查不了多久了。 想想这四千多人甚至还不止这四千多人不少还是携带家人朋友一起来看榜可以想象得到这贡院龙门之外的放榜处会有人多少人。 要依着冯紫英的意思便是安坐在家中等人去看而且这京师城里自然有无数对学子情况熟悉的看榜人早就瞅好了一些他们看好的角色一旦确认便即刻飞奔至这些学子宿处先把喜报闹起来到时候甭管你留守的家人僮仆还是你随后回来那都少不了一份喜钱。 不过书院的同学们都住在鸿升客栈中这也是图个好彩头另外真要让这看榜报喜的往几十里外的书院跑一来时间耽搁二来同学们自家也难以忍耐。 “那柳大爷可曾起来了?”冯紫英随口问道。 昨晚是柳湘莲游历回来了见面之后免不了一顿酒冯紫英索性就把韩奇和卫若兰都叫上一道。 柳家要说也算是世家了和理国公柳家算是一脉而出只不过算是旁支经历了这六七十年下来关系也就扯得有些远了但是这旁支柳家和冯家上一辈也还有些交情。 冯唐和柳湘莲老爹算是自小一起长大关系还算熟稔只不过柳家早就败落下来了柳湘莲与理国公柳家的关系便是和那贾芸与贾家关系差不多。 柳湘莲老爹老娘都走得早而这家伙自小倒也有些志气读书不成便习武十二岁便敢提剑杀人十三岁的时候便跟随他师父一个甘肃平凉一个崆峒老道一起游历天下来过大同。 当冯家从大同回京师的时候柳湘莲一直跟随师父在外游历都是前些日子才算是师成出山回京。 论年龄柳湘莲要比冯紫英大两岁多已经满了十六。 “少爷柳大爷一大早就起来了起来便在府里院子里练剑惹得明嬛姐姐她们都躲到一边儿看呢。”云裳捂着嘴小声笑道。 “哦?这厮又去招蜂引蝶去了?”冯紫英摇摇头。 这柳湘莲的“姿色”真的是老少男女通杀三年一别冯紫英前日见到时都有些目眩神迷。 那一身武生打扮英姿勃发阳刚中更见阴柔真真“我见犹怜”换一个如贾琏这般男人恐怕就真的要“怦然心动”了只可惜冯紫英是真正直男反而有些不习惯这种过于英俊得有些几乎妖媚的男人了。 “少爷怎么这么说柳大爷?”云裳啐了一口“柳大爷说这是他养成的习惯每日早上都需要习练拳剑不得停歇。” “云裳怎么不去看?那柳大爷拳剑可比少爷的拳剑厉害多了。” 冯紫英在书院里也保持着每日锻炼但是要论根底基础那可没法和柳湘莲比乃是跟着军中那等生死搏杀中淬炼出来的杀人武技被他用来强身健体了。 “少爷希望云裳去看么?”云裳咬着嘴唇反问了一句目光也变得认真起来。 这倒是把冯紫英问得一怔打量了云裳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哟小云裳居然敢和少爷犟嘴了?嗯我当然不喜欢那云裳呢?” “云裳也不愿意。”云裳也笑了起来“而且云裳也不喜欢柳大爷那样的嗯他们说是柳大爷男生女相一世富贵……” 冯紫英哑然失笑。 这柳湘莲不管是《红楼梦》书中还是今世好像都没有富贵命倒是被迫遁入空门也有说沦为强梁的也不知道这富贵命怎么能和强梁与空门联系起来。 “云裳那一世富贵是要靠自己双手去挣去搏的若是靠面相或者祖辈余荫这等虚妄幻想一世富贵那就真的要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或者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了。” 冯紫英的话让云裳半懂不懂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解释了也无人能明白会相信。 招呼着洗漱完毕的柳湘莲一起用了早饭便一起来贡院龙门看榜。 距离贡院还有两三里地便已经有了人山人海的气象。 冯紫英早就和范景文他们约好了见面地点就是考虑到看榜人太多所以有意选择距离贡院还有些距离的明智坊草场边上汇合。 但即便如此这一带依然是人潮汹涌再往东走过了斧钺司营就是贡院了。 看见所有同学都已经早早在这里候着了冯紫英上前与范景文打招呼顺带把自己柳湘莲这个发小给其他人介绍了一番。 柳湘莲的模样还真的让一干同学们都震了一震毕竟这般英俊姿容的郎君还真不多见那男生女相也是这个时候审美观的一种趋势。 柳湘莲显然还有些不太适应冯紫英现在的生活尤其是看到十多个青檀书院学子之后更是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便站了一会儿就主动告辞了只说无论考上没考上都要告知他一声考上了也要来讨碗酒喝。 巳正一行人终于撤棘解锁算是正式宣告二十日的锁院结束即将正式公布丁未年北直隶顺天府贡院秋闱大比中式名单。 当一张接一张的黄色榜至开始贴出来拥堵在照壁面前的人群开始激动起来这一张张黄色榜纸上的名单将决定四千多考生的命运而幸运者只有其中一百五十五名。 “出来了出来了!解元解元!”欢呼声中无数人痛哭流涕或者高呼惊叫竟然让真正喊名字的声音被压过弄得远在后边无法靠近的冯紫英、范景文等人竟然听不见。 “梦章兄紧张否?这顺天府解元舍君其谁?”冯紫英笑着问道。 周围人流涌荡将他们几个人挤得歪来斜去只能相互拉紧靠近防止被挤散而还有几位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同学已经奋不顾身的冲入了人潮奋力向那照壁挂榜处“游去”。 按照惯例顺天解元只能取北直隶人这是北直隶人通过多年来争取来的权利因为北直隶寄籍附籍人太多特别是一些南方士子在顺天府寄籍附籍所以在大周开国那几科里几乎被南方寄籍附籍者垄断了顺天府解元这也引起了北直隶考生的不满最后最终改为顺天府的解元只取北直隶本地士子寄籍附籍者一律不取。 范景文刚要谦虚一下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像杨嗣昌、侯氏兄弟等人虽然也文才不凡但是他们都不是北直人而是寄籍人士所以都无可能。 这等情况下再要谦虚就显得有些虚伪了展颜一笑范景文还未说话那边声音已经吼了起来:“解元北直隶河间府生员范景文!” 冯紫英眼睛一亮而范景文则是脸上红潮涌起周围的同学们都欢声载道纷纷道贺恭喜。 “恭喜梦章兄!北直隶解元归我们青檀书院了!”冯紫英说出了最让范景文高兴的一句话“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耀!” 乙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挂榜,看榜(下) 实际上很多人都能预料得到能够有实力争取顺天解元的范景文应该是最具实力的一个。 因为有一条必须是北直隶人而真正在顺天府参加秋闱大比的北直隶人要和来自南边的附籍寄籍学子相比还真的要逊色几分。 这从每科中式者的籍贯就能看得出来附籍寄籍者比例相当高因为其来自卫镇、官籍、国子监中的各类学生其籍贯都不在北直隶。 伴随着范景文解元的尘埃落地剩下的也就只剩下其他同学们的是否中式了。 范景文中式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这个解元还是让范景文相当兴奋但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冯紫英的中式与否。 冯紫英来青檀书院这两年给书院带来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连齐永泰和官应震都经常在众人面前要夸赞冯紫英这一点。 而今年京师救灾一事带来的好处更是直接范景文觉得自己能夺得解元未尝没有因为这一场救灾书院学子的身体力行从头至尾都全程参与了整个过程而这一年策论几乎就是为青檀书院学子们量身定做的。 范景文甚至可以肯定今科青檀书院秋闱大比的人数和比例只怕都要再创新高。 其他人范景文都不那么在乎关键是冯紫英能不能过这一关。 这些同学他们即便是过了秋闱中式但是在明年的春闱中他们绝大部分都难以再过因为春闱对时政策论要求更高而且再无可能有今科这般的好事而经义所占的比例还要大幅度下降这恰恰是这些同学们的优势所在。 伴随着人潮的汹涌无数人挤进去又被挤出来或者说自动退出来。 一百多个人的榜单分成了五张榜纸朱笔黄纸一目了然而绝大多数人哪怕是不甘心的看上两遍也只能黯然神伤的离开。 冯紫英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渴望竭力让自己保持着一种胜固欣然败也从容的心态嗯心态是做不到的但是起码表面上他要做到。 但是当瑞祥不顾一切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着自己这边猛冲过来时冯紫英才发现要做到淡然自若是多么困难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他只觉得自己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胸膛中血液也在那可蓬勃跳动的心脏中疯狂的挤压下喷射而出使得他忍不住全身都要燃烧起来目光灼热得几乎要让远在几丈开外的瑞祥都能感受到。 范景文无疑也感受到了冯紫英此时的心境轻轻的拍了拍冯紫英的肩头。 “少爷少爷中了中了!”瑞祥兴奋得连鼻头都红了起来外衫被挤得歪斜着腰带也被挤得松散几乎要脱落下来但还是他也顾不得了。 冯紫英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仍然沉声问道:“谁中了多少名?” “少爷中了是少爷中了顺天府国子监生员冯铿第一百四十九名!”冲到冯紫英面前的瑞祥喘着粗气几乎是撕裂着嗓子吼道:“少爷你中了!” 噫我中了?!我真的中了?! 是真的我中了!!! 听到了瑞祥念出“顺天府国子监生员冯铿”几个字冯紫英心中大定。 若说是整个北直隶有同名同姓的那国子监生员却只有自己一人叫冯铿的了而且一百四十九名更是确定了这一消息的正确性。 若真是报出一个二三十名冯紫英恐怕还真的要不敢信了他很清楚自己那份经义试卷的水准能排在倒数几位那也是相当满足了。 狠狠的一挥手冯紫英忍不住仰天怒吼一声这一关一过基本上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了。 哪怕明年春闱过不了但是冯紫英也有把握在下一科春闱过关了。 卡在他面前的就是这秋闱的经义关只要这一关过了其他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 “紫英恭喜!”范景文也很清楚这一点乡试也许就是冯紫英最艰难的一战过了这一坎或许明年的春闱这个家伙也能再创造一次历史一个十五岁的进士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荣光? “谢谢梦章兄谢谢!”冯紫英忍不住握住范景文的手。 可以说这两年在青檀书院的读书真没有白费。 除了周朝宗的针对性的补课外齐永泰、官应震以及自己周围的这些同学都给了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练国事、许獬、范景文等几人更是帮助他良多。 时政策论他自然是强项但是能在短短两年间让他的经义水准上升到北直隶的中等水平真的太不容易了。 你可以想象一下整个北直隶四千多名学子中哪一个不是苦读十多年甚至二十年以上经义的但是他们有一小半的经义试卷都只获得了中下以下的评语。 而冯紫英却能获得一个中的评语无论这里边有没有一些水分但是起码不会太离谱因为这等审阅都是要经得起复核的没有谁会拿自己的乌纱帽来犯这种错误。 ******** 从冯紫英带着瑞祥出门整个冯家就处于了一种坐卧不安的状态中。 云裳几乎就是带着宝祥守在了门口而大小段氏则是和苏氏谢氏端坐在厅堂中。 门口的门房早已经伸长了脖子望着东面的巷口。 本来段氏是要派人去看榜的但是冯紫英已经带着瑞祥去了也专门叮嘱了瑞祥要在看完榜之后的第一时间回报府里当然这是指少爷中了的情况下。 看见自家姐姐坐下又站起来手里捏着的佛珠不断的拨拉着但是这丝毫不能减轻段氏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照理说这会儿榜已经挂了出来为何那瑞祥还不回报?” “姐姐哪有那么快?而且这会儿贡院门口肯定人山人海瑞祥他们要挤进边上也得要些时间才行您就先坐一会儿吧这样来回走着让我们心里都慌了起来。” 也只有小段氏能说这种话苏氏和谢氏自然是不敢说的。 段氏叹了一口气“你们说说这心情是不是和我生铿哥儿的时候一样?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一直都是这样心烦意乱食不甘味的。” 门房上两个人也是龇牙咧嘴的看着巷口两道人影闪了出来看个头肯定不是瑞祥那小子两个门房有些失望但迅即又紧张起来是两个满头大汗却穿着一身朱衣腰间更是系着紫带一看就是那种专门报喜为生的角色。 瞪大眼睛看到这二人几乎是争先恐后的一直冲到府门前当先一人猛然提足嗓音喊道:“可是顺天府国子监生员冯铿家?” 门房愣怔了一下两个人才忙不迭的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两位大爷……” “捷报!顺天府国子监监生冯铿高中顺天乡试第一百四十九名特此道贺!” 这声音够大几乎要穿堂过屋就是要让府里边管事儿的知晓你们家人中了赶紧出来贺喜那啥银子铜钱也该准备端出来了。 这一下子整个冯府都轰动起来了连带着周围的几户人都纷纷从角门里涌出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条街上有人秋闱中举! 而且还是这神武将军府上的独子秋闱中举了! 大小段氏听到门口的喊叫声时都还不敢相信这不是瑞祥传回来的消息但是却是外边报喜人送回来的消息尚未等她们走出二门这门口陆续又有两三拨人赶上来报喜只是慢了一步落在了前面这二人身后罢了。 短短一炷香时间冯府面前已经是人声鼎沸 这些人都是提前就打听过了一些情况的尤其是那些个家境好读书不错有望中式的更是几拨人盯着就是要望着这一拨挣一把。 很显然冯府独子在青檀书院读书自然就是一个典型的肥羊。 段氏已经兴奋得有些恍惚了。 中了儿子中了! 这得马上送信到榆林让老爷知道! 小段氏要冷静许多见自己姐姐兴奋得不知该如何应对她赶紧安排人把提前预备好的一些散碎银子和金瓜子都送了上来分别送给了第一波和第二、第三波来报喜的送信人。 当然第一波赶到的会受益最大谁让人家跑得最快呢。 一直到把几拨送信报喜的人打发走瑞祥才喘着粗气赶回府里向太太报信直到这个时候段氏乃至冯府一家人才算是真正相信了少爷是真中了实打实的举人了! 这对于一个武勋家庭的重要性和意义有多大大小段氏也只能有一个粗略的感觉。 那就是冯家和其他那些个武勋家族已经拉开了距离不再一样了铿哥儿现在是真正的士林中人了。 而铿哥儿也可以不用再走他老爹的老路吃兵粮不需要再去刀口舔血甚至更稳妥一些去吏部排队历事便可直接选官了十五岁的官! 当然这显然不是冯紫英想要的甚至只是第一步他有更远大的抱负和目标。 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余波袅袅 相较于同学们的欣喜若狂官应震和周永春自然就要矜持许多了。 他们没有去贡院现场而是寻了一处酒楼等待。 嗯还是白月楼这也是冯紫英替他们定下的他们认为这座酒楼能带来好运。 所以当范景文拿下顺天府今科解元时官应震和周永春都忍不住击掌庆贺。 顺天府这一科的秋闱对于官应震和周永春二人来说关注点有三个一是冯紫英能不能过二是今科十九人里中式数量能不能破以往的记录三是范景文能不能拿下解元。 现在第三个目标已经实现了紧接着就是冯紫英中式第一百四十九名同样创造了一个历史十四岁的举人在北直隶还是第一个!甚至算得上是在大周定都京师之后的第一个! 这也是官应震和周永春最为关注的一个点虽然乔应甲和齐永泰都以冯紫英之师自称但真正这两年里为冯紫英学业上花心思最多的还是官应震因为官应震觉得冯紫英性子上和自己最对路既讲原则底线但更能灵活变通这与齐永泰和周永春的性子上都还是有些差别所以他也一力想要把冯紫英培养出来。 同样周永春也对自己这个“乡党”十分看重。 山东籍官员在朝堂上影响力不但无法和南直隶、浙江这些省份相比而且就算是与湖广和山西相比亦有逊色作为山东籍士人的周永春自然希望冯紫英能够迅速成长起来未来成为山东籍士人的代言人。 而要踏足朝堂跨过举人这一坎儿就是最关键的现在冯紫英终于越过了这个门槛这如何不让周永春感到兴奋? 当最后传来的消息是十五名青檀书院的学子考中今科顺天秋闱打破了历年青檀书院记录时饶是官应震和周永春想要保持矜持沉静的名士风范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挥拳怒吼。 这太不容易了这几年呕心沥血的努力终于还是换来了这样一个丰硕的成果哪怕这里边又有一些运气的成分但是成功了就是成功了。 白月楼这一顿许多同学都醉了。 这是第二顿在白月楼了。 大家都认为是上一回在白月楼的好运气才使得今科青檀书院顺天府乡试大获全胜。 顺带说一句冯紫英也是此科顺天乡试青檀书院中中式同学中成绩最靠后的。 但不管怎么说中式就是中式了除了解元风光名头外其他第一名和第一百五十五名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举人资格你要做官一样需要去吏部排队历事你要参加春闱也没有任何特殊待遇。 除了你能在会试中拿第一得了会元然后在殿试中被为状元弄个三元及第的名声外真没有其他任何特殊。 这也意味着整个书院十九名学子中只有四名同学落榜这简直就是奇迹了。 即便是上一科恩正并科青檀书院参考二十一人也只考上了十一人这已经是青檀书院成立以来的最好成绩了。 但今科是普通科十九人参考却一下子考中了十五人真的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这个比例哪怕是后来者都难以再打破了。 这里边固然有北直隶名额较多本身青檀书院也是在学子筛选上优中选优但是以前也是这样但唯独这一科却能如此成绩自然也就离不开冯紫英的这一份功劳。 可以说这里边的点滴细节这两年冯紫英迭出的奇招怪想给大家带来的益处大家同学们都心知肚明对冯紫英的感激可以说都是铭记在心。 甚至范景文都一样清楚自己这个解元很大程度还是得益于冯紫英带来这些变化否则自己固然中式无忧但这个解元鹿死谁手就犹未可知了。 中式了之后这一顿大部分同学都醉了但还好冯紫英表示一会儿还要归家见母亲之后请同学们谅解之后所有同学都很知趣的敬了冯紫英一杯表示祝贺和感谢之外便不再敬他。 这就是威信的体现你给人家带来益处这就是最大的威信无论你在书院里如何威风装逼如何风头正劲对同学们来说都不及给他们扎扎实实带来的好处更重要更能让他们刻骨铭心。 中举真的是不比其他想一想这一帮北直隶九府二州的贫寒学子中据冯紫英所知除了范景文家中情况还算不错外其他十多位同学家境都称得上是贫寒了大部分都应当是和自己同宿舍的方有度差不多也就是家中可能有几亩薄田勉强能支应一个读书人读书再多便真的没法了。 可以说这一个读书人就是一个家庭的唯一希望和支柱这就是封建时代农村家庭中最大的目标远胜于自家前世中那些个考中北大清华甚至哈佛耶鲁的吸引力因为一旦中举就能改变整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北直隶九府二州七十二县十七州(散州)六卫五十五万户接近六百万人三年一科就只取这一百五十五人而且这一百五十五人中有一大半会被那些寄籍附籍的官宦子弟、卫镇子弟和国子监生们占走真正落到北直隶本土子弟的不过就是六七十人。 也就是说每三年这北直隶一百多个州县卫连一个举人都摊不上。 你能想象现代社会像京师城周围的区县连续三年连一个北大清华都考不上的格局么? 所以这真没法比。 所以说当无数贫寒学子一旦考上了举人那娇妻美妾自动有人送上门银钱土地自然也有人为你送上甚至帮你筹划营生。 无他就凭着你可以随时出入县衙和县令平起平坐的说上话你可以随时过问干预诉讼你可以随时为乡里事务呐喊递话而县里还得要认真对待予以尊重。 就这么牛这还是在你不考或者没有考上进士你也不愿意外出做官的情形下。 真要考中进士或者经历了礼部历事选官出去做官了那这等威势就还要不一样了。 “梦章紫英明日鹿鸣宴你们要把同学们照顾好……”官应震和周永春与范景文、冯紫英一道出来的时候其他同学都已经相互搀扶着回客栈了。 明天还由礼部和顺天府举办的鹿鸣宴所有中式的同学都要参加这也是真正的同年同科。 “山长、掌院?”范景文和冯紫英都很吃惊按照惯例弟子为解元的业师和书院尊长都要出息鹿鸣宴这也是各省的惯例。 “我们就不参加了太招人恨了估计这一次咱们青檀书院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到那个场合你们没什么该理直气壮可我们就未必会受欢迎了。” 官应震和周永春相视而笑。 的确北直隶一百五十五人你一个青檀书院就占去了一成而且参考十九人中式十五人这还有没有天理? 只怕这一科之后整个北直隶不整个北地乃至南方士林都要为之震动更会有无数南北英才要不远千里来青檀书院就读。 官应震和周永春已经在考虑这书院下一步会扩张到什么程度了弄不好人数直接翻倍都有可能。 饶是书院有严格的荐选规则但是当各省的名流大贤的推荐书递来的时候你要拒绝的话那就要考虑后果了。 人家能把推荐书送到你青檀书院那也是对你青檀书院的看重和尊敬你如果随意回绝的话那也意味着你没有尊重别人这甚至可能会被视为羞辱那是要引发士林风波的。 当然理性一些的士林名儒人家都会先行来信询问一下相当于事前沟通如果获得了意向性的认可这才会出正式的举荐书和推荐信。 但总还是有些自认为名气身份足够的人会不预先打招呼就推荐而来而一旦书院没有认可那就要生事端了。 这种事情在每个书院都会尽量避免发生但是又不可避免会发生。 对官应震和周永春二人来说下一步的任务会更繁重不但要备战四个多月后的春闱大比还要考虑开始接受新的学子问题了。 “对了明日鹿鸣宴之后你们也都要回来西园的师兄们也会为你们庆贺一下庆贺你们成为西园的一员。”周永春也笑着插话:“任重而道远梦章紫英四个月之后那才是真正的见真纲的时候希望你们都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孟泰莫要给他们太大压力了这刚秋闱中举你还是让他们稍事歇息感受一下成功的喜悦吧。”官应震也笑着摇头。 范景文和冯紫英相顾而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勃勃雄心秋闱已过那么自然就要向春闱发起冲击了凭借着顺天解元的风光范景文没理由不冲击春闱。 同样对冯紫英来说最艰险的秋闱已过春闱固然更难但是却更有利于自己发挥时政策论上的优势为何不敢一搏? 乙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一发牵动万人心(第二更求票!) 对于贾府诸多人来说今科秋闱也是意义重大。 从八月初九开始黛玉几乎每天起床都要默默念叨一番祝愿冯大哥能够在今科秋闱中取得好成绩。 此时的她也不敢再耍小性子去打扰冯大哥她很清楚秋闱对于冯大哥的重要性这等时候再要去叨扰冯大哥那就真的是不识大体了。 对于冯紫英他们每一天都是煎熬时对于黛玉来说也一样是煎熬。 她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冯大哥了而冯大哥也根本没有多少音信传来这段时间连冯大哥身边的小子都少有来贾府这边了。 终于等到了八月廿九这一天顺天贡院将要正式放榜揭晓四千多名北直隶学子命运将会在这几张榜上一一呈现。 黛玉几乎是一大早就起来了这也是破了例她的习惯就是人睡醒了要赖一会儿床雷打不动但今日不行。 “小姐再睡一会儿吧?要巳正才会放榜这会儿大家也都只能去守在门上候着。”紫鹃见小姐起早了精神有些不济这段时间小姐睡眠都不太好估计也是和冯大爷秋闱有关但今日终于可以有一个了结了。 “那琏二哥那边是不是让人已经去守着看了?”黛玉小声的问着。 姑娘们身边都没有小厮而丫鬟们也不可能这等时候出门去看榜所以就只能看府里边有没有哪家小厮要去看榜了。 好在琏二哥和冯大哥关系很密切这等事情肯定不会落在人后所以紫鹃也早就打听到琏二哥今日是要安排人去看榜的。 “应该差不多去了吧。”紫鹃为了这等事情也是煞费苦心“宝二爷也让茗烟去看榜了。 她一个丫鬟却要去打听秋闱放榜的事情本身就容易引人怀疑人家自然而然也就要联系到自家小姐身上所以她也是转弯抹角的才打听到琏二爷是要安排人去看榜的看看今科冯大爷究竟能考得如何。 好在琏二爷真的和冯大爷关系密切安排了昭儿和隆儿两个人去看榜另外宝二爷居然也让茗烟去看榜这让紫鹃也是相当惊奇。 “宝二哥也安排人去看榜?”这让黛玉也是格外吃惊“他不是连书都不想读么?怎么会对秋闱看榜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 “听说是宝二爷也是要看冯大爷秋闱能不能中举兴许是要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也像冯大爷那样也读出书来吧。”紫鹃一边替自己小姐梳理着头发一边解释道:“婢子也是正好遇见环三爷在和那茗烟说话才知道宝二爷是要安排茗烟今日一大早就去看榜环三爷说让茗烟看了榜之后回来也和他说一声。” “怎么这会子这两兄弟都一下子对读书考试这么热心起来了?”黛玉抿嘴一笑“以前可没听说环哥儿也对冯大哥科考这么感兴趣?” “小姐您还别说我听彩霞说环三爷对冯大哥可是仰慕得紧经常提及若是能像冯大哥那样去青檀书院读书便是死了都值当如何如何……”紫鹃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怎么地却又说到要死要活去了?府里边难道送一个人出去读书就这么难?还是环哥儿变着法子在挤兑宝二哥?”黛玉撇了撇嘴“想读书的想得不得了不想读书的却又是躲读书如同躲上法场一般你说这府里这几位爷怎么就这般别扭?” “二老爷这几日里也是少有出门一直在府里吓得宝二爷每日里精神都差了许多每日准时去族学里报道深怕老爷找上他……” 紫鹃的话让黛玉又是轻笑“那环哥儿如何与冯大哥扯上干系了?” “听说是冯大爷那一日遇见了环三爷对环三爷读书很看好很是勉励了他一番说日后真要有可能便让环三爷去书院读书为此环三爷还在赵姨娘那里去赌咒发誓说这一辈子定要好好读出书来让赵姨娘一定以他为荣然后要赵姨娘去给他拿银子他要去买些好的笔墨……” 黛玉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赌咒发誓那都是哄人的就怕不过是些骗银子的手段罢了真要有心读书用得着去这般么?就像冯大哥说的真要想读书在哪里都能读得出来不想读书的就是去了书院也是白搭。” 主仆俩也就这么着说着闲话急切的等待着贡院那边放榜揭晓那一刻然后就看府里的人什么时候能够把消息传回来了。 与此同时梨香院里却也是一片欢歌笑语。 “宝姐姐这般一说小妹也觉得这阖府上下好像尽似对这秋闱都看重起来咱们家现在可还没有人去考这秋闱才是。”手中拿着杭绸团扇的探春抿着嘴笑了起来“且看宝二哥下科能不能一试身手。” “今日便是秋闱揭榜之日瞅瞅时辰怕也就是这个时候差不多要贴榜了。”搭话的却是俏寡妇李纨。 平素她是懒得出门的今日却有些坐卧不安冯家大郎今日参加秋闱这消息不是什么秘密阖府上下都知道。 兰哥儿也回来说夫子今日都无心教书只说休沐一日也是要出门去感受一下这顺天府秋闱揭晓盛况。 李纨老爹李守中也曾做过南京国子监祭酒自然是参加过秋闱和春闱的也曾经是一榜进士她自然明白这等秋闱春闱对一个家族的意义。 这贾家上下现在都没有读书心思这也是李纨内心最焦急的所在。 眼见得兰哥儿今年便已经是七岁翻年就是八岁了却仍然只能在族学中厮混虽说每日回来自己都百般督促但是这缺了名师指导且没有了那种学习的气氛始终不尽人意。 尤其是这族学中有宝玉、金荣一干子人在里边折腾便是贾兰自己回来都在说这一日里大家嬉笑打闹的时间比那上学读书时间还要多一些。 那青檀书院现在名气越发大了若真的是兰哥儿等几年能去书院读书那便真的是能有一番造化了。 李纨一句话便让整个屋里安静了下来。 “巳正贴榜此刻怕都该是贴出榜来了。”搭话的却是素来沉默寡言的迎春见众人目光都汇聚过来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脸上也发烫赶紧举起宫绢团扇遮住脸心中也是一阵砰砰猛跳。 宝钗也有些好奇这位二妹妹平素是少言寡语的便是说及自己事许多时候也是一笑过之今日却主动说着秋闱贴榜之时委实让人诧异。 一干女孩子都有些诧异但是却也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今日这二姑娘有些奇怪。 迎春也不知道今日怎么地就突然鬼使神差的来了这一句只是前几日里二哥喝醉了酒回府里遇上了自己便多了几番话语她本来就是老实性子遇上兄长对着自己说话自然只能是老老实实听着却未曾想这兄长说些话来却让她既羞又喜还夹杂一些期盼。 那话里话外意思是父亲原本有意要与那冯家大郎结亲据说冯家只此一个嫡子便是想要寻个家世合适但身子骨要能生养的还说自己正合适但又说到这若是冯家大郎若是考中了举人这里边便又多了一些麻烦云云。 贾迎春自然也明白兄长话里话外所说的麻烦是什么自家是庶出冯家那边是嫡出这便是一道天大的鸿沟兄长之意便是那冯家大郎考不中的话那便还有几分机会能否说动冯府太太若是考中了的话机会便小了许多。 今日便是放榜揭晓之日也不知道那冯家大郎(哥)是否能一考而中? 若真是考上了那可真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儿好像这顺天府还从未听说过有十四岁就能考中举人的便是李纨老爹考中举人时也是接近三十岁了。 此时的宝玉也一样在自家屋里如坐针毡。 这阖府上下只怕再无比他更关注此次秋闱大比的了。 唔可能也还有那便是林妹妹不对还有还有自己老爹想到这里宝玉便是一阵苦涩。 自己最关注的两个人居然都是这么关注此科秋闱大比而且关注的原因都是一个就是因为冯大哥参加了此科秋闱大比。 林妹妹如此关注自然让宝玉伤心之余也有些酸楚但是自家老爹也这么关注带给他的就只有阵阵寒意和杀气了。 那一日自己险些就被父亲一顿暴打据李十儿说是连板子都准备好了只是遇上了舅老爷那边急招老爷过去所以才侥幸躲过这一劫。 但是据李十儿说这一顿老爷一直是记在心里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也让宝玉这一段时间里一直坐卧不安。 他感觉今日只怕自己就难逃此劫除非冯大哥考不中。 一旦考中这顿毒打只怕老爷便没有任何缘由都得要把怒火倾泻到自己身上。 只是这却如何来化解这一场“危机”? 宝玉两股战战脸色苍白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屋外。 乙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池鱼(为请叫我腹肌男盟主加更!) 见宝玉这般情形屋里的几个丫鬟都有些发急了。 宝二爷可不是没有过这般情形往往都是要生病的迹象要么就是痴痴呆呆不吃不喝要么就是发疯砸玉弄得上下鸡飞狗跳。 袭人首先慌了忙不迭的围着宝玉:“二爷怎地了?如何毫无来由这般了?晴雯麝月秋纹你们来看看这二爷是怎么了?” “从茗烟他们出门二爷就是这般痴痴呆呆连饭也不吃。”麝月眼圈也红了轻轻抽泣着“这该如何是好?要不去报给太太?” “不不准去!”宝玉突然开口“我就在这里等茗烟我没事儿。” 宝玉开口说话让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却见他这般情形人人心里都有些着忙。 “爷有啥事儿您说出来我们几个虽然粗笨若是没有法子也可以去向林姑娘和宝姑娘她们打探爷可千万莫要吓我们。” 袭人搀着宝玉想要把他扶进屋里这虽然是八月末了但是秋老虎的威力不减穿堂风没几分却依然有些闷热。 “不不不准去找她们这是我自个儿的心结怨不得人。” 宝玉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平静些许但是想到父亲那双眼冒火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想到那板子抽在自己身上的滋味他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该如何是好? 正琢磨间却见的那门外李贵已经带着茗烟一溜烟儿的跑了进来。 忍不住站起身来一把掀开还在身边的袭人宝玉一个箭步窜出去抓住李贵的胳膊“榜可出来了?如何?” “出来了出来了。”李贵忙不迭的道:“冯大爷高中第一百四十九名我见着好几拨人都往冯家去报喜去了估计这会儿冯家都已经得到音信了。” 陡然间脸色变得煞白宝玉整个身体都僵了起来只有那身边最贴心的茗烟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赶紧扶住宝玉小声道:“其实冯大爷的名次很靠后都是倒数几个了……” “你懂个屁!”李贵劈头啐了那茗烟一脸。 李贵哪里知晓宝玉的小心思日常也是老爷安排他把宝玉读书生活侍弄好见冯紫英平素与宝玉也算亲近加之这么一大早便把自己和茗烟打发去看榜看冯大爷中式没有这等关心岂是寻常朋友能有的听得茗烟这般“诋毁”自然就不客气。 “二爷我打听过这秋闱乡试除了第一名解元那自然是风光无限的那第二名和最后一名都是一样都是举人没甚区别都一样可以去做官了!现在冯大爷便是真正的官老爷了难怪老爷一定要冯大爷多教导二爷下一科没准儿二爷也能像冯大爷一般中个举人那咱们荣国府就真的荣光了!” 宝玉手指关节都要捏得发白了目光却是定定的但脸上却只能露出一抹古怪苦涩的笑意“是啊冯大哥中了举人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啊我们都该替他庆贺……” “那是我还看到十儿哥也在那里看榜我见二爷催的急所以我就没等他就回来了估计一会儿老爷那边也就能知晓冯大爷中了。” 李贵还自作聪明的补上一句。 宝玉一言不发仰头便倒也幸亏旁边茗烟反应的快一把把宝玉扶住这才没有栽了一个硬桩。 “二爷怎么了?”一干丫鬟惊慌失措的扑上来忙不迭的宝玉扶住往屋里抬早有秋纹把水送上来喂在嘴边上灌了一大口下去宝玉这才稳了稳神吁出一口长气涩声道:“不关事就是有些闷热怕是中了暑热都散了散了!” 见宝玉脸色还算正常只是目光有些呆了丫鬟们都忙不迭将其送到床边那李贵便也离去了。 只有茗烟知晓自家主子的心思悄悄附耳到宝玉边上道:“若是二爷觉得不踏实不如先去告知老祖宗和太太……” “何苦来哉?迟早怕是有这一遭。”宝玉惨然摇了摇头。 “那二爷何不去请那冯大爷来过府一叙一方面算是恭贺冯大爷高中另一方面也就算是向冯大爷了解这青檀书院读书和秋闱大比的情形也算是为日后二爷效仿冯大爷做准备?” 听得茗烟这般说宝玉怒从心中起便要像先前李贵那般啐茗烟但见茗烟挤眉弄眼然后把嘴角往一边儿撩心中顿时反应过来一时间敞亮无比是啊若是能把冯大哥请来“畅叙”一番听听他介绍这读书和秋闱大比的情况自己也可以假意慷慨激昂一番或许就能让老爷心情好上许多起码也可以把这迫在眉睫的危机给解决了啊。 想到这里宝玉心中大定只是不知道这时间还来不来得及莫要这门还没踏出那边老爷的召唤就来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茗烟你立即去冯大哥府上守着待冯大哥一回府务必将他请到家里来一叙就说小弟感受此番秋闱盛况触动颇大想要找兄长过府一叙……” “可是就怕冯大爷一时半刻不回府上老爷那边……”茗烟连连点头但是又替主子担心老爷那边这时间上的确有些来不及了而且人家现在正是大喜之时如何会来府上? “你就一直呆在冯大哥府上他若是不来你便不走。”想了一想还是觉得不稳当一眼瞅见了晴雯“晴雯你和茗烟一块儿去你不是和冯大哥那丫鬟云裳挺熟么?我知道冯大哥最喜欢云裳你去和那云裳说一说让她帮我说和说和就说小弟蒙此大难请兄长务必一救救命之恩定当厚报!” 这惊惶失措之下宝玉也有些慌不择言了站起身来便向那茗烟和晴雯打躬作揖慌得茗烟和晴雯忙不迭的躲到一边。 袭人和晴雯她们都没有明白宝二爷这一番胡言乱语究竟说的是啥意思也只有这茗烟才知道宝二爷是在害怕什么。 前段时间宝二爷在族学学堂里胡来厮混和那小蓉大奶奶的弟弟钟哥儿好得蜜里调油出则成双入则结对当时自己就提醒过宝二爷可宝二爷那会儿哪里听得进这些只怕是传到了老爷耳朵里了。 上一回已经险险躲过一遭了但这一次只怕就是要老账新账合在一起算了。 这也是李十儿那边传过来的话要让宝二爷早些寻思办法莫要事到临头才来抱佛脚。 而且老祖宗这边的佛脚也只能济得了一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迟早要被老爷拿住一遭那便是大难临头。 想到这里茗烟也有些腿发软若是宝二爷没个好只怕自己这屁股怕也是打个开花。 晴雯也是被宝玉这突如其来的这一打躬作揖弄得手忙脚乱不知道这位宝二爷是发的什么疯。 她也是年初才被老太君分派到宝玉房中的之前袭人、麝月、秋纹她们都已经是宝玉的贴身丫鬟了自己这一来自然而然也让这宝二爷屋里就有些“拥挤”了。 不过她也是一个傲性子人家不待见她她也一样冷然相对总归是自己的活儿做得麻利干净再不落人口实若这些人真的还要寻自己的不是那便主动请辞不在这宝玉屋里呆便是。 “二爷奴婢也不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云裳姐姐奴婢的确是认识但是也不算太熟悉只是无意间说起我和她生日是同一日便算是有些缘分只是二爷所托之事奴婢也不明白不知道该如何……” 宝玉也知道这番言行有些唐突了但是他也知道今日乃是冯紫英大喜日子怎么可能因为一番邀请便来府里? 若是自己跑过去到他府上却迟早要归家这回了家还得要面对老爷只有把冯大哥邀约到府上来自己再好生表现一番才能好生消弭这番“大祸。 ”晴雯其他你莫管只消托那云裳请她在冯大哥那里多劝劝请冯大哥来咱们府里这边事情便是茗烟你去和冯大哥说不必遮掩定要劝得那冯大哥过府一叙……“宝玉咬咬牙“这会儿我便去老祖宗那里呆着先说这事儿老祖宗也是历来喜欢冯大哥来咱们府上的如今冯大哥更是高中老祖宗只怕会更高兴……” 袭人、麝月等人终于明白过来了宝二爷这都要到老祖宗房里去躲灾了这还能是躲谁? 除了老爷之外其他还能有谁让宝二爷这般畏惧如虎? 前段时间宝二爷和那长得粉嫩青涩的钟哥儿在族学学堂里的胡混乱来袭人、晴雯和麝月她们也有所耳闻那袭人还劝过但是却没有落得一个好这等主子的恣意放浪连袭人都劝不住其他丫鬟自然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晓了。 现在看来只怕是被老爷知晓了所以才要来算账只是却不知道却和今日冯家大爷中举有何关系这等弯弯绕却不是袭人晴雯这些丫鬟们能想得明白的了。 乙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师恩(第四更求票!) 冯紫英自然想不到看似和自己关系不大的贾府上下却因为自己的中式而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当然此时的他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这些。 打发走了瑞祥回府里报信儿让自己老娘和姨娘她们都能分享自己的喜悦冯紫英在酒足饭饱之余却没有回府里。 明日还有鹿鸣宴今日下午也还有事情要去办。 乔应甲和齐永泰府上是肯定要去拜会的而且要尽早这是尊师重道的规矩。 乔应甲不算自己的业师但是却是自己的师长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踏上士林文臣之路的引路人更不用说他现在更贵为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是自己首先需要去拜会的。 甚至连官应震在临别时都隐隐提醒了一下自己这份好意倒是让冯紫英很感动。 乔应甲不是那种心胸特别宽大的人嗯好像都察院的人似乎心胸都不算宽广但乔应甲也不算心胸狭隘可如果你要忽略了他或者得罪了他那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乔应甲对自己有恩义就凭这一点冯紫英也要礼尊他。 什么都没带就这么空手上门但是就凭着这份整个大周迁都之后最年轻的举人名头便是最大的尊荣和礼敬。 对于乔府冯紫英也已经来过多次了同样乔府的门房也早就知道这一位是老爷的得意门生了名帖一进去只见那门房里的长随便忙不迭跑出来排开外边等候的无数人迎着冯紫英进去了。 门外一大堆早就来了等着在外候见的官员们都不认识这样一个少年郎不知道这一位是何方神圣纷纷相互询问打探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来熟了的知晓冯紫英此人免不了就要卖弄一番。 大周朝自迁都京师之后最年轻的举人十四岁的举人同时也是今科北直隶最年轻的举人!关键居然还是武勋子弟神武将军、榆林镇总兵的嫡子。 不得不承认牛逼十四岁就是举人如此早慧考中进士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今科不说下科下下科甚至再拿几年来让你考三十岁之前考中进士那都足以光宗耀祖了。 见到冯紫英进门来恭敬的拱手作揖行大礼乔应甲脸上露出欣慰满意的微笑抬了抬手“紫英来了可喜可贺坐吧。” “弟子此番秋闱能中式过关全赖乔师引弟子入门得以在青檀书院学成两年此番恩德弟子毕生难忘!” 又是一个深鞠躬。 冯紫英这番话倒也出自至诚发自肺腑。 若非乔应甲给他这份推荐到了青檀书院纵然他能凭藉其他手段到崇正或者通惠书院也未必能有如此机遇也未必能让自家经义在如此段时间内提升如此之多也不可能在今科便能一跃化龙。 乔应甲也很高兴一方面是自己没看走眼冯紫英的表现甚至超出了他最初最好的估计另一方面冯紫英表现出来的尊敬和诚挚也很让他满意。 眼见着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十四岁的举人纵然明年春闱不能过那又如何? 再苦读三年提升经义下科春闱必定能过也不过十八岁十八岁的进士难道还不够惊世骇俗么? 这是自己的慧眼识人这是自己的为国荐才。 “坐吧紫英。”乔应甲走过去在冯紫英的肩头拍了拍示意对方坐下“我不否认我为你引了路但是这路终归还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是靠着你自己的努力走出来了这一点没有人能帮你我很为你感到骄傲。” “不过我更为你感到骄傲的还是你们在上月为京师百姓所做的一切这才是践行知行合一你的那份《防疫备要》现在顺天府那边嘉誉很高前些时日顺天府尹许大人便和我提及此事……” “乔师过誉了那也非弟子一人之功山长和掌院以及其他很多同学都在其中贡献良多……”冯紫英不敢贪天之功。 对冯紫英的谦逊乔应甲也已经很了解了此子虽然年轻但是这等为人处世却是恁地老练圆润这也让乔应甲越发看好此子。 在乔应甲府上呆了半个时辰这也破了乔府见客的记录便是乔公密友挚友过府也不过就是这等待遇冯紫英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举人也能享受如此殊荣也难怪乔公府上一干人都对冯紫英格外殷勤。 当冯紫英来到齐永泰的居所时深刻感受到这又和乔应甲那边大为不同。 乔应甲宅邸外边固然是人数不少但是求见者亦是态度相对严肃愁苦但在齐永泰这边情形又不一样人数起码要比乔应甲那边多了两倍而且几乎个个都是衣冠楚楚从服饰着装便能看得出来从七品到三品皆有。 冯紫英是步行来的所以当他出现在齐永泰府邸门前时立即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青衫锦带翩翩少年郎一看就知道不应该是仕途中人只是这里可是吏部左侍郎的宅邸来此求见者若非官员便无其他若是这齐永泰亲戚那也不该走这前门才对侧面有一道小角门也供齐府家人出入。 立时就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不动声色的蹩了过来”小郎君来齐府?” 见对方眼珠子转溜不停的打量着自己冯紫英也觉得好笑估摸着是自己这身打扮加上步行前来在几十辆马车小轿里边显得格外刺眼了这才引起了这一位的关注。 “是啊。”冯紫英点头。 “第一次?”对方试探性的问道。 “不算来过一二次。”冯紫英摇头这让对方越发疑惑来过一二回这是什么关系?若是亲戚断不会这般回答若是子侄辈又不该这般态度从容明显不是官员这却难猜了。 这齐永泰的府门是出了名的难进不是说不见客而是排队而且须得要在名帖中说明事由若是无充分理由便是直接打发走人。 “今日怕是见不到齐大人了小兄弟这前面起码排着二三十人了。”还有些不死心想要套套关系男子揣摩着道:“保定府人?” “不是山东人。”冯紫英越发好笑齐永泰是保定府人所以对方以为自己是齐永泰乡人了。 “哦?”对方越发不懂了怎么看都看不出冯紫英的身份而冯紫英的态度也让对方意识到人家是不想和你透底儿。 递过去帖子的一瞬间门房就已经把冯紫英认了出来没有半点犹豫便直接收贴请入这让在后边等着看稀奇的人都是一阵躁动一直等到冯紫英进去之后门房才对几个有些不忿的小官员们冷冷的道:“这是老爷的学生不知道么?上午顺天府秋闱举人咱们大周朝最年轻的举人十四岁没听说过么?” 一阵如同巨石砸入水中激荡起涟漪向四周扩散般轻微的倒吸一口冷气唏嘘声和窃窃私语声次第在围绕着齐府大门为中心的方圆二三十丈之内传播开来。 最年轻的举人?!十四岁!神童早慧! 还有一些消息更灵通的迅速开始卖弄起口舌来神武将军、榆林镇总兵之子山东之行的孤胆英豪只身入虎穴破乱匪力挽狂澜总而言之点点滴滴迅速在这一大群人中开始相互补充丰满一个文武双全的少年英雄形象迅速跃然纸上。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的形象会在他出现在齐府门前那一瞬间被迅速神化这京师城中的传言发酵速度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甚至再要半个时辰估计冯紫英的诸多事迹结合着大周朝最年轻的举人这一噱头就能在一夜之间让整个京师城里传遍。 “唔汝俊兄那边你也当去日后对紫英的助益巨大。”齐永泰并不在意冯紫英先去看乔应甲这点胸襟气度他还是有的。 在他看来没有乔应甲的推荐冯紫英便不会来青檀书院也许自己就和冯紫英没有这段师徒情而冯紫英这两年间对自己的许多工作也提出了很好的见解和看法使得自己在很多原来从未想到过的层面上有了一些更新的认知。 再说了既然冯紫英已经考过了最艰难的乡试那也意味着或许不久的将来冯紫英就有可能要真正踏足仕途了。 相比之下这会试对冯紫英来说齐永泰觉得也许还不及乡试那么艰险毕竟冯紫英的优势就在时政策论上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冯紫英能不能取得一个好的成绩。 “不过紫英汝俊那边近期你尽量少去他现在也是风口浪尖的人物你现在还不适合卷入到那些事端中去。”齐永泰沉吟了一下“也许到春闱大比之后他那边就会要好的多了。” “齐师是刑部天牢之事么?”冯紫英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恐怕也是乔应甲就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后的最大挑战。 乙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渐入(第一更求月票!) 都察院从来就是处于政治旋涡中间从一个波峰跃上了另一个波峰几乎不会有太多间隔这是它的性质决定了的无可改变。 作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乔应甲自然也早就有这方面的自觉所以他在冯紫英半句没流露出他面临的各种攻讦和非议。 刑部天牢名义上是刑部掌管但实际上移交给大理寺的案件和部分龙禁尉的案犯一样需要移交到这里正因为如此较为复杂的组成和庞大的规模使得不明情况者一直对这里讳莫如深但实际上这里一样是无数政治势力争夺和博弈的焦点。 都察院在去年两浙盐政风暴中大获全胜以一名巡盐御史和一名布政使司参议和两名知府落马告终至于其他虾兵蟹将就不计其数了。 这算得上是横跨了元熙帝和永隆帝近十年来大周朝廷最大的一桩贪腐案件了查封的财产和需要发配为奴的人数都超过了想象。 今年都察院又把刀锋转向了刑部他们联合了刑科给事中一起发难对刑部掌握下的大牢展开行动。 这一次因为没有龙禁尉的配合就显得没有那么顺利了虽然也罗列出了一些问题来但是在刑部、大理寺以及龙禁尉这些老手面前都察院并没有能真正取得多少实质性的战果因此陷入了一场拉锯战中。 当然也不是说都察院就此折戟沉沙了刑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一样有希望某些人落马腾出位置的龙禁尉中也有支持与都察院合作的所以依然有战果只是不如想象和期待的那么高同时也面临着刑部和大理寺的反弹。 影响到了大周司法体系正常运转这个帽子扣上来都察院也需要掂量一番。 “唔你也听说了?”齐永泰略感惊讶这段时间本该是冯紫英他们最紧张的时候才对没取得秋闱大比的成绩之前恐怕谁也没有心思去考虑其他。 “嗯略有耳闻无外乎就是刑部大牢里边有各种不堪言之事不过这好像不是新鲜事儿吧?”在和卫若兰、韩奇以及柳湘莲一起喝酒的时候冯紫英就听卫若兰提起过刑部大牢这场风暴。 现在双方都骑虎难下都察院这边准备不够充分没有能一击必杀所以有些难堪。 好在这不是乔应甲发起的进攻应该是另外一位左副都御史领衔的一战嗯大概也是有些眼红于去年乔应甲联手杨鹤在两浙的大获成功吧。 哪个地方都一样充满了斗争都察院也不例外但是大家似乎都已经认可了这样的一种运作模式只要是在界限内大家都按照规矩来。 “哼紫英看来你这还没有真正踏上仕途似乎心态就已经开始有所改变了啊。”齐永泰有些不悦的哼了一声显然是对自己得意弟子对刑部大牢里这种龌龊事的态度有些不满意。 冯紫英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拱手道歉:“齐师弟子有些放肆了只是弟子原来跟随父亲在军中也曾经呆过数年对这等事情亦是见过也有所耳闻所以……” “紫英我知道你的经历和其他同学不同但是这不是我们作为读书人可以麻木不仁的理由这些龌龊勾当也正是我们要为之努力清除积弊的目标。”齐永泰严肃的看着自己这个弟子道。 自己这个弟子在政治领悟力和判断力上是无与伦比的唯独在政治信念上却始终有点太过于圆滑了一些缺乏一些坚持。 齐永泰一直力图改变冯紫英这一点但是他意识到这很难好在这个弟子起码的底线还是有的这一点也让他比较放心。 “弟子受教了。”冯紫英郑重其事的躬身点头。 “唔你还年轻将来你会明白作为一个士林文臣我们最重要的便是不能违背我们的本心不能背离我们毕生追求的信念……”齐永泰有些感慨。 冯紫英还是的承认这个时代的士林文臣们都还是有一些自己的信念追求的嗯应该说是相当大一部分士林官员都是如此。 当然那种庸庸碌碌无所追求混日子的那种蝇营狗苟甚至不择手段全无信念者也不少。 冯紫英希望自己可以效仿齐永泰但是却不能全盘沿袭。 刚则易折缺乏灵活性和手腕往往并不能达到你想要的最好结果这一点上冯紫英无论是前世为官还是今世所见所闻都已经认识到异曲同工没有太大的差别。 齐永泰太过于清正对自身信念也过于坚持而乔应甲则是功利性更强一些冯紫英觉得自己也许会像乔应甲一些但是却应该努力向齐永泰看齐。 冯紫英是在齐永泰府上用了晚饭才走的。 还好齐永泰也并不是像外界想象的那样清廉严苛到连普通生活都难以维系的状态应该说这顿晚饭还算丰盛。 像齐永泰和乔应甲这类官员现在已经很少留人吃饭的情形了除了特定的通家之好或者亲戚亦或是像冯紫英这类得意门生一般的官员哪怕是品轶再高或者关系再密切都不会如此。 而能在吏部左侍郎家中吃一顿饭也足以向世人炫耀了。 冯紫英当然不至于那么浅薄但是起码他在晚间离开的时候还看到齐府门外至少还有十来辆马车和小轿等候着这意味着齐永泰可能晚间都还不得不会见一些客人。 这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一份沉重的压力但是对更多的人来说这确实无上权力的甘美让人一饮便再难以释手。 深秋的傍晚无疑是京城最舒服的时节但是京城却已经开始陷入了黑暗中。 当然在大街上依然是灯火点点无论是豪门贵宅门上的灯笼还是一些酒肆、戏楼的招牌幌子都能在灯火下隐约可见。 三三两两呼朋引伴的士人们正是最兴奋的好时节秋闱大比不知道多少人欣喜若狂又不知道多少人失意落魄而买醉可能是他们唯一倾泻情绪的最好方法这也在京师城中乃至各个省的省城里都在上演着这一幕。 冯紫英回到自己家中时已经是戍初两刻了。 天色已经差不多黑透了踏入府门就看见瑞祥忙不迭的扑上来“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冯紫英没好气的睃了对方一眼“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我不是让你向太太和姨太太禀报了么?我有事情。” “呃爷您也太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了啊。”瑞祥真的有些佩服自己少爷的大心脏无言以对。 这样大的事情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中举虽然比不得会试殿试但是也不遑多让寻常人家若是中了举人那简直就是一个家族都能一步登天。 纵然是像冯家这样的家庭没见着太太和姨太太她们在获知少爷中举之后也是又哭又笑又是抹眼泪又是给府里每个下人都发红喜银子。 瑞祥自己就足足拿了五十两这差不多相当于他一年的月例钱了。 就连宝祥这小子没跟着少爷多久也一样拿了二十两银子让府里边无数丫鬟小子们眼红无比。 便是一般的下人也是人人都有八两到十两的赏赐太太姨太太身边得势的都能有二十两银子。 这等好事便是过年打赏都远远不及难怪阖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 可这位爷却还不紧不慢的一个人走回来连个身边人都不带甚至连晚饭都没有回来吃这让府里一干人都快要愁死了。 “能有什么事儿?”冯紫英抹了抹嘴这才漫不经心的道:“让云裳给我倒碗茶过来我娘房里的茶我吃不惯我去我娘屋里了。” “呃爷这还有人等着您呢?”瑞祥表情有些尴尬古怪挠着头道。 “还有客人?这个时候?”道喜的也不该这个时候才对啊冯紫英狐疑的看了一脸尴尬表情的瑞祥怎么也没见云裳出来接自己?以往是早就扑腾出来了今日却怎地不见? “不是是荣国府宝二爷的人茗烟和一个叫晴雯的丫头过来了茗烟就在那边角门上晴雯姑娘和云裳姐姐熟识便去了云裳姐姐那里。”瑞祥涎着脸道:“他们这一来可好太太大方对今日上门道贺的都有赏赐茗烟那厮和晴雯姑娘都赏了六两银子姨太太还给了他们俩一人一颗金瓜子儿。” “宝玉的人?茗烟晴雯?”冯紫英一下子来了兴趣这个时候宝玉怎么会派这两个人来自己府里?怎么要道贺也该他自己过来才对这派一个小子一个丫头来算什么? “嗯中午间就来了一直不肯走说不等到爷回来他们就不敢回去宝二爷下了死命令不把爷请回到贾府去他们就别回去了。”瑞祥挤眉弄眼的笑着道:“听说是宝二爷怕政老爷打所以一定要把少爷请回去救命。” “荒唐!哪有这种事情?!”冯紫英根本不信笑骂道。 乙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爆晴雯,犟晴雯 “真的那茗烟不就在那里么?”见少爷不信瑞祥也急了。 瑞祥成日里去贾府晃荡帮少爷打探贾家情况和贾琏、贾宝玉的几个小厮都混熟了像隆儿、昭儿、茗烟、锄药几个年龄相仿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人家平素也没拿他当外人在贾府里边时不时的混点儿糕点点心吃逗乐几个小丫鬟也没少干。 但现在轮到人家求上门来了看那茗烟愁眉苦脸深怕回去陪着宝二爷一起挨板子的模样他也是心有戚戚焉自然也想帮着说几句好话。 “哦?”冯紫英还真看到了宝玉那个贴身小厮鬼头鬼脑的站在那里看见了自己赶紧一溜烟儿跑过来“给冯大爷请安。” “嗯怎地这会儿要请我过府?宝玉这是吃酒吃醉了不成?”冯紫英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今日我家中事儿多怕是走不开你回去和宝玉说一声就说改日我在登府拜访……” 话还没说完那茗烟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起头来了涕泗横流“冯大爷您若是今日不去咱们府里宝二爷怕就真的要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二爷再三交代小的务必要把大爷请过去和老爷太太以及老祖宗一叙您若是不去我和晴雯就别想回府里了……” 冯紫英看着这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厮在自己面前卖力的演着戏也是啼笑皆非。 哪有这样的请客法?还真的要赖在自家府上不走了。 看来这宝玉也是被逼急了才出此下策了问题是怎么会选在今日要挨打?贾政总不会提前预定了要在今日收拾宝玉吧? 冯紫英看了一眼扑倒在地上只顾着磕头的茗烟淡淡的道:“起来罢也甭在爷面前这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给我说清楚!还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狗东西你就这么诅咒你家少爷?” 冯紫英脸一沉下来还真有些威势连带着瑞祥心中都是一震怎么着少爷今日一中举之后感觉气势都不一样了那举手投足间都有些慑人的威仪了? 那茗烟平素都是见惯了宝二爷的形象哪里见过冯紫英这般做派只觉得就像面对二老爷一般吓得赶紧又是磕头。 “小的不敢这是宝二爷亲口这般交代给小的小的断不敢诅咒二爷。只是这老爷今日怕是要动家法宝二爷实在是过不了这一坎儿才会让小的和晴雯来冯大爷这里求援二爷说现在能让老爷改变主意的也就只有冯大爷了便是老祖宗和太太也只能管得一时否则这顿家法迟早要落到他身上……” 茗烟看了一眼旁边的瑞祥冯紫英知道只怕是他家主子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便挥挥手示意瑞祥躲一边儿直到瑞祥离开茗烟这才碍口识羞的宝二爷这段时间的表现吞吞吐吐的说了一个大概。 不读书也罢居然还去玩那些个风流勾当?冯紫英也真的是无语。 你这房里那么多丫鬟还有府里边想当你通房丫头抬为妾的女孩子还少了么?怎地却又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难怪贾政要暴怒了你这不成器不说弄不好还要断子绝孙这如何得了? 怕是王夫人和老太君都难以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毕竟这关系到后嗣香火问题是断不能放纵的。 “都这个时候了宝玉这一顿家法只怕早就挨在身上了吧?”冯紫英斜睨了这厮一眼好像《红楼梦》书中也写过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成日里劝着贾宝玉恣意乱来? “二爷说了他会躲在老祖宗那里一直等到大爷过去……”茗烟见冯紫英语气有些松动赶紧道。 想了一想冯紫英还是没说话自顾自的便往自己院里走去。 那茗烟一时间也有些不明白赶紧把目光往站在远处的瑞祥望去瑞祥也一样不明白只是示意茗烟继续跪着他跟着去看看究竟。 冯紫英踏进自家院子云裳便和一个一身枣红掐牙背心腰间系着葱绿腰带的丫头迎了出来这便是那《红楼梦》中大名鼎鼎甚至比鸳鸯平儿名声都还要大的爆晴雯了? 咋一眼看过去略尖的脸颊还真的和林丫头有点儿像但是却少了林丫头身上那股子柔弱傲娇的气息多了几分泼辣犀利的气势只不过在自己面前收敛得很好。 “晴雯见过冯大爷。”干净伶俐的一福这丫头嘴皮子也很利索:“奴婢受二爷之托来请冯大爷到府里边一叙先前奴婢也和云裳姐姐说了请云裳姐姐帮着美言几句云裳姐姐却说这等事情她也做不了主得由冯大爷自己拿主意请大爷看在宝二爷面子上还请施以援手。” 倒是挺会说话冯紫英上下打量着这个在自己凌厉目光下却夷然不惧的少女。 嗯年龄应该和云裳差不多才对十三四岁的丫头已经尽显娇俏妩媚的模样秀眉下一双杏核眼格外精神悬胆鼻外加樱唇一点丹红略显瘦削的肩头腰肢细若水蛇如果换自己母亲来看恐怕又会觉得怎么和云裳一样也生得一张狐媚子脸? “施以援手?怎么个施以援手?”冯紫英笑吟吟的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去你们府上合适么?宝玉这是病笃乱投医么?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不是二爷也说了您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也是老爷最信重的人如今老爷生气怕是家里人也不好置喙唯有您出面才能帮忙缓颊……” 既然能被宝玉派来当说客晴雯自然也是嘴皮子工夫上是其强项加之也有急智所以面对冯紫英的质疑才能有条不紊的回答。 这丫头不愧是红楼中第一丫鬟的有力竞争者果真是个机敏人物看来不仅仅是心灵手巧而且这能言善辩上也是在贾府丫头里边出类拔萃的难怪宝玉能派她来。 不过冯紫英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主意。 这个时候去贾府算什么?自己好不容易高中这母亲姨娘都还候着呢明日还有鹿鸣宴哪有功夫去替别人排解危难? 这宝玉也是记吃不记打的货色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要好好读书这才多久就故态复萌了。 让他老爹好好教训一顿也是好事索性他也早已经有了准备只不过是担心这事儿始终坠在那里迟早要挨这么一遭所以想请自己去出面寻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法子罢了。 问题是这种事情能有一劳永逸的法子么?不好好读书却还去做些不着调的勾当这真的是打算把他自己老爹气死不成? 看见冯紫英态度坚定的缓缓摇头晴雯也有些急了。 她本来就在宝玉屋里有些受排挤那袭人倒也罢了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内里多少也是有些猜忌自己的至于麝月秋纹二女那就几乎是摆在明面上要打压挤兑自己了。 一干小丫头也是跟在那几个后边见风使舵的加之这半年里宝二爷心思也没在屋里成日里和那钟哥儿厮混在一起根本就没怎么顾屋里的事儿晴雯在这房里也是颇为受气。 虽说不在意那些个背地里的勾当但是晴雯也不愿意在宝玉屋里这样不明不白的蹩着手脚做事儿。 她素来也就是一个好强的性子这一次宝玉把她派出来固然出乎她自己的意料但是却也让她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若是能办成这屋里上下都觉得难以办成的事儿自然就能让宝玉另眼相看便是那袭人、麝月和秋纹一干人也再不敢小瞧自己。 “大爷若是不肯答应宝二爷的请求奴婢也无颜回去见二爷便只有跪在这里恳求大爷……”话语间说着晴雯便一咬牙跪了下来。 冯紫英一愣他没想到这火爆晴雯居然还有这样一出这可有点儿颠覆了他在《红楼梦》书中的印象。 这还是那个娇俏火辣怼人无数连林丫头和宝姑娘都要退让几分的爆晴雯么? 怎么在自己面前说跪就跪了下来而且看样子自己不答应就还要一跪不起了? 深深的看了抿着嘴苍白着脸的这个俏丫头冯紫英冷然相对:“怎么这是要胁迫爷么?” “奴婢哪里敢?奴婢只是觉得对不起宝二爷的期待也为宝二爷对冯大爷的一番厚望感到寒心……”晴雯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道。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如此牙尖嘴利这等时候还敢挤兑自己真的是惯的了估摸着是在宝玉面前夸下了海口现在实现不了所以没法回去交代了? 懒得理睬这些个丫头冯紫英抬腿就往外走便径直往自己母亲房里去了“愿意跪那就在这里跪着吧我可没那闲心在这里看着谁跪……” 云裳一时间也没想到情形变成这样百般纠结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少爷脾气上来那也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乙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中举带来的变化 冯紫英是真心没想惯着谁。 又不是自己的女人或者丫头提些无理要求还可以骄纵一下你这俏晴雯也好爆晴雯也好这样一副德行也是为宝玉拼了自己何须惯着? 径直去了母亲房中这才见到这一大家子都在除了母亲三个姨娘都规规矩矩的坐在下首看到冯紫英进来段氏立马眼圈又红了起来站起身来便要来拉冯紫英。 “娘莫要如此这还只是秋闱一个举人而已。”见母亲和几个姨娘都开始抹眼泪这气氛顿时一凝冯紫英也只能陪着感慨然后迅速拉开话题要一直这样可受不了本来一场大喜事弄得却成了凄凄惨惨的忆苦思甜大会了。 “铿哥儿你说得轻巧一个举人而已?你可知道这京师城里四王八公十二侯加上这一大堆不入流的武勋里这几十年里出过几个举人进士?” 小段氏陪着姐姐抹了一会儿眼泪收拾起了情怀开始怼冯紫英。 “咱们冯家这是开天辟地第一遭不说便是这周围关系相熟的各家锦乡侯寿山伯景田侯这些个家里何曾出过一个秀才?这世道变了大周朝现在都知道是文官才是最吃香的老爷都说咱们这些个武勋也就是挣个余荫的命若是要想有出息还得要去读书……” 冯紫英只有不啃声了这话里话外看似怼自己其实也就是炫耀。 嗯炫耀给谁听?无外乎就是苏谢二位姨娘和周围这一大圈子丫鬟罢了姨娘可以这般但对冯紫英来说却显得毫无必要了。 好说歹说才把各种感慨唏嘘情绪发泄了个够段氏也才打算论功行赏。 这连瑞祥都得了五十两银子那儿子好歹也得要给个安慰鼓励不是? “说吧铿哥儿要哪个?我和你姨娘们身边的丫头若是看上谁你开个口便让她到你屋里去侍候但先说好现在不许想那些个事儿娘替你留着等待你满了十六岁那便由你。” 母亲一开口就是来这么猛地让冯紫英脸发烫的同时也是一头黑线这啥时候就成了自己看上谁了? 自己何曾表露过这种意思? 搞成自己成日里就琢磨那点儿事儿一般把自己当成啥人了? “铿哥儿你现在也日渐大了身边也不能只有云裳和瑞祥他们几个人了你看看那荣府的宝玉人家屋里身边多少人?咱们也不说和别人比但是起码也得要有个规矩模样而且你现在也是举人了你又不要那瑞祥宝祥侍候那云裳一个人侍候你上夜也不够了……” 小段氏替自己姐姐表明了意思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儿子是举人了也马上就十五岁了好歹也要把规矩兴起来被等到儿子成年再来就不合适了。 冯紫英大略明白了。 看看人家贾府的架势派头肯定也还是让自家老娘有些羡慕嫉妒恨现在老爹外放了自己中举了日后要打交道的人家恐怕门第会越来越高所以也得要把格局架势先做起来别让人家笑话。 的确也是看看人家宝玉多少丫鬟小厮四五倍于自己只是这等攀比在自己看来毫无意义可对于老娘来说却不一样或者说对于冯家来说就不一样。 这等门第之间的差别差距就是在这平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体现出来的人家太太出个门有多少人侍候着人家少爷读个书有多少小厮跟着平素有多少人管着衣食住行那都是要讲求专业分工的越是分工精细越是讲究规矩那就说明门第越不一般。 估摸着现在老娘觉得未来家里还要有上升的势头特别是指望着自己为家里增光添彩所以要先把这等格局规矩先抬起来不能让别家小瞧了冯家。 对冯紫英来说这等做派没有价值意义但老娘甚至老爹以及府里其他人都不会如此想甚至外边人也不会如此想。 这年头本来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时代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啥都得要把架子派头拿足冯紫英两年前也反对家里裁汰人员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要避免被人看出冯家失势没落了。 现在其实已经不必了老爹外放自己中举要说反而可以不必要那些花架子了。 可对于家里人来说既然身份不一样了那更得要讲究了否则怎么能和这日常往来应酬的那些富贵人家对等? 冯家若还是一副寒酸模样如何当得起当家男人是总兵官儿子是举人的格局? 这屋里当大妇太太的的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想通了这一点冯紫英也就不再多劝劝也没用老娘在这个关乎冯家门楣地位的问题上是断不肯有任何妥协的只能由她去。 “娘姨娘这个事儿儿子自有考虑当下有云裳一人便够了反正我很快就要回书院读书一切等到明年春闱之后再来说好不好?” 冯紫英也懒得和自己老娘撕扯先来个缓兵之计但也是实话。 春闱只有四个月时间其间还有一个春假但是对于学生们来说这春假就直接没有了都得要在书院里过了。 “也罢铿哥儿娘知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娘的话你未必听得进但是这等事情还是讲究规矩咱们冯家现在不一样了许多事情就得要慢慢来走上道不能让人家轻看了以免日后要和你说门亲事人家都要嫌我们家缺礼数没规矩了。” 这恐怕才是老娘的由衷之言。 这要为儿子考虑亲事了要找一门好人家那人家也得要挑冯家。 冯家现在就得要把名门望族的架子打造起来不能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乡下来的暴发户。 这等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所以得尽早开始培养。 冯紫英在母亲房中盘桓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自己园子里未曾想到那晴雯还真的一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着对方那倔强的嘴角和坚持的表情冯紫英也只能摇摇头。 这种事情的确不是他好掺和的他不可能因为一个丫头在自己面前跪了一会儿就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但他也没有必要非要让对方一直跪在这里。 “云裳你去把晴雯那丫头扶起来让她过来。”回到自己书房冯紫英看着惴惴不安的云裳哑然失笑:“怎么这又不是你的过错做出这般模样干啥?” “不是奴婢就是觉得其实晴雯也挺可怜她在宝二爷房里其实并不太招人喜欢其他人也都觉得她是后来的加上生得标致了一些所以……” 云裳的话一下子就让冯紫英明白过来了这丫头是觉得和晴雯有些同病相怜了难怪这两人能走到一块儿不过不太招人喜欢一说就有点儿不能理解了。 “其他人不喜欢没关系只要宝玉喜欢她就行了。”冯紫英不在意的道。 “谁说宝二爷喜欢她了?她才去宝二爷屋里半年连里屋都进不去名义上是大丫鬟结果呢干得尽是小丫头的活儿她压根儿就不想在宝二爷屋里只是府里边老太君分派的她也没办法。” 云裳的话让冯紫英略感吃惊《红楼梦》书里不是说宝玉最喜欢她么? 当然这个最喜欢用词略微夸张喜欢也有一定程度宝玉最喜欢的是他自己要为晴雯去抗拒王夫人或者对抗整个荣府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准确的说这宝玉还真的有点儿像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能够准确细致的判断出某件事情的利弊得失让自己可以游刃有余的权衡其中利弊做出最佳选择。 嗯对晴雯如此好像对林丫头亦是如此。 当然亦可用没有血性勇气不敢和封建家庭决裂来解释见仁见智了。 “你说宝玉不喜欢她?”冯紫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吧她才去多久?袭人、麝月这些在宝二爷屋里呆多久了?能一样么?”云裳迟疑了一下才咬着嘴唇道:“再说了听说她们太太也不喜欢她这样的……” 这又触动到了云裳的痛处怎么这哪家太太都不喜欢这样的? 可这模样又不是自己愿意长成这样生得俊俏了也不能自己去扮丑吧? 冯紫英见云裳脸上涌起难过的表情心里也有些暗自喟叹这也怨不得母亲这谁家可能当母亲的都得要有这份心思只能说各自站在不同角度的出发点不一样了好在在冯府里边自己还不至于像贾宝玉在贾府那样没有话语权。 ”少爷你就可怜可怜晴雯吧奴婢也不敢恳求爷去贾家那也不合适不过爷肯定能想出办法来帮晴雯度过这个难关是不是?”云裳拉着冯紫英的胳膊轻轻摇了摇脸上露出祈求的神色。 冯紫英看着这张丝毫不亚于晴雯的俏脸突然觉得这两个丫头模样虽然有差别但是那眉宇里的倔强还真有点儿相似嗯让人不知不觉间这张俏靥就走进了心里。 乙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刀下留人(第一更求月票!) 如果云裳向自己提出希望自己帮晴雯一把而去贾府冯紫英就要认真考虑一下云裳这个丫头是否有些恃宠而骄变得有些飘了好在云裳没有让自己失望。 “云裳你也觉得我不该去贾府?”冯紫英一只手挑起云裳肤若凝脂的俏靥注视着对方如有所思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没想到少爷突然有这种以前少有的亲密举动云裳显然还有些不太适应。 她只比冯紫英小两个月马上也是十四岁的女孩子了十四岁的女孩子尤其是这种在大宅中长大的女孩子往往要比同龄男孩子在很多方面要知道许多自然明白少爷这种动作的意义。 云裳的理解这应该是一种宣示主权的意义意味深长。 一双交替放在小腹前的手忍不住绞在一起轻轻扭动了一下身体却又不愿意拒绝少爷这种有点儿放肆的举动红着娇靥道:”去不去不该婢子来说少爷去或不去自有少爷的道理这等事情也轮不到婢子来插话。婢子可怜晴雯但是却也不会坏了规矩。” 满意的捏了一把云裳比起两年丰润不少的脸庞弹力十足冯紫英收回手点点头:“今天不合适改日我会去的不过我的小云裳都这么说了好像我如果不施以援手却也不合适你去把晴雯叫过来吧。” 云裳忙不迭的点点头脸上露出感激、欣慰和满足的神色显然是对冯紫英的这番表现心满意足对于一个丫头来说少爷这般善解人意无疑是对自己最大的认可。 看见云裳出门去院里劝那晴雯起来没想到那丫头却依然跪着不肯起来。 这让冯紫英又好笑又好气但内心也还是有些佩服。 这丫头还真的和书中所写有些一样就是这股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烈脾气难怪是喜欢她这种人的喜欢不得了讨厌她的人也讨厌不得了走两个极端。 摇了摇头既然没打算去贾府冯紫英也就没有心思再折腾这丫头这也是各为其主其心可悯。 漫步走出门到晴雯的面前却见这丫头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这副执拗劲儿还真的有些烈性某种奇异的心思浮起冯紫英抬手挑起对方的下颌“晴雯既然你这跪死在这里也不起来非得要让我去贾府一行可真的是愿意为你家宝二爷一死?” 一时间还没明白冯紫英什么意思冯紫英更加放肆的便要去捏晴雯的脸蛋晴雯这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然后又变得苍白猛地站起身来躲开冯紫英的魔掌:“冯大爷请您放尊重一些晴雯虽然是奴婢之身但也不能任由大爷这般凌辱……” “哦?你不是愿意为宝二爷在这里跪死么?不是我不去贾府你宁肯在这里长跪不起么?”冯紫英哑然失笑收回手拍了拍“看来也不过是大言不惭挣个面子显示自己的忠心罢了卖直取忠其心可诛……” 这一番话挤兑得那晴雯只能低着头已经有些规模的胸脯急剧起伏但是却无法辩驳。 先前自己说得那样誓言铮铮一副慷慨赴死也要把人请回去的模样这会儿却是连这点儿羞辱都不愿意承受了? 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位在贾府里边风评口碑极佳的冯大爷怎么在自己这里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刻薄阴狠了? 但若是要让自己舍身只是为了请这位冯大爷过府保宝二爷不挨一顿打这却太难为她了。 好在冯紫英并没有太过于难为晴雯只是笑着摇摇头“云裳带这丫头进来吧我写封信给政世叔解释一下今明两日我都不得空闲等两天我会过府拜会政世叔嗯顺带也说一说你家宝二爷的事情。” 晴雯眼睛一亮忍不住道:“那宝二爷今日……” “你家宝二爷今日受不受家法可不是我能保证的不过我想你家宝二爷既然已经请到了老太君保驾护航了你家政老爷不过也是就是要一个台阶下而已现在我给了他台阶嗯我想会皆大欢喜的。” 晴雯喜出望外。 “不过还是那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家宝二爷如果想要真的解脱恐怕还得要落在他自己身上别做得太过让你们家老爷脸上难过另外他这么不管不顾的折腾这久走夜路必闯鬼莫要真的把自己给毁了我言尽于此他听不听也只有由得他了。” 没有理睬晴雯复杂变幻的表情冯紫英一挥而就一炷香工夫冯紫英已经把信写好交给云裳“就这么吧云裳你去让瑞祥打发他们走我也困了。” 宝玉终归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当晴雯和茗烟拿着冯紫英的信紧赶慢赶赶回去的时候贾政已经把宝玉叫到了自己的内书房。 几句话之后贾政的火气便上来了甩开了相劝的李十儿亲自抡起大板子开始狠抽。 当那王夫人得到消息要拼死闯进门时却被早有防备的贾政严令不准任何人尤其是不准妇人进门的李十儿苦苦拦着。 这一顿李十儿也是知道免不了若不让贾政发泄出来只怕这顿打还得要记着甚至可能在某一日里爆发出来更猛烈。 茗烟举着信冲入贾政内书房时已经听得内书房里宝玉的哭喊声震天动地而被丫鬟扶着依着门框痛哭的王夫人更是几欲晕倒那边早知道情况不对的贾老太君正在鸳鸯和王熙凤的搀扶着下急急忙忙往这边赶。 犹如举着圣旨般硬生生闯入茗烟感觉自己就像是勇闯巡按衙门的钦差就差大喊一声刀下留人了。 “老爷老爷这是冯大爷的信他说务必马上交到您手中请您即刻一阅!他还说他对宝二爷还是有些考虑的请你切莫生气……” 正抡着板子打出一身汗的贾政一听微微一怔之后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气哼哼的扔下手中的板子怒不可遏的看着闯进来这个小厮吼道:“拿过来!你这厮若是敢谎言欺瞒于我便与我立即拉出二门打死!” 扑通一声扑倒在地茗烟连连磕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此时的茗烟吓得脸青面白若是这冯大爷信上没啥好话自己这条命可就算交待在这里了晴雯这丫头可千万别害我啊我可是连信的内容都一字不知啊。 见到老爷已经住了手而茗烟又请来了救命信李十儿这才放开王夫人这边悄声道:“太太莫要着急二爷也没挨几下老爷气消了加上还有冯大爷的信只怕今日这一桩就算是过了否则宝二爷迟早有这一遭太太您也守不住一辈子啊。” 王夫人自然知道李十儿所言是实若是老爷存了心要收拾宝玉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的还不如就像李十儿所说这么挨几下正好有冯家大郎书信赶来就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也幸亏这冯家大郎的信来得及时否则这宝玉身子骨多挨那几板子没准儿就要打出问题了。 此时老太君也在鸳鸯和王熙凤的搀扶下赶到了一边怒骂一边捶胸顿足:“孽子你要打死宝玉先把老身打死算了……” 贾政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许多看完了冯紫英的信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再看到母亲闯进来他也是满脸痛苦的道:“母亲你们还要惯宝玉到何时?宝玉是我嫡子难道我不疼他么?可是就这么放纵他下去日后贾家怎么办?他在外边干些什么你们知道么?这样下去我便是死了也难以见贾家列祖列宗啊!” 这一番话出来便是贾母也是脸色一僵这等情形儿子是极少见的贾母也知道只怕这一次是把儿子气急了只不过这自己还未到好像板子响却又停住了不知道是何原因? 早有先行赶到的平儿悄悄和鸳鸯说了鸳鸯这才附耳告诉老太君老太君这才松了一口气沉下脸道:“老子教育儿子那是应该的但是那一味胡来却也不是办法你自个儿好生琢磨去吧我们走!” 王夫人还有些舍不得还是薛姨妈王熙凤上前拉着自己姐姐姑母使了眼色王夫人才跟着去了。 贾政也是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满脸颓丧嘴里念叨着:“孽障!孽障!” 好一阵缓过气来贾政再看看手中的信心中那种绝望感更甚。 人家的儿子为何如此争气十四岁已经是举人了光宗耀祖而自己儿子呢? 贾珠十四岁也只考中了一个秀才而这个趴在条凳上还在哼哼唧唧的儿子呢? 还有两年也就要十四岁了冯家大郎这个时候都已经山东立功扬名回来就进青檀书院了而宝玉却还连族学里都厮混不走这反差何其大啊! 若非冯家大郎这封信贾政真的是想把自家这个孽子打杀在这里免得日后替自己丢人现眼招祸惹祸! 乙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圈子,资格 服侍着冯紫英洗漱宽衣上床休息云裳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她不知道晴雯来找自己这种事情在少爷心中会引起什么样的观感但是她又不能拒绝晴雯的求助。 在贾府她只去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和贾府里边的丫头们也接触不多大部分都是泛泛之交唯独这个晴雯算是熟悉一些。 加之和自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不过自己是巳时出生晴雯是亥时生自己比她大时辰这样一来二人就多了几番亲近。 两人模样在很多人眼里都属于那种生得妖娆如同惑主的狐媚子一般在府里边都有些不太受主家太太的喜欢所以这种同病相怜的心境使得两人也越发走得近了。 丫鬟间难得有多少真挚的友情。 对于从小在冯府长大的云裳来说像太太和姨太太身边的明嬛、明珠那几个大丫鬟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她们父母就是冯府的人要么是庄子铺子里的人要么就是府里的老人不像自己这种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 她们秉承着太太的心思从未喜欢过自己云裳也从未去奢望赢得她们的友谊。 谁也未曾想到会在贾府里边还能找到一个说得来的人。 晴雯是个直爽性子这一点和云裳自己也有些相似正因为如此两人比较说得来。 当然话语里大家都还是要保留几分毕竟各为其主不涉及自家主子的时候都无所谓但涉及到自家主子时那就要忌口了。 但云裳真的觉得晴雯是个干净的人嗯心干净品性干净没那么多阴暗龌龊的心思。 冯紫英早就看出了云裳的忐忑不过他有意不说什么要让这丫头多担心一会儿长个记性。 和府外的丫头认识甚至结交都需要谨慎这一点作为自己贴身丫头云裳还是太大意了一些若是让母亲和姨娘知道今日之事知晓你云裳在其中还帮着外人说话只怕又是云裳的一场祸端。 但作为冯紫英来说他还是很为云裳的善良高兴。 疏忽大意可以提醒可以引以为戒慢慢改但若是没有了善良这个女孩子就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幸亏云裳还保留着这份单纯的善良。 把薄被替少爷掖好云裳咬着嘴唇就准备离开却听得已经闭上眼睛的少爷突然开口了。 “行了爷困了要睡了云裳你也别在那里忐忑不安了别明早顶个黑眼眶起来弄得太太和姨娘那边疑神疑鬼的。” 一句话既让云裳放下心释怀又让云裳羞得脸红发烫忍不住埋怨道:“爷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明白就好晴雯或许是个没啥心眼儿的丫头但是她不是咱们府里的人她要考虑的首先会是贾府里边的事情所以这等事情我们外人是不好置喙的手伸太长话太多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嫌疑当然可能贾家那边因为宝玉的问题和我考中举人之后有一些想法但那都是当主子家的事儿轮不到你们这些下人来操心掺和明白么?” 冯紫英没睁眼他的话让云裳半懂半不懂但只能点头。 “你和晴雯结交没啥这人可能就是一个没啥心思的丫头但是有些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你们也算是各为其主嗯准确的说那就是各人的利益都不一样晴雯那丫头若是主动请缨来做这事儿那我只能说她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甚至还存着利用你的心思那便不可深交若是宝玉逼着她来做这事儿那倒另说就是宝玉做得差了。” 说完之后冯紫英便侧头沉沉睡去辛苦折腾了一天他也委实困了。 把罗帐放下云裳轻轻退了出来回到外屋然后打开自己的被褥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觉得晴雯不是那种人但是她也承认少爷考虑事情的确要比自己考虑得周全得多。 毕竟不是一个府里的人呢而且就算是一个府里都还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晴雯偶尔也会在言语中透露出一些贾府里边那些事儿相比之下这冯府都算是清净的了。 明儿个还得要去问一问晴雯看看昨晚回去之后有没有受责难云裳也就在这份担心中慢慢入睡了。 ***** 鹿鸣宴对冯紫英来说其实意义不大。 他排序几乎是最后了饶是他年龄最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但是除了解元这个名头能引人瞩目外其他人都差不多。 冯紫英本人更不愿意去出头露面这种出风头毫无价值除了收获一些廉价甚至带有敌意的关注外没有任何值得一顾的东西。 甚至哪怕是春闱只需要获得一个进士名分名次对冯紫英来说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当然他自认自己也没有那个实力去进一甲。 真要进了一甲反而会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名分和实力不匹配也会引来很多麻烦冯紫英很清楚这一点他从不去追求那些不切实际超越了自己控制力的东西。 不过对于青檀书院来说鹿鸣宴意义还是重大范景文的解元身份还是实至名归的作为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北直人范景文明显受到了追捧这是其他寄籍附籍举人们难以享受到的殊荣。 “紫英也不必在多夸赞为兄了为兄也清楚若是能文才愚兄还是略逊杨文弱的便是侯氏兄弟也不输于愚兄愚兄不过是占着北直人这个身份罢了。” 范景文倒是很坦率并没有因为中了解元就狂妄自大。 “梦章兄话不能那么说规则既然制定出来了那么大家就都必须要尊重这个解元众望所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冯紫英不那么看。 要这么说的话杨嗣昌和侯氏兄弟有着父辈的各种余荫是不是也是一种不公平呢? 世界上本来也就没有绝对的不公平规则既然在那里没有摧毁推翻规则的实力那就要学会老老实实去适应进而获取最大的收益。 从鹿鸣宴结束后出来乘着几分酒兴范景文和冯紫英漫步而行。 师兄弟俩要说原来在书院里不算关系最好的冯紫英和本宿舍的许其勋关系最密切后来方有度和宋师襄也日渐成为冯紫英的拥趸再加上西园的练国事这几个应当是与冯紫英关系最为亲密的再次就是乙舍的王应熊、郑崇俭、孙传庭甲舍的贺逢圣再加上范景文算得上相对较为密切的再次才是许獬、傅宗龙、陈奇瑜、吴甡等几个人。 不得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书院里虽然大家心思都主要是放在学习上但是不可避免的还是会在学习和日常生活中因为各种接触多少和脾性原因而逐渐形成一个个大小亲疏不一的圈子。 这种圈子有些是显性的比如北直隶的一拨山西的一拨湖广的一拨江南的一拨。 再比如有些就是隐性的甚至很多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比如冯紫英因为自己祖籍来自南直隶苏州就和同为南直隶的许其勋、方有度、吴甡较为亲近同样因为家庭出身原因与同样家出名门的练国事相交甚厚又比如因为长期生活在大同与同样来自山西的郑崇俭、孙传庭乃至陈奇瑜关系都比较密切。 同样现在因为同在顺天秋闱这一个多月来与范景文交往联系骤然密切起来特别是经历了这一场秋闱和鹿鸣宴又同时中举那么这一帮北直的同学关系瞬间就拉近了。 在这些同学中很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或明或暗的圈子甚至要等到中了进士出仕之后才会逐渐觉察到但是对于冯紫英来说他却早就对这种圈子的价值意义十分明了了。 这即便是在现代社会都避免不了的东西在封建社会这个时代那就是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值得用起来的东西同年同学同乡哪一样都价值巨大如果几个圈子还能共通交叉那基本上就决定了这一辈子都要打上同党的烙印了。 当然这个也需要建立在基本“政治理念”一致的前提下也就是所谓的同志而在冯紫英看来这个基本“政治理念”对于现在这个年龄阶段的这些同学们来说还基本上是空白的。 他们心目中其实对于未来出仕之后该遵循什么理念该代表什么群体都还没有成型要在他们未来的官场生涯中因为一场甚至几场政治斗争或者主动或者被动的卷入到某些利益中去经历几番波折洗礼才会慢慢成型。 而这个时候恰恰是可以帮助他们树立最基本的一些理念的时候这个时候一旦帮他们确立一些观点理念往往要比他们入仕之后思维已经定型再来改变容易许多。 “我们北直隶以及陕西、山西本身就比其他地方承担了更多的责任和压力每一次面临鞑靼人或者女真人的寇边时我们都要付出最直接最惨烈的代价我们北边的儿郎要付出最大的牺牲百姓要承担更多的伤害可一年树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北边的子弟怎么可能享受得到像江南湖广那样相对安稳和优越的学习环境?而寄籍附籍的这些学子们他们本身就享受了更好的学习条件其实本该回各自籍地考试只不过朝廷恩赏允许他们在顺天考试但一些必要的限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范景文有些惊讶于冯紫英的坦诚“但江南承担了大周绝大部分税赋很多江南士人也觉得对他们不公紫英怎么看?” “这就是局部利益和全局利益的平衡问题了。”在考取了举人之后冯紫英和范景文都具备了可以实质性探讨时政的资格了因为从资质上来说他们现在已经具备了选官的资格。 乙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播下一颗种子 “哦?愿闻其详。”范景文对冯紫英在时政方面的领悟力和判断力是十分景仰的。 连前后两任两人山长和掌院都对冯紫英这方面的天赋赞不绝口整个书院也因此受益良多。 “朝廷目前情形就是如此税赋严重不足难以支撑北方越来越沉重的军饷开支可是来自北方的外寇军事压力越来越大朝廷没有一个长久持之以恒的应对战略直接导致了东西两个方面都在承担这巨大的军事开支这种军饷压力只能通过江南这种产出重地来承担北方各地情形近二十年来水旱不断各地都处于一种绷紧的边缘线上根本无力支撑更多地税赋……” 这个情况范景文也大体知晓他就是河间府吴桥人北地的艰难情况他很了解小民百姓基本上都是家无存粮根本没有应对灾荒的能力一旦遭遇水旱灾害那便是流民遍地地方官府稍有应对不慎可能就会是一场民变。 问题是这种情况近几年里是越发突出这让范景文也是格外不解。 为何小民百姓从年头到年尾辛苦操劳却总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稍有差池便是倾家荡产沦为丐盗? 即便是各方面条件都更好的南方他也能从书院里一些南方同学那里了解到情况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沉重的田租赋税压得每家每户都喘不过气来一旦借债那基本上就是沦为佃户的先兆。 “紫英山长和掌院都素来称赞你的眼光远见那你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形能一直持续下去么?关外的女真人越发势大鞑靼人的袭扰也未见减少多少九边军饷累欠日多边地逃亡军士日增西南那边也说是土邦首领蠢蠢欲动江南也还面临着倭寇的袭扰咱们这大周朝这是怎么了这才多少年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呢?” 有些话有些想法观点是在考中举人之前没有资格妄言的说了也没有人理睬甚至还会觉得你书生妄谈天下事不知天高地厚但现在作为举人作为顺天秋闱解元的他就有资格质疑和发问了。 范景文这个问题太大大到了连冯紫英这个穿越数百年而来的学过政治经济学干过多年官员的角色都觉得难以回答。 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大周王朝继承了前明很多弊端毛病却又还没有积累到这个时间段上本该是明代张居正政改遗留下来的遗产也没有因为隆庆开关缓解财政压力可以说相当的危险。 加上引发这个时间节点造成明代财政大窟窿的三大征还只有一个壬辰倭乱发生了另外两个还引而未发。 到底会不会爆发冯紫英心里也没底但从傅宗龙和王应熊这两个来自西南的同学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只怕这一劫跑不掉。 至于宁夏那边一劫冯紫英甚至都记不清究竟是啥事儿了只知道那边会有一场叛乱今世会不会也有此劫他不知道。 更为棘手的还不止于这些个麻烦和窟窿貌似这大周的财政拮据状况比前世中同一时间线上的明代还要糟糕元熙帝的六下江南应该是给整个大周留下了巨大的隐创。 这个窟窿不仅仅是财政上的更是吏治和制度上的不知道当年江南有多少官员和商人在这六下江南中得益得利那么一旦永隆帝掌权会如何来看待这一切这个盖子一旦揭开冯紫英相信无论永隆帝如何克制这场狂风暴雨都不会小。 而最为关键的这大周内部还有着一个难以解开的死劫太上皇、皇帝和前太子义忠亲王之间的连环套该如何来解开权力的博弈最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了断谁也无法判断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场风暴过后留给大周的肯定会是满目疮痍。 这种情形下面对东北方向女真人正在处心积虑的积蓄实力为崛起而努力北面的鞑靼人仍然是视中原为他们最好的饮马饱食之地东面海疆上仍然还有野心勃勃未休的倭寇还有西南面蠢蠢欲动的土邦这还没有计算这大周内部如白莲教这样心怀不满的反叛势力大周这个大棋局还真的是还没走似乎就进入了死局。 所以范景文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冯紫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冯紫英不吭声范景文也不催促只是负手并肩漫步。 好一阵后冯紫英这才慢悠悠的道:“梦章兄你说的有一点不太对那就是大周虽然立国不算太长但是如果我们把历史当作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来看的话其实大周从某个角度上更像是延续了前明嗯可能我这个形容不太准确但的确如此嗯从朝廷文武规制和基本格局都几乎是沿袭了前明唯一就是天家一脉换了……” 这个话有些大胆但是确是不争的事实。 实际上这个观点也有不少士林中人甚至朝廷文臣也私下间谈起过只要不公开提那就不算是什么忌讳。 “那么前明的弊病基本上就没有怎么变化的就遗留到了我们大周……” “哦?那紫英觉得我们大周继承了前明哪些弊病呢?”范景文对这个很感兴趣。 “嗯当下最困扰朝廷的是财政问题但是咱们朝廷主要赋税来自于田赋可终大周数代皇帝咱们并未开疆拓土更多地还是守成嗯当然对原有的荒地肯定会加大力度开垦了但是并不算多那么我们的人口增长了多少呢?别的不说光是京师城从广元帝迁都三年后的三十万人增加到了现在的超过一百万可我们大周土地却没有多少增长而地里粮食产出同样没有多少提升那我们拿什么来养活翻了几倍的百姓?” 这个问题不是没有人提起过但是更多地人却是不在意或者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加上很多地方对户口人口的统计流于形式隐匿人口更成了一种普遍现象。 这个问题一旦提出来那就成了一个严酷且无法回避的现实。 “是啊米麦收成没有多少增长可人口越来越多而一旦遭遇灾害如我们前年调查所获的情况一样北方的水旱灾害发作的频率远胜于五十年前这些恐怕都直接是导致小民百姓生活越发艰难的原因吧?” 范景文大为感慨。 “可是我大周就算是有意开疆拓土且不说能不能做到这周边的土地要么是苦寒之地要么就是烟瘴之地根本就没有像中原江南这等适合我们大周子民生存之地啊。” “梦章兄其实咱们大周四周也并非像许多人所想象的那样都是苦寒烟瘴之地梦章兄应该知道在前唐以前江南不也是被视为蛮荒之地么?如果不是司马氏之乱之后大批北人渡江南下哪里有今日江南胜境?” 冯紫英的话让范景文有些疑惑“紫英你这话愚兄就有些不明白了现在大周周边之地如何能与江南相比?江南那个时候也只是缺乏人口开垦而已但现在大周周边哪有可供开垦之地?” “梦章兄那只是我们没有去寻找没有去发掘罢了别的不说安南和洞武故地难道容不下千万子民?”冯紫英微笑着反问:“安南和洞武土邦对我大周历来不尊早就该予以征伐收复故地予我子民只不过我大周当下……” 冯紫英摇了摇头。 但范景文同样摇了摇头:“紫英你这一说难以让人信服安南和洞武湿热烟瘴之地而洞武更是与中原相隔千山万水只怕就算是朝廷有能力拿下来百姓也未必愿意去。” “梦章兄你也高估了安南和洞武的艰难实际上安南故地和两广差别不大其河谷冲积平原之地甚是肥沃而洞武虽然略差但是我只问一句若是迁民赐地十年不征赋税梦章兄觉得像两广云贵可有人愿意去?”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当下百姓苦赋税之重久已若是直接赐田免赋那可真的就太有吸引力了。 范景文也不得不承认冯紫英这个说法极有诱惑力。 “若是十年不够那便免征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又如何?”冯紫英进一步道。 这就让范景文无法抵御了若真的是能免征三十年那估计真的没有人能抗拒这般诱惑。 “紫英你这个设想虽然好但是却不切实际当下大周哪有如此余力来这般?范景文迅速冷静下来苦笑着摇头:“九边困窘状况未解遑论其他?” “九边困境源于财赋不足而财赋之困源于前明的商税和海禁之策如果能够综合平衡一下其中利弊朝廷能够敢开新路未尝不能打破当下的僵局。” 冯紫英也只能讲到这个地步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商税和海禁涉及到太多人利益不是谁拍拍脑袋就能定的就是皇帝加内阁都不行。 乙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中招(第一更求月票!) 范景文陷入了深思。 毫无疑问冯紫英今天的观点给了他很大的触动和启发。 作为一个顺天秋闱解元而且这一年多来冯紫英有意引导这整个青檀书院的学子们对时政的探讨和兴趣使得整个青檀书院本身越发对时政感兴趣范景文是其中佼佼者自然对时政不陌生。 但以前书院内部对时政的研究探讨更多的还是一些具体层面上的方略比如开中法对九边军粮保证意义又比如漕粮海运的可行性又或者河套地区对宁夏、榆林两镇防御安全的价值和意义但今天范景文和冯紫英探讨的问题不一样那是直接触及到了整个大周综合性的战略走向了。 换一句话来说那就是原来探讨的问题更多的是一些战术性局部性的问题大部分都局限于六部和都察院又或者某个省内但是今天涉及到的话题那基本上就该是内阁阁老们来探讨琢磨的了。 冯紫英的思路观点无疑是具有突破性和开创性的这一点范景文很清楚甚至书院里许多同学乃至山长和掌院二人也都认可。 嗯有一句评语就是说他在政治洞察力和深远度上远超一般同学甚至很多身处高位者都未必有他那么看得深远而且总能从一些意想不到的角度来揣摩思考问题并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光是这个人口给大周带来的巨大负担乃至生存压力可能是导致国内民不聊生的一大问题就值得认真思索。 以前虽然有人也意识到人口增长存在的影响但是却从未有人认真思考和研究过更没有人能够以人口增长的倍数和土地增加与单位面积米麦增收来进行一个对比所以很多观点都是似是而非没有什么准确性的。 还有冯紫英提出的要主动对外征伐为大周子民夺取更多地土地这也是一个极具震撼力的想法大周自立国以来就从未有过这般锐进的意见更多地还是停留在如何防御来自周边的外敌上一直处于被动应对的地位上。 这些设想和观点都很新颖但是范景文也能看得出来很多都缺乏可操作性或者说就是不切实际要想那样做需要具备的先决条件就很艰难甚至就不可能达到。 但冯紫英这么提出来就是异想天开么?范景文可不会这么认为。 对冯紫英来说这样不经意也好刻意针对也好就是要让这些同学们能够在不知不觉间接受这样的观点。 当十年二十年后他们这批人已经成为大周朝廷的中坚力量时当这种观点在他们中间占据主流时只需要稍加引导振臂一呼也许就能在朝廷的更高层面获得支持和拥护迅速成为整个大周王朝的国策进而真正推进下去。 这就是冯紫英想要达到的目的。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要的就是这样潜移默化的效果。 一个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王朝迟早是要被取代的而唯有改变国策寻找属于自身的路径这才是唯一出路。 范景文只是一个开始。 他在北直隶这帮士子里极有威信现在自己在北直隶这帮士子里的威望还远不及他但如果获得他的支持和认可那么有助于自己在北直隶这帮士子里迅速站稳脚跟进而成为其中领袖之一。 冯紫英的计划早已经开始规划布局就是要通过青檀书院作为大本营要争分夺秒的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在最短时间里营造起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人脉网络和圈子。 从现在的进度来看这两年里自己实施的稳步壮大战略还算不错但对于自己来说时间还是太短了。 所以他在不断稳固扩大自己的基本盘外他还不得不想办法把每个群体圈子中的领袖人物牢牢抓住建立起稳固的关系。 大周这样一个王朝帝国不是一个两个人想要玩转的没有一个稳定并不断壮大的文官群体来支持你你日后怎么和皇权周旋对抗怎么去推进自己的政策开疆拓土? 当然冯紫英也不是一味排斥皇权甚至在很多时候也还要附从和利用皇权。 一句话符合自己意图的皇权才是好皇权符合自己思路利益的文官才是好文官但从长远来看文官这样一个庞大群体显然更容易操控影响。 鹿鸣宴之后范景文一行人都要各自归家。 毕竟这等光宗耀祖的大事都是要回去对家乡父老和家族有一个交代的。 同时也要向地方上宣示这一个家族出了举人了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轻易欺侮和打主意了甚至这个家族也具备了在一个县甚至一个府迅速兴旺崛起的基础了。 事实上冯家在临清那边也早就送信过去了也需要张灯结彩的大肆宣扬一番尤其是像冯家这等武勋家族突然出了一个可以实现家族转型的举人那就意义更不寻常了。 同样在京师城里这样的庆贺也必不可少。 只不过因为冯唐不在京师而在榆林所以很多近乎于报喜庆贺的方式就只能通过冯紫英自己去上门送贴子的方式来实现。 这时候冯家人丁单薄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如果是冯紫英的两位伯父还在那么哪怕冯唐远在榆林这等事情也可以由他的二位兄长来经手操办。 又或者哪怕是冯紫英的两位伯父不在了如果他们两位留下有成年的子嗣也就是相当于冯紫英的叔伯兄长他们也可以来替冯紫英操办这一切。 但是冯家却是长房二房不但上一辈战死疆场而这一代却是要么病死夭折要么就是没有子嗣两门绝嗣所以担子都压在冯紫英这个三房独子一人身上这就为难了。 要说有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两位算是业师的角色在也可以替冯紫英张罗一番但是这二人现在位置太过敏感又都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所以不好出面。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冯家原来的人脉圈子几乎全是武家勋贵这一块的这些文官何曾和这些武家勋贵打过交道这也同样不太方便。 “紫英你父不在京师这等事宜便由愚伯来替你张罗吧。” 在收到冯紫英拜帖的第一时间王子腾便感觉到机会来了立即就把冯紫英让进了自己书房当面第一句话便是劈头盖脸不容冯紫英推托。 “王、冯两家也是多年间交情你父亲临走榆林时也曾托付我好生照顾你现在你高中举人咱们这些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的武将后继有人当然要好好庆贺一下。” 卧槽冯紫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低估了眼前这个王家当家人的厚黑程度这一上来就给自己甩了这么一个大招。 冯家和你们王家关系有那么熟络么?还我爹把我托付给你?特么要不是你在从中作梗老爹怕都能去山西镇了。 现在这厮居然要来以自己长辈自居大包大揽把庆祝中举之事揽过去这就不能不让人担心了。 冯紫英下意识的就想推辞:“世伯小侄只是中了一个末尾的举人而已……” “末尾举人也是举人范景文中了解元但是他和我们这些人有关系么?”王子腾态度坚决不容置喙“这件事情不是哪一家人的事情是我们这一帮替太祖打下江山武将们后人的事情必须要大办特办紫英这件事情必须要听我的由我来操办……” 冯紫英知道自己中招了只怕自己不上门这王子腾都要主动登门了。 他脑瓜子急速思索这家伙的意图和在把武勋集团一下子全部拉了进来站在了一起这王子腾是要干什么? 显示他在武勋群体中的影响力和代表性? 还是不甘自己逐渐被边缘化想要表现一下? 又或者干脆就是背后有其他人授意? 太上皇还是义忠亲王? 冯紫英不确定也许本身就有多方面因素凑成才使得王子腾灵机一动让他有了这样一个主意。 如果是这样自己就有些运气不好了。 坚决拒绝?冯紫英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个设想。 先不说冯家还属于武勋群体这种公开的决裂绝不适合就算是以后自己很多时候未必不需要这些武勋群体的配合和支持只看到眼前的不利而忽略了日后的利益那目光太短浅了。 而且这个武勋群体也不像最初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铁板一块这个群体现在固然还算是太上皇的基本盘但是义忠亲王正在稳步渗透同样皇上那边也没有闲着看看王子腾的以退为进就知道这帮人都在观察形势之余也在调整自己的船头。 自己这个一只脚插在武勋群体中一只脚却已经往文官群体里边迈步前行的人或许还真的会成为一个奇货可居的棋子。 只是这个棋子好当么? 风险从来就是和利益共存的。 冯紫英掂量着。 乙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一招接一招 “世伯小侄以为……”冯紫英还想“挣扎”一下试探一下王子腾的决心。 但王子腾显然没有给他这份侥幸“世侄此事不必再议了就这么定了一切由愚伯来负责操办你回去之后禀报你母亲我相信你母亲也应该明白其中道理和意义。” 见王子腾如此坚决冯紫英知道此事不能再争下去否则王子腾就要翻脸了现在也不宜让王子腾觉察出自己一些心思他只能装作无奈的点点头:“那小侄便一切听凭世伯的安排了如此劳烦世伯委实让小侄心里不安啊。” “呵呵你我宜属一家何分彼此?”王子腾笑得如同狐狸一般狡谲看得冯紫英也有些脊背冒汗。 和这些老阴比打交道真的是不省心稍不留意就要中他们的圈套不过冯紫英也只是觉得烦心他们目前还难以给自己带来实质性的威胁。 尤其是当自己考中举人之后自己实际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们想把自己或者想把冯家拉上船嗯不让冯家下船那还得要看他们有几分本事了。 何况在船上也未必就是坏事。 有些时候你下了船便再也无法掌握船上的情况而当需要船上的一些东西或者就需要这艘船的一部分甚至就是整艘船的时候你在船上才更能发挥作用。 再说了万一这艘船还真的在未来的大风大浪中侥幸过关没有沉呢? 这种现在冯紫英看起来几率似乎不大但是却并非没有这种事情本身就存在有许多不确定的变数。 “那小侄就不多说了但凭世伯安排。”既然打定主意冯紫英也就不废话了很干脆的就表明了态度“只是在客人上还请世伯多斟酌了。” 王子腾深深的看了冯紫英一眼而冯紫英这一次却没有回避很沉静的与对方对视王子腾点点头:“贤侄放心愚伯明白怎么做。” “嗯届时小侄也想请一些朋友也就一并了世伯觉得如何?”冯紫英轻描淡写的道。 “当然没问题愚伯就多安排两桌便是。”王子腾不在意的道。 这件事情敲定王子腾心中放下大半心情也好了许多。 先前还有些担心冯紫英会坚决抵制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让对方就范王子腾心境一下子轻松下来。 “贤侄啊你这可是真的为我们争了一口气啊十四岁的举人开天辟地第一遭啊咱们这些人除了贾家的贾敬考上了进士却又自家不争气这么几十年里便是连秀才都没考上几个举人更是就你这一个了怎么样明年春闱有没有把握?” 王子腾舒适的靠在椅背上笑吟吟的端起茶来品着这可不是端茶送客而是真正的心情舒畅和冯紫英一道品茶了“尝尝这是愚伯一个老下属从杭州带回来的两山绝品。” 杭州不是龙井茶么?冯紫英还有些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的茶叶生产情况但是西湖龙井名气那么大这个时代应该有了吧? 但细细品来味道的确清新宜人。 “世伯您说笑了您也知道小侄在秋闱大比中都是敬陪末座的侥幸过关如何敢奢望春闱大比?” 冯紫英不动声色的谦虚着。 “这春闱那是汇聚了整个大周优秀士子尤其是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和湖广士子那都是出类拔萃的我们北地士子与其相比仍然还有很大差距小侄可不敢奢望。” 王子腾也觉得这冯紫英在秋闱中都是倒数第几名这春闱大比的竞争更是激烈大周士子都盯着这一波但是他也同样知道秋闱大比的竞争实际上比春闱更激烈而且春闱大比对时政策论的考核更为看重这恰恰应该是冯紫英的强项才对。 “贤侄切莫妄自菲薄青檀书院素以时政策论成绩优异闻名昨前年里你们书院上书的策论连皇上和几位阁老都赞不绝口太上皇看过之后也是十分感慨说青檀书院所言若是能早几十年大周许多困境亦可避免……” 王子腾的话让冯紫英心中冷笑。 这位太上皇可真的是马后炮的典范了当年若非他的各种折腾岂会让大周现在变得这么不堪? 但折腾归折腾这位太上皇玩弄权术的本事可半点不差便是那几位号称大周最精明强干的阁老和六部尚书们也一样在他手底下被折腾得欲生欲死最终背了一身骂名成为替罪羊滚蛋。 他早不早就内禅让自己儿子继位自己却当这样一个幕后来遥控朝政未尝不也是一种让自己儿子背锅的手腕。 而且你永隆帝还得背锅背得甘之若饴爱不释手否则有的是人来想替太上皇背这个锅比如那位前太子义忠亲王。 就是这样刻意造成的两相制约才能让他游刃有余的操控朝局但是但是其他带来的恶果也许要等到他哪一天咽气之后才会真正爆发出来。 或许对这个家伙来说那就是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吧。 “呵呵能得皇上和太上皇这般夸赞小侄估计山长和掌院都会受宠若惊了不过这春闱的确是以时政策论为主青檀书院的确也在这方面要比其他书院府学强一些这一点小侄也不否认所以这等事情大家心里也都没有数只有等到考下来揭榜之后才真正知晓了。” 眼前这个少年郎是滴水不漏王子腾也猜测不出这家伙究竟有没有把握春闱折桂理论上来说可能性应该不大但是这家伙话里话外好像又颇有底气这就让王子腾吃不准了。 想到这里王子腾也就不愿意再绕圈子径直道:“贤侄你父亲远在榆林愚伯也知道你在你们府里是个能够拿主意的你年龄也不小了而且也已经中举有无考虑过自己婚姻大事?” “婚姻之事?”冯紫英心中一紧还是来了他假作沉吟:“世伯我母亲倒是和我提起过但当时我和母亲便说过等到我春闱之后再来考虑那个时候我也已经十五岁了母亲也同意了……” 王子腾也料到这家伙会有缓兵之计不过他也有应对之策“贤侄你的年龄差不多了不如这样愚伯在京中多年对京中贵人也多有了解不如就由愚伯先行替你物色一番若有合适人选便你伯母与你母亲交涉若有合适的便可先定下亲来结亲事宜么则由两家来商量放到春闱之后也好什么时候都可以再商量嘛如何?” 一听到要绕开自己要和母亲交涉冯紫英就知道又被这厮给绕进去了。 自己刚才说是母亲同意也就是要征求母亲意见现在这厮也就要直接要游说母亲了。 这婚姻之事的确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在这个时代的确是天经地义不容辩驳的铁律如果自己母亲真的认可了这事儿还真不好办关键在于自己母亲和自己的审美观择偶观有很大差异啊。 来到这个时空中冯紫英就从未指望过什么自由恋爱两情相许这等奢侈的机遇门当户对这是第一条贤良淑德是第二条无论是谁都难以逾越这两条。 具备了这两条基本上就没啥可选的了甚至样貌都不计在其中。 娶妻娶德纳妾(媵)纳色你要喜欢漂亮的妖娆的狐媚的花式繁多的纳妾(媵)啊通房丫头啊多的是想要啥样的有啥样的但正妻必须要具备那两点。 面对王子腾的这番“主动请缨”冯紫英的确无法回绝。 没有理由啊人家堂堂正二品的宣大总督在京城中深耕多年又是你老爹的世交替你介绍牵线搭桥联结婚姻哪里不妥了? 而且这本来也该是老爹老娘的权力你说你要自己做主你还真以为自己要翻天? 只能满脸欣悦的应承下来也不知道这王子腾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距自己所知他家里可是没有嫡女庶女也已经嫁了就是不知道他王家还有其他女儿么? 若是像王熙凤这般火辣妖娆的还真的让人有点儿心动但也只能心动一下而已绝对不合适。 吞了一口唾沫冯紫英忍不住想要搓揉自己的脸。 这是前世带来的习惯遇到棘手烫手的事情便下意识的想要如此当然他马上反应过来在王子腾面前这般做就有些失礼了。 “世伯这般好意小侄焉能不同意?”现在只能先答应下来回去之后去做母亲的工作了。 冯紫英已经估摸着这王子腾怕是一已经有目标对象了才会这般急迫的想要让自己先答应下来到春闱还有四个月时间这四个月时间里只怕他就想要把这事儿给敲定下来。 问题是对方就是想要用这种联姻拉冯家和自己上船嗯这艘船的性质还要好好掂量一下还只是单纯的为他个人或者王家的利益考虑这却需要搞清楚。 如果是前者需要分清利弊得失如果是后者那倒无关紧要了。 乙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船上之人 “不去?为什么不去?”冯紫英收了大枪不解的问道。 那边云裳早已经拿着汗巾来替少爷擦拭汗水了。 和这柳湘莲的一阵过招可真的的把他累得够呛全身上下都快要湿透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身刀砍斧劈大枪挑的功夫可能上阵拼杀还行但是要和柳湘莲这种完全是以个人搏杀的为目的的武技比那就真的是送菜的份儿了。 “去干什么?去受人白眼还是讨口残汤剩水吃?”柳湘莲也收了剑不咸不淡的整理着手中的剑鞘和剑。 “这么些年这些人名义上祖辈都是一口锅里舀饭吃的说起来都是生死交情但是真正当你家里落难了何曾帮过你一星半点?若不是冯叔资助我一家愚兄孤儿寡母一家怕早就饿死了自打母亲过世之后愚兄就看开了这辈子就畅意人生不想再受任何约束师傅希望我回崆峒继承他的事业愚兄都拒绝了。” 一袭雪白箭袖劲装更是把全身上下显得格外秀逸俊朗端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俏郎君连冯紫英也得要承认柳湘莲的外形实在太具杀伤力了。 “可是你现在回来了总要谋些营生才是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厮混吧?” 冯紫英也知道这位柳世兄不是读书种子也从未指望他能读书但是这身好武艺若是能从军也未必不能有一番造化。 而且大家都是武勋子弟出身这点儿人脉也能找得到。 纵然嫌榆林太远太苦在这京营也好龙禁尉也好或者宣府镇或者大同镇要谋个差使也还是有把握的。 “愚兄倒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柳湘莲一脸无所谓“再不济不也还有你么?难道你还能看着愚兄饿肚子?愚兄琢磨着这明月楼不是又要开了么?听说是那忠顺亲王有意要扶那蒋琪官当头名所以把那明月楼买了下来要和南城的燕子楼和东城的绕梁阁一比高低现在那燕子楼和绕梁阁都有意要招兵买马和明月楼打擂台呢。” 冯紫英皱了皱眉。 这位柳世兄空有一身好武艺却自小喜欢唱戏无论是唱功和扮相都是一等一的这么些年在外游历看来也没有能一改他的喜好现在回来了居然是想去唱戏。 这也难怪这京师城里唱戏历来就是最受欢迎的活动小唱班子都有好几十家出类拔萃的也有十来家深受京师城中大户人家欢迎他们大多集中在帘子胡同一带。 论到唱戏的人却要分类而且是两极分化了。 那专业唱戏的自然就是戏子伶人了下九流乌七八糟啥事儿都有而那业余的也就是所谓的玩票了而且多是那有些身份的就像是那王子腾的嫡长子不也就是喜欢登台扮角玩票么? 忠顺亲王贵为亲王自然不会去登台扮角但是也在府里边养着一大帮角儿没事儿就自己也扮角儿和一帮伶人在一起唱戏扮角乐在其中。 那蒋琪官便是他府里最得宠的角儿不过十三四岁据说却深得忠顺亲王喜欢现在忠顺亲王居然要为他买下一个戏楼来唱戏了。 这京师城里喜欢听戏唱戏的人多了去便是冯紫英的母亲和姨娘一年里也时不时要请一些班子来府里唱上两回。 “湘莲兄这唱戏偶一为之倒也无妨若是要去以此为生怕是不妥。”冯紫英皱起眉头委婉的劝导。 好歹也算是世家子弟若是去玩票一把倒也无所谓若真的是要去成了专业伶人那可真的就成了大笑话了。 大周沿袭明制对娼伶都设有专门户籍属于贱民纵然你柳湘莲不会因为唱戏而改户籍但是你这长期流连于这等场合却没有一个正经营生那也会遭人耻笑诟病的。 柳湘莲也知道冯紫英所言是为自己着想他也清楚这非长久之计但冯紫英希望他可以走从军之路却又是他无法接受的。 军队里边便是讲求军纪稍不注意就是杀身之祸对于他这个懒散惯了的人根本无法接受。 “紫英愚兄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至于说以后会如何愚兄暂时没有想过先就这么着吧若是你日后有了造化莫要忘了愚兄便是没准儿你当了阁老或者总督愚兄就能给你当个幕僚、护卫什么的那想必我也还是能胜任的。” 对于柳湘莲的这番话冯紫英也很无奈。 他也曾为柳湘莲规划过几个去处。 一是从军既可以去榆林自己父亲那里谋个出身但柳湘莲显然不愿意去那等偏远艰苦的地方还可以留在京营但柳湘莲的性子又很难去适应京营里这种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攀扯。 二是想办法进龙禁尉以柳湘莲的武技水准干个龙禁尉绰绰有余无论是对外刺探情报还是对内掌控密查柳湘莲都完全可胜任而且这等生活也不会太辛苦但柳湘莲却不愿意去干这种不可避免要接触很多龌龊阴暗的勾当。 再有就只能去替自己做一些营生了但这除非到万不得已冯紫英不愿意替他安排原本关系很好的世交朋友也许就会因为这些生计而逐渐变味甚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 既然他现在想要在玩票唱戏上高乐一下也只能由他了。 “行了紫英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儿吧别管我了我自己知道怎么做。”柳湘莲摆摆手“如果你想要在你的武技功夫上有所提升我倒是可以陪你好好练练嗯一年之内可以让你让有很大进境但是再要提升恐怕就需要长时间坚持苦练了但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如此……” 冯紫英也的确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提升武技水准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花费在这上边有当下这种水准如柳湘莲所说一般三五个人是伤不了自己的但真正遇上了专门的刺客和高手自己就是再练三五年一样白搭。 只是冯紫英对柳湘莲居然无意进入军队和龙禁尉感到十分失望。 《红楼梦》书中的柳湘莲无所事事最后居然出家或者沦为强梁这让冯紫英觉得很不可思议。 当然今世会不会如此谁也说不清楚但对方显然是一个性格有些特立独行的不愿意走别人为他设定好的路径这也让冯紫英有些无奈。 一个世交好友而且也觉得对方各方面都不错居然宁肯去玩票唱戏却不愿意寻找一个正经营生只能说这个人更喜欢这个时代的非主流生活。 但你也不能说这种非主流生活就不好。 换了在前世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和环境里这种非主流生活没准儿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普通人还活的滋润自在那个年代的戏子伶人可真的是太有范儿了。 既然试图改变柳湘莲命运轨迹的想法失败冯紫英也不会去勉强对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和命有些人可以改变有些人则不愿意改变。 冯紫英的中举庆贺宴最终还是摆设在了冯府里。 总计达到了六桌客人。 这年头酒楼请客一般是比较普通的宴请或者随便对付一顿的居多真正的大户人家鲜有宴席设在酒楼的。 这个时候就能显现出冯府目前的规模略微小了一些好在稍稍挤一挤也算是勉强能够容纳下。 段氏无法拒绝王子腾的这个建议实际上冯紫英最终也还是给母亲了一个接受的最终意见。 人家“一番好意”你没有理由拒绝。 客人名单是王子腾帮忙草拟的原来四王八公十二侯以及其他一大批跟随太祖打天下的武勋后代们大多都包揽了进来。 当然经历了七八十年时间仍然有许多早已经没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能够踏入冯府参加这样一个庆贺宴的多少都还是有些身份的。 像柳湘莲这一类的自然也就被排除在外了当然这是王子腾拟定名单中没有的而冯紫英邀请柳湘莲那是另外一回事。 王子腾除了草拟名单外也还帮忙联系了一些客人当然最终请柬要由冯紫英亲自送上门但是若是没有王子腾来打这个招呼这些人未必会因为一个武勋子弟中举就要接受邀请或者接受了也只会派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来出席。 “来紫英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客人。”当客人们开始陆续到来时王子腾俨然一副冯紫英世交长辈的架势为冯紫英一一介绍客人。 “东平郡王穆檀穆王爷王爷许久不见了这一位是咱们武勋子弟中最优秀的一个冯自唐的嫡子冯紫英今科顺天秋闱举人!……” 这就是四王之首的东平郡王穆檀?贾府那副对联落款者穆莳的孙子穆檀? 略微显得有些瘦削的面颊看上去阴沉颧骨高耸气势倒是足了但是却多了几分森然的气息让人不太愿意接触。 “小侄见过王爷。”拱手大礼冯紫英还是有些惊讶这一位居然会亲自出席。 究竟是王子腾的面子够大还是其他原因?冯紫英不相信自己一个中举会引来对方如此看重再说这四王现在有些日薄西山的架势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这么些年来四王还是结交了不少军中重臣宿将的。 “免礼果然是我武家英才自唐有此子也该心满意足了。”似笑非笑的咧了一下嘴这位东平郡王上下打量了一下冯紫英目光里有些复杂似乎隐藏着什么但冯紫英却说不出什么味道来。 东平郡王刚进去了却是又一个大人物到了。 这一位连冯紫英都认识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伯牛继宗王子腾的继任者他也亲自来了。 乙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泾渭分明 对这一位冯紫英还是要予以特别尊重的。 一方面人家现在是实实在在的二品大员而且是掌握着京师城中最雄厚的一支军队虽然作为武将要调动没那么容易但是他毕竟是这只武装力量上的最高领导人。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老爹和八公中的镇国公牛家、齐国公陈家、修国公侯家较为熟悉甚至像宁荣二公贾家都要略逊一些也不过是这几年因为自己的缘故才熟悉起来。 “小侄见过牛世伯。”冯紫英又是大礼。 “唔自唐生了个好儿子啊读书是好事不过也别学着那些个文官那种皮里阳秋口蜜腹剑的德行咱们武勋后人还是得有点儿武人的阳刚英武之气……” 牛继宗这厮从来就不掩饰对文臣的不满和轻视冯紫英也知道王子腾就任宣大总督之后卸任兵部右侍郎而兵部右侍郎由原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柴恪出任并协理军营戎政。 柴恪可不是简单人物性子素来忠勇刚硬一上任便以开始履行职责以兵部右侍郎职位开始介入京营的实务弄得牛继宗极为不满。 但是以文驭武乃是大周国策定制除非是需要军事行动时方才会由皇帝用过兵部授符并发令授权给京营节度使掌握战时调兵权日常经营事务更主要还是由这位协理军营戎政的兵部右侍郎来负责作为京营节度使的武将反而不能干预。 王子腾能以京营节度使兼任兵部右侍郎已经是破了惯例那一段时间里可以说整个京师城就是他一言而决所以这等特例也只能短暂过渡否则皇帝就真的睡不着觉了。 牛继宗虽然才接手京营节度使才一年多时间就已经和柴格闹得不可开交几次因为军务问题闹到了皇上和太上皇那里每一次都是各打五十大板依旧如故如今京营内的针锋相对也是越演越烈。 齐国公陈家和修国公侯家今日也都是家主亲到像陈家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和侯家的世袭一等子侯孝康也都到了。 …… ”紫英这一位熟悉吧平原侯蒋家蒋成寿他爹是世袭二等男蒋大人……”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也是一身白袍若是没有柳湘莲对比在前这一位还真的称得上是风度翩翩卓尔不凡但是有了柳湘莲作对比就显得有些粗糙了。 “小弟见过蒋世兄蒋世伯在腾镶左卫担任指挥使小弟上月曾经碰见过……”冯紫英觉察到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虽然不是家主亲来但是也基本上是派遣了嫡子前来以示重视这就更让他感觉到了纳闷儿了。 关键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职务而且分量都不轻。 像这一位平原侯蒋家的嫡子蒋成寿其父蒋子宁就担任四卫军中腾镶左卫指挥使而四卫军乃是独立于京营的一支武装力量或者说就是宿卫力量由御马监直接掌管不属于兵部管辖。 之前那位定城侯谢家的谢鹏飞他爹就是世袭二等男谢鲸也是五军营游击将军手中掌握有三千城守营兵力;还有那位景田侯裘家家主裘良他就是五城兵马司中南城兵马司指挥使也是手握大权。 那位襄阳侯戚家的家主戚建辉世袭二等男乃是勇士营指挥使同样也是直属于御马监管辖不归兵部。 这些属于十二侯或者十二侯之外的武勋贵族才是当下真正的掌握着京师军权的中坚人物看得出来这帮人和王子腾关系莫逆不知道这是不是王子腾敢于放手京营节度使的倚仗? 冯紫英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一切。 他相信王子腾造出这么大的势来肯定是有其特别目的的绝非只是为自己庆贺什么中举这么简单。 冯紫英还没有狂妄自大到这种程度一个举人固然可喜可贺但还不至于让王子腾这等二品大员如此大动干戈。 而且从这些人来客也可以看出这不是简单的敷衍了事要么不来来了的起码也都是家中嫡长子这类算是能够代表家族的角色无论今天这顿饭如何起码人家是把态度表明拿足了的。 当然还有很多人没来比如南安郡王萧君远和北静郡王水溶都没来只是托人送了贺礼来同样理国公柳家和缮国公石家、治国公马家、川宁侯岳家、寿山伯何家、景田侯井家等不少武勋之家也都只是托人送了一份礼来便罢。 当蓟镇总兵陈敬轩和龙禁尉千户张瑾和副千户赵文昭到来时整个宾客席中引来了一阵冷场。 很显然这不是王子腾邀请来的客人但是人家能来就是给你面子但是当看到冯紫英笑容可掬的迎上前去时王子腾、穆檀以及牛继宗等人才都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居然是冯家大郎自己邀请来的客人?! 陈敬轩是蓟镇总兵也是宿将但是他却和在座的绝大多数人不一样他虽然武将世家出身但是却是其先祖却是前明宿将后来投效了大周之后获得了重用与这等从一开始就与太祖打天下的从龙之臣截然不同。 但陈家自大周建立以来一直忠心耿耿颇受朝廷重用在山东民变之后陈敬轩因为平乱有功转任蓟镇总兵官算是一个不小的升迁。 至于说张瑾和赵文昭就不用说了这是龙禁尉的人官职品轶虽低但龙禁尉从来就不是以职位高低来看而是以他的差使来看便是一个把总百户到了关键时候都一样可以让你二品大员俯首帖耳。 不过龙禁尉从文武分途来说也算是武职所以这一次邀请也不算突兀。 陈敬轩显然也没有意识到这一次庆贺有如此大的规模而且在看到来的这些宾客之后他也微微变色。 很显然他也意识到来的这帮客人的来历。 不过他倒也没有太在意。 冯家是武勋家族但是他不是他是看在了冯紫英面子才来的。 而且他也知晓冯紫英与现在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乔应甲关系密切同时有去了现任吏部左侍郎齐永泰一度担任山长的青檀书院读书被视为齐永泰的衣钵传人与文官群体关系紧密现在更是中了举人。 可以说此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趁着现在把关系处好盖等何时? 再说了人家正式邀请自己那也是对自己的一份看重和尊重这是等都等不来的好机会岂能不来? 在看到张瑾和赵文昭出现之后陈敬轩心中就更笃定踏实了他早就知道这位冯家大郎的政治敏锐性不差看看连张瑾和赵文昭都请到了名义上这是山东民变打下来的交情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未尝不是另外一层昭示。 王子腾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小瞧了这位冯家“贤侄”了没有半个文臣也没有他的同学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意图来的但是却又插入了几个“外人”嗯同属武臣但是却不是一路人。 如果请来了文臣那无疑会让这顿庆贺宴变得局面尴尬冯紫英并没有这么做很好的照拂到了这些人的面子但又有同属一个体系内的“外人”这份心思连王子腾都不得不承认很是处心积虑。 …… “诸位今日是自唐的大郎冯铿今科顺天秋闱中举的大喜日子自唐远在榆林为国我这个当伯父的也就义不容辞的担起这个担子了咱们这里边绝大多数人都是当年跟随太祖一起打江山的后人也有与大郎历经战危的朋友……今日在这里我们举杯祝贺……” …… “真没想到冯家现在居然还有这等威势风光我还以为冯家早已经没落失势了呢没想到连王大人、牛大人都来了嗯那一位还是穆王爷呢……”赵文昭觉得自己有些走眼了此次本来没有邀请他但他恰巧从山东回京公干在邀请张瑾的时候得知他回来了自然就不会漏过了。 “嗯文昭这里边有多少人是真心来祝贺这位冯举人中举的还不好说呢王大人这般热心积极委实难得呵呵不容易啊。” 张瑾一边轻笑着一边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些寻常难得遇到在一起的武勋们。 他现在回任龙禁尉的北镇抚司而且也算得上是同知卢嵩的嫡系心腹所以看问题自然也不一样了自然也要比赵文昭这个长期在山东的下属知晓的东西多得多。 同时他也知道赵文昭和冯紫英是一直有联系的甚至冯家在山东的一些营生产业也通过了赵文昭勾连关系赵文昭也没有隐瞒他。 对于武官们龙禁尉是不太忌讳的但是对于文官龙禁尉还是更愿意保持一种较为良好的关系或者说敬而远之毕竟在龙禁尉中高级官员的晋升人面上依然要通过兵部武选清吏司而文官群体对外的团结程度也不是武官所能比的。 乙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分化 就在冯家这顿宴席盛大开始的时候义忠亲王府中也是气氛凝重无比。 “王子腾此是何意?”张惇虎目中已经有了灼灼怒焰“以冯唐的儿子中举为由搞这样一个动作意欲何为?” 楚琦和汪梓年都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眼下正是最敏感的时期他们也有些搞不明白王子腾这是作什么妖冯唐的确在整个武勋集团中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他的儿子顺天秋闱中举也的确值得庆贺但是你这样规模的搞事情就未免有些招人眼目了。 更为关键的是你根本就没有请示过就自作主张这是什么意思? 连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这边都没有得到消息就在这么一天时间就把帖子送了出去名义上是那个冯家大郎四处送帖子但是实际上若是没有王子腾在背后施加影响会有多少人参加? 就算是要去道贺会有这样一个规格么? “属下知道王公和神武将军关系不差也许……” “可祯这话你信么?”冷冷地打断了汪梓年的话头张惇不耐烦的道:“这不是祝贺不祝贺的问题关键是为什么如此招摇?难道说还觉得老四那边不够警惕还是觉得父皇那边冷落了他来示威?” 楚琦和汪梓年心中都是一抖。 前面一个问题都是气话但是后边这个问题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 王子腾若是觉得他被发配出京心中不满用这样一个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倒不是不可能可这样做就能让太上皇重视你了么? 就算是太上皇有心但现在的格局还能随便妄动么? 王子腾不是看不清楚形势的人前面这一轮调整他自己也是亲自参与了的怎么这才一年多就按捺不住了?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王爷连最心爱的定窑古瓷茶盏都摔了。 这一年多来王爷一直在太上皇那边做水磨工夫世子也经常留在太上皇那边其目的也不问可知。 皇上也不是觉察不到这些但还是忍了下来。 现在大家都在熬就看谁先忍不住。 但是从长久来看王爷这边还是会一直处于劣势哪怕太上皇现在龙体康健可是毕竟年龄不饶人而且每拖上一天皇上那边就要稳固一分。 若不是去年通过士林盛会让世子扳回一些声势只怕王爷这边局面还要恶劣一些。 楚琦凝神苦思。‘ 他也有些搞不明白王子腾这是如何想的这样一个庆贺宴看起来没什么好像就是替因为子侄庆贺但是他亲自出面操办而且如此大规模几乎覆盖到了整个武勋群体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展示他自己的领导力和影响力么? 证明自己虽然被外放了但是依然在这个群体里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但你证明了自己又能怎么样? 所以楚琦也有些迷惑猜不透王子腾的意图何在。 王子腾这一年多看起来似乎很平静调任宣大总督之后看起来也很淡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镇里呆着回京时间也不多看样子也是的确在操心军务但是一回来就弄出来这么大一个阵仗搞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王爷太上皇那边有反应么?”楚琦想了一想才问道。 “暂时还没有但是父皇肯定知道了。”义忠亲王张惇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焦躁他总觉得有一种局面失控的感觉。 武勋集团是父皇手中最重要的一张牌可以说这张牌甚至能够决定未来皇位的归宿父皇现在仍然牢牢掌握着这张牌无论是自己还是老四都暂时还插不了手。 义忠亲王也知道如果按照惯例这张牌是迟早要交到老四手上去的因为他占据着大义但是父皇至今未交甚至还有点儿想要继续抓牢的感觉这才让张惇觉得是机会。 老四当然想要从父皇手里平安无缺的把这张牌这个群体接手过去但是义忠亲王武勋群体并不太卖老四的账而且老四也不敢做得太明以免引发父皇的猜疑这才是自己的机会。 在张惇看来老四哪怕是现在占据着大义名分但论实力并不比自己强多少甚至他觉得好不如自己。 文臣们并不喜欢不喜诗文刻薄寡恩的老四而且他继位之后推动的从父皇开始以来的经义转策论的科考改革也激起了士林中很大的反响。 永隆元年的秋闱大比就险些引发混乱如果不是在几个省都增加了名额弄不好就要引发一场波及全国的动乱。 想到这里张惇就有些惋惜只可惜当时自己也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更主要的是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机会。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老四果断的处置了下去看看今科秋闱三年时间就足以让很多人接受这个现实再也折腾不起风浪来了。 但无论如何老四在士林文臣那边的名声是臭了文官们不喜欢他而且他现在也不敢动父皇留下来的老人只敢规规矩矩的萧规曹随在义忠亲王看来就像是一个傀儡远不及自己在士林文官里名声。 如果说自己再能赢得掌握着京师内外军权的武勋群体的支持那么自己没有理由不扳回这一局。 前明朱棣一个藩王都能推翻他侄儿的大统正统帝也能重新复位自己没有理由不能卷土重来只要父皇默许首肯自己是孝仁皇后的嫡长子是太子没理由做不到。 但是今天王子腾的动作就给了他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让他有些觉得把握不住局面的感觉。 他原来觉得只要父皇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自己就能够一步一步的把这些武勋重臣们慢慢纳入麾下看看牛继宗和陈道先看看萧君远和水溶看看柳芳和石光珠一个个都和自己关系日渐密切。 至于像冯唐这种角色张惇反而没有太在意一个外放总兵远在榆林有何意义? 但今天王子腾的动作给他泼了一瓢冷水让他意识到这个武勋群体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对自己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张惇有些怀疑起父皇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儿甚至王子腾就向父皇禀报过却没有人告知自己。 正在琢磨间楚琦已经先说话了:“王爷恐怕咱们需要改变一些策略了。” “哦?楚先生请讲。”张惇精神一振自己这一位智囊历来看问题极准能够拿出的应对策略也是极有水准。 “原来王爷一直希望通过太上皇潜移默化的来把有些东西交给您我们也更多地的把心思放在了几位头面人物上但现在看来恐怕这些个头面人物怕是不那么听话或者说他们是各有心思了而其他人也未必愿意听他们的了。” 楚琦细细的梳理着他自己分析得出的结论他意识到恐怕之前都有些一厢情愿的相信某些人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没有一个主心骨了?”张惇却看到了另一面。 楚琦一愣想了想这个说法也没错点了点头:“他们原来的主心骨自然是太上皇但是属下感觉现在太上皇有些沉寂或者没有太多心思去过问这些了嗯久而久之如果没有一个其中牵头的恐怕各家心气都会慢慢散去逐渐的恐怕就要各自寻找门路了……” “或许老四就是希望这样?”张惇虎目中多了几分寒意下意识的开始搓手。 “属下也不好说但这样下去肯定会对王爷不利一旦我们之前预测的情形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那也许就会是弥天大祸所以属下觉得恐怕要改变策略。”楚琦一字一句的道。 “那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张惇深吸了一口气。 “王爷我们需要认真的评估一下那些个所谓这个群体的头面人物或许他们就根本没有多少影响力了却还在那里妄自尊大与其那样不如直接接触那些……”楚琦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父皇那边……”张惇也有些顾虑他现在对自己父皇的态度也越来越吃不透了。 “王爷总要试试太上皇那边你可以让世子在那边先探听着若是有不满意我们再议若无反应那边要加快进度属下总觉得越是这样下去而我们又没有改变的话局面恐怕会逐渐从有利于我们变成不利于我们……” 楚琦的语气里也变得有些阴冷“太上皇原来的态度或许是有利于我们的但是到了现在也许就该是适当改变一下的时候了。” 张惇一听楚琦的话又有些踌躇起来对自己父皇根深蒂固的畏惧让他下意识的不想去。 楚琦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一位王爷看似勇猛刚决但是却在大事上优柔寡断自己就不该上这艘船但现在下船好像有些为时过晚了“王爷不妨先探一探太上皇的底是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乙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烧灶?(补昨日更!)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客人们终于渐渐散去。 冯紫英累得够呛但是心里边却一点儿都不爽。 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上了王子腾的一个恶当这厮绝对不是为了自己中举庆贺那么简单而是有他自己的意图。 起码不是纯粹为了自己中举但是名声却全部被自己一个人扛了。 他感觉王子腾搞这么大一出动作来是有意为之嗯既像是一种试探又像是拉拢更像是一种宣示。 但试探什么拉拢的目的宣示什么宣示给谁看冯紫英还吃不准。 可这一番动作针对的无外乎就是几方面的人太上皇义忠亲王以及皇上嗯甚至也包括这个群体内部那些个首鼠两端见风使舵的人甚至也可能是包括这几方面的人都在内。 也幸亏自己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会有所安排否则就真的白白成了一个工具人了。 王子腾已经起了异心了或者说有了一些野心。 这是冯紫英的判断但是也只是起了异心有了野心但应该还处于一种萌芽状态他想要抓住一些更多的东西。 京营节度使这几年他也不是白干的的确拉拢住了一些人嗯准确的说今日来的只是武勋群体中的一部分他这是在刻意释放一些信号。 当然他有这份野心异心并不是说他想要造反而是要想在未来的博弈中拥有更大的资本获得更多的好处。 真的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这个人并不是那种唐突鲁莽之辈所以动作还是很稳健起码你现在是看不出端倪来的甚至给哪一方面都会带来一个感觉嗯就是他可能一直是准备投向我这一边的但是因为各方面因素我需要隐忍保持低调但你可以相信我我一直是向着你这边的。 不得不说能把这一出玩到位很不容易更像是走钢丝稍不注意也会两头不讨好最终把自己玩进去。 一直到把所有客人送走完最后只剩下了张瑾和赵文昭。 “紫英好自为之以我之见你日后前程远大不可限量朝廷大殿中必有你一席之地完全没有必要去掺和这些。” 张瑾在临行之前还是给了一句忠言。 张瑾这番话还是让冯紫英有些触动没想到最靠谱的人居然是来自龙禁尉。 这不由得想起柳湘莲的话往往你觉得最可靠的其实都是对你最残忍的。 张瑾的忠告无疑是看出了一些什么来也应该是由衷之言。 在他看来冯紫英既然已经明确了要走文官之路就没有必要和这些武勋贵族搅和太深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和雄心所以冯紫英只有心领了。 不过今日这一宴倒也并非全无所得起码冯紫英看出了王子腾的一些端倪同时也能更深刻认识到这个武勋群体当下在大周这个棋盘中的分量。 永隆帝不敢轻举妄动太上皇有所仗恃并非无因看看来的这一帮子武勋子弟就能知晓一二遍布京师城中各方。 从京营三大营中的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再到作为宿卫的四卫营、勇士营另外还有一支有皇室宗亲直领的旗手卫力量以及负责日常治安的五城兵马司无一不由这些家族以及他们的子弟们所渗透。 旗手卫这支力量是由前明的上二十二卫裁撤演变而来执掌旗手卫的便是忠顺亲王张怿。 虽然这些年来朝廷也在有意识的以边军武将武官调入这些诸部中同时也在加大力度裁撤置换但这毕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而且也要顾及这些武勋们的感受所以就目前来说这些武勋家族仍然在京师城中的武装力量中占据着主导地位。 但冯紫英同样也看出了一点实际上像所谓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四王八公没落之势日趋明显四王不必说虽然有世袭罔替的郡王之位但也是表面荣光内里却难有多少作为。 八公最为明显现在除了镇国公牛家和理国公柳家这两支算是在京营和四卫营中占有一席之地外像其他六公基本上都不成气候顶多是些子弟能进入现在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 倒是十二侯和那些不入流伯子男以及一些杂号将军比如像冯家这样的武勋家族却占据了京师城中各大武装力量的中坚位置甚至也就还有像王子腾、冯唐这样的优秀人物就直接跳出了京师这个圈子外放任官了。 原本在冯紫英看来王子腾既然像自己父亲一样跳出了京师城这个圈子就该好生在外避祸才对没想到这厮居然又突然跳出来玩这一出现在看来这厮应该还是有些更大的想法。 不能说对方这样的选择就错了。 王家和冯家还不一样冯家本来就是武勋集团中的边缘化或者个别化角色几十年前就已经脱离了京师这个圈子在外打拼了虽然也还有武勋之后这个印记但是只要坚决不参与应该还是能躲开这一劫的。 但王家不一样。 王子腾当过京营节度使而且时间不短相当多的部属都还唯他马首是瞻王家子弟也还和这些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一下子撇清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恐怕王子腾自身也不愿意就这样轻飘飘的出局富贵险中求而且他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来难免就存着一些心思了。 王子腾既然如此大方的展示他的“力量”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客气”。 老爹作为这整个武勋群体中唯一一个外放担任总兵官的角色而且正值壮年加上自己走上了科举文官之路可以说冯家的兴旺发达指日可待自然也就有人愿意来交好烧灶哪怕现在冯家已经不算是冷灶了。 但是毕竟老爹还在外边自己也还只是一个未选官的举人还只是处于一个蓄势待发的阶段对于很多人来说现在投资烧灶一样是有利可图的。 当客人们全数散去之后冯紫英回到母亲房中却看到母亲和姨娘们正在清点着这些客人们送来的贺礼并一一登记造册。 这些人情往来都是要记清的日后人家有个三姑六婆生病做寿都要走动还情的。 当然这一次冯紫英这个中举祝贺宴略微有些特殊而且又王子腾在其中帮忙造势肯定情形略有不同。 看见冯紫英进来段氏脸上愁容稍微放下一些“铿哥儿今日这情形好像有些不太对……” “哦?怎么不对?”冯紫英心中一动。 “有些人虽然送礼略重但是也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毕竟这些人都是一直走动着的但有些人嗯甚至有些人都没来以前也没有什么交道来往却送了很重的厚礼所以娘和你姨娘们都有些吃不准了。” 小段氏也插上话:“这些事情本来不该是你操心的事情但是姐姐和我们都觉得恐怕还是要让你来斟酌定夺一下。” 一屁股坐下小段氏已经把两份名册递了过来“这一份是来了的客人这一份是没来的客人嗯最后是没有邀请的客人但是送了礼来的。” 冯紫英先从来了的客人看起。 当先是东平郡王穆檀的送礼一尊紫檀木文昌星君像老物件另外还有两百两黄金这算是有些略重的礼物了冯紫英忍不住皱了皱眉。 两百两黄金按照现在大周一比十二左右的兑换相当于两千四百两白银入股再加上一尊紫檀老物件加起来少说也是五六千两的价值了。 “娘姨娘这东平郡王我们家照理说交情不多为何送如此重礼?他们家办事时我们可曾去过?”这第一个就如此隆重让冯紫英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本来有一些思想准备但是连东平郡王都如此重礼这就不合理了东平郡王和冯家是没什么瓜葛关系的。 很快就有丫鬟把一本老名册送了过来谢姨娘便开始在其中寻找然后找到:“元熙三十四年东平郡王母亲去世府里送去金佛一尊价值在二千两银子上下。” 郡王嫡母去世这是大事甚至比自己这中举更重大毕竟自己只是家主嫡子而且没准儿下科还要春闱还要娶妻甚至生嫡子的时候这些一连串事宜都要考虑进来。 以冯家和东平郡王的关系其母去世送上三千两银子已经算是相当尊重了若是以冯紫英理解只怕一千两银子上下的礼物才是合适的。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管理常理东平郡王要来还礼哪怕是承了王子腾的情也不应当超过两千两的礼物但是这不但超过了而且大大超过了光是这一个就让冯家的人坐卧不安了。 看见母亲和姨娘们望过来的目光冯紫英心中也一样拿捏不准看来还得要给父亲那边去信了解一下东平郡王这边究竟和自家有何种关系若是没有特殊关系那便是有问题了。 乙字卷 一百五十三节 送礼有奥妙,收礼要清醒 目光继续向下冯紫英看到了西宁郡王送上的礼物。 西宁郡王本人没到但是世子来了也是也三十多岁的男子不过看样子酒色过度送上的礼物是一对玉如意按照宿姨娘的判断应该在一千两银子上下。 苏姨娘家中便是从事玉器行当的对这方面是很有鉴别能力的。 冯紫英认为这才应该是四王与冯家的正常关系体现一千两银子左右的物事。 南安郡王和北静郡王都没来送来的物事比如画和书法外带一些金银物事总计价值都在八百两银子左右和西宁郡王那边相差不大这让冯紫英对东平郡王这边的这份厚礼越发怀疑了。 相比之下八公镇国公牛继宗送来的是直接黄金五百两齐国公陈家送来的礼物是一对玉佩但是这玉佩品质就要比西宁郡王那对玉如意强多了按照苏姨娘的估价起码在五千两银子以上。 修国公侯家送来的是个一幅古画应该是前宋徽宗赵佶的一幅画《柳鸦芦雁图》府里边的人都无从判断价值因为这古画一道的确水太深但是冯紫英相信以修国公送来的礼物不至于是赝品加之恐怕也不会低于五千两白银才对。 荣宁二府也有人来荣府来的是贾赦宁府则是贾珍。 荣国府送来的是一根金丝缠玉带据说是前明名家所作价值多少也是无从得知但是应该在两千两上下而宁国府那边送上了两张完整虎皮估计也应该值一千多两银子。 以冯紫英对当下荣宁二府的了解这恐怕也算得上是荣宁二府比较重的礼了。 荣宁二府的底蕴与其他六公已经明显拉开了差距。 镇国公牛家不用说便是齐国公陈家和修国公侯家陈瑞文没有任职也只是一个虚衔的威镇将军但是其嫡子却挂着龙禁尉的指挥使另外一个嫡次子则在选锋营中供职。 选锋营同样隶属于御马监其实就是从四卫营和勇士营中抽调出一部分机动精锐力量组建而成。 修国公侯家侯孝康同样只有一个世袭一等子的虚衔但其嫡子则娶了长公主建阳公主之女也就是卫若兰长姐同时在宗人府经历司担任主事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安排了。 这基本上算是一个对整个武勋群体家族实力的检阅了冯紫英默默的揣摩着除非有特别用意如果按照正常的人情来往走动基本上就能看得出来一个大概。 像和冯家关系略为密切的十二侯以下的世交大概礼物都在五百到八百之间关系平淡甚至没有来的礼物价值在二百到四百两之间。 但也有一些关系十分密切的比如锦乡侯韩家直接送来四对金锞子重达一百五十两价值一千八百两银子。 卫家同样也送来了一对玉如意但是起材质也比西宁郡王送来的好得多起码价值两千两。 “这是弘武将军陈道先送来的蓝田玉璧?”冯紫英看着这对玉璧有些吃不准了这就有些过了按照他的判断肯定价值不菲。 “铿哥儿这是最贵重的礼物按照你苏姨娘的估计价值当在万两左右。”段氏也是知晓陈道先的“冯家和他们家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八年前陈家老夫人祝寿我们也只送了一个玉佛价值不到一千两。” 冯紫英也颇感疑惑和棘手。 陈也俊和自己还算熟识但是关系却不及韩奇和卫若兰陈家与冯家关系也不及冯家与卫家、韩家关系但是这一位弘武将军不但亲自到来而且还送了这样一对玉璧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不太寻常的么?”冯紫英想不明白而且他可以肯定父亲肯定也不明白这弘武将军陈道先的这番做派是何用意。 “还有这几份。”小段氏专门为冯紫英指出了名册中的几个。 冯紫英粗略一看都在两千两左右价值的礼物大概有五六人而且除了两人之外其他都是没有来也没有邀请。 这种可以说毫无交往或者说顶多算是点头之交的送上已经超过了关系相当密切的世交关系的厚礼必定是有所图的了。 冯紫英没有再看下去了。 这种送礼在他看来无外乎两种一是烧冷灶的嗯哪怕已经不算冷灶了看好冯家或者老爹和自己的前途的提前来占个位卖个好。 这一点冯紫英不会拒绝。 因为他未来也需要这一样一个群体提前布局打下一些交情没坏处而且本身老爹也属于这个群体天然就有亲近感人家觉得你有前途来抱粗腿很正常可以理解和接受。 还有一种那就是有所图谋的了这个图谋是指某一特定情形下的而非冯家了。 这是最难判断的甚至你都无法去问像东平郡王和陈道先这种你能说人家那里不妥么? 但毫无疑问这世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和爱凭什么几千上万两银子送给你除非你有他们确定了的可兹利用之处而且是大用而非那种先来烧灶买位置那种。 一时间搞不明白的问题冯紫英就不去操心了这等庆贺送礼便是都察院都不会过问除非你的行径明显触及到了一些具体问题。 一句话这年头收礼从来都不会出问题关键在于你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出问题出了问题那就是一起拉清单了。 “娘姨娘这个清单造册保管好就是了我会写信给爹说明。”冯紫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想了想“也不必大惊小怪儿子也算是中了举人了以后如果中了进士恐怕还要面临更多类似的情形谁让儿子现在万众瞩目呢?” “但铿哥儿这些……”段氏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人家来道贺我们总不能拒之门外吧再说了真要什么问题也不会是因为这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儿子知道怎么处理。”冯紫英很潇洒的摆摆手“正好娘前几日里不是说要花把周围的宅子给买下来么?这不正好?” 一说到这事儿上段氏立即就不淡定了。 “铿哥儿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这摆六桌客人就已经有些摆不下来了而且来人来客我们府里的丫鬟小子们都已经跟不上了你也渐渐大了那偏院也太小了一些还得要重新安排一下原来因为主要是为你爹起复的事情奔走所以不敢考虑这些现在必须要考虑起来了。” “母亲的意思是要把东边那两家宅子买下来?”冯紫英知道这也是母亲策划已久的事情了。 从大同一回来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东边两家宅子亦是太过破旧紧邻神武将军府难免有碍观瞻但人家那是两兄弟的老宅虽然破落了你却不能强迫人家重新整修吧? 当时母亲就存着心要买下来但是人家要价太高两家人大概也是揣摩着这神武将军从大同当了一二十年总兵回来肯定捞了不少自然就要狮子大开口加上父亲回京之后一直不愿意在京师长久呆着想要谋起复所以搁了下来。 现在父亲已经去了榆林镇那边看着男主人走了也觉得恐怕这桩生意怕是捞不着了所以价格上一下子放下来许多前段时间甚至主动托人来找冯家问有无意向买下了。 “嗯铿哥儿你两个妹妹年龄也会渐渐大了也不能一直跟着你姨娘身边所以娘也在想索性你爹也不愿意我们去榆林那么就得要考虑在这京里长久住下去东边那两家宅子破烂是破烂了一些但胜在宽大还有一处池塘如果能够把后边那个旮旯院子一并买下来咱们冯家也可以把这里当作祖宅了……” 冯紫英忍不住为之咋舌这母亲咋地就一下子变得这般大方起来了? 东边隔壁两家倒也罢了这后边大杂院子那是十几二十家呢这年头要让这些人搬走买下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冯府的确狭窄了一些和荣府宁府这些带着花园后院的大府邸比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人家是几十年的国公积淀你这刚从大同回来的土包子一个杂号将军能比么? “母亲这后边旮旯杂院可不好买下来且不说人家太多也麻烦弄不好还要落个强买强卖的名声……”冯紫英皱起眉头。 “铿哥儿你怕是不知道吧?七月大雨内涝这城里城外倒了不少房子咱们这背后的大旮旯院子泡了好几日之后一夜里便倒了二三十间打伤了四五个所幸没有死人现在这院子大半都是破烂不堪根本无法住人而这些人家也根本无力重修就这么撂在那里也是他们有人打听到我们有意要买东边这两家所以才找上门来希望我们行行好把这后边大旮旯院子买下来……” 乙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羡慕嫉妒恨 小段氏的话让冯紫英都有些懵了还有这等事情?但转念一想这还真的有可能。 这年头京师城里住着的穷人太多了这等一片几十家全都是几十上百年的土坯房一旦浸水太久再反复几次大雨就真的没救了。 而且京师城里要重修房屋对于这等人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真要修的起房子的也不会住在这等地方唯一办法便是采取所谓的置换把位置好的置换一个城厢城外的然后用腾挪出来的银钱去修房子或者买房子。 这也基本成了京城中各家豪门望族扩建新建府邸的老套路不然在内城里边尤其是大小时雍坊、南熏坊、咸宜坊、金城坊这些最为紧俏的地段早就没有空地了你怎么扩建新建府邸? 而真正有这些地段府邸的人家也都是有权有势的谁会卖给你?除非是属于朝廷的皇上赐给你但这种情形少得可怜。 唯一的办法就是遇到这种内涝或者火灾、地龙翻身这一类的情形穷人们房子淹了、烧了、垮塌了没办法居住下去了为了生计只能让出好地段的土地然后搬迁到外城乃至城厢地段去这样置换还能的一笔银子用来建房和其他生计。 这京师城中要说对这些穷人房子宅邸巧取豪夺的不是没有但是说实话不多。 因为就在这都察院眼皮子地下那些个御史们本身就愁着找不到咬的人你要送上门去那他们求之不得那代价太大所以反倒是像现在这种方式是最常见也是最受大户人家欢迎的。 冯紫英不是圣母他自问也没有那个能耐去帮助所有因为洪涝淹没垮塌了房屋的穷人在这个时代你要去这么做恐怕首先就会面临这种质疑、攻讦沽名钓誉算是轻的心怀叵测邀买人心甚至可能更大的帽子都能给你扣上来所以他从未想过。 一切都得按照这个时代正常的节奏走这才是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正确方式他能做的就是推动这个时代尽快前进。 “母亲这等事情还是您自个儿琢磨了我就不好插话了但儿子提醒一句买旁边两家宅邸没啥但后边杂院得掂量着点儿坊铺都得要打点到最后和西城兵马司这边也都要招呼到避免日后不必要的麻烦这京师城里不比大同多一份心没错。” 冯紫英的话让段氏很高兴能考虑到这一层说明儿子真长大了她当然也考虑过这些事儿涉及到几十户人这宅邸地契还有没有在不在有没有变更都得要弄明白才行。 “铿哥儿要说咱们家现在小了点儿但把东面两家盘下来拆掉一些重建一些也就差不多了但你爹来了信说想要让你大伯娘也回京师城所以才要多建一处……” 大伯娘?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他还有点儿印象“是大伯那位方姨娘?” “嗯。”段氏也叹了一口气。 冯紫英明白了大伯嫡妻无出而且早逝几位姨娘中只有这位方姨娘生有一子原本大伯如果还在也许要扶正的没想到大伯却战死呼伦塞不说这个儿子也夭折了。 冯家也同意这位方姨娘改嫁甚至还愿意陪嫁一笔厚重的嫁妆但是这位方姨娘却是整日吃素念佛不愿意再嫁了其他几位姨娘倒是改嫁了这样自然冯家也没话说就这么搁了下来。 现在大同那边估计冯家暂时是回不去了只剩下这位大伯娘还在那边照应也不方便所以父亲才要考虑让其搬回京师城来免得有人说闲话说冯家不管这个未亡人。 “母亲这是应该的既然大伯娘还在那么咱们冯家理所应当的要承担起她以后的生活。”冯紫英慨然道。 段氏迟疑了一下在小段氏的目光示意下才又忍住了嘴没再说什么。 ******* 贾赦回到府里时已经是未正了。 他心情很不好。 看到接踵而来的客人一个个奉上大礼贾赦心里是充满了艳羡嫉妒的。 其他他不知道但是光凭这一遭冯家能捞不少。 自己代表荣国府去送的一条金丝缠白玉带老物件应该是祖父留下来的了价值多少不好说。 这也是老太君亲自选的贺礼。 大概是感谢冯家大郎这一年多来对宝玉的照拂吧。 可是再照拂那宝玉能读出书来么? 看自己二弟棍棒之下都没有效果冯家大郎再怎么成天耳提面命估计也是白搭那宝玉根本就不是一个读书种子。 这条金丝缠白玉带如果遇上长眼喜欢的或许能值当一千五百两银子但若是拿到当铺里去抵当估计也就是五六百两银子了。 贾赦倒不是可惜这条金丝缠白玉带反正是老太太拿出来的和他也没关系问题是他看到了那牛继宗送的物事。 那厮丝毫没有掩饰就是那么显摆十个大金锞子每个都足有五十两重这就相当于六千两银子啊! 同为国公当家都是平起平坐的这牛家怎么就这么有钱? 贾赦愤愤不平的想着但转念一想人家现在是京营节度使下边管着十多万兵将拔根汗毛都能比荣国府粗这能比么? 还有那锦乡侯韩家居然也送的是金子估摸着也差不离能值两千两银子。 贾赦还看到了另一个应该是在景田侯家的子弟送的是一副倪瓒的山水画以贾赦的见识应该是真品不低于三千两银子。 这么粗略一算冯家就凭这一遭就能收到十万两银子。 这简直让贾赦抓心挠肺的难受。 中了一个举人而已就这么多人捧场?冯家什么时候人气变得这么旺了?究竟是冲着冯唐的榆林总兵去的还是看好冯家大郎未来走文官仕途之路? 自己做六十大寿时能有这么大阵仗么?贾赦觉得恐怕不可能。 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觉得憋屈什么时候像冯家这种在武勋里连十二侯都排不进的货色现在居然也这般风光了? 自己原来还觉得把二丫头许给冯家大郎冯家怕是要喜滋滋的捧着才对现在看来只怕是倒转来人家都未必肯干了。 贾赦几乎是一路长吁短叹的回到府里的。 看见自己老爷脸色阴沉的回到屋里邢氏心里就打了一个突赶紧陪着笑脸道:“老爷回来了那冯家这顿酒可吃的顺心?” “哼吃得心堵。”贾赦没好气的道:“把琏儿叫来我要和他说话。” 见贾赦脸色不善邢氏不敢再多问赶紧让人去找那贾琏。 贾琏进屋时就看到了满脸阴霾的贾赦和一脸惴惴不安的邢氏也不知道自己这位老爹哪根筋有不对了今日不是去吃铿哥儿的庆贺酒去了么?为何却变得这般满脸不悦? 莫不是铿哥儿怠慢了他? 想来也不至于才对好歹老爹也是代表荣国府去道贺的何至于此? “老爷召唤儿子可是有事吩咐?” “你妹妹的事情进行得如何?”贾赦脸色阴沉瞪着贾琏。 贾琏心中也打了一个突这个事儿他根本就没法和冯紫英提提了也是自取其辱自家妹妹生得再漂亮体格再适合生养那冯家现在怎么可能娶自己这个庶出妹妹?但这话却又不敢和老爹说。 贾琏只能含含糊糊的道:“父亲此事怕是不合适儿子也问过铿哥儿他说他要等到春闱之后再来考虑此事所以儿子也不好再提。” “春闱?还等到春闱?看看今日秋闱中举他冯家的威势要等到春闱他中了进士你妹妹只怕就只有给他做妾的份儿了!”话一出口贾赦才觉得有些不合适但是也懒得改口。 “今日你们是没见着那阵仗我还以为我们家送一条金丝缠玉带怕是够风光了但是这一拿出手才觉得寒碜那牛继宗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金子五百两啊!前两年老太太祝大寿他牛家送的多少?我记得很清楚不过就是一个只值三千两的金菩萨可冯家一个小辈考中举人他就敢送五百两金子?!唵这是何用意?” 贾琏和邢氏都是大吃一惊牛继宗居然送五百两金子?这可是相当于六千两银子比老太太大寿的贺礼居然高一倍这未免太过分了。 “老爷不能吧?”邢氏也忍不住艳羡起来“这冯家现在这么风光了?那二丫头的事情……” “老爷牛家为何送冯家如此大礼?”贾琏也大为不解。 “哼岂止是牛家那锦乡侯韩家也送了接近两千两的金锞子老爷我瞄一眼便知道那几个金锞子起码是四五十两一个的!”贾赦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还有景田侯家送了冯家一副倪瓒的山水画我记得前年我慢了一步被景田侯家买走花了二千五百两银子可没想到他们居然送给了冯家大郎!光是今天这一回冯家起码捞了十万两若是我们家能出个读书人考中举人未尝不能赚这一波!” 乙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一石激起千层浪(第四更求票!) 贾琏不以为然。 哪有老爹想的那么简单? 真以为中一个举人办一个庆贺宴就能捞那么多银子? 那也得分人! 以贾琏的看法如果冯家这一次真的藉此机会捞了十万两银子那这个举人身份顶多值一万两冯唐的总兵官身份及其勋贵背景能值三万两剩下六万两估计都是冲着冯紫英本人而来。 当然这其中也有王子腾的面子在里边。 为什么冲着冯紫英本人而来? 除了这个举人身份外更多还是因为冯紫英这个举人背后有齐永泰这个吏部左侍郎有乔应甲这个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当然没有这个举人身份冯紫英就算有齐永泰和乔应甲这层关系那也没那么吃香但是有了这个举人身份那就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到吏部历事候选了随时可以除官了那就不一样! 如果他明年春闱敢考上一个进士那他的分量就更不一般有一个吏部左侍郎的业师难道他还愁没官做? 有一个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恩主难道他还怕做事得罪人?还怕谁敢弹劾他? 更关键的是齐永泰和乔应甲都还正值壮年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哪怕是担任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甚至入阁拜相可能性都很大啊。 有这两样两个靠山冯家大郎的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这种情形下谁不愿意来先行把这层关系先铺垫起来? 几千两银子如果能够买到一个未来一样有可能出入六部担任要职的年轻文臣的交情难道说还不值得么? 和冯紫英接触了那么久贾琏越来越重视这份和冯紫英之间的交情了在他看来这恐怕是自己活到二十多岁最重要一份人缘了。 接触中他也越发感觉到冯紫英的深沉老练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自己虽然比他大好几岁但是和对方比起来在各方面都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这一点他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贾琏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是一块什么样的料子能干多大的事儿他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 行就行不行就直接和冯紫英提出来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人家都是中举要考进士日后要入朝为官的人自己凭什么和人家比? “父亲恐怕不那么简单。”贾琏委婉的表示不同意见“您觉得假如宝玉考上了举人牛家会送六千两银子?那景田侯会送价值两三千两银子的画?不可能吧?” 贾赦回过味来狐疑的盯着贾琏“也是那你说为啥这帮人都愿意给冯家大郎送银子?” 邢氏也是附和着道:“是啊这可是几千两银子换了宝玉中举人只怕一半都未必有吧?” “老爷那是因为冯家大郎背后有青檀书院啊这顺天府秋闱一次性就考起了十多个举人春闱少说也得有七八个进士这些都是冯家大郎的同年啊而现在吏部左侍郎就是他们原来的业师您说这是为啥?人家只要考中进士铁定就能有一个好去处啊在江南随便谋个知县几年下来不捞个三五万银子?没准儿还能升个官当一任知府还不又能捞个十万八万?” 贾琏说得口水爆蘸:“就算是他自己不捞钱可人家这么多同年就算是亲戚朋友想要做点儿营生随便打个招呼哪儿不给个面子送个人情?” 这一番话说得情通理顺听得贾赦更是眼泛金光仿佛看到了那捞钱的一幕幕只可惜…… “琏儿你说那冯家大郎真的不能娶你妹妹?你妹妹可是一个能生养的体格这一点几个婆子都是说了……”邢氏也是听得按捺不住反正也不是自己亲生女儿那就顾不得许多了“若是不能当正妻去当个媵如何?” 贾赦和贾琏脸色都是一沉这如何能行?那也太丢贾家的脸了。 贾琏连连摇头这点儿颜面他还是要的再说看好冯家大郎但若是要自家妹妹去给铿哥儿当媵那也是不行的再说这贾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贾赦也是满脸不悦狠狠的扫了邢氏一眼吓得邢氏不敢再吱声。 “父亲母亲这二妹妹要想嫁给冯家大郎怕是难度很大若是春闱冯家大郎真的考中进士那便更不可能了。”贾琏索性就直接挑明了。 这事儿老是抱着一丝希望弄得他也难受面对冯紫英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被拒绝了颜面无光还有些弄得大家尴尬。 “哼恐怕咱们这荣国府里也不止你二妹妹打这个主意还有人也一样存着这份心思呢。”邢氏又忍不住了。 见父亲脸色不变贾琏心中也一惊“父亲母亲也知道了?” “哼探丫头难道就比你二妹妹强?”贾赦也是满脸阴云显然也是对二房那边不满到了极点“你二妹妹都不能成难道探丫头就能成?看看姓赵的贱婢那娼妇德行简直就是在丢贾家的脸!笑话!” 这一番话说得太过于露骨连贾琏都听得格外刺耳这老爹现在是越发对二房那边不满了今儿个估计去了冯家大郎的庆贺宴受了刺激就更是口不择言了。 见贾琏不答话贾赦也知道自己话在小辈面前有些过了轻哼了一声不再作声而邢氏瞅了一眼丈夫的眼色这才清了清嗓子道:“琏儿去年你不是去外边谋了一番营生么?为何今年却没有动静了?” 贾琏这才知道这后边才藏着这一出。 自己府上这老爷太太真的是随时盯着钱去年自己去干了修陵的营生挣了些银子可都是被凤姐儿给管住了但老爷太太这边是不依不饶最后不得已还是拿出来三千多两银子给他们才算是安稳下来否则一年都别想好过。 眼见得今年铿哥儿那边忙着秋闱和春闱大比也专门和自己说了待到明年春闱之后再来计议今年就暂时缓一缓。 贾琏也是一个知情达理的人当然清楚这秋闱春闱对铿哥儿的重要性所以也就再没提起过没想到这会子自己父亲母亲却又忍不住了。 “老爷太太去年也是赶上了修陵这桩营生所以朋友才让我去帮忙这也是铿哥儿从中牵线搭桥今年你们也知道铿哥儿忙不过来他也和我说了春闱之后估计就能有些营生可以做……” “哦去年也是冯家大郎替你牵的线?”贾赦没想到自己儿子和冯家大郎关系这般密切。 去年从儿子媳妇身上榨到了三千多两银子让他喜出望外但今年贾琏却没有出门眼见得大半年都过去了今年想弄点儿外快也捞不到所以贾赦才有些坐不住了。 “嗯只是儿子也没有本钱所以也只能去帮帮忙。”贾琏假作遗憾。 贾赦和邢氏交换了一下眼色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再有这般营生不妨先和我说我这里还有些压箱底儿的再不济你也可以向那冯家借贷些你们关系这般密切想必冯家大郎也不会计较这些。” 贾琏苦笑怎么自己老爹和凤姐儿都是打的一般心思? 冯家的中举庆贺宴带来的影响力恐怕最受影响的就是荣宁二府尤其是荣国府。 这边贾赦在屋里对着贾琏喋喋不休那边贾珍回宁国府之后也是忍不住在屋里感慨万千。 秦可卿得到这些消息时都是从瑞珠宝珠两个丫鬟那里辗转几遍得知的尤其是在听到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世子以及镇国公、齐国公和修国公都是当家家主亲自到场庆贺秦可卿就越发觉得恐怕知道自己身世隐秘的钥匙就是这位冯家大郎了。 一个连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勋贵子弟考中举人固然很值得庆贺但这值得像王子腾这样的二品大员亲自出面替他张罗么?值得东平郡王和镇国公这些武家勋贵中的顶尖角色亲自到场道贺么? 这显然不合情理。 这个冯紫英肯定是有特殊背景的而绝不是靠他那个在外埠当总兵官的老爹传言不是说他不但深获朝廷文官的看重连皇上都有所耳闻而那一日他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同这对于秦可卿印象太深了。 为什么这个冯家大郎会知晓自己的身世或者说纵然不清楚肯定也多少知晓一些隐秘这很让人不可思议但这不重要秦可卿现在最渴望获知的是自己真实身世。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够了而贾珍贾蓉父子那种说不出的目光和态度也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恶心难受而这种感觉还越来越浓。 所以她急切的想要寻找一个机会去单独见一见那位冯家大郎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问个明白否则她死不瞑目。 “奶奶要想见那位冯大爷?”看见自家奶奶脸上露出的坚决表情瑞珠迟疑的道:“可是他和老爷和大爷关系虽然也熟但却不怎么来咱们府里啊。” 乙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原来是她!(第一更求票!) 冯紫英的确很少来宁国府这边儿但是去荣国府那边的时候却很多这个情况秦可卿也是从关系甚笃的王熙凤那里知晓的。 冯家大郎和贾琏关系密切与宝玉来往也多甚至连那边二老爷都很看重所以经常出入荣国府。 就算是冯家大郎来了这边那贾珍和贾蓉也是肯定要陪着自己要想和冯家大郎单独说话几乎没有可能倒是在荣国府那边冯家大郎出入就要随便许多经常是一个丫鬟或者小厮带着就能进出那倒是容易找到机会。 “瑞珠我听说这位冯家大爷现在中了举人宝二叔这般读书只怕西府那边政老爷是心里更着急了前两日宝二叔不是挨了打么?估摸着政老爷怕是要请那位冯家大爷过府好好教导一下宝二叔吧你去帮我听着看着看看有没有消息。” 秦可卿思前想后还是得落到荣国府那边宁国府这边太不方便好在她也经常过去找王熙凤说话所以那边也算熟悉倒也不虞被人觉察出什么来。 “奶奶为什么就觉得这位冯家大爷知道些什么呢?”瑞珠实在忍不住自己好奇“这位冯大爷不过十四岁他怎么可能知道奶奶这些隐秘事?” “瑞珠我也说不好但是一看到他望向我的目光我就知道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因为那种目光和其他男人看我的目光完全不同嗯有点儿怜悯和不忍还有一些同情你想想他一个外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凭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难道我很可怜么?那他又从哪里看出我可怜?” 秦可卿这种自我揣摩的心思倒是很慎密而且也不无道理。 “婢子始终觉得这位冯大爷不太可能他的年龄不符合嗯甚至比奶奶都还小两岁怎么可能……”瑞珠坚持自己的看法。 “这个情况就只有我找到他才能知道答案了。”秦可卿摇摇头。 “可如果他不肯说呢?”瑞珠提出另外一种可能。 “那也没关系这说明有很多人都知道我这个情况那我迟早能挖掘出这一切。”秦可卿态度很坚决。 “奶奶其实您不必这样着急婢子觉得这事儿迟早都要知道既然他们都能没有多少掩饰的把婢子和宝珠送进宁国府嗯甚至也不怕您知道那说明他们其实也并不担心您知道或许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吧?” 这三年来瑞珠和宝珠已经成为秦可卿最亲密也不可或缺的丫鬟了三人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同病相怜的同伴因为隐藏着的秘密更需要共同来承担才能让大家更轻松一些但这也让她们相互之间更抱团。 秦可卿知道瑞珠所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这种煎熬实在太难受了每日见到贾珍贾蓉那假惺惺的面孔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甚至与日俱增。 她甚至可以肯定贾珍贾蓉两父子乃至于贾珍的父亲贾敬是从自己身世里得到了足够的利益否则他们不会以如此态度对待自己他们甚至不愿意去了解背后真实的东西所以这才让秦可卿觉得格外的心凉和鄙薄。 这宁国府里两父子甚至还要加上那个躲在玄真观修道的贾敬都是一帮龌龊小人可以为了利益出卖任何东西。 “不瑞珠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秦可卿此时却显得格外坚决“如你所说如果他们都不惧怕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一个冯家大郎知晓一些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我决定了有机会我就要直接问一问这位端的是不同凡俗的冯家大郎!”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贾赦和秦可卿只是其中之一。 “这是谁送来的?”冯紫英目光盯着眼前的这一具墨宛如蛇皮色泽不凡这是一具很少见的寥天一。 另外还有十支湖笔一卷宣纸以及一具鳝鱼黄的澄泥砚。 “爷这里有帖子。”宝祥送上帖子。 冯紫英看了看“南直隶吴江沈”几个字字体娟秀笔润婉转心中却是一震原来是她! 某些已经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一下子就鲜活起来让冯紫英一时间有些失神。 看见冯紫英拿着这几样看起来并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呆呆的出神宝祥也不敢打扰只好悄悄的躲了出去。 冯紫英的确走神了。 那大护国寺的一幕似乎又像是被撩起了面纱的俏靥一般陡然清晰起来原来那张宜嗔宜喜沉静自若的面庞早已经烙在了自己脑海中。 要说是什么一见钟情无疑有些夸张了但是毫无疑问那个女孩子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而生动。 沈家。 和冯家也能算得上是乡人了。 沈珫去了东昌府担任知府也有两年了冯家在临清那边也曾经几度拜访他嗯当然是段喜贵代表冯家去的薛家在那边也发展很顺利整个山东那边的情形都相当可喜。 没有多余的话语就是简约清爽的两句祝贺之语这反而让冯紫英心中很舒服。 这几日里听闻各类夸赞阿谀太多已经让他有些麻木了反倒是这种淡淡两句普通祝贺更能彰显执笔者的不落俗套。 去年沈家也曾经送来一些苏绣绣品和碧螺春茶叶冯家也回赠了山东和关外的一些特产如参茸和乌枣。 但是那个时候冯紫英还在书院读书并不知晓而等到春假回来时却已经是过了许久了。 这一次却是自己中举人家送来贺礼了。 比起那等金银玉翠之物冯紫英似乎更喜欢这种更具雅意的物事。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附庸风雅还是自己是对赠礼的人更有好感? 或许自己该抽个时间去回拜一下才对冯紫英琢磨着。 但回拜又能如何呢?不可能再见到那个女孩子但起码也能表示沈家的心意自己已经收到了对了还有那个沈自征嗯也不知道这一次中举没有? 那一日揭榜太过于繁闹冯紫英只顾着看自己的对别家书院的情况也懒得多了解只知道杨嗣昌和侯氏兄弟均顺利过了秋闱但沈自征自己居然没有在意想到这里冯紫英都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忽略了。 同一时间。 “阿姐家里那枚澄泥砚怎么不见了?”沈自征在屋里翻箱倒柜颇为纳闷儿。 那具澄泥砚是父亲专门托人送回来的他记得很清楚是放在书房书架一角怎么却不见了。 “哦送人了。”沈宜修不动声色的收起毛笔目光微微摇动投向窗外。 “送人了?父亲专门托人买回来的我还说准备作为送给文弱兄的礼物呢。”沈自征有些沮丧然后突然狐疑的看着自己姐姐:“阿姐你说送人了?送给谁了?你送的?” “不是我送的是代表我们沈家送的。”沈宜修的脸上掠过一抹羞红但因为角度原因沈自征并没有觉察到自己姐姐面部表情的微妙变化。 “哦是爹安排的?”沈自征没话说的既然是代表沈家送的那肯定是父亲的安排了。 “嗯算是吧爹只说该道贺的要道贺我就自己做主了。”沈宜修抹了一把垂落的发丝然后收笔放下镇定了一下心绪准备起身离开。 “送的谁啊?是祝寿还是……”这砚台肯定是士林文人之间了沈自征也很好奇父亲在京中朋友不算多算一算就那几位。 “不是。”沈宜修犹豫了一下耳际泛起一抹红潮她不愿意撒谎更不愿意在自己弟弟面前撒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故作镇静的道:“送给这一次和你一起参加顺天秋闱的学子了不过他中举了。” “谁?”沈自征下意识的问道难道是书院里的?自己怎么不知道父亲还对自己书院除了杨文弱和侯氏兄弟之外的其他人也如此看重? “青檀书院的冯铿。”沈宜修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自然一些解释着:“父亲说冯家在山东嗯在东昌府那边也算是名门望族也经常去拜会他所以也来信说此番冯家大郎秋闱若是中举也当祝贺。” “冯紫英?”沈自征一下子明白过来。 大护国寺那一次之后他也算是和冯紫英认识了后来那次士林盛会他也代表崇正书院一直参与筹办算是一番锻炼但毕竟各属两家书院加上学业日重后来联系也就没有那么多了。 沈自征对自己姐姐还是很了解的这等送礼之事若是父亲交代阿姐应当让自己去办才对难道是因为考虑到自己此次秋闱未中所以怕自己心情不好所以刻意避开自己? 想到这里他倒是有些感激阿姐的心思细腻了“阿姐其实你不必避着我我理解我也能看得开真的……” 沈宜修大羞差点儿把手里的团扇都扔了弟弟知道什么了? “冯紫英的经义功底不行但是这家伙的时政策论太厉害了文弱兄和若谷若朴都很佩服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期在边地接触政务军务太多所以感受很深所写出的策论也就极有针对性连朝中很多官员都很认可……”沈自征自顾自的道:“所以这家伙考了一百四十九名险险过关算是运气好但也算实至名归吧现在连秋闱都越来越看重时政策论了我就是这方面差了一些这三年我也打算好好在时政策论上下下功夫下科一定能考过!” 弟弟的话让沈宜修心中的石头这才放下来她还真以为弟弟知晓了自己的心事呢原来只是说他自己的事儿吓了自己一大跳。 沈宜修心中也掠过一抹淡淡的愁思父亲在信中偶尔有意无意提及冯家也不知道是不是…… 乙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五入贾府(上) 秋意渐浓斑驳的树影映落在窗前金风阵阵带来林影婆娑摇曳的涛声。 “小姐好几天了您就不再去看看宝二爷?”紫鹃看见小姐仍然不紧不慢的拿着书卷坐在闯下细细的读着书就忍不住想要提醒。 “前几日不是去看了一次么?”黛玉有些讶异的扭过头来瞪着一双小鹿般澄澈清明的眼瞳看着紫鹃。 紫鹃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迟疑了一下才叹了一口气道:“小姐您和宝二爷毕竟还是表兄妹平素里来往也多他也挺喜欢您去他那儿的他受了伤成日里躺在床上好几日了您就去看了一次这样不合适啊。” 黛玉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在揣摩紫鹃话语里的意思其实聪慧如她何尝不明白? 换了如《红楼梦》书中那般即便不是每日要去看望一下也要隔日便要去看看了哪像现在就第二日假模假样的去看望了一下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便再难得踏足了。 她现在是巴不得宝玉多在床上躺几日免得隔三差五来这边聒噪撵也撵不走说也不好说只能强忍着装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凑趣不搭话让对方自行无趣离去。 可是要不了两天那一位又得要元气满满兴致勃勃的再来然后再度悻悻而去就这样周而复始不断重复让黛玉也很绝望这种日子何日是个尽头。 不过好在现在有了一个宝姐姐出现了这种频率明显降低了许多据说应该有一半的频率转移到了宝姐姐那边让黛玉对宝钗的好感顿时增长了许多。 谁不希望有一个替自己分担烦扰的靶子?不说同仇敌忾起码能够让自己这边清闲不少也多了几分读书写字的闲情逸致。 只可惜还有紫鹃这个丫头始终爱在耳朵边上聒噪让黛玉也是无奈。 当然她也明白紫鹃是为自己好自己寄人篱下而宝玉又是这荣国府里第一号心肝宝贝外祖母和舅母都是视若拱璧平素里也就罢了现在宝玉卧床自己若是还是冷然待之恐怕看在舅母眼里就不那么高兴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黛玉放下手中书卷慵懒的起身捂嘴打了一个呵欠“好像不去还真的不太好诶那就去吧。” 看自家小姐闷闷不乐的模样紫鹃也是苦笑摇头“小姐去一趟又没啥如果不想多呆找个借口走就行了反正宝二爷也起不了床。” “嗯走呗。”黛玉简单收拾了一下“宝二哥也没挨舅舅几下冯大哥的救命信不是刚好就到了么?这成天老是躺在床上真有那么严重么?” “嘘小姐这话可别说宝二爷不躺在床上还能干啥?起床那还不又得面对老爷的脸色?”紫鹃这一次倒没有客气“这段时间城里边到处都在摆酒庆贺老爷肯定心里窝火正找不到由头呢宝二爷哪里敢去自找苦吃?” “也不知道宝二哥打算这么子混赖到何时?舅舅成日里替他操心他也没说替舅舅考虑过?”黛玉轻轻撇了撇嘴。 两个人这样一路上便沿着小径朝着宝玉住处来了。 还没有来得及进门便见到那边也有两人走了过来老远就见着了林黛玉欢喜的扑了过来:“林姐姐也来看宝二哥?” 看见对方黛玉就觉得头疼但内心里却也还是高兴“探丫头你也来看你宝二哥?” “是啊昨日里没来今日便来看看宝二哥正埋怨一个人躺在床上难过呢。”探春满脸喜悦“他还说林姐姐就看过他一回便再没来过了自小的交情难道就这么淡?” 林黛玉微微蹙眉她最不喜欢听这种话好像谁去看谁还得要受什么约束似的但是这等话却又不能说出口只得淡淡的道:“看样子宝二哥精神好着呢还能成日里盘算这个来了多少次那个来没来若是舅舅来看他只怕他又不乐意了。” 探春一下子笑出声来轻轻推了推黛玉的胳膊然后攀住:“林姐姐可千万别在宝二哥面前这么说要不宝二哥就真的要恼了。” “放心吧我才懒得说呢只不过这等情形宝二哥怕是也赖不了多久吧?”黛玉耸了耸鼻翼脸却转向一边“这终究不是个事儿宝二哥还是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办才是。” 探春也皱了皱眉这话如果落到宝二哥耳朵里只怕又要闹得不愉快。 前几日里宝姐姐来看宝二哥时也这么说了一句话当时宝二哥便把脸扭到了一边不说话了气氛很尴尬还是自己把话岔开才没算僵局。 似乎是注意到了探春的表情变化黛玉一把拉住探春的手“放心吧我可不会去说这等扫兴的话。” 两人进了宝玉的屋才发现里边早已经欢声笑语闹成一片了。 原来宝钗和迎春早就到了。 不得不说宝玉的人缘关系真的很好而且也不记仇前两日里的不愉快隔夜变得一干二净和一干姐姐妹妹们又欢闹起来变着法子讨姐姐妹妹们的欢心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一个“病人”。 终究还是走这么一遭但说内心话冯紫英现在是不太想往荣国府那边走了。 这一去免不了又是各种纠葛弄不好又得要被灌醉才能走得了路。 贾琏那边早早也送了帖子来而宝玉据说还不能起床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受伤不轻。 不过据说自己的信送到之后贾政就没有再用板子抽宝玉了就那么几下子就打得这么厉害? 冯紫英更倾向于这宝玉怕是在装。 不过这段时间他应该都会很难熬。 看着这顺天府里四处都在摆酒庆贺这一百五十五个中了举人的除开北直隶其他府里的在京师城里占了大半不少都是寄籍附籍的官宦子弟今天这家摆酒明日那家宴请虽说和荣宁二府没多少交情更多地还是文官子弟但是这毕竟都是在这京师城里的事儿。 连贾政去工部应卯也免不了成天要听到这些个事儿甚至还有一些不知趣的或者就是故意恶心人的要问一问令郎如何让如何这就更让贾政心堵难受了。 这在工部里边受了憋屈回来还能给你宝玉好脸色看? 恐怕撅着屁股趴在床上装伤情未愈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吧。 估计不等到自己过府一行让贾政心里踏实下来火气没那么大了宝玉是不敢“痊愈”起身的。 马车辚辚声中便慢慢到了荣宁街了。 冯紫英本来说是自个儿带着瑞祥走过来的但是母亲却是不允只说这好歹是中了举人的人了如何还能像以往那般随意行事? 冯紫英也是无奈便是自己业师齐永泰和乔应甲有时候也是步行出门哪里就成了动弹不得了? 当然到了齐永泰和乔应甲那个份儿上也委实不需要轿子或者马车来提撑场面了便是步行反倒能彰显他们的平易近人了。 “爷帖子是早就送去了但您帖子上也没说具体时间是先让小的去通禀……”瑞祥勾着腰把脑袋伸进来问道。 冯紫英笑骂道:“哪有这么讲究了?往日里也没见如此今日为何这般做派了?莫不是太太那边对你有啥交代?” 瑞祥呐呐无语冯紫英便知道是了摇摇头“何须如此?贾府那边也是去得惯了再也这般反而显得生分了还是如往常那般我想那门房上不至于还要拦着咱们几个在外边等着吧?” “那哪儿能呢?”瑞祥陪着笑脸:“不过太太……” “好了出来了就听我的别什么事儿都往我娘那里说再要多嘴回去便掌嘴。”冯紫英不耐烦了“去吧和门房里说一声就说我来看看宝玉。” 瑞祥不敢在多话赶紧下车一路小跑过去和门房里打招呼。 门房上显然是早就知晓忙不迭的出来人招呼冯紫英也不废话交待了两句知道贾政还要些时间才下差事回来便径直往宝玉那边去了。 冯紫英也有大半年年没来贾府了想想上次进贾府时还是去年腊月现在却已经是九月转眼就快一年了。 前日里过了十四岁生日便是十五岁的少年了而在这个时代十五岁依然算得上是半个成年人了像是这个年龄结婚的虽然也还少见但是却不算是新鲜事了。 虽然搁了大半年但是贾府内里却依然没多少变化冯紫英一路行来却是多了几分感慨。 这半年时间对自己来说却是变化巨大秋闱一过意味着自己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否则贾政也不可能因为自己一封信便免了宝玉一顿打而明年春闱那便更是一个许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龙门。 前面带路的小厮陪着冯紫英小心的说着话已然不敢像以往那样随意多了几分拘谨一直把冯紫英带到贾宝玉住处。 乙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五入贾府(中) 冯紫英尚未进小院便看到了在门口收拾院子里花树的丫头晴雯。 仍然是那件半新旧枣红色掐牙背心腰间的汗巾子换成了素淡的白色一双淡蓝色的弓鞋出裙袂下露了出来纤巧的天足穿着一双白袜看上去确实恁地精致动人。 这丫头正躬着身子和另外一个小丫鬟卖力的挪动这花盆顺带吧旮旯里的一堆枝叶清理出来。 冯紫英忍不住扬了扬眉这晴雯不是宝玉屋里的大丫鬟么?怎地就沦落到了干这种粗笨杂活儿的地步? 看来那一日自己给她的信并未能不但没帮她挣到功劳甚至还可能让宝玉迁怒于她了啊那可真的有点儿对不起人家了。 冯紫英嘴角忍不住露出浅笑。 这丫头心高气傲属于那种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遇不上一个好的主子迟早都是被逐出门外的命。 看样子自己的出现已经让她的命运发生了一些改变。 原本她应该在贾母赐给宝玉之后慢慢在宝玉屋里站稳脚跟进而超越麝月、秋纹二女和袭人pk宝玉屋里首席丫鬟的但现在那一日她无疑是受到了迁怒这丫头是啥都能受就是受不了委屈所以她的命运轨迹也许会因此而改变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后“恶意满满”的目光晴雯倏地转身正好看到了冯紫英嘴角的浅笑身子一僵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晴雯这该是粗使丫鬟们干的活儿啊怎么却让你这个老太君屋里下来的人干了?”冯紫英停住脚步负手漫不经心的道:“那一日你在我那里跪了半宿才求得我一封信不是让宝玉免了一顿打么?怎么这事儿没讨好?” 晴雯面色冷漠低垂下头:“谢冯大爷关心丫鬟干啥不一样?奴婢性子本身就不讨喜侍候不来人在外屋干些粗笨活儿正合适。” 这丫头冯紫英摇摇头难怪在这府里边不招人待见就这张嘴简直比林丫头都还招人嫌还是个丫鬟你能讨得了好? 还生得一副让太太们看着就嫉妒的狐媚子脸那不是纯粹找赶? “哟这是说气话还是酸话?你家宝二爷听着怎么想?”冯紫英索性站定逗弄起这丫头来“满怀怨愤这样的丫头还能留在屋里?还不赶紧赶了出去?” 一番话把旁边另外一个小丫鬟都给逗得笑了起来而晴雯则是气得涨红了脸但冯紫英这番话却不无道理真要细细掰扯下来自己这话本来就是有点儿针对主子。 好不容易稳了稳神晴雯这才冷着脸道:“冯大爷现在就这么闲专门来这里消遣奴婢?宝二爷和姑娘们都在屋里呢。” “不急我倒是更喜欢和你磨磨嘴挺乐呵。”冯紫英笑嘻嘻的站在边儿上背负着手来回踱着步。 晴雯又羞又恼又气看见对方目光灼灼的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心里更是发慌。 这怎么和云裳那丫头说的有点儿不一样啊那丫头不是说这位爷特别正经半点儿花花心思都没有么?怎么见了自己却是这般? “冯大爷婢子们都还自己的活儿请莫要在这里耽搁我们做事儿免得一会儿主子责罚。”晴雯稳了稳心终于恢复了正常。 见这丫头不肯上当冯紫英也就不再难为她不过说实话他还是挺喜欢这丫头的爽利性子和紫鹃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性子但也有共同点那就是忠贞不渝这最重要。 正待举步往内院里走冯紫英却又停住脚步:“晴雯你刚才说姑娘们都在里边哪几位姑娘?” “二姑娘最先来紧接着宝姑娘也到了刚才林姑娘和三姑娘也一起来了。”见冯紫英准备进院子晴雯也松了一口气不再斗口。 “哦?”这么多姑娘?冯紫英倒还有些不愿意进去了一大堆子人挤在里边他可难得打招呼。 见冯紫英似乎有些不想进去了晴雯深怕他又留下来逗弄自己赶紧又道:“宝二爷可是早就盼着冯大爷呢您现在进去正好可以帮宝二爷宽解宽解心思别让宝二爷连床都不敢起……” 摇了摇头冯紫英笑了起来看来宝玉这伤应该是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迟早也要一见冯紫英想着也许久没见林丫头了这样一见也好。 踏足走近内院一眼就被袭人瞧见了赶紧过来福了一福:“冯大爷来了宝二爷可是盼您很久了……” “姑娘们都在里边?”冯紫英还是礼节性的问了一句袭人却是笑嘻嘻的道:“老祖宗和太太们都吩咐了冯大爷来了就和府里自家人一样不需要那么生分见外冯大爷只管进去就是了。” 冯紫英打量了一下这丫头圆脸倒是生得挺甜美妩媚的看样子怕是有十四五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宝玉试过云雨情了? 不过能当宝玉屋里大丫头的确挺会说话比晴雯这丫头有眼力劲儿多了甭管如何起码这话听在自己心里就舒坦。 “嗯袭人你还是先进去通禀一声吧。”冯紫英知道自己毕竟还是和宝玉不一样。 林黛玉和薛宝钗都是他的表姊妹贾迎春和贾探春一个是他堂姐一个是他妹妹自然没什么顾忌。 自己可是和这些姑娘们毫无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再说通家之好那也不一样前两年也就罢了大家都还小但现在都是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是要注意一些。 袭人倒是心中暗自称赞这位冯大爷难怪阖府上下都对这位冯大爷如此高看看看人家的待人接物有礼有度比起咱家二爷来的确要靠谱多了。 一听得袭人说冯紫英独自一人来看自己了宝玉一下子就兴奋得窜了起来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冯紫英盼来了这在屋里躺着装病的日子太难熬了可没有这位冯大哥来保驾护航他是真不敢踏出这院子一步就怕随时被老爷给叫了去。 现在可好终于盼来了。 姑娘们也是一阵慌乱。 黛玉听到冯紫英来了差点儿欢喜得跳起来还是紫鹃赶紧拉住她才免于失态。 薛宝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冯紫英脸微微发烫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故作镇静。 探春却是欣喜之余忍不住有些雀跃。 这大半年来都没见着冯大哥但她也知道冯大哥面临秋闱和春闱大比肯定很忙自然没有时间来府里现在冯大哥秋闱已过可喜可贺还琢磨着什么时候给冯大哥把贺礼送过去却没想到冯大哥却先来了。 迎春却是脸一霎那就红了起来然后又有些手足无措弄得陪着她的司琪也是大惑不解不知道平素都显得慢一拍的这位小姐怎么听说这位冯大爷来了却这般表现。 没等姑娘们把心情梳理好宝玉早已经迎出门去挽着冯紫英的胳膊进来了满脸畅快的笑容看在冯紫英眼里也是有些复杂。 这位宝二爷要说真没太多特别让人讨厌的地方唯一就是他性格上的诸多弱点决定了他难以在这个世道里生存下来再加上遇上了这样一个家庭风雨飘摇下的乱世无可避免的要被卷进去那就真的是悲剧了。 “见过各位妹妹没想到各位妹妹也在这里。”冯紫英落落大方的和几位姑娘打着招呼没有特别刻意的关注谁哪怕他其实内心很想好好把各位姑娘都打量观察一番。 林丫头固然不必说也有大半年没见着了探丫头也一样。 迎春和宝钗他应该有一年多没见着了而且这两个姑娘应该是变化最大的因为两个姑娘都只是比他小月份才对都是十四岁的姑娘了。 而这个年龄十四岁的姑娘那就是真正可以谈婚论嫁的大姑娘了。 “见过冯大哥(爷)。”四位姑娘和她们身后的丫头们都是盈盈一福这莺声燕语娇颜粉靥异口同声喊出来竟然别有一番韵味连冯紫英脑袋瓜子都晕了一晕。 不得不承认宝玉成天厮混在这红颜祸水堆里不想读书厌恶仕途经济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么多姊姊妹妹哪怕是她们的丫鬟们个个都是绝色佳人谁能把持得住? 而且个个都把他当成太子一般宠着爱着这样的情形下换了冯紫英自己也未必愿意去。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不由得要为宝玉的未来默哀一下了这样下去这书肯定是没法读下去但是贾政却希望自己帮他找到一条路径嗯哪怕是进国子监再混个出身的路径那也得要宝玉能坚持才行啊。 问题是现在宝玉能行么? 一番寒暄之后冯紫英也问了宝玉伤情既然冯紫英都来了宝玉也就不再装病这伤口经过了几日的恢复早已经无大碍只是想到要面对老爷的脸所以才不得不如此。 “宝玉政世叔估计一会儿就要和我说你的事儿嗯今儿个我就当着几位妹妹的面也好和你好好说说你觉得怎样?”冯紫英好整以暇的接过袭人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放下沉静的问道。 整个屋里就像是下了降咒一般倏然寂静无声。 乙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装逼,洗礼(第一更求票!) 宝玉有些不知所措的吞了一口唾沫看了看四周几个姐姐妹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其实他是知道迟早免不了这一遭的冯大哥要和自己先谈谈然后才回去和父亲谈最终的结果恐怕就要决定自己日后的命运了。 一时间他心慌意乱下意识的干涩的应道:“不知道冯大哥要和小弟谈什么?” 冯紫英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严肃起来“宝玉你应该知道我要和你谈什么谈你现在的读书和生活谈你如果读书不成会怎样谈政世叔老去之后你该如何嗯也就是谈一谈今后几十年你会如何你该如何。” 几句话说得坦率直白而又惊心动魄让周围几个女孩子乃至于丫头们都是心中砰砰猛跳目瞪口呆而宝玉更是觉得口干舌燥手足无措甚至想要用目光来求助四周。 只不过此时的几个姑娘都已经被冯紫英的话题给震住了尤其是薛宝钗和贾探春根本没有心思理睬宝玉的目光中含义。 “冯大哥小弟不明白您的意思。”宝玉呐呐的道。 “宝玉坐吧这样谈一谈其实也好嗯为兄也了解一下你的想法顺带也谈谈为兄的一些想法和建议为兄记得上一次给过你一次建议但好像你没有兑现你的承诺。”冯紫英淡淡的道。 贾宝玉脸涨得通红低垂下头说易行难啊要做到何其难。 “说说吧为兄知道你现在在族学里读书但你这书读得不怎么样更像是打着读书幌子嬉乐你是打算这样两年后去国子监?不考虑进书院了?”话语不轻不重但是却是浅显直白冯紫英目光里没有任何其他感情色彩:“如果是这样你恐怕连国子监都混不下去因为国子监起码也要点卯应到也要历事才能除官嗯你是打算学琏二哥捐个同知?” 贾宝玉几乎要求饶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琏二哥读书不成但是琏二哥却能做事你呢?”冯紫英不认为自己一番话就能改变贾宝玉的性格但是他需要把姿态做足。 正好当着这几位姑娘的面儿嗯还有她们这些个丫鬟话说透苦口婆心把自己心意尽到那贾政恐怕也就再也没有理由“纠缠”自己了再有问题那就是贾宝玉这摊烂泥真的扶不上墙了怨不得自己没有努力了。 “不瞒你说去年琏二哥有小半年时间一直在外奔波也是愚兄牵线搭桥请琏二哥和另外两个朋友去谋了一个朝廷修陵营生琏二哥辛苦操劳算有所获大家对琏二哥奔走穿行也很认可或许明年又有营生要让琏二哥去可是宝玉你呢?换了你你行么?你愿意么?” 宝玉目光复杂嘴唇微微蠕动却最终未言。 “宝玉我知道你看不起这等经营但是你要明白你荣国府上千号男女老少都是这等营生来的你身上锦袍玉带鞋袜线头你平素里吃的茶米肉蛋丫头婆子们的月例姑娘们的笔墨纸砚和周围世交们的人情来往走动甚至包括你们荣国府的家庙祠堂族学尽皆来于此赦世伯的俸禄政世叔的俸银有多少我们都知道怕是连二三十人都养活不了的不靠这个靠什么?” 冯紫英这番话不但让贾宝玉呆楞住了就连薛宝钗、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亦是目光闪动显然也是被他这番话给触及到了。 以往这些少爷小姐们恐怕都没有想过这府里边各种吃穿用度是如何来的好像都天生就该有的除了薛宝钗略微知晓薛家这等已经沦为皇商家族的营生所赚来维持家族生计像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和贾探春恐怕都是不太清楚这府里收入开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的。 “这偌大一个府里你们不会以为大家都是白干活儿吃穿用度不花银钱吧?便是皇宫里采买也一样要用银子的。”冯紫英注意到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目光里的惊异神色越发觉得这帮少爷小姐们的可笑可爱。 “宝玉你问问你房里丫鬟们的月例银子多少问问你房里小厮还有那啥车夫花匠这些月例多少这么些人有多少人每月光是他们的花销有多少你就知道你们荣国府每月需要在这一块开支多少了可这只是一个小头还有无数大头嗯你可以自个儿琢磨去……” 冯紫英的语气和表情也越发平淡看在宝玉眼中却是越发深不可测他以前可从未想过这些好像这些个也不该他考虑才对他作为荣府二房的嫡子不是该天经地义的享乐么?哪里需要去管这等繁琐杂务? “宝玉你以为琏二嫂子每日里操劳是在玩耍不成?琏二嫂子要操心你们荣府里每月每年出入账目若是不足哪里来补上或者借支先填上总不能年边上了老太君房里添一件毛料大髦却说没钱你母亲身体不佳要用根上等山参却说只有参须了又或者哪个丫鬟婆子或者管家小子家里人去世了需要些银子抚恤悼问却说屋里银子不够了吧?” “你以为琏二哥隔上几月半年便要出门一趟是去游乐不成?”冯紫英看着周围这一干少爷小姐丫鬟们鸦雀无声都是屏心静气倾听着自己的说话倒是薛宝钗美眸闪动望向自己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你们荣府营生有些什么愚兄不清楚但无外乎就是一些庄子、铺子若是在外地难道不需要去视察清算?不需要去核查对账?若都是这般躺在家里当翘脚大爷只怕要不了几年庄子里的庄头们铺子里的掌柜们那便要把你们家的营生变成他们的了便是在你们眼皮子下边只怕一样有人琢磨着要从你们家里盘点儿便宜走呢。” “你若是不想读书那能否像琏二爷这般既能在外边去谋些营生替府里边增收还能要把府里边这些庄铺收入都经营打点管理起来?” 这连环几问真的让贾宝玉无言以对真的无法回答。 “说实话愚兄不看好你这方面的本事嗯或者说你的性子也不适合去管理经营这等事务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觉得你就可以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不成?你觉得这府里边姊姊妹妹都能这么陪着你惯着你一辈子?想一想这些姊姊妹妹都渐渐大了她们都有自己的归宿嫁入他家作他人妇你也一样需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新妇同时也需要去操持起支撑自个儿一家的生计……” 冯紫英见贾宝玉脸色渐渐发白但是他的话却未停下来。 “亚圣都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个独善其身愚兄的理解只怕不是只管好自个儿就行而起码是要承担起自己一家人甚至一个家族的责任达则兼济天下那就是要上报君王朝廷下报黎民百姓这是一个男儿汉最基本的担当和责任嗯宝玉你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了么?” 贾宝玉嗫嚅无语。 “宝玉你马上就十二岁了不客气的说愚兄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代表我父亲去山东悼丧遇上临清匪乱还把林妹妹和薛家妹妹的二叔救了出来了为兄也不是自吹自擂但确实如此当然你无须像愚兄一样每个人境遇不一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但是起码你要给自己树立起一个坚实而可行目标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方不负你渐渐老去的父母和偌大一族人!” 紫鹃只感觉到小姐捏着自己手腕的手因为激动而变得湿润而紧致险些要把自己手腕捏出青印来看见小姐那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的脸颊和充满崇拜神色双眸她知道自己小姐只怕是真的陷入进去难以自拔了。 探春的目光中同样是充满了小星星冯紫英这最后一番话对男子汉的诠释更是让她心潮澎湃男儿当如此上报君王朝廷下报黎民百姓这才是真男儿。 原来对自己宝二哥的行径她也不过是抱着一种笑看的心态但现在却发现和冯大哥比起来宝二哥简直就像是一个还在襁褓里吃奶的孩子可二人年龄只差两岁啊。 难怪林姐姐对宝二哥这般轻蔑不屑难怪宝姐姐对宝二哥的纠缠也是淡然处之就像一个成年人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 司琪也觉察到了自家小姐的异样神色那种崇拜中夹杂痴迷的目光让司琪都被吓了一大跳她赶紧扶着小姐的胳膊摇动了两下这才让迎春从幻想中惊醒过来羞得赶紧低下头来只是腮边的绯红却瞒不过贴身丫鬟。 好在屋里所有人都被冯紫英的这番话给震住了打动了没有心思关注其他人。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好感刷爆棚,指路 薛宝钗所受到的冲击无疑是最大的。 她早就听闻过这位冯家大郎的卓尔不凡。 但是以往也只是见过一面甚至连话都未曾多说过但是今天她真正见识了对方的风采。 这就是一个十四岁举人的风采? 大周迁都以后最年轻的举人! 万众瞩目。 和一年前的那一位在贾母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年郎又不一样了一年时间让这位冯家大郎不但个头长高了一大截而且气势更加犀利霸道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慑人的风范。 一番规劝之语说下来情通理顺紧扣人心而且丝毫不让人反感但是你若是静下心开细细品味却又能发现对方话语的冲击力和说服力直撼人心让人信服。 宝钗不知道宝玉被打动被说服没有但是她觉得自己是被这番话给触动甚深。 薛家自打她懂事以来就一种肉眼可见的势头下滑父亲就是在这种忧心忡忡中去世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父亲就是迫于这种难以扭转薛家这种没落势头的压力太大才导致身体状况恶化而早逝的。 很多人难以理解和了解但是日渐长大的薛宝钗却能理解父亲的难处。 皇商并不是那么好当的而一朝天子一朝臣上边管事者的调整都能给下边皇商们的经营带来巨大的冲击父亲不算是一个特别能干的人而在这种情况下就难免心力憔悴了。 冯紫英先前的这一番话无疑是把经营营生的难处一一道来了纵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读书人每一家都能成为诗书传家的那么别无选择之下如何通过营生来维系家庭家族的生计那一样是一门学问。 而且宝钗还知道二叔那一房应该就是借这个机会攀上了冯家在山东那边做的金银玉饰营生应该就是有冯家的支持合作现在在山东那边已经做得风生水起甚至她还有一种直觉这里边就是这位冯家大郎在背后操作。 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少年郎不但一举考中了大周最年轻的举人而且还还能兼顾其他很多人不太看重的这些营生同时还能循循善诱教导宝玉这样的纨绔子弟如何不让宝钗芳心萌动? 对于这些个女孩子们来说平素她们见到的同龄男性的机会就很少可以说就算是每月有那么一次机会去烧香祈福也好偶尔的踏青购物也好但真正能碰到同龄且能入眼的男性机会少之又少而且即便是一眼掠过也基本没有机会接触认识。 这也才造就了像贾宝玉这样的少年郎君在贾府里边会如此受欢迎受宠溺。 但如今却有了一个冯家大郎而且每一次冯家大郎的到来都会给贾府带来一次胜过一次的冲击一个伟岸坚实的形象正在填满她们的心房。 作为日渐长大的女孩子们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终究是要离开这个大家庭的每一个思春的女孩子都会憧憬自己未来的郎君会是什么样而郎君所在的家庭又会是怎样冯家大郎无疑就成为他们心目中最优秀的目标。 相比之下宝玉更像是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姑娘们可能会对他友善对他亲昵对他关爱但是却不会想过要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他一个连自己都难以照顾的小孩子怎么值得托付终生? 当然这些事情也由不得女孩子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能最终决定她们命运的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内心对自己未来的憧憬幻想。 站在屋外的贾政夫妇乃至陪着王夫人前来的王熙凤以及鸳鸯都被屋里的冯紫英这番话给震动了。 贾政是得到消息知道冯紫英来看宝玉而独自前来的而王夫人则是在王熙凤陪同下来看宝玉的至于鸳鸯则是受老太太之托来看望宝玉的没想到三拨人会在宝玉院子门口遇上而一进门贾政就制止了刚到门口想要进去通报的晴雯举动。 他们正好就站在这屋外倾听了冯紫英的这一番给贾宝玉的洗礼尤其是当冯紫英提到琏二嫂子和琏二爷的辛苦贾政夫妇的日渐老去这些触动人心的话让贾政夫妇和王熙凤乃至鸳鸯以及矗立在一旁的晴雯都是触动莫大。 良久寂静的屋里才传出宝玉闷闷的一句话:“冯大哥你说的小弟都明白但是小弟的情形您也明白那您能点拨小弟一下给小弟指一条明路么?” “宝玉这不是愚兄为你指路的问题愚兄当然可以给你指路但是你愿意走么?能走得下来坚持得下来么?违逆了你的本性恐怕你自己都知道你是坚持不下来的所以为兄刚才才说你要自己沉下心来好生掂量一下你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生活但是毫无疑问愚兄刚才也告诉你了你现在的生活是不能长久持续的你要把握好属于自己的路嗯这一点没有人能帮你只能你自己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想清楚了我想也许你就真的能走出来了。” “可小弟若是想不明白悟不出这其中道理来呢?”宝玉话语里似乎也多了几分激愤。 “怎么你打算出家?那我告诉你如果没有贾家的遮蔽寻常寺庙便是出家人除了打坐念经一样要么出去找大户人家化缘比如你们荣国公府只怕也没少被寺庙道观化缘吧?要么就在寺庙道观旁边的田土里挑粪灌田土里刨食儿你以为和尚道士就这么好当?成天往禅堂静室里一坐白吃白喝?”冯紫英毫不客气的怼回去。 宝玉张口结舌他完全没有想到这连出家人都还有这么多花式勾当但是仔细想一想好像每年来贾府里边化缘的出家人还真不少而且几乎每年都来。 见贾宝玉有些绝望的低垂下头冯紫英也知道不能逼迫太甚其实贾宝玉自己也应该清楚他自己了有些事情就算是逼他就算是口不应心的答应了他还是做不到也是白搭。 冯紫英从未指望过就这么来一出鸡汤之术就能让对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不可能。 他的目的就是很简单给贾家上下一个交代表示自己尽力了刷一波好感。 他却没想到贾政夫妇和贾母的代言人以及王熙凤都在屋外听到了这一切这一波好感几乎要刷得爆棚了。 “好好想想吧如果想不通想不透想通了想透了都可以来找愚兄。”冯紫英淡淡的站起身来把茶盏递给旁边的脸色复杂的袭人背负双手而出:“各位妹妹们也莫要在这里了给宝玉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好好想一想人么逼一逼也许就能逼出一条路来。” 冯紫英率先而出丢下在屋里呆呆出神的宝玉却一眼看见了在屋外表情复杂的一干人赶忙要拱手行礼却被贾政手势制止顺带以手示意让冯紫英出去再说。 几个跟随冯紫英鱼贯而出的姑娘也都看到了这一幕都不敢做声只能在丫鬟的陪同下给贾政夫妇和王熙凤见礼之后便匆匆离去。 待走出宝玉的小院贾政和王夫人这才黯然叹息一路无语一直走到贾政外书房。 王夫人也难得的没有离开而是随着贾政一道进了书房显然两口子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贤侄劳你费心了。”贾政轻叹了一口气。 当听到贾宝玉甚至激烈到想要出家来对抗家庭的逼迫时贾政和王夫人都忍不住心惊胆战他们已经有些屈服了再怎么也不能让宝玉出家那这贾家香火怎么办?当然还有贾兰但是这宝玉却是最受老祖宗和贾政夫妇宠溺的。 只是冯紫英先前也说得很清楚很明白了读书不成那么做事呢?恐怕更不成宝玉那里耐烦去做那些个繁琐杂事儿?更别说要去谋营生只怕就更不可能了。 “政世叔婶婶其实你们也别太担心宝玉经此一下总要有些长进……” 冯紫英话语未落贾政已经苦笑着摆摆手“铿哥儿你也无需安慰我和你婶婶了宝玉现在的情形怕是读不了什么书了但是先前你说的那些也的确对他有些触动但他这个人知子莫若父没有个定性要坚持下去怕是很难只是先前贤侄也和宝玉说了让他想明白想不明白都要和你一说来决定他的未来愚叔也想问一问贤侄那话可是安慰宝玉的让他不至于太绝望?” 贾政这话一出口便是王夫人也忍不住期盼的目光望过来。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缓缓道:“倒也不完全是安慰宝玉小侄只是在想若是宝玉读书科考做官或者做事营生都不成的话怕就只有一条路了。” 还有一条路?贾政和王夫人面面相觑还能有什么路?不是真的让宝玉去出家吧?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剑走偏锋 “铿哥儿宝玉可是不可能去从军的……”王夫人先发制人这是断断不行的。 “呃从军?”冯紫英差点儿被王夫人吓倒你敢说我也不敢应啊宝玉这德行你也敢说从军?连我都从来不敢想他能从军呢。 “不不婶婶说远了小侄可没说让宝玉从军贾家以军功起家那是九死一生之路宝玉也经不起。”冯紫英赶紧宽慰贾政两口子。 正好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把茶送了进来想起宝玉的荒唐导致这个女孩子最终投井而亡冯紫英接过茶的时候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也不是没见过金钏儿但那都是一年前了又隔了一年这丫头长得更加珠圆玉润加上肌肤白皙细腻果真是一个美人胚子难过宝玉要强行吃胭脂了。 贾政倒没在意但王夫人却敏锐的注意到了。 联想到听闻的冯家只给这冯家大郎配了一个贴身丫鬟侍候原来还觉得这是冯家寒碜但现在看来这是人家冯家有意自律谨守本分难怪这冯大郎能读出书来不过这冯家大郎倒似看上了金钏儿这丫头不成? 像王夫人这等人自然是不会将一个丫鬟看在眼里的纵然是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但是要说和自家宝玉前途比起来那也就不是个事儿了。 现在冯家大郎已然是举人冯家和贾家又是通家之好加之冯家大郎和贾家的关系便是将这丫头和她妹妹玉钏儿一并送给冯家大郎当贴身丫鬟也不算个事儿却还能卖冯家大郎一个好而这两个丫头若是去了冯家也能时不时替贾家和宝玉说说好话。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自己随意的多看了金钏儿一眼都能引来王夫人的疯狂脑补这也足见他在贾政两口子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加上先前刷爆棚的好感所以一举一动才能让王夫人如此关注。 “铿哥儿宝玉还能有什么合适的路径?”既然否决了从军之路贾政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路子忍不住身体前倾问道。 这真的是关心则乱父子连心啊。 “世叔婶婶宝玉虽然读书不成但是这个读书内里也还是有区别的。”冯紫英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道。 嗯?这什么意思?贾政和王夫人都是大惑不解。 “宝玉对经义不感兴趣也读不进去时政策论就更不必提所以要走科考之路几乎就没有希望了但是宝玉在诗词歌赋上却也还是有些文才并非一无可取之处我听三妹妹就说起过宝玉写的诗词还不错屡得世叔几位门生的夸赞……” 冯紫英的话尚未说完贾政已经连连摇头苦笑。 这能写诗有个屁用!几百年前朝廷就不考诗词歌赋了! 诗词歌赋纯粹就是文人们闲暇冶游饮宴时用来助兴的花式换一句话说士林文臣不通诗词歌赋顶多说你缺乏雅骨但是并不影响你做官但你不会经义不懂时政策论你就连做官都没资格。 说句好听点儿的诗词歌赋就是锦上添花增添逼格的东西文人有了这个本事可以让你在士林中更有名声但是却不能帮助你在士林中站稳脚跟归根结底还得要看你科举能不能中。 对宝玉来说基础资格都没有纵然会做两首歪诗有何意义? “贤侄宝玉的确能写两首不成气候的诗但又有何意义?既不能谋官也不能靠其谋划营生总不能就靠这个在家自娱自乐吧?”贾政叹息不已。 “不世叔我不是说这个。”冯紫英仍然不紧不慢“我是说宝玉既然读不进经义策论那么不妨就多花一些心思在诗词歌赋上嗯也可以让他多参加一些文人们的野游踏青增长一下名声……” 贾政和王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了不是要靠这诗词歌赋谋划什么而是要靠这诗词歌赋增长名声那增长名声的目的何在? 见两公母回过味来冯紫英微微一笑“诗词歌赋毕竟在我们士人里边大家都还是很推崇的诗词做得好也能收获很大名声既然宝玉不喜经义策论不务营生那么要想维系未来贾家那么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婚姻对象就非常重要了小侄觉得宝玉若是能在这方面收获一些名声未尝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家。” 冯紫英特别在门当户对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自然也就是有所指。 贾家这等武勋人家现在已经不吃香了全靠余荫混日子而且日趋没落大家都心照不宣文官基本上不会找武勋子弟那剩下的群体也就不言而喻了。 如果贾家既出不了读书人又没有足够营生支持那么下一代没落甚至沦为破落户就是大概率事件这一点贾政他们不是不清楚薛家、史家已经渐渐显现出来再隔十年也许薛家史家就要泯然众人再隔二十年那贾家又会不会步后尘呢? 要想让贾家不至于垮得那么快贾宝玉又在读书、营生两不成的情况下就只能靠联姻了寻一个足够持久强大的靠山。 你要让人家瞧得上你总得有点儿亮眼的东西吧宝玉倒是有一副好皮囊大脸盘子别说还挺耐看但这还不够如果在有点儿诗文上的名气那或许就能有些机会了。 贾政他们也都明白贾宝玉最好的联姻对象不能再是武勋人家了但文官家庭肯定不会找一个连秀才都没中过的武勋子弟除开文官那就只有皇室宗亲了。 冯紫英没点明但是贾政和王夫人都明悟过来。 的确要想找一个比较长久而稳定的靠山那么文官群体不可求那么就只能是皇室宗亲。 而大周皇室宗亲历来喜欢附庸风雅对士林文人极为尊重但文官群体却从来不喜欢和皇室宗亲联姻便是皇帝后宫待选文官群体都是敬而远之绝不会把自家女儿送入宫中这样一盘算贾宝玉似乎还真的有些希望。 见贾政和王夫人怦然心动的模样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一手算是打动了对方想法了但是想要靠上皇室宗亲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当今太上皇子嗣倒是多但是这些子嗣大多年龄都不小了像义忠亲王是老大已经五十出头了而当今皇上排行老四也是接近五十了忠顺亲王排行老九算是最小的了也是四十好几。 宝玉现在才十二也就是说要在三五年后才能说得上婚配一事那这些个皇室宗亲中合适的女子就得要好好选一选目标了。 而且你选人家人家也要选你你一个日渐没落的国公二房子嗣说实话没有点儿其他加成分单凭一个脸盘子恐怕很难打动人所以冯紫英才建议贾宝玉要在诗文上下功夫扬名这样才能有机会搏这一把。 不得不说冯紫英是给贾政夫妇指出了一条明路思前想后贾政夫妇都觉得恐怕这是最适合宝玉也最切合实际的一条路径了。 不说公主便是能娶到一个比较靠谱的郡主这贾家的安稳富贵也能勉强多维持几十年了。 见贾政和王夫人都为之意动冯紫英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事儿总算是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起码知道往哪个方向努力了而这边对宝玉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天生一副好皮囊加上会玩点儿诗酒风流呃看看能不能打动某位公主郡主怎么感觉都有点儿像是要“以色侍人”的感觉? 书房里陷入了一阵沉寂贾政和王夫人都在评判着得失而冯紫英也知道想要当驸马也不简单大周的驸马听起来很牛逼但是滋味可未必好受纳妾那就得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让公主郡主臣服了否则就抱着某个巨丑的公主郡主睡一辈子吧。 总而言之你在某些方面有所图那就得要在某些方面有所失这很正常。 冯紫英能想到的贾政夫妇也能想到但是就目前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最靠谱的选择项何况公主郡主里边也不无知书达理贤惠漂亮的像卫若兰母亲就是大周公认的贤德公主甚至还主动替自己丈夫纳妾这就要看运气和本事了。 最终还是贾政点了点头:“贤侄那宝玉这边……” “世叔婶婶以小侄之见还是让宝玉先熬几日吧让他尝尝食不甘味睡不安寝的滋味也好让他珍惜日后来之不易的机会莫要再任性而为当然这本来也还是几年后的事情但需要现在就要有针对性的开始培养嗯这一点我倒是觉得对宝玉来说不是难事……” 冯紫英的话让贾政和王夫人都缓缓点头。 让宝玉熬一熬先尝试性的品尝一下这种日后长大了可能要面临的各种社会毒打的滋味也许还真有助于他的成长要让他明白什么东西都不是轻而易举能得到的。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竞逐(第四更求月票!) 冯紫英走了去贾琏那边了约好是要在贾琏那边见个面吃顿饭但这一回就没叫宝玉了还得要让宝玉自个儿好好煎熬一番。 书房里只剩下了贾政和王夫人二人。 喟然叹息声中王夫人也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现在总算是替宝玉找了一条看起来还算是比较靠谱的路径让宝玉可以在没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下去学习读书了。 诗词歌赋这等附庸风雅的事情宝玉并不抵触吟诗作画饮酒高歌这等不是文人士子们最喜欢的活动么?宝玉都挺喜欢如果还能有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那就更美妙了。 “老爷这冯家大郎还真的不错不过探丫头的事情怕是不成了吧?”王夫人作为嫡母哪怕再不待见赵姨娘但是对探春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也要关心一下。 贾政和她提起过和冯家结亲的事情但现在看来连自己兄长都主动替他张罗办庆贺宴席说明对此子的看重探春若是自己肚里出来的还有可能只可惜投错了胎。 “嗯不好提这个事儿了。”贾政也有些遗憾。 原来觉得还有希望但是看看他这中举之后的威势和影响力很显然要让他娶探春就很难了连贾政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了。 “若是元春能出宫就好了。”王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虽说比冯家大郎大几岁但是咱们家大姑娘的知书达理加之模样和性子真的挺合适的。” 贾政怔了一怔“这怕是不行吧?虽说入宫之后有出宫的规矩但是好像……” 王夫人也叹了一口气“嗯妾身也知道这事儿不成只是说说而已不过妾身看刚才金钏儿进来倒茶时冯家大郎多看了这丫头几眼似乎是对金钏儿有点儿意思或许……” 贾政啼笑皆非哂笑道:“夫人这怕不可能吧?冯家好歹也是勋贵之家难道还能缺一两个丫头?冯家大郎都是一介举人了还能瞧得上一个丫头?” “不是老爷怕是没明白妾身的意思老爷上次说过了三丫头的事情之后妾身也还是寻了一些门道了解冯家情况冯家段氏姊妹对冯家大郎还是管得甚严嗯甚至是苛刻了冯家大郎屋里到现在身边也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和两个小子看看咱们家宝玉……” 王夫人摇摇头这真不能对比宝玉光是贴身丫鬟都是都是四五个这还没算屋里屋外的小丫鬟至于身边小厮又是五六个人家冯家大郎大两岁不说而且现在都是举人了还是这般难怪人家能考中举人。 “那夫人的意思是……?”贾政还没有明白王夫人的意思有些疑惑。 “老爷妾身看老爷还有我兄长都对这冯家大郎甚为看重我兄长要说此子一旦考中进士日后便是有出将入相的造化……” 贾政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这冯家大郎深得吏部左侍郎齐大人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乔大人的看重据说此二人皆以入室弟子视之若是冯家大郎能考中进士那必定要走庶吉士之路日后哪怕就是进不了翰林但要谋一个科道之官那也是易如反掌若是入六部那都是最坏的结果了……” 一说起这个贾政便是耳熟目详了然于胸了虽说他在工部就是一个混日子的人但是作为每一科春闱中最重要的群体——庶吉士去向他当然十分了解。 按照大周规制一甲进翰林不必说那么二三甲中考选出来的庶吉士只要成功散馆大部分都要进翰林便是表现不佳者也要入都察院和六科最不济便到六部担任主事便是那些散馆考不过的也能到一些好的地方担任知县知州或者府里担任推官可以说这庶吉士的身份实在是太重了。 寻常进士要谋个六部主事都是不易但对于庶吉士来说这六部主事基本上都算是比较糟糕的结果了。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已经成为大周政坛铁律由此可见一斑。 “既是如此这冯家大郎便是和我们贾家无姻亲之缘那也当刻意交好才是若是这冯家大郎真看上了那金钏儿以妾身之意便将金钏儿玉钏儿两姐妹送与那冯家大郎做丫鬟一来也能结个香火情二来日后也能帮宝玉在冯家说说话另外今后兰哥儿若是能读书那也可以让冯家大郎帮忙照拂……” 王夫人的话让贾政大感惊异。 他没想到自家夫人考虑得如此周全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夫人这一手相当漂亮若是那冯家大郎真的看上了那金钏儿这投其所好便是一桩美事儿日后宝玉和兰哥儿有这段香火情遇上事情冯家大郎便会更尽心了。 他自然不知道王子腾已经在自己妹妹面前多次提及了冯家大郎日后的潜力这都被王夫人牢牢记在心中。 略作思索贾政缓缓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夫人此事还是稳妥一些更好先找机会探听一下冯家大郎心意若是有此意当然乐于成人之美若是无意太过唐突反而弄得尴尬了。” 王夫人想了一想也觉得丈夫所言甚是这不比其他大户人家赠送丫鬟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最好还是先了解对方心意更稳妥。 “嗯那此事妾身便交与凤儿去打听。”王夫人点点头。 贾政深吸了一口气满脸艳羡“这冯家大郎如此声势若真是中了进士走了庶吉士之路日后岂不是有入阁拜相的造化?” ****** “这个冯家大郎敢如此说?”薛姨妈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你姨妈姨父都在外边听着?” “嗯不仅仅是姨父姨母还有鸳鸯和琏二嫂子估计鸳鸯也要把这番话带给老太君了。”宝钗面颊上多了几分怔忡之色“宝玉看样子也是被说得有些蒙了不过女儿倒是觉得宝玉就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也还是很难如冯大哥所说的那样去做到。” “你喊那冯家大郎冯大哥?”薛姨妈也有些惊异“你和他这是第二次见面吧?” “其他姐妹都这样喊……”宝钗脸微微一红有些撒娇般的拉着母亲的手摇了摇。 “唔看样子这位冯家大郎能这么年轻考中举人端的不凡这一番道理说出来若是换了一个人也许就真的能有所触动了但是宝钗你说的对宝玉的性子坚持不了所以纵然他有心去改正也很难实现。” “但女儿感觉冯大哥语气很笃定似乎胸有成竹他说不管宝玉想没想通都得要有一个结果去告诉他女儿感觉他似乎是早就料到宝玉做不到但是也早就有了对策这会儿女儿估计姨父姨母应该就是在和冯大哥说话呢。” 不得不说薛宝钗的直觉很灵敏就能从冯紫英的态度里觉察出一些端倪来但冯紫英有什么打算想法薛宝钗就猜不到了。 ”我那姐姐现在是哪怕一根稻草她都要抓住只要能帮她解去宝玉这个心头最大的结什么条件她都愿意答应下来。” 薛姨妈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可姐姐这个宝玉也好不了多少这样下去贾家和薛家都要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 自己女儿倒是聪明大方只可惜却是一个女孩子始终要嫁人想到要嫁人薛姨妈心中也是一动上下打量着女儿的模样看得薛宝钗心里有些发慌“母亲你怎么了?” “宝钗你说你姨妈考虑过让探丫头嫁给这位冯家大郎么?” 宝钗一愣迟疑了一阵之后才道:“这可不知道但是……” “你是想说冯家肯定会介意探丫头是庶出吧?”薛姨妈替女儿把话挑明了。 宝钗微微点头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题只是不能当着探丫头说就是了。 “冯家多半是会介意的。”薛姨妈很笃定的道:“探丫头的确有些可惜了不过宝钗你觉得这位冯家大郎怎么样呢?” “母亲这如何是女儿能评价的?”宝钗面色绯红故作镇静的道:“只不过这府里上下都对冯大哥赞不绝口甚至连东府那边也一样。” “我是问你感觉怎么样?我倒是觉得挺好如果探丫头不合适的话那我们薛家的女儿一样不差……”薛姨妈见宝钗羞得不敢抬头正色道:“若是不行我便去求我兄长……” 薛宝钗见母亲态度很坚决也知道这关系到自己未来的一生虽然和冯家大郎接触不多但是所见所闻足以说明对方的优秀对于一个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外界的女孩子来说这个印象已经相当难得了。 薛宝钗还是没有忍住:“母亲女儿听说冯大哥现在是不愿意考虑这些事情说是要等到春闱之后再来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就不信我女儿这般条件冯家还会不动心?”薛姨妈对自己女儿还是充满信心的。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五入贾府(下) 冯紫英这一次终于稳住了没喝太多但依然有几分酒意。 实在是这酒量太差让冯紫英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几杯黄酒下肚怎么变成这样?这前世自己白酒啤酒红酒千杯不醉的本事哪儿去了? 这体质变了怎么就差这么多自己想要稳都有些稳不住? 好在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即便是贾琏也很尊重他的意思尽兴即可。 贾琏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一年来的种种话里话外没太多的埋怨只是有些遗憾这么一年在屋里闲着没意思有点儿浪费光阴的感觉。 冯紫英当然明白贾琏话外的意思但是他现在的确没有精力来考虑这些事情一切都要等到明年二月春闱之后去了。 春闱不过那么他就还要苦熬三年若是春闱真的一跃而过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来学业上的压力没有了二来他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来考虑和布局未来的事业了而不仅仅局限于某一方面了。 所以面对贾琏半真半假的试探他也没有多余话只告诉他明年春闱之后再来计议。 要说贾琏的性格的确不错温和中庸而且也很有自知之明很能听得见不同意见尤其是对冯紫英的建议几乎更是言听计从。 在冯紫英向他保证明年春闱自己无论能不能考过都会有一些营生交给贾琏之后贾琏也就放心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琏也有弱点那就是容易相信人相信冯紫英没关系但如果做营生也是对人过于信任那也容易出问题这个情况冯紫英也觉察到了还得要根据情况提醒一下对方。 平儿一直很惊讶冯紫英怎么就和琏二爷这般投契了看着这二人就这么在屋里把酒言欢说得很是投缘这让她也是颇为好奇。 她当然不知道冯紫英其实也就是把贾琏当作半个工具人来培养有些能力为人性格不错何必非要吊在这贾府一个歪脖子树上等死? 如果能为自己所用也省得再去多花心思寻摸起码贾琏品性还是过得去的日后自家手里的事儿多了去除了官场上的事情贾琏搭不上手其他像产业营生上的种种贾琏其实都是可以帮上忙的。 当然前提是得把王熙凤那边处理好那女人心口子太肿贪得无厌不宜深交。 二奶奶自然是不可能来陪酒的再说是通家之好但是毕竟是外人但平儿作为丫头免不了就要催着厨房上菜打发小丫头们来送酒了。 趁着出恭的时候看见俏平儿在房下张罗着丫鬟端菜上酒递毛巾冯紫英看平儿也是越发顺眼了难怪这丫头能被评为四大丫鬟之一这等精明能干却又性格和人品上佳自然大受欢迎。 平儿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廊下打量着自己的冯紫英脸上顿时一热但是迅即稳住心神:“冯大爷怎么不进去琏二爷可还等着您呢。” “多喝了两杯有些烧心出来透透气儿。”冯紫英微微颔首“看你这副模样倒真的有点儿像个大管家模样有条不紊的琏二哥有福了。” 被冯紫英这一说平儿脸更是一红捏着汗巾子抿着嘴笑道:“冯大爷这般夸赞奴婢可当不起不过是能干些粗笨活计罢了。” “行了你平儿的名声我来了这么多趟贾府还是有所闻的除了鸳鸯这丫头怕是也没有人能和你匹敌了。”冯紫英摆摆手“我们冯府里边这方面比起贾府来就要欠缺一些底蕴了不过平儿你是二嫂子从王家带过来的吧?我觉得王家不怎么样怎么还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丫头来?” 喝了点儿酒冯紫英也就没那么多顾忌说起话来就要随便许多了。 什么时候就把平儿姑娘省略成了平儿也记不得了总之就是这么直接称呼平儿了而对鸳鸯姑娘也变成了鸳鸯这丫头了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飘了。 被冯紫英这么一夸赞平儿还真的觉得有点儿受不起了居然说王家不怎么样你怎么知道王家不怎么样? 见平儿脸微微一沉却不言语冯紫英也不在意摆了摆手便径直进屋了。 这一顿酒吃了之后冯紫英谢绝了贾琏的挽留便径直离开。 倒是贾琏高兴多喝了几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喝醉了弄得平儿和丰儿把贾琏给抬进屋里睡下。 “也不知道灌这么多干什么没见着人家冯家大郎那点儿酒量人家都没喝多。”王熙凤没好气的看着贾琏昏昏大睡的模样出门歪在外间炕头上“不过也怨不得他这冯家大郎不一样了能这般和他一起单独饮酒难怪他高兴了以后怕是这种机会就难得再有了。” 平儿正好端着水出去倒了之后进来听得王熙凤这般自言自语也有些诧异:“奶奶为何如此说?奴婢瞧这冯大爷说话也与以往不一样了一些。” “哼能一样么?这冯家大郎现在当然不一样了中了举人明年春闱且不说但是看这架势最起码下科春闱是跑不掉了。” 王熙凤有些慵懒的解开夹袄襟扣露出内里一抹月白的内衣鼓鼓囊囊的胸脯越发浑圆硕大一只手托在腮下一只手却是在自己腿上轻轻敲着。 “先前你是没在宝玉屋外听那一席话连老爷太太都是听得瞠目结舌有个词儿怎么形容对叹为观止不得了哇……” 平儿很知趣的放下手中水盆然后用擦拭干净手坐在王熙凤身边替他轻轻敲打着腿:“这冯大爷如此威势却也和咱们家没什么瓜葛……” “哼那可不好说大老爷那边不说二丫头怕是难得入冯家的眼我琢磨着二老爷肯定也是打过探丫头主意的只是……”王熙凤摇摇头。 “啊?三姑娘?”平儿恍然大悟难怪这贾家对冯家大郎如此热心积极还有这层缘故在里边“那能行么?” “怕是不易探丫头倒是一个聪慧可心的人物但奈何她没生在太太肚子里……”王熙凤叹息了一声“估计老爷也是为难若是大姑娘没进宫那便圆满了。” 平儿也意识到探春的庶出身份会有影响但没想到影响会有这么大。 “不过纵然没有这些缘故贾家也的确需要和冯家这样的家族交好了。”王熙凤幽幽一叹“荣宁二府现在除了二老爷一个算是有真正官身职务在身的但你也不是外人这二老爷在工部的情形你也清楚其他大老爷那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能不招惹事儿就算不错了宁国府那边那父子俩除了高乐好像也没有能耐干其他了也幸亏是那边人口比咱们这边少许多否则他们那边吃穿用度都未必能维系得住了……” “奶奶没那么难过吧?”平儿还是第一次听到王熙凤说这等事情吃了一惊。 “咱们这边情况的难处你难道不清楚?一杆子人都成日里琢磨着怎么来从府里边刮个干干净净才肯走人。”王熙凤瞟了平儿一眼“宁府那边更是不堪那两父子成日里不管不顾的折腾那尤氏管不了而那秦氏则是根本不管这样下去怕是皇宫王府都得要让他们折腾完。” 平儿不语东边她不知道但自己这边她是知晓一些的。 一千多号人人吃马嚼的这都不说了关键在于这府里边各房都是存着小心思包括眼前这一位也一样不过那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家主子当然不会说自己却是惦记着像赖家这等攀附着贾家却又可劲儿在贾家薅羊毛的人。 不过赖家的确是做得有些过了赖大、赖二两兄弟把持着荣宁二府的总管仗着有老太君的关照便是自家奶奶也轻易不敢插手许多事情。 加之那赖大家的和赖奶奶也都是惯会来事儿的从上至下也带出了一帮子人替他们摇旗呐喊的这贾家东西两府许多事情主子们都是不明不白的但是现在他两兄弟那里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不过这赖家在贾家这么多年吃得盆肥钵满自然也就有人眼红嫉妒免不了也就有各种言语出来但仗着自己老娘和两兄弟把持这么些年的深厚底蕴还有老太君的信重倒也无人能扳倒二人顶多也就是小心一些罢了。 不过对于凤姐儿来说她不满归不满却也不敢轻易去动这个马蜂窝毕竟那关系着老太君的颜面。 只是现在荣宁两府的情况都是不佳这等坐吃山空的情形越发明显她这个临时当家的却也不能不多琢磨一些生财之道。 去年里和冯家这一波却是因为只有这一勾生意利润委实太可观所以有些舍不得但若是一些长久营生她还是要考虑一下是否能让贾家参与进来。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铿大叔,坑大叔 从贾琏院子里出来冯紫英借着酒意在昭儿带着下便往角门处走却见前面来了两人。 他也没在意这荣府里边谁不认识自己?便是现在也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小蓉大奶奶。”昭儿倒是认识这两人东府里小蓉大奶奶和丫鬟瑞珠。 冯紫英斜睨着朦胧醉眼嗯只是有些酒意还没有真醉秦可卿?这女人跑来荣国府干啥?不过听说她和王熙凤搅和得挺黏糊的估计是来找王熙凤吧。 “蓉哥儿媳妇。”很随便的点点头冯紫英再无复有之前初见时各种猜测和想法因为他感觉这秦可卿与贾珍贾蓉父子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像《红楼梦》书中所写那样不堪甚至贾珍贾蓉父子对此女还有敬而远之的味道所以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多少心情去关注了。 “见过铿大叔(冯大爷)。”二女都是盈盈一福。 冯紫英一愣这好像还第一次有人喊自己铿大叔这铿大叔莫不是坑大叔?但算来好像还真该这么喊才对。 自己和贾琏、贾珍平辈那贾蓉都该叫自己铿叔叫贾琏、宝玉琏二叔、宝二叔像秦可卿这等不太熟悉的女性晚辈自然就叫铿大叔了。 昭儿以为打过招呼便要各自走道却未曾想到这位小蓉大奶奶朝着冯大爷道:“铿大叔侄儿媳妇想要向您问点儿事情可否借一步说话?” 冯紫英一愣看了一眼昭儿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这一位还是专程来找自己的不成?这荣国府里有奸细? 昭儿也愣了他是知道这位小蓉大奶奶和二奶奶关系密切的但是从未提起过说和冯大爷还有啥交情啊但要说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可能有什么只是这等情况他以前也从未遇到过。 见昭儿发愣冯紫英深看了秦可卿一眼见对方目光坚决连带着那个丫鬟瑞珠虽然有些忐忑但是应该是知晓她这位主子找自己干什么这就让冯紫英有些奇怪了。 自己和这位《红楼梦》书中的第一神秘人物可是从未有过什么交织的就算是自己在她闺房绣榻睡了一觉那也不过是酒醉之后的事情她本人也不在牵扯不到什么不至于时隔大半年了还要来找自己理论一番吧? 想了一想在这堵着也不是个事儿冯紫英倒也不至于惧怕什么挥了挥手示意昭儿:“你到那边候着不用走太远。” 昭儿自然乖乖听话离开走出十来步远然后远远的站着。 冯紫英再一挥手这主仆二人便跟着自己往旁边走出两步正好就在一个转角僻静处但是也在昭儿的视线之内。 “蓉哥儿媳妇找我何事?”冯紫英径直问道。 “铿大叔就这么惧怕妾身?”秦可卿微微一笑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好奇。 冯紫英皱了皱眉“瓜田李下懒得惹人闲话说吧什么事儿就你我三人这里也无人能听到。” 秦可卿低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起目光:“妾身来找铿大叔也是别无他法自妾身懂事以来这十多年一直活在一个懵懵懂懂的噩梦当中妾身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从妾身到秦家然后长大嫁入贾家妾身都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那贾珍贾蓉父子也是对妾身畏若蛇蝎……” 冯紫英骇然。 这鬼女人竟然知道了?她知道自己身世了?问题《红楼梦》书中也没说她自己知道自己身世就死了啊。 还有这个瑞珠不是秦可卿死后也触柱而亡?看样子这个瑞珠也是当事人之一了? 冯紫英虽然内心震惊但却还是保持着一份冷静。 他知道对方既然来找自己肯定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不可能因为自己考中了举人就来纳头就拜觉得自己能救她于水火了吧?更何况这水火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不过他的这等镇定自若的神态落在秦可卿和瑞珠眼中却变成了对方智珠在握内心也就越发看好此次冒险举动了。 问题是她们并不知道其实连冯紫英也一样不知道秦可卿的身世那《红楼梦》书中也根本没有提过秦可卿身世只是从各种表状疑点来昭示这个郁郁而终的女子存在着太多不合理的方面哪怕是一些红学专家对她的实施深挖细查但也一样只是各种猜测并无任何实证能证明她的来历出身。 “蓉哥儿媳妇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明白嗯或许是……”冯紫英也还是掂量了一下才启口这等事情的确不是他能介入或者插手的也轮不到他来插手他也没法插手。 一听冯紫英这般说秦可卿和瑞珠都乍然色变。 已经略具规模的胸部急剧起伏秦可卿实际上也料到了可能会有这种情况谁愿意去掺和这等事情明知道这背后肯定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龌龊像他这样前途无限的新科举人怎么会愿意卷入这等事情中去? 虽然不清楚这一位是如何了解自己身世情况的但秦可卿这么多年好不容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铿大叔您不必隐瞒遮掩妾身知道您明白妾身方才所说的一切您也不必忙着否认若是没有铁定的依据妾身也不敢如此来找您……”秦可卿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坚决肯定这样能让对方更加没有退路。 冯紫英嗤之以鼻铁定依据?你知道我是穿越来的?笑话! 他也不清楚对方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知晓她的一些情况或许是什么时候自己不经意的留下了破绽被对方觉察到了但哪也不过是一些猜测怀疑能说明什么? “蓉哥儿媳妇不必多说了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我也不想听你想说什么此事就此作罢就当你从未说过我也从未听过……” 冯紫英坚决果断的制止了对方还欲再说下去挥了挥手就准备招呼昭儿过来。 秦可卿也没想到冯紫英这么果断忍不住上前一步银牙紧咬嘴唇:“铿大叔您若是这般不管不顾连妾身的话都不想听下去那侄儿媳妇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侄儿媳妇活在这世上也觉得没有什么意义每日里总觉得随时都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之事与其活在这样的噩梦中还不如早死早投生!” 以死来威胁自己?冯紫英觉得有些可笑真当自己是吓大的? 不动声色瞄了一眼那一脸决绝的女子那目光中居然还真有些不管不顾的疯狂冯紫英还真有些怕了这《红楼梦》书中对着秦可卿之死也是语焉不详各种版本都有其中一个版本就是说她是自杀莫非这鬼女人真的有可能自杀? 若真是这样冯紫英就要掂量一下了。 瓷器不能碰瓦罐啊冯紫英有些自我解嘲的替自己解释眼见得自己仕途正顺只要春闱大比一过美好生活就要向自己扑面而来了可今日之事那昭儿知道不说瑞珠但是这女人出点儿问题哪怕装模作样的自杀一下哪怕不死恐怕就会引起这女人背后的人对自己的关注。 这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虽然不清楚这女人身世背后隐藏着什么但是能让贾珍贾蓉噤若寒蝉的岂能是那么简单能解决的? 前世关于这女人的身世也有一些解读但都难以自圆其说不过无论如何都是烫手山药。 一时间冯紫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走了之固然可以但万一这女人真的折腾出点儿幺蛾子来影响到自己怎么办? 可要过问这事儿先不说自己有没有那能耐问题是自己连她很笃定自己知道的东西其实自己也是一团乱麻难以说清啊。 这可真的成了坑大叔了。 看着冯紫英瞪着眼睛气呼呼的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但也没有再挥手离开秦可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这个小男人好可爱。 稳了稳心冯紫英最终决定还是不冒险而是先稳住这个鬼女人。 想了一想冯紫英才缓缓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这么开门见山秦可卿一愣但是马上道:”妾身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会这样……” “不你暂时还不宜知道。”冯紫英果断制止对方话头:“你应该感知的道这里边内情的复杂和危险嗯她是怎么回事?” 冯紫英努了努嘴朝着瑞珠。 “她和宝珠都是那些人从小买来养大了然后妾身嫁入宁国府后送到妾身身边的但是她和宝珠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秦可卿言简意赅的解释。 冯紫英大概知晓这鬼女人的想法意图了大概是被这种完全被蒙在鼓里憋在心里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向谁去抱怨诉说的心情快要憋疯了甚至在贾府里边也是如此所以这女人才会孤注一掷碰瓷到自己身上来了谁曾想还真被碰对了。 “嗯那好你的情况比较复杂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找上我嗯我只能说我是在一个偶然机会知晓了一些情况呃可能大概和你的情况对得上有些怀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漏了破绽被你觉察到了……” 冯紫英满脸无奈不是装的而是真心无奈。 她背后的人既然这样安排肯定有其道理看样子也不是很在意暴露一些什么连贾珍贾蓉父子都知晓一些也足以说明这一点了只是却把自己给盘缠住了只能自认倒霉。 见秦可卿张嘴欲言冯紫英挥手制止:“你不用多说了我先前说了暂时还只能这样至于说什么时候告诉你需要一些时间和时机嗯你算是赖上我了……今天的情形也不适合多谈改日合适的时候我们再来具体说我想这么多年你都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不是?”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不一样的路(补昨日更!) 以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姿态中止了对方的话头没有给对方任何再想继续下去的机会冯紫英便招呼昭儿赶紧过来。 冯紫英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恐怕是上了对方的当但是这个险他不愿意去冒不值得所以宁肯先揽上这个麻烦再来想其他办法来解决。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秦可卿的身世的确有些古怪神秘从她背后人的有恃无恐也可以看出恐怕她的身世秘密应该在一定层面和一定范围不算秘密起码有不少人知晓但是对外界却绝对是秘密了。 如何去探知了解还得要花些心思但是没准儿前世中那些个红学专家们还真的能误打误撞出一点儿门道来不妨按照这个思路去了解了解。 至于说秦可卿这边给她一个希望就足够了。 她原来不是毫无希望才自暴自弃么?现在“攀上”了自己这样一根看似靠谱的“大柱”起码可以让其安分一段时间了且等自己考过春闱之后再说吧。 倒是昭儿看自己的目光就有些古怪了。 毕竟这位小蓉大奶奶素以性子清冷著称平素在宁国府里也是独来独往等闲难得有人看到她一张笑脸也就是琏二奶奶和她稍微说得上一些话来。 但今日却是主动来找这位冯大爷这就太让人惊奇了。 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和这些小子们说没地掉了身份。 当然他也在临走之前叮嘱了秦可卿若是有人问及便说是为了其弟弟秦钟的事儿来打探这也算得上是一个极佳的借口。 原本冯紫英也很想去看看林丫头的但是这等情况下他也实在找不出合适理由去看望对方真要这么做了只怕这贾府里边闲话就要出来了。 林丫头也是马上十一岁的人了这个年龄放在前世自然不必说但是放在这个十四岁便可谈婚论嫁的年龄基本上就相当于前世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以现在的时风自己这样的青年男性也不适合再去看望了。 丢开了这个念头冯紫英便径直从贾府角门出门。 瑞祥还是老规矩在马车上边儿上等候着只是尚未上车却又有另外一道身影钻了出来。 看见钻出来的身影冯紫英也是一乐看样子这贾府里边的人都是在盯着自己的行踪还真的成了贾府名人了。 “贾环见过冯大哥。”很正式的行礼瘦削但却很精神的贾环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又要长大了不少除了那张脸和贾宝玉的大脸相比缺了点儿俊朗圆润感外其实这小子看上去还是挺精神的。 “唔环哥儿不错看样子这一年变化不小啊书读得如何啊?”对于这位环哥儿冯紫英既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是也更没有恶感对方既然对自己如此尊重他当然要和蔼相待。 “冯大哥在族学里我和兰哥儿都一直最守时最努力的这一点您可以去问先生。”贾环颇为自傲的道。 咦?冯紫英一愣他知道贾环读书肯定要比宝玉强但是没想到贾环敢在自己面前夸这个海口。 最认真最努力这可不简单还好还带上了贾兰。 难道这一世这贾环的命运真的要在自己的无意间拨弄下走上和前世不一样的道路了? 那自己可真的有点儿期待了要看看这贾环能走到什么高度上去。 “哦?这么有信心?那敢让冯大哥考考么?学了些什么?”冯紫英还真的来了点儿兴趣。 “《论语》、《大学》、《中庸》。”贾环脸上掠过一抹胆怯但是随即又鼓起勇气就算是在冯大哥面前真的丢脸了那也没关系冯大哥都是考中举人的人了。 “好那我就考考你。”冯紫英随意抽了几段询问看看贾环的根底但贾环居然还能答得出来虽然在理解和扩展上还不成气候但是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见冯紫英微微颔首贾环也是格外兴奋能够得到现在被贾府中视为天人的冯大哥首肯这无疑是最让贾环值得骄傲的便是在族学先生那里也能夸口一番。 “不错环哥儿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看样子这一年来你还是认真读了书的嗯你也把话转达兰哥儿你和兰哥儿若是几年后能够考中秀才冯大哥便豁出这张脸面去让你们去书院读书政世叔那里也由我去说。”冯紫英大马金刀大包大揽。 贾环喜欢得声音都发颤了“冯大哥此话当真?莫要骗我们?” “你冯大哥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了?”冯紫英见贾环这等模样也知道这等庶子在贾府里边恐怕也的确过的不怎么样。 贾母、王夫人都不待见贾政恐怕还能照拂一二毕竟是自己骨肉但是有贾宝玉这个“珠玉”在前贾环形象气质上略逊一筹身份又差一大截自然就很难赢得太多重视了。 要想博得更多青睐估计还得靠他老妈在床上好生侍候贾政要不就得要靠自己努力了。 “你明年就十岁了吧?兰哥儿明年九岁你珠大哥十四岁考中了秀才我不要求你们一定向你珠大哥看齐十五岁之前考中一个秀才算是我给你和兰哥儿定的一个目标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冯紫英看着对方。 说实话这贾环也不算丑就是眼睛略小一些单眼皮加上皮肤也略黑所以和宝玉比就显差距了但是起码也是一个中人之姿。 贾环是庶子又是次子这荫监他是没戏的连宝玉都要靠恩荫所以他就只能去考秀才了。 贾环脸上红潮涌起瘦小的拳头紧握:“冯大哥我十四岁就要考中秀才让别人看看珠大哥能做到的我贾环也能做到!” 这个别人也是别有所值啊看样子这贾环才十岁已经感受到了世态炎凉冯紫英心中也是暗叹不过这也难怪若是能以此为激励这环老三未必不能考中一个秀才出来只不过那个时候宝玉恐怕就一点儿尴尬了。 “好有志气!”冯紫英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点点头“嗯这样春闱之后我再来检查一下你的学业到时候好好表现一下!” 望着冯紫英上车扬长而去的车影激动不已的贾环忍不住挥动手中拳头:“冯大哥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 看着眼前这个登门的少年郎沈自征忍不住嘴角就抽动了一下。 淡淡的阳光洒落下来在厅堂里散漫的光线让眼前这个少年显得更加雄健。 比自己还小一岁居然比自己却高出大半个头而且看这虎体猿臂彪腹狼腰的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自己这等小身板儿站在他面前倒真像一个弟弟了。 其实沈自征只是下意识的有些夸张形容了冯紫英这也才过十四岁还不满十五岁按照这个时代男性算法应该是十五岁了但个头已经窜到了一米六五左右。 这在这个时代的男性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和沈自征的单薄身形相比自小锻炼营养也能跟得上的冯紫英这两年也是很长了一头而且宽肩厚背气势更足。 沈家送来了贺礼冯紫英当然不会不去回拜这也是起码的礼节当然像其他一些人也送了礼那就不一定非要自己亲自回拜了更多地就是帖子回拜了。 “君庸兄。” “紫英贤弟。”沈自征叹了一口气脸上浮起礼节性的笑容他也没想到这家伙会亲自来回拜。 回拜的礼物也很简单两根辽参加一副熊胆看起来有些俗气但是却胜在实用。 一番寒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了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此科秋闱的成绩上来了虽然沈自征没能考过却也没有多少气馁沮丧。 毕竟这秋闱本身就存在许多不确定而且像他们这种寄籍附籍的在顺天秋闱里也有一些限制名额限制明确了只能占到一定比例确保北直隶本地士子的中举数量但即便如此也一样受到很多北直隶士子的反对和攻讦。 沈自征也自认为自己在此科发挥不是太好没考上也在预料之中不过他对下科能过倒是满怀信心。 “如果不是这北直解元须得要北直本地人这解元定当由文弱稳坐梦章兄虽然也不差但是在文才上却逊色几分了……”沈自征情商差了一点儿还在喋喋不休的争论着这个话题。 “朝廷规制是如此自有其道理若非如此那九边之地十之八九皆是我北地子弟戍守难道这又公平了么”冯紫英随口反驳。 “他们皆是戍守家乡本就该义无反顾……”沈自征忍不住反驳。 “岂不闻唇亡齿寒?蒙元灭前宋时也并没有因为望长江而返难道君庸兄还觉得蒙元时代对南人的政策让江南士人怀念?” 一句话让沈自征脸红脖子粗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偶露峥嵘 站在后堂窗外的沈宜修忍不住捂住嘴轻笑自己这个弟弟哪里是这个明显在外闯荡甚多的少年郎的对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听到冯铿来回拜时就鬼使神差的悄悄溜到屋外来了。 这等情形她自然不可能露面的但是却又想听一听对方的声音看一看对方的身影。 “紫英你这是污蔑!”沈自征大急这个帽子可不能戴上。 “君庸兄言重了。”冯紫英轻笑“小弟只想说朝廷例制自然有其道理绝非一是兴起也非某个人的感情喜好。” 沈自征恨恨的瞪着对方他知道若是要论这时政策论自己绝非其对手连杨文弱和侯氏兄弟都对其交口称赞自愧弗如遑论自己? 冯紫英自然不会把对方得罪太深。 这沈自征是一个文采风流的人物而且据说也颇有侠气但今日这一见似乎文才也未见侠气也无甚面对自己更是缩手缩脚的模样委实让他有些失望。 不过沈自征如何他不关心他更关心的是沈自征的姐姐只是这等情形下自己总不能提出来要见其姐一面吧?只怕立即就会被乱棍打出了。 见沈自征仍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冯紫英也是无奈这家伙比自己还大一岁怎么这般经不起激随便两句话都能把对方逗弄得心浮气躁? “你们青檀书院成日里便是这般讨论朝廷例制研读时政策论么?朝廷这般日益偏重时政策论却把原为根本的经义置于其后这般舍本逐末之举必开祸端。”良久沈自征才吐出一口浊气气哼哼的道。 “君庸兄你也不必抬出这般大帽子来好像你们崇正书院就没有探讨研究时政策论一样据我所知杨文弱和侯若朴侯若谷他们一样在时政策论上下足了工夫否则杨文弱如何能得第二侯氏兄弟如何能分列四五名?”冯紫英笑嘻嘻的道:“君庸兄其实不必气馁你的经义远胜于小弟下科只需要稍微在时政策论上下些功夫铁定能进前十。” “紫英不必宽慰我我沈君庸还没有那么小家子气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时政策论我是略逊一筹但三年之后我必卷土重来。”沈自征不领情斜睨了对方一眼。 他已经觉察出一些端倪来了这厮赖在这里不走总是说感谢馈赠贺礼如何如何自己都端茶送客了这厮也视若不见明显是有所企图想到这里他越发警惕。 但恶客不走自己也不能赶对方出门沈自征眼珠一转他也听杨文弱和侯氏兄弟说起过这冯紫英经义一般时政策论尤为厉害但却不通诗赋是个典型的俗人。 自家阿姐诗画双绝在沈自征心目中想来纵然此子名声极盛但也未必合适自家阿姐但是想到自己父亲的性子却又觉得很难说。 父亲虽然也是文人但是却对仕途之事十分看重若是此子真的要纠缠不休甚至上门提亲还真有些不好说。 不过沈自征也知道阿姐极得父亲喜欢便是这婚姻之事当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多半也是要先说与阿姐知晓若是阿姐知晓此子不通诗赋只怕就不会应允了。 冯紫英何尝不知道要想见到那位沈家姑娘乃是痴心妄想这大家闺秀又非通家之好哪有那么容易见到的?真要随随便便见到只怕冯紫英自己都要觉得不合适了。 只是他这一走只怕就得要等到春闱之后才会回城了那一日的美好印象委实让他印象深刻很想再见一面哪怕是带着帷帽纱帘只闻其声也可但他也知道只能想想而已。 见冯紫英也只是捧着茶盏眼睛平视前方却不言语沈自征琢磨再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紫英为兄看你一直在打量这墙上画卷可是觉得这幅画格局宏大气象万千?”沈自征假作漫不经心的道。 冯紫英虽然对山水画不太精通但是好歹也是懂画之人见沈自征突然把话题扯到墙上的画上一愣之后也是反应过来这厮怕是觉得自己在时政策论上压了他一头要在这山水画意境上来估计折辱自己一番了不过他倒对此不太在意自己本来就对琴棋书画这类雅好不通也没有必要装作附庸风雅。 “果真是美作华卷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作?”冯紫英这个时候才开始打量这墙壁上的这副作品。 笔锋细腻宛转但是却又有嶙峋傲岸之气将江畔山麓江畔的一艘渔舟和钓者十分和谐的融为一体称得上是一幅佳作。 “此乃我们一家三年前秋游之后家姐为我父所画只是画作早成三年来却始终未有一首合适的题诗紫英不如你来为这副画赋诗一首如何?”沈自征斜睨了一眼还在呆呆出神的冯紫英。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这沈家还真的一门出才子啊。 他也听说过沈自征还有一个兄长沈自继要大沈自征好几岁不过沈自继考中秀才之后再考乡试未中便不再参加科考而是在外游历喜好戏曲诗赋。 看来这个沈姑娘也怕是一个才女这幅画的山水画水准极高而且看样子还精通诗赋。 看看沈自征这厮的那副表情冯紫英也能约摸猜测出对方意图来明知道自己不通诗赋这是整个青檀书院乃至崇正书院中不少人都知晓的事情他不信沈自征不知道这事儿这纯粹就是想要让自己出乖露丑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禁不住沉吟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剃头挑子一头热了这位沈姑娘乃至沈家弄不好人家是想找一个有着共同志趣爱好的自己这等一门心思放在仕途经济之人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明白据自己父亲和段喜贵所言沈珫并非那种迂腐拘泥的文人为官颇有手腕亦有上进之心为何其子女却是这般? 那沈自征为何还对科考如此热衷? 还未来得及多想那沈自征见冯紫英发愣忍不住含笑催促道:“紫英贤弟可是有些为难?” 冯紫英起身笑了笑在这幅画面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的确是一幅佳作当有一首好诗相伴不过君庸兄应当知晓小弟素来不通诗赋书院中尽人皆知所以的确抱歉了小弟便是搜肠刮肚也难有一句……” 见对方果然知难而退沈自征正待再言却听得窗外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二弟不得无礼!” 冯紫英和沈自征也是一怔沈自征立即明白过来垮着脸道:“阿姐!” “沈姑娘!”冯紫英也起身却见一个婀娜娉婷的身影隔着窗棂而立只能透过斑驳的窗棂看到对方。 “对不起冯公子君庸他刚才有些失礼了可能是秋闱失利让他有些心绪难平失态了……” 沈自征翻了一个白眼再说秋闱失利也不至于让自己失态但这会儿要说自己是刻意刁难对方那就有点儿不好了只能忍着。 “没事儿君庸兄先前所说也没错这副《秋江独钓》的确需要配上一副好诗方能更显意境只是紫英的确诗词一道少有涉猎难以担此重任……”冯紫英很平静的道。 沈宜修也感觉到对方很坦然似乎并不在乎自己不通诗赋这个在很多士人看来是一大黑点的短板。 实际上父亲在和自己的信中也说到这位冯家大郎虽然现在名声很大但是却非以诗词歌赋见长而是以胆魄和对时政朝务的见解独到深刻著称。 沈宜修自然明白父亲在信中话语里的含义那就是说这一位冯家大郎恐怕不是那种简单的士林文臣未来可能会是一个善做实事的能臣而父亲也一直以此目标作为自家的准则。 “冯公子不必在意诗词小道怡情雅兴冯公子胸怀天下事那才是男儿本色……”沈宜修站在窗外曼声道。 “呵呵谢谢沈姑娘的宽解了不过沈姑娘这幅画的确清峻雄奇又不乏点滴细腻乃是紫英看过的少有佳作紫英曾在一座古庙中也看到过一首诗却是与这幅画颇为应景……” “哦?”沈宜修和沈自征都是一怔先前还在百般推脱这个时候却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古庙题诗啥意思?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吟诵完毕冯紫英便拱手一礼:“沈姑娘君庸兄紫英先行告辞了改日有暇再来拜会。” 冯紫英也不多言丢下震惊莫名百味陈杂的姐弟两告辞之后便扬长而去。 此番拜会倒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之前的种种心思已经随风而逝。 这沈家的确是诗书大家随便一个女孩子在书画上都有如此造诣自己这个俗人还适合不适合却还真需要斟酌一番了莫要日后三观不合闹得不愉快那就失去了意义了。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书院帮,小群体 冯紫英从未指望能够在这个时代遭遇一场真正的现代爱情那他奢侈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时代局限性决定了这个时代的男女爱情也不太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自己努力融合进入这个社会让自己慢慢融入适应但是某些东西却总会不经意的在心中浮起。 所以他很理性的会选择一些自己喜欢的或者喜欢自己但自己并不反感的目标嗯哪怕是任性为之也好利益切合也好他觉得都可以不必过分去强求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沈家姑娘的确给他的第一印象很好但是并不代表自己就一定要在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这世间那么多漂亮有趣的女孩子哪一个不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这一切还是等到春闱之后再来考虑吧想必那个时候自己也有足够的精力和心思来考虑学业之外的事情了。 重返青檀书院对于放松了快一个月的冯紫英来说又是一个挑战实际上每一个经历了秋闱大比之后的学子都需要一个适应调整期。 考中秋闱之后便需要调整要调整到西园那边去因为这四个月时间学习的紧张程度和节奏都不在和东园这边一样了。 而那些回各地去参考的学子们也需要根据情况来定是否回书院读书。 因为像考过了秋闱的学子肯定要回来而那些没有考过又愿意继续到书院读书的也会重新回到书院东园继续三年的学业还有一些也许就因为各种原因而放弃了。 此时的书院人少了许多西园增加了十来个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考过和没考过的学生们都会纷纷返回书院。 “玉铉和大章秋闱都过了估计就这两天回书院伯雅没过可惜了。”官应震不无遗憾。 山西三杰年龄都不大最大的陈奇瑜明年也不过十七郑崇俭还要小一岁而孙传庭更小名义上是和冯紫英同年但实际上还比冯紫英小好几个月。 “伯雅可惜了不过他就算是下科过也就是十七岁还年轻。”冯紫英也觉得有些遗憾。 孙传庭无疑是青檀书院中他唯一一个有着很深刻印象的前世明末牛人了居然在这一科中未过甚至还不如陈奇瑜和郑崇俭。 弄不好陈奇瑜和郑崇俭在前世中也该是名声不小的角色只是自己孤陋寡闻不知晓罢了。 “山长估计今年我们书院秋闱能过多少?”冯紫英笑嘻嘻的问道。 “顺天秋闱应该是成绩最好的了过了这么多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但是顺天秋闱和其他省还不一样所以不能一概而论。”这一点上官应震还是比较谨慎没有明确表态。 但是除了顺天秋闱还有五六十人回去参加各自籍地的秋闱按照书院的惯例这六十人中起码也该有二十人以上过秋闱才对届时参加明年春闱的学生可能超过五十人也是近十年来青檀书院参考规模最大的一届。 以往春闱大比青檀书院参考人数比较少但是考中比例相当高基本上能占到三分之一如果按照今年参考规模来计算那么考中进士的人数有可能要突破十五六人甚至更高。 “这一科我们书院出了大风头估计崇正、通惠书院从明年开始都会有意识的开始加强时政策论方面的教学了。”周永春也对其他几个竞争对手很关注。 “这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其实也意识到了只是动作慢了一些今科吃了亏不可能下科还犯错误像江南那边的白马、崇文书院都一样明后三年都要奋起直追了。”官应震也有思想准备“所以我们想要保持我们的领先优势那就必须要继续把我们自身的优势提升到极致。” “山长掌院弟子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下科春闱考好这一科考好了我们书院才能在朝廷那边有更大的影响力我们在向各部获取朝廷邸报时也才更有底气我们递交过去的这些研读建议和意见朝廷也才会更重视也才使得我们影响力会更大这就可以形成一个相互促进的良性作用也能吸引到更多的优秀士人来我们书院读书……” 官应震和周永春关注的是书院的长久发展但对于冯紫英来说明年春闱才是最重要的各人出发点不一样。 而且冯紫英也有感觉明年春闱的进士会非常关键。 因为如果说上一科永隆二年的春闱新皇还在一个观望期甚至可以说永隆二年的总裁和同考官基本上都是太上皇定下来的但是从今年秋闱开始到明年春闱永隆帝不可能再像上一科那样隐忍低调了他需要开始培养属于他自己的人才储备了。 这也就意味着从这一科的进士开始可能会是永隆帝将来一二十年时间的朝政主要官吏来源而这第一科的身份就更不同寻常了甚至可能会被皇上直接视为自己的最基本核心盘。 官应震和周永春都点头认可无论如何春闱大比考中的进士人数才是各家书院最看重的因为一旦考中就意味着下一步就是真正的帝国官员了至于说能不能出将入相那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接下来的这一二十天里都处于一个收心调整适应期。 学子们需要从考中举人的大喜中重新恢复到普通学子阶段这一点上也幸亏还有西园的这一批老师兄们有经验帮助这些陆续回来进入西园就读的师弟们迅速把心态调整好准备应对四个月后的春闱大比。 冯紫英他们这个宿舍中除了冯紫英外陈奇瑜考过了然后还有一个方有度考过了。 这有些出乎大家的预料连傅宗龙、许其勋和宋师襄都没有考过但是方有度却考过了不得不说方有度运气太好。 最终算下来整个青檀书院参加秋闱的七十九名学子中除了一名因为路途上疾病未能参考外其余参考的七十八名学子中一共考中三十三名其中顺天秋闱就占了十五人而其他返回各自本籍就考的考中了十八人如果再加上原来老西园的十九名学子那么明年参加春闱大比的青檀学子将达到破纪录的五十二人远远超出前几科。 伴随着学生们的陆续返回整个青檀书院也迎来了一轮调整。 考中举人的学子会迁入西园读书宿舍也为之发生变化。 像冯紫英、陈奇瑜和方有度便搬出了原来的宿舍与范景文、贺逢圣、吴甡三人一个宿舍。 冯紫英也有些舍不得原来宿舍的舍友们。 这两年时间里好不容建立起了比较好的感情连原来一直不对路的傅宗龙都相处融洽加上还有关系一直最密切的许其勋和后期日渐紧密的宋师襄这一下骤然分开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其他几个人也都一样很是不舍但是面对这种变化大家也都有心理准备。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迟早都会有这么一日现在不过是来得早了一些大家还没有适应罢了。 “虎臣我看你倒没有多大变化但是方叔变化有点儿大啊。”冯紫英和许其勋在书院内散步。 “嗯有度变化有点儿大他自己也一直在说心情过于激动他们乡里怕是有几十年都没出过举人了所以你看他的穿着打扮和用度都一下子不一样了我也问过他他还是比较谨慎都是同族长辈和兄弟支助的……” 许其勋心态还是放得比较好虽然没考上但是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或者是早就过了。 许其勋是受冯紫英的交代去了解的方有度考中了举人这让冯紫英是个意外。 他原本以为傅宗龙和许其勋都应该比他几率大没想到傅宗龙和许其勋都没考过倒是方有度考过了那么这个人选就要好好开始培养了毕竟方有度这后期也算是跟随冯紫英走得比较紧的人了。 冯紫英没有亲自去问方有度而是让落榜了的许其勋去问这样许其勋可以没有什么顾忌而方有度也要放得开一些。 若是换了冯紫英自己因为他也考过了没准儿就会让方有度有些抵触情绪了。 不出所料许其勋出马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好方叔家里困难了一些但是今后他家就不愁了他们方家肯定会形成一个以他家为核心的大家族。”冯紫英还算满意“那我可以找他说一说。” 许其勋大略明白冯紫英的意思甚至一直在帮冯紫英出谋划策而且他也相信冯紫英当得起正在逐步形成的这个小群体领袖。 “嗯紫英其实方叔还是很期待你的‘招揽’的他很佩服你也很感激你所以这一点你不必太过顾虑我试探过方叔的口气。”许其勋微微一笑。‘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春闱之前,双刃剑 许其勋是个早熟的少年虽然只比冯紫英大一岁但是十六岁的年龄对于一个已经在外打磨了几年而且又被冯紫英耳濡目染甚至刻意灌输之后他已经有了一些觉悟。 如果是许其勋考过了就好了那对自己帮助就更大没想到是意料之外的方有度冯紫英不无遗憾但是这种事情他却无能为力。 不过他相信许其勋下一科应该问题不大。 南直隶那边本来科考竞争就要比北直隶大得多方有度能过而许其勋没能过某种程度上也说明这种考试不确定性因素比较大除非你有绝对把握所以自己在北直隶这边过试也如范景文所说的确是占了一些便宜。 冯紫英从进入书院第一天就展现出了其勃勃雄心这一点作为与冯紫英关系最为密切的许其勋自然是最清楚的在和许其勋日渐熟悉甚至交心之后冯紫英也不讳言自己未来的目标就是要出将入相嗯准确的说就是入内阁当首辅。 这个野望其实很多读书人内心都有但冯紫英却敢在连举人都还没考中甚至就是一个监生的情况下提出来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雄心。 但是让许其勋更为佩服的是冯紫英不是大言不惭这两年里更是用他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来帮助他自己和书院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每一个举措每一步动作都是具有很强的预见性和目的性对于朝堂内外的各种节奏鼓点更是踩得格外准确加上冯紫英表现出来的背后潜力比如齐永泰和乔应甲的看重青睐这些综合起来才是真正让许其勋愿意死心塌地跟随冯紫英的主要原因。 单纯的个人感情是不足以让像他这样出身一个普通富裕家庭的南直隶学子俯首帖耳的他需要综合性的评估和判断追随冯紫英可能带来一些什么毕竟他背后一样有一个家庭甚至家族。 相比之下虽然方有度功利性显得更强一些但是却也更容易被冯紫英表现出来的种种所慑服。 “虎臣没关系我们都还年轻科考对于我们来说其实都只是第一步就算是我们考过了进士真正面临都还是几十年的仕途颠簸。”冯紫英笑了笑“我从未觉得秋闱和春闱就是结局嗯真正的考验应该是春闱中式之后才算。” “紫英恐怕也只有你可以夸口说这个话但我总觉得这该是简与、君豫和子逊几位西园的大师兄们才该如此口吻吧你在顺天秋闱也不过一百四十九名难道就这么有把握过春闱?”许其勋忍不住苦笑着道:“我看玉铉和方叔虽然过了秋闱但是对春闱都没有太大信心玉铉还好点儿方叔似乎就有点儿满足现状了他似乎也不认为自己可以一举过春闱。” 见冯紫英很认真的在倾听自己意见许其勋也很高兴冯紫英就有这样的优点很多时候你会感觉他口气很大目光长远深谋远虑往往这种情形落到实处就会变成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但冯紫英却说归说落实到具体上却更重视甚至事必亲躬。 像去年今年这些给朝廷上书的这几份文稿时提出来是他提出来的方向也是他确定的然后由山长、掌院审定的但是在具体操作上他却敢于放手给大家伙儿来办许其勋一度有些失望觉得冯紫英过于宽纵浮躁流于表面了。 但是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冯紫英却又把所有已经成型的文稿建议全数集中气力啊组织一帮人一一进行筛选核定最终才确定上交朝廷的审定稿。 尤其是在今年七月份上交的《防疫备要》一文中更是冯紫英亲自拟定条略然后分解给每一个参与同学一个一个手把手的教授给他们该从何处着手何处下笔何处挽总归纳进而得出意见结论让许其勋也是敬服得五体投地。 有时候许其勋都怀疑这家伙是已不是以前在六部中某个经历司或者某个州府一房中干过怎么能对这等朝廷规制定例如此熟悉虽然也会出一些差错但是大方向却从未错过。 问题是这家伙才十五岁不到啊进书院时也不过十二岁就算他从小跟随他老爹在大同那边参与军务政务可这个年龄未免也太夸张了难道这家伙真的是六七岁就协助他老爹参与军政事务?那可就真的是神童了。 这个疑问实际上从乔应甲到齐永泰从官应震到周永春乃至书院中很多同学都有甚至还包括像张瑾、陈敬轩、李三才以及更高层面的某些人都有除了说明此子是神童出身而且加之机缘巧合跟随其父在大同耳濡目染所影响外其他真的难以解释。 伴随着书院宿舍的调整进入西园的同学便开始了更为紧张备战岁月。 大周春闱大比依然是沿袭明制确定会试中式名额基本上是按照上科数量和参与会试举人数量以及当下朝廷内所缺官员数额来进行确定。 上一科因为是“龙飞首科”相对数量较多但是并不明显今科照理说是永隆帝登基的第二科了中式名额还有可能下降。 但是却从朝廷传来一些说法称皇上有意在今科扩大招录名额以备边远缺材和州府所需所以今科甚至可能会比前科的招录名额更多这也让参与此科春闱的学子们兴奋不已。 实际上冯紫英也得到消息这也是齐永泰、乔应甲等人上书内阁和永隆帝认为当下朝廷六部和地方州府年老体弱者甚众尸位素餐之辈充斥希望通过未来十年内三四科的春闱新增部分进士来调换这些在各个部门和地方上混俸禄者。 这个意见在内阁一度受阻首辅沈一贯不太愿意开此例但次辅和其他两位阁臣都赞同而且还获得了皇帝的大力支持所以这才确定下来。 “紫英你的经义现在也差不多了短期内难有大的提升了唯一需要把握的就是在遣词用字上还需要精细不过会试时间对你来说足够你可以精雕细琢一番不要急于落笔……” 当大雪重新覆盖上整个青檀书院屋顶时又是一年腊月时。 周朝宗很满意这个不算弟子的弟子虽然他不承认对方是自己弟子因为自己只是帮他补足经义这方面短板在时政策论这方面这个家伙甚至可以当自己的老师一些精妙的观点甚至连官应震和周永春都叹为观止。 但是冯紫英却表现得很到位依然以师奉之哪怕是考中举人之后不骄不躁回到书院后就迅速的进入了状态。 “弟子谨记了。” “嗯还有就是你写字适当慢一些你的笔力不俗若是缓缓行之更能凸显你的字迹用心虽说有誊录制度但是一旦中式重臣们却都更喜欢亲读本卷这一点优势若是被用好了那有时候便能更上一层……” 这是由衷之言有誊录制度字迹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一旦中式而你的经义文章就可能如阁臣们甚至是皇上之眼这第一印象也是非常重要的经验之谈往往是无数个惨痛的教训得来的。 “弟子明白了谢谢周师。”冯紫英由衷的谢道。 “唔其他的我也没有更多的教授你了以我之见今科也许是你最好的机会朝廷有意增设名额而皇上又有图新之意你的策论文章不妨可以大胆一些锐利一些哪怕是触怒一些人也不打紧关键是要中式。”周朝宗背负双手沉吟了一下“这番话怕是山长和掌院都不会与你说毕竟这也关系到你中式之后的事宜……” 冯紫英眉毛微微一动这个建议可谓大胆就是要让自己去哗众取宠博得眼球关注了但不得不说这应该是最适合自己的。 能够进入春闱大比的自然都是经过了血雨腥风拼杀突围出来的自己相比起这些人来像练国事、韩敬、许獬这些人在经义上差距极大便是范景文这些人也可以反复碾压自己唯一优势在时政策论。 可是能入围者在时政策论上肯定都不会差距太大那么要想搏出一条路甚至直接上位那就肯定要有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按照大周惯例主考会由首辅之外的内阁阁员副主考则会有礼部或者吏部的侍郎担任这是关键同考基本上是由翰林院的侍讲侍读撰修以及左右春坊和各部主事以及各科的给事中们充任。 一般惯例同考定是否中式主考定层级也就是说能否考中入围一般是同考官看好那么就能入围但是定你名次则基本上是主考来但是这也不是决定主考和副主考会抽看部分被定为优秀或者落榜者的卷子以防缺漏。 过于出挑可能会被直接黜落而如果稍微收敛自己经义和文字功底上的劣势可能就会更明显让自己难以引人注意按照今科参考者多达四千八百人中式录取可能会是在三百八十人左右这样庞大的一个精英群体中自己这是要去搏一把眼球被直接黜落还是被隐没? 所以周朝宗给的建议可能就是一柄双刃剑。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 冯紫英沉默不语。 周朝宗最后这一个建议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一个多月时间就是春闱了。 大周沿袭明制二月初九到二月十二当然只考两场初九考经义十一考时政策文十二正式封卷三月初一揭晓看榜然后确定殿试时间一般是三月十五前后最后是三日内出一甲二甲三甲名单。 可以说参加春闱的学子们才称得上是整个大周的文人菁华他们都是经历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举人无论是经义还是策文水平都不是秋闱时那帮秀才监生们可比的。 也就是说他们的经义水平更高同时在策文方面与冯紫英策文水平会极大缩小了按照南北中三卷录取名额属于北卷的冯紫英一样会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北直、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以及辽东等三都司的学子尽皆汇聚于此要争夺大概整个北卷在全部名额中三成五比例左右的进士名额按照今科数量也就是在一百二十人五个名额左右。 不容易啊冯紫英粗略算了一算基本上是百分之八的中式率的确要比秋闱高很多但是你要知道这春闱的竞争激烈程度和水平也要高许多。 周朝宗的担心不无道理虽说当下朝廷取士更重视策论但这个重视策论则是指策论的综合性水准不完全是指你的立意破题和观点还包括的用词造句你的引经据典你的文法修辞等等而这些都是通过经义来体现这恰恰是自己的弱项。 如周朝宗所说这些方面的提升是不可能在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就能再有一个层次提升的他能做的已经尽可能的替自己做到了。 那么这种情形下和如此多的精英学子竞逐自己如果不能凸显自己的优势甚至要达到引人瞩目的地步很大程度就可能会被压下。 问题是这过于标新立异一样有很大风险。 那些个同考官们大多数来自翰林院或者左右春坊、礼部他们未必就能有内阁阁臣和六部主官们那么开阔的眼界和宽阔的心胸能够接受自己过于激进的观点文章么? 弄不好一看就觉得自己这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直接黜落甚至连主考和副主考都看不到就打落尘埃了。 “周师您建议我可以观点上犀利尖锐一些?”冯紫英定了定神才问道。 这个时候周朝宗反而没有回答先前他是有感而发但是现在冯紫英这样一问显然就是很正式的对待此事了这关系到一个月之后冯紫英命运他也不能不慎重。 思考再三周朝宗才道:“紫英我不会在你面前掩饰隐晦什么如果按照水准去发挥如无意外你考不中的可能性会在八成以上因为我经历过这种春闱竞争太激烈了但是我也不能说你走蹊径就一定能关键要看同考和主考如何来看同考如果是一个流于平庸者可能就会直接黜落而若是遇到一个心胸宽广或者对朝廷现状不满者那么则有可能会被视为上佳但即便是同考视为上佳也有可能会被一个安于现状的主考否决所以……” 冯紫英明白过来了周朝宗把各种可能性都给自己说了这个决定就要由自己来下了。 他也曾经和自己说过如果再在书院读三年他有相当把握自己能在春闱过关但是今科他的确不太看好但今年名额相对较多而且皇上有意图新肯定会在考题上有利于青檀书院和自己这类对时政策论十分擅长的这类学会说呢过所以也是值得一搏。 “周师我明白了。”冯紫英不再纠结。 ****** “我也算着你该来了。”乔应甲捋着颌下几缕胡须微笑着点点头“这个周朝宗倒也有些本事居然能把这些都能替你算得清清楚楚是个人物乘风兄看人还是很厚一套啊只可惜这个周朝宗屡试不中委实可惜了。” “还请乔师指点。”冯紫英恭敬一礼。 “不必如此坐下说话。”乔应甲摆摆手仰起头想了一想才在厅堂内踱着步子缓缓道:“今科名额增加不少北卷相对南卷竞争压力小一些这都是好事但春闱和秋闱相比其水准提升很大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大考。” 冯紫英只是点头却不做声。 “关键在两点一是考题。考题如果利于你发挥的话那么你就可以凸显优势按照惯例春闱策论出题是皇上临时确定范围方向由内阁会同六部主官出题然后由皇上选点再立即付印送往考场……” 冯紫英没有去找齐永泰而是直接找乔应甲。 他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齐永泰的回答可能还是希望自己全力发挥争取考好这符合齐永泰的为人处世之道但这种回答可能对自己来说意义不大而乔应甲应该会有一些更灵活更有针对性或者说投机取巧的建议。 “皇上上一科便有求新求变之意但是上一科还不合适但今科皇上可能会有举措所以在出题上应当是有利于你的这一点上你可以揣摩一下我本来都想替你琢磨一番但我觉得你的嗅觉可能会更准。” 乔应甲的话让冯紫英赧颜。 “考题是一方面那么更关键的是主考和同考同考人数太多这无法判定剩下就是主考和副主考主考只会是在叶、方人中一人要由皇上来定而副主考则可能是礼部或者吏部的侍郎我估计应该是礼部左右侍郎中一人可能性较大。” 乔应甲的抽丝剥茧也让情况渐渐清晰“比较棘手的是方叶二人现在虽然都明晓皇上的心思但是要让他们俩就有什么大胆举措我是不看好的所以这就有点儿难了。” 乔应甲心中也清楚冯紫英并非毫无机会但这却取决于同考和主考的观点态度如果是一个能秉承揣摩上意的那么冯紫英便有机会而如果是一个只知道按部就班者恐怕就悬了。 乔应甲思索良久也没有得出一个好法子来。 无论是叶向高还是方从哲乔应甲都很清楚自己是无力影响到这二人态度的而且也可以肯定这二人的态度起码是在这一科科考上不会有太大差别这也是最难的。 至于同考那就更无法影响了大多是些翰林院的文人自恃为皇上近臣以备顾问你要去游说一二那更是只会起到反作用。 “紫英此事我已知晓了你先回去还是好好学习我会考虑如何来处置。”乔应甲沉吟良久才让冯紫英先行回去。 冯紫英踏出乔府大门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如果连乔应甲都没有更好的方略那说明自己这一科就真的只能靠营考和运气了。 原来还信心满满但现在似乎又觉得好像自己很大可能性要再读三年了。 实际上冯紫英也知道包括官应震、周永春甚至齐永泰和乔应甲都不认为自己再读三年有什么毕竟自己才刚满十四岁三年之后自己也才十七岁十七岁能考中进士的话那简直已经是极其少见的了。 而且他也感觉得到官应震和周永生的意思那就是如果再读三年自己经义功底就能有一个很大的提升就可以好好去搏一搏三甲了。 若是能为书院挣回一个状元、榜眼或者探花无疑能为书院争辉不少。 问题是冯紫英不愿意啊再去苦读那考中之后就没有多大意义和价值的四书五经那太苦了不说关键在于浪费了这三年啊至于三甲他从未想过而且也意义不大大周朝八十年还没有过三甲当首辅的最好的也不过就是入阁。 也就是说在科考上风头太盛反而在仕途上就未必有那么顺利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作为后盾时过于出挑不是好事。 就像冯紫英自己一样也知道自己现在太过引人瞩目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隐藏在书院背后把练国事、许獬、韩敬、范景文这些人推出去和其他书院的翘楚人物打擂台自己老老实实呆在书院。 步行在已经黑下来的街道上冯紫英卸下了包袱心态反而轻松下来。 能做的都做了自己今日请假官应震和周永春甚至都没有问自己理由就准了到了这个时候都是靠自觉了另外三年一考到这个阶段也不是熬一宿夜就能有多大改变的各自调适好心境反而更利于学习和考试发挥。 对面街道哗啦啦上来了一大队马队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让开当先的是大周军士但是随后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大周子民而是来自边远蛮荒之地的化外之民。 冯紫英没太在意这是京师城东西南北都经常有外藩外邦来朝贡一直到这帮人呼啸而过时冯紫英才注意到这帮人的穿着发式。 女真人?!冯紫英眼瞳一缩。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偶遇 虽然早就在各种邸报中看到关于女真人的消息也在生活中能够感受到来自关外辽东的种种如家里的熊掌、参茸、虎皮等等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正面见到女真人。 女真人的威胁日益凸显但是从冯紫英的观察朝廷主流观点仍然没有把女真人的威胁放在第一位或者说顶多将其提升到了仅次于北面的鞑靼人的第二威胁这从宣大总督仍然是大周率先设立的总督军务并且在军饷上仍然是第一优先保障就能看出来。 不过这并不代表朝廷中就没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李成梁弃守宽甸六堡和奴酋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城就极大的刺激了朝廷中一直对建州女真势力迅速膨胀忧心忡忡的这一派势力。 宽甸六堡的弃守使得建州女真在关外的扩张更具自由性和侵略性同时也使得辽东镇的孤悬地位日益突出这种危机感已经在朝廷中有了一定的影响但是总的来说受到来自北面鞑靼人和东面海上倭人袭扰加之现在西南方向也是不靖大周始终难以抽出更多地心思来来应对来自东北的威胁。 当然最为关键的问题还是财政的困难这是根本性问题已经危及到了整个大周朝廷的正常运转而最受影响首当其冲的便是军务。 “女真人又来朝贡?这么大的规模?”看着呼啸而去的女真人冯紫英粗略的估摸了一下起码在百人上下。 他印象中朝廷已经开始对女真人入贡有所收紧一般说来入贡使团不会超过五十人怎么这一拨就是上百人? 冯紫英的随口一句话却引来了旁边一个抱臂冷笑的男子搭话:“哼这算什么?他们在入城时便已经分了一拨人离开了如若加起来只怕人数更多。” “分了一拨人?怎么会分了一拨人?”冯紫英吃了一惊同时也在打量眼前这个男子。 四十岁上下刀条脸额际皱纹很深应该是长期在外奔波的原因显得有些苍老口音倒像是陕西那边的人但又混杂着一些辽东口音。 “怎么就不能分一拨人?人家都是辽东那边汉人还有咱们这边的商人都是忙着走货的……”男子脸上的笑容越发冷峻。 “那核实过这些人身份了么?”冯紫英不以为忤仍然问道。 那男子也上下打量冯紫英半晌这才轻哼了一声:“少年郎少管闲事没地替你家大人招祸。”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倒是一个有趣人点点头:“招祸?嗯我倒是真的不太怕替我老爹招祸能替他招祸倒也是一份本事啊。” 见冯紫英嘴巴这么硬刀条脸男子有些诧异自己把话都说得这么明了没想到对方还这么狂看来也是有些背景的人不过想了想他也不愿意多说毕竟说太多于人于己都无益。 见那家伙不啃声就转身要走冯紫英却不愿意了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看来是对辽东那边情形有些了解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过? “欸兄台怎么不说话就走呢?”冯紫英伸手拦住对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很想听一听你这个回答呢。” “哼我回答也没啥用处真要想了解那就去辽东那边看一看要不就在山海关守着你就可以看个明白了。”有些轻蔑的瞥了冯紫英一眼一只手荡开冯紫英的手那男子便欲举步离开。 冯紫英手微微发力对方也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手一收一推便格开冯紫英的阻拦侧身而过不过还是有些惊诧于冯紫英的力气不小。 冯紫英其实也没有全力施为而只是想试试对方感觉到这个男子还是有些劲道多半是军中出身。 “兄台留步小弟是诚心想要了解一下情况若是有机会自然也当将此情形上报朝廷。”冯紫英紧随对方而动跟在对方身后。 男子脚步一滞但随即继续举步前行“哼朝廷岂有不知之理?这都是光天化日之下大明其道的来往人家根本就不怕这个再说了女真人来朝贡不也是朝廷的规制么?” “既然如此那兄台又何必义愤填膺的模样?”冯紫英也不客气疾步与对方并肩而行。 刀条脸男子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郎恐怕不是寻常之辈了多半是一个官宦子弟否则不可能对这等情况如此感兴趣。 但若是寻常官宦子弟也不至于这般纠缠不放才对而且还提到了要核实离开人身份这个问题更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谈不上义愤填膺只不过是对朝廷对这等大敌却是如此懈怠轻忽有些失望罢了。”男子见甩不开冯紫英索性就放慢脚步看看这家伙究竟想要干啥。 冯紫英见他放慢脚步也微微一笑“懈怠倒是有些懈怠但若是说轻忽倒也未必见得。”冯紫英慢吞吞的道。 “哦?”刀条脸男子讶然意似不信“小兄弟此话怎讲?” 冯紫英站定微微拱手:“在下青檀书院冯铿冯紫英尚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辽东赵率教。”刀条脸男子脸色一正也是抱拳一礼。 赵率教?冯紫英有些耳熟但却有些模糊了自己和辽东那边素无交道若是有些印象那多半是《明史》中残存的记忆那也就说明此人应该是一个人物才对。 “赵兄。”冯紫英也不客气“小弟对辽东情形一直十分关注但苦于没有更多地消息所以冒昧叨扰……” “赵某虽然不是读书人但是青檀书院的大名赵某还是知晓的没想到小兄弟居然是出自青檀书院都说青檀书院乃是北地士林典范敢于向朝廷谏言看来此言不虚啊。”这年头无论什么人对读书人都还是很尊重的青檀书院现在俨然有北地第一书院的名头。 别的不说光是这一科秋闱中辽东、万全和宣府就有弟子在顺天参考其中有一个叫纪子登的便是辽东人只不过这个家伙自小便寄居在其在大兴的舅父家中多年未曾回过辽东对于辽东那边情况也知之甚少加上比冯紫英要大十岁所以和冯紫英也不算太熟悉。 “赵兄客气了青檀书院的院训便有一句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等读书人自然也不敢后人这辽东关系家国兴亡小弟前两年便听到一些消息但都是只言片语零碎不堪难以了解全貌今日得遇赵兄还望赵兄不吝赐教。” 冯紫英也没有客气又怕赵率教不肯多说沉吟了一下才道:“家父乃是神武将军冯唐现为榆林总兵尚未赴任前小弟也担心家父有可能赴任辽东所以对辽东局势也多有关注只是后来家父赴任榆林但是辽东局面仍然牵挂在心所以……” 赵率教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眼前这一位居然是冯唐之子。 赵率教是出身靖虏卫的边将元熙二十六年的武进士曾经在甘肃镇任职多年后来才转任辽东镇对于这九边宿将并不陌生。 冯氏家族在大同镇任职多年冯秦、冯汉和冯唐都曾经担任过大同镇总兵在大同可谓声名显赫。 冯唐卸任大同总兵也不过三年就复起担任榆林镇总兵目下正值壮年而且也听闻甘肃、榆林那边的袍泽称这位冯总兵手腕极其厉害短短两年时间便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原来一直是九边中最为孱弱不堪也是最为复杂的榆林镇。 见赵率教态度改变冯紫英这才觉察到自己这个武勋子弟身份或者说冯氏一族在九边军中扎根多年还真的不一般。 寻常武人哪怕对文臣态度恭敬但是那也是敬而远之要想得到他们的敬重信任和亲近那还得要看你这个文官本事手腕如何。 自己却有这层天然的亲近关系一下子就能与对方把关系拉近不少。 赵率教态度的改变也让冯紫英颇为心安“赵兄怕是尚未用晚饭吧?不如就由小弟做东你我二人共谋一醉如何?” 赵率教也没想到冯紫英这般豪爽大方不愧是武勋子弟这更和他的胃口也不客气便大大方方的点头应允左右肚里也饿了正好叨扰一顿。 冯紫英便寻了一处酒楼此时也正是上客之时寻了个雅致所在便吩咐酒菜只管端上来。 一边等候上菜之时冯紫英也问起赵率教来京城所为何事这才知道赵率教已经被免职两年此番前来也是寻找一些关系门道希望寻求复职。 赵率教没说找什么人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去问。 武将任免一般是由兵部武选清吏司与都察院、兵科给事中三家负责以兵部为主现在兵部尚书依然是不太管事的萧大亨左侍郎是皇上心腹张景秋右侍郎则是从都察院转任过来的柴恪这几人冯紫英都只是知晓却不熟悉。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压力(继续补更!) 对于冯紫英对辽东局势的好奇赵率教倒是没有隐瞒什么一一道来。 “宽甸六堡的放弃乃是最大的失策兵部如此草率必将酿成祸端。”赵率教一说起此事便忍不住以掌拍腿叹息不止“那宽甸六堡一带起码有数万我大周子民已然在当地定居数十年现在说放弃就放弃哪有哪么容易的事情?说是搬迁回内地往哪里搬?搬迁花销有多大朝廷能给多少补偿?还有宽甸六堡乃是边地军屯赋税几乎全免而一旦回内地其税赋相比紫英兄弟也应该清楚吧?谁愿意?” 冯紫英默然无语。 宽甸六堡的情况他也知晓一些朝廷做出这个决定的确有些失策尤其是作为始作俑者的李成梁但是冯紫英也知晓其中一些原因并非李成梁一人就能全部责任。 一方面朝廷内对李成梁的年迈是否还能承担重任一直持有怀疑态度另一方面则又担心李家在辽东盘踞时间太长加之壬辰之战也是李家为主作战所以有些惧怕李家在辽东尾大不掉。 李成梁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本身就因为年迈精力不济已经有些退意只想尽快致仕安享晚年加之建州女真势力正处于一个快速上升期与辽东镇冲突不断李成梁不愿意承担起擅启边衅的责任而授人以柄而且也错误估计让出宽甸六堡也许可以与建州女真获得一个缓冲地带而且兵部尚书萧大亨也对此持赞同态度所以才会走了这极其愚蠢的一步。 当然这其中也还有一些其他因素比如军屯和驻军的消耗也是一个问题但应该不算是主要只不过大家都秉承尽可能缩减军饷开支所以这也算是一个次要因素。 由于许多在宽甸六堡定居多年的民众不愿意内嵌辽东镇便采取军事手段强制迁移这直接导致了大量百姓逃亡逃入女真人那边被女真人收留。 而辽东镇与女真那边交涉女真那边也拒不交还甚至根本不承认。 这种情形也越演越烈其中不少人甚至就直接被女真人迁入赫图阿拉充实也使得女真势力大涨。 “现在女真人正在不断袭扰侵蚀辽西那边的蒙古诸部而且随着其势力不断膨胀对蒙古左翼的威胁越来越大一些蒙古部落都经受不住女真人的威胁和利诱向其靠拢另外建州女真也在不断打压侵吞其他女真诸部而且动作也是越来越大可以说其膨胀速度远远超出我们朝廷重臣们所预料的我也不知道我们兵部职方司有没有将这些情况让兵部和内阁的诸公了解如果他们知晓为什么还不采取措施来遏制和扭转这种局面?” 酒过三巡赵率教也忍不住将内心的苦闷和担忧和盘托出。 他当初也就是反对放弃宽甸六堡也反对强制迁移民众结果惹恼了上司最终落得个被免职的结果。 但是到现在他依然坚持宽甸六堡不能放弃这相当于是让建州女真多了一个广阔的纵深余地。 而且宽甸六堡四周土地肥沃委实是一个适合农耕的好地方凭借着宽甸六堡和周围区域完全可以打造出一个直逼建州女真老巢腹地的楔子同时也能让南面的朝鲜有所顾忌不至于和建州女真走得太近。 只不过现在局面已经不可挽回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目前建州女真正在奴酋带领下磨刀霍霍准备对海西女真的乌拉部、叶赫部、辉发部动手同时也还在对东海女真频频用兵这几部已经屡遭建州女真的进攻势力削弱了许多如果朝廷再不采取措施一旦这几部被建州女真吞并那建州女真势力便真的难以扼制了。” 冯紫英听得很认真甚至对一些不太清楚的部落和情形还专门询问。 赵率教也说起了兴致干脆就直接就着案桌用酒水作画将整个辽东镇面临的局面一一画出也好让冯紫英更直观的了解目前辽东镇面临的困局。 这顿酒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方才作罢冯紫英对赵率教的忠直也算有了一个直观了解。 就凭对方今日这番话起码能说明此人对大周忠心耿耿而且也是那种敢于说真话说实话的性子这等人才是乱世中能支撑其一方的根基人才。 前世中冯紫英虽然看过《明史》但更多的也就是兴致来了或者说希望能够在朋友和同僚面前不至于显得太过孤陋寡闻并没有深读。 辽东的地理地势他也不太清楚各方势力他也是一知半解至于说明廷为何会从宽甸六堡撤退到控制整个女真和蒙古右翼乃至最后开始向明王朝发起进攻他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建州女真一旦完成了对整个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征服和统一进而控制了蒙古右翼再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而明王朝又面临着各种内忧外患便如同捆绑上了手脚的病人在与一个虽然还不算强悍但是却是可以灵活出击的健康人打架了。 这等结果不问可知在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中女真人会越来越强悍不断壮大最终伺机一举击倒中原王朝。 现在的大周情况貌似比晚明还不如。 万历三大征中除了壬辰倭乱算是发生了但仍然后遗症无穷倭人似乎并未像前世中那样偃旗息鼓德川幕府似乎仍然需要用一场战争的胜利来证明他的统治正统。 而宁夏之乱是什么情况冯紫英毫无印象但是肯定还没有发生而西南那边的一场乱事应该也还没有发生但是按照傅宗龙和王应熊的零碎消息可以获知这个温床似乎一直在发酵只等最后某一刻来爆发了。 赵率教走了略有些醉意但是却更多的是忧心。 同样他的这一顿酒也给冯紫英带来了很多意外的烦恼。 冯紫英很想享受这个封建王朝作为特权阶层的人上人美好生活但他还更希望在这个时代能够凭藉自己的一己之力能够给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带来一些改变让这个社会和国家向着更好的一面以更快的进程推进。 但是随着自己对这个王朝和国家越发深入的了解他有些悲哀且无力的发现一个人的力量要想改变这一切真的是太难了。 可是如果自己不去奋斗努力并为之付出艰辛和代价的话只怕连这份美好生活也许就会因为突入起来的某一场战争而戛然而止。 目前唯一的机会也就是时间线还不算太晚但是这种剑悬在头顶上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所以他才会如此努力的向上挣扎拼搏要在最短时间内走上更高的位置掌握更多的能为己所用的各类资源只有这样才能在这场与时间赛跑的竞逐中赢得胜利才能保住自己日后的美好生活。 之前他对辽东局势只是有所担心但是现在他是非常担心了而且目前看来北方的蒙古诸部对南下中原牧马的野心仍然未消其实力犹存好在其分裂的态势尚能让人略微宽心。 回到家中冯紫英都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明知道自己现在想这些毫无意义自己根本没有力量干预这一切自己最紧迫的问题还是先考好春闱考中进士真正成为大周士林文官群体中的一员这才有资格谈论其他但是这种来自现实的危机和威胁仍然让他睡不安枕。 或许自己真的该去向那位东昌府的老乡了解一下当下辽东局势?耿如杞在兵部职方司恐怕可以比赵率教更全面站位更高的了解辽东局势哪怕现在自己无能为力但是起码也能让自己内心绷紧这根弦。 第二日冯紫英便径直去了兵部找到了耿如杞。 耿如杞对冯紫英的到来也是十分惊讶冯紫英也没有客气说了昨晚自己的所见所闻尤其是提到了女真人为何如此规模的朝贡远远超出了朝廷的规定而且还毫无约束的肆意与内陆商贾贸易往来没有任何控制。 耿如杞的回答让冯紫英更焦心。 女真人这种肆意突破朝贡规模和次数的例子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朝廷面对女真人的狂妄放肆也是态度矛盾一会儿要求强力处置对超过人数或者不按规定进入的女真人予以扣留羁押一会儿又是要以训斥教导为主下不为例这等朝令夕改的策略也让下边无所适从。 这也导致了女真贡团不但规模更不受限制而且也和内地的商团联系日益紧密各种违禁物资输出关外的情形越发突出。 冯紫英几乎是抱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心态回到书院的一回到书院就将此情况告知了练国事他知道练国事对辽东局势也很关注上次耿如杞的愤怒和担心就是他告知冯紫英的。 二人就这个情况也探讨良久准备各自先行琢磨一下准备在春闱之后再来合力撰写一份上书朝廷。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点拨,存乎一心 乔应甲一直在思考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冯紫英的事情甚至这几日里都有些心神不宁。 乔应甲的履历比较简单他不像齐永泰和官应震这样经历了几起几落虽然在仕途上也曾遭遇不顺但也多不过是贬官或者投闲置散所以他也没有多少机会经历书院而且这么些年来他也没有担任过主考甚至同考自然也不可能像齐永泰、官应震那样可以有一大帮弟子。 冯紫英几乎是偶然机会“送上门”来的门生甚至在起初乔应甲都还有些看不上其学识只是看中了对方的胆魄。 但冯紫英的表现很快就扭转了他的看法尤其是对方表现出了要读书甚至要考进士的宏愿之后乔应甲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考进士不是光凭嘴说也不是靠家境背景就能行的冯紫英敢在自己面前提自然有倚仗而事实上自己推荐他去青檀书院之后冯紫英的表现就带给他一个接一个的惊喜。 两年时间里这个家伙甚至朝廷里都赢得了不小的名声当然得益最大的还是齐永泰、官应震和青檀书院但是作为冯紫英的“恩主”乔应甲一样与有荣焉。 而且冯紫英竟然还能一举秋闱中式这简直超出了乔应甲的想象。 十四岁的举人放在大周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在大周迁都之后还真的是第一个哪怕名次不算高但是这个年龄委实太让人震撼了。 如果说冯紫英能够在今科考中进士那又将创造一个历史那作为“乔师”自然又会收获一个慧眼识人的嘉誉而且关键在于乔应甲甚至还知晓连皇上都很关注此子。 从去年到今年的士林盛会和一连串的上书都在朝廷内外搅动了不少风云而皇上显然也是有些静极思动了。 静极思动但是却还不是皇上能动的时候那么让一些小字辈年轻人来吹皱一池春水就是应有之意了。 如果此子今科春闱能过朝廷里这种暮气沉沉的局面无疑又能注入一泓清泉。 嗯当然不止于冯紫英一个人青檀书院乃至崇正书院的这些学子们似乎都在冯紫英的风云际会下有了某些趋势。 这些应该是皇上乐于见到的。 所以乔应甲很希望冯紫英能过但冯紫英的劣势却是格外明显从正常情形下来说他过的几率的确不大如果再有三年的苦读那么下科春闱应该问题不大。 可是这三年白白浪费的确太可惜了乔应甲也希望冯紫英在这三年里能够给自己给齐永泰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和支持而让其发挥更大的作用也能帮他更快的提升和成长。 问题是这个忙如何才帮得上呢?这是乔应甲最头疼的问题。 秋闱春闱大比不比其他事情这是大周朝最严格最苛刻的规制没有谁能插手便是皇帝也不可能。 自己作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也一样肩负着监督这一大事要遵章守治而行。 这么些天来他一直试图找到什么但都一无所获一直到今日早朝确定春闱大比的主考副主考和同考。 主考不出所料是方从哲担任无论是方从哲还是叶向高都一样副主考人选问题略有争议但最终还是落到了礼部左侍郎顾秉谦身上。 同考多达十人翰林院的侍读侍讲和修撰们占了大半而左右春坊和礼部也有人。 顾秉谦?!乔应甲看着这个人心里终于有了一些定计。 散朝了朝臣们三三两两从殿中出来乔应甲有意落在了后面。 “恭喜顾大人了。”看见顾秉谦孤零零的一个人走过来这家伙人缘关系不是很好乔应甲拱了拱手。 顾秉谦微感吃惊他和这位右副都御史可没什么交情而且这一个副主考也算不得什么又不是主考。 “全蒙皇上垂爱……”顾秉谦也拱了拱手“不过有方阁老主舵本官也不过是拾遗补漏略作辅助罢了。” “说得好可这拾遗补漏也不简单啊今科非比往常圣上极为重视有意通过此科挑选一批锐意进取敢于谏言的学子朝中积弊甚多圣上希望通过年轻官员的锐气来扫一扫朝中暮气啊。”乔应甲漫不经心地道:“想必顾大人应该能体会到皇上的一番苦心的。” 顾秉谦身体微微一僵说实话他可是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作为吏部左侍郎三年一科的春闱大比这个副主考就是一个鸡肋既不像主考那样光鲜耀眼又不像同考那样要直接参与到阅卷定生死中去所以他根本就没太在意所以在定下是他来担任副主考时也觉得就是一个常规活儿没什么大不了都有定制可循。 但没想到乔应甲却有这样一番话。 细细想来好像还真的有些道理上一科皇上就不太满意认为过于因循守旧循规蹈矩没有擢拔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人才估计在今科的考题上也会有一些大的变化。 见顾秉谦若有所思乔应甲知道有些话适可而止这家伙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虽然人品有些不堪但是能走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也有其本事。 “乔大人说得是本官必能秉承圣意……” 顾秉谦也在揣摩乔应甲的意图他当然知道乔应甲和青檀书院关系匪浅但是这等春闱大比乃是整个大周士子精英云集糊名誊录制度严苛谁也不可能去触犯天条对方纵然希望自己关照某一个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嗯顾大人有此心就好就怕有些人浑浑噩噩尸位素餐难以明悟圣上苦心还在按照老一套……”乔应甲再点了一句。 顾秉谦明白过来了这一位是在提醒自己这一科不能再像前科那样只是方阁老主考…… 见顾秉谦微微色变之后又有所悟乔应甲不再多说只是点点头笑了笑便道别而去。 顾秉谦看着乔应甲离开的背影心中也是起伏不定。 前年青檀书院士林盛会自己便一时不慎在皇上那里丢了不少分圣眷薄了不少这也让他很是着急一直希望挽回圣心现在看来这一科春闱似乎是一个机会? 乔应甲的心思他也大略能猜测到青檀书院今科春闱也有几十人其时政策论上的观点离开较为鲜明犀利无外乎就是希望在这方面能让自己在阅卷时给同考们施加一些影响力让他们在这些方面不能压卷而已。 这倒不是不可以毕竟皇上也有此意只是怕是要和方从哲对上了免不了要和方从哲有一番争执了。 而且方从哲和那些同考官们肯定不会认同自己的意见所以这番争论恐怕从上至下都要费一番唇舌了。 不过对此顾秉谦倒是没什么顾忌自己从来就没有在方从哲那里得到过好脸色也许就是因为此皇上才会把自己安排到副主考位置上顾秉谦越是细细深想越是觉得可能性极大。 此时他反而出了一身汗若是自己像往常那样漫不经心没准儿皇上的意图就又要落空了。 届时方从哲是阁老自然没什么只怕自己的圣眷就真的要丢光了。 想到这里顾秉谦立即紧张起来。 自己一个人怕是难得扭转局面此次十个同考中只有两名礼部主事与翰林院那帮长期附从于内阁的翰林侍读侍讲们明显无法匹敌这却是有些让人头疼。 而且这两位主事要让他们和作为主考的阁老对抗只怕他们也没有这份胆量便是到时候闹起来皇上也不可能替他们撑腰。 顾秉谦知道这事儿最终的责任还得要落到自己身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午门方向这才举步前行。 一个多月时间对于书院的学子们几乎是一晃而过便是春假对于冯紫英他们来说都毫无意义了冯紫英也只是初一回家了一趟便又回到书院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起码也要把努力坚持到最后一刻成与不成便要天定了。 乔应甲那边没消息即便是有什么消息也不会告诉自己冯紫英很清楚最终还的要靠自己。 但周朝宗的观点还是打动了他如果循规蹈矩甚至偶有发挥恐怕都难以在此科中突围而出。 这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了一要看考题二要看考官三要看自己的发挥了。 伴随着一天天过去正月几乎是一晃而过来自大周十五直省的士子们大多在年前便已经陆续开始汇聚到了京师城。 要么借助寺庙道观要么租住民房旅舍总而言之眼见得这一天天京师城中操着各种口音的读书人越来越多甚至很多没有资格参考的生员们也都蜂拥而至来一观这三年一回的盛事。 数千名大周最具朝气活力和才华的读书人在二月九日之前终于云集在了京师城中等待着最紧张最盛大的那一刻到来。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押题(求300月票!) 青檀书院的五十多名学子都专门包下了位于贡院东面不算太远的鸿宾客栈。 事实上从一月份开始贡院周围的客栈、寺观、空闲民房都早就被提前到来的学子们给住满了。 青檀书院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客栈老板得知是青檀书院学子要承租当然是满心欢喜。 现在谁都知道青檀书院是顺天乃至北地的第一书院万一这几十个学子中在今科中出了状元、榜眼、探花甚至在今后这帮进士里边能出一个阁臣首辅那这客栈简直就可以声名大噪几十年都不愁生意了。 便是自己儿孙辈继承了这份家业也能好好吹嘘一番永隆五年的春闱某某就是住在我家客栈某号院某号房中他后来如何如何了这绝对称得上以一份可以传家的荣耀和资本。 书院包下了客栈三个大院基本上都是二人间或者三人间不在像在书院里那样睡大通铺毕竟这几日里也要保持一个比较良好的休息状态用以备战。 冯紫英和练国事住一间。 拿冯紫英的话来说可以沾一沾有实力冲击三甲的选手运气也许会有助于考试时的发挥。 “紫英不用那么紧张真要考不过也很正常愚兄比你大十岁这一科都是愚兄第三次参加春闱了前两次愚兄都折戟而归但一样没有气馁。” 坐在椅中手中居然拿着一本《三国演义》闲书翻阅练国事显得很云淡风轻沉静自若。 “君豫兄小弟如何能与你比你是胸有成竹小弟心里没底啊。”冯紫英笑了起来“其实小弟也知道这一科小弟希望不大但是万一呢?万一小弟发挥特别好出的考题正好是小弟最熟悉的内容卷子又符合同考主考的喜好呢?” 练国事哑然失笑摇摇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经义你固然欠缺一些火候但是时政策论才是春闱大比中的胜负手嗯你说的不无道理就看考题和考官了至于发挥愚兄觉得那不是问题你的发挥历来稳定甚至优秀愚兄唯一担心的就是考官过于苛刻对你的遣词用句要求太高但你这么一说愚兄倒觉得希望真的不小。” “那就谢谢君豫兄的吉言了小弟倒是觉得现在君豫兄的状态已经进入了最佳嗯看来一甲有望。”冯紫英也很尊重这位师兄沉稳老练作风踏实考中进士甚至二甲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殿试能不能进一甲。 “行了你也不必奉承愚兄了一甲那要看圣上。”练国事倒是很坦然。 门口传来敲门声“请进!” 是方有度和吴甡二人。 “怎么鹿友方叔也睡不着么?还不去早点儿休息?”练国事作为书院的大师兄在全书院口碑印象都很好。 吴甡和方有度都是南直隶人但吴甡和冯紫英以前不算太熟但过了秋闱之后大家一起进入西园关系就陡然密切起来。 “嗯君豫师兄还真有点儿睡不着现在也还早了一些。”吴甡也是十八岁的青年了南直隶口音有些重不过习惯了大家也都能听明白。 “唔难免放宽心可以想一想咱们书院学子都是这般其他人恐怕还不如我们呢。”练国事宽慰着二人目光澄澈清润“好歹咱们也算主场不是?” 吴甡和方有度都笑了起来是啊之前这两年他们也曾来过这顺天贡院不像其他学子都是临时才来好歹在这顺天读了几年书也要比其他学子更能适应才对。 冯紫英也一样有些睡不着。 应该说这客栈里五十多个青檀书院学子除了练国事、韩敬、许獬、宋统殷、方震孺等几个参加过多轮春闱大比者可能稍微平静一些其他学子都是兴奋、紧张情绪混合在一起难以入眠。 但即便是这几位也还是有些紧张只不过比其他人更能沉得住气罢了。 “君豫兄您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们还是紧张怎么办?”冯紫英摊摊手”不信你问鹿友和方叔他们今晚我估计都难以入睡。“ 吴甡和方有度都笑着老老实实的点点头真的是没办法躺在床上翻滚半天辗转难眠这才干脆起床看见练国事和冯紫英房中烛光未灭这才来敲门。 练国事也经历过这种情形的确说易行难”嗯那不如咱们就来押一押题明天的经义不用说了押队押错意义不大反正大家都是靠临场发挥嗯不过时政策论倒是可以琢磨一下。” 押题历来都是最后关头各家书院的必备杀招最后那一个月里都免不了各家教授教谕都要拿出自己的本事来先要根据近三年朝廷大事来划定范围然后再根据朝廷当下侧重的方向进行一个撒网最后才是有针对性开始破题。 所谓破题就是根据这些方向领域来进行拟出一些论述方向和关键性的见解因为涉及面实在太宽不可能一一点到肯定只能针对一个领域一个方面提一些有新意和适合展开论述的点子然后各人在自行去进行一些酝酿这样可以在大比中遭遇这样活着同类相似的题目时就能有的放矢的进行论述。 一说起押题吴甡和方有度都来了兴趣练国事也把目光落到冯紫英身上“紫英连山长和掌院都说你是咱们这帮人里边对这个最敏感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几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冯紫英身上冯紫英倒没有怵现在书院里都觉得他这两边在时政策论上表现出来的卓越能力令人叹为观止特别是秋闱大比就是靠着时政策论的极大优势才能脱颖而出现在春闱更看重时政策论若是能打中一道两道那就不一样了。 大周时政策论是三道题其中一二题为副题第三题为主题第三题尤为重要甚至有不少人春闱其实就是看时政策论的第三题主题表现。 因为很多同考在审卷时都更注重时政策论第三题的表现以至于很多一二题表现上佳但是第三题不尽人意的学子都被黜落所以朝廷也曾多次要求同考务求三题并重不能只注重第三题主题。 “唔君豫兄其实押题我们在书院不也是压了很多么?”冯紫英笑着道:“不如这样咱们四个人都在这里各自把自己觉得最有可能的方向写出来然后再在这些题上写出自己认为从哪些方面来回答更有新意和不落俗套相互借鉴怎么样?” 冯紫英的这个提议一下子就让练国事和其他两人大感兴趣四个人正谈论间门口又想起敲门声果然是郑崇俭、范景文两人也听到了这边声音过来一听这个建议都大为叫好于是乎几个人便这么各自找纸笔写题然后再写出破题方向。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大家都把自己写的内容罗列了出来应该说趋向都比较一致比如大家写的最多的还是财赋方面水旱灾害吏治民众教化等等当然还要具体到一些小的方面不过大家更感兴趣的还是冯紫英所写。 冯紫英写的只有两项一是边疆军事二是财赋。 财赋大家都很清楚目前大周朝廷财政极其困难这从皇上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派出税监到各处去收税就能知晓一二所以他们也都大多写了财赋这方面的一些建议但无外乎都是从田赋、商税乃至开海等方面来拿出建议。 只是这边疆军务却是让他们有些意外只有练国事似乎被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有些触动。 冯紫英敢于写出边疆军务自然就有所倚仗这是大家公认的而起大家都知道冯紫英出自武勋世家在进书院之前有长期在边地生活所见所闻自然就不比一般人他这么写肯定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紫英财赋这一项不说了我们大家都有数而且大同小异就算是各有侧重不过到上阵遇到了这类题大家也都能临机应对但你这边疆军务却是有所指是不是……”练国事迟疑了一下这才道。 “嗯君豫兄上一次小弟遇上女真人贡团进城后来就遇到赵率教还有去年你提到的兵部职方司楚材兄我也了解过一些情况当下虽然看起来情况还算安泰但实际上来自北方和东北以及西南和东边海上的威胁都在与日俱增尤其是东北和西南建州女真已经成为咱们的心腹大患而西南方向洞武、安南特别是云贵土邦与本地流官矛盾日益突出这等情况龙禁尉那边也有所掌握……” 冯紫英并无意在自己这些同学们面前隐匿什么在他看来这些同学未来可能都能成为自己的有力帮手这个时候能够帮他们一把比今后任何时候助力都更能体现价值意义所以他能说的都要和他们说到。 “……所以小弟认为这一科三道题中涉及到边疆军务的可能性不小而这一块小弟估计绝大多数普通士子都难以有这种敏感性和了解……”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押中 冯紫英此话一出范景文、郑崇俭吴甡、方有度等人都是精神一振。 若真的被冯紫英说准了那意义就大不一般了而且若是要论对边疆军务的了解恐怕整个书院乃至整个北地书院都没有几个能有冯紫英了解领悟得深刻更遑论南方那些书院士子了。 “紫英可是我们也对这个情况不太了解啊。”方有度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嗯那就将就今晚这段时间小弟谈一谈对边疆军务的了解和理解已经一些自己的看法能不能蒙上也说不清反正这一块大家了解一下也没坏处。”冯紫英笑了笑显得很轻描淡写。 但是练国事和冯紫英相交甚深却知道他这个人越是这般说明冯紫英内心越有把握心中也是更加好奇:“紫英难道就凭着那赵率教的一番话和女真贡团的入京就能让你有如此把握?” “君豫兄可千万别说什么把握小弟都说了就是一种感觉吧当然肯定也有一些依据比如女真贡团如此气焰嚣张兵部不可能不知道如楚材兄就已经多次上报兵部的主官君豫兄不会不知道当下兵部尚书虽然是萧大亨但实际上能在皇上那里说得起话的是谁吧?” 冯紫英的反问让练国事倒不好不回答了:“左侍郎张大人。” 这些情况像吴甡、方有度、郑崇俭他们出身普通家庭的学子就一无所知了甚至连范景文也只是隐约知晓当下兵部内部不睦尚书萧大亨一直尸位素餐兼着刑部尚书主要是负责刑部事务却对兵部尚书一职一直没有撒手但具体什么情况他却不清楚了。 练家在朝中颇有人脉所以却瞒不过练国事。 “嗯萧尚书为兵部主官但是大部分日常事务还是张侍郎在负责但目前朝廷军务这一块有些混乱嗯具体情形以后大家可能就会知晓。”冯紫英没有说明但大家都能领会到一些“但兵部内的诸多问题都是迫在眉睫的我相信皇上也应该知晓这些心腹之患和肘腋之患……” “除开建州女真的扩张威胁外来自蒙古左翼威胁也在增大那位林丹汗自诩为草原黄金家族的后裔理所应当的应该统一蒙古而且也对咱们大周虎视眈眈不可避免的会对宣府、大同和山西这三镇带来压力……” “除开北方西南方向非熊和仲伦也都提到过西南不靖后来我也找楚材兄了解过有些西南的情形他也谈到的确不容乐观特别是贵州形势严峻当地土司对山民压榨过甚而本地流官在处置一些事情上也欠缺长远打算所以很有点儿一触即发的感觉……” “……还有就是东边海上的倭人威胁了这是老问题了但是就目前来说看起来还算相对平稳但倭人一直对朝鲜垂涎不已如果其再演壬辰倭乱一幕大周该如何应对?……” 随口而出娓娓道来听得一干人都是皱眉沉思即便是练国事也没想到冯紫英对这些边疆军务了解如此之多虽然说深还有些夸张但是如此广博却委实让人意外绝非寻常士子能做到的。 “……安南和洞武洞武威胁都只能算是癣疥之疾但如果不予以惩戒这些弹丸之邦仍然会不断骚扰大周大周难以集中精力应对其他敌人而对大周威信的破坏则更是不能容忍的……” 一口气把自己对周边边患说了个透彻也听得几个人都是如饥似渴万一涉及到这些方面的题目哪怕就是一知半解的添上几句相较于那些个完全不了解的士子们来说那也要强太多了。 听完冯紫英的介绍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但是冯紫英觉得还不够既然已经把底儿都交了出来那就送佛送到西。 他又把自己对这几方面外敌威胁的情况谈了一些自己的相关看法吴甡、方有度、范景文以及郑崇俭等人也都是听得连连点头又问了不少问题一直到子时才算散去。 练国事睡下时都忍不住心中暗叹冯紫英的大气。 寻常人若是有这份优势那肯定是敝帚自珍挟技自重深怕别人知晓哪像冯紫英这样还要主动和盘托出甚至还要帮助别人指点应对之策。 这份胸襟扪心自问恐怕自己都做不到。 这种感觉也让练国事对冯紫英的感觉更为复杂这样一个比自己都还小十岁的少年郎究竟是在怎样一个家庭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才会锻造出这般风范? ******* 经义考试无甚波澜能够考过举人经义考试只要不是发挥失常基本上都能过关可以说经义考试更像是一种资格赛但对于经历过秋闱的学子们来说这个挑战不大。 最关键的就是二月十一开始的时政策论。 虽然朝廷屡次三番要求主考和同考需要认真对待策论三题中前两题但是毫无疑问最后一道主题仍然是众多同考和学子们最为重视的因为按照惯例考中的进士们只有最后一道题的策论答卷才会进入主考官的视野会试排序一般也会以最后一题的优劣来进行排序。 按照大周例制十一日考两题十二日考一题即主题。 十一日晚便是在贡院考舍中睡的这一觉没有几个人能睡好但十二日一大早主题考题正式下发下来。 方有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两道副题的撰写方有度不是很满意感觉只能说是一般。 他意识到今科恐怕自己要落榜了。 实际上他已经很满意了考中举人就是他最大的希望甚至他当初还做好了再考一次秋闱的思想准备没想到秋闱却一跃而过整个家乡都轰动了方氏一族数百口人大周一朝就从未出过一个举人甚至连秀才也只有两三人现在方有度骤然考中了举人这等荣耀足以让他在家乡挥霍一辈子了。 但对于方有度来说在青檀书院这几年让他早已经不满足于家乡那种乡绅生活了没错考中举人之后媒婆就踏破了家门槛其中有好几家都是县里的士绅大户愿意将嫡女嫁于她有一个甚至是方有度在乡里读书时梦里幻想过的。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而后定亲之后那家便主动送来两个丫鬟一个侍奉自己老娘一个就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而且新的宅院已经在他离开时开建了。 生活变化如此之大甚至让方有度自己都感觉像是做梦总觉得有些漂浮一直重新回到书院才算是慢慢找回自我。 看来自己这一轮可能就要就此止步了方有度略微有些遗憾但是却并不失望。 事实上他对比过自己和一起来参考的书院同学自认为自己的实力在这五十余人中处于中下水准便是吴甡和郑崇俭都要高出自己一筹而范景文、贺逢圣乃至陈奇瑜这些人就不用说了。 所以他没太多失落感三年后便再来一回就是了如自己那位老家的准岳父所说安心读书家中乃至自己在京中的吃穿用度不用考虑了一切有他。 而且春闱之后他就该回去成亲了嗯实际上那个时候他自己也估计自己这科春闱恐怕是难以考中的。 但有了这个举人底子足够自己一家人在家乡吃一辈子了便是再考上十年八年对于他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啊!完了这是什么题?!” “为何今科出如此之刁钻难题?” 一阵阵窃窃私语声从旁边的考舍传来让有些走神的方有度终于把注意力放在面前题卷已经发了下来他还没有打开。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方有度才将题卷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字:“论如何破解我朝财赋拮据与边患军务开支事宜之僵局” 方有度倒吸一口气。 难怪周围考舍的考生们一个个叫苦不迭这等题远远超出了一般想象。 如果说着财赋问题一般学子们还能论述一二毕竟时政策论中财赋问题只是大家学习探讨的重点但是边患军务对于很多人却相对陌生了而且还要让你论述这边患军务与财政拮据的关系然后还要让你找到问题解决办法这未免有些超出想象了。 稍微稳了稳心思方有度开始审题财赋这一块相对容易边患军务这一块方有度就忍不住要说一声上苍保佑了幸亏前晚冯紫英给大家上了一课否则他真的要两眼一抹黑只能凭空想象了。 如果没有之前冯紫英的那一番仔细介绍方有度对边患军务就只能局限于东海倭寇上了毕竟他是南直隶人对倭寇还算有所了解向北方的蒙古和辽东女真就只能停留在相对浅显的表面了解了但具体如何就知之甚少了至于西南的边患更是闻所未闻。 就在方有度倒吸凉气之后暗自窃喜的时候郑崇俭、范景文和吴甡等人也都是惊喜莫名。 虽然这道主题比想象的更加复杂难度更高但是却涉及到了很多考生都相对陌生的领域或者说绝大部分考生都只能是一知半解的领域。 像边患可能来自云贵川和湖广的学生对西南边患尚有所了解但对辽东女真的威胁就知之甚少同样来自闽浙广东的学生可能对倭患有切肤之痛但是对于北方的蒙古威胁就未必有多么深刻的感受了要让北直山东的学生对西南土司与流官的矛盾或者安南在广西的袭扰有多么直观的了解本身也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设想。 但对于那一晚的几个人来说冯紫英两个时辰讲解简直就是如沐甘霖了哪怕两个时辰的叙述让他们也只是有了一个大略了解但是他们相信自己固然如此只怕其他考生就更不堪了。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火引 冯紫英看到这道题时也有些意外。 意外的不是自己押中了一半嗯边患军务而是这道题出题难度太高不但涉及到朝廷财赋开支与边患军务的辩证关系而且更为关键的直接指出了如何破解这个僵局。 难怪放在最后一道作为主体这其实变相的是三道题或者说三部分。 第一题大周朝廷财赋状况;第二题大周边患军务状态;第三题军务开支与财赋之间的这种僵局模式要打破有哪些办法。 在冯紫英看来这道题的要求水准远远超出了对一般从未接触过朝政军务的学子哪怕是现在各家书院府学对时政策论日益重视相关的教授教谕也经常从各类朝廷邸报中来进行引导学习但这道题的难度还是太高了。 特别是这涉及到要谈对策这对普通士子们来说更是一个挑战。 或许这道题应该用来考朝中六部的官员们更合适一些。 冯紫英都有些惊讶今科这些个内阁阁老和六部重臣们居然能出这样一道题来有些颠覆了他的观感起码敢出这道题这份勇气可嘉。 不过这对于冯紫英来说反而是有利的。 如乔应甲所说冯紫英经义根底和遣词造句的水准相对于这四千多名大周士子精英恐怕只能算是一个中等水准都有些勉强那如何能在这一百人里边挑八个中脱颖而出? 那就必须要在策论题上又足够发挥的空间可以说难度越高越好。 如果大家都能答得出来甚至还能有所发挥拉不开差距内容都差不多那么就只能在遣词造句的功底上来比较那冯紫英基本上就是被淘汰的命了。 所以天时地利现在天时已经具备了这道题出得足够难。 而冯紫英对这道题熟知程度自然不在话下冯紫英有这个把握把这道题答得足够锐利夺目足够发人深省那么人和这一点也没有问题了剩下的就是地利也就是看主考和同考的观点了。 这一点冯紫英没有办法影响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自己做好做完了自己该做的冯紫英没有遗憾了。 冯紫英出场时已经看到了范景文、郑崇俭、吴甡和练国事四人正在兴奋的探讨着什么。 看见冯紫英一出来几个人都热切的迎了上来。 一看几个人的表情冯紫英就知道这几位可能都答得不错准确的说应该是相较于周围的其他学子他们应该答得不错。 “方叔还没出来?”冯紫英没等他们几位开口便含笑问道。 “方叔还没有出来。”吴甡点点头。 还是练国事最明白冯紫英的心思迅即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宜再提便是你我几人自己心里知晓便是。” 冯紫英笑了笑“倒也不必太刻意不过这等押题之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照人之事若是为外人知晓没地显得我们青檀书院欠缺底蕴了至于其他同学若是有没有考好而落榜且心胸不够者只怕又要对你我几个心生芥蒂了。” 冯紫英这番话也提醒了其他几位一旦这几位如果都考中了而其他未曾参与那一晚押题交流的同学没考上获知此事只怕就真的心生嫌隙了反为不美。 郑崇俭和范景文率先冷静下来都是点头称是不已倒是吴甡小声道:“紫英克繇那里你也得叮嘱一二。” 这个话题冯紫英前晚散步时又和贺逢圣探讨过吴甡也遇到了所以也提醒冯紫英。 “嗯克繇是个谨慎人自当明白不过还是说一说的好就是方叔务必要让他紧闭嘴莫要招惹是非。”冯紫英笑道。 这几个人里边嘴巴最不稳的就是方有度若是换了宋师襄和许其勋这些人反而没有这份担心。 “放心吧紫英方叔小事情上爱显摆这等关乎大计的断不会草率冲动。”吴甡倒是对自己这个同乡很了解。 其他同学都开始陆陆续续出来几个人都是再也不谈此事。 等到方有度出来吴甡便将其拉到一边再三叮嘱反而让方有度很有些不忿自己在同学心目中就是那种那么不懂轻重的人么? 一行人回到鸿宾客栈整个书院一片欢腾并非是庆贺而是彻底的放松。 对学子们来说这三年一科的大比实在压力太大尤其是最后这三四个月大家更是苦心研读现在终于得到解放了。 鸿宾客栈的老板也很是知趣早早就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晚宴而官应震和周永春二人也来到书院算是给大家一个安抚。 作为山长和掌院自然要对自家学生一一问到考得好的要勉励发挥不佳的要安慰鼓励。 “紫英你自己感觉如何?”官应震是最关心冯紫英的单独把他叫到了一边询问。 “山长真不好说我的经义根基和遣词用字和梦章克繇他们没法比这一点差距大了一点儿当然我的时政策论可能会占一些优势就看同考和主考如何来看待了。”冯紫英实话实说。 “唔那丢开其他你觉得在时政策论上的发挥如何?你可知晓京中已有传言这道主题乃是皇上亲自命题。”官应震仍然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淡然模样。 “啊?皇上亲自出题?”冯紫英大吃一惊“这好像有些有违祖制吧?” 大周规制这命题历来就是朝廷阁臣和六部重臣的权利。 “倒也不算是大周开国之时曾经有一科就是太祖亲自命题不过那是开国之初了以后便是一直形成这等制度不过今科据说皇上对内阁和六部商议之题极不满意所以便亲自命题最后一道主题。” 这个消息已经在京中传开了官应震也是在来的路上才从路遇的昔日同僚那里获知的这也使得皇上和内阁六部的关系不睦越发凸显。 “这恐怕就有些麻烦了。”冯紫英脸色有些阴沉“皇上命题可是这主考同考们在取卷时恐怕就未必会按照皇上意图来了。” 官应震倒不是很担心“紫英不必忧心纵然主考同考们对皇上这种行径不满意但是时政策论愈重乃是大势所趋他们亦是认可的无甚影响。” 对其他同学当然无甚影响甚至还是好事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过于犀利尖锐的观点恐怕就会成为灾难了冯紫英心中暗自掂量。 看来今科自己怕真的要栽了想到这里冯紫英不由得苦笑。 人算不如天算啊算来算去没想到这会是皇上亲自出题自己还以为内阁六部真的突然敢打破窠臼放手一回了结果是这样只怕以方从哲为首的一干主考同考如果看到自己的卷子弄不好就要把自己当出头鸟拿来祭旗了。 ******** 考试结束并进入锁院阅卷审卷评卷阶段。 两位礼部主事已经被顾秉谦再三叮嘱其中一位主事还算是自己亲信所以顾秉谦还是比较放心的只是这同考多达士人其他八人就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了那左右春坊的二位自己还能说一说但翰林院六位顾秉谦知道那是绝对秉承方从哲意图的。 皇上亲自命题想到这里顾秉谦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看来乔应甲果真是窥破了这其中的奥秘一干阁臣六部重臣们居然有违圣意最终逼到皇上亲自命题这个意义太明显了。 顾秉谦知道只怕这焦点就会迅速转移到这阅卷审卷和评卷上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顾秉谦知道该是自己这个副主考“挺身而出”的时候了。 副主考也是主考顾秉谦记得乔应甲最后走时悠悠的丢下一句。 副主考就是要拾遗补漏若是同考坐歪了屁股那就更要毫不留情的予以纠正了。 顾秉谦也知道这数千份卷子自己不可能看得完所有但是他需要盯住那几个跟方从哲跳得最起的几位。 誊录完毕的卷子开始如流水一般的送了进来十名同考开始紧锣密鼓的阅卷审卷。 和经义考卷不一样经义考卷基本上大家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基本上简单一阅之后便能确定档次只要不是太离谱基本上都能过关。 但这时政策论不一样主观印象就要重要得多一份卷子在不同同考官心目中可能就是天差地别而副主考的目的就是要监督和拾遗补漏。 在阅卷之前方从哲和顾秉谦都专门强调了要为国取士务求公正也提了一些标准但这种标准掌握还是在同考官心中。 随着一张张卷子开始评定完毕特别优秀的会送到主考这里一阅而副主考则主要是抽查被罢黜的卷子看有无遗漏同时也是对同考的一个监督。 各房同考每个人基本上要审阅四百到五百份卷子而取其中三十到四十份当然这没有一个定数要看卷子优劣。 顾秉谦不动声色的巡察其中时不时的选取一二份卷子审读当然对他来说只需要粗略一看只要不是和自己标准差距太大他都不会过问。 “荒唐!可笑!标新立异哗众取宠!”顾秉谦刚走到另一头就听到第三房的唐进程的声音传来心中一凛这家伙也是自己重点盯住的对象。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借题发挥 顾秉谦走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唐进程满脸不屑的将一份答卷丢弃在了一大堆罢黜的卷子中。 “唐大人火气这么大?”顾秉谦微微一笑。 唐进程对这位礼部左侍郎是极为不满意的对方这几日里便在这几房里像挑饿极觅食的狼狗一般窜来窜去挑着毛病好在大家伙儿都没给对方任何机会。 但人家是礼部左侍郎便是方阁老都要给几分面子自己一个翰林院检讨自然不可能去和人家较劲儿。 “顾大人。”起身微微一礼唐进程便坐下“无外乎就是一些文笔粗鄙的学子希冀用博人眼球的手段来哗众取宠罢了只不过此人愈甚。” 唐进程也没有遮掩在他看来这份卷子本身遣词用字就十分寻常引用经义也是浅薄不堪唯有靠故作内行的论述来糊弄人了也不想想你这寻常举子懂得起这般军国大事么? 所以他看到不到一半就忍不住丢弃在一边了没想到随口发了两句牢骚却引来这一位。 顾秉谦不露形色的拿起那张卷子这是誊录过来的卷子笔迹自然是看不出端倪的但是从一开破题顾秉谦就意识到了这张卷子的不同寻常。 “财赋一道贵在开源。” 顾秉谦心中吸了一口冷气这是要逆天啊。 朝廷内阁和户部的一致观点都是天下财富是有一定定量的而朝廷要取财赋那么自然就是与民争利了你拿得多了那么百姓就自然少了少了就要出乱子所以凡是以商税、开矿、开海等博眼球者自然都免不了遭遇反对。 现下朝廷内部的意见就是节流从军饷、从官吏薪俸、从各部开支尤其是从皇室宗亲乃至皇上的内库中来节流这样才是天道。 顾秉谦强忍住内心的惊讶和喜悦认真的阅读下去这篇文章文辞的确粗浅引用经义也是甚少若是寻常卷子罢黜也很正常但是这篇立论的新意却是无人能及。 难怪唐进程这厮连看都不愿意看完就丢弃一边这显然是违背了他们这帮成日里在翰林院中优哉游哉喝清茶的家伙观点。 细细读下去顾秉谦发现这篇文章虽然很多只是一些粗略性的建议谈不上多少实质性和可操作性的内容但是有这样的新意那就足够了。 而且在触及到军务这一块时文风内容又是一变变得格外切实不少具体细节连顾秉谦都不太了解但是他感觉应该是可信的。 到最后提出解决方略时顾秉谦更是心中剧震收商税、开矿山、拓土和开海这每一条几乎都是在犯天条难怪唐进程说这篇文章是在哗众取宠便是皇上都不敢一下子把这些方略都拿出来光是一个税监就已经折腾得天怒人怨了。 顾秉谦也清楚这篇文章的确有些在不切实际的博眼球了但是这有错么? 这些学子们本身就没有接触过朝政事务他们怎么可能都像陈年老吏一般油滑说些大家都听得腻烦了的老话那是皇上想要的么? 这篇文章才是皇上想要的啊! 对顾秉谦来说这篇文章的文笔、辞藻乃至究竟是否实用可行那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篇文章贴合皇上心意啊这才是最重要的。 顾秉谦深知自己在同僚们那里不受欢迎那么要想维持现有位置那就必须要得圣眷怎么得圣眷自然就要秉承圣意了。 只是短短一炷香时间顾秉谦便已经将这篇文章反复读了两遍内心也就有了定议。 “唐大人此文为何被罢黜?”顾秉谦脸色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份微笑。 “为何?顾大人看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么?”唐进程有些紧张起来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文辞低劣文风粗白何谈其他?” “好一个何谈其他!”顾秉谦勃然大怒“你这是只看文字不论其他啊不管这策论如何言之有物透彻入骨不管这文章如何贴近实用符合圣意却都视而不见?你这个同考可是当得好啊!” 唐进程完全没想到这个平素看起来谦和过人在朝中甚至有些阿谀逢迎之名的吏部左侍郎竟然一下子爆发起来了而且直接说自己故意违抗圣意这既让他感到惊惧也让他感到无比愤怒。 “顾大人休要血口喷人!这等文章无论是拿给谁来评判那都是粗劣不堪……”唐进程据理力争脖子都粗了起来脸也红了起来。 “是么?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文才比本官高你的文辞比本官强本官这几十年书是白读的翰林是白当的?你一个翰林检讨读过几年书本官在翰林院当编修时你怕是还未启蒙吧?”顾秉谦满脸狰狞目光中更是闪烁着阴森的光芒厉声道:“本官看你是心怀叵测枉顾圣意其心可诛!” 顾秉谦与唐前程的争执立即引起了整个阅卷各房的震动。 一个副主考直接用这样狠厉粗暴的言辞攻讦一个同考可以说是大周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而且顾秉谦甚至直接用羞辱性的言辞攻讦一个同僚可谓闻所未闻。 闻讯赶来的方从哲看到的是气势汹汹的顾秉谦已经把唐前程训得几欲昏倒这顾秉谦平素看起来这般谦和大度为何却在这个时候爆发? 方从哲不动声色缓步上前:“顾大人何事如此盛怒?” “阁老这唐大人心思狡狯不思报君却一味因循陈旧这等人下官以为必定耽误我朝今科取士辜负圣恩……” 顾秉谦在方从哲来了之后语气稍缓但是态度却未变方从哲接过这张卷子皱着眉头读起来整个阅卷各房都是屏声静气等待着主考官的决断。 方从哲一读就知道这张卷子问题大了若是论文才辞藻黜落是毫无问题的但是这篇文章却真的称得上言之有物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这篇文章很是符合当今圣上的意思而且在涉及到边患军务这一块上有一些见解也的确十分精辟这就难办了。 “顾大人以本官之见唐大人将此文黜落并无不妥此文文采欠缺用词造句粗白浅薄便是过秋闱本官都觉得有些勉强……”方从哲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顾秉谦的性子朝中臣僚都是知晓的不是那种咄咄逼人和刚愎强硬的性子今日的表现却如此蹊跷显然是有所针对这篇文章纵然是符合圣心但是一篇文章而已便是黜落也无关大局为何顾秉谦却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没等方从哲说完顾秉谦已经冷笑着接上话:“阁老之见下官不敢苟同以下官之见此文固然文辞算不上精美但是也称得上文理清晰但这不重要为国选士首重其心再重其才此番命题乃是皇上钦定便是针对我朝当下面临的诸般积弊此文却能针砭时弊拳拳报君之心昭日可见而且其提出的后续应对之策固然还有一些欠缺但是其新意却是本官阅卷百余份中前所未有的难道这等心思这等才华还当不起一介进士资格?” 从顾秉谦的话语里方从哲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决心这个家伙看来是真心要想搞事情了方从哲略一沉吟退让是肯定不行的那下边翰林院这帮同考秉承自己之意如此选材就会被视为背叛了但是若是坚持下去只怕就要遂了顾秉谦之意挑起争斗了。 方从哲现在还吃不准顾秉谦的意图他是副主考礼部左侍郎要和自己较劲儿是占不到上风的便是闹到皇上那里去最终也是他被训斥的结果想到这里方从哲心中微微一凛这厮莫不是就是存着这般想法就是要把此事闹到皇上面前去? 这是要故意塌自己的颜面还是要在皇上面前邀功媚上?或者就是二者兼而有之? 方从哲心中急速思考迅即做出决定:“既然顾大人这般力推此文不如这样先将此文搁置待最后我们再来商定。” 不等顾秉谦和唐前程做出反应方从哲便拿起这篇卷子离开。 顾秉谦也没想到素来强横的方从哲这一次居然如此干净利索的作了折中这让本来准备要好生闹一回的他像是一拳打了一个空心中暗恨之余也不得不佩服这厮的老练深沉觉察到情形不对便迅速改变策略果真是一个老奸巨猾之辈! 一时间他也失了主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这般再要纠缠却又有些说不过去只能狠狠的扫了唐前程一眼心有不甘的离开。 方从哲回到自己房中又细细品读这篇卷子一番得承认这篇文章虽然文理粗疏但确实有些内容难怪顾秉谦会借此发难但顾秉谦的目的何在? 这才是最需要想清楚的。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交锋,妥协 接下来的几日里顾秉谦频频在多份卷子中挑出毛病发难方从哲都是保持了有节制的反击既不彻底撕破颜面但是也不让顾秉谦有充分理由闹到朝廷上去这种不软不硬的对策也让顾秉谦很难受。 不过对于顾秉谦来说这也算是一个胜利了。 他相信自己在锁院之后的“据理力争”与方从哲之间的交锋对抗这些都会传递到皇上耳朵里去。 现在的顾秉谦已经没有兴趣和方从哲保持什么良好关系他很清楚自己很难赢得这帮在朝廷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主流文官群体的好感和认可那么就索性彻底依靠皇上这样也许还有几分机会。 如果真正因为此时和方从哲以及翰林院那帮检讨编修们彻底闹翻那也会有相当大的副作用自己在士林文官中的名声恐怕就真的要臭大街了这也是顾秉谦需要把握的尺度。 “顾大人谈一谈?”伴随着誊录出来的卷子越来越多眼见得这一轮阅卷审卷评卷进入了尾声方从哲也知道需要和顾秉谦有一个正面的对话了。 麻秸秆打狼——两头怕方从哲大略能感受到自己和顾秉谦的心思。 撕破脸闹到朝廷上甚至皇上那儿去这是大周乃至前朝都从未有过的事情对于自己对于顾秉谦的政治声誉和士林名声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这恐怕是两个人都不愿意见到的但是如果轻易的让步妥协同样会带来很多后续的麻烦和问题。 方从哲很清楚自己的威望和名声都是建立在士林文官群体中的认可中得来的尤其是像翰林院这帮清贵官员们论手中实际权力或者作用排不上多少用场但是他们的影响力却不可小觑。 这一块算得上是自己的基本盘方从哲不敢轻易放弃和让步。 “阁老相邀下官岂敢不从?”顾秉谦也知道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这几日被黜落但又被他选出来的卷子多达十几份基本上都是和第一份卷子相似的情况但是也有略微不同。 那就是第一份卷子两极分化太明显文才辞藻的确太过浅薄粗疏但是内容却是极其丰富且有针对性。 后续的这十多份卷子则大多是文才略差但是内容相对言之有物的。 有些其实顾秉谦也觉得应该黜落但是他必须要摆明车马做足姿态否则难以在最后的交涉中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顾大人你意欲何为?”方从哲平静地道:“只有我们两人就无须再绕圈子顾大人也知道方某性子说吧。” 顾秉谦也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挑明但是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已经是不能再拖了马上就要将考中的卷子中进行分类按照惯例要分为五档每档再来排序名次这也是一个相当繁琐的工作而排序则主要是由主考和副主考两人来进行审定。 如果现在二人难以达成一致或者说妥协那这个评定就没法在继续下去了这也是前所未有过的故事到最后恐怕两个人都要被迫辞官。 “阁老是知晓顾某的性子的并无他意但此科意义不比寻常皇上的心意顾某相信阁老亦是明白当下朝廷疲惫之风日盛皇上有意一扫这等陈腐之风我等作臣下的自然要秉承圣意只是翰林院这帮人恐怕已经有些忘却了自家的责任一味沿袭旧风这非朝廷之福。” 顾秉谦也不客气“顾某知晓阁老难处但是有些事情顾某也不得不为否则顾某这个副主考变成傀儡尸位素餐顾某不为!” “那顾大人这是要一意孤行了?”方从哲没想到这厮态度如此强硬心中也有些忧虑。 “非也但阁老也要理解顾某苦衷若是听任这帮腐儒如此那顾某宁肯破釜沉舟。”顾秉谦语气坚决。 方从哲注视着对方良久方才一笑这厮还真的险些把自己吓住了若是真的打算来个鱼死网破又何须这般喋喋不休? “唔本官明白顾大人的意思了那顾大人之意便是十多份卷子都要选中了?”方从哲再试探一步目光越发清冷。 ”呃。”顾秉谦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若是一口答应那便无回旋余地了若是有所退让却又怕被对方窥出虚实但这等时候也容不得他多想“阁老这些卷子你也阅过究竟如何您心里也有数以您之见呢?” 见对方把问题反推回来方从哲自然不会如对方那般滑头微微一皱眉“十七份卷子其中本官看过有七八份均无选中可能不过是顾大人你用以施压的砝码罢了其余八九份1中以本官之见可取中三五份而已……” 顾秉谦脸色微变“若是如此阁老那便不必再谈不如上交圣裁!” 方从哲点了点头基本上估算出对方内心的底线淡然道:“那便如此可取其中七份但不得列入前四档皆为第五档!” 顾秉谦有些犹豫七份的确是自己底线但是全数归入第五档却又是他难以接受的。 虽说一二三甲的确定还需要殿试来定但是这等三百多份卷子中逐一读卷基本上还是由读卷官掌握了而列为第五档基本不可能进入二甲只能是列入第三甲同进士。 但看到方从哲目光中的冷峻坚定顾秉谦也知道这怕是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否则对方弄不好就要抢先发难先行向圣上告状了这也不是自己愿意接受的。 见顾秉谦最终点头方从哲也是松了一口气。 能达到这种效果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他又不愿意在此事上再和对方纠缠。 一旦对簿朝廷顾秉谦固然不会有好下场贬官都轻的弄不好就是责令其辞官但是自己的首辅梦恐怕就要化为泡影了却白白便宜了叶向高这又是方从哲难以释怀的。 ******** 冯紫英一行人自然是不知道发生在贡院锁院之后的这一系列风波现在还处于锁院状态所有这一切种种都要等到锁院解锁之后才知晓。 这十多天对于无数学子都是一种煎熬大家既渴望着能尽早看到自己是否榜上有名但是又怕看到那残酷的一幕。 但是终究这一日还是就要来到。 二月二十八一大早就有无数学子簇拥在了长安街头上大周例制会试中式榜会贴在这里而不像乡试那样贴在贡院外。 巳正便有人开始在专门用于张贴的院墙开始贴皇榜但是最开始贴的都是入场官员名单这些很难吸引到众人的兴趣却又是必须要先行贴出来的然后才是陆陆续续分成十余张黄纸贴出。 基本上是每张贴数在三十人左右按照名次从前至后名字籍贯身份最后才是该科的几篇程文。 所谓程文就是可以用来学习的范文供广大学子参考。 数千人的规模簇拥在整个长安街头而两端都早已经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开始巡守就防止有人借机生事。 五十多名青檀书院学生都在鸿宾客栈等待官应震和周永春也陪同着一干学子们在客栈大堂里坐着而去看榜的则是连秋闱都未曾过关的一二十名学子包括许其勋、傅宗龙、宋师襄、孙传庭等人都是倾巢出动。 今日的鸿宾客栈早已经谢绝待客包括店堂里的小二们都是满怀兴奋的守候在一旁等待着这帮学子命运揭晓的一刻所有人都想知道在这一刻之后将会在这群人中产生多少个正经八百的官一旦中式那就是真正的大周官员了而且起步都是七品! 看着身旁嘴唇发白的方有度冯紫英也忍不住有些紧张。 的确这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当中练国事是肯定没问题的许獬也应该没问题也就是看能不能排在前一百甚至前三十名中。 像范景文、陈奇瑜和吴甡可能性都比较大像自己、郑崇俭和方有度几率就要小一些了尤其是方有度和自己。 伴随着门外街道上一阵轰然巨响嘈杂的人声如同洪水破闸如雷鸣般的席卷而来间或中还有一些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喜报喜报!河南永城生员练国事中式永隆五年春闱会试第一名!” 当这个声音传入客栈中进而不断的喜报声逼近皆是同样的内容整个客栈顿时沸腾起来居然是练国事?! 包括官应震和周永春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第一名也就是会元要么是韩敬要么是许獬要么是白马书院的艾南星要么是崇正书院的杨嗣昌或者就是崇文书院的黄尊素却没有想到会是练国事。 练国事虽然也颇有名气但是论才气才名却还是要逊色韩敬和许獬等人的但没想到却是一举夺得了会元!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奇迹,孙山 练国事同样异常兴奋。 虽然他确定自己能够考中进士但是这是会元啊! 会元和普通进士的差别还是相当大光是这个名头就足以为他增添无数名气而在未来的仕途之路上也可以平添无限助力。 官应震和周永春也是格外振奋。 会元出自青檀书院这无疑会让青檀书院的名声再上一层楼而未来青檀书院的学子们也能在北地乃至整个大周更有影响力这是作为掌院和山长的最大荣耀和期盼。 冯紫英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虽然明知道这种名头永远轮不到自己身上但是这个会元的光环实在太诱人了以至于自己都有些忍不住羡慕嫉妒起练国事这个家伙起来了。 倒是方有度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没有太多兴奋的表情。 看见一拥而上去道喜祝贺的同学冯紫英和方有度两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一旁显得那么落寞冯紫英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难道这就预示着自己和方有度要落榜?这也未免太不吉利了。 “方叔君豫兄中了会元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冯紫英揶揄对方道:“起码也要羡慕嫉妒一下吧?” “紫英我不嫉妒羡慕因为我知道那没我的戏我很坦然即便是落榜我也能坦然接受。” 方有度努力的控制自己情绪但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中了举人我已经很满足了春闱结束我就可以回去娶亲嗯紫英真的很感谢我可以娶到我原来梦寐以求不做梦都难以企及的梦中人我真的很满足了现在家里情况也很好家父家母也已经可以安享晚年我还可以继续读书我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微微点头起码方有度有这个心理准备就好嗯自己有么?好像也应该有才对。 会元带来的冲击尚未结束很快就传来了第二个第三个喜讯。 韩敬高中第七名许獬高中第十一名这都是相当难得的高位了。 不过相较于练国事的会元和两人的名声来说就有些黯淡了。 但是想到还有半个月之后的殿试状元是不会以这个会试成绩来作为依据的全凭那一日的发挥和圣心独裁所以韩敬和许獬虽然都略感失望但都还是能保持着自己的风范。 几个最出挑的青檀学子中式都应该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唯一就是排位而已而剩下的就是其他学子们了。 很快同学和报喜者又送来了第四份第五份喜报宋统殷高中第四十八名罗尚忠高中第七十二名。 又是一阵欢呼这两位都是老西园学子年龄也都是比冯紫英要大十岁左右都是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了同时在书院里虽然不及许獬、韩敬和练国事等人的名气但在他们自己的家乡都是一等一的才子。 接下来就是一阵艰难的等待一直等到了两炷香之后才又送来了第六份喜报方震孺高中第一百二十三名…… …… 伴随着一份份喜报的送来名次也越来越排后当叶廷桂高中第三百一十五名和范景文高中三百二十二名的喜报传来时大家都意识到恐怕青檀书院今科的中式该进入尾声了。 截止到叶廷桂为止目前青檀书院已经高中了十三名远远超出了以往的成绩。 整个春闱名额是三百八十人剩下来其实也就是一张皇榜所贴了估计这个时候同学们也已经正在看最后一张皇榜了。 “喜报喜报!”门外再度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整个客栈里却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那最后的声音出现。 “恭喜湖广江夏生员贺逢圣高中永隆五年春闱第三百四十六名!” “喜报喜报!恭喜山西乡宁生员郑崇俭高中永隆五年春闱第三百六十一名!” “喜报喜报!恭喜南直隶兴化生员吴甡高中永隆五年春闱第三百七十五名!” 一连串喜报接踵而至让整个鸿宾客栈顿时沸腾起来了一口气来了三张喜报只把那本来已经有些绝望的几人高兴得热泪盈眶而那郑崇俭更是一跃而起站在了茶桌子上猛然怒吼一声:“我中了宁乡郑崇俭中了!” 其余的人都在为这三个人高兴的同时也免不了有些黯然神伤。 青檀书院今年的成绩已经远超前科乃至以前任何一科了十六人考中进士虽然不少排位在后但是这不但还有殿试而且就算是殿试落在后面也无关大局。 进士就是进士同进士也是进士一样要授官而且硬牌子的进士官! 冯紫英也有些遗憾看来奇迹没有发生自己的孤注一掷并没有能获得上苍眷顾也只能等待下一科再来搏一回了。 只是这三年苦读又需要一番苦熬了但他有信心经过三年的苦读在下科春闱他可以考出一个更好的成绩。 不敢说勇夺会元但是起码可以排在前列! 旁边的方有度也站起身来拍了拍冯紫英的肩膀故作潇洒的道:“紫英看来我们还要与虎臣、仲伦、一衷一起共同学习三年了这样也好咱们的同学感情可以更深厚……” 冯紫英也站了起来坦然的摊摊手:“我可不像你这么看得开我还是有些遗憾的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也努力过了不是?走吧我们去祝贺一下克繇、鹿友、大章他们几个……” “喜报喜报!”街的另一头再度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嘶吼紧接着就是一个略显清嫩的声音“喜报喜报紫英方叔……” 嗯?怎么有点儿像许其勋和宋师襄的声音? “喜报喜报!恭喜顺天府宛平生员冯铿高中永隆五年春闱第三百七十九名!恭喜南直隶歙县生员方有度高中永隆五年春闱第三百八十名!” 整个客栈再度疯狂起来又是二连中?! 冯紫英第一时间听到自己高中第三百七十九名时也不禁有一种奇迹出现的感觉第三百七十九嗯还不是最后一名而且夸张的是最后一名居然是和自己刚才还在相互勉励的方有度! 一阵奇妙的轻松感充斥在冯紫英的身上近乎于一种虚浮的畅快放松让他想要就势躺在地下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但这当然只是想象。 而此时身旁的方有度则完全是呆若木鸡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看着四周似乎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还是冯紫英镇定下来之后狠狠的拍了拍方有度的肩头:“方叔你中了!” “我中了?!我真的中了?”方有度喃喃自语然后看到簇拥上来的同学们这个时候才真正相信自己中了哪怕这是最后一名但是它的确是进士啊! 整个鸿宾客栈沉醉在一片欢乐的喧嚣中五十四人参考竟然中了十八人而且这五十四人中有三十七人都是去年秋闱刚过这样的成绩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对于冯紫英来说这个进士太重要了不管最终结果是是什么按照现在的情形进士最差也就是观政一段时间之后授官。 按照大周惯例观政须在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以及五军都督府按照规制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按照进士二三甲顺序每次每部三员进行观政五军都督府则是每次二员榜末十人留吏部观政。 观政时间三个月到半年不等最长不超过一年就要授官。 而且哪怕是最差劲儿的三甲同进士授官起步就是正八品而且任职三到四年后便会明确提拔到从七品以上也就是说最差的同进士也能在三到四年之内赶到七品官员而二甲进士就更不一般甚至可以从从七品直升到从六品乃至正六品而且多为进入京官序列。 冯紫英应该是最快冷静下来的在贺逢圣、吴甡、郑崇俭、方有度还沉醉在狂喜之中时他已经开始考虑半个月之后的殿试了。 二三甲之间的差距仍然相当巨大赐进士出身和赐同进士那是两个概念尤其是在起步上就有很大的不同。 而且殿试不比秋闱春闱可以自由发挥的余地更大而且被皇上选中的机会也更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殿试更像是皇帝个人的一次选拔来确定名次即便是读卷官有很大的影响作用但是也无法取代一个想要按照自己意图来进行选拔的皇帝。 从前明到大周最勤政的皇帝可以从按照惯例选读三十六卷一直增加到看七十二卷这也并无什么不妥因为这是皇帝的权力哪怕他要求将所有卷子都要亲自浏览一遍读卷官们也无权干预不像秋闱和春闱如果皇帝想要亲自阅卷干预那就是违背祖制内阁和都察院便可坚决反对予以制止。 殿试现在才是最适合自己展示的舞台!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未雨绸缪(第一更求月票!) 当皇榜终于张贴公示之后整个长安街都陷入了一片狂热之中。 这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取士抡才大典一旦中式用鱼跃龙门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涌荡的人群和报喜者在皇榜前来回游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希望。 从巳正开始一直到下午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在感受着这份或与自己无关或关系密切的这份光荣。 三百八十名进士来自十五个省直此时全部揭晓人们都可以饮宴来庆贺属于自己的喜悦也可以借酒消愁发泄内心的苦闷。 还有十五天才是殿试而且对于学子们来说殿试其实是没有多少值得复习苦读的第一时间短第二也是最关键的殿试纯粹是考临场发挥和皇上的心意其他都没有太大用处。 所以对于已经考中进士的学子们来说殿试其实没有多大必要再进行什么复习准备了或许彻底放松自己轻装上阵更有利于发挥。 这十五天对于大家来说就是一个难得的轻松假期了安心休息来准备应对殿试。 “真没想到冯家大郎还真的考中了进士太不可思议了!”贾政忍不住喃喃自语失神般的靠坐在官帽椅椅背上。 “是啊哪怕是最后一名那也是进士。”詹光也不无感慨“这一年里冯家大郎来的少了去年还曾经来过几回当时学生就觉得这冯家大郎必成大器果然还是被我猜对了。” 程日兴也忍不住插话:“这四千多大周士子汇聚一堂却只取那三百八十人这冯家大郎却以十五岁之龄名列其中委实让人感慨这等年龄便入进士之列怕不是日后要入阁拜相?” 贾政也是唏嘘不已“敬大哥考中进士时已经是三十出头没想到这铿哥儿却恁地不凡十五岁便中了进士……” 话没再说下去脸色却有些黯然一帮清客们自然知晓贾政的心境和心结只是这等话语却又不好再接难道说贾宝玉未来也能考中进士? 好在还是单聘仁反应得快:“老爷也不必多想各家有各家的福运这二世兄也是一个聪慧之人咱们府上也是簪缨之家倒也无须太过追求那般况且冯家和府上也是世交通家之好若是那冯家大郎未来真能有一番造化如日兴兄所说名列六部入阁拜相那少不了也是要照拂一二的。” 贾家这几年的每况愈下几位清客无疑是最了解最清楚的但是他们依附贾家日久这等时候转投别家自然不妥但是从内心来说也还是有些担心疑虑的。 这等坐吃山空三五年或许还能勉力支撑十年八年后呢?那他们又往何处去寻这等清闲觅食所在? 原来这贾家还能靠着王家谋些营生但是现在王子腾外放之后这等生计也就没有那等好做起来贾家的没落似乎就陷入了不可逆转的轨道上去但若是能攀附上这看似蒸蒸日上的冯家未必不能有一份希望。 听得单聘仁说“照拂一二”贾政心中就更是纠结。 去年考中举人自己内兄亲自替冯紫英操办那规模和威势弄得兄长回来之后一直喋喋不休只说那客人来得如何多冯家收礼收得手软那垂涎之意溢于言表。 自己兄长是个只认银子的性子贾政自然也清楚但是也足以说明这个举人身份给冯紫英乃至冯家带来的影响力提升了而如今却是中了进士。 这可是进士啊。 这中了进士基本上就断了探春的这份姻缘了实际上冯紫英考中举人之后贾政便知道此事基本难成了现在中了进士更是就不用再想了。 现在内兄长期在外在京城中的影响力日减便是琏儿都不时回来称原来那些个经常上门的宴饮帖子日少比起前两年时怕是只有两三成了而平日里在路上遇见似乎关系也淡了不少多是拱手一礼便走全无往日老远便迎上来寒暄半晌的气象。 贾政虽然不喜应酬但是却也能感受到这背后隐藏着什么。 这武勋内部趋炎附势之辈一样多如牛毛现下王家渐渐淡出京师虽然依然尊贵但在京师城里的影响力却小了不少而像牛家、陈家、柳家这一帮子便立时兴旺起来对比下这王家以及王家姻亲贾家这些自然就会成为背景板了。 不得不说这单聘仁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当下冯紫英和贾琏、宝玉关系都不差加之还有救过薛家老二和林丫头的这份交情又走了文官仕途这条路倒是可以好好琢磨一下。 贾政心中突然想起了林丫头这林丫头是自己嫡亲外甥女但其父却是探花出身的文官若是能嫁了冯紫英未尝不能加强了贾冯两家的关系啊。 细细斟酌起来贾政也知道这里边还是有些难处。 一是不知道林如海如何想但贾政觉得恐怕问题不大冯紫英已经是进士而且是大周朝最年轻进士林如海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好亲事。 二是林丫头这个身子骨这恐怕是横亘在两家之间最大的问题。 冯家是一门三房单传嫡子自己夫人都听闻过冯家希望能找一个能生养的少奶奶可林丫头这模样人才模样文才气度倒是有了但这身子骨架只怕那冯段氏稍微打听一下便会断然拒绝。 虽说延续后嗣香火未必要靠大妇但是冯家一门三房单传这大妇的地位非比寻常如果不能生下嫡子这后宅铁定要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贾政甚至在想若是林如海再有一个妾生女或者侄女那便好了与林丫头一起陪嫁过去当媵纵然林丫头不能生养也能有这个同宗女子可生也能勉强算是嫡子那林氏在冯家便能站稳脚跟这门亲事也就稳了。 只可惜林如海也是三代单传只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其几个妾室也无所出委实让人遗憾。 另外这林家女始终还是没有自己女儿那么贴心这一点贾政也是遗憾不已这三丫头若是能生在王氏肚子里便好了。 不过无论如何林丫头的事情还是去试一试的听闻那冯家大郎在其家中说一不二若是他看上了这门亲事或许能有一线转机只是这等婚姻之事素来是父母做主就怕那冯段氏是不肯让步的。 这等事情还需要好好筹计筹计。 闲谈了一阵之后贾政又惦记着一些事情径直回了王氏院子。 那王氏正在和自家妹妹闲谈却见得老爷回来也颇感惊奇那薛姨妈见姐夫回来也猜得出怕是有事情要和自己姐姐说便立即道别离开。 “夫人可知那冯家大郎考中了进士?”贾政开门见山“皇榜已经贴了出来我让李十儿已经去看了回来那冯家大郎已然考中了进士!” “啊?!真的考中了?”王夫人也是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我兄长说若是这冯家大郎考中了进士那日后造化就不可限量便是入阁拜相也并非不可能啊。” 王夫人历来对自己兄长的信任远甚于自己丈夫丈夫在仕途上的表现黯淡根本无法和兄长相比王家也是全靠兄长才能真正超越贾家所以她对自己兄长的话素来如奉圭臬。 “嗯正是如此我才在考虑和冯家的关系现下琏儿和宝玉与冯家大郎关系颇佳但这种关系就怕随着冯家大郎地位日高有些关碍了按照这大周惯例殿试之后这些进士们便要观政三到六月观政一结束便要授官而冯家大郎的业师便是吏部左侍郎齐公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乔公这二人定是要扶持自己弟子冯家大郎任一佳位是必然的到那时候琏儿和宝玉还能不能与其维系这般关系就不好说了……” 王夫人对贾琏与冯紫英关系如何却是不关心的但是自家宝玉却须得与冯紫英搞好关系未来宝玉各方面都还得要靠冯家大郎照拂一闻此言便立即道:“老爷可是有法子?” 贾政叹息了一声“探丫头怕是不行了夫人你觉得若是让林丫头嫁给冯家大郎如何?” “黛玉?”王夫人一怔沉吟半晌“林丫头论家世倒也不错但是她的身子骨就怕冯家嫌弃啊那边可是一门三房单传那段氏妾身是知道的一门心思要找个易生养的……” 贾政也皱起眉头看来自己夫人也打过这个主意。 王夫人自然也是想过的但却没有贾政那么积极毕竟那是林家女不过纵然是自家宝玉她也断不会接受林丫头不说其性子傲娇和自己不好处单是那等身子骨怕是太难生养了。 “哎……”贾政叹了一口气但王夫人又悄悄的睃了丈夫一眼“老爷其实还有更合适的人家……” “嗯?”贾政皱起眉头这京师城里更合适的人家倒是多了去可和贾家有关么?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门第 见丈夫没有反应过来王夫人呶了呶嘴便是刚才薛姨妈离去的方向贾政恍然大悟:“你是说宝丫头?” “是啊宝丫头今年也十四了论理也该考虑这些事情了薛家现在也没有一个撑得起门面的人那薛文龙也是一个不晓事的成日里跟着东边的高乐这宝丫头的事情怕还得老爷多费费心。”王夫人看着自己丈夫道:“宝丫头也是嫡出论人才容貌论体格脾性那都是极好的纵然是那段氏挑剔也绝对挑不出半点瑕疵来……” 贾政微微点头这宝丫头倒的确是一个合适的不过他作为姨爹却还不好过多过问毕竟人家还有一个舅舅娘亲舅大要说也该自己那个内兄来操心才对。 “夫人那二兄那边难道便没有一个说法?”贾政问道。 贾政一提起王夫人也有些尴尬。 先前薛姨妈也来说起过说前两年里兄长倒是很挂心宝丫头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外放之后太忙碌还是没有合适的所以这一年多时间里就放了下来这也让薛姨妈很是着急。 两姊妹自然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王夫人也半遮半掩的说了一些关于自家宝玉未来的一些打算倒是让薛姨妈吃了一惊。 没想到自家姐姐还要指望这宝玉能攀上皇室宗亲但看看宝玉的相貌气度若是能在诗文上有所造诣倒也不是不可能。 “二兄那边这一年里我们姊妹都没怎么见着人嫂嫂那边也不清楚兄长的想法所以这事儿也就拖下来了。”王夫人只能放低声音道。 “夫人宝丫头看起来是不错的但是这门第上……”贾政也有些不好启口。 这薛家不比几十年前的薛家了那个时候紫薇舍人的门第还在现在谁还记得你这个紫薇舍人的先祖啊?一提起薛家那就是皇商甚至刻薄一点儿的就说是商贾人家冯家那边怎么想? “门第怎么了?”一听丈夫嫌弃妹妹家门第王夫人声音便提高了几度“薛家也是官宦之后紫薇舍人门第差了?纵然这些年来有些寥落但是毕竟底子还在那里妾身听闻那冯家对商贾之家并无太多成见听说那薛家二房也在和冯家合伙做些营生好不兴旺……” “夫人不一样的和薛家一起做营生同与薛家结亲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贾政摇了摇头“这豪门世家乃至那些个文官清贵之家哪个背后没有一些营生勾当?但人家有营生并不代表会以此为业我们贾家也有营生可谁会觉得我们是商贾之家?冯家也有营生谁会觉得冯家是商贾之家?可薛家那就是真正的商贾之家了啊连个袭爵都没有妹夫也殁了这冯家会答应么?” 听得自己丈夫这么一说王夫人脸色也是一暗。 的确这是个大问题有营生没问题但是你若是以此为生那就是两个概念了就像那些个乡绅一样有田有土再谋些营生便不能视为商人举人之家也有营生你能说他是商贾人家么? “可是那梅翰林不也是和薛家二房结了亲么?”王夫人还是有些不甘心。 “夫人那也不一样。梅之烨和薛家结亲的时候连举人都不是一个酸秀才连饭都吃不起薛家算是资助了他而且他当时也是耍了滑头只说结为姻亲结果是庶子现在他步步高升进了翰林院便是庶子都有些想要反悔的模样……” 贾政的话让王夫人吃了一惊“不能吧这都订过亲了只等年龄合适便要成亲……” “那又如何?便是成婚还能休妻另取这等事情难道每朝每代还少了么?”贾政冷笑“梅之烨现在四十不到刚授了翰林院检讨实打实的从七品清贵再等一两年便能有个正七品出身若再是出翰林院便是各部主事或者外放一府推官知县前程似锦难道他就不想替自己儿子攀个好人家?” “可那是庶子……” “庶子也是他自家儿子那也想有个好前程找了薛家能有什么好处?”贾政轻蔑的撇了撇嘴。“而且还是薛家二房……” 想到自己也是二房贾政话一顿又转开:“总之我觉得现在梅家恐怕未必会再愿意结这门亲事了这年头悔婚之人难道少了?其他不说便是这每科秋闱春闱两次大比中式者便会有不少悔婚退亲者……” 见丈夫这般一说王氏心里也是一凉“那依老爷之见这宝丫头怕也是……” 贾政沉吟了一阵“宝丫头和林丫头其实都各有好处各有不足宝丫头好处是脾性好看样子也是个易生养的但家世是一个问题;林丫头家世好但最大问题就是身子骨哎所以啊这种事情成不成还两说……” “那老爷之意……?”王夫人也皱起眉头若是两头都不成就为难了。 “嗯这事儿先说到这里我打算让琏儿或者你让琏儿媳妇找机会打探一下铿哥儿的口风听说他在家里是个能作主的很多事情连那段氏都要听她这个儿子的原来不是说要等到春闱之后么?现在春闱过了他年龄也已经十五了怕是要考虑这等事情了。” 贾政沉吟了一下“另外找个机会你不是说把你那两个丫鬟送给他么?趁着他现在中了进士也算是一个道贺吧。” 王夫人点点头“这金钏儿妾身原来还打算替宝玉留着的但现在妾身倒是越发觉得对宝玉管得严一些才好他房中丫鬟太多看看人家冯家大郎比他大两岁都中了进士要做官了才一个贴身丫鬟妾身还真的怕宝玉年幼没有定性把持不住给那些个狐媚子给祸害了所以打算把他房里的丫鬟再打发出去两个……” 对这等事情贾政是懒得操心的点点头:“嗯这倒也是夫人看着办就是总归让宝玉收收心日后要有一个好的前程总归要寻个好的亲事才行。” 二人正说间却见那金钏儿进来“老爷太太鸳鸯姐姐来说史大姑娘过来了老祖宗请太太也过去热闹热闹……” “哦?云丫头也来了?”王夫人笑了笑“老爷那妾身就过去了。” “唔……”贾政怔了一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但最终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夫人快去吧免得母亲等候。” 贾母房中这个时候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史湘云来的也正是时候正在眉飞色舞的说着这一路见闻。 “这外边儿可是一片欢腾走到街上到处都能闻到酒香每家酒楼里现在都是人满为患那些个读书人啊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垂头丧气有的趾高气扬活生生一副百景图啊……” 见云丫头这般兴奋鸳鸯也忍不住笑着道:“云姑娘这一趟过来岂不是被堵在了路上?” “那不是咋地?还绕了一条道才过来一路上人声鼎沸没见着这么热闹过这比起元宵都还要热闹。”史湘云脸上的笑容也是格外开心来到这贾府里边简直比过年还幸福在没有家里边那些个让人心烦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姐姐妹妹一起顽“宝二哥呢?咋还没来?林丫头、探丫头和宝姐姐呢?” “云姑娘别着急奴婢都让人去通知各位小姐了想必很快就要过来了不过宝二爷好像和琏二爷出门了估计要午间才能回来吧?”鸳鸯回答道。 贾母脸上也一脸慈爱的神色看着这个自己娘家的孙女儿“云丫头上来挨着我坐许久不见了倒是长高了不少。你宝二哥和琏儿哥他们出去看榜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才对。” “琏二哥和宝二哥也去看榜去了?”史湘云颇为惊讶她可是知道自己这位宝二哥是没多少心思想要读书的怎么现在却关心去春闱来了? “嗯你冯家大哥今科春闱大比大家都想知道他今科有没有考上。”贾母倒是没有在意。 冯家和贾家关系现在日益紧密虽然冯家大郎的表现和宝玉比起来让人有些羡慕但是宝玉却是这个性子谁也没有办法这冯家大郎若是考中了那对贾家也只有好处起码日后也能照拂贾家这些个子弟一二。 史湘云还从未见过这个现在已经被贾府里边传为文曲星下凡的冯家大哥去年她来过府里两次都从未遇到过对这位冯家大哥也是颇为好奇想要看看这位文曲星下凡的人物就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哦冯家大哥也参加春闱了?”史湘云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好像是诶去年不是说就考中了举人过年时阖府上下都在议论今年当然要考进士了不过不是说冯家大哥才是十五岁么?就要考进士了?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凉凉 贾母富态白皙的面孔上掠过一抹混杂了无奈、遗憾和期盼的复杂神色点了点头:“嗯去年中举今年当然要参加春闱了万一考中了那就不一样了。” 即便是贾母和贾府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认为冯紫英今科就能考过春闱。 想当初隔壁东府的敬老爷那是贾家最能读书的也是举人过了之后又考了五次春闱从二十二岁考到三十四岁才中了一个三甲进士那也算是进士年龄中相当不错了。 冯紫英十四岁的举人已经是整个大周迁都之后最年轻的举人如果这十五岁还要中一个进士岂不要成为大周最年轻的进士?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按照贾府里边大多数人想的再怎么冯家大郎也要考上两三回才能过吧二十岁时能考中一个进士那就是年轻俊彦了。 “没想到冯大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居然就能考进士了。”史湘云连连摇头“宝二哥怕是要努力了要不就差太远了。” 鸳鸯脸色一僵悄悄瞅了一眼老祖宗的表情见没太大变化悄悄按了按心口松了一口气。 也是史大姑娘大大咧咧的性子老祖宗才不介意换了别个只怕就要恶了老祖宗的心意了。 其实贾母听到史湘云这般说心里何尝不是一阵酸涩但是这是自家孙儿不争气怨得谁来? 阖府上下都盼望他能读书他要什么给什么想什么满足什么连冯紫英都被府里边千方百计拉来给他做各种辅导可他本人就是不喜欢读书奈何? 也不能说不喜欢读书他就是不喜欢经义策论对吟诗作赋还是不错的只是这却只能拿来当遮羞布了。 正说话间王熙凤却先来了。 ”二嫂子琏二哥和宝二哥去看榜去了还没回来?”史湘云揽着王熙凤胳膊亲热的道。 “还没有估计人太多挤不进去吧。”王熙凤也笑着道:“云丫头现在可难得来一趟多住几日再走。” 史湘云嘟起嘴“我倒是想一直住在这里不回去了呢二嫂子能不能一直管我吃喝?” 王熙凤和贾母都被逗乐了贾母更是拍着旁边的靠枕笑着道:“难道说咱们府里还能管不起你一个?想住多久住多久那边我让人去打招呼。” “是啊云丫头在这边咱们府上也要热闹许多二妹妹和林妹妹都是些闷葫芦宝丫头和四妹妹也是不爱出门就只有探丫头还热闹点儿多了你咱们府里人气都要旺一些。”王熙凤也附和着道。 “真的?老祖宗二嫂子那我可真的就住下了这样我可以天天去宝姐姐和林姐姐那里她们最喜欢我探丫头比我还招人嫌她们都不嫌弃……”史湘云兴奋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啥叫我比你招人嫌?”探春清脆的声音响起双手插在腰间气哼哼的瞪着史湘云:“云丫头你成日里在背后污蔑诽谤我们这下子可好还要在我们府里长久住下去真以为宝姐姐和林姐姐喜欢你?我告诉你要不了两天她们就能看穿你的真实面目狗憎人厌到时就看见你就要吩咐丫头把门关上你也只有来我那里混日子……” 探春的一席话把整个屋里的人都逗得笑了起来。 史湘云也被气乐了上去就要撕探春的嘴两个丫头扭在一块儿直把贾母逗得眉花眼笑。 宝玉跟在贾琏后面有些恹恹的回了府里和贾琏道了别便阴悄悄回了自家院子里。 “哟二爷回来了?”今日是媚人和紫绡当值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贾宝玉便径直进屋上床躺下了。 没想到冯大哥还真的中了进士看见皇榜周围那欣喜若狂的士子那些个连连道贺喜气洋洋的家人贾宝玉心里边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是喜怒哀乐。 琏二哥倒是挺高兴看见了冯大哥的名字挂在榜上都忍不住要早点儿回来宣布这个好消息。 问题是这个消息对自己算是好消息么?贾宝玉不知道。 虽然早就在去年秋闱之后冯大哥和父亲都或明或暗的说了对自己的期望他当时还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经义策论这些看着就头疼的东西了平素里看看诗文吟诗作画一番再和姐妹们探讨一番倒也轻松自在。 只是每日里还是需要去族学里读一读书却再没有以前那么大的压力。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挺好但是为什么今日看到皇榜下那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学子们自己却没来由的一阵不舒服呢? 贾宝玉以为自己可以脱离世俗以为自己可以无视别人的态度但是却没有意识到他归根结底还是生活在一个世俗的社会中周围所有的一切的一点一滴始终是要反作用于自己身上的。 他可以蔑视仕途经济可以不在乎营生生计但是却不代表别人能做到贾府现在衣食无缺可以保障一切但是不代表以后也会一直如此。 有些东西他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一点儿但更多的东西他还是处于懵懵懂懂状态下这些影响心情的因素也只是短暂的干扰了一下他的心绪所以当媚人进来告诉他史大姑娘过来了老祖宗让他过去时这一切便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看见贾宝玉如飞一般的跑了出去连带着紫绡忙不迭的替他拿一件披风这春寒料峭天气乍暖又寒丫鬟们也深怕这位爷给冻着生病了。 “怎地二爷先前还恹恹的这时候却又如此兴奋快活起来了?”晴雯在一旁水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衣衫看见宝玉兴冲冲的跑出门去顺口问着正在门廊上收拾窗户的绮霰。 “这却不知道了宝二爷早上是和琏二爷出门的谁知道咋就不高兴了这会子却是媚人和他说了史大姑娘来了吧。”绮霰瞟了一眼还在那里探头探脑的晴雯:“怎么你还想跟着过去啊都说你多少次了二爷的性子得由着他一点儿莫要成日里傲娇你也是老祖宗打发来的要不你还能一直在这屋外呆一辈子不成?” 晴雯瞅了一眼对方却不言语。 她是半路来的和这屋里几个得宝玉心的丫鬟都不是很熟络更谈不上知心。 袭人和另外一个去年被撵出去的茜雪倒也还好一些性子和气像媚人、麝月、秋纹、碧痕和这一位绮霰却是没多少话说而且多多少少也有些防着她所以关系也是越发冷淡。 倒是这屋里几个小丫鬟晴雯话还多一些只是小丫鬟也有小丫鬟们的一个圈子平素里也难得说些亲近话所以这么一下来只剩下她这个不伦不类的倒成了孤家寡人不合群了。 见晴雯不说话那绮霰也撇撇嘴扭着身子自顾自去了若不是袭人姐姐说还是要劝劝这晴雯她才懒得多说这番话呢。 贾宝玉来到贾母房中时里边已经是欢声一片他几乎是奔跑着冲入房中的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便是一阵娇声燕语。 “二哥哥!” “宝二哥。” “宝兄弟。” “宝二爷。” “二爷来了。” 这人人都在招呼他个个都是笑脸相迎这份感觉真的是美死了先前在皇榜下的阵阵触动和感慨刹那间就消失无踪。 便是冯大哥考中进士又能怎地? 能有自己这般幸福快乐么? 他有这么多姐姐妹妹陪着自己顽么? 想到这里宝玉心中也是越发畅快得意。 最热情亲近的莫过于云妹妹许久不见自然也是格外亲热嘘寒问暖然后才是说些见闻。 只是这般热闹中宝玉却没有注意到好几位姐姐妹妹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老祖宗都是若有所思他却还在喋喋不休的和云妹妹说着这半年来自己在府里的种种以及云妹妹为何不来府里的缘故。 当屋里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时云妹妹不合时宜的问话一下子就把宝玉从无尽的欢快畅意中拉了回来:“二哥哥听说你和琏二哥去看榜去了?” “啊?嗯哦是……”原本无比喜悦的大脸盘子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那冯家大哥究竟考上没有?我过来的时候街上人太多了都是又哭又笑有喜有悲的看来这考中进士对这些读书人来说简直太重要了我甚至看到一个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书生在那里喜欢得一直喊‘噫我中了’谁都劝不住简直太好笑了……” 史湘云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对于这位二哥哥来说几乎是背刺一般的伤害。 贾母微微色变。 王熙凤哑然无语她在路上就碰见了自己相公已经知道了冯紫英高中进士但是进来之后却半句话没提。 “冯大哥考上了中了进士真是让人兴奋。”宝玉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自己脸上他竭力让自己显得轻松自在一些只是声音听起来却是格外的干涩。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荣归(第四更求票!) 冯紫英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中午的狂欢延续到了晚间。 鸿宾客栈老板的确很会做生意这一次性一家客栈里边考出了十几个进士这简直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可以说这种事情可以一直吹嘘到他的孙子辈。 所以中午之后晚间仍然是极为大方的把所有青檀书院的学子们设宴款待。 实在是无从拒绝对方的热情连官应震和周永春都难以抵挡最终这两位都酩酊大醉就在客栈里住下了。 冯紫英没有在客栈住下而是回了家。 毕竟和其他外地士子不一样他们的喜讯要明后天才会开始向家中送去最远的地方家中知晓恐怕都要一个月以后去了。 哪怕是北直隶这边晚点儿的也要三五日去了这还是官府通过驿传快送回去的。 有点儿醉了但是今儿个冯紫英的状态特别好虽然醉过但是缓过气来却很快起码就回到家中已经是差不多半清醒状态了。 ”少爷回来了!”伴随着整个府上像是被捅了的蜂巢一般立即躁动起来灯火通明几乎家中所有男女老幼下人仆僮都涌了出来。 冯府的大管家冯寿以及二管家万福都带着一帮仆人迎了出来以往这只有冯唐出远门归来时才能有这种待遇但今日冯紫英也可以享受了。 “冯寿(万福)见过少爷恭喜少爷高中。”规规矩矩的拱手大礼然后跪下一拜后续跟随的仆人们都是一拜这不但是见少家主而且是在见官了。 从冯紫英的名字正式挂在皇榜上那一刻起只要没有特别的例外哪怕是最不济的三甲同进士也是一个正八品的官员而且三年内就要升到正七品上来任用。 如果是二甲进士的话从任职三到四年就可以从正七品升到正六品甚至从五品这种殊遇是其他任何一类官员都无法享受到的。 “寿伯、万伯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冯紫英抬抬手还有些酒意但是他知道需要去见老娘了“我娘和姨娘她们都在吧?” “太太和姨太太都在屋里候着少爷呢少爷今日若是不回来太太和姨太太们怕是不会去睡觉的。” 冯寿是个比冯唐还大七八岁的老人一直是跟随着冯唐走南闯北只有这一次冯唐去榆林考虑到榆林太偏远而冯寿年龄也大了加上以后冯家可能都要定居在京师城了所以才让冯寿留在家里而让冯禄去了榆林。 “嗯那我去见母亲和姨娘她们。”冯紫英笑了笑看见跪了一地的仆人和丫鬟“都起来吧今日也是大喜的日子不知道太太那边有没有安排?若是有安排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安排便按照去年我中举时的规矩再加五成给大家也算是同喜了。” 冯紫英这话一出整个院子里跪着的仆人丫鬟们都是一片欢声雷动纷纷磕头感谢太太和少爷的恩典。 冯寿笑着摇摇头这少爷可真是够大方本来太太打算是比照去年中举时加两成的这少爷一来就又涨了三成不过这等阖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时候比说五成就是加一倍少爷表了态那也得给。 但少爷中了进士那的确是冯氏一族的骄傲和荣耀明日怕都是要到祠堂祭祖拜谢的甚至在临清和苏州那边都要派人去祭拜。 冯紫英也不在意便径直去了母亲屋里。 进屋才吓了一大跳自己母亲甚至把那一身少有见到的诰命服饰都穿了出来这般正式冯紫英也赶紧跪下磕头:“儿子见过母亲大人见过姨娘……” 段氏眼睛都红肿了一大圈看见儿子跪地叩拜也忍不住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在得知冯紫英中了进士之后一家人便已经到旁边的祠堂里去跪拜了一番感谢冯家列祖列宗保佑自己儿子终于得中进士真正圆了冯家的文臣梦。 小段氏也免不了要陪着摸一会儿眼泪这才让冯紫英起来在下首坐了。 这接下来就是询问中式情况然后也要问到下一步的殿试准备。 不过段氏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主母了在自己儿子中举之后便询问过许多也知晓这殿试是不会黜落进士的也就是一个等待皇帝恩赐的过程然后分一分层次。 但无论如何自己儿子十五岁就中了进士这已经是大周建国以来破天荒的第一遭了而在冯紫英之前最年轻的进士也是十六岁而且还是太祖时候的事情了。 母亲拉着自己的手絮絮叨叨一直说到快子时了这番兴奋劲儿才算是过去。 冯紫英早已经困得不行了告辞之后便径直回屋。 未曾想到母亲和姨娘又来到自己屋里看样子也是有事情要和自己交代。 “娘儿子困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冯紫英也知道母亲和姨娘等了这么多年等到这一遭肯定是格外兴奋只是自己今天喝了两台还算状态不错但也是人困马乏早就想上床睡了。 “铿哥儿娘就和你说一句话你既然考上进士了现在也十五岁了恐怕就要考虑婚姻大事了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其他事情娘都可以依你唯独这婚姻大事必须得由娘来决定。”段氏来自己儿子屋里就是要强调这一点其他什么她都可以退让唯独这桩事情她要牢牢把握住不能由着自己儿子性子来。 这年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确是由不得小辈做主的段氏也就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和其他人不一样太有主意了自己和他父亲许多事情都要听他的但唯独这事儿她不能让步。 冯紫英笑了笑他不想扫母亲的兴头更何况现在还说不到那里来而且纵然是到了那一步自己自然也有许多办法来说服自己母亲。 “行儿子自然听母亲的那母亲也说了其他事情都可以依我那母亲和姨娘身边的明嬛、明珠这些就不必往我屋里送了我觉得云裳就挺合适了……” 段氏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脸上旁边的云裳更是手足无措。 “铿哥儿去年娘就和你说过了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须得要讲求规矩看看人家那些个公子少爷三五个贴身丫鬟都算少的听说那贾家宝玉大小丫鬟十七八个侍候着我们也不和人家比但是起码的规矩要有吧?你这来来去去都只有云裳一个人不合适了……” 段氏语气里也充满了规劝“你喜欢云裳这丫头娘没意见但收房必须要等到你十六岁之后才行……” 早已经羞得满脸通红的云裳赶紧跪在地上瑟瑟发动不敢抬头。 见把云裳害臊得头都不敢抬坐在床上的冯紫英也是无奈“娘您说什么啊……” “娘是话丑理端你自个儿知道你姨娘也和云裳说过总而言之不能坏了规矩。”段氏话语里不容置疑“你不喜欢明嬛她们那也由你要不娘让人去大同或者苏州、扬州买几个小丫头来慢慢教着熟练了再进你的屋?” 见今日母亲是不把这事儿交代清楚不会走冯紫英也只能点头应允“行吧母亲你看着办不过现在的确用不着……” 待到母亲和姨娘离开云裳这才敢起身服侍冯紫英上床睡觉。 看见云裳望向自己的目光都变得躲躲闪闪冯紫英也是感触“云裳太太刚才说的你也莫要在意……” “不少爷云裳一点儿也不在意嗯还很高兴太太终于没想着要撵云裳出去了……”云裳眼圈也红了话语也有些哽咽。 “你有没犯啥错太太凭什么撵你出去?”冯紫英摇摇头但是这个时代主母要撵一个丫头出去还需要理由么? 云裳也不做声只是默默的替冯紫英掖好被角咬着嘴唇那目光里却是多了几分满足和爱意。 “爷太太说得对您现在不一样了云裳一个人侍候你也不合适也侍候不过来这梳洗穿衣还有收拾屋子多两三个人来云裳也有个伴儿……云裳也知道爷是体贴云裳怕云裳受气……” 看见斜坐在自己床边那脸上流露出满足神色的云裳冯紫英心中越发怜惜手下意识的握住了云裳的小手纤细而柔软但是却不是那种瘦弱的感觉一份淡淡的温情萦绕在心中。 云裳被冯紫英把手握住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好在这屋里也只有二人而冯紫英也并无其他进一步的动作也才让云裳稍稍放心。 “爷云裳这一辈子都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忍不住呢喃轻语云裳靠在床头目光里满是炽热的爱意而冯紫英却紧紧攥住云裳的手就这么相依相偎着沉沉入睡。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朝里有人(第一更求月票!) 端坐在齐永泰下首冯紫英眼观鼻鼻观心。 “你是怎么考虑的?”齐永泰捋须微笑越看这小子越是满意。 锁院之后贡院里边的风波一旦撤棘之后便难以遮掩了自然也就传到了他们这些大佬们耳朵中。 据说方从哲和顾秉谦发生冲突的那篇文章便是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的。 冯紫英的文章经义和遣词用字功底齐永泰当然是清楚的说文白粗浅不为过但能让顾秉谦这种人敢和方从哲叫板若是这篇文章没有点儿底气纵然顾秉谦背后可能有人挺他他也是不敢这么做的。 齐永泰甚至可以肯定顾秉谦此时肯定把这篇文章誊录之后送入宫中让皇上御览了。 “齐师您也知道弟子这是考了三百七十九名有些侥幸差点儿就名落孙山了嗯殿试这一关读卷官肯定会是叶阁老为首的吧?”冯紫英显得很平静“一甲是皇上亲定二三甲则是读卷官们来敲定弟子觉得自己恐怕没太多机会啊。” “这么没信心?你就满足于当个同进士?同进士起步正八品进士起步正七品这中间差距起码都是六年的时间而且进士日后晋升基本无限制而同进士三品基本上就是到底了便是六部主官同进士出身的基本没有你明白么?” 齐永泰目光里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齐师弟子当然知道只是弟子的文辞本身就欠缺这殿试争雄一甲弟子是想都没想过的二甲却又是读卷官推举弟子何来机会?” 冯紫英也很无奈他当然不愿意落到同进士位置上但是自己实力有限奈何? “紫英莫要妄自菲薄另外读卷官虽然权力很大但是为师和汝俊兄都是读卷官之一虽说读卷以阁老为首但是并非其他读卷官就成了摆设一样有我们自己的职责更重要的是皇上才是殿试的关键他要阅卷看卷没有谁可以阻挠……” 冯紫英眼睛一亮“那齐师您的意思是……?” “好好准备不必背太多包袱就按照你正常水平发挥殿试就是纯粹考时政策论而且越贴合当下朝务越好这恰恰是你最强的一面难道就不敢大胆表现一下?” 齐永泰知道其实没自己说的那么轻松简单但是他觉得冯紫英的心态不好这种情形下就需要给他打气让他再搏一回纵然失败了那也算是搏过一回了不后悔。 再说了有顾秉谦这个变数他把文章带回给了皇上一阅皇上在殿试时会有什么想法那就不好判断了。 “弟子惭愧齐师这么说弟子自当遵命。”冯紫英打起精神。 “不过弟子还是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话弟子还是更愿意到地方上去打磨一下自己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弟子一直很赞同这句话没有在州县干过怕是很多下边的弊端都难以都难以知晓。” “嗯你的观点不无道理但是紫英那是后边的事情你首先要进入二甲以上才能说得到其他难道说你连庶吉士都不愿意去?” 齐永泰对自己这个弟子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不愿意为朝官却愿意去地方上齐永泰可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不齐师庶吉士弟子还是很有想法的。”冯紫英赶紧解释。 这庶吉士乃是日后进入大周朝廷内阁的根基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以及崇正书院王永光都是庶吉士出身都有资格进入内阁但是像沈珫、周永春就未曾进入过庶吉士序列基本上就是内阁无望顶多干到六部尚书就是极限了。 虽然这并无定例规定但是却已经成为本朝约定俗成的惯例。 “唔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昏了头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了。”齐永泰瞪了冯紫英一眼庶吉士下到地方的几率很小而且如果有这种情形的话那基本上就是被贬官或者不得圣眷了绝大部分庶吉士都是在朝官中一直干下去。 “不齐师弟子只是觉得如果能够一份在地方上历练和熟悉政务的经历可能也能更有利于应对朝中朝务。”冯紫英还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向齐永泰说清楚不能让这一位自己最大奥援误解自己的想法。 齐永泰沉吟了一下“我明白你的心思没有经历过地方政务觉得自己心里没底其实大可不必嗯本朝和前明略有不同前明庶吉士后期便不观政只在翰林院进学习书修书备问但本朝从广元年间开始便一直坚持庶吉士既要进学修书亦要观政以进学修书为主观政揣摩为辅但实际上很多时候观政揣摩朝务亦是一种最好的学习……” “……观政便不能局限于只在六部和都察院、大理寺更应当到地方协助处理一些政务我已经向皇上和内阁提出来应当将观政学习朝务之责明确下来不能一味只是进学修书日后真要到六部和都察院、大理寺却是半点不懂还要一年半载才能慢慢熟悉适应这不利于朝务处置……”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这位老师也看到了朝廷中对朝务生疏的这些弊病尤其是一些官员未曾在地方上干过很多时候难以了解下边的难处和弊病。 这个情况在书院时冯紫英就和齐永泰、官应震都谈起过他们二位也都有同感没想到齐永泰这一到朝中便开始按照他自己的意图在推动一些细节问题上的改革了。 “弟子明白。”冯紫英恭敬地应道。 “为师还是希望你能进入庶吉士序列这两三年时间里可以让你熟悉朝中政务备顾问赞机密可不是说说而已会让你受益匪浅而且也能与内阁阁臣和皇上有较多的机会接触……” 对自己这个得意门生齐永泰也少有的避讳什么这在其它人身上上架后极为罕见的或者说能让清正如齐永泰说这番话的恐怕就是弟子中也屈指可数。 “谢齐师提点弟子铭记在心。”冯紫英赶紧起身又是深躬一礼。 “坐下吧不必如此多礼为师还是更喜欢你洒脱大气的模样。”齐永泰捋须微笑“待会儿你去汝俊那里估计汝俊兄也会和你交代这些嗯他肯定也希望你入庶吉士散馆后也要到翰林院中去谋个职……” 想到乔应甲的功利心态齐永泰也忍不住微笑不过在冯紫英的前涂上他们二人观点都是一致的不管冯紫英殿试结果如何他们两人都要想办法保冯紫英入庶吉士。 殿试他们可以不争那是要看皇上心意和叶向高的权力但是庶吉士的馆选则是东阁考试之后由内阁和六部都察院堂上官会选那就不是某一个人说了算了冯紫英进庶吉士应该就是他和乔应甲心照不宣的底线。 不出齐永泰所料冯紫英到乔应甲府上拜会的时候乔应甲的态度也是一样鲜明坚决殿试无所谓哪怕是最后一名也无关紧要当然这也不可能但是庶吉士必须要入。 “乘风肯定也和你说了紫英庶吉士身份非同小可只有你自己在里边呆了之后你才明白这两三年的意义!”乔应甲就比齐永泰要直白干脆得多。 “三年时间你可以和内阁阁臣、六部和都察院、大理寺的堂上官打无数次交道可以和五军都督府各府和九边的武将们随意接触了解边务情况因为你们是备顾问赞机密那就是什么都可以接触了解对你们没有机密可言而最重要的是你们还可以在皇上和内阁面前发表你们自己的观点意见而无需担心来自都察院的弹劾因为你们是在进学修书还是一个学习阶段……” 乔应甲背负双手在厅堂里踱步一圈“多少四五品官员经年难得在皇上和内阁阁臣那里留下一个印象可是庶吉士却有三年时间来把握这个机会就凭这一点紫英你就必须要进庶吉士!” 乔应甲的风格就和齐永泰不一样但让冯紫英更觉得亲切甚至触动更大。 虽然他也知道庶吉士很重要如果殿试进不了三甲要进翰林院那就必须要是庶吉士而大周又素来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惯例所以自己未来要想进入大周权力中枢那就必须要走庶吉士这条路。 但庶吉士的日常和好处他却知之不多齐永泰也只是简单的说了进学修书习书备顾问赞机密但是具体如何却是乔应甲才毫不隐晦的说出来。 想想当初自己初见乔应甲时乔应甲的矜持冷淡对自己的倨傲和拒人千里之外现在对自己的关怀备至和亲善有加这真的就是不一样了感情私谊一旦建立起来了那就是另外一个天地了。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婚姻大事要慎重 确定了必须要进庶吉士之后冯紫英也就没什么好纠结了如乔应甲所说殿试成绩存乎皇上一心而已。 顾秉谦不是易于之辈既然起了某些心思那么肯定会把事情做到底。 归根结底这殿试是皇上亲自选士读卷官们也就是阁臣也好堂上官们也好都是推荐朱笔钦点才是关键甚至在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上皇帝可以随心所欲调整。 而遇上勤勉的皇上对读卷官推荐卷子不满意从三十六卷看到七十二卷甚至一百零八卷都有可能从这么多中来确定二甲三甲这是皇帝的权利。 一般说来二甲要占到整个进士群体的三分之一而三甲则占三分之二这也是约定俗成的惯例。 “紫英你也不必太担心顾秉谦能当到礼部左侍郎自然也有他的本事皇上对他还是颇为青睐的否则也不会让他担任副主考。”乔应甲漫声道:“至于殿试且看如何吧届时我也还要和顾秉谦说道说道善始善终才是君子所为。” 一听乔应甲那句“善始善终”冯紫英了立即就意识到之前乔应甲应该是给顾秉谦递过话或者暗示过、鼓励过难怪顾秉谦会在锁院评卷时态度强硬对阁老有如此态度除了可能体会到皇上的心思外还有乔应甲这种都察院大佬在背后暗中支持。 “弟子多谢乔师关心了。”这句话发自冯紫英肺腑。 如果真是这样没有乔应甲对顾秉谦的暗示或者支持只怕顾秉谦未必能强项一回据冯紫英所知这顾秉谦风骨并不怎么样他也很纳闷儿对方会突然如此高调强硬这里边还是有些故事的。 乔应甲点点头。 这份感谢他还是当得起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去暗示礼部左侍郎这本身就有点儿不一般了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又会是一场风波。 不过他觉得值得。 冯紫英他很看好做事踏实却不拘泥加上眼光、嗅觉和判断力都是一等一的如此年轻就是已经是进士了只要不出大问题未来入阁几率极高。 培养出一个能入阁甚至能当首辅的弟子出来这份荣誉足以让自己致仕之后都有向乡人夸耀的谈资了。 “对了你的婚姻之事如何了?”乔应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收回来看着冯紫英“林如海的女儿好像寄居在荣国公贾家吧?你怎么考虑的?” 冯紫英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撒了一个谎现在却变成了现实那么和林黛玉的“婚姻之约”该怎么办? “弟子尚未想过。”冯紫英沉吟着道:“弟子也没想过自己能这么顺利就考中进士不过弟子打算如果能入庶吉士观政想要请一个月假去扬州一趟这样可以和林公商议此事。” 乔应甲内心赞许但是又有些遗憾微微点头。 他原本是有意想要为冯紫英与沈珫家嫡女作伐的沈珫年前在信中就和自己谈起过他嫡女尚未许人说如果京师城中若有合适年轻俊彦那么请乔应甲代为寻觅如果没有合适的便要考虑回南直隶苏州老家物色合适的人家了。 实际上乔应甲已经觉得林如海的女儿不太适合冯紫英了。 一是林如海的身份。 虽然林如海是探花出身的御史但是这么多年来林如海几乎一直是以太上皇宠信的私臣形象出现的一旦太上皇故去那么林如海这等人肯定是要被清扫一空的能混个闲职都算是不错了。 二是林如海丧妻林家也要失分。 至于说林家姑娘身子骨的问题乔应甲并不知晓他也不会去关注这些该是女人关心的事情。 再说了冯紫英只是和林如海约为婚姻设置有前置条件那么在乔应甲看来这不算是定亲现在另娶也能说得过去但冯紫英却并无此意所以这让乔应甲既欣赏冯紫英的守诺又有些遗憾沈珫的嫡女失去了这样一个大好姻缘。 他甚至能猜测得到沈珫的信中虽然没有具体指谁但其实就是指冯紫英。 盖因今科考中进士的几乎没有无婚配的除了冯紫英外最年轻的也已经是年满十六岁了而这个时代年满十六岁的男子尤其是已经考中了举人的情况下即便没有成亲那也是早就订过亲了。 沈珫自己都是进士出身现在也是正四品大员未来上进的希望很大总不可能为嫡长女选个举人出身的生员吧? 乔应甲是知晓沈珫的女儿的才貌双全在苏州那边也是有名的才女诗书棋画皆有不俗的造诣而且性格极好自己夫人就见过赞不绝口只可惜自己儿子早就婚配否则定要娶此女。 但现在冯紫英这么说了乔应甲遗憾归遗憾但是还是很认可冯紫英的态度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那你家里准备什么时候和林家议亲呢?”乔应甲随口问道既然冯紫英有了这份打算他也就不再多说。 冯紫英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麻烦了。 林丫头那个身子骨纵然自己有张师的锻炼法子给她但这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有多大成效的自己母亲只怕稍微一打听就得要断然拒绝绝不可能答应。 若是这以前小时候大家不了解的时候就定了亲也就罢了但是问题是当时自己是情急之下的信口胡诌现在却不能当着乔应甲说自己那时候骗了乔应甲啊。 这两边家长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甚至连林黛玉都不知道这事儿从头至尾就是自己在自编自演而就乔应甲一个观众现在怎么办? 向乔应甲坦承当时撒谎?冯紫英不敢冒这个险。 别看现在乔应甲如此看重欣赏自己但那是建立在之前种种好印象之上如果现在知晓从一开始自己就是在欺骗他只怕这个印象就要大打折扣甚至要想挽回弥补都未必能再回到原来了。 这年头这些士林文臣对诚信二字看得极重几乎是作为一个文人风骨的根本存在。 “乔师弟子不敢隐瞒家母可能对这桩婚姻还有些担心……”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哦?有何担心?”乔应甲很奇怪这既然已经约定过又没有特殊理由按照常理就该要议亲了才对。 “主要是林家姑娘身子骨单薄您也知道我家情况所以家母担心日后冯家后嗣香火……” 乔应甲皱起眉头这确实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像冯家这种一门三房独子本身就对延续香火十分看重嫡妻无出哪怕有妾生子都会带来很大的麻烦对整个家庭也会造成不稳所以也有嫡妻无出甚至被休的例子。 不过这种情况不多毕竟士大夫纳妾是普遍现象如果妻不出娶多个妾也不出的情况很少真要有那种情况你自己也该知道是你自己原因而不是女方原因了但仍然还是有这种要维系家庭稳定而因为嫡妻不出休妻的情况。 “林如海可有妾生女?”乔应甲想了想问道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嫡女出嫁带一个妾生女过去这样就是双保险能确保婚姻稳定。 “没有林公虽然有妾但都无出而且林公也是三代单传并无近亲。”冯紫英也知道乔应甲的意思。 这就有些棘手了对于冯家来说恐怕这就真的不是一门好婚姻了。 “那你如何想?”乔应甲也觉得为难。 虽然很欣赏冯紫英的这种重信守诺但是也需要考虑冯家的实际情况。 毕竟这是关系到一个家族后嗣甚至家族存续问题。 嫡妻无出妾生子之间就没有嫡庶之分成年之后极易引发各种事端尤其是涉及到家族权柄的时候这在每朝每代都有先例。 而冯紫英日后若是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就必须要把这些事情处理好避免后院起火。 “弟子觉得林家姑娘年龄尚幼现在说这些恐怕有些为时过早嗯弟子打算再和母亲谈一谈这桩婚姻弟子还是打算坚持。” 冯紫英的态度还是很明朗这让乔应甲既欣慰也有些担心“紫英你家里那边要好好说这种事情非同小可的确需要慎重一旦决定几乎就是不可更改大周以孝治天下莫要授人以柄沦为笑话。” “弟子明白。”冯紫英松了一口气母亲那边还需要下水磨工夫不过他还是有信心的只是时间上可能要缓一缓了。 从乔应甲府邸出来冯紫英几乎是出了一身汗所以这人啊还真不能轻易撒谎尤其是重要事情上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而且极易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冯紫英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红楼梦》书中说林如海去世什么时候?他有些记不清了明年还是后年?可别是今年吧?还会发生么?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殿试——不走寻常路! 半个月时间对于考中进士的学子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假期。 嗯当然也有还要为殿试担心和奋斗但实际上稍微有些经验和经历的都知道殿试就是靠临场发挥看皇上圣意。 过多的去苦读没太大意义甚至可能因为过于紧张而导致自己发挥失常。 像练国事、许獬、韩敬等几人已经憧憬三鼎甲虽然这还面临着来自杨嗣昌、黄尊素、艾南星等闯入了会试前十等学子的挑战但是这三鼎甲本身就不确定因素太多全凭发挥和圣心独裁了。 但像冯紫英、叶廷桂、范景文、郑崇俭、吴甡等人都还需要考虑能够搏入二甲之列。 倒是方有度看得最开拿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已经超常发挥取得了一个进士名头还能奢望什么? “紫英梦章克繇鹿友大章不是我说如果不是必须要参加这场殿试我都可以不去了三甲同进士我非常满足了晚点儿观政正好我可以请一个宽松的假期回家成亲老家那边家人估计也应该知道了这个好消息都在庆贺了吧?” 方有度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一干人也都是摇头微笑不已。 无欲则刚方有度半点没有心理包袱可是自己几人却还不死心想要搏一把自然就难以做到像这个家伙那样潇洒了。 不过大家其实内心也很清楚这殿试三甲排序其实和这个会试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异。 毕竟大家实力都摆在那里就算是有超水平发挥哪也不过是个别人。 一般说来如果会试是三百名以后的进士很难在殿试中闯入二甲。 当然这只能说一般常理下几乎每一科都还是有那么两三个或者三五个异类会突破这种壁障所以大家也都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这种另类。 殿试是在奉天殿冯紫英到了才知道这应该就是前世的太和殿不过目前应该还是沿袭了前明的格局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整修这里将是殿试的场所。 按照大周惯例是早上巳正开始发题考试然后申正两刻交卷时间大概在五个小时左右午间会提供简单的饮食。 应该说时间不算短了毕竟这个殿试只有一道题而且要求字数也不多一般是在千字以内但是要求文字精炼论述言之有物观点对策要不落窠臼。 殿试考题既可以由内阁六部堂上官拟定交由皇帝选定也可以由皇帝自行确定前者较为普遍但是后者也不少。 连今科会试都是皇帝亲自拟定最后一道主题不用说今科殿试就更是由皇上亲自出题了。 不过会试虽然皇上亲自拟题但是毕竟也要交由内阁审阅避免出题太偏影响考生整体成绩但是殿试却基本上不受此限制。 因为能过会试的都基本上是整个大周的精英了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出题都应该能够应答唯一就看考生的答案是否符合皇帝心意了。 三百八十名学子并不按照会试名次列队而是按照地域来进行排队从两直开始然后由北向南混杂而成。 冯紫英和范景文仍然走在一起整个北直隶共考中进士二十九人其中青檀书院只有范景文和冯紫英二人相比之下像崇正、通惠和叠翠书院都有两三人但在南直隶和河南的青檀进士就比较多了像练国事、曹文衡、叶廷桂都是河南人南直隶的青檀进士也不少蔡懋德、方震孺、吴甡、方有度都是南直隶人。 冯紫英一眼就看见了杨嗣昌和侯恂二人杨嗣昌高中第四侯恂也不差高中十六都可以算得上是一甲的有力竞争者。 “文弱兄若朴兄。”冯紫英主动上前打招呼范景文也跟随其上。 “紫英梦章。”杨嗣昌和侯恂也是和冯紫英、范景文拱手一礼。 经历了前年的士林盛会之后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的学子相互之间熟悉了不少尤其是其中拔尖者更是基本上都相互认识了而两家书院中青檀书院名气固然是遥遥领先但是崇正书院也一样稳步提升。 原来与这两家书院并驾齐驱的通惠书院就明显被拉开了距离与叠翠书院一并跌入了第二梯队序列。 这也让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学子之间的关系改善不少两院学子同时也开始有意识的把通惠书院和叠翠书院视为二流。 寒暄了几句便有礼部一位主事引导诸位进士开始分列进入。 此时奉天殿内皇帝已经和文武百官各具公服站定一干进士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一直被引导走入到殿前的红色平台上嗯就是所谓的丹墀内。 然后所有学子在赞礼官的主持下行五拜三叩头礼鸿胪寺官奏礼毕鸣鞭皇帝和百官退朝军士们进来把桌子安排好这下礼部官员才开始分发策题。 众人跪受策题各就试桌答卷对策。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有些奇妙的场景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永隆帝和三位阁老的模样但是他却看到了齐永泰和乔应甲不得不说这目光是专门往有用处钻。 策题一下来冯紫英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简论大周边患轻重缓急和应对之略” 当看到这道题时冯紫英就知道乔应甲所说的事情奏效了顾秉谦绝对将锁院风波的关键“物证”送入了宫中请永隆帝御览了。 而这道题也绝对是永隆帝亲自出题甚至没有经过内阁阁老和六部堂上官们的讨论便拍板了。 在没有对太上皇的重大利益构成威胁引发太上皇疑虑和反弹之前永隆帝的确可以在这些称得上是一些枝节问题上发挥自己乾坤独断的权力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权力。 恐怕谁都没有想到今科殿试题会如此之偏在会试主题已经涉及到了军务这一块的情况下一般说来殿试是不可能再继续往这个方向出题的。 这是会试殿试出题的基本规则像会试主题如果是财赋这一块的那么殿试一般就会是农业水利或者漕务驿传如果会试是农业那么殿试就有可能是教化民生总而言之基本不会重叠。 但是这位永隆帝是真的要不走寻常路啊。 冯紫英甚至感觉到这一刻有几道目光都往自己这边瞄了一眼。 不用问肯定是那一晚那几位现在连殿试题都部分押准方向了这特么简直是神预言啊。 不过冯紫英却知道对他们几位来说这道题只是占了几分先手但未必他们就能如愿以偿。 因为这道题的题眼在于“应对之略”四个字。 轻重缓急最终也还是要落到应对之略上来。 轻重缓急那一晚冯紫英都能和他们说了一个大概基本上都能知晓了但是应对之略说实话就连冯紫英之前也没有认真想过。 因为他都从未想过会试殿试会出这么偏的题这根本就不该是举子进士们该回答的问题他不知道阁老和六部堂上官们有没有和皇帝陛下发生过争吵但估计应该会有却没有犟赢这位永隆帝。 读了几十年书从未接触朝务军务寻常学子怎么可能知道和边患该如何应对? 就算是冯紫英自己都没有太大把握。 不过自己没太大把握那么其他学子除非是卫镇出身的学子而且还得要对边患军务有相当深刻的认知甚至还需要对整个大周几方面的威胁都要有清醒的认识你才能在这个问题上胜出而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东南沿海卫镇子弟也许对倭患威胁很了解但对西北鞑靼人的威胁知晓多少?辽东镇的子弟知晓安南和洞武在哪里么?知晓土司与流官之间的矛盾么? 根本不可能就算是有个别人知晓那又怎么样?自己又没想过要当三鼎甲那太招人恨了自己那点儿文字功底真要入了三鼎甲拿出来当程文估计会被万千学子给骂死的。 嗯除了自己冯紫英不无得意的想道圆满幸福愉悦冯紫英已经想不到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而且这是要求千字以内的简论这也就意味着只需要点到即止留有余地的论述不需要具体阐释这就可以避免漏出太多破绽这正是冯紫英想要的。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破题下笔“心腹之患——辽东……” “……肘腋之患和平衡之术——鞑靼……” “手足之患和利之所在——来自海上的威胁和机遇……” “癣疥之疾亦可致命——土司流官之争不可小觑……” 从一下笔开始无数想法念头便从脑海中不断涌出这汇聚了前世自己在书籍、论坛、知乎、百度等各种网络上获得的嘴炮强者们的知识这个时候就可以精简之后发挥出来了。 不求多么具体实用和可操作但求观点新颖突破窠臼皇帝陛下不就是要的这个么? 连皇帝陛下都敢不走寻常路自己为什么就不敢飚一波呢?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角力博弈 “臣顾秉谦叩见皇上。” “起来罢。”永隆帝轻巧的讲手中朱笔丢弃在笔筒里拍了拍手”赐座。” “臣谢恩。”顾秉谦心怀忐忑的侧着身子坐下。 “是不是沈卿、叶卿和方卿都有些对朕的乾纲独断不满?”永隆帝神态轻松。 “都说朕出这个题太偏太深奥嗯朕当然知道可是朕没要求那么高啊不指望这科学子能像兵部或者五军都督府那样拿出什么精奥的对答来但朕很想看看这可学子们里边有没有可以有点儿不同寻常的想法来嗯不要都萧规曹随按部就班如果那样朕何须如此煞费苦心?” “陛下苦心朝中各位臣工定会领会。”顾秉谦赶紧道。 “顾卿《吕氏春秋》里有句话朕很赞同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朝中也是一样若是众卿都这般唯唯诺诺昨日这般今日也这般明日还是这般问起朝务便都是广元多少年如何天平多少年又是如何所以我们也当如此这般可是现在是永隆年间了不是广元也不是天平年间了前宋临川先生曾经说过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这番言论朕以为见仁见智是否正确是否合适要因时而定……” 顾秉谦感觉到自己脊背上汗出了一重又一重今日皇上这番话似乎很有感触又好像极有针对性针对谁他隐约有所感觉但是为什么会选自己来说这番话? 论亲近自己不如张景秋论威望自己不如齐永泰论机变自己不如乔应甲顾秉谦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虽说自己文章做得好词名满天下但是这位皇上可是历来不喜诗文的就因为自己会试时的表现? 顾秉谦不相信皇上的信任会这么廉价想要为皇上效命的人多了去自己还排不上号。 算来算去顾秉谦觉得自己可能在这些臣僚里边各方面差不多的自己就占了一条听话。 听话有错么?皇上圣裁便是圣旨便有不同意见那也要吞下去。 注意到顾秉谦若有所思永隆帝也是越发显得随意略显苍白而面孔似乎因为睡眠不足带来的疲惫感也消退了不少“顾卿朝廷面临的困境有目共睹还需要诸位爱卿齐心协力这殿试抡才大典朕真心希望选出能够替朕出谋划策分忧解难的臣子而不是那等只知道沿袭旧制面对难事便束手无策的腐儒!” 顾秉谦心中一震抬起目光永隆帝的目光格外锐利他起身叩头:“臣定当不负圣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朕知道顾卿的忠心无二但朝政日艰还需顾卿和朝中诸卿勉力同心共度时难……”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顾秉谦都还在细细回味皇上的话语中含义。 这殿试读卷怕是又要起风波了不过顾秉谦此时已经没有了之前会试时的忐忑不安了他心里格外笃定。 这等独对顾秉谦相信不会只有自己一个否则刚才皇上就不会说要自己和朝中诸卿勉力同心了。 这诸卿是谁总不会是内阁那几位不会是萧大亨、郑继芝这些人吧? 心中冷冷想道顾秉谦却是越发轻松皇上越是对自己倚重日后这般日子便是好过至于说这朝中诸卿若是看得准形势固然好看不准形势那就需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 冯紫英考完交卷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三刻了这个时候陆陆续续考生们都出来了纷纷埋怨起这一次殿试考题的刁钻艰难。 练国事一出来就碰见了冯紫英两个人都只用了目光示意却没有多说什么然后陆陆续续像吴甡、贺逢圣、郑崇俭等人都出来了练国事和冯紫英都半句不提所以大家都心领神会再也不提那一晚的事情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毕竟像许獬、韩敬、罗尚忠、蔡懋德、宋统殷这些同学都没有沾到这份好处万一在殿试中有哪一位失手反而不如那些个在会试中落到最后面几位又知晓了此事只怕心结就难解了。 殿试一过只等两日后的揭榜了。 沿袭前明故例明日阅卷后日读卷然后第三日在华盖殿举行传胪大典和张挂皇榜。 按照惯例读卷由阁老主持各位六部堂上官、通政司、大理寺主官都要参与读卷先由大家分选出大概是一百二十卷到一百三十卷的上一卷基本上确定为二甲然后剩下的就是三甲然后阁老们在二甲中选出十二卷并重点明确推出三卷为一甲交由圣裁。 十多人筛选三百八十份卷子相较于会试就要轻松许多而且这些个堂上官们也都是久经沙场全数都是进士出身自己就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所以对这类卷子都是轻车熟路。 按照惯例分成两组人都要相互交换阅卷以防徇私偏袒和遗漏。 顾秉谦注意到张景秋、齐永泰、柴恪、乔应甲等人基本上都是分成了几拨各自阅卷他也有意识的不和这几人一起阅卷这样可以最大范围的覆盖整个场面。 很快张景秋的那低沉有力的声音便响起:“萧大人这篇卷子为何黜落以下官之见这篇卷子纵然算不上前三十起码前五十是没有问题的为何却置于二等?” “此文过于纠缠细节本官以为文理也略有差池……”萧大亨是个老滑头见张景秋质疑立即就引来了乔应甲的关注便改口道:“阁老不如请你一评。” 整个东阁里寂静下来这种阅卷中有争议的情形不是没有但是像今科这般气氛紧张的情形却不多见尤其是从会试便引发了巨大争议。 阁老方从哲和礼部左侍郎顾秉谦两位大佬的争执更是从锁院到撤棘再到朝中议论纷纷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 叶向高脸色也微微一沉他极其厌恶萧大亨这等甩锅行为但是作为此次阅卷的主持者首辅沈一贯历来是不管这种二三甲之争只会在最后一甲上拍板其余事务尽皆由他来负责。 叶向高接过卷子粗略一读并无太多出奇之处只是在论述东海倭寇入侵和东番事务时略微有些新意但是放入二卷并无不妥但若是看在这份卷子的新意上勉强列入一卷末尾也说得过去。 这等时候最不宜迟疑不决的叶向高迅速决断:“张大人此文并无出彩之处便有些许新意但与其他文章相比仍有差距所以萧大人此举并无不妥。” “哦?那这一卷呢也请阁老一审。”张景秋并未就此罢休迅速拿出了另外一份也是被萧大亨黜落为二卷的卷子。 叶向高深吸一口气接过卷子一阅应该说这一卷和上卷相似略有新意但是并无实质性的东西但张景秋的姿态已经摆明了这一次阅卷恐怕无法平和的进行下去了。 点了点头叶向高当机立断:“张大人看来大家在这一次殿试阅卷的标准有较大差异首辅大人以下官之见是否可以相互阅卷后将有分歧的卷子单独列出然后再来一一评定?” 甩锅都是高手沈一贯心中也是冷笑不过他无从拒绝点点头:“就依进卿之见先把无争议的卷子阅完再来定这些有争议的。” 一旦确定下这样一个有分歧的标准进度倒是快了但是这类卷子数量迅速增加等到阅卷结束时这类卷子已经达到了三十多卷远远超乎了之前预料。 焦点终于交到了沈一贯这里沈一贯面无表情一一阅完。 这三十多卷应该说可以直接黜落列为二等的大概在二十卷左右这无疑是张景秋等人有意采取这种方式施压不过对于沈一贯来说这等事情他也司空见惯了。 “张大人这等卷子本官已经阅过左边二十卷虽屡有新意但总体来说几乎是无实际意义皆为异想天开之举不值一提可入二等这十一卷聊可一观可以入一等但排序不得超过前五十。” 沈一贯的态度基本上是一锤定音了如果再要纠缠下去只怕就要两败俱伤了。 “首辅大人这十一卷中下官也看过其中也有差异其中亦有两三卷为顾大人推荐给下官一阅下官以为当列三十到四十之间……”齐永泰平静的道。 沈一贯微感吃惊齐永泰鲜有在这种事情上插话今日这般却是为何?三十多名和五十多名又有多大区别? 略作思考沈一贯便选出三卷。 这等卷子尽皆糊名但是却不再誊录也是沈一贯之前觉得几卷中较为精辟言之有物的只是论述略显单薄其中一卷尤为出彩但却又是文辞直白浅显不合当下时风。 “可是这三卷?” 齐永泰接过一掠而过点点头:“首辅大人明鉴。” 沈一贯也不多言点点头“那便依乘风之见吧其他还有无异议?” 见众人皆在无异议便就此定板。 一直到评卷结束沈一贯都还在琢磨素来少有出头的齐永泰此意为何。 若是想要这几卷推入前十二卷呈送御览沈一贯是断不会让其得逞的那意味着就有可能会被选入三甲这三四十名倒也无甚干系可以接受。 唯一的解释就是齐永泰怕是看出有其中弟子的卷子有意要为其弟子谋个好名次但这无关紧要。 这等小事每科都有这也是阁老和六部堂上官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前提是你要获得绝大度数读卷官的认同小幅度的调整也不过是为下一步的庶吉士做打算罢了。 这一场原本以为可能难以解扣的风波居然就此落幕倒是让各方都有些意外。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简在帝心(第一更求票!) 奉天殿内永隆帝高居御座俯视前方“沈卿诸卿卷已阅完?” “回禀皇上永隆五年丁未科春闱殿试阅卷已毕初步商定结果亦出请陛下圣裁。”沈一贯出列拱手行礼。 “唔拿上来吧朕也很想看看今科学子何等风采。”永隆帝嘴角带笑目光在殿下一干读卷官脸上一一停留“希望不要让朕失望太甚。” 沈一贯心中一紧这还没看卷难道就已经预料到了此科诸卷难合圣意? 早有内侍将准备好的十二卷呈上永隆帝便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殿内一干读卷官们都是面面相觑都觉察到了皇上话语中隐藏的含义却又不知道意有何指。 永隆帝首先看了最面前三卷这是内阁首推三卷一般说来三鼎甲便是这三卷。 在元熙三十二年之后便再无更改过包括上科永隆二年的春闱。 不过在元熙三十二年之前也有皇帝调换名次和要求更多阅卷并从其中挑选三鼎甲的先例。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由皇帝御定圣裁但总体来说变化不会太大不可能内阁推出的三鼎甲人选全数未被选中那几位阁老就真的只有跪求陛辞了。 永隆帝简单看过三卷应该说都算是上等佳作其中亦颇有新意毕竟这是大周四千多精华学子考选出来的拔尖人才若是没有几分水准自然不可能放在自己面前来。 微微点头永隆帝心中仍然有难释之意然后继续又读下面九卷这就是备用卷了其中亦有可圈可点之作但总体来说比不上前面三卷。 一一阅而过便是半个时辰每篇卷子字数都不多均限制在千字以内这也是考较学子文字功底务求简练精辟而永隆帝阅卷自然不会像读卷官们那样字字斟酌句句审评他更多的看是否言之有物切中关键。 看完十二卷之后永隆帝意犹未尽“沈卿再上十二卷让朕一观。” 沈一贯微微一愣这等情况不多见但是也早有准备微微拱手便示意旁边人将备好的十二卷送上。 这十二卷永隆帝便看得快多了几乎是大同小异尚不及前面十二卷这也让永隆帝有些失望。 这些卷子都是糊名便是皇帝也不能开拆一阅所以稍作迟疑之后永隆帝便道:“朕今日精神尚好便再看十二卷送上来罢。” 沈一贯心中一凛这是皇帝不太满意此科阅卷情形了。 看三十六卷不敢说从未有过但是大周一朝恐怕只有当年最勤勉的太祖泰和帝曾经有过最高看过七十二卷的先例但是那也是开国之初为国抡才方才如此。 自泰和帝之后看过二十四卷的皇帝都屈指可数元熙帝更是从未超过十二卷。 深深的吸了一口这皇帝陛下还要看十二卷沈一贯也只能由他示意下边人即刻将最上端十二卷拿出呈送上去。 这一次情况就略有不同在看到后面几卷时永隆帝明显放慢了阅览速度在连续两卷都是反复阅看最终才抚卷瞑思。 殿下众臣都是面面相觑尽皆讶然不知道皇帝此番是何意但又不敢打扰都只能静心屏气静待皇帝决断。 “唔沈卿若是朕以为此卷当为三鼎甲之列卿意如何?”永隆帝举起手中一卷微微笑道:“被诸卿列为第三十三名朕却觉得除了文辞略逊外其言可为字字珠玑发人深省不知诸卿为何如此吝于让其进前十二?” 略带森寒的目光在一干重臣脸上掠过沈一贯却是面无表情只是平静的回答道:“回陛下臣等审读须得要从文辞才理来一一审定这也是对天下读书人的一个交代务求选出能让天下千万读书人心服口服之卷。” 沈一贯此时变得格外强硬他要捍卫自己作为首辅作为文臣之首的尊严和权利! 这两三年里他已经习惯于韬光养晦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退无可退便打定主意此科春闱一过便陛辞致仕而当今皇上亦有此意自己何须再恋栈不去? 想到这里沈一贯反倒变得格外轻松起来原本有些浑浊的老眼此时却是精光灼灼微微拱手直视前方。 被沈一贯这一波强硬也顶得难受至极永隆帝此时也没想到素来习惯和稀泥的这位首辅一下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微微一窒之后面色不变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沈卿之意亦有道理看来朕之心意却是过于急躁了也罢朕以为此卷可入前十二嗯一甲三卷便依诸卿之见!” 言毕永隆帝便手持朱笔在三卷上写下然后便丢下朱笔“朕乏了若无事便退下吧!” 未等一干震惊的众臣反应过来永隆帝便下了御座拂袖而去一干内侍忙不迭跟随着一路小跑而去。 沈一贯脸色沉静依然如故“恭送陛下!” 待到皇帝身影消失沈一贯这才淡然一笑“也罢此科春闱之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还得要辛苦诸位今日继续在礼部苦熬一宿明日还得要到华盖殿写榜传胪用印那大家便可得解脱了。” 饶是叶向高、方从哲、张景秋、齐永泰、乔应甲等人对沈一贯是诸般不满和腹诽此时也不得不心情激动拱手大礼以示尊重和支持唯有萧大亨和顾秉谦略作犹豫但是见到一干臣僚都是如此也只能低头拱手。 皇帝先前之举若是沈一贯不敢硬顶上去那内阁威信便荡然无存我可以不当这个首辅但是首辅和内阁之权责却不能侵夺!这便是文臣之首的担待。 若做不到便无资格为首辅! 沈一贯今日之举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向自己的同僚们也就是未来可能踏上首辅位置的诸位做了一次最标准的示范读书人文臣便当如此! ******* 当冯紫英一干人再度被引入到奉天殿外等候便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来了。 一干人尽皆慑心屏气却是竖起耳朵等待着最后执事官的唱名。 待到执事官将榜案放置在丹墀御道中一干进士们尽皆跪下。 一干人便屏住呼吸只等最后一刻。 “永隆五年丁未三月十五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执事官声音格外洪亮而整个丹墀御道也是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里回响。 “第一甲第一名河南永城贡士练国事!” 练国事心潮澎湃连眼睛都湿润得看不清楚四周只能强忍住内心的狂喜、兴奋和激动颤颤巍巍出列先前已经有人教授了他们相关礼仪知识知道需要出班再跪叩谢天恩。 冯紫英等青檀学子都是忍不住暗中高呼状元郎而且是会元状元连中二元! 这足以让练国事在大周科举史上大书特书一笔了。 “第一甲第二名浙江余姚贡士黄尊素!” …… “第一甲第三名顺天府宛平县贡士杨嗣昌!” 冯紫英目光余光看到杨文弱也是踉踉跄跄出列显然是过分兴奋激动了跪伏在地谢恩。 …… “第二甲第一名福建同安贡士许獬!” 没想到许獬竟然或如此之高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这就不需要出班了只需要就地跪拜谢恩。 “第二甲第二名浙江严州府贡士汪乔年!” 这一个冯紫英不认识应该是来自江南那边的书院和榜眼的黄尊素一样。 …… “第二甲第八名顺天府宛平县贡士侯恂!” 没想到侯恂居然也能考得如此之高不愧是崇正书院的几大风云人物。 “第二甲第九名顺天府宛平县贡士冯铿!” 冯紫英脑子里一阵热血上涌?真的是自己?没错就是自己! 本籍和名字都一样怎么可能错? 可是这是二甲第九?是不是太高了完全超出了想象啊各种念头疑问像潮水一般涌入冯紫英脑海中但此时之能化为机械的跪拜动作谢恩。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唱名你的唱完了还要等到别人一一唱完。 对其他人冯紫英当然不太关心但是对于自己熟悉的同学他当然要关注了按捺下内心纷乱的思绪冯紫英静心倾听其他同学的名次。 不出意外宋统殷和罗尚忠都是名列二甲分别排在了第三十八名和第五十五名方震孺位列二甲一百零九。 范景文无疑是最惊喜的二甲九十七同样还有一个惊喜是属于贺逢圣的二甲一百一十八名。 其余的同学就只能是位居三甲了像郑崇俭位列三甲二百六十八方有度位列三百三十五都比之前的会试名次有了很大的提升。 这样的唱名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名跪恩结束。 鸿胪寺官诣丹陛中跪道致词云:“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 文武百官和一干登榜进士们五拜三叩头礼毕而出。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余波未尽 一干学子们几乎是懵懵懂懂的离开的除了练国事。 练国事那是在顺天府官员用伞盖仪送出直至归第。 这就是状元的不同凡响一下子就拉开了与其他进士甚至是榜眼探花的差距而状元直接授从六品入翰林而榜眼探花则是正七品入翰林。 看见练国事强作镇静的在顺天府官员们陪同下离开归第冯紫英等人也是艳羡之余也知道这是强求不来的每一科的状元探花榜眼都是要看机遇运气符合不符合阁老们的心意皇上圣意如何对于能够考中进士的学子们来说都还是十分满足了。 冯紫英甚至觉得那随时眉开眼笑的方有度不是三甲同进士更像是三鼎甲之列那份淡然喜悦看起来真的很超脱。 “方叔如何打算?”和方有度走在最后冯紫英微笑着问道:“看样子你是要打算归家了?” “嗯庶吉士之选我知道轮不到我头上我有自知之明而且要六月间去了我打算恩荣宴和谒先师庙之后就准备请假归家了。”方有度兴致高昂丝毫没有因为名列三甲同进士而影响心情“家父家母也希望我早日回家成亲嗯他们也希望方家早日有后。” “你那位岳父怕是也没想到你会考中进士吧?这怕是真的白捡了一个进士只怕你们县里人都要夸他慧眼识才了。”冯紫英对方有度家中情况很清楚这半年来二人相交越多也越来越熟悉。 “呵呵家岳也是秀才出身可惜多次乡试未中一直颇为遗憾拙荆尚未与我订婚之前也有无数人登门提亲只是家岳一门心思想要找一个读书人……” “不是读书人天下读书人多了去是举人好不好?”冯紫英毫不客气打断方有度的话头“你若只有秀才身份你觉得你那位岳父会找你么?还有陪嫁良田百亩县城里宅院一座甚至还要加上铺子三间呵呵这怕算下来不下万两银子了吧?” 方有度不以为忤此时他的心情比任何人都好仍然是面带笑意。 “紫英我知道你对我的婚事不太认同但你要知道我和你不同家父家母还要在家乡这须得要有人照顾至于家岳那边不瞒你说我仰慕拙荆已久只是以前从未敢奢望所以现在我很满足了……” “行了行了方叔我知道你这话都说了无数次了。”冯紫英赶紧摆手“估计大家都要请假归家你若是不参加庶吉士馆选倒也无所谓了可以适当多请几日假只是你家要搬到京师来么?” 庶吉士和进士都要观政两年但之后授官就要视情况而定了亦有可能外放任官但是回避制度下像方有度便无可能回南直隶任官了。 方有度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恐怕不会拙荆要照顾家中父母家岳也说若是方便的话便娶一两房妾室随我来京照顾我便是。” 冯紫英不由得咂舌什么时候方有度这家伙也腐败了?原来是连媳妇儿都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居然动辄就说娶两房妾室带到京中来照顾自己生活这真的是不一样了。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便是这个时代最正常的情形别说进士就算是你中了举人有哪个举人家里不是几房妾室的? 以前冯紫英还不太熟悉了解后来才知道像老西园那几位除了许獬那是因为诗文风流在外要等到中了进士之后再娶只是定亲尚未娶妻但是家中也有妾室五六房了其他几个都是早就娶妻纳妾了甚至连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当然他们年龄也大多在二十出头了。 方有度是家境贫困所以一直未曾婚配但是一旦中举立即就有家乡豪门望族来攀结亲事这都是常规操作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方有度又中了进士只怕水涨船高就更吃香了。 便是只比自己大一岁的许其勋也早就在家中定亲只等中举便可成亲按照许其勋的说法下一科秋闱便是考不中家中也要让他成亲考虑香火问题了。 的确每个人在考中举人进士之后都要面临着生活的巨大变化特别是在考中了进士之后面临着就是观政两年后的授官。 要么留在京师中庶吉士们可以直入翰林而非庶吉士的普通进士们则可以进入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五军都督府以及鸿胪寺、太常寺这等担任京官但进士中的少数和同进士的相当一部分可能要外放任官这都要看两年后朝廷中央和地方上的官职缺额和各自的表现了。 伴随着传胪大典的结束皇榜也迅速张贴在了长安左门外。 这一次看榜人数虽然没有那么汹涌但是来看榜的人层次都更不一样了许多都是京师城中各家各门的小厮还有一些就干脆是高门大户的子弟们亲自来看榜。 冯紫英他们都是当场就知道了自己以及和自己关系密切的同学亲友的名次所以无需再去看榜而其他人则只能通过这个渠道才能知晓这一二三甲究竟归属何家。 惊喜一波接一波让冯家已经有些应接不暇了。 对于仆僮丫鬟们来说这一段时间里无疑是最幸福的时候家中主母太太都是喜笑颜开便是犯了什么过错此时也多不计较而更让他们欢喜的是接踵而至的赏赐。 少爷考中进士便已经赏了一波现在看榜的人回来称少爷高中二甲九名这才是真正的高中二甲三甲进士对一般家仆丫鬟们来说自然是不清楚其中意义的但是像大小段氏和苏氏谢氏以及家中几个管家来说还是都明白其中的不同寻常。 这意味着不但少爷有望冲击庶吉士同时两年观政后留在京师担任朝官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这一次冯紫英倒是和其他同学们主动道别就回家了大事已定再有也就是三个月后的庶吉士馆选了。 但对这一点冯紫英倒是不太担心馆选庶吉士乃是礼部和吏部为主都察院监督走到这一步如果庶吉士都还要和自己擦肩而过那就真的是要起大风波了。 归家之后自然也是免不了一番热闹仆人丫鬟们都是纷纷来道贺。 只是免不了有明嬛、明珠一干丫鬟们幽怨的目光现在不能入少爷屋里那姨娘梦就越来越远那目光看得冯紫英都有些担心云裳会不会在府里边越发难过了。 “哪有那么夸张?明嬛姐姐她们虽然不是太喜欢奴婢但是现在奴婢是少爷屋里的人她们也不会为难婢子再说了只是现在不能入少爷屋里万一日后少爷又想明白了不是还有机会么?” 云裳红着娇靥站在冯紫英面前手中汗巾子绞在手上身子也忍不住扭来扭去。 自从那一晚之后二人心中更见亲近只是云裳却也越发怕在少爷面前这般了她是担心万一少爷把持不住真要有什么逾线之举害了少爷那自己就真的是百死莫赎了。 冯紫英现在有些理解方有度的心境了这回了老家之后这成日里娇妻美妾环绕还有那俏婢耳鬓厮磨的侍候着你说你要没点儿想法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却骤然回到京中过孤家寡人的清苦日子那真的是太难过了。 自己还只有云裳这一个丫头呢血气方刚的都有些把持不住要犯罪的感觉换了平素未曾经历过这般诱惑考验的方有度自然就难以忍耐了。 “别我可对明嬛明珠她们没兴趣。”冯紫英赶紧制止道:“云裳你可千万别傻乎乎的去漏什么风万一让她们起了念想以后就麻烦了。” 云裳迟疑了一下“可是要等到府里边从大同、扬州那边买小丫头回来肯定要下半年去了而且这些小丫头都还要养训几年才能用那少爷这两年咋办?太太早就说这事儿了的确不能再拖了。” “嗯缓一缓再说这事儿也没那么急。”冯紫英摆摆手“再说了六月才选庶吉士要等到六月以后再说。” 不提冯府上下欢乐一片传胪大典皇榜揭晓的震荡声势这才开始缓缓向整个京师城传递开来。 新科进士们新鲜出炉意味着最新一批未来大周朝廷的士林文臣们的后备力量开始进入大周朝廷要开始他们的观政期这股新鲜血液的进入又会给沉寂已久的大周朝廷带来什么? 到这个时候永隆五年的春闱大比就算是基本上敲定了锁院撤棘之间的贡院内风波奉天殿上的皇帝与首辅读卷官们的分歧对峙这一点一滴都会被有心人细细揣摩甚至衍生出无数种说法伴随着清风细浪慢慢摇晃不断发酵。 这种种自然免不了也会被很多人不断的通过各种渠道向更深远处传递嗯比如太上皇比如义忠亲王府。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恩荣宴风波 恩荣宴的举行是在礼部。 所有人都必须要无条件参加这是皇帝对新科进士们的赐宴。 按照惯例恩荣宴会由皇上派一员代表参加然后礼部尚书和武勋代表亦要参加。 上科赐宴皇帝代表是燕王燕王是皇上叔父。 今科赐宴皇帝代表则是忠顺亲王皇上的一母同胞兄弟。 赐宴就没有传胪大典那么讲究了进士们准时抵达然后按照礼部小吏的引导入席。 而新科三鼎甲排在第一排而后才是二甲进士依次排列。 这种单座宴和传统的圆桌酒席不一样不过挨着相当紧密实在是三百八十人规模太大要摆设如此多坐席逐一上齐菜肴相当麻烦。 不过这代表这大周朝廷的颜面再是纷繁复杂也需要如此。 好在冯紫英左边是侯恂右边是山东学子王象春。 侯恂自然不必说王象春却是山东老乡虽然冯紫英不认识王象春但是听闻乡音自然就亲近不少。 不过冯紫英还是感觉到王象春对自己似乎有些冷淡倒是对侯恂十分热情这让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 如果说因为自己年轻排位在其前但侯恂也只比自己大三岁排位更在前自己才是对方老乡为何这家伙却对河南籍的侯恂如此热情? 这一来二去才发现人家谈论起诗文来便是头头是道而自己在这方面便明显欠缺底蕴。 好在这厮虽然对自己不算热情但也不至于冷眼相对只是和侯恂对比起来就显得有点儿让人不舒服了。 既然人家不待见冯紫英也就懒得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相比之下侯恂就要亲近许多这是这一两年大家积累起来的交情自然不一般。 侯恂也是精明之人自然也看出了王象春对冯紫英的冷遇心中暗笑。 这冯紫英平素在和崇正书院之间的各种事务之中都是力压己方一头便是杨文弱都难以占得上风没想到今日却在这恩荣宴上被这乡人给鄙视了这让他表面上也是宽解对方但内心也还是有些愉悦的。 看来自己不通诗赋却又在殿试中被皇上亲点险些入局三鼎甲的消息已经在学子里边传开了毫无疑问这肯定是有心人在其中操弄否则这才时隔两日便成了这般冯紫英也在揣摩这是何人在其中做鬼。 不过可疑人选实在太多主要是自己的确太招人恨十五岁大周最年轻的进士武勋家庭出身不通诗赋嗯不能说叫不通而是的确不精这几方面没一样能让这些刚刚摆脱贫寒学子身份的新科进士们心里舒服的。 而且自己还居然博得了皇帝金口点批差点儿入三鼎甲即便如此也都还是名列二甲前十这如何能让那些个花费无数心思在诗文上的学子们心里舒坦? 看见侯恂那脸上有些诡异的笑容冯紫英就能猜测得出这厮内心里怕是在暗自欢喜。 这两年里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也没少和青檀书院这边打交道各种时政探讨和策论研读都不少自然也少不了一些辩论这帮家伙也鲜有占到便宜。 不过只要是说到诗词歌赋冯紫英便敬谢不敏明确表示自己对此道不精不必多言所以杨嗣昌和侯氏兄弟想要找茬儿都没借口。 今儿个总算是等到了机会而且还是旁人挑起的事儿既可以避免得罪人日后也还可以借这个机会揶揄打趣冯紫英一番嗯是你自己的乡人瞧你不起要和你论论诗文怨得谁来? 这一顿恩荣宴也是吃得让人憋屈无比这王象春时不时的隔着自己和侯恂探讨诗词偶尔还抛上那么一两句诗词推敲之论或者评价一二唐宋大家弄得坐在中间的冯紫英也是格外难受。 想要起身走人这是恩荣宴他还没那么大胆可不走的话这二人尤其是王象春这厮简直是越说越来劲儿而那侯恂只怕肚皮都笑破了却还装模作样的和王象春说得眉飞色舞逗弄得王象春更是心花怒放。 冯紫英也是暗叹一看这王象春就是情商欠缺头脑简单的家伙被这侯恂玩弄于鼓掌之上还不自知。 好容易等到这恩荣宴快要结束冯紫英觉得自己总算是可以逃脱这二人隔空探讨大周诗歌文化的发展大计时却未曾想到他一直力图避免的鄙视还是来了。 “紫英若谷说你不喜诗文可是当真?”王象春斜睨了冯紫英一眼意兴不减的问道显然是先前与侯恂之间的探讨让他很是满足。 侯恂出身名门望族而且父亲又在朝为官而王家也是山东新城著名士林望族其父其兄皆为进士自然心高气傲得到侯恂的尊重也让他格外得意。 而这冯紫英不过是武勋之后仗着对时政有些了解今科撰文邀宠媚上博得皇上一时心喜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虽然同为山东籍人士他也尤为不喜。 “季木兄小弟的确在诗文一道上无甚天赋加之自幼在边地生活又无名师教导家中也不像季木兄那般家学渊源所以的确惭愧。” 冯紫英不想在这等场合与王象春争辩什么。 本来都是乡人人家又比自己大一大截再怎么也当尊重一下前辈所以话语也很谦虚委婉。 “紫英你还年轻岂不闻天道酬勤?勤能补拙这诗文一道乃是我等士人存身之本若是这方面欠缺了日后如何教化百姓?”王象春对冯紫英的低调谦虚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他还是要以过来人身份教诲一番“你现在中了进士还是当多花些心思在诗文上时政固然重要但是固本强基才是正理。” 冯紫英冷冷的瞥了对方一眼强压住内心的火气给你几分颜面你却要真以为自己可以无敌了? “季木兄说得也是日后小弟若是有暇定要认真读书……”冯紫英还是点点头应道毕竟对方也没什么恶意。 “不是有暇而是从现在开始就须得要认真读书……”王象春的文青劲儿显然有些上头了固执的道:“想想我们士人读书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若是不能留下一份能让后人称道的诗词文章如何当得起士人身份?看看李太白杜工部流传千古……” 实在忍不住了冯紫英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样一个如此执拗而文青范儿的老乡而且这是在恩荣宴上你这么翻来覆去教训自己合适么? 好歹自己也还是你的乡人二甲进士排序也还在你之前我就一个不喜诗赋就这么招你不顺眼不把我教育转来变成大诗人你好为人师的心态就满足不了?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季木兄小弟觉得大周盛世未必就不能出几个在各方面都能媲美李杜的人才比如说您?你说是不是?” 在王象春和侯恂探讨诗词时其实就已经吸引到了周围很多进士们的关注毕竟这是二甲前十包括前面的三鼎甲都时不时的在竖起耳朵听几句一直到王象春“教导”冯紫英时更是引来不少人暗自偷笑。 所以当冯紫英终于发起“反击”时在场起码有十多人都听到了冯紫英随口道出的评论李杜的这首诗。 满场皆惊。 王象春和旁边的侯恂都是目瞪口呆。 不是说他不通诗赋么?这首诗……? “紫英这首诗……?”侯恂首先就忍不住了这厮简直就是扮猪吃老虎啊这两年一直在自己兄弟和文弱面前装样这个时候却在恩荣宴上来这么一出? “什么诗?”冯紫英讶然问道:“哦你说这个啊是小弟小时候随家父巡边时偶然在一处破败的城墙上看到的也不知道是哪位游览边墙的士子信手涂鸦小弟就记下来了……” 侯恂望向冯紫英的目光就像看到了鬼一样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甚至前排的练国事、黄尊素和杨嗣昌都忍不住扭过头来。 王象春气得满脸通红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有你这样无聊的人么? 侯恂倒是对冯紫英的性格有些了解好半晌才如同牙疼般的吸着凉气咧着嘴道:“紫英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季木兄也是一番好意希望你多花些心思在诗文上没有别的意思……” “若谷我很感谢季木兄的好意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又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冯紫英也没好气的回怼对方:“我干了什么了?” 这边的喧闹立即引起了上首的三位待宴主宾的注意这可是恩荣宴谁敢在这里放肆喧哗? 忠顺亲王一双鹰隼般的厉目顿时望了过来而在一旁的武勋代表、京营节度使牛继宗更是脸上带着欣慰的表情也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边。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虽不在江湖,江湖却有传说 侯恂被冯紫英这不要脸的德行给气乐了可是你要说冯紫英干了啥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 他要咬死不承认这就是他自己做的诗你能奈何? 谁能证明这就是他做的诗? 这厮甚至早就考虑周全了小时候在大同一处破败边墙上看到的你连证据都找不到。 边塞上的城墙可能早就垮了风化了这么多年了我记不得在哪里了你怎么说? 只是谁也没想到会有人不承认自己做的绝妙好诗呃只有剽窃别人的没听见过作者自己不愿承认的这又不是什么反诗。 “紫英你这也是耍无赖啊会作诗却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这也太不仗义了。”侯恂连连摇头“这样戏弄季木可不好……” 侯恂这厮也不是好人还在挑拨自己和王象春的关系不过冯紫英也本来就没考虑要和这王象春维持多好关系了遇上这样一个角色最好敬而远之少打交道。 练国事、黄尊素和杨嗣昌三人都忍俊不禁。 这个冯紫英果真是一个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分。 不过他们也听到了王象春的咄咄逼人只是这王象春也不先看看人你要去教训冯紫英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若谷我和季木兄是乡人这般交情岂是你能挑拨的你们崇正书院不就是嫉妒我们青檀书院所以就要百般寻衅么?” 冯紫英也不客气既然你要刻意挑起事端那就别怪自己往你身上泼污水。 “怎么若谷兄是不是我们青檀书院得了冠军心里不服气还打算让君豫兄和文弱兄也闹一回你心里才舒坦中间还有真长兄在呢是不是希望三个来混战一场?” 黄尊素也没想到冯紫英也知晓自己有些讶然难怪此人在京师城中名气很大都说经义文理尽皆粗浅但是却能位列二甲第九果真不同凡响。 侯恂没想到冯紫英这厮简直属疯狗的这话锋一转就把自己给套了进去一盆接一盆的污水往自己身上泼弄得他手忙脚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何人如此大胆恩荣宴上也敢如此喧哗?”坐在左面的文臣站了起来厉声道。 礼部尚书李廷机这也是个方正人物不过拿齐永泰的话来说方正过余就显得刚愎了。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李廷机起身过来目光严厉的在侯恂、冯紫英和王象春几人身上逡巡冯紫英几人赶紧起身行礼。 “尔等几人何事喧哗?”李廷机目光最后锁定冯紫英。 冯紫英就知道这几人里边李廷机肯定会找上自己侯恂老爹是太常寺的王象春父兄届时进士王家也是书香世家自己武勋子弟估计本来就难以入李廷机之眼这不找自己找谁。 他只能起身行礼“尚书大人本是无意言笑未曾想到会惊扰大人……” “无意言笑?言笑什么?”李廷机却不是好糊弄的人引来周围这么多人关注肯定是有什么故事。 冯紫英见混赖不过去也只好把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 李廷机听得冯紫英自称不通诗文脸色便更加不好看起来冷冷的扫了冯紫英一眼“你是说这首诗不是你所做?” “不是的确是学生偶然所得记下来的只不过今日正好季木兄说起了李杜二位所以学生就应景拿来一用不敢欺瞒大人。” 冯紫英十分坦率而实诚的态度让李廷机脸色稍微好看一些但是他却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对方:“你既然是青檀书院学生青檀书院名满北地你却说你不通诗文岂不是替你们青檀书院抹黑?” “大人我不通诗文嗯只是说不擅长此道并非目不识丁……” 冯紫英也有些恼了难关齐师说此人清正过余变成刚愎古板了。 李廷机游目四顾最后收回目光微一沉吟:“既如此今日乃是皇上赐宴你等喧哗吵闹本官也不惩戒你冯紫英今科三百八十名进士尽皆于此本官要你便当即赠言予这些你的同年们作为临别鼓励他们日后立德立功立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站立在当中的冯紫英身上包括坐在主宾位的忠顺亲王和牛继宗。 冯紫英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得罪了这一位李尚书居然会在恩荣宴上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莫不是这王象春所在王家和他有特殊关系又或者是侯家与他相交莫逆? 临别赠言?我特么怎么会什么离别赠言好好想一想前世中写在那留言簿上的诗句有哪些?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些都是众人皆知的诗句啊自己念出来还不得被人用唾沫淹死? 彻底认怂就说不会?只怕真的就要把青檀书院的牌子给砸了。 这些诗句在这个时代用来临别赠言别说是别人的诗词就算是你自己的也不合适。 这年头临别赠言是要讲求切合主旨寓意深刻的一句话就是要符合这个时代的政治正确。 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这坚定不移的装不通诗文是明智之举否则日后处处都是陷阱。 只是今日这难关还得要过了才行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冯紫英拱了拱手:“尚书大人学生的确诗文不精但既然大人如此垂爱我们青檀书院那学生也只能勉力一试了。” 李廷机也感觉到了冯紫英把青檀书院拉到了自己的对立面略微有些后悔。 齐永泰、官应震这些人都是士林大儒不是好招惹的还有乔应甲这些和青檀书院关系匪浅的势力不小。 但是话已出口他也不可能收回只能硬挺着微微点头示意对方。 “诸位同学我等承蒙皇恩浩荡方有此良机当此临别之际受尚书大人之托即兴赠言望诸位同年共勉。”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启口道:“不看破义利关何以为人;要识得忠孝字才是读书。” 李廷机眼睛一亮忍不住捋须沉吟。 这两句更像是对仗之词但是却相当切合此时情景。 这帮学子考中进士很快就要踏上出仕授官之路开启仕途征程作为礼部尚书自己还在琢磨该如何提醒教导这帮学子不要走歪了路没想到眼前此子的这两句话却是恁地应景! 义利忠孝正好是做官所要讲求的大周是以孝知天下而忠君更是不必说重义轻利更是为官本色。 果真是有些本事还说自己不通诗文这家伙起码对经义的领悟理解还是相当深的。 坐在上首的忠顺亲王更是双目炯炯后面一句话简直是经典。 皇兄御极之前便是忠孝王而眼前此子却是来了一句要识得忠孝字才是读书读书便是要为皇兄读书天下读书人尽入囊中这个寓意太好了。 堂中一干学子也都在细细品味冯紫英的这两句话越品也是越觉得有味道。 冯紫英却是真真捏了一把冷汗他哪有这等本事搞什么临别赠言还要切合立功立德立言这三不朽纯粹是凑巧碰上。 这本是冯子材为广西秀阳书院题字他有些印象觉得好像还比较贴合所以灵机一动略微改了一下便用了上来。 果然看起来效果不错起码面前这位李尚书还微微颔首这意味着应该算是过关了。 李廷机终于点点头:“不错不愧是青檀书院学子甚合圣人之意。” 说完李廷机便径直回座。 这个时候学子们才算是相互交头接耳探讨起来。 “紫英说得很好算是为咱们青檀书院涨了一回脸!”坐在另一端的许獬提高声音刻意扫了一眼侯恂淡淡地道:“看看还有谁不自量力想来挑战我们青檀书院。” 许獬多年前就以诗文名满江南这两年又在京师读书更是名动天下他敢这么夸口还真的没有几个敢去挑战他。 这一场恩荣宴便在有些诡异的气氛下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的仪式过场颇多比如赐练国事状元冠带朝服赐进士每人黄金五锭嗯大概在五十两左右价值纹银六百两但拿回家中便被母亲专门珍藏起来这是要作为传家宝传下去的。 接着就是上上表谢恩最后就是练国事带着大家伙儿一起谒国子监谒先师庙行释菜礼最后就是奉上家状修《进士登科录》。 越是这般繁琐越是能显示朝廷对春闱大比的重视也越是能证明这个进士之位来得有多么不容易冯紫英倒也能理解不过这些繁文琐节也让人几日都应付不完弄得人鸡犬不宁。 恩荣宴上这一场风波也迅速在进士们和朝廷内的一些有心人那里流传开来冯紫英不喜诗文但却能每每能以诗文称雄的名头也再一次获得了映证。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补偿(第一更求月票!) 御书房。 ”陛下忠顺亲王求见。” “老九来了?让他进来吧。”永隆帝还在翻阅中书案上的文章目光也没抬。 一阵橐橐的靴声“臣弟叩见皇兄。” “唔坐吧。”永隆帝对自己这个同胞兄弟还是很亲近的示意赐座。 早有内侍送来春凳忠顺亲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看见永隆帝仍然在孜孜不倦的翻阅奏折忍不住道:“皇兄还是需要注意休息若是些许杂务不妨交给内阁……” “哼内阁那帮人可信么?”永隆帝头也不抬“朕可没有父皇那般闲适大气的心境……” “那也可以交给寿王……”话一出口忠顺亲王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果然永隆帝抬起目光“怎么张弛又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张弛就是寿王的名字。 忠顺亲王暗自懊悔永隆帝最反感他自己几个儿子和皇室宗亲与勋贵结交倒是很支持这些个皇子们和文臣交好。 不过寿王一直和忠顺亲王很亲善永隆帝也知道对于自己这个嫡亲弟弟永隆帝还是比较放心的但也知道自己几个儿子想要借助忠顺亲王在自己心中稳固地位毕竟自己到现在也没立太子。 “皇兄误会了寿王前日里来我府上说皇兄这段时间以为春闱会试殿试殚精竭虑有些辛苦担心皇兄身体……”忠顺亲王感激解释道。 “哼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永隆帝脸色稍稍和缓一些“不过张弛孝心有嘉朕知道了。” “看皇兄心情好像还不错前日臣弟送上了这副对仗……”忠顺亲王见永隆帝心情还算不错便也捡些让人愉悦的话题来。 “嗯没想到这恩荣宴居然还有这样一场风波没想到李廷机这临别赠言居然还能弄出这样一桩事儿来不过朕很喜欢这副对仗之言。”永隆帝表情微笑起来“不看破义利关何以为人;要识得忠孝字才是读书。说得很好天下读书人便当如此文字朴实甚合朕心。” 这忠孝二字的确击中了永隆帝的心而且得读书二字更是寓意深刻掌握天下读书人便是掌握了天下这份意境委实合意。 虽说这文字也粗浅了一些但是那不重要关键在于寓意。 “皇兄此子便是那撰文者吧?”前些日子永隆帝也在书房中交给义忠亲王看了一篇文章没署名应该是礼部誊录送上来的应当就是今科士子所作文字浅显但是内容却很丰富忠顺亲王感觉应该是抓住了自己皇兄当下的心境所以才会交给自己。 “嗯就是一人你也该知道此子是谁了吧?”永隆帝点点头。 “臣弟现在已经知道了便是那冯秦的侄子。”义忠亲王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呼伦塞一战乃是臣弟最惊心动魄的经历若非那冯秦拼死力战来救皇兄固然洪福齐天不过臣弟只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哼哪有那么多洪福?若非那冯秦拼死来救你我兄弟二人恐怕真的就要身遭不测了。”永隆帝脸上露出阴冷之色“到现在朕都还在怀疑那一战怎么就那么巧你我兄弟二人经行巡边之事何等隐秘为何却正好遇上了鞑靼寇边游骑主力?” 忠顺亲王悚然一惊赶紧道:“皇兄此事已过了十多年其中许多事情也难以查明不宜再翻莫要再起风波。” “哼朕知道。”永隆帝摆摆手“朕不会如此不智只是这么些年来一直存疑在心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罢了。那一战冯秦战死加之冯秦又无后嗣其弟未能袭爵怕是冯家心中也颇有怨言。” 忠顺亲王也知道当时情形那还是父皇秉政其间本来武勋太多就让朝廷有些负担不起就有意清理一批武勋这等绝嗣武勋自然就不能袭爵虽然有兄弟但是按照当初大周惯例也是要子嗣才能袭爵否则就要由特旨才能袭爵。 当时父皇只让其弟冯汉接任大同镇总兵却没有让冯汉袭爵云川伯后来冯汉在大同总兵任上病重也曾上书朝廷请求袭爵朝廷也曾拟议让冯汉袭爵但尚未等到旨意下来冯汉便病殁再后来就是冯唐接任朝廷就只给了一个杂号的神武将军云川伯的爵位袭爵一事便无人再提。 忠顺亲王也默然无语。 人家一家要么战死要么病殁任上朝廷却为了节省那点儿俸禄还打这些小心思未免太让人心寒而这等在京师城中一个个安享富贵者却还能袭爵这如何能让在边地奋战的武勋心安? “此事是朝廷做得差了便是父皇面前朕也敢这般说。”沉寂了一会儿永隆帝才沉吟着道:“冯秦忠心报国马革裹尸朕有意追授其呼伦侯。” 大周忠、义、孝、寿等字一般是皇室专用轻易不授所以一般武勋授勋名字都是选地点。 而当初云川伯这个云川也是当年冯家在跟随太祖打江山时一战的一个地名因为冯家因此一战而成名所以本朝定国之后便封了云川伯只不过冯氏一族一直在边地征战因军功袭爵而未降袭一直到冯秦冯汉时才出了这么一桩事儿。 忠顺亲王吃了一惊追授呼伦侯那是意味着有意让冯家人袭爵了届时只需一份特旨便可袭爵。 问题是冯家好像一门三房大房二房都是绝嗣而三房只有冯紫英一个人而且现在考中二甲进士明显是要走文官道路不可能再去袭爵这个呼伦侯了吧? 除非冯家在老家原籍远房里去寻一子弟来袭爵但这明显不可能。 不过这些都是冯家自己的事儿了朝廷之需要表明这样一个姿态安抚一下还在榆林戍边的冯唐和当下考中二甲进士的冯紫英便可。 “皇上此番心意冯家必定感激不尽。”忠顺亲王赶紧道。 “朕倒不需要他们感激只是觉得这本来就是朝廷欠人家的这么拖了一二十年有些亏欠人家了。”永隆帝心情不错“这个冯唐没想到武人一个居然能生出这样一个好儿子倒是让人惊奇。” “嘿嘿皇兄这般夸赞臣弟倒是有些心动……”忠顺亲王话刚一出口便被永隆帝打断:“老九此事不必再提朕那几个侄女你还是留着找别家吧这冯紫英朕还有用莫要坏了规矩。” 大周虽然没有明确规制不允许驸马参政但是文官群体是极其厌恶皇室宗亲和外戚参政的所以大周历来都是你要娶了公主郡主基本上就意味着你只能干点儿闲职了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就别来了可以去宗人府去干干。 忠顺亲王嘿嘿几声也就不再多言。 其实他也知道人家刚中了二甲进士怎么可能找你皇室宗亲?那岂不是自断仕途?便是公主恐怕人家也不会干。 嗯准确的说只要是考中进士便无人愿意娶皇室宗亲如果是举人倒是有可能。 不过也由此能看出皇上对这个冯家子的看重忠顺亲王心中也在琢磨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好好见一见。 寿王成日里在自己面前卖好自己倒是需要提点一下与其在自己这里花费心思不如好好去结交一番这些未来前程远大的士子就怕这些眼高于顶的进士们未必愿意和这些皇子们结交。 “老大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言归正传永隆帝也收拾起了诸般心思步入正题。 “还算安分。”忠顺亲王迟疑了一下“不过张弥那小子这段时间却颇为活跃走家串户牛继宗、柳芳那里都有往来而且近期也与陈道先之子陈也俊来往密切嗯水溶近日邀约穆檀一叙穆檀托病未去。” 张弥是义忠亲王世子也是一直跟随元熙帝读书的小字辈据说文采风流诗词歌赋颇有造诣在京师士人中也颇有好评。 “唔老大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不过吟吟诗作作画不好么?当个富贵闲人一辈子也是乐事啊。” 永隆帝轻轻哼了一声这老大让自己这个儿子出面各种折腾意欲何为他何尝不知? 可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自己还能不让此子去与这些士子们结交? 可恨自己几个儿子中都没有能与这张弥文才相匹敌的这要去便是东施效颦了。 “就怕大哥意犹未尽啊。”忠顺亲王也是淡淡一笑“总有些人贪不知足这其实没什么只要父皇……” “行了不要多说父皇有父皇的心思咱们做儿子的只要各在其位各司其责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了父皇他老人家年龄大了有些事情也就不必惊扰他了。” 永隆帝打断自己弟弟的话头这等话题就不必再继续下去了他自有打算。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边患 榆林城。 “恭喜将军!”尤世功率领自己两个弟弟尤世威、尤世禄抱拳一礼送上自己的贺礼。 冯唐满脸春风笑意盈面摆了摆手“世功你们三兄弟就不必多礼了。” “欸将军此言差矣世兄能高中二甲进士也是我等边镇子弟的荣光理当祝贺日后世兄怕是还要担当重任对我等边地军人亦有好处啊。” 尤世功已经在冯唐的力荐下升任榆林镇中路参将负责榆林镇中路镇守驻地波罗堡其二弟尤世威也已经接任守备。 他三兄弟在冯唐接任了榆林镇镇守总兵之后迅速投靠了冯唐而冯唐也利用其三兄弟有意结好榆林本地军将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加之本身榆林镇亦有从大同镇调过来的熟悉军将所以冯唐在较短时间内就已经牢牢控制住了榆林镇。 正是在这等情况下冯唐也才敢有一系列的动作连续对镇内一些和塞外鞑靼人眉来眼去的豪商家族采取动作收获不小。 不过冯唐也很清楚自己在榆林还属于外来户远无法像大同那样如臂使指还需要和尤氏兄弟这样的地头蛇交好关系。 所以他在几次清缴之后所获军资银两的奖赏上也是极为大方自己几乎不取而是全数交给下属各路参将与守备这也赢得了这下边一干武将的极大欢心。 这榆林镇历来就穷苦而每每外地新任来的镇守总兵都是抱着大捞一把好去京师城中贿赂上官以便尽早调离这榆林镇真正到这个位置的武将都是瞅着大同、宣府、蓟镇、山西这样的镇守总兵位置去的。 像九边之中榆林镇也只是比宁夏、甘肃略好甚至还不及固原固原虽穷但是毕竟在后方不至于直接面对鞑靼铁骑。 “呵呵那就多谢世功的吉言了。”冯唐心情极佳。 考中进士和二甲进士的消息几乎是脚跟着脚到的先前对考中进士冯唐就相当满足了没想到后来居然在殿试中还有更佳表现一下子闯入二甲第九这简直让冯唐喜出望外。 在获知镇守总兵官的嫡子考中二甲进士的消息之后下边一干武将们都是纷纷来贺送上厚礼。 不过冯唐现在和以往也有些不同了尤其是在获知自己儿子中了进士之后就更加小心儿子未来前程肯定不止于自己这样一个镇守总兵官六部堂上官乃至入阁都大有机会所以他现在对这等原本心安理得收下的礼物也就有了选择。 在获知这些下属要来道贺时也再三告诫下属不得厚礼若有哪怕是不好不收也会想办法回礼。 不过冯唐也知道若是自己什么礼都不收只怕自己是在这榆林镇混不下去的所以他很好的控制了一个度而且也绝不以收礼多少来衡量下属功绩而是以战绩、威信与对军队控制力和对自己忠诚度等几个要素来权衡提拔武将。 像尤氏兄弟就是一个典型有战绩威信高对自己本部控制力强加上原来又有了这层渊源所以他也就不遗余力的推荐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一些人脉关系所以才有尤世功迅速提拔为西路参将尤世威提拔为守备这也让尤氏兄弟死心塌地的追随冯唐。 当然冯氏家族在大同的良好口碑也是一方面若没有这层因素榆林镇这些穷哈哈武将们也不会如此快的就接受了冯唐。 对于众将来贺冯唐自然也要感谢一番大摆宴席款待众将。 ”你说宁夏卫那边不靖?”听闻这话原本还有几分酒意的冯唐立时就醒了“何出此言?” 来报的西路参将贺世贤这也是榆林本地武将此人与冯唐在大同的旧部曹文诏素来相熟关系紧密在冯唐担任榆林镇守总兵官之后也是第一个投靠冯唐的甚至比尤氏兄弟更早。 冯唐也有意让其出任协守副总兵来协助自己策应本镇和邻镇防御不过这个协守副总兵已经是从三品的武将了不是冯唐轻易能运作下来的还需要一番手脚。 但这对于贺世贤来说已经是难得机遇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望爬上副总兵这一级别的武将要知道副总兵距离总兵这等高级武将已经只有一线之隔所以他对于冯唐也是感恩戴德就差点儿发誓表忠心了。 冯唐也知道论本事贺世贤比起尤世功兄弟来是要略逊的但是此人胜在勤勉忠诚加之在西面诸堡担任过千总和守备人熟地熟威信也有与西面宁夏卫那边也十分熟悉加之现在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嫡系所以也很倚重。 “宁夏镇那边这几年镇守总兵换得太频繁了而且许多镇将都年龄大了致仕新来的镇将要么是甘肃镇过来的要么是固原镇过去的所以他们本地镇将情绪不高将军应该知道宁夏镇中蒙古将领也是不少他们和咱们这边的带兵不太一样私养大批奴兵私兵又与河套那边的鞑靼人一直有往来……” “你是说这些蒙古人和河套鞑靼人有意里应外合?”冯唐吓了一大跳他还真没怎么了解过宁夏镇那边的情形这个时候被贺世贤这么一说吓出一身冷汗。 这宁夏镇和榆林卫唇齿相依一旦出事整个西北战线就算是崩了就算是现在河套的蒙古诸部还处于喘息阶段真要遇到这种机会铁定要进来捞一把的。 “呃那倒不至于只是觉得宁夏镇蒙古将领骄横而本镇武将无心武事而且由于连续多年欠饷这镇内逃兵甚多相比之下蒙古将领却因为蓄养大量奴兵属下觉得这种太阿倒持就有点儿……” 贺世贤也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 冯唐稳了稳心思沉吟了半晌才道:“那石光珏可曾觉察?” “属下观石大人并无意在宁夏镇久留所以……”摇了摇头贺世贤苦笑。 石光珏是缮国公石家子弟与石光珠是堂兄弟在冯唐谋到榆林镇总兵之后这石家据说也是费尽心机花费了不下十万两银子才算替石光珏弄到了这个宁夏镇镇守总兵的位置。 只不过石光珏以前只在京营混过从无在边军中经历这也引起了兵部左侍郎张景秋的坚决反对但萧大亨坚决支持而且又有太上皇的意图在里边最后石光珏才算是弄到了这个位置。 花了十万两才弄到这个位置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捞回来而宁夏镇又是一个比榆林镇还苦寒的所在加之又是与鞑靼人接壤的地方所以石光珏也是捞钱不顾手段这个情况冯唐也早就有所耳闻。 这就有些棘手了。 这石光珏现在只顾捞钱不管其他但也许明年他就走人了到时候丢下的烂摊子就只有后任总兵来摊上了。 关键是这种烂摊子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收拾得下来的换了一个稍微弱一点儿的总兵弄不好这火就要烧在这后任上。 问题是这宁夏镇与榆林镇唇齿相依一旦出了问题这榆林镇是绝对跑不掉的。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去信提醒石光珏?恐怕不但不会被接受而且还要招惹一身是非你冯唐又不是三边总督你有什么资格去过问邻镇事务? 去信兵部反映?现在还是萧大亨担任兵部尚书哪怕都知道他这个兵部尚书已经早就该免了但是现在还没免那他就是尚书这个时候去信只会招来小鞋穿。 “世贤现在那边情况有多严重你估计会如果要出乱子会是什么时候?”冯唐也知道自己这种问题问得有点儿过分但他却不能不问。 宁夏镇内部问题有多严重恐怕外界是很难评判的而且什么时候出乱子那也是无数必然还得要有一个偶然性因素或者说火引子给引发才可能爆发。 也许就是下一个月也许就是两三年都未必能爆发但是一旦爆发可能就不可收拾。 “将军这种事情没法说根据属下了解如果没有大的其他意外估计这么拖下去还是能拖两三年的但就怕有什么意外比如鞑靼人那边又比如遭遇缺粮……”贺世贤也不敢确定。 冯唐站起身来在堂上走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恐怕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的否则一旦出现状况自己这边是首当其冲指望甘肃镇和固原镇还不如靠自己心里踏实一些。 “世贤你回去多派探子到宁夏镇那边去打探另外你把兵力向后撤一部分到甜水堡和三山堡防范于未然河套这边我安排人注意另外我让世功把中路兵马向新兴堡和永济堡这边集中减轻你北面压力……” 贺世贤吃了一惊“那大人世功这中路就敞开了万一鞑靼人南犯……” “我把东路兵力压到保宁堡、威武堡、鱼河堡一线帮助世功稳住局面先搞一搞造造势另外请山西镇那边在老牛湾和罗圈堡策应一下问题不大。”冯唐人脉这个时候就能显现出来可以协调山西镇那边帮忙分担压力。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心中英雄 冯唐之所以如此重视宁夏这边的局势盖因自己儿子在给自己的来信中专门和自己提到过宁夏镇的风险。 冯紫英在来信中就特意提到过虽然目前大周的军事压力开始逐渐向辽东转移但是鞑靼人的威胁始终不能消除甚至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还会爆发出来所以也提醒他一定要小心隔壁的宁夏镇可能出现哗变、兵变甚至叛乱的风险。 冯紫英在信中还特别提到要主要宁夏镇蒙古军将那边和鞑靼人的勾连情况。 称这个消息是来自兵部职方司和龙禁尉的一些线报但因为涉及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乃至陕西都司所以很多情报都被压了下来他也是通过一些渠道才了解到的。 冯唐自然对自己儿子的来信确信不疑。 自己儿子这两年里的妖孽表现已经让他心服口服而且冯紫英还专门提到了兵部职方司的主事耿如杞本身就是东昌府人龙禁尉那边自己儿子也有门道儿子这么强调自然是感受到了其中危险。 所以贺世贤这么一来说立即就让他紧张起来了。 宁夏镇一旦乱起来只怕整个三边四镇都要受到牵连而且当下三边四镇中除了榆林镇在自己的全力梳理经营下还算勉强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其他三镇都称得上破败不堪根本经不起一场战争。 也幸亏现在河套的鞑靼人也因为三娘子身体欠佳内部争斗加剧加上左翼的林丹汗即位之后开始有所动作所以才勉强维持了这种和平状态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那就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贺世贤离开之后冯唐就立即招来了尤氏兄弟把贺世贤提到的情况做了介绍尤氏兄弟不但不担心反倒是格外兴奋。 一旦宁夏镇出了乱子那么首当其冲去要接战的就是周边三镇而甘肃镇和固原镇的战斗力他们都清楚所以这也就该是榆林镇的将士们立功的时候了。 看见尤世功三兄弟的态度冯唐也是无语。 这就是担当一方的高级将领和中级将领看问题的不同角度自己需要考虑榆林镇是否经得起折腾而且就算是打完仗也要考虑日后日子怎么过但是像尤世功几兄弟就只关心能不能打仗如何打赢其他就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情了。 好在现在宁夏镇那边也只是还有一个苗头还有一些时间可以预做准备当然还只能以其他理由来做准备也幸亏现在朝廷还只设了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三边总督迟迟未定否则自己这番军事调动还真的不好解释。 ******* 紫鹃悄悄走进房间看着小姐仍然拿着书一动不动但是目光却望着窗外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小心的走近。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黛玉扭过头来看见是紫鹃这才嗔怪的蹙眉:“死丫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奴婢是看小姐想事情出神所以才不忍心打断小姐的思念嘛。”紫鹃和黛玉的关系已经亲如姊妹忍不住打趣一下黛玉。 黛玉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站起身来就要撕紫鹃的嘴逗得紫鹃东躲西藏:“小姐婢子错了不该说小姐心事……” “你还胡说你还胡说……”黛玉越发急了“死丫头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真当我收拾不了你么?赶明儿我回老祖宗把你退回去……” “小姐才不忍心把奴婢退回去呢再说了退回去谁替小姐联系呢?”紫鹃躲过黛玉的“魔爪”笑嘻嘻站在黛玉身后替黛玉拿过一件披风披在背上“小姐你可要小心身子冯大爷的锻炼法子还是有些好处的你可得要一直坚持下去。” “啊?你联系上了?谁?”黛玉忍不住“啊”了一声目光里多了几分急切、欢喜和期盼。 “云裳啰冯大爷这两日都忙着一会儿参加恩荣宴一会儿要去鸿胪寺联系谢恩礼仪然后就是谢恩了还要却谒先师庙什么的天天都在外边婢子都去了两次了都没见着人只有云裳在我也把话带给云裳了……” 紫鹃宽慰着自家小姐。 “冯大爷这一次中了二甲进士那冯府上下都要欢喜疯了喜气洋洋的婢子上门正好遇到了那位段姨娘还给了婢子两颗金瓜子儿呢。”紫鹃把手伸开两颗明晃晃的金瓜子儿“早知道婢子就有事儿没事儿去遛遛或者让雪雁和春纤也去反正他们冯家有钱……” “少在那里出馊主意。”黛玉没好气地道:“冯大哥这段时间太忙了等过了这两天就好了不过他考中二甲进士之后肯定来祝贺和拜会的客人也会很多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上次考中举人那样也要庆贺一下……” “可别再庆贺了要不大老爷再去一次回来可能就真的要疯了。”紫鹃最后一句小声道。 林黛玉忍不住瞪了紫鹃一眼再说大舅舅不争气但是毕竟还是自己舅舅。 不过上一回回来大舅舅就在府里上下都说冯府通过这一次祝贺酒席捞了多少银子如何如何又埋怨府里边让自己送的礼物寒碜了害得他没面子了总而言之一阵埋汰人。 “二老爷倒是又去请了冯大爷但是好像冯大爷说暂时不能过来说没有时间。”紫鹃知道小姐想知道一些什么消息“琏二爷倒是去登门拜会了说见到了冯大爷但是来冯大爷家里人很多所以他也没呆多久……” 黛玉有些黯然自己没法随便出门就算是紫鹃出门也要找各种借口自己想要见一面冯大哥现在都不容易。 “”听说宝二爷也打算去冯大爷府上拜会……” 黛玉一愣“怎么宝二哥也要去冯大爷那里?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听说是宝二爷前几日一直在家躺着精神不好但也没生病就是没精神成日躺在床上发呆都把袭人、媚人他们给吓倒了太太和老祖宗都有些着急也请了太医来看但太医也说没什么毛病就是心火过甚调养一下就好了也就这一两日精神不知道怎么就好起来了说要到冯大爷府上去……” ******** “你也要去?”贾宝玉大吃一惊上下打量着对方“你怎么去?你疯了?老祖宗知道了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嘻嘻你不说我不说我们身边谁敢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能有谁知道?难道那冯家大哥也是一个多嘴饶舌的人?你们不是都说他英雄过人么?我就想看看他究竟有多么英雄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史湘云笑嘻嘻的道:“二哥哥你就带我去一趟嘛成日里在府里蹩着宝姐姐和林姐姐都不出门好像她们都有心事还有二姐姐和探丫头这两天好像也有些精神不振还不都是前两日被你生病给害得……” “不行我可不敢带你出去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和我到冯大哥那里去万一被人知道了那可不得了……”贾宝玉连连摇头。 “那你等着。”史湘云诡秘的一笑然后跑了出去贾宝玉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炷香功夫只见从外边走进来一个少年郎折扇呼啦一声打开轻轻摇动:“这里可是神武将军冯府小弟久仰紫英兄长大名今日特地来拜会劳烦这位大哥通报一声这是小弟的帖子就说金陵史湘云求见。” 贾宝玉眼睛一亮眼前的史湘云一身蓝色儒衫轻袍博带手中折扇玩得相当顺溜那举手投足也是相当潇洒自如。 “怎么样宝二哥这样出去没问题吧?那冯大哥肯定看不出来吧?你就说我是你们金陵来的老家亲戚所以就顺便带来让我见见世面了。”史湘云见把贾宝玉给震住了格外得意。 “还是不行就我们两个出门还是去冯大哥家若是老爷太太知道了我脱不了干系。”贾宝玉连连摇头。 “那我们就不说去冯家大哥府上不就行了?前日里探丫头也在说冯大哥帮了宝二哥许多都该感谢一下冯大哥不如我们把探丫头和林姐姐都叫上都学着我这样就说去护国寺敬香嗯就说我们去护国寺敬香你去冯大哥家里顺路……” 贾宝玉本来就是一个好玩的性子见史湘云这一身男扮女装格外英武动人不知道林妹妹穿上男装又该是一个什么样心里也是一热“那行你把林妹妹和三妹妹叫上就说是去寺里烧香不过这马车……” “难道宝二哥连下边人都喊不住?”史湘云大大咧咧的道:“宝二哥你都十三岁的人了难道还不敢单独出门?” 本来就因为冯紫英的表现而受了刺激再被史湘云这一激贾宝玉便一咬牙应承下来。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群雌(第一更!) 冯紫英把张瑾送到了大门外。 张瑾亲自登门道贺不得不让他重视。 大周龙禁尉和前明锦衣卫还是略有不同的虽然现在民间都还是以锦衣卫来称呼龙禁尉但是龙禁尉其实并不能像前明锦衣卫那样随意行使诏狱大权。 而文官群体对龙禁尉一直盯得很紧甚至都察院便有几名御史是专门负责盯住龙禁尉的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跳出来狂喷。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等到皇帝的全力支持对于科举出身的文官尤其是四品以上的文官龙禁尉还是保持着相对谨慎除非有比较切实的把握和证据否则不会轻易动。 按照都察院的说法要动文官可以只能是他们士林文官自己来动那就是都察院其他人不管是你刑部还是龙禁尉都得要悠着点儿只有都察院开启了弹劾模式之后你刑部也好大理寺也好龙禁尉也好才能跟进。 但对于一般的勋贵、武官和杂科出身的官吏以及民间普通民众龙禁尉就没有那么忌讳了其权力也可以放大到极限。 冯紫英并不惧怕龙禁尉。 事实上在自己考中二甲进士之后龙禁尉基本上就不太可能随意动自己了当然前提是自己没有大问题。 但是龙禁尉的权责范围并不仅仅局限于对官员百姓的监督上他们还有另外一个领域的权力那就是刺探地方乃至域外的军情政情这才是冯紫英很看重的。 按照兵部职方司耿如杞的说法在壬辰倭乱的时候龙禁尉是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的但是这几年特别是从壬辰倭乱结束也就是元熙三十六年后随着太上皇怠政之势日益明显龙禁尉也就随之松散下来不复有以前的雄风。 而在太上皇退而不退永隆帝登基之后龙禁尉的交接也出现了一些混乱至今仍然没有理顺所以龙禁尉的权力和实力都受到很大的削弱。 现在的龙禁尉仍然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交接调整期而且这个交接调整期似乎还有无限拖下去的迹象。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张瑾也对与龙禁尉关系一直不错的冯紫英如此看重上心。 不仅仅是冯紫英考中了一个二甲进士那么简单二甲进士每科都有一百多号龙禁尉还不至于对每个二甲进士都如此看重。 关键在于冯紫英已经上达天听连皇上都很欣赏冯紫英背后还有吏部左侍郎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两尊大神。 更为重要的是冯紫英不像其他士林文臣那样对龙禁尉诸般轻视厌恶甚至还愿意主动接触和合作这就让龙禁尉觉得终于在这个群体中找到了一个可以互动的对象。 上一次参加庆贺宴还可以说是冯紫英邀请而这一次登门甚至都没等到张瑾主动出击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指挥同知卢嵩便主动暗示张瑾应该主动去把这条线续起来。 所以张瑾也才有了这一遭。 冯紫英可没有寻常士人文官那么多讲究对他来说谁有用有价值这才是最值得考量的。 张瑾此人沉稳务实且没有其他龙禁尉身上那么多恶劣习气所以他很愿意和此人结交甚至愿意进行一些合作。 而张瑾也的确帮了冯紫英一些忙比如像宁夏镇那边的局势和当初临清时倭人探子的去向问题张瑾都还是帮了一些忙。 所以他也专门把张瑾送到了大门外换了其他士林文人是绝不可能送一个龙禁尉千户到大门上的甚至很多自命清高的文臣是以和龙禁尉结交为耻的。 送走了张瑾冯紫英正欲进门却看见两辆马车过来停在了角门处看样子也是像来自己府上的只是这两辆马车看上去恁地面熟倒像是荣国府的。 不过贾琏已经来过了这还能有谁来拜会自己总不会是贾赦、贾政亲自来吧?那自己可当不起。 正好奇间却见贾宝玉和另外一个少年郎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 “冯大哥。”贾宝玉先上来见礼冯紫英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宝玉啊这一位是……” 冯紫英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眼前少年郎要比贾宝玉矮一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倒是颇有一番英气大咧咧的向自己行了一礼:“金陵史湘云见过冯大哥。” 冯紫英大吃一惊史湘云?上下打量一番可不是么这分明就是一个雏儿居然还女扮男装起来了? 赶紧环顾四周冯紫英便小声埋怨起来:“宝玉你怎么也这般荒唐起来史家妹妹怎么也这么调皮?” “冯大哥不管二哥哥是小妹自己要来的嘻嘻林姐姐和三姐姐也换了男装就在车上。” 史湘云很是为自己撺掇出这么一出得意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摇动折扇很有点儿风流倜傥俏郎君的架势。 冯紫英更是吃惊连忙望过去。 果然那车前布帘拉开一条缝不是那林黛玉和贾探春还能是谁?不用说后边就是几个丫鬟小厮了。 史湘云的豪爽大气其实是很符合冯紫英的喜好的全无寻常女子那般忸怩第一次见面就能大大方方和自己打招呼也没有其他人那帮仰视艳羡之意这等性子也很让冯紫英喜欢。 见这等情形冯紫英便不敢再外耽搁了若是被人传了出去只怕这几个丫头的名声都要不好听了。 冯紫英一挥手进门赶紧让角门上的仆人把角门打开放两辆马车进门一直到了自己小院门口这才让一干人赶紧下车直接进了小院。 还是史湘云潇洒居然和宝玉一道与冯紫英大模大样的步行进院。 一直到一干人进了自己小院冯紫英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段时间登门拜访的人太多家里边人也已经习惯了有时候也有车进院子但是拉到这自己小院门口还是第一遭。 在小院门口黛玉和探春才下来看着史湘云大大咧咧的和冯紫英一路走一路说两个丫头都有些羡慕这云丫头大胆还是第一次和冯大哥见面呢就这般不见外。 冯紫英也是一路批评着贾宝玉虽然史湘云把责任揽过去但是谁都知道这等事情贾府里边没有他这位宝二爷开口怎么可能派得出两辆车来? “冯大哥林妹妹和三妹妹都不是外人云妹妹你也见过了小弟倒是觉得云妹妹这性子肯定和你相投……”贾宝玉也不太服气“你在咱们府里也都见过她们多次了……” “那能一样么?那是在你们府里边儿没外人还有你们家长辈在场你这带着一大帮子妹妹出门还女扮男装你就没想过几个姑娘以后的名声?真的想回去之后又被政世叔板子侍候啊?” 冯紫英这话一出口贾宝玉立即怂了他已经是对自己老爹的板子有了阴影想到那大板子下来自己屁股就隐隐坐疼下意识的就想夹紧。 一直到进了院子冯紫英这才说那几个跟随着的丫鬟:“袭人紫鹃侍书你们几个怎么也不劝劝宝玉和自己小姐这丫头我还没见过……” “奴婢翠缕见过冯大爷老祖宗把奴婢指给大姑娘……”那女孩子倒是生得灵性个子娇小一双妙目更是灵动坦率。 “哦看来史家妹妹是也要在老太君身边常住了这样可好林妹妹和三妹妹就又多了一个伴儿。”冯紫英没想到史湘云现在是提前到贾府长住了估计史家那边也的确让这个性子豪爽的姑娘受够了夹磨才逃到贾府来躲难了。 “冯大爷可是冤枉了我们主子们要做的事儿奴婢们也只能劝一劝若是主子们拿定了主意奴婢们也只能水里火里陪着去就是了。” 看见这圆脸丫头陪着笑脸解释而且这番话说来也是有理有据忠义有加冯紫英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宝玉身边的大丫头。 “袭人你这张嘴可真是巧把啥话都说完了竟然让我无言以对难怪宝玉这么喜欢你紫鹃侍书翠缕云裳你们几个丫头都学着点儿这才是当家人的模样……” 一句话就把袭人给弄得脸红耳赤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贾宝玉还是只知道站在那里咧着大嘴傻笑袭人又惊又羞又吓赶紧又是一礼颤声道:“冯大爷可千万莫这般说若是被老爷太太听见了那婢子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有那么夸张么?”冯紫英逗乐着这个对宝玉忠心耿耿的丫鬟道:“这可是我府上这屋里谁会去乱传?真要有啥在贾府里边待不下去了到我府里来正好我母亲说要从大同、扬州买一批小丫鬟回来你来给她们当老师好好教教她们怎么做事儿宝玉你放手不放手?不行我就去找政世叔说。”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应景 被冯紫英的话给弄得目瞪口呆贾宝玉半晌才反应过来冯紫英这话是在开玩笑赶紧笑着道:“冯大哥您现在都是二甲进士了再等一下可能就要在朝廷做官的人了还来抢我的袭人?” “怎么舍不得?”冯紫英一边示意大家进入自己院子里的正厅一边半真半假的道:“我可是诚心请老师啊我府里边也就云裳一个人可心可云裳要跟着我这买回来的小丫头没人教我看袭人完全可以来我们府里当个女管家嘛要不借用一段时间再还给你。” 见冯紫英有认真的迹象贾宝玉嚇了一大跳。 这袭人可是他的心头肉断不能被别人给盘走了只是这冯大哥如果真的到父亲母亲那里一开口这没准儿还真的能要走忙不迭地道:“冯大哥我屋里就全靠袭人和媚人她们俩给兜转了她要走了我那屋里就要乱套了千万使不得。” “冯大哥这样做可不对怎么能夺人所爱呢?”黛玉心里有些不高兴故作平静地道。 倒不是因为冯大哥要袭人而是觉得冯大哥从一进门先是和史湘云然后又是和宝二哥以及丫鬟们说笑却连话都没有和自己说一句这让她有些不适应了。 “林妹妹说得也是不夺君子之好那我夺林妹妹的所好行不行?”冯紫英笑着道:“把紫鹃借给我也行在我府里来呆一段时间让云裳和你作伴怎么样紫鹃?” “冯大爷那婢子可当不起婢子是老祖宗指给小姐的婢子也只能侍候小姐。”紫鹃也知道冯紫英是开玩笑不过态度还是要摆端正。 “哟这么忠心护主?难怪林妹妹和你就像两姊妹一样。”冯紫英摇了摇头。 仔细打量了一下今日林黛玉的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秀才长袍略显纤瘦的面颊比起去前年还是多了几分血色看样子张师那方子还是有些效果的眉若春山眼含秋水顾盼流波一张宛若樱桃的檀口与这张已然开始展露出绝美之姿的面庞搭配得恰到好处加上这一身宽大的长袍翩翩若仙的身姿便是男装一样吸引人。 “林妹妹身子可是好些了?我看这脸上气色都要好许多了嗯还得要坚持啊。”冯紫英没有说坚持什么这是双方的秘密。 黛玉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尤其是冯大哥当着众人面关心自己而且还有双方的秘密。 看见黛玉的眼眸一下子就明亮起来冯紫英也心中暗自好笑这丫头还是那么招人怜惜。 “三妹妹这段时间可还是看些杂书?我听宝玉说你也常托他偷偷买些书看连带着他心都学野了……”冯紫英随口给宝玉栽一坨。 “冯大哥你怎么血口喷人?我啥时候和你说了……” 宝玉一下子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尤其是看到探春不敢置信的神色更是冤屈。 “那不是你说的又能是谁呢?三妹妹喜欢看杂书除了托你买还能有谁?环老三还是侍书?” 冯紫英也知道宝玉和和探春关系很好这等杂书恐怕也只能是他去帮着买环老三恐怕探春未必信得过。 至于侍书一个丫头若是替主子买这等书被拿着只怕就要撵出去了。 随便几句话就把宝玉和探春都逗弄得惊慌失措看在史湘云和林黛玉眼中都是忍俊不禁。 “二哥哥探丫头冯大哥一看就知道是诈你们俩的瞧瞧你们的模样这不是此地无银么?什么杂书怕是禁书吧?”史湘云格格娇笑笑得花枝乱颤妖娆风流莫过于此。 探春忍不住又要去撕闺蜜的嘴史湘云赶紧躲到林黛玉背后三个丫头又打闹在一块儿看得冯紫英和贾宝玉都是感触万分。 冯紫英是感触此等情形那红楼十二钗乃至副钗又副钗的人物们最终却变成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不知道今世中这等场景还会重演或者说还会在什么程度上重演呢? 冯紫英可不认为自己可以解救所有人便是有此心也无此力而且有些人也未必就值得一救。 贾宝玉则是触景生情如果这等姊姊妹妹都能环绕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为自己喜为自己忧那该是多么幸福美好的一件事情? 只可惜这等情形却并非自己独享还有眼前这位冯大哥一座大山横亘委实让人遗憾。 冯紫英和贾宝玉两人心思各异不过那目光落在三女身上自然还是让三女感受到了一些异样尤其是黛玉和探春自然就收敛起来。 见三女面对自己的目光都有些不自在冯紫英也笑了笑“今儿个来我这里也没准备我们府里可比不得荣国府小桥流水花园假山只有这等蜗居……” “冯大哥先前我们下车时便看见隔壁两家老宅好像都在拆了重新营造似乎是和你们这边连为一体了?”贾探春显然要比大大咧咧的史湘云和一门心思都在冯紫英身上的林黛玉更注意这些好奇地问道”那你们府上可就不比咱们府里小多少了。” “嗯是家里把隔壁两家旧宅院买了下来重新修建这可不是我们一家还包括我大伯家。”冯紫英倒也没有遮掩什么“我大伯还有一个姨娘在大同无人照顾我父亲有意让她也搬回来以便照顾所以有一部分算是我大伯那边的。” 几女都知道冯家的情况一门三房两门绝嗣而且都是战死边地和贾家、史家这等也是以武功起家的勋贵还有些不同。 人家是一直在边地奋战而贾家、史家都是祖辈从龙打下这片基业之后就靠着祖辈余荫坐吃山空了也难怪人家冯家现在还能出一任总兵。 “冯大哥你现在考上了二甲进士都忘了替你道贺了袭人把礼物拿出来恭贺冯大哥了。”贾宝玉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冯紫英这才看到几个丫鬟手中都拿着物件显然应该是用来道贺自己的物事。 贾宝玉送上的一方砚台看得出应该是有些年成的老物不过冯紫英对骨董这一类不太懂估计也不会便宜还是很感谢的收下了。 黛玉的是一把檀香木折扇细密的木质扇叶用丝线连接在一起十分别致精巧。 探春的则是一枚自己结的璎珞乃是用一些细密的木珠结成那木珠当是檀香木这倒是和黛玉的檀香木扇有些相似不过这是探春自己结成的那就要用心许多了。 倒是史湘云大大咧咧的拱手一礼:“冯大哥我可没啥好东西当贺礼要不就为你唱一曲算是道贺了吧?” 冯紫英乐了“好啊史家妹妹高歌一曲那我这小院蓬荜生辉啊。” 史湘云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往那里一站陡然抬头挺胸:“身名不问十年余老大更能谁读书?林中独酌邻家酒门外时闻长者车。小生姓王名维字摩诘太原人也。……” 听闻这史湘云高歌一曲却是唱戏黛玉和探春都是脸色微变而贾宝玉却是忍不住击掌叫好。 这年头只要是玩票那都是雅乐贾宝玉显然也是经常出入过这等场合的所以不觉得史湘云这玩票一唱有什么但黛玉和探春都还是觉得有些不合适。 倒是冯紫英有些触动史湘云在87版《红楼梦》电视剧中沦为一名船伎便是以卖唱为生今日她却突兀的为自己道贺唱了这一曲难免有些让人心里膈应难道这丫头今生依然要应这个验? 现在史家是个什么状况他不知道但是应该是史湘云父母早亡她是跟着两个叔叔而那两个叔叔也应该不太成器才对。 不过最终为何沦为船伎这恐怕也不仅仅是史家没落那么简单没准儿也是掺和到了某些不该掺和的事情中才对否则以金陵四大家族的余荫怎么也不至于去沦为那等为生。 贾宝玉却哪里知晓这些见冯紫英注视着史湘云目光里有些深沉便笑道:“冯大哥云妹妹这一折《郁轮袍》如何?” 冯紫英哪里知晓什么《郁轮袍》但见宝玉眉飞色舞估计也应该是当下时兴戏曲只能点头:“果真是非同凡俗冯大哥在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史家妹妹就是对牛弹琴了。” “冯大哥你又来了甭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恩荣宴上那一首诗都在京师城里传开了听说那王象春本是你们这一科进士里尤擅作诗的却被你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给弄得现在都不敢在人前谈诗了。”贾宝玉不悦地道:“我知道冯大哥不喜欢作诗但是诗词歌赋也是读书人陶冶情操教化万民的必备之策若是单单靠经义策论岂不是太单调枯燥了么?” “宝玉说得也是不过这首诗可真的不是我写的。”冯紫英俏皮的眨眨眼“我可从来没承认过这首诗是我写的啊嗯摘抄的摘抄的。”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对于冯紫英的这种恶趣味贾宝玉和几个姑娘自然都无法理解。 他们只能认为冯紫英觉得能够在仕途中发挥更大作用的时政策论可能才是冯紫英最看重的所以他对自己的诗文才华反而懒得提起免得遮掩了他更擅长的东西。 这倒是让贾宝玉很是遗憾若是冯大哥真的喜欢诗词歌赋那自己也可以多交流一番顺带展示自己在这方面的才华可是冯大哥是半点机会都不给自己半句都不想提诗词歌赋这也让他很是郁闷。 倒是史湘云很机敏觉察出冯紫英不想谈这方面的事儿主动转开话题。 ”那冯大哥你现在进士也考中了下一步打算干什么呢?”这恐怕是在座几个人都很关心的问题毕竟这考中进士之后据说既要入仕做官但是究竟如何入仕做官包括贾宝玉在内的几个人就不太清楚了。 “不是我打算干什么而是朝廷需要我们干什么。”冯紫英见贾宝玉居然也有些关心的模样也颇为好笑这家伙不是一直对仕途经济不屑一顾么?怎么这会儿也有些兴趣了? “冯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贾宝玉对仕途经济不感兴趣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感兴趣并不代表就能无视这一切。 看看自己大伯和父亲甚至母亲和老祖宗对这个进士身份的看重程度就知道这个进士身份能给一个家族带来多么大的改变。 这冯家似乎就要因为冯大哥的中进士发生改变了所以他也很好奇冯紫英以后究竟会是干什么? 是和自己父亲一样每日去工部点卯混日子么?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在朝廷做官这个概念显然还有些遥远似乎是每日里到部堂里边点个卯议议事儿好像就叫做官了却完全不知道做官的真实含义究竟是什么。 不过要对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将做官真实含义肯定为时过早了但冯紫英觉得还是可以适当给他们普及一下入仕做官的目的和意义。 冯紫英简单的把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的职责和他们介绍了一下然后又介绍了翰林院的价值和意义再谈到进士观政的本质。 一干人才明白这里边所谓入仕的门道如此之多也才了解这不是读了书就能当官这里边还需要不断的学习和磨砺。 在冯紫英家中盘桓了一个时辰几个人才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探春忍不住道:“不知道你们感觉到没有冯大哥好像对自己的未来有着很明晰的规划和目标嗯你们瞧他在介绍朝廷里各个衙门的制度权责时都格外清楚该干什么怎么做才能做好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感觉就像已经在里边干过一般可是他连观政都还没有去过呢。” 史湘云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探丫头说得对冯大哥似乎早就确定了自己的去向嗯他不是说了么?要争取去馆选庶吉士然后观政一年到两年再出仕宝二哥你可得要向冯大哥学习……” 一句话就让贾宝玉兴致低落下来贾宝玉恹恹的道:“我可没法和冯大哥相比我连举人都考不过二甲进士对我就像一个梦嗯我也不喜欢去学经义策论冯大哥明明会写诗就是不肯承认他就是一个……” “禄蠡?”史湘云笑着替宝玉补上。 贾宝玉讪讪的哑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林黛玉脸色已经很难看而探春此时也还是摇头表示不认同:“宝二哥这个说法用在别人身上可能行但是我觉得冯大哥不是这样的人我和冯大哥都说过好几次话他都在说做官的目的不是为了当官而当官而是为了让百姓的生活更好少一些痛苦多一些美好他特别厌恶痛恨那些碌碌无为混日子的官吏……” 黛玉见探春主动反对贾宝玉的看法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话语却毫不客气:“宝二哥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冯大哥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他先前不也说了为官一任就应当造福一方百姓不管是在哪个衙门当官都应当对得起自己的俸禄禄蠡这个词难道还能用到冯大哥身上?就因为他不愿意把更多地精力用在写诗上?” 贾宝玉其实话一出口时就知道得罪了林妹妹但没想到连三妹妹也这么反对自己内心更是郁闷。 而且这禄蠡两个字也是云丫头说出口的自己只不过是下意识的一句话而且没出口就收了回来只不过原来自己就多次说过那些去科考的读书人是禄蠡早就在这些人心里形成了印象所以就弄成这样。 但现在他也没法去解释只能闭着嘴不高兴。 史湘云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词儿就能惹来这么大麻烦估计宝二哥和林姐姐、探丫头都对自己不高兴了眼珠子一转立即先要转开话题:“你们说冯大哥只比我们大两三岁为什么就比我们懂那么多?而且在他面前总觉得他好像要比我们大许多似的嗯你们说冯大哥现在也考中进士了岂不是要考虑婚事了?” 她没注意到在自己这话一出口之后林姐姐和探丫头身子都是微微一颤而贾宝玉也是一怔喃喃自语:“这个时候冯大哥家里怕是许多人家都想找上门去提亲吧?” ********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自己还被史湘云和贾宝玉两个乌鸦嘴给说中了。 这两日里便陆续有人来上门询问情况的当然都是打听自己有无定亲有无纳妾这也让母亲和姨娘都是精神振奋。 自家儿子突然一下子格外紧俏起来而且敢登门的肯定都是自己掂量过分量的自我感觉匹配得起自家儿子和冯家的当然不会太差。 当然现在也还处于打听和传递信息阶段。 按照惯例这一类婚姻都需要双方相互了解然后如果确定双方家庭都有这个意图那么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男方向女方提亲但在此之前如果女方特别有意也会主动向男方传递自己某些方面优越条件以提升自己的吸引力这其实基本上就是意味着欢迎你来提亲了。 三天被母亲身边丫鬟第五次叫入房中冯紫英知道这事儿恐怕得和母亲有个交涉了否则这样无休止的把自己叫去说事儿虽说这也是对自己的尊重但是这样太频繁他也受不了。 ”母亲这个情况我已经知晓了我也给父亲去了信六月是庶吉士馆选您应该知道这对于我来说的重要性所以儿子现在也没有多少心思来考虑此事您有什么都暂时搁一搁等到六月庶吉士馆选之后再来说好不好?” 还没等字开口儿子就给自己泼了一瓢冷水但是段氏兴致却丝毫不减“铿哥儿为娘知道这肯定要好好选一选人家也只是来透个信儿让咱们家里知晓一下有个女儿还没嫁咱们不也是多几个选择么?娘也就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娘的意思是你需要不需要去征求一下你的几位老师的意见?” 冯紫英颇感惊讶自己母亲居然能想到这一出? 看见儿子惊异的目光段氏也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铿哥儿这几日里来的基本上都是你父亲原来的一些同僚家里托人来的嗯家世也和咱们家差不多也算门当户对吧可是你现在都考中进士了你姨娘和我都在琢磨如果再和这些家结亲合适不合适了?只是咱们对那些个京中士林文官之家也不太了解呃也有一些人来问过可是那些个家庭我们没接触过所以……” 看来自己母亲终于意识到现在冯家不应该是自己的身份和以往不一样了不能再用原来冯家的身份来套用到自己身上来了所以在婚姻上也需要更慎重或者说需要有更“长远”的打算了冯紫英内心有些好笑但是也有些感动。 父母永远都是为儿女向最好的一面考虑哪怕他们的这种方式未必是最正确的但是却肯定是相对最合适的。 “母亲的意思是希望我去向几位业师表明我的婚姻想法?”冯紫英强忍住自己的笑意这可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可以避免自己母亲盲目的替自己物色婚姻对象看来母亲也明白自己未来的前途和几个业师息息相关所以这等婚姻大事也需要征求业师的意见了。 “嗯其实你父亲在你考中举人之后就来信和我说过要多征求你几位老师的意见嗯也包括的婚事当然只是请他们帮忙斟酌一下或者了解一下有无合适的最终还是得你父亲和为娘来决定……” 段氏也显然防着自己儿子挟天子以令诸侯真要拿着老师的意见来糊弄自己而且自己这个儿子做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不得不防。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嬗变(第一更求票!) “母亲之言儿子明白了这六月是庶吉士馆选儿子也会去拜会几位老师届时有机会儿子也会征求老师的意见不过母亲其实不必这么急于求成儿子年龄也还早再说等到儿子馆选成功成为庶吉士之后不是有更好的选择机会么?” 冯紫英只能用这种设想来打动母亲了否则母亲在这件事情会无休止的投入巨大精力让自己也跟着受累。 “姐姐铿哥儿这话也有道理若是铿哥儿能馆选庶吉士成功怕是会有更多的人上门您也有更多地选择余地另外没准儿铿哥儿的老师也会有好的人家说给您呢?” 小段氏早就得到了冯紫英的眼色示意要她帮着敲边鼓瞪了一眼冯紫英还是说了话。 段氏也觉得自己儿子和妹妹说得有理。 铿哥儿也才十五岁等上一年半载也来得及。 而且张太医也说了铿哥儿必须要年满十六岁之后才能行男女之事所以这就更早了现在无外乎也就是想替他寻个最合适的婚姻先定下来。 只是作为冯家主母段氏最希望的还是早些能为冯家香火续上唯一这一个独苗委实让人心焦。 “铿哥儿你老师那边须得要准备去感谢的礼物娘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嗯具体怎么去送你自己斟酌莫要让别人说我们冯家失了礼数你也不懂规矩。”段氏点点头“就着这几日里你也去把这些事情办了罢。” 冯紫英考上了二甲进士青檀书院居功至伟可以说冯家上下都对青檀书院感恩戴德不尽。 谁曾想到一个原来在国子监混日子的监生能在两年多时间里连过乡试会试殿试一举考中二甲进士? 而且前任业师现在是吏部左侍郎无数人想攀都攀不上的关系而引他入青檀书院的举主则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一样是万人侧目的官场大佬。 即便是现在青檀书院山长官应震和周永春一样是士林大儒尤其是官应震一旦重新复起铁定也能在六部担任一个侍郎职务。 这些关系营建起来对于冯紫英来说都是莫大的帮助。 大小段氏再说是妇人家但是对这些关系还是十分了解的深怕自己儿子恃宠而骄淡了这层师生关系。 她们却不知道冯紫英是最理解通过书院结成的各种关系的重要性不但是自己这些业师就算是书院的普通教授教谕他都要备上一份礼物以感谢这两年来对自己的教导和帮助。 当然就算是本次春闱的座师方从哲对自己不那么看重甚至有些反感他也一样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去登门拜会了一番只不过方从哲显然不太认可自己这位“弟子”罢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本身自己的经义水平就不高加之观点上有未必符合方从哲的治政思路所以被冷落也是在所难免不过自己只要尽到心意也会对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日后便是再也无人能用师生结党这一层来构陷自己。 这个时代座师房师与弟子之间的关系看上去才是最重要的相比之下这业师反而都要排在第三位去了当然实际情况则未必如此。 像青檀书院、崇正书院、白马书院、崇文书院这类明显带有相当政治色彩以及山长、掌院都是士林名儒的书院业师关系显然就更重要。 但是像一般各直省府学或一般的小书院中考出来的学子要攀上朝中大佬关系自然就只能依托这座师房师的关系。 这也是大周朝政坛官场一个最鲜明的特色。 冯紫英无力改变这种局面就只能去适应这种局面甚至还要利益最大化的利用这种局面尤其是在自己有用这样巨大优势的情形下如果不将其利用好那简直就太蠢了。 看看在自己会试和殿试中乔应甲和齐永泰发挥出来的作用就明白了这有多么关键和重要了而下一步的庶吉士馆选估计还会成为一个龙争虎斗的战场。 冯紫英回到自己屋里一眼就看见云裳在仔细的揣摩那个香囊和璎珞。 看见自己回屋云裳忙不迭的起身“少爷回来了。” “怎么还没揣摩够?”冯紫英含笑看着这丫头云裳脸有些发烧“少爷林姑娘和三姑娘都是心灵手巧林姑娘的这个香囊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欸三姑娘的这个璎珞选材也很精致花了很大心思。” 黛玉的香囊是在临走时紫鹃悄悄交给云裳的这才是黛玉真正的贺礼那个檀香折扇不过是掩人耳目的。 探春的璎珞都是花了这么大功夫黛玉的礼物怎么能后人? 冯紫英也没想到黛玉这丫头还真的心思慎密来了这么一出只是不知道她在看到了探春送给自己的礼物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或许她以为只有她自己才会有这样心思吧。 不过探春的璎珞已经算是带着某些还不算太明显的意义色彩了那么这香囊无疑就很明显了。 冯紫英也在想丫头在绣这个香囊的时候不知道是鼓足了多么大的勇气。 想着那娇俏羞涩而微红轻蹙的玉靥冯紫英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意动神摇。 自己好像真的在慢慢融入这个时代而前世的许多感觉正在逐渐钝化。 自己正在逐步的嬗变成这个时代的人比如心安理得接受贴身丫头和几个小厮仆人的侍候甚至没有了少了还不习惯完全没有了最初的那种不适应。 而前世遗留的记忆也逐渐变成一种类似于书本知识一样的烙印了不再带有多少感情色彩了。 这种异变带来的直接变化就是自我默认和同化重新塑造了自己的人格角色。 冯紫英知道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自己在力图改变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同时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也在悄无声息潜移默化的改变重塑自己。 就像自己一度幻想过的娶了黛玉然后纳探春当媵妾嗯让云裳和晴雯来给自己当通房丫头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哪怕现在做不到至少也可以向着这个方向奋斗不是? 嗯探春当媵妾有难度但是让云裳和晴雯给自己当通房丫头很难么?有难度的问题不是才更有挑战性更有意义么? 接过香囊和璎珞冯紫英也有些心动。 这两样物件无疑都是花了心思的。 冯紫英没想到黛玉都能给自己绣一个香囊他再不通时务也知道这香囊意味着什么。 而同样璎珞的含义虽然要隐晦浅淡许多但同样也足以说明自己在这位三妹妹心目中确立了某种特殊地位了。 这年头婚姻之约只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香囊不必说便是璎珞都一样很容易理解为某种特殊含义。 冯紫英还真是有些佩服探春的勇气起码她回去之后肯定会面临林丫头的莫大敌意和宝玉、湘云的熊熊八卦之火。 这倒还真有些符合探丫头的脾性敢作敢为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一点上她要比迎春、惜春这两位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少爷看样子林姑娘和三姑娘都有些喜欢少爷少爷想过以后怎么办么?”云裳也很好奇这一点。 她不太明白林黛玉和贾探春之间身份上的差别但是也能感觉得出来两位姑娘的心意这也同样关系到自己日后的命运。 谁要是真的要嫁过来那就会成为自己的主母自己若是如太太所说那样被少爷收了房那就要侍候少爷和太太二人想到这里云裳就有些心慌意乱。 谁更适合作为自己的主母云裳知道自己是无权置喙的但是她很想知道少爷会选谁。 像是看穿了云裳内心的心思冯紫英看着这张其实并不输黛玉、探春多少的俏靥忍不住捏了一把那吹弹可破的粉颊。 “你操这么多心干啥还早着呢。你只需要把少爷侍候好就行了不管谁未来给少爷当少奶奶都没谁能欺负你。” 有时候无意间很随意的一句话就能直击心境让人心神俱醉。 云裳身子微颤却不言语不像往日那般少爷捏自己脸颊时还要躲闪一二这一次却是任冯紫英为所欲为。 目光溶溶春波流盼那份少女的姣美妩媚竟然在这一刻陡然绽放让冯紫英的呼吸顿时紧了几分连带着手就有点儿把持不住了。 这丫头也长大了也是满了十四岁上十五岁的人了再不像两年前那样青涩稚嫩了已经有了魅惑人心的魔力了。 强压住内心奔放的情欲冯紫英轻轻摩挲了一下云裳的面颊收回手“放心吧云裳你这一辈子是跟定少爷了想跑也跑不了也没有人能撵你走我娘不行其他人更不行。” “就是少爷撵云裳走云裳也不会走云裳宁肯死。”云裳抬起眼眸那灼灼燃烧中的目光中只有忠贞和炽热。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内闱 被云裳的这份坦诚炽热的感情给灼烧得一震冯紫英一时间有些恍惚。 饶是冯紫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多时间既经历过生死考验也同样面对过艰难苦熬应该说这两年间他对自己未来可能面临的各种挑战都有了足够思想准备自认为自己可以面对一切了但还是被云裳这份纯真火热给震动了。 “云裳难道你就不怕少爷会娶别的女人当少奶奶甚至还会纳妾收其他丫头么?” 冯紫英忍不住又挑起云裳的下颌面对面的直视着对方的眼瞳道。 “为什么要怕?云裳只知道少爷疼惜云裳就足够了少爷要娶妻纳妾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收其他姑娘那不也是少爷一句话的事情?太太早就希望少爷能早点儿长大好娶少奶奶和姨奶奶生子替冯家延续香火……” 云裳很坦然的面对冯紫英的目光略感惊异的道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对么?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完全调整过来。 像云裳这样一个自小被家里收养的奴婢只要能跟随在自己身边已经是让云裳觉得是最幸福的一生了怎么可能奢求她有其他的想法? 这个时代和社会背景决定了她的意识和感情不可能超越这个时代背景。 想到这里冯紫英却对云裳更珍爱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宠溺:“难道云裳就没有想过以后替少爷生子延续冯家香火?” “啊?!”如同被火炭烫了一般云裳这一回却是像被吓住了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见房中乃至屋外并无其他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声音略颤地道:“爷这话不能说……” “怎么不能说?”冯紫英还真的被云裳的表现弄得有些纳闷儿了先前都那般勇敢自己这句话怎么了? “别说爷还没娶少奶奶就算是爷娶了少奶奶府里边都说过哪怕丫头收了房没有太太的同意也不能……”云裳羞得没有再说下去。 冯紫英慢慢回过味来了平静地道:“这个府里边是指谁?我娘还是姨娘?还是她们身边的明嬛她们?” 云裳一震赶紧道:“没有少爷没有谁就是云裳自己揣摩的觉得恐怕不能在少奶奶之前……” 这是不允许妾和通房丫头在正妻之前生子嗯这在有些大户人家里边的确有这个规矩但是那也要看情形像冯家这等家庭一门三房单传恐怕就不敢这么做了。 自己姨娘都说过母亲甚至都想过先让自己纳妾或者有收通房丫头以便能早日有子承接香火当然这是最初的想法可能在自己考中了举人甚至考中了进士为了谋求一个更好的婚姻对象或者要考虑以后屋里的安宁母亲就要斟酌平衡了。 尚未娶妻就有宠妾庶子恐怕很多家世良好的女子就要多考虑了而宠妾在正妻前生子也会有一些隐忧毕竟长子的身份也还有些不同。 自己母亲和姨娘恐怕不会和云裳说这种话如果是她们俩说的云裳不会用府里边这个词来代替就会直接说而那也就可能是母亲身边这些贴身丫鬟了。 但这究竟是传递母亲意图还是自行揣摩加以发挥甚至就是不愿意见到云裳在自己这边得宠就不好说了。 而且这种事情就算是自己知晓也不好去找她们证实只能猜测。 这也就是像鸳鸯这样的丫头为何在贾府地位为何那么高的缘故毕竟她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贾母而像明嬛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也代表了自己母亲的意思。 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自己居然也会陷入这种类似于宫闱权谋的纠葛中明嬛明珠几个多半是知晓了自己婉拒了母亲的安排心里有些失望或者不满但会不会借此机会就来打压云裳还不好说只能是以观后效了。 没想到自己府上也会随着成员的增加家庭的扩大渐渐向贾府那样的模板演进那可真的要小心了。 这个时候再逼云裳说是谁说的也没有多大意义自己知晓有这方面的事情就是了而且现在说这些也的确为时过早本来只是逗弄云裳这样一句话居然还引开了这样一个潜藏的问题真还让冯紫英有些意外。 “少爷其实云裳觉得没啥不管太太怎么安排都是有道理的您看看和咱们府上相似的人家就知道了各家都有各家的规矩未必都一样但是都肯定都是有缘故的。” 云裳倒是反过来宽解冯紫英倒是让冯紫英越发增添了几分对云裳善解人意的喜爱。 “嗯云裳这么贴心我都在想离了你我该怎么办了。”冯紫英坐回椅中云裳也站在了后边替冯紫英按摩肩膀“少爷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和老爷才是咱们府里主心骨云裳不过是一个侍候人的下人哪里当得起少爷这样?嗯太太也说要安排人进屋来不知道少爷和太太有没有商量好?” “嗯太太和姨娘身边的人我是不会要的至于安排人买丫鬟回来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冯紫英有些好奇云裳好像以前一直不太在意甚至是觉得就是该多一两个人进来怎么这会儿却关心起这事儿来了? “少爷是不是看上了晴雯?”云裳一句话让冯紫英身体一震差点儿要扭过头来看云裳倒是云裳笑嘻嘻地道:“少爷是不是惊奇云裳怎么知道的?” 冯紫英强压住内心的惊讶自己对晴雯的确有些好奇和关注但是说看上这个词儿是不是有点而过了?嗯好像也不算太过晴雯那一日来自己府上时自己的确多看了几眼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云裳觉察出了一些什么来。 在云裳面前冯紫英倒也没什么不敢承认只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晴雯那一次来府里时云裳就觉得少爷看她的目光有些独特就像是要把人吞下去一样不过晴雯这丫头的确长得挺俊她现在在贾府那边也有些受气若是少爷能把她要过来那就太好了。” 云裳这个主意出得连冯紫英都吓了一跳“云裳你可千万别瞎说晴雯长得漂亮那也不及你至于说好像没有趣要别家府里丫头这个规矩吧?” “嘻嘻少爷这是违心之言吧?云裳可赶不上晴雯不过那丫头脾气太烈太倔了比云裳还难伺候但云裳觉得她性子干净就算是和你吵架那也是吵过就算了不会记心里云裳就喜欢和这样人的相处……” 冯紫英终于转过身来了看了一眼云裳这丫头应该还是担心自己顶不住母亲的压力明嬛、明珠她们最终要进自己屋所以才想要用这一招先发制人曲线救国的招数吧? 不过也可以理解估计明嬛明珠这些丫头进了自己屋她这个从后院选进来的丫头难免就要受气了而且这些丫头又有自己母亲贴身丫鬟的身份便是自己也要尊重一二。 “傻丫头别想太多。”冯紫英摇摇头看得云裳心里发慌难道自己一点儿小心思也被少爷觉察了?还是少爷误解了什么? 冯紫英当然不可能去要别人府上的丫头当初说要袭人哪也不过是逗弄宝玉。 晴雯固然颇入他眼但也还不至于让他去贾府所要一个丫头那太掉份儿了。 当春闱大比的后续事宜都差不多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六月份的庶吉士馆选了。 那同样也是一个充满了各种博弈色彩的考试并不完全考所谓的东阁考试。 三甲同进士大部分都要排除在外大周立国以来几十科中每一科中三甲同进士中被馆选入庶吉士的也就一二人很多科干脆就是一个没有都是从二甲进士中选入。 但表面上所有二三甲进士都可以参考馆选会通过考试和内阁阁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堂上官来商议敲定这有点儿像是殿试的情形但是这一次却不需要皇帝来亲自审定基本上是敲定之后上报人选皇帝只需要朱笔批准即可。 按照惯例庶吉士人选一般在十五到三十人之间每科不定根据馆选情况自定。 内阁阁老在馆选中占据绝对主导地位但是六部堂上官也有一定的发言权往往这个庶吉士馆选其实就是一个利益的博弈过程。 上一科庶吉士馆选中青檀书院考中的七名进士中有三名都是二甲进士但是却无一人进入庶吉士而通惠书院和崇正书院中则分别有二人和一人进入庶吉士。 这个情况很大程度就源于上一科时阁老和六部堂上官里没有几个愿意为青檀书院说话。 但这科情况就有些不同了齐永泰强势复出担任了吏部左侍郎而担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乔应甲也和青檀书院关系匪浅这场馆选恐怕就是一场龙争虎斗了。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潜在危机 回到书院的感觉无疑是最让人愉悦的这有点儿类似于衣锦还乡的感觉。 西园的同学还剩下不少但基本上都是未考上的考中进士的许多人中都已经回家了。 大周朝廷对进士们还是很人性化的大比结束到庶吉士馆选还有三个月时间这期间就是进士们变相假期可以请假归家。 当然这主要是针对三甲这一部分人而二甲进士们就要看自己了。 毕竟二甲进士们面临着的馆选仍然要在东阁进行一场考试。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场考试空怕不是决定性的甚至比不上二甲进士的名次更重要但是如果在东阁考试发挥特别突出仍然能为自己馆选增添不少机会所以对于这样一个机会大部分二甲进士都会全力以赴留下来拼搏一回。 对于青檀书院来说今科的表现可谓大获全胜十八名进士已经压倒了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也包括江南的白马书院和崇文书院。 崇正书院今年的表现其实也不差除了杨文弱获得探花外他们还考中了十二名进士而且这十二名进士中有四名是二甲进士。 相比之下像崇文书院和白马书院今年分别只考中的十六名和十四名进士看起来仍然高过崇正书院但是他们在规模上都要比崇正书院大许多参考人数也更多。 这是这么些年来第一次北方书院和南方书院在声势上取得相对较为平均的一年当然实际上南方士子仍然稳稳压过北方一头。 “嗯子逊献征孝可孩未梦章克繇还有紫英今科你们还有其他三甲几个同学算是为咱们青檀书院争了光……” 官应震非常高兴看着眼前这几位青檀书院中的人才内心也是格外自豪。 其实另外还有两位一个是已经是状元的练国事他不需要再参加庶吉士馆选直接就授翰林院修撰成为今科授官第一人。 还有一位韩敬韩敬在二甲进士中发挥不佳名列第十六甚至排在了冯紫英之后而且也因为其业师汤宾尹的缘故在考中二甲进士之后便主动脱离了青檀书院跟随其师汤宾尹去了。 韩敬虽然一直在青檀书院读书但是其却似一直像是游离于青檀书院之外。 其来读书也是因为其师汤宾尹与官应震的同年关系但实际上像这两年青檀书院的大部分活动韩敬都没有怎么参加。 这也使得书院很多同学对其很不满。 他自己也知晓这个情况所以在考中二甲进士之后也只是回了一回书院向山长、掌院和几位关系较为密切的同学和教谕道了别便翩然离去。 所以在韩敬离开之后书院里也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官应震倒是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为韩敬本身也一直与汤宾尹保持着密切联系更像是汤宾尹寄放在自己这里的挂名弟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作为同年他代为照料了两年也算是尽了心了。 许獬率先叩拜算是这几年里对师恩的感谢其余弟子也都是跟着跪拜。 官应震和周永春二人都很坦然承受了这一礼他们当得起。 作为书院的两个主要负责人几乎所有事情都要由他们来安排部署而且书院学子的情况不一也需要分门别类的加以指导辅导有针对性的帮助他们提升。 像宋统殷十六岁就在青檀书院读书一读就是九年第一科连秋闱都没过第二科也就是上科才算过了秋闱又在春闱折戟今科才算是真正考中进士。 和山长掌院的沟通就显得很轻松了现在这几位都已经是大周的准官员了一到两年的观政期结束他们就会被授官。 这几位都是二甲进士起步就是从七品三五年之内就会破格提拔一般都会提拔到正六品甚至从五品的位置上也就是意味着会破格提拔三级以上这就是进士的威风也是其他选官永远不具备的。 “子逊不必说了为师估计庶吉士跑不掉照理说以紫英的二甲第九也该没问题但是紫英稍微特殊一些还真不好说。”官应震也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人了对这等情况十分熟悉。 “一是年龄太年轻虽说庶吉士有要求是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俊才但紫英这个年龄委实太夸张了一点儿据我所知大周这么多科里十八岁以下的庶吉士基本上没有嗯也许今科就又会有两个一个是侯恂一个是紫英……” 官应震的话让几个同学都笑了起来既有些艳羡也还带着几分善意的揶揄“官师说得是紫英这个年龄让我们这些师兄们都汗颜啊。” 考中进士基本上就算是从青檀书院毕业了和青檀书院脱离了从属关系而对官应震的称呼也从山长改为了官师。 “诸位师兄打趣了刚才官师不也在说这年龄太年轻也是劣势么?”冯紫英倒是很坦然。 “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劣势但是越往后这个年龄就越能变成优势了。” 宋统殷也是山东籍人和冯紫英算是老乡不过他要比冯紫英足足大十岁但在二甲进士里已经算是年龄的了。 “献征说得是越是往后这个年龄优势会越明显。”官应震接上话“但现在的确有些麻烦特别是阁老和六部堂上官有些人可能就会以此为由故意挑刺。第二就是大家可能都知道了紫英的文章从会试到殿试都有一些争议估计在馆选上不管紫英的东阁考试如何都会有人要借此做文章。” 这也不是秘密冯紫英在文辞经义上的不足和在时政策论上观点优势形成了鲜明对比所以才会导致在会试和殿试上他的策论都引发争议这难免又会延续到庶吉士的馆选上。 照理说二甲前十名基本上就是庶吉士的天然人选鲜有二甲前十没能进入庶吉士的而竞争一般都是在二甲前十以后的这些进士中产生这也是惯例。 但是既然是惯例那就有特例总还是有那么几科中会有前十的进士落选馆选但都基本上是自身有问题比如年龄偏大已经将近三十五又或者品行不佳外界有反应但像冯紫英这种因为年龄偏小和文章引发争议而可能落选的还真是第一个。 当然现在也还只能说是可能可既然是官应震说出来那么也就意味着的确这中可能性还不小。 二甲进士中许獬基本上能敲定没问题而宋统殷和罗尚忠名次靠前可以一搏但是希望都不太大。 毕竟比照上科庶吉士只有十六个名额今科估计也不会有太大差距那么只有二甲前三十的进士才具备竞争力而宋统殷和罗尚忠都在三十开外宋统殷三十八罗尚忠五十五。 至于说其他几位都在百名开外那可能性就更微乎其微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官应震和冯紫英二人。 “紫英此事你务必要小心我知道乘风兄和汝俊兄可能都有一些考量和安排但是据我所知恐怕不希望入选庶吉士的人也很多。”官应震的话让冯紫英也是心中剧震。 官应震和齐永泰虽然很多观念理念近似但是一来他们两人不是一科同年二来官应震是湖广人湖广籍官员在朝中也自成一派与所谓的江南派士人官员虽然都属于南方士人官员但是又还是略有区别。 而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是北方官员的代表一个是来自北直隶一个是来自山西。 所以官应震能得到的消息肯定是从另外一个渠道来的。 “官师以教我。”冯紫英知道齐永泰和乔应甲肯定在为自己努力但是如官应震所说庶吉士或许在外界看来和二甲进士区别不大但是只有在朝廷内部的人才明白庶吉士的意义而很多人恐怕就未必愿意看到自己成为庶吉士。 缺乏了庶吉士这道台阶要想进入翰林院就难比登天而没有翰林院的资历日后你要入内阁就会遭到来自各方面的阻力光是一道非翰林不入阁这句已经被人们背熟了的话就足以让没有翰林资质的人难以解脱。 官应震沉吟着站起身来走了一圈“六部和都察院、通政司以及大理寺中为师尚能为你周旋一二但是内阁三人中沈、方二人恐怕都对你印象不佳必定出言反对只有叶进卿一人或许还能有所圆转。” 叶进卿就是叶向高他的字是进卿。 如果三个阁老都反对的话那么冯紫英就算是有其他六部堂上官的支持一样无法入选庶吉士所以官应震说必须要说法一名阁老对自己的入选持支持态度。 “这恐怕要乘风兄亲自出面去见叶向高才行。”官应震迟疑了一下“但是乘风兄的性子紫英你也知道他肯定会支持你但是要让他去向谁低头恐怕很难。” 乙字卷 第二百节 背后是谁? 冯紫英离开官应震公廨时就已经意识到了恐怕这一场庶吉士馆选不像之前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轻松了甚至会超出齐永泰和乔应甲之前的预料。 自己是否入选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庶吉士馆选名额问题甚至还关系到了某种政治风向的趋势。 如官应震所言沈一贯宁肯不当这个首辅也要捍卫其首辅和内阁的权力而方从哲明显对齐永泰和乔应甲的一些政治理念是不认同的那么在自己这个依然开始出挑露头的角色肯定会坚决反对这基本上不可能得到妥协。 馆选的关键在于内阁阁老们的意见是否和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堂上官们达成一致。 再说简单一点儿那就是如果三名内阁阁老都赞同或者反对那么这个人选肯定会被通过和否决无论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的堂上官们意见如何。 如果三名内阁阁老意见不一致那么这个人选就需要获得足够的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的堂上官们支持才行了。 齐永泰、乔应甲他们或许能够在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这边帮自己争取一些支持比如顾秉谦、张景秋这些人官应震也愿意出面帮忙但是在内阁这三位中难度就比较大了。 或许唯一的机会就是态度相对较为中立的叶向高但从本质上来说此人恐怕也是不太欣赏自己的要让他点头如官应震所言也许就需要齐永泰亲自出面去协调。 嗯也许这已经不叫协调甚至可能就是叫低头了。 对于齐永泰的性格来说这恐怕太难了。 默默地思索着冯紫英走出走廊却听到一声呼喊:“紫英。” “子逊兄。”见到是负手站在另一头的许獬冯紫英略感惊讶还是疾步走了过去。 “和官师谈完了?”许獬含笑问道:“是不是有些压力?”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嗯官师觉得小弟要想馆选庶吉士可能会有一些阻力。” “嗯走吧我们走走。”许獬似乎知晓这个情况点点头。 冯紫英也不多问便和许獬并肩而行。 目前书院中除了练国事已经确定入翰林了唯一有希望的恐怕就是许獬和冯紫英二人的馆选庶吉士了。 许獬没说的二甲第一名如果都不能入选庶吉士恐怕就要引发广泛质疑了内阁恐怕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冯紫英可操作余地就多了。 冯紫英感觉之前自己似乎有些小瞧了这位诗剑风流闻名的师兄了对他的印象更多地还是停留在他的文才上。 冯紫英和许獬的关系不算是最密切的那一批比起和练国事来要差一些也比不上东园的几个同学但是却又要比宋统殷、罗尚忠这一批老西园师兄要密切许多了。 毕竟那一日在青檀白石面前的对仗顿时让二人名声大噪加上后续的各种活动许獬都是活跃分子所以接触就比较多了。 “子逊兄对这一次二甲头名还算满意?”冯紫英先挑开话题。 他感觉许獬可能是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但是大概是尚未把言辞斟酌好但这么僵着场面也不合适所以干脆自己来找话题。 “嗯略有遗憾我原本以为自己殿试发挥不错应该是有希望进一甲的不过看了看三甲名单也算合理吧。”许獬淡淡地道。 “也算合理?子逊兄这个说法很有深意啊。”冯紫英也笑着道。 “紫英你这方面洞察力应该比愚兄更敏锐更精准才对难道是来考较愚兄么?”许獬也灿然一笑“君豫兄是河南人真长是浙江人一北一南然后文弱是移籍到顺天府的湖广人这不就是最完美的三甲么?朝廷大概觉得这样才是最公允的安排吧。” 冯紫英也没想到许獬把这个问题看得这么透彻对许獬又高看了几分。 估计这进士里边懵懵懂懂的人还很多虽然他们知道这南北卷之分但是这如何具体运作在各个层面如何体现出来才不至于引起内外非议这都是相当考较当政者的政治手腕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三甲也就是要体现这样一个平衡对南北学子也要有一个令人信服的交代。 练国事是北方学子代表黄尊素则是江南士子的领袖而杨文弱在京师大名鼎鼎其父还是都察院御史但是其却是附籍在京师的湖广人而湖广也是南方士人中一个仅次于江南士人的群体一样需要一个代表。 所以说这个安排简直堪称完美连冯紫英都不得不佩服殿试读卷官这帮人的本事。 “嗯子逊兄这么一说小弟还真的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了。”冯紫英微微加快了步伐跟上了许獬。 “紫英别在愚兄面前演戏君豫就说过咱们这一科考中进士的同学里就属你在这方面最是敏觉而且还最年轻简直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安排的嗯他也最看好你愚兄也有此感。”许獬看了冯紫英一眼。 冯紫英听得一阵汗颜自己是最敏觉么?还真的是老天爷安排谁让自己这个莫名其妙踏入这个时空中的人要有这样一段里程呢? “子逊兄您和君豫兄过誉了可能也是因为小弟生在一个武勋家庭家父常年在大同边地戍守难免要和朝廷兵部、五军都督府已经地方上的衙门打交道接触多一些见得多一些罢了要说本事您和君豫兄的表现已经足以证明一切了再说了小弟这等文才经义水准恐怕拿出去都很难让人信服的。” 冯紫英自谦的话没有让许獬在意“紫英不必妄自菲薄你把王象春给弄得下不了台的那首诗便是愚兄都自认很难在那种场合下一挥而就嗯那句赠言据说李尚书非常欣赏虽然当时他还是板着脸但是下去之后可是赞不绝口认为你能秉承圣人之心有忧国忧民之志……” 冯紫英颇为诧异他以为李廷机这种古板方正之人应该是对自己印象糟糕才对没想到一句对仗也能让李廷机印象扭转? “不要把朝中大臣们都想得那么狭隘嘛。”许獬似乎觉察到了冯紫英的惊诧微微一笑“其实你在会试和殿试中的表现固然招来了很多反感但是同样也吸引了很多人关注甚至欣赏。” 关注应该是一个中性词就是注意力既可以转化为正面的也可以转化为反面的要看下一步发展但是关注度无疑是很多人都渴望的。 无人关注那才是最悲哀的。 “或许关注是有的但小弟有自知之明这个年龄还喜欢发表一些看起来好像不那么靠谱的看法观点欣赏恐怕就未必能获得多少了。” 冯紫英一直在揣摩许獬的心思和来意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和爱许獬这么来找自己肯定会有目的。 纵然自己和他是同年同学但是如此关注自己的问题还是让他觉得有点儿好奇。 “也未必。”二人已经走到了白石之下“紫英还记得前年我们俩在这里的交锋么?” “呵呵如何能不记得?天下无敌手世间有英雄子逊兄你我现在算得上是英雄么?”冯紫英似乎也被激起了豪情。 “唔从我们俩的年龄上来说在很多世人眼里恐怕我们也勉强算是英雄了但你我都知道现在我们俩都只能算是最不起眼的小角色说的话无人听发表的观点无足轻重从这个角度我们别说什么英雄连个够分量的角色都不算不是么?” 许獬的话让冯紫英点头但是迅即又提出不同意见“但子逊兄我们年轻不是么?这就是我们的底气。” “的确年轻是优势但是紫英你想过么?三年后又是几百进士出来又是一批三鼎甲和庶吉士出来这份优势还能维持多久呢?”许獬反问。 冯紫英微微眯缝起眼睛点点头:“当然这份压力可能对我们每个人都一样存在。” “所以紫英你必须要进庶吉士。”许獬沉声道:“书院需要你进庶吉士你自己也需要。” 冯紫英悠悠道:“小弟当然想但子逊兄当知道这庶吉士馆选主导权系于谁之手?小弟的文章得罪了很多人内阁阁老们恐怕都不待见小弟。” “紫英未必。”许獬神秘的一笑“据愚兄所知有些人只是觉得你的文才略逊了一些不符合你的名声而已至于说你的文章观点我觉得倒是见仁见智呢。” “比如?”冯紫英知道戏肉来了目光紧紧盯着对方。 “比如你对倭人和开海的一些观点。”许獬似乎完全不在意冯紫英的态度。 “哦?”冯紫英心中一跳看来这自己还是小瞧了天下英雄啊这许獬绝不简单他背后是谁? 乙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纵论,交易 稳了稳心神冯紫英当然知道开海是一个在大周朝廷内部极其敏感的话题。 不是没有人提过开海但是开海的利弊一直在朝廷内部争论不休。 同样即便是支持开海的群体中也一样观点不一。 更多的还是倾向于支持选择一到两个港口进行有限的开海所有对外海贸都只能局限于这一两个港口中其他地方仍然急需要严密实施海禁防止海盗、倭患和西洋夷人的渗透和袭扰。 他在会试和殿试的两篇策论中都提到了对倭患和开海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在会试那篇策论中也用了较多篇幅阐述开海对财政的积极意义。 冯紫英估计这两篇文章应该是在朝廷内部被一些人关注到了。 但是由于缺乏充分的实地调研冯紫英也难以判断开海究竟能给财政带来多少直接税赋收益而这恰恰是永隆帝最看重的。 至于说给地方上民众带来多少直接间接的收益冯紫英估计这现在还不是永隆帝和内阁阁老们所关心的。 闽浙沿海和海贸相关的士绅商或许已经有意无意的和一些观点一致的官员有了共识或者默契但是朝廷内部官员对海禁祖制的这种观点仍然十分浓厚主流观点仍然是坚决海禁杜绝倭患和海寇这让朝廷中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谈到开海。 特别是近期西洋夷人在广东的出现尤其是耶稣会教士的出现更是引起不小的震动使得朝廷内的一些人更加坚持海禁。 “子逊兄看来你对开海和倭患也很关注啊。”冯紫英轻笑。 “紫英不能不关注啊愚兄是福建人啊没有哪个福建士人会不关注这一点。”许獬在“福建士人”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冯紫英心中微动“这么说来子逊兄也赞同开海那对倭患怎么看?” “开海关系重大愚兄现在也很矛盾难以抉择但是总还是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是不是就能杜绝海寇和倭患?可是从前明到大周这百十年来朝廷一直坚持海禁就差点儿我们闽浙沿海老百姓内迁了可是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既然做不到而海禁的结果仍然不尽人意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换一个方略?” 许獬目光灼灼语气也略微提高了几度“可是朝廷这么多年的海禁对开海的反对声音很大都认为开海会带来的危险和威胁特别是现在西夷的出现紫英应该知道吧?广东那边越来越多甚至在南直隶和闽浙也都出现了朝廷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冯紫英已经基本上能够确定这许獬应该是代表着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甚至是某一个群体来说话了。 嗯福建士子这个群体在朝廷内部虽然不算太多但是利益却比较一致就是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 许獬只是一个尚未出仕的士子随便怎么说那都影响不大至少不会对其授官有多大影响即便是有也会有人帮他出面消除。 自己也一样但为何要找到自己头上来这是交易么? “子逊兄以小弟的理解如果要探讨开海之略首先需要搞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利弊。”冯紫英略作思索便回答道。 “利弊?”许獬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安静下来“紫英这是一字千金说出了真谛啊。” “呵呵子逊兄过誉了其实天下之事就是这么个道理无论何事都有利弊关键在于利弊得失的大小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兴建水利是好事么?开办学校是好事么?肯定大家都知道这是好事啊可花的银子呢?也许兴建水利的银子更需要放在军饷上防御外寇或许开办学校的银子就该用来修建一座桥以方便民众生活利弊何以衡量?” 冯紫英随口举了一个例子然后继续向下说:“开海的利在哪里弊有什么对朝廷是一说对当地百姓是一说很多人觉得这可能不一致有冲突矛盾那么这就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点一滴来搞清楚这才能判断出优劣好坏。” “我朝的海禁是延续前明前明海禁初始之由是缘于朱氏一族起家之时闽浙海寇猖獗而且一直反对朱氏所以在朱氏建国之后便刻意打压进而形成了海禁政策我朝前期也有开海呼声但是随着倭地内乱大批流亡倭人流窜于海上生计无着就开始从走私到抢掠发展……” “……而由于我朝海禁政策也使得沿海部分海商利益受损进而一些海商便于倭人勾连成为走私的陆上窝点反过来这种走私和海寇就直接破坏和影响到了朝廷和百姓利益自然更要严加打击而这种循环自然也就愈演愈烈直至今日……” “……也幸亏是壬辰倭乱对倭地浪人产生了冲击加上现在德川一族在倭地尚处于稳固统治阶段所以海疆还算相对平稳一旦德川一族意欲通过对外战争来巩固自己统治或者受制于内部压力希冀从外部获取利益那么我朝海疆还会遭遇严峻挑战……” 许獬也不得不承认冯紫英对海疆形势了解得相当透彻只是他也有些搞不明白冯紫英怎么会对倭地内部局势如此了解怕是兵部职方司也未必能了解得这样细致入微吧? 听说冯家在山东那边颇有营生难道冯家在山东也有海上营生?如果是那样那就好解释了而且也更有利。 许獬心思越发灵动。 “那紫英觉得当下海禁利弊得失如何呢?” “以小弟拙见海禁的弊是远远大于利的。”冯紫英很坦率这是自己在会试殿试的文章中也表露出来的态度没什么好遮掩的这也是许獬背后的人找到自己的缘故吧。 “哦愿闻其详。”许獬耐心地道。 “先说弊吧大部分反对的都觉得如果开海会加剧海商走私但这是建立在开海只设立一两个港口前提下大周开国初期不是就提议在月港和宁波设立市舶司么?可是我大周从辽东到安南偌大海疆涉及到七八个直省民众何止千万难道广东和辽东的海贸也必须要到月港和宁波那又有何意义?人家肯定要去走私但如果能合理安排市舶司所在那么这一点起码可以得到很大改善……” “还有就是担心开海会壮大倭寇势力加剧倭寇袭扰但实际上除非把沿海民众全部内迁否则你是断不了与海上倭寇联系的这个担心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子逊兄应该清楚这一点现在海禁状态下那些倭寇难道就从我们大陆上获得补给还少了了么?” 许獬微微点头闽浙沿海岛屿众多海岸线曲折民众商贾参差不齐要想断绝这些倭寇与大陆联系太难了。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当初朝廷沿袭的朝贡制度让大周不堪负担尤其是来自倭地的朝贡所以朝廷才会断绝朝贡最终又导致了这些所谓朝贡使团和海上倭寇勾结起来……” “当然还有一些人为开海可能会让更多的西夷人进来危及到朝廷统治但是不开海他们就不来了么?现在他们已经到了我们大周的周围倭地南洋我们拒之门外就是在掩耳盗铃与其那样为什么不坦坦荡荡的接触和了解他们?” “这些所谓的弊实际上归根结底是朝廷觉得这样有损大周朝廷威严管理麻烦没有一个明确规范的管理例制没有意识到开海禁能带来哪些利益或者说当初不觉得利益有多大索性就干脆海禁这样一绝了之。” “那么利呢?” “利从现在角度来说开海可以解决很多沿海地区贫困民众生计跑船也好海贸也好码头生计也好都起码能带来一份填饱肚皮的活计第二可以更多地卖出咱们大周的出产同时换回来我们大周老百姓所需要的东西嗯甚至是朝廷所需要的东西比如香料、银子和铜料但这是建立在一种全新的贸易模式之下的而非原来的朝贡……” “紫英你是说要从海贸走私变成公开走私?”许獬眼睛一亮。 “如果能够给朝廷提供商税那就不叫走私了子逊兄这个观念要搞清楚如果说能够给朝廷提供可观的丰厚的税赋和收入那就算是走私那也是我们大周朝应该支持的走私不是么?” 冯紫英微微一笑这笑容笑起来落在许獬眼里却是这般的诡异。 这番话蕴藏的内容和含义实在是太丰富了让许獬一时间都难以体会明白而其带来的冲击力则更大许獬需要消化然后再来把这些观点传递过去。 “紫英可以写一份比较详细一点儿的策论么?”许獬沉吟了一下才道。 “需要递交到朝廷么?”冯紫英笑了起来恐怕这才是真正的交易“可我现在不是青檀书院学生了啊。” “那你现在是二甲进士了啊。”许獬也同样报之一笑。 乙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后备力量(乙字卷完) 许獬传递过来的消息让冯紫英精神也是为之一振。 这意味着自己在会试殿试中的表现在士林文官群体中并非都是收获的敌意和不满嗯还有关注而且有些关注已经在开始向靠拢走近这个趋势发展。 这是一个好兆头。 在冯紫英看来会试殿试的题目其实就是一个很明显的征兆。 这意味着内阁的表现已经压制不住永隆帝对朝政状况的不满使得永隆帝在通过这样一种方式一个渠道来寻找志同道合者了当然也可能会吸引到一些投机者。 冯紫英也不确定自己算是永隆帝的志同道合者还是算是投机者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自己分量太轻了永隆帝的看重不过是千金买马骨罢了嗯或者是用来钓自己背后的大鱼。 龙禁尉不至于连自己背后代表的人和群体都搞不明白永隆帝一样是有的放矢。 回到书院免不了是要和一干同学们把臂言欢的。 三甲进士们基本上都回老家了毕竟庶吉士馆选和他们没关系而到观政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正好是衣锦还乡的好时候。 剩下的二甲进士中也有几个还是回家了比如像方震孺、范景文、贺逢圣他们几个也只是在书院里呆了一日便启程回家。 只有许獬、冯紫英、宋统殷和罗尚忠几个人留在京师。 许獬也只呆了一日便离开了他不太担心馆选。 “紫英馆选有没有把握?”这个问题被无数人都问了无数遍了不过在许其勋、孙传庭和宋师襄、傅宗龙面前冯紫英没有太多解释“问题不大好歹我也是二甲第九吧阁老们要黜落我也要有个合适理由吧。” 没有参加会试和殿试的这些学子们在消息和信息上就明显与已经是进士的这些同学拉开距离了而冯紫英的二甲进士身份也足以让傅宗龙他们几个为之仰视。 下一科他们首先还要面对秋闱大比秋闱之后才能说得上春闱而三年后当他们还要为秋闱发起冲击时冯紫英如无意外都可能要在翰林院里边等他们了。 这种巨大差距使得傅宗龙原本还残存的一些不太服气也早就烟消云散了秋闱你可以说是侥幸春闱会试呢?殿试呢?难道还都能是侥幸? 至于说许其勋、宋师襄和孙传庭三人本来就与冯紫英关系莫逆在冯紫英考中举人乃至进士之后与三人关系也一样未减甚至更为亲善。 “那就好听说庶吉士和一般的二甲进士未来授官时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以紫英的才能若是不能入翰林院那就太可惜了。”孙传庭也接上话。 这原来书院的山西三杰也分崩离析了。 原本最风光的陈奇瑜却在会试上折戟颇为失落。 倒是郑崇俭这个不声不响的家伙居然考中了进士这不能不说让很多人都意外。 孙传庭没过秋闱倒也正常毕竟他表面上是和冯紫英一年的最后一问还比冯紫英小一岁。 “我倒是更希望有机会到地方上去打磨一下不过翰林院能去当然更好。”冯紫英笑着道:“伯雅我考走了下科恐怕你就是最年轻的了嗯你们几个都要争取秋闱春闱一起过。” “紫英我们都想啊谁愿意读了三年再三年?”宋师襄原本是一口陕西话但是在书院呆了几年之后也已经改变了许多了“下科不中再读三年的话我都二十四了家里边怕是失望至极了。” “是啊下科不过又要三年人生又有几个三年呢?”傅宗龙也叹息一声“玉铉还算是考过了秋闱春闱没过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都没精神这几日里才算是缓过气来我们连秋闱都没过下科还面临秋闱呢。” 对于这几个同学冯紫英还是很上心的年龄都和自己相仿而且经义根底都比自己强不少甚至都比方有度略强秋闱没过很大程度还是因为各自所在的直省竞争太过激烈再经过三年洗礼冯紫英相信这几人肯定会有一个好结果自己当然要再助他们一臂之力。 “虎臣、仲伦、一衷、伯雅我经历了秋闱、春闱乃至殿试还是感觉到了比起前几科的一些变化那就是在时政策论上越发重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份感觉?” 冯紫英的问话让几个人都是精神一振傅宗龙首先开腔:“紫英你说的这一点我们也有感觉但是秋闱还不太明显听说春闱变化犹大。” “嗯去年秋闱也算是比较明显了我是指相对于永隆元年的秋闱我预计永隆七年的秋闱还会延续这一趋势甚至更突出而且你们的经义水平都不差再有两年多的习练肯定还能更上一层楼所以我建议你们要更多的在时政策论上下足功夫。” 冯紫英的话足以引起众人的重视。 许其勋也扬起眉毛“紫英书院其实也在这方面有所调整说实话能进书院的经义根底都不会太差嗯你算一个特例吧但是时政策论也需要长期的积累比如下科可能就要涉及到未来三年的许多方方面面的朝务……” “这正是我要说的。”冯紫英点点头“我估计今明年书院的规模还会有进一步扩大山长和掌院也都准备进一步多从朝廷邸报中来获取一些时政朝务方面的情况来进行辩论和文章传递嗯这也是原来书院确定的路径。另外我考虑了一下不管我能不能进庶吉士这两年我肯定大部分时间都会是在朝中观政那么会接触到很多的朝务我打算有选择性的选取一些我认为较为重要的需要编撰的让你们也来帮个忙你们也可以从中学习了解……” 几个人眼睛都是一亮傅宗龙和宋师襄甚至呼吸都是一紧。 这就太不一样了意味着自己几个人可以直接的接触到朝政事务而且有冯紫英在一帮指点这份机会简直比黄金都还要宝贵啊。 倒是许其勋沉默了一下才沉声问道:“紫英这合适么?对你观政有无关碍?” 这其实就是一个提醒朝政事务如果不是正常渠道出来那么就需要考虑会不会被人拿住把柄。 “虎臣这个问题我自己自然会拿捏准确不会涉及到朝廷尚未确定或者有争议的一些东西也不会涉及到不允许对外公开的更多地应该是一些朝廷已经确定只不过外界未必清楚的范围嗯这种恰恰可能是未来时政策论考题的范围呢。” 冯紫英自然清楚这里边的分寸肯定要有把握的事情才会去做。 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当然希望有这样一个提升自我的机会但是也不愿意见到冯紫英因此而吃了挂落。 “我的考虑时届时每一季抽出那么一天时间我会把一段时间朝务进行一个分类的介绍然后提纲挈领的点一下从中选出一些重点进行分析而后你们自行拿回去揣摩……” 冯紫英把问题考虑的很细。 这帮同学和自己接触了两年许其勋、孙传庭不用说都是朴实无华的性子傅宗龙骄傲了一些但本性不差宋师襄略微偏激了一点但是对自己很尊重信任和方有度有点儿相似。 他觉得都是可以帮一把的人。 这帮同学如果能下一科能如自己所愿的那样顺利考过秋闱春闱哪怕进不了庶吉士不管是二甲还是三甲总归都能在大周朝廷里占一个位置未来未尝不能发挥大作用。 而且通过这样一种近似于培养的学习灌输可以提前让这几位同学接受自己的一些观点。 这在之前自己很多想法理念还不好拿出来但是当自己当了庶吉士或者进了翰林院那么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抬出来了。 事实上像这一科考上的同学里像许獬、宋统殷、罗尚忠、方震孺、叶廷桂这些同年自己和他们也就只有一份同年同学情谊罢了你说要有什么共同的志向真谈不上。 或许就是练国事、范景文、贺逢圣、郑崇俭几个还有些较为相近的看法观点真正能称得上自己小弟的也就只有方有度一个。 自己未来要真正想做一番大事那么就必须要现在人才群体上有一个相对充分的准备否则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无人替你去执行你也一样徒呼奈何。 冯紫英在书院里呆了几日和一干同学在一起既有切磋交流也有互诉友情。 也许下一次他再重返书院的时候就应该是以一个朝廷准官员的身份来了。 青檀书院给他留下的这一切都足以深深的铭刻在心中而这里如官应震和周永春所说这两年多时间将会是这些离开同学们毕生最值得回味一段时光。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一节 北地四子(第一更!) “哗啦啦”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席卷而来四骑并行背后荡起漫天的黄尘。 冯紫英策马一个轻灵的镫里藏身然后迅疾重新窜起轻轻一带马缰胯下乌骓再是一个漂亮的弯道超车超过了一直跑在前面的枣骝马抢在了前方冲过那道牌坊。 跑在最后的是两骑黄鬃马在后半段就已经慢了下来到最后干脆就放弃了追赶远远的吊在了后面。 紧随其后冲过牌坊的枣骝马上骑士颇为不服的赶上冯紫英放慢的马头“紫英再来一回我就不信你这水准看起来一般怎么地每每都能在最后赶上来?” “文弱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这马术一道做不得假这马也是由你先挑的可怨不得我好事要学学君豫兄和若谷人家就知道赛不赢索性就随便跑跑了。” 冯紫英带了带马缰放慢速度让杨嗣昌并肩而行。 要说这杨嗣昌的马术还算过得去不过要和自己比冯紫英自信可以让对方几个马身。 自己七八岁时就开始在大同学骑马那个时候母亲再是不允也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后来连老爹都同意自己学着骑马。 几年下来从小马到大马冯紫英的马术迅速提高当然你说要有多么高超那肯定不行但是在一帮明显只能算得上是会骑马的进士中冯紫英的马术绝对算是出类拔萃了。 杨嗣昌马术算是不错了但是和冯紫英比肯定还差得远这一阵狂奔下来他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紫英你这骑马本事是在哪儿练的?大同?”杨嗣昌和冯紫英的关系在殿试之后迅速走近。 无他乔应甲算是冯紫英举主而杨嗣昌老爹杨鹤与乔应甲前年在浙江盐务上联手出击大获全胜二人实际上应算是一个阵营这种情况下杨嗣昌和冯紫英靠拢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除了大同还能是哪里?那几年天天跟着家父在军中操练闲来无事就先从骑小马开始然后逐渐骑健马再练骑术几年下来也就差强人意了。” 冯紫英一夹马腹稍微提速杨嗣昌赶紧跟上“这边地军务看来很是磨砺人啊令尊现在在榆林那边情况如何?” “家父来信中也说军饷欠缺多年军粮不足军心不稳只能勉力维持一旦鞑靼人南犯只怕就难以支撑了。”冯紫英这番话也是实话。 不过冯唐在边地经营多年自然有一些旁门左道手段来应对换一个缺乏经验的就麻烦大了。 “紫英这财赋问题始终是朝廷当下最大问题那郑继芝身为户部堂官却是束手无策不能替君分忧为何还尸位素餐恋栈不去?都察院御史们和户科给事中为何都视若无睹?”杨嗣昌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道:“我问过家父家父却是说此事非只言片语能说清楚也非某一人之过……” “文弱兄令尊所言甚是朝廷财政变成这样恐怕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某一位户部堂官的责任若真是他在其中有什么不轨之事只怕令尊和乔师他们早就群起而攻之了只怕这是整个朝廷的问题长期积累下来的问题。” 冯紫英也知道这个问题哪怕是自己这个过来人要说就能一下子解决这个难题那都是假话。 当下的时局和社会环境以及社会各阶层结构就决定了如果不引入外部变量因素那就是一道无解难题。 要么彻底打碎要么就需要从外部来寻找突破契机但前者在目前不具备可操作性后者也一样要有充分足够的准备思想准备舆论准备组织准备以及特定环境时段准备。 “户部认为边军数量太大所耗军资过巨拖垮了朝廷财政要求裁撤边军和驿传乃至漕军这是唯一能缓解当下财政拮据亏空的办法即便如此那也需要多年以后才能缓缓恢复元气。” 杨嗣昌说到这里都忍不住摇头这种办法若是能行之有效恐怕也早就想出来了。 “裁撤边军就意味着削弱边防那是该裁撤哪里呢?辽东还是宣大抑或榆林、宁夏?”冯紫英也嗤笑“或者就是江南卫所?且不说倭人之患都让江南如临大敌江南卫所那点儿力量削弱了也未必能有多大意义吧?” “那紫英的意见呢?”侯恂已经和练国事策马赶了上来。 今日聚会是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的头面人物一个小聚但是却没有许獬。 应该说这四位都应该是未来北方士人的代表杨嗣昌虽然是原籍湖广但是长期在京师生活实际上已经习惯于把自己定位为北方士人了。 “小弟的观点很一致那就是要开源节流是舍本逐末开源才是王道!”冯紫英在这几个人面前就毫不忌讳了。 练国事和杨嗣昌都是马上进入翰林院的角色而自己和侯恂如无意外也要走庶吉士这条路未来合作可能性迅速增加。 要说服他们认可自己的观点很重要因为他们的观点很大程度代表着北方士人练国事所在练家本身就是河南望族而侯恂父亲就在太常寺任职也是著名北方士人而开海的一个重要反对力量就是北方士人。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循序渐进要让他们明白当前的大局和利弊得失乃至于紧迫性。 “裁撤边军绝不可行。”练国事的观点也很鲜明“九边防务已经相当危险了我从兵部职方司获得的一些情况辽东镇面临的压力已经越来越大建州女真正在稳步推进他们统一女真的步伐甚至还在勾连毗邻辽西的蒙古左翼诸部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征兆一旦他们统合了女真诸部那么其实力就会膨胀到足以颠覆大周在辽东统治的地步而一旦他们把势力渗入到蒙古左翼那么我们宣大蓟这一线就不但要面临鞑靼人突破的危险甚至可能被借道突袭的女真人进入边墙以内的危险。” 杨嗣昌和侯恂都没想到练国事对边务尤其是辽东镇这边的情况了解如此之深心里都有些触动。 青檀书院这些弟子果真是在时政朝务上下足了工夫冯紫英也就罢了本身就是边地武勋世家出身没想到练国事作为河南士子也对九边防务这边了解。 这说明青檀书院是全方位的在向重视政务朝务倾斜不是某一个人对朝政时务重视难怪人家能在今科中大获全胜。 “紫英你的开源恐怕不会是加征赋税吧?那江南那帮人恐怕就真的要把天都吵塌了。”侯恂也沉吟着道:“可除了加征赋税似乎就只有开海了但开海能带来多少税赋的增长?这个没法测算而且给江南乃至广东那边也会带来很多人心混乱朝廷恐怕也不得不三思。” 如果是换一个在朝廷中任职多年的北方官员一谈及开海便会不假思索的反对但是像侯恂这样的年轻士人还没有被朝中那些个陈旧习气所侵蚀所以还有着相对独立的判断能力对开海只是担心却并非一味反对。 大周朝沿袭前明惯例加征税赋一般都只会落到江南和湖广那是财赋重地加征一成胜过北方诸省十倍。 而且北方近十年来水旱频繁已经导致北直、山西、陕西等省民不聊生河南和山东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每年光是赈济粮食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同样是朝廷的一个巨大窟窿。 ”加征税赋不可行。“杨嗣昌微微摇头”江南一直在要求朝廷要缩减赋税反响强烈认为他们承担了整个大周八成以上的税赋极不公平而湖广那边这几年也才算是缓过来一口气但是郧阳流民情形日益突出朝廷尤为担心至于北方诸直省那就更不可能指望……” “其实加征赋税虽然不可行但是如果朝廷敢下决心彻底清理官田和庄田……” 冯紫英话尚未说完其他三人都是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就是要挑战极限了弄不好就要搞成天崩地裂没有谁敢在这等时候行此壮烈之举稍不注意就真的要自己被壮烈了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杨嗣昌、练国事和侯恂他们哪怕刚考中也明白这里边的水有多深甚至可以说直接涉及到自身和家族利益。 “那恐怕就真的只有开海一略了。”冯紫英笑了笑道:“其实如若谷刚才说的开海究竟能给朝廷增加多少税赋谁也不清楚但是话说回来试都不一试怎么知道有没有增收能增收多少?反正情况现在每况愈下亏空窟窿越来越大全靠户部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终究有一日会一下子崩裂开来那便要变成不可收拾难道非得要等到那个时候么?” 丙字卷 第二节 共识 四马并行蹄声嗒嗒。 今日小聚是练国事发起的邀请。 他和杨嗣昌现在同入翰林院日后便是同僚了自然希望进一步密切关系。 再说这两年两家书院本来来往就比较多所以也算熟识所以二人又各自邀约了一人练国事邀约了冯紫英而杨嗣昌自然就邀约了侯恂。 从一考中进士之后各自都能感受到各人的巨大变化。 仿佛经历了一场会试和殿试之后每个人都经历了脱胎换骨一般。 这不是冯紫英一个人的感受而是几乎所有这三百八十名进士们的感受。 这段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但是那段时间几乎每日都能够接受到在书院里一辈子都难以接触到的东西。 每个人都会因为自身的地位变化以及接触群体的不同而迅速与原来的圈子拉开距离。 比如那些未考过进士的同学会与这些考中进士的同学渐行渐远同样二甲和三甲庶吉士和二甲一甲与庶吉士们都会产生一些差距。 如果不能很好的处理这种微妙的关系变化那么也许在书院里多年积累建立起来的同学情谊都会分崩离析或者日趋冷淡。 每个人都在不断的观察、调适这种关系这也同样考验每个人的智商情商嗯这是冯紫英的心里话。 四个人中间冯紫英觉得除开自己不提练国事无疑是情商最高的而侯恂次之杨嗣昌甚至要排在最后。 许獬没有被练国事邀请这在冯紫英看来也是某种信号。 以练国事的为人处世如果可以的话他肯定会邀请许獬但是他却没有邀请这意味着在他看来可能杨嗣昌、侯恂以及自己与他能够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起码是某些方面而加入了许獬或许反而不那么和谐了。 练国事相邀冯紫英当然欣然响应原本是春游踏青但是冯紫英索性建议不如骑马射猎一游并表示家中有家人从榆林口外购回来的多匹健马可供一骑。 练国事也很大方很愉快的接受了建议于是才有这铁网山一游。 铁网山其实就在京师城以北两百里地所在属于燕山余脉林木遮天蔽日山势险峻而山下则是林木丰饶鸟兽众多其中还有一处泽地名唤潢海盛产樯木乃是制作床椅柜门的绝佳之物。 环绕骑马若是加紧一日之内便可到若是宽裕一些两日轻轻松松只不过铁网山历来是京中皇室宗亲和勋贵们最喜欢去打猎的地方而元熙帝尤甚。 铁网山中也有皇家猎苑还有皇家避暑夏宫所在但是外围地域辽阔却成了京师城中达官贵人们春秋之际的好去处便是夏日里这里也是乘凉避暑的所在只是距离略微远了一些。 练家在河南是著名世家望族祖辈尚有人考中进士担任过知府但父辈这一辈却只有举人出身只在本地做过官所以在京中已经没有多少影响力而杨嗣昌和侯恂父亲都在朝中担任要职至于冯紫英则是武勋子弟出身。 准确的说这是一帮官二代的小聚当然这个官二代还要打上一个标签那就是皆为考中了进士而且要进翰林院或者有可能要进翰林院的一帮破有能耐的官二代。 身份的变化也就带来了心态的变化无论是冯紫英还是其他三人都已经开始从一个大周官员的身份来观察、分析和评判大周朝廷每一方面的局势和政策了。 这种相互之间的摸索探讨实际上就是一个观点理念形成的过程在冯紫英看来这个阶段是最重要的。 那些个已经在朝廷中厮混了多年的官场油子他们的很多观点理念定型要让他们改弦易辙要比从刚踏入仕途的年青一代难十倍除非他们本身就认可这些观点理念。 眼下这帮人刚踏入仕途都抱着一腔热血都怀着要改变大周让大周的形势变得更好的美好想法在这个大前提一致的前提下冯紫英就觉得可供操作的余地就大很多了。 说服他们哪怕现在他们发挥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是只要这一颗种子在他们心中生了根那么未来是属于年青一代的当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后这一批人成长起来之后在很多问题共同一致的观点看法就能促成大家在很多事情的合作。 “紫英都说你眼界开阔思路深远那你和我们说说大周面临的最大困境是什么?”杨嗣昌斜睨了一眼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这家伙虽然在四个人中要说年龄最小殿试也是排名最后但始终给杨嗣昌的感觉是大家的思路都要围绕着他来旋转这让杨嗣昌很不适应。 练国事虽然是状元但是杨嗣昌却并不十分认可无论是文采还是经义杨嗣昌都觉得不及自己也许就是会试和殿试上练国事更能把握住一些朝廷的风向罢了。 倒是这个冯紫英虽然文辞和经义都不行但是唯独这对时政朝务的理解却远超他人。 连自己父亲在和乔公谈话时乔公都说冯紫英在这方面的嗅觉和领悟力天赋是他见过最强的。 以前两家书院切磋多回冯紫英在后期其实都有主动隐退的迹象杨嗣昌也知道这家伙主要精力是放在经义短板上另外也是有意避免风头太劲。 现在不一样了大家都站在了不同于以往的高度上那么就该把自己的一些观点想法袒露出来了。 看见练国事和侯恂的目光都投过来冯紫英也知道这个话题避免不了。 既然想要说服人家甚至是拉入自己阵营中来你连自己的一些基本观点都不亮出来你怎么招揽拉拢和说服这些人? 冯紫英也在掂量斟酌。 用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点来说这就是阶级矛盾积累到一定阶段就必然要爆发通过一种激烈方式来摧毁并重新构建。 而用政治经济学的观点来说就是旧的生产关系不再适应生产力发展要素了这需要调整而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难以满足现在日益增长的社会需求那么内因外因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剧变。 俗一点儿说破而后立。 但破的代价太大了尤其是在外部还存在着外敌的前提下那么可能会让整个大周百姓为之殉葬。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条路同样这也不符合冯紫英个人和家族利益。 他现在已经不能用最早那种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心态来考虑问题了他需要对自己和家族乃至自己关心和关心自己的人负责。 “文若兄这个问题问得好啊最大困境嗯估计对朝政有所了解的会觉得就是财赋严重不足带来了在九边防务上的巨大危险但要追根溯源什么原因导致了财赋不足?当然可能会有人会说这是多方面原因遗留下来的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说法都没错。” 冯紫英觉得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要透过现象看本质问题是有些本质他自己既不能说透也没法说透。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朝廷没钱军饷、军粮、军备都缺九边和登莱、闽浙乃至两广的海防一样都缺这还只是一方面每每地方遭遇天灾那么赈济钱粮都严重不足杯水车薪稍不留意就可能点燃成一片。 水利不修驿道损毁严重总而言之各种缺银子。 “为什么八十年前大周财赋都足用现在就不足用了呢?”冯紫英自问自答:“小弟认为可能是多方面的原因一是人口增多太多但是田土和粮食却没有增加那么多二是外部环境日趋恶化嗯八十年前我们只需要面对鞑靼人倭患并不严重但现在我们不但要面对鞑靼人和更猖狂的倭患还有一个更大的威胁——女真人甚至一二十年后我们可能还要面对西夷这都还没算西南边那些个土司和安南洞武的袭扰……” “巨大的军事开支成为财赋不足的一个重要原因……” “还有一点我想毋庸多说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八十年前官田有多少现在官田被赏赐出去和侵占了多少?又有多少田土被托庇给那些个可以减免的士绅勋贵和皇室宗亲?八十年前朝廷官员有多少现在又有多少?一减一增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就不奇怪了这还没有算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消耗……” 不足为外人道但是大家都知道太上皇的六下江南留下了一大堆窟窿但谁又能去追究这个? “困境其实三位兄长都清楚只是要找到解决的良方却没那么简单要不咱们朝廷这么多年来为什么却迟迟未见任何动静呢?”冯紫英轻笑一声“文弱乔师和令尊去年在浙江掀起的一场风暴朝廷起码增收了两百万两银子吧?可对这九边欠饷钱粮还有军备物资的补足怕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吧?” 杨嗣昌无言以对。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三节 孤注一掷 “朝廷现在疲于应对辽东九边压力也深知女真人的威胁但是却无力做出对策只怕也是钱银不足的缘故。”练国事也是一脸阴沉“但一旦不抓紧时间遏制住女真人的扩张未来朝廷在这方面的军事压力和军饷军粮军备开支压力还会更大这已经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了。” 杨嗣昌和侯恂都是默默的策马而行。 这一次春游骑行踏青本身既是一种休憩放松又是一个结交朋友增进友谊的机会。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杨嗣昌和侯恂自然也希望能够结识到一帮志同道合的同学朋友和同僚未来仕途上还会遭遇无数坎坷波折这也是他们的父辈早已经教诲过他们的甚至父辈自身的经历也已经让他们明白这一点。 要在未来朝中立住脚就要有自己的坚持也需要更多的朋友和盟友。 有时候盟友甚至比朋友更重要而如果既是朋友又是盟友那就更好了。 事实上在这一两年两家书院的切磋交流中冯紫英也在潜移默化的提供一些观点来供大家探讨和争论杨嗣昌和侯恂二人或多或少也都受到了一些影响只不过都不及这一次双方这样在一起以这样坦率的方式来进行沟通。 而且大家身份也已经和一两年前不一样了所以自然考虑问题的方位角度乃至成熟度也不一样了。 “紫英看来你也是觉得如果要解决朝廷财政问题开海是必须的了?”侯恂比杨嗣昌要年轻两岁所以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财政困局是我们大家都一致认同的目前朝廷最大难题但是不是开海就能解决问题?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或者说需要多管齐下?”冯紫英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很清楚这桩事儿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有一个答案的也不是光靠开海就能彻底解决问题的这是一个综合性系统性的问题究竟能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还是只能达到一定程度的缓解或者说用其他办法来转移矛盾连冯紫英自己也没有答案。 前世看那各种穿越书金手指都觉得无比爽但是当你真正身处一个社会结构、生产力水平乃至于官员、民众观念思想都还处于一个相对滞后甚至蒙昧状态下的社会环境下你才会发现要改变这个历史将是一个多么大的挑战。 没有人会信你也没有人会拿资源去支持你包括你的朋友和家人你需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借助每一分机会和资源用道理去说服用成功来证明。 从他踏入这个时空时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按照自己的目标去做了。 “这也许就是我们在翰林院需要学习和探讨的?”杨嗣昌听明白了微微点头。 冯紫英没有直接回答但这样留有余地的设问反而更符合他的胃口。 他不是一个轻易接受别人观点的人虽然他也一定程度上认可冯紫英的一些观念但各人境遇和经历不同从小受的教育也不一样他有他自己的观点。 “文弱既入翰林院恐怕就不能太过局限了应该从更多的方面来替朝廷分忧了难道文弱兄就没敢想过清理官田庄田?就没想过如何解决九边防务压力?”冯紫英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杨嗣昌“君豫兄你也一样啊这等事情理所当然该你们要扛起重任啊。” 这探花哪有那么好当的?本来自己都有希望的结果被沈一贯给横插一脚给废了名垂青史的事儿就这么黄了这当了状元和探花郎总该拿出点儿当探花郎的气势和格局出来不是? 杨嗣昌被气笑了这家伙真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开海之略还不够还要清理官田庄田?真的想让自己这翰林院编修死得早么? 练国事也笑了不过他早就知道冯紫英的雄心冯紫英和他探讨得更多但也承认很多事情现在还只能是探讨无论从哪方面都还不合适条件也还远不够成熟但应当有这方面的一些考量。 侯恂也笑了起来替杨嗣昌缓颊:“紫英君豫兄和文弱都已经入了翰林院了他们当然要身先士卒我们也要努力了庶吉士这两三年时间我们要努力追赶了。” 从铁网山返回京师城四个人一路行来心情都很放松愉快一直到回到家中冯紫英才重新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中。 贾政已经两度邀请自己去贾府一唔这让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 照说自己该去的也去了该建议的也已经建议了这还有什么需要自己去贾府去一趟的?哪有那么多话来说? 贾宝玉的事儿他能给出的建议自认为已经是良心之策了否则以贾宝玉的疏懒而无责任心和毅力的性子委实没有更好的路径了。 当然如果如《红楼梦》书中那样贾元春能混个贵妃甚至更上一步生个儿子当皇后那自然另当别论。 但毫无疑问这只是一种虚妄的假象贵妃能不能当上冯紫英不好判断因为这天家之事但想当皇后绝无可能永隆帝不好女色而且以他的阴狠多疑也绝不会容许任何女人和外戚来干预朝堂事务。 接到乔应甲府上来人相邀冯紫英马不停蹄地的就赶往了对方府上。 “没想到这帮福建人还是稳不住了。”乔应甲没有多少废话“前日里右佥都御史黄煌和我说起福建去年再遭大风袭击沿海百姓四散流离漳州府尤甚今年春旱闽地赈灾不力光是汀州府便饿死百余人数千人啸聚为匪……” 冯紫英知道黄煌是福建漳州人也是朝中福建士人的中坚力量之一。 “那乔师之意?”冯紫英平静地道:“那弟子这篇文章是否可以递送?” 乔应甲沉吟了一下摇摇头:“这是一柄双刃剑弄不好会伤及自身而且后患颇大待我再斟酌一二。” “乔师以弟子之见倒也无需太过担心。”冯紫英也就这个问题思考良久了馆选庶吉士他必须要过但是沈一贯和方从哲对自己恶感颇深那么如果不能获得叶向高的支持自己馆选庶吉士就铁定要失手。 实际上叶向高和沈一贯、方从哲一样对自己的印象不佳或许是自己文理粗浅又或者是自己的一些观点过于犀利总而言之不太受这帮人的欣赏但他还不至于到对自己深恶痛绝的地步否则也就不会有许獬的来传递信息了。 当然这其中有更大层面是因为有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因素在里边。 沈一贯在硬抗了永隆帝之后致仕已成定局未来首辅之争很快就要从暗中角力浮出水面。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方从哲从各方面来说都更胜一筹而叶向高要想扳回不利局面自然就要从各方面来发挥作用了。 “哦紫英何出此言?”乔应甲点点头并没有因为冯紫英拂逆自己的意图而生气”你可知为何朝中如此多的闽浙文臣尽皆不敢提此议?便是闽浙地方官员如此一说也要遭遇朝廷申斥你这样一做将来就算是入了馆选那也会举步维艰散馆时也会倍遭刁难。” “乔师这个情形弟子知晓。”冯紫英笑了笑“但您觉得就算是弟子不写这篇文章就馆选侥幸过关了这两年读书就不受刁难了么?这会试殿试的策论文章弟子估计翰林院里怕是早就传遍了哗众取宠危言耸听卖直取忠这些名头估计早就栽在弟子头上了吧?” 乔应甲微微一怔半晌之后才微微颔首显然是认可冯紫英的这个观点。。 冯紫英的年龄出身乃至于他这两三年间的诸多表现以及包括皇帝对其的嘉誉都会或多或少的对其带来负面影响尤其是会试殿试的表现和引发的诸般风波更是如此短时间内很难扭转。 “弟子这武勋子弟出身本身就不太受许多士人的待见又有会试殿试这番风波所以弟子也从未指望能获得多少优待再说了弟子也没有打算就在这两年观政期里偃旗息鼓乞求谁放弟子一马弟子一样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写文章做事情这等情况下乔师您觉得他们会放过弟子么?” 乔应甲哑然良久才朗声大笑:“说得好倒是为师有些畏首畏尾了却失了你这般锐气好那本师会把你这篇文章送入通政司!” 冯紫英松了一口气。 如果说要想让齐永泰去向叶向高低头那是绝无可能的那意味着齐永泰未来可能都将受到叶向高的压制哪怕是受到一些影响冯紫英都不愿意。 齐永泰若是因此而受到影响甚至影响到其未来的入阁之路那就太可惜了与其那样冯紫英宁肯自己孤注一掷。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四节 得与失 “不过紫英你可要有思想准备你这一篇文章未必能获得那些得利者的认可却会激怒许多原来还算是认可你的人破坏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印象便是乘风和为师替你圆转也难以挽回太多。” 乔应甲提醒着自己这位得意弟子未来的路还很长仕途上的种种波谲云诡他都应该要有所准备。 “乔师弟子明白但弟子也以为如果不能有一份自身明确的目标和责任没有一份持之以恒的坚持就就很难赢得真正的认可和支持这不也是齐师和乔师教导弟子的么?” 冯紫英十分凝重但是却又坚决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乔应甲一怔似乎是感受到了冯紫英话语中的某些真实含义细细揣摩半晌这才喟然叹道:“紫英你这番话说得好记住你自己说的但你首先要明确你自己做的是正确的起码方向是对的逆天行事那便是愚者之为。” “乔师弟子是这么想的万事万物都是在发展变化的有些事情或许在三十年前是不可为的但是放在三十年后却是可行的甚至必须要去做的需要因时而变因势而变至于说对不对有时候我们也是看不清看不准的总需要去尝试一下才知道对错朝廷应该要有容错的胸襟心态只要我们的想法是好的小规模小范围的试一试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冯紫英很耐心的和乔应甲沟通着他需要说服乔应甲。 在他看来乔应甲没有齐永泰那么坚毅纯粹但是却更富有变通性更能灵活处置许多事情如果能获得他的认可也许很多事情就能事半功倍。 乔应甲嘴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意“看来你是那定主意了不得不说你把为师都有些打动了嗯但为师也记得你说过首先要对这些情况做一个基本的调查你有一句话为师也记得很清楚为师极为赞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极为精妙但你应该知道如果要搞这样一个调查那不是一年半载能做得下来的哪怕是一州一府也起码也需要几个月时间。” “乔师调查核计肯定要搞否则要推动做事何以说服别人?弟子从未指望所有人但起码调查核计所得可以说服那些半信半疑的说服那些无可无不可的人吧?只要有这一部分人能赞同甚至默许很多事情我们就可以一试了。” 冯紫英的态度要让乔应甲认识到自己这个弟子一旦在某些方面认定了便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这种坚持和执拗既让他欣赏同时也有些担心。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这种决心是好事但是一旦过头就会带来大问题希望自己这个弟子能把握好。 “紫英为师明白你的心意了但你要记住即便是你馆选过关你的身份也还是一个庶吉士许多事情过犹不及急于求成反为不美。”乔应甲长吁了一口气“其实我和乘风兄也有一个想法如果叶向高那边不通我打算去和龙江谈一谈……” 沈一贯字肩吾号龙江。 冯紫英大为吃惊沈一贯那里还能有圆转余地么? 在殿试上他为了自己那一卷甚至与永隆帝都公开对抗怎么可能……? “不一样。”乔应甲看到冯紫英的震惊表情却没多做解释“现在龙江先生丢开一些羁绊约束就可以考虑更多了当然为师这边肯定也会有一些难题……” 冯紫英大略明白了乔应甲的一些想法而且这可能也是得到了齐永泰一定程度的默许和支持但这同样有弊。 这足以让冯紫英为之感动了。 自己才十五岁未来还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但这两位师长都是为自己殚精竭虑的操心了这里边固然有师生情谊但更多的还是自己的许多表现获得了他们的认可和支持正在走在近乎于志同道合的路径上。 ”乔师您和齐师对弟子的恩情弟子铭记在心……” 冯紫英的话头被乔应甲打断“为师难道是为了听你这样一句感谢话么?坚持你自己的想法但是要注意分寸、节奏和尺度为师总感觉你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你才十五岁为什么就不能多几分耐心和沉着呢?……” 冯紫英无言以对自己能说时不我待再拖下去很多事情会越来越糟甚至不可逆转了么? …… 端起茶盏细细的又品了半晌乔应甲才放下。 青衫老者坐在下首也端着茶杯若有所思。 “怀生我这位弟子如何?”乔应甲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盏悠然自得地道。 “果真不凡之前只闻东翁介绍却未曾亲自接触今日终见其面得闻其声端的是少年英雄。” 青衫老者作为乔应甲最受器重的幕僚自然是清楚自己东翁对已经离开青年的看重而且先前东翁和青年在厅堂里交谈半晌他一直在一旁倾听并未插言。 “哦?怀生可知我最欣赏此子哪一点?”乔应甲颇为得意的扬了扬头“出了此子极有胆魄外我最欣赏的便是其既有底线该坚持的绝不退让却又懂得变通不类有些人一味古板枯守也不像有些人恣意逾线至于说他的这份见解在我看来倒也在预料之中。” “哦?”张淮颇为吃惊。 他也算是跟了乔应甲十多年了从冯紫英第一次与乔应甲见面开始他便知晓后续几次见面虽然他也没有出面但是乔应甲都没有瞒他情况。 今日听闻了冯紫英对海贸和倭患以及北地边务的见解也让他叹为观止固然其中有些见解还有些过于主观和不切实际但是一个尚未入仕的少年郎只凭着少年时代跟随父亲在边地生活了几年便能得出如此的看法见解委实让人不敢置信。 “东翁这份见解纵然不敢说惊世骇俗但是以他此等年龄说出来只要是出自他自己思考也称得上旷世奇才了。”张淮不以为然他觉得乔应甲还是有些太自谦了好就是好没必要刻意的谦虚。 “唔旷世奇才倒也当得起但是我觉得此子未来还会有更大的造化当然他还需要十年的打磨砥砺。”乔应甲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自豪“此子我觉得以他的心境本不该这般急躁但是在有些事情却又过于急于事功这一点或许就是他当下的缺点……” “年轻人有些锐气倒也正常渴望建功立业一鸣惊人东翁当年不也是从这样过来的么?”张淮笑了起来他能感受到乔应甲内心对冯紫英的欣赏和喜爱。 乔应甲初入御史时也是血气方刚见不得人家不平事只是经历了多年的摔打才慢慢成熟起来那个时候张淮虽然还没有跟随乔应甲但是对乔应甲以前的种种还是有所了解的。 东主择幕僚幕僚亦择主也正是认可了乔应甲的为人和做事想法张淮才愿意追随对方。 “但愿如此吧不过怀生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很多时候我这个弟子始终给人一种超越他年龄的厚重感呢?”乔应甲悠悠的问了一句“嗯这种感觉我还从没有在其他年轻人身上感受到。” 张淮一怔细细琢磨似乎除了乔应甲所言的那份急躁锐气其他方面真的更像是三十五岁的朝臣。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这种复杂的表现给乔应甲与其幕僚都带去了很多困惑锐意、犀利、激进却和深沉、老练乃至于隐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混在在了一起给人的感觉就有些太过于复杂甚至不好定位了。 解脱了这桩心事冯紫英也放松了许多他准备趁着还有点儿时间去贾府一行。 据说这段时间贾宝玉还是很安分的老老实实在族学里读书但是和那钟哥儿仍然是藕断丝连只不过再不敢那般大明其道了。 想到秦钟冯紫英就想到了秦可卿那鬼女人他已经很给父亲的信中很含蓄的提及了此事就看父亲的回复如何了。 他感觉秦可卿的秘密应该在一定层面上是有不少人大略知晓的比如贾敬是知道的但是贾珍和贾蓉恐怕就只知道此女来头极大但贾敬却没有告知他二人具体因由。 荣国府这边未必知道但是没准儿王子腾就应该知晓一些就看自己父亲是否知道了。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这女人问题是自己没招惹啊。 就多看了几眼难道自己的目光就如此奇异独特那么招人瞩目?还是秦可卿这鬼女人早就在打自己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中微微一荡还别说那女人仔细打量还真有点儿不一般嗯那份假痴不癫的魔性收起来还真有点儿分外妖娆的味道。 正琢磨间难免就有些分心却未曾想到从那边角门上大大咧咧的横闯出来一人。 他是步行到乔应甲府上的如非有特别紧急的情形他到齐永泰和乔应甲府上都是步行。 两人顿时撞在一起冯紫英还能稳住跟脚却见那厮一个踉跄之后嘴里却是“哎哟”一声便猛扑了上来:“你这厮瞎了眼不成敢在大爷门前作死?” 冯紫英尚未看清楚形貌便被这厮给劈胸揪住这一拳就朝着自己面门招呼过来了。 气怒交加冯紫英哪里吃过这等亏左手一个格挡拨开对方那一拳趁势按住对方抓在自己胸前的手掌胸部向前一顶一压就是一个标准的折腕。 “哎哟!” 这一次哎哟应该是真实的了只见这厮身子顿时一弯疼得就要跪下来冯紫英也没客气左膝一提就是一个膝撞没敢用太大力气甚至都没敢奔着对方脸上去怕这厮受不住。 毕竟这京师城里能这么横的估计也多半是有些跟脚的。 丙字卷 第五节 薛妹妹 只见那厮胸部被冯紫英这么凌厉的一顶立即又是一声“哎哟”立马就倒滚出去四仰八叉的仰倒在地。 “疼死我了!”那厮扑腾着还要起来较劲儿冯紫英却不客气箭步上前作势便要狠踹吓得那厮就地又是一个翻滚。 却见一人早就跑了上来一把抱住冯紫英大腿:“冯大爷脚下留情我家薛大爷不晓事冲撞了您……” 冯紫英本身也没打算再踹对方不过是吓唬那厮却未曾想到居然还有认识自己的人来抱腿忍不住垂下目光。 却见那丫头鸭蛋脸秀眉杏目哀求的目光让人不由自主的起了几分怜惜之情这也罢了但那双眉之间一颗猩红的红痣却是让冯紫英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你是香菱?!” 这丫头他见过一面便是那初见薛姨妈和薛宝钗的时候她站在了薛宝钗的背后不过这红痣委实太醒目所以他也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是。”香菱也没想到这位现在名噪一时的冯大爷居然还能记住自己这样一个小丫头心中也颇感诧异但是却没多想其他只是抱住对方腿哀求道:“我家大爷是个浑人还请冯大爷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哎哟香菱你这小蹄子大爷还说你跟着我妹妹成日里装正经对爷也是不理不问今日总算是被我逮住了奸夫淫l妇啊谋害亲夫……”躺倒在地的那厮哼哼唧唧的叫了起来“小子你有本事就把爷弄死否则也就要让你生死两难!” “弄死你也不是不可以要让我生死两难恐怕你薛文龙还不够格!”冯紫英忍不住拍了拍抱住自己腿深怕他再暴起怒踹薛蟠的香菱原本只想拍拍她的胳膊但是见那粉嫩光滑的脸庞手便忍不住一滑拍在了那脸蛋上惊得那香菱赶紧一松手。 “咦你认识你薛大爷?”薛蟠一下子兴奋起来一骨碌爬起来。 其实看着香菱抱住对方大腿哀哀戚戚的求饶时他心里便酸得不行尤其是香菱居然认识对方所以也才有那般话只是他脑子没转过弯来没想到这京师城里居然他薛大爷不认识的狠人香菱这一个丫头居然认识? 他其实被一记膝撞没伤着什么冯紫英也是收敛着若是真的发力只怕这厮早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哪里还有力气叫唤? “薛文龙我倒是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不过我再狠狠给你几下估计你就能认得我记住我了。”冯紫英挽袖作势吓得那薛蟠赶紧叫饶:“慢!你这厮究竟是何人敢在我家门口放肆小心我一张帖子便要让你在顺天府大牢里一辈子别想出来……” “哟呵这顺天府尹我倒也是认识的前日里还在我师府上遇到怎么……”冯紫英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下这厮嗯不谈此前他争香菱打死人一事儿这厮还真的是有点儿意思。 没想到被冯紫英这一句话给怼转来薛蟠气势顿时就弱了倒是香菱已经站在了一边儿小声道:“大爷这是冯大爷常在府里边来走动的。” 常在府里来走动的?这府里肯定不是指薛家而是指薛家人寄居的荣国府才对薛蟠再是脑子不清醒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这便是那威名赫赫的冯紫英! 想到某些事情只怕母亲和妹妹都要埋怨死自己薛蟠一急之下便是一个大礼:“冯家兄弟此事文龙做得差了向你道个歉你莫要计较日后文龙定当厚报!今日文龙有事先走一步改日文龙做东向你赔罪!” 这态度急转弄得冯紫英都是一愣没等冯紫英反应过来薛蟠又压低声音道:“冯家兄弟拜托了莫要让我娘和妹妹知晓文龙一定承你这个情……” 又是一个拱手鞠躬大礼薛文龙便一骨碌爬起来跑了弄得冯紫英和香菱都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发现自己居然绕到了荣国府东北侧的梨香院来了这里开了一道小门便可以自由出入而无需过荣国府正门。 注意到香菱扭着汗巾子不知所措的羞涩娇俏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一跳“香菱你家薛大爷平日里也就是这般行事的?你们家奶奶和薛家妹妹也不管一管?今日遇上我也就罢了若是换了京师城里其他王公子弟只怕他就未必能这般轻松了。” “回冯大爷我家奶奶和小姐平日里也多有规劝薛大爷这是薛大爷性子一旦上来了便不管不顾奶奶和小姐也是无可奈何。”香菱也不好多说福了一福:“今日香菱谢过冯大爷了香菱要回府了。” 见少女那般羞涩乖巧的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痒痒的忍不住就想要逗弄一下“出了这么大事儿难道你这丫头都没说请我去院里坐一坐歇一歇?” 这就有些耍无赖了香菱显然也没有想到这话居然会出自在贾府阖府上下仰视羡慕的冯大爷口中而且还是和自己这么说。 心中一阵扑通狂跳哪个少女不怀春便是香菱这等老实温顺性子一样也曾和莺儿一道憧憬过自家小姐的未来而她们二人的未来便也和小姐的未来系于一身。 “啊?”香菱吓得芳心寸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微微张开的樱唇配合着杏眼圆睁的可爱造型倒真的是把冯紫英逗得有点儿意动神摇。 这丫头应该十五六岁了吧?瞧这模样倒也差不离正琢磨间却听得门内有人喊:“香菱我哥哥可是走了?” 却见门洞里一个女孩子鹅黄色的绫棉长裙淡蓝色的披肩系在肩上葱绿汗巾捏在左手右手手上握着一柄宫装团扇朱唇绛点一张粉靥珠圆玉润却又不显丰腻又是那双水杏明眸顾盼生姿沉静大气中缺不乏灵动委实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一眼看见了冯紫英站在门外宝钗显然没有预料到下意识的以扇遮面“啊”了一声但是迅即又放了下来盈盈一福:“宝钗见过冯大哥。” “见过薛妹妹。”冯紫英也未曾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宝钗原本只是准备逗弄一下香菱便走人但遇到薛宝钗他却不好立马走人了“许久没见薛妹妹了妹妹身体可好?” 薛宝钗心中一阵狂跳脸也没来由的一阵发烫。 的确有半年多时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冯紫英秋闱之后入贾府在宝玉房中见过一面只不过在梦中却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 “谢谢冯大哥挂念妹妹身子好多了。”薛宝钗抿着嘴低垂着头小声道:“不知冯大哥这是去哪里……” “呃我刚从乔师府中出来原本是准备去政世叔那里的但看看这时间怕是有些不凑巧了嘿嘿正巧遇上了文龙却也有了一番交道。”冯紫英似笑非笑地道。 “啊?冯大哥认识我哥哥?”薛宝钗虽然听自己兄长提起过冯紫英但是言语间感觉二人并不认识才对。 “认识啊原来只是不太熟悉不过现在倒是熟识了嗯文龙有急事先走了还说改日要请我喝酒我可是等着呢。” 薛宝钗抬起目光明眸善睐娴雅大度看在冯紫英眼中也是忍不住点一个赞。 不愧是《红楼梦》书中的翘楚人物难怪能和林丫头匹敌这份淡雅雍容林丫头现在还是太青涩了一些起码还得要三四年后才能和宝钗媲美。 香菱听冯紫英这一说心里才放下来她可不希望因为薛蟠而让小姐与冯大爷之间的观感起了龃龉倒是冯大爷这般大气不愧是考中进士的人物。 宝钗何等聪慧的人物便是冯紫英话语里些许流露出来的意思她便知道只怕自己兄长和冯紫英的这一面见得没那么愉快心中又是一阵气苦只是冯紫英全无计较她也不好深问。 “冯大哥切莫与我哥哥一般见识他是个不长心的浑人……” “薛妹妹放心好了我倒是挺喜欢文龙这般豪爽性子便是有些争执那也直来直去说过就算胜过那般存在心里暗自憋气的。” 冯紫英这话也不算宽解薛宝钗他对薛蟠也没多少敌意相反薛蟠也不过就是一个被惯坏的豪门子弟和贾宝玉在本质是上并无太大差别甚至在经历了抢香菱的风波之后也收敛了许多对自己母亲和妹妹也算照顾是个性情中人。 薛宝钗也没想到冯紫英对自己哥哥这般评价心中微动之余也怀疑是否讨好自己之语脸颊更是发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下意识地道:“冯大哥既然到了门前不如便进屋一坐?” 宝钗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这冯紫英可不比宝玉这是毫无亲缘关系的外人纵然和贾家关系密切但是和自己薛家却没有多少瓜葛。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六节 封爵 冯紫英也是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位薛妹妹居然邀请入内一坐这可有点儿不符合这个时代大家闺秀的准则了。 但看到薛宝钗羞红的面颊和慌乱的眼神冯紫英便知道多半是这位薛妹妹一时间慌乱下情急之语了。 不过能让宝钗这般心慌意乱估计自己的出现的确还是给了素来静心怡情的宝钗心境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薛家婶婶可是在家?”冯紫英也给了宝钗一个台阶下“若是婶婶在家我倒是该去拜会一下婶婶。” 宝钗羞红了脸赶紧摇头:“呀妹妹也是忘了母亲刚去了姨妈那里……” “嗯那我便改日再来看望婶婶和妹妹。”冯紫英含笑应道。 宝钗心中感激这既维护了自己的面子也还照顾了自己的心思美眸中望向冯紫英的目光越发多了几分不舍。 “那等母亲回来妹妹便告知母亲冯大哥来过。”宝钗镇定了一下情绪又是盈盈一福。 冯紫英微微颔首对宝钗的考虑周到和有礼也很赞许。 林丫头便不会考虑那么多和心思慎密细致的宝钗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女孩子但各有各的味道一样的清新隽永让人回味。 看着冯紫英离开的背影香菱忍不住扶着小姐的胳膊:“小姐冯大爷先前和大爷有些龃龉不过大爷也认了错看样子冯大爷也没有计较嗯冯大爷是不是有些喜欢小姐?” 被香菱这话一说更是让薛宝钗娇羞不堪赶紧用团扇遮住面颊平静了一下心绪才道:“别瞎说冯大哥何等人物据说现在马上就要馆选庶吉士了哪有这等心思去想这些?” “啊?馆选庶吉士?小姐怎么知道庶吉士是什么?”香菱一阵之后又恍然大悟眨了眨眼睛道:“原来小姐一直……” 再也忍不住情急之下的宝钗赶紧用手捂住香菱的樱唇“死丫头小声点儿你胡说些啥别让外人笑话……” 香菱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知道了小姐婢子不会乱说的……” 宝钗这才叹了一口气二人一起进门看见小姐脸上掠过一抹愁绪香菱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小姐您绣的那一方罗巾……” 薛宝钗脸色又是一红但是却摇了摇头“那是我替哥哥绣的……” 香菱意似不信“小姐若是您想送给冯大爷便交给奴婢也可奴婢与那云裳也认识那云裳便是冯大爷最贴心的丫鬟定然不会泄露之虞……” 香菱以为自家小姐是担心外泄但并非如此。 薛宝钗已经越来越意识到了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巨大差距。 如果说薛家和冯家原来还算勉强匹配但是随着冯紫英考中进士之后这个差距就陡然拉开了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特殊的缘故这个差距大到了不是个人情感能扭转的了。 她能感觉到冯紫英流露出来对自己的好感甚至是喜欢但是这若是谈婚论嫁却不是光靠喜欢就能行。’ 而舅舅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母亲也说姨妈一度有意帮忙牵线但是始终没有合适的机缘。 也不知道今日冯大哥这一去贾府姨妈是否会谈及此事?想到这里薛宝钗就更是心神不宁。 冯紫英没有去贾府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家因为刚走到贾府门上就遇到了气喘吁吁来找自己的宝祥。 “爷赶紧回去宫中和礼部来人了在府里等您太太急坏了忙着让全府里来人找您瑞祥去了乔大人府上小的在这里来找你总算是把你找到了。”宝祥满头大汗显然也是一路小跑出来找人。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冯紫英颇为讶异宫中礼部?啥事儿还轮到宫中和礼部一起来人了? “说是大老爷封爵的事儿。”宝祥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太太着急忙慌的让人出来找少爷他也是马上就跑了出来。 大老爷?冯紫英还是愣怔了一下才算是想明白这是指自己的大伯父冯秦了。 他都没见过自己这个大伯父二伯父也没啥印象了。 大伯父是十八年前就战死了而二伯父也是十年前就病殁了加上两位伯父都没有留下子嗣大伯是有子嗣夭折了而二伯则是根本无出。 ”封爵?!”冯紫英真的被朝廷准确的说是永隆帝这一出给搞蒙了马上就是庶吉士馆选了皇帝却给自己来一出给自己那位已经死了十八年的伯父封爵? 那封爵了又能怎么样打算让自己承袭?可自己这马上就要馆选庶吉士了。 这大周朝没说不允许文官承袭爵位但是对于文官来说这爵位就毫无意义了。 而且爵位只因军功而封要想袭爵就要降袭也就是多一分意义不大的禄米罢了。 但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仍然是一步登天只是对冯紫英这种已经是进士的人意义不太大了。 “太太就这么说了宫里和礼部来的老爷们还在府上等着呢。”宝祥见少爷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急得直跳脚。 冯紫英瞪了他一样这才道:“我知道了走罢。” 他还需要捋一捋这是个什么状况。 毫无疑问自己大伯原来是有一个云川侯的爵位大伯父阵亡之后二伯父就该袭爵但据说是朝廷尚未议定二伯父就病殁了于是这事儿就悬起了。 后来自己父亲接任大同总兵算是给了一个交代但是大同总兵不是爵位这是职官后来才补上了一个杂号的神武将军算是弥补。 大周在朝廷封爵上是有些乱的最早是实封公侯伯子男后来男爵取消了只剩下公侯伯子也就是说子爵再往下袭降就没了。 而所谓杂号将军也是一种爵位但这种爵位纯粹就是名义上的了只有点儿可怜的禄米。 而公侯伯子这类封爵不但有禄米还有赐田和赐宅邸庄园当然赐田和宅邸或者庄园也多是象征性的比如三五十亩地一座宅邸要论价值也说不上多值钱但是意义不一样。 所以像贾赦的一等威勇将军也好贾珍的三等威烈将军也好实际上都是从公侯伯子男这种正式封爵转为了虚封不过估计这种转为虚封的应该不会收回赐田和宅邸庄园。 现在朝廷也就是考虑到这种实封所需甚大所以越来越少即便是实封也从开国时动辄数百上千亩地赐田变成了现在三五十亩宅邸也从原来的动辄占地百亩的豪宅变成了一些官产中的破烂货但毕竟这也是天家恩典还是要比那纯粹只有些许禄米的杂号勋爵强得多。 也不知道这一次宫中和礼部怎么又突然想起这一出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考中了进士勾起了这天家的歉疚之情想起了这十多年前冯家还有两人马革裹尸为朝廷捐躯而朝廷疏忽大意忘记了? 那自己这个进士可真的有些值价了。 冯紫英赶回冯府时府里边已经是坐卧不安了。 冯唐在榆林自然会有公文传递过去了毕竟他才是冯家之主但这边需要有人来接旨这就只能是冯紫英来了。 来的人也不多就是宫中一位副总管太监和一个小太监还有礼部一个主事和一名小吏。 看见冯紫英进来那位副总管太监原本坐在椅中翘着二郎腿的也立即起身而那名礼部主事也迎了上来。 “冯铿、冯段氏接旨。” “学生冯铿接旨。”冯铿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只是进士的情况下究竟该是自称学生还是下官但想想应该还是自称学生稳当。 骈四俪六的一大堆文字听得冯紫英都是头昏脑涨大概意思却是明白了追封了冯秦为呼伦侯赐田一百二十亩庄园一座皆在京郊。 这可大大出乎冯紫英的意料之外他还以为还是给自己伯父一个虚封杂号将军或者最好就是把原有的云川伯封爵还回来。 没想到这却不但是实封而且还从伯变成了侯甚至还搭上了一百二十亩地和一座庄园。 段氏早已经将准备好的几锭金锞子准备好分别塞入几位来传旨的公公和官吏手里。 倒是冯紫英有些不太明白找到那面善的礼部主事询问那礼部主事倒也直率直接呶了呶嘴冯紫英便明白这等事情怕是宫中直接定了传旨礼部下文便可。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寻常封爵也费不着礼部什么心思直接用文书填好送来便是对主事和小吏们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只管往兜里收银子便是。 冯紫英这才走到那早就等候在一边的副总管太监旁边搭话询问。 那副总管太监显然是知晓冯紫英身份的并不敢拿大。 当冯紫英问及时他也是主动先报了自己名字这才说了这是皇上直接赐封先前也并无其他征兆他们也不清楚内情只管来传旨。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七节 馆选无波 送走了一干传旨的太监官员们整个冯府又陷入了一片沸腾之中。 这半年来这种事情已经屡屡在冯府里上演了前三次分别是少爷秋闱中举紧接着会试中进士殿试中二甲进士现在又是故去的大老爷追封侯爵一场接一场的喜事扑面而来弄得整个冯府都是应接不暇。 小段氏去安顿府里边的事儿了屋里只剩下一身诰命的段氏和冯紫英母子俩。 冯紫英还在琢磨这永隆帝突如其来搞这么一出的目的。 是要阻止自己馆选庶吉士么?应该不是。 那就是要显示一种姿态了对于以往为朝廷效忠卖命的朝廷不会忘记但这不是主要的。 在冯紫英看来这是一种向一些还看不清形势的臣子们表明态度了。 自己在会试殿试上两篇策论知晓人太多了虽然很多都是泛泛而谈但是指向却很明确现有的格局和对策已经日益不适应当下朝廷困窘的局面了需要探索探讨一些新的思路和对策来帮助朝廷走出窘境。 这一手玩得很漂亮既没有直接触及到太上皇的既往而更像是和一些文臣们之间的针锋相对可以让太上皇那边心安理得的坐观而这恰恰是永隆帝想要的效果。 永隆帝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一步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积淀自己的威信当达到一定程度上时量变就会成质变。 但太上皇既无力改变这种局势甚至还乐于见到这种和缓的局面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健康下去所以这样的局面对大家都是能接受的当然义忠亲王例外。 “铿哥儿你说朝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追封你大伯?”段氏也没搞明白这么意思。 不是给自己丈夫封侯而是继续追封大伯可他大伯早已经不在了这个爵位却没有明确由谁来袭爵。 如果是自己丈夫那就意味着还需要一道圣旨和礼部的文书但自己丈夫的神武将军称号呢?虚封也是爵位啊好歹也还有些禄米和名声啊。 如果自己丈夫不袭爵难道是由儿子直接袭爵?那同样需要特旨。 问题是儿子都要奔文官之路去了要这个呼伦侯爵位好像就有点儿可惜了对他帮助不大甚至可能还有点儿关碍吧? 当然田土和庄园还是很让人喜欢的毕竟这是皇上赐的。 冯紫英倒是慢慢想明白了。 这就是一个姿态没有明确是父亲还是丈夫袭爵那实际上就是看冯家了甚至这就是一份赏赐可以用到下一代上去了你冯家可以找一个子弟来袭爵当然就是延续大伯这一房的香火了。 冯紫英把这个意思告知母亲之后段氏也有些愣了。 “铿哥儿难道这还要从临清那边去找一个远方亲戚来承袭你大伯的爵位和香火?那都是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亲戚了要算下来起码都是你爹的爷爷辈儿去了而且我听你爹说过你爹的爷爷那一辈也就是跟随太祖皇帝打江山时那一房就你太爷爷一个你爷爷有一个兄弟但没有就殁了只剩下你爷爷这一房下来分成三支结果又到你这一代又成了一支了也不知道你们冯家这一房怎么就会这么人丁单薄?” “那也得怪你和姨娘啊没替我生下几个哥哥弟弟的要不怎么会弄成这样?若是我有哥哥弟弟的完全可以过继给大伯甚至二伯现在只有我一个老爹肯定不会同意我去承继大伯那边香火吧?” 冯紫英话一出口母子二人都愣了。 还别说要按照家族的规矩可能还真有可能。 毕竟长房一直是每个家族最重视的孝之一道也就是体现在这上边。 而且现在长房还有一个呼伦侯的爵位在那里不可能不袭爵吧?那可就真的是你冯家自己放弃的了而且也辜负了圣恩。 房中一片静寂段氏和冯紫英都相对无言冯紫英也搞不清楚当下这种局面该如何处置而段氏想到自己儿子如果要去承袭大伯那边香火那丈夫和自己这边又该如何? “嘎吱”一声门响小段氏进来了看看姐姐和铿哥儿大眼瞪小眼也有些奇怪“姐姐铿哥儿怎么了?大喜之事怎么这般情形?” 段氏这才把情况一说小段氏倒是反应挺快“那肯定得要把大伯那边也要续下来怎么办?当然就是兼祧了让铿哥儿兼祧啊多娶一房不就结了那一房生下的儿子就可以去承袭大伯那边的爵位延续大房香火这边一样啊不过这种兼祧要官府批准而要袭爵的兼祧估计还要麻烦得皇上批准吧?” 这种事情听说过民间兼祧倒也不少见但是在大周刚立国是倒是比较多毕竟战乱年间嘛但现在就不多见了。 关键是这种牵扯到袭爵的问题那就更有牵绊了还得要去问一问礼部那边如何操作。 冯紫英倒是心中霍霍猛跳这要能多娶一房大妇那可就真的是太让人意外了而且这种意外甚至有点儿让人眼花缭乱心花怒放的感觉。 “母亲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先写信问一问父亲毕竟咱们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事情还是问一问父亲妥当另外儿子再托人去问问礼部那边看看礼部那边以前有没有遇到过过这种情形这还真的是一个新鲜事儿。” 冯紫英的话让大小段氏都连连点头这不是小事涉及到两房的袭爵和香火延续别承接了大房那边这边却不许了那可就真的成了笑话了。 ******* 馆选考试就在东阁。 实际上参加馆选的人数不多。 照理说二甲三甲进士都可以参加馆选但是实际上三甲进士馆选可能性基本上为零甚至二甲进士五十名以后的可能性都很小除非有某位阁老特别欣赏某人或许还有些机会。 所以这一科参加馆选的进士数量也只有七十余人其中三甲中参选的也不过寥寥几人估计应该更多地来感受一下氛围吧。 大周馆选考试比殿试更简单时间只有一个半时辰八百字的策论文章出题也是由礼部会同吏部拟题然后由内阁临时性的确定。 这一次的考题就显得波澜不惊了论官员德政。 这一篇文章太过宽泛见仁见智而且也没有一个特定的方向所以大家都可以随意发挥而实际上这留给考选官们的操作余地更大同时也更不易跳出窠臼自由发挥。 不过冯紫英还是没有按部就班他在对官员德政应当建立一个相对细化的定期核查机制并且要特别注重德政教化的效果和效率。 当然八百字同时又是这等话题冯紫英本身也清楚自己现在已经是风头人物如果再要折腾弄不好就真的要成众矢之的了所以也就是浅尝辄止留有余地。 馆选庶吉士对于内部来说意义重大但是对于外界来说却远不及会试和殿试那么热闹喧嚣了。 沈一贯和方从哲脸色都看不出端倪来当叶向高表明了赞同冯铿试卷入选时他们也只是眼皮子微微动了一动便再没有表示。 叶向高的理由也很中肯能够提出官员德政教化的细化考核想法哪怕其操作性还需要商议但是这的确提供了一个可供探讨的方向虽然在文理上略逊但是毕竟是二甲第九那么入选也是情理之中。 六部九卿堂上官们的态度也不一但是连萧大亨、李廷机和郭正域这等人都表明了认可的态度冯紫英馆选通过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甚至在最后连沈一贯都予以了认同。 可以说冯紫英馆选入选的顺利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包括齐永泰和乔应甲也包括一直以为自己是中流砥柱的叶向高。 所以在得到这个结果冯紫英反而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独自在家中书房里思考了许久。 他需要研判这种局面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确定这样的局面是不是多重因素造成但是他感觉除了永隆帝的态度因素外恐怕朝廷重臣们的态度还是有些微妙的变化了。 或者说他们也日益意识到了目前困局可能需要一些新的外部因素来尝试找到突破口以便于打破困局那么一些原本他们觉得离经叛道的东西好像也就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 如果是这样冯紫英觉得自己这两年里会同青檀书院的同学们的一些折腾就还是大有收获了连续不断的上书起码让朝廷重臣们对这一类新鲜东西不是那么抵触了可以先让子弹飞一会儿观察一下形势。 这是一个好现象意味着自己的一些新观点和新想法都可以在一种默许的情形下在翰林院读书观政其间“兜售”了他们或许不认同但是起码不会禁止那么这就是种子发芽壮大的机会。 丙字卷 第八节 如意算盘 诚如冯紫英所想的那样馆选庶吉士对民间来说水波不兴甚至没有多少人知晓但是对官场中人来说却意义重大。 老百姓哪里懂得起什么庶吉士和普通进士的区别都是要观政都是两三年后授官都是要当大老爷在他们看来都差不多只有进士才知道这是一个关键门槛决定你未来仕途上限的门槛。 除了每科一甲三人那就只有庶吉士才能有资格进翰林进了翰林才有资格入阁拜相当然这只是资格而已。 每科庶吉士一二十人散馆后能入翰林的起码也在十人左右也就是说二三十十年下来起码有百十人具备入阁拜相资格。 但是你有资格但并不表示你就行甚至你就算是庶吉士出身说不定一辈子连六部九卿堂上官都做不到呢。 但单单这份庶吉士的身份还是能让官场中人对你高看几分。 哪怕你做不到入阁拜相但是你这一科庶吉士里没准儿就能有呢? 这份同在翰林院里修学治书观政的情谊也能让你在官场仕途站几分先手优势呢。 王子腾刚结束完对山西镇的视察回京到家就接到了通报妹夫贾政来了。 虽然有些疲倦但是王子腾却没有让贾政多等径直让他到书房等候自己换了衣衫便过去。 “哦?冯紫英馆选庶吉士了?”饶是王子腾有些心理准备还是颇为震动“这可是大周朝第一个十五岁的庶吉士这个冯家大郎在不断的创造历史啊十五岁的二甲进士现在又成了十五岁的庶吉士。” “是啊二兄这几日里我邀请他过府一叙就是想要先探探他的口风……”贾政捋着颌下几缕胡须颇为懊恼地道:“我让琏儿和琏儿媳妇去打探但是都说冯家大郎现在无心其他心思都在馆选上现在馆选成功我本打算再次邀请却听得二兄回来了所以先来见二兄。” 王子腾点点头“存周三丫头怕是不行了你怎么考虑?” 贾政心中唯一一丝希望也断绝但其实他也早就料到此事不可能了倒也不失望“夫人的意思是让宝钗我的本意是让黛玉……” 王子腾明白过来这夫妻二人怕是有分歧所以才来找自己。 沉吟了一下他内心还是希望自己妹妹女儿嫁给冯紫英的这样能让几家关系更为密切。 “我听闻林如海这个丫头身子骨不好而且丧母冯家怕是不会应允吧?”王子腾显然是早就得到了自己妹妹的介绍。 “嗯黛玉身子是单薄了一些不过她年龄也还小再等两年也许就好些至于丧母我倒觉得问题不大如海好歹也是列侯出身又有探花傍身冯家肯定是愿意的……”贾政这番话倒还是公允“宝钗那边丧父倒在其次关键是冯家未必愿意接受皇商这个家世加之还有文龙的事情……” 王子腾忍不住皱了皱眉。 贾政的话很不中听但是却是实话薛蟠在金陵那桩事情始终是一个隐患须得要处置好才行否则宝钗嫁哪一家恐怕都会有些麻烦。 还有皇商身份问题就看冯家计较不计较了单论武勋家庭恐怕不会太在意皇商身份但是若是论这进士出身恐怕多少就有些关碍了。 “存周我听闻林如海现在也被都察院盯上了现在虽然还没有动作但是不可不防啊。”王子腾悠悠的提了一句。 贾政吃了一惊林如海是自己妹婿虽说妹妹已故但是林如海一直未娶还有黛玉这个丫头在所以他也很关心林如海的情形。 “二兄此言当真?为何会如此?” “尚不确定我也只是听闻一些风声。”王子腾脸色阴沉。 据他所知恐怕还不止于此。 江南甄家应该是被都察院盯上了所以才会牵扯到林如海但是江南甄家牵扯面甚广可能还会波及到义忠亲王都察院意欲何为现在还不清楚。 在王子腾看来皇上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太大的动作才对但是有时候却也不一定。 这都察院实在是一条不太好驯服的疯狗一百多号监察御史便是左都御史也不可能完全驾驭得住除开左都御史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使左、右佥都御史几乎人人手底下都有一帮铁杆打手再加上随时可能加入战团的六科给事中这大周朝的科道御史言官们就是战斗力最强悍的一帮文人。 一旦激发起来那就算是皇上都一样难以控制。 你可以留中不发但是这帮家伙就能一直撕咬不放迫使你皇帝都不得不有一个交代说法除非你真的不要颜面了。 “如海一直颇为清正怎么可能会被都察院盯上?”贾政有些不相信。 “存周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再说了你也应该林如海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这么些年和他打交道都是些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王子腾倒也没有随意攀诬只是平静地道:“现在只是有这样一个迹象但会不会牵扯什么或者演变到什么程度都还不好说我只是说有这样一种风险。” 这却把贾政给吓得不轻若是林如海被卷入这等事情中去会有什么后果?反倒是黛玉的婚事都还要放在一边了。 见贾政被吓住王子腾这才道:“林如海之事我估计纵然有牵连但是毕竟是太上皇时候的事情纵然都察院不肯罢休但是我想皇上肯定会有所维护的所以存周倒也不必太担心。” 见王子腾说得笃定贾政心中稍宽。 “但愿这等事情不要牵扯到如海否则我妹妹怕是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贾政黯然道。 “存周也不必想太多这种事情朝廷内部也都意见不一没准儿拖上一年半载太上皇和皇上那边有了计议便是那都察院一帮人折腾最终也可能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已。”王子腾摆了摆手“不过这冯家大郎的事情我觉得不妨这样你们先找个机会探听一下冯家大郎的口风不具体说谁只问他婚姻之事若是尚未定亲便说愿意为其作伐这样问他的想法这边我给冯唐去信。” 贾政精神一振“二兄和冯唐那边……” 王子腾沉吟了一阵这才缓缓道:“朝廷规制这总督一职不宜久在一任尤其是我是武勋出身恐怕这方面要求更甚我估计朝廷年底可能有意让我卸任宣大总督出任三边总督。” 三边总督便是总管甘肃、宁夏、固原和榆林四镇的总督算得上是冯唐的直属上司了若是这般王子腾为自己外甥女作伐只怕冯唐还真要掂量一二。 贾政立即就明白了王子腾的打算这是根本就没把林黛玉计算进去而是直接为薛宝钗考虑了心中不豫但是却又不好反驳只是沉默不语。 王子腾何等人如何不明白贾政所想淡淡地道:“存周你也莫要以为我是为我妹妹考虑你也知道薛家现在的情形若是不扶持一把怕是这薛家就要没落下去了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把握说服冯唐若是冯唐不允那我便为林如海丫头作伐你意如何?” 贾政是个烂好人性子王子腾这么一说他也承认薛家现在的情形相当困难恐怕这一房也就只剩下一些银子了而且这等营生都还在萎缩若是一个强有力的夫家来支应只怕那点儿银子都要化成水了摊上一个薛蟠这样的长子薛家也的确难。 不过贾政不认为王子腾就能说得通冯唐以冯紫英这样的身份只怕未必愿意听其父的意见了而且冯唐也要为其子未来前程考虑。 斟酌了一番贾政也只有先答应下来。 不过他倒也是在琢磨若是自己妹婿那边能先和冯家说好那便好了只是自己却不好再出面否则让王子腾知道了只怕这贾王两家就要起嫌隙了。 或许可以给自己妹婿去一封信? 这种纠结的心情一直到回到自己府上在仪门处遇到了探春过来给贾政见礼看到探春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的模样贾政内心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为何自己却都是为别家女着想自己女儿却从未考虑进去? 内心却是多了几分愧疚把探春叫住问了好一阵方才离开弄得探春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父亲这是怎么了。 贾政回到房中便让人去请夫人等到王夫人到了便说了自己见了王子腾的情形王夫人自然没有异议现在就剩下见那冯紫英了。 可还未出门便接到了贾琏传来的消息。 宫中下旨冯家封侯但是却是给死了十八年的冯秦封侯呼伦侯比冯家原来的云川伯更是增了一级。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九节 布子,兼祧,婚姻 冯家的封侯或许在文臣眼中不会有太大的触动。 毕竟因战功封爵这是大周立国的惯例而且本身冯秦战死呼伦塞一事在当时就是众所皆知的现在才想起大概也就是因为冯氏子弟高中二甲进士和庶吉士之后带来的一份后续效应在很多文臣心目中甚至觉得就是一个附带的。 但对于武勋群体们来说这却大不一般。 武勋爵位袭降这是惯例没想到冯秦这时隔十八年之后还升了一级但这是人家拿命换来的也没人认能说的上个啥但是这是不是意味着冯家又要开始走鸿运了呢? 当年冯秦、冯汉先后战死病殁结果实封在冯唐身上换成虚封前几年冯唐甚至连大同镇镇守总兵官也被解职可谓一下子滑落到了最低点就算是前年出任榆林镇镇守总兵官也远不及在大同时那么风光所以没有人太看好冯家。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冯家嫡子馆选庶吉士冯秦追封呼伦侯这意味着冯家一下子就开始风光起来了。 面对接踵而至的武勋家族道贺冯紫英又陷入了忙乱中。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意外如果说馆选庶吉士也真正的心中石头落地那么这个大伯追封呼伦侯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事件了而且其后续带来的各种影响还真不好评判。 “紫英你担心那么多干什么?难道这侯爵封爵落到你头上你还嫌弃了?若不是你大伯拼死一搏救了当时的忠孝王也会是当今皇上和忠顺王你以为朝廷真还记得住这事儿?当然也有你馆选庶吉士和叔父还在榆林镇当总兵的缘故哼这天家没几个是真的报恩还情的都是些刻薄寡恩心狠手辣之辈愚兄算是看透了。” 柳湘莲来时冯紫英正在舞弄着大枪见势便加入了战团一阵剑来枪往杀了个痛快淋漓出了一身大汗两人这才罢手。 冯紫英乐了“湘莲兄没这么夸张吧?怎么一下子这么大感触了?” 柳湘莲父亲虽然也曾经是军中武人但也不过就是寻常武官在柳湘莲还小时便病故了而母亲没几年也故去所以这怎么也扯不上和天家有什么关系才对。 “愚兄不是说我自己那忠顺王你知道么?”柳湘莲面色更冷。 “忠顺亲王何人不知?”冯紫英皱了皱眉头。 “那忠顺王买下了明月楼有蒋琪官担纲一下子就把名气聚拢来了那边燕子楼和绕梁阁都不甘示弱也都招募了颇多名角儿现在三家拼得厉害那不少小班子和外地进来的班子都被这几家给打压拉拢收买一些班子当家角儿便被挖走原本燕子楼看中了一个外地班子孙家班的角儿已经说好却未曾想到在路上被人打伤现在还在医馆里医治若是不见好转的话恐怕就废了……” 柳湘莲说得义愤填膺倒是让冯紫英有些警惕:“湘莲兄你可别去掺和忠顺王可不是其他人……” “愚兄倒是不会去不过那燕子楼背后人也不是好惹的肯定要报复回来。”柳湘莲轻哼了一声:“只是这京师城里搞成这样乌烟瘴气的顺天府居然视若无睹……” 能在这京师城中开设这样的名楼的肯定都有背景跟脚冯紫英不喜听戏所以也就从不关心但却没有想到还会上升到这个地步。 “那燕子楼背后是谁?”冯紫英忍不住问道敢和忠顺王斗法的恐怕也不简单。 “不太清楚有说是据说是山陕会馆一位姓王的商人也有说是北静王水溶在里边也有股子但是出面的却是一个姓梁的管事。”柳湘莲也对这些情况不是很清楚。 山陕会馆?这倒是让冯紫英颇为吃惊这些戏楼背后也有山陕商帮的影子?还有北静王水溶这厮? 他不太相信这些浮在表面上的东西但是也不能说是空穴来风山陕商帮如果没有在其中掺和那肯定不会容忍别人借用他们的名头。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山陕商帮内部也非铁板一块一样分成好几派一样也有利益纠葛冲突只不过在对外上还是能保持着一致。 不过冯紫英很惊讶于忠顺王会掺和到这等事情中去。 要说忠顺王喜好唱戏听戏这说得过去甚至花银子捧自己喜欢的戏子角儿也正常但这般争勇斗狠若说是放在十年前倒也有可能忠顺王本来就不是一个善茬儿可现在却不一样他不太可能在皇上登基之后还这般鲁莽行事才对。 尤其是这燕子楼却还牵扯到山陕商帮和北静王水溶那就更耐人寻味了。 见冯紫英不吭声却是眯眼凝神思索柳湘莲也很好奇怎么这位贤弟也对这等事情感兴趣起来。 自己也不过随口一说他也知道冯紫英不喜欢这些瓜葛但没想到居然还能让冯紫英这般认真琢磨。 “怎么了紫英?” “哦没什么。”冯紫英收回思绪“这绕梁阁又是何方来路?” 绕梁阁就是现在柳湘莲经常去的所在据说他在绕梁阁是大受欢迎许多京师里的达官贵人们都十分喜欢柳湘莲的表演。 只不过柳湘莲却是恁地任性心情好便连演三场也没问题心情不好十天半月不露面也很正常。 “这愚兄也是不太清楚应该是有好几个老板吧其中一个应该是来自金陵那边的富商好像还有一个是松江府的京中应该和工部右侍郎范大人有些瓜葛。”柳湘莲想了一想才又道:“但应该还不止于此但这背后还有谁就不是愚兄所能知晓的了。” 那绕梁阁起地三层正南是戏台东北西三面则是看台尤为宏大冯紫英虽然不喜戏曲但是也听闻过那等豪奢之处。 每日里京中达官贵人豪商巨贾们络绎不绝便是要订座那也需要的要提前预定那燕子楼情况也和这绕梁阁差不多都是一等一的繁华去处。 “湘莲大哥这等阁楼都是豪商巨贾资助不知道这其中盈利如何?”冯紫英却也想知道这等营生究竟如何究竟是大家凑热闹助兴还是本身就是一门好营生。 “嗯这却没有问过。”柳湘莲一愣之后摇摇头“若是不论这楼阁本钱单论那日常那肯定是大有收入的那绕梁阁和燕子楼都是有自家班子的自然开销小许多寻常也还寻些外边班子找些名角儿来搭台助兴以便让人气更旺但这等开销要和每日里客人花销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光是那寻常包房一间下午或者一晚便是二两银子这还没有算计那茶水、点心等物事开销零零碎碎下来一间雅间包房总得要三四两银子才能打住以绕梁阁这等包房便有一二十间每日里光是这笔收入怕都有一两百两罢这一楼的大堂里还没算进来还有那特别的雅阁怕是都要以十两银子计……” 听得柳湘莲说得如此头头是道冯紫英忍不住问道:“那每日都是这般客满热闹么?有这么多如此大方的客人?” “愚兄先前不是说了么?雅间包房那是每日客满不说基本上都要提前三五日订座一楼大堂倒不一定但大多数时候也是要上七八成客人若是赶上年末那便是提前十日也未必能订上座至于说客人贤弟你可知道这京师城里六部九卿加上五军都督府和各般衙门有多少官宦人家和家眷?又有多少靠着这些人为生的商贾士人?区区一个绕梁阁能容纳多少人?” 柳湘莲这般一说倒是真的让冯紫英回过味来了。 这个时代文化娱乐生活何等苍白贫瘠尤其是大周若非遇到战乱便没有宵禁一说这夜里各色消遣娱乐物事便不少这听看戏曲儿怕就是老少兼宜雅俗共赏最受欢迎的一门娱乐活动了。 而且这京师城还不一样不少官员的家眷未必就带到京中来了所以这夜里便更无去处自然就喜欢这等场合了总比去逛那楼子里更体面一些吧。 “湘莲大哥若是你有兴趣其实你可以自家找人出头经营一个班子至于说那楼台寻个去处多找些人来便可以搭伙做起来这般营生估计还有不少收益……” 冯紫英倒非信口一说他见这柳湘莲似乎还真有点儿栽在这一道里不想出来的模样但要让他去专门干这个那就有点儿不合适了寻个外人来撑台面然后找几个人来作东家既能满足了喜好还能成为一番营生倒也不错。 另外他也还存着其他一些心思这等场合却是三教九流云集之地而且京中官员亦喜这等场合那么若是能作为一个合适的平台无论是从哪个角度都应该是一个很有用的所在。 柳湘莲微微意动“此事却未想过而且这般营生做起来怕也不易我见那绕梁阁诸般应酬打理那也是颇费心思内里门道也不懂……” “湘莲大哥没哪一行容易的你不做怎么知道里边的门道?”冯紫英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琢磨琢磨也可以再看看绕梁阁那边的情形再说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二人正说间却见瑞祥一路小跑过来“爷乔老爷府上来人请爷过府一叙。” 冯紫英颇感惊讶这么早乔师就找人来招自己? 前几日里庶吉士馆选一过冯紫英就去专门拜会过乔师和齐师这才过了两日怎么地乔师又来招自己了? 和柳湘莲道了别冯紫英便赶紧去往乔应甲府邸。 乔应甲住南熏坊的甜水井那里也是达官贵人们主要聚居区和冯府所在的丰城胡同隔着一个宫城。 “紫英你大伯追封呼伦侯你家是怎么打算的?为师记得你们冯家在京中并无近亲临清那边都应该是隔着比较远的旁支远房吧?” 乔应甲的直接询问倒是让冯紫英一愣什么时候对这等事情也关心起来了?要说乔师该是对这等封爵不太感兴趣的才对。 “是。”冯紫英赶紧回答道:“弟子已经给家父去了信至于说这袭爵一事多半是要等家父回信不过弟子以为这袭爵怕也不是近期的事情吧?弟子无意袭爵只是我大伯这一支我母亲有意要让我兼祧以便于承袭我大伯一房香火顺带也可以袭爵……” “袭爵与你走士林文臣之路并无关碍当然可能或有一些非议你若不袭爵你父亲的神武将军难道也不袭爵么?”乔应甲皱着眉头问道。 大周文武分途文官从不封爵但武勋子弟袭爵之后走文臣之路也非没有只是大多都是主动将爵位让给自己兄弟或者交给儿子袭爵像冯紫英这种一脉单传又如此年轻没有子嗣甚至连庶出兄弟都没有一个的还真是少见了而且现在还面临着其大伯追封之后就需要袭爵的问题。 “弟子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待到日后成亲有了子嗣袭爵便由弟子子嗣承袭。”冯紫英顿了一顿“弟子觉得若是弟子自己袭爵的话反为不美。” 乔应甲内心还是希望自己弟子不要袭爵的因为文官袭爵的话很容易会被整个文官群体排斥视为另类本身武勋子弟这个身份好不容易通过青檀书院读书和考中举人进士庶吉士淡化了这要袭爵又要引起关注。 但若是放弃肯定太可惜了不是每个子弟都未来都可以考中举人进士的再不济你也可以把爵位让给自己庶出子来承袭那也是一桩美事。 “此事待你父亲回信之后你再斟酌吧那你兼祧一事婚姻问题可曾考虑了?”这恐怕才是乔应甲今日招冯紫英来说的核心问题。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十节 复杂化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他也感觉到了自己这位乔师的某些倾向了小心翼翼的问道:“乔师之意……?” “你和林如海之女原来不是曾约为婚姻么?本来我以为既然未曾定亲此事便也可商榷不过你既然有意继续维持为师原本也赞同不过现在情况有所变化你要兼祧你大伯这一房又如何考虑是让林如海姑娘承袭这一房还是另娶?” 乔应甲的问话让冯紫英无法回答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这么遥远但这却也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关键在于他感觉到了乔应甲潜在意图没准儿就是又要和自己谈婚姻之事了而这恰恰是他不想谈的。 “乔师此事弟子尚未想过家父之意是等到我十六岁之后……”冯紫英话未说完便被乔应甲打断。 “我知道令尊的意思但是你可以先行订婚啊若是林家姑娘与你父这一房定亲那么你大伯这一房也需要一门亲事原来就有人托为师寻觅合适婚姻为师因为你和林家已有婚约便没有提起但现在为师觉得正好合适……” 冯紫英张口结舌。 “另外有个情况我也要提醒一下你。”乔应甲沉吟了一下才道:“恐怕不是今年下半年就是明年初两淮盐道可能会是都察院的监察重点……” 冯紫英心中一抖“乔师您的意思是……” “为师没别的意思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大公无私那便有人针对那也无碍大局……” 乔应甲只能点到即止即便是这样也算是一个变相的提醒了。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弟子如果坚守承诺不愿意放弃这桩婚姻的话那就要考虑清楚了他可能就要面临和承受岳方一旦出事带来冲击。 纵然这种情形暂时还不会太多牵扯到他这个刚刚订婚的未来女婿但是如果林如海真的因此获罪那么之后必定会对冯紫英的仕途之道带来影响。 但同样如果你现在因此而毁诺断绝这门婚姻一旦被士林知晓那对冯紫英的影响会更大更恶劣这等品行是绝无人愿意与你打交道的所以这让乔应甲也是倍感无奈。 他却不知道这里边一切渊源都是因为当初冯紫英在东昌府时为了成功见到他而想出来的招数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个约定婚姻这一出。 可现在冯紫英又不可能再在这个问题出尔反尔否则又要给他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纵然是撒谎这都几年了你为何不当面说清楚? 冯紫英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他印象中《红楼梦》书中林如海只是病故贾琏还带着林黛玉回扬州办理丧事甚至还为贾家捞回一大笔银子填了修建大观园的窟窿怎么现在却成了林如海可能要成为都察院“重点打击”对象了? 真要被都察院看准的猎物那贾琏哪里还能有机会捞回这样大一笔银子? 这大观园还能修得起来么? 呃现在连贾元春的贤德妃都还没影儿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个蝴蝶翅膀带来的巨大效应而导致了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还是林如海的死本身就是一种假象? 这倒真的是把冯紫英考住了。 再问乔应甲恐怕乔应甲也不会多透露什么问题是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冯紫英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撒的这样一个谎就像一副枷锁把自己给牢牢套住了脱身不得甚至还要越陷越深。 但问题是若是没有这个谎言枷锁自己就能放任林家不放任林丫头可能遭遇的厄运么? 冯紫英在内心还是否认了这个念头林丫头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据了一个位置只是他自己都不确定这个位置究竟是一个妹妹一般的位置还是在未来可能转化为自己妻子的位置。 想到这里冯紫英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好像又在用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来考虑这个问题了这年头表兄表妹都是随意通婚想那么多干什么更何况这不还有另外一个兼祧的可能么? “乔师这桩婚姻既已确定紫英并无毁诺的想法嗯只是林姑娘年龄尚小怕是三五年内都还不能成亲至于说您说的我大伯这一房不知道弟子能否知道是哪一家委托乔师要与自己约为婚姻?” 大伯封侯一事掀起的风波已经开始从封侯本身延伸到自己身上了像乔应甲这样想到这个问题的人不少封侯肯定就要说袭爵冯家就自己这一个肯定要兼祧那就涉及到长房婚姻问题这同样是十分重要的。 两门婚姻无论哪一门都不简单。 哪怕是抛开这个封侯有一个现在庶吉士日后可能就是六部九卿堂上官乃至入阁拜相的丈夫或者女婿对京师城中任何一个家族都是具有莫大吸引力的自然不会放过。 乔师大概也就是瞧准了这一点这才迫不及待的这么急忙的要要招自己来询问这事儿。 “嗯为师也为难起码接到了三家的意向我估计乘风兄那边怕也有这等烦恼了也幸亏是你父亲不在京师城否则我估计肯定登门的人能踏破门槛了吧?紫英你可知道今科考中进士中的三百八十人除了你之外其余三百七十九人尽皆要么结婚要么订婚并无一人尚未婚配?” 乔应甲的反问也让冯紫英大吃一惊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注意过。 自己周围的人练国事这些年龄大的人不说了范景文和贺逢圣早就成亲了便是方有度这般人也已经定亲像许其勋、宋师襄、傅宗龙、陈奇瑜这等人也早就定亲陈奇瑜便是考中举人之后便成亲了许其勋等几人估计也会是今年或者明年就要回乡成亲之后再回来读书。 “不清楚吧?哼你以为这个进士这么好考么?除了你们几家书院的弟子比较年轻的你看看这三百八十名进士中九成都是二十岁以上的了。”乔应甲不无感慨和骄傲“也是很多人原来没想到你还没定亲吧但现在馆选庶吉士再加上你大伯追封侯了大家才想到你们家可能还要兼祧一门这才忙起来为师也是才想到这一出……” 冯紫英苦笑这个年代的婚姻就是这么现实直接根本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师尊的意图那又算什么?一个传递信息? 恐怕回去之后和父母一说父母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才对只要这门亲事的确合适。 “嗯沈季玉沈大人你是知晓的他和为师是同科都是元熙二十六年进士现在就在你家乡东昌府担任知府她的嫡长女秀外慧中才艺无双为师是见过的配你是绝对是天作之合……” 乔应甲一开口冯紫英就愣了怎么这么巧? 沈家女儿?肯定就是沈自征的姐姐了。 自己还一度有些仰慕后来阴差阳错便淡了这份心思现在居然却又以这样一种情形联系起来这未免太过奇妙了。 另外两门也都是京中朝官不过冯紫英甚至都没有认真听了乔应甲显然重心也没有放在那两家身上而是重点“推介”这沈家女。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这才回答道:“乔师这等事情弟子也需要回去之后禀告父亲母亲不过……” “不过什么?”乔应甲一皱眉他感觉到自己这个弟子居然有些不愿意“沈家姑娘只比你大两岁年龄也正合适若是你和她成亲也能尽早考虑你家香火问题……” “不是弟子是觉得沈家诗书传家如乔师所说那是南直隶苏州的名门望族沈姑娘也是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可是弟子的情形您也是知晓的诗赋不通文辞粗陋经义浅薄……” 乔应甲又好气又好笑“紫英为师难道还不知道你?你纵然不比其他人但是也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怎么是怕在人家面前丢了你二甲进士的颜面?夫为妻纲她若是嫁了你你便是大字不识那也一样是夫!是她的君!” 冯紫英苦笑他的意思是弄不好就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可这个时代谁还和你说有没有共同语言? 绝大部分人婚前是连面都没见过的像自己和林丫头这种怕都是千里无一了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想得差了。 “乔师这般说弟子便回去禀告母亲并写信给父亲只是……” 冯紫英一张口乔应甲便明白:“为师知道这归根结底还是要你父母来作决定若是不成为师也不会有什么只是希望尽早能有一个答复毕竟沈家姑娘年龄不小了莫要你这边迟迟未定耽搁了人家。” 乔应甲明白冯家也肯定要权衡比较估计这个时候冯家也接到了不少像自己这样的询问打探所以冯家甚至也还要打听一下沈家和沈家女的情况再做计较这都在情理之中。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十一节 聚合 回到家中冯紫英倒也没有隐瞒什么老老实实的向母亲禀明了乔师的意图。 大小段氏一听是乔应甲提出来的都格外重视而且听闻是东昌府知府沈珫嫡长女比自己儿子大两岁沈珫也同样是进士出身内心早就允了七成。 只是考虑到这是长房的婚姻而且现在还涉及到兼祧和袭爵肯定也要替长房香火考虑自然要去打听一下这沈家女身子骨的问题。 要不兼祧长房了结果娶妻又无出恐怕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纵然还能纳妾但嫡庶也还是不一样。 另外这种事情肯定最终还得要让远在榆林的冯唐知晓不过大小段氏基本上都是持支持态度的。 一桩婚姻好像基本上就这么轻轻巧巧的定了下来好像简单得让冯紫英都有点儿不太相信。 只要打听到沈家女身体无碍那边父亲回信应允基本上就可以回禀乔应甲然后就要说议亲的事情了。 不过说来简单那这一套程序走完没有半年时间也完不了。 光是这给父亲去信然后等到父亲斟酌考虑回信这一路上耽搁估计就得要三个月这边还得要等到母亲去打听了沈家女情况之后才能给父亲去信。 然后还得要向朝廷报请兼祧和袭爵还得要看皇帝的心情走礼部的程序这差不多走下来半年时间应该都算是很快了。 这桩事情丢在一边冯紫英更关心的还是乔应甲和他谈的修书观政。 庶吉士和其他普通进士在观政上略微有些不一样。 其他进士是直接到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和五军都督府观政办事相当于政务实习了但庶吉士则是以备顾问赞机密为目的的学习修书参与学习翰林院中各种制诰文书熟悉时政朝务可以参与六部九卿的政务实习必要时则由内阁直接安排跟随各部院寺官员办事。 这在层级上已经就有了一些区别。 普通进士居于各自观政部院寺司府受各自所在的部院寺司府安排指派而庶吉士则是居于翰林院学习兼观政受内阁安排直接接触内阁阁老和六部堂上官甚至皇上这就是普通进士们无法企及的。 今科庶吉士十六人南人九人北人七人基本上就是按照这个比例来的。 没有什么意外青檀书院三人进入除了许獬和冯紫英外就是基本不算青檀书院的韩敬了但据说在韩敬进入庶吉士上的争执甚至比冯紫英更激烈但最终还是进入了庶吉士。 今科庶吉士的教习官那是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黄汝良这也是朝廷福建士人中的中坚力量。 ****** 太白楼。 今日是冯紫英请客但却不是所有的同学。 前几日里冯紫英已经请过一次客但规模要大一些包括青檀书院里考出来的韩敬、宋统殷、罗尚忠、方震孺、叶廷桂、薛文周等和冯紫英不算是太密切的同科进士都全数请到但这一次规模就要小了许多。 除了练国事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原来东园的同学像范景文、贺逢圣、王应熊、吴甡、郑崇俭、方有度等人。 在请不请许獬上冯紫英犹豫了一番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请。 从许獬和冯紫英谈及了庶吉士馆选那一刻起冯紫英已经将许獬视为了可以密切合作的同僚但是却很难成为可以交心的朋友了。 练国事则不一样这么两年来两个人在很多问题上都有过沟通交流和探讨而且许多观点也渐趋一致这也是最让冯紫英高兴和得意的一件事情。 练国事不像那些个东园同学他比冯紫英大十岁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早已经定型所以如果不是他本人的确在许多方面与冯紫英比较一致加上冯紫英也重点在他身上花了一番功夫也很难达到现在这个状态。 而且现在练国事是以状元身份入翰林院担任修撰未来前途一片光明这样一个奥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最有力的帮助冯紫英确信这一点。 其余几位东园的同学无疑就是冯紫英未来最好的合作伙伴了这么两年的共同学习哪怕是不算太密切的王应熊和吴甡也已经基本上认可了自己在这个小群体的隐性首领地位自觉不自觉的充当着追随者。 在很多观点看法上也或多或少的开始理解和认同冯紫英提出的一些构想。 当然这只是一种若明若暗的存在在冯紫英尚未真正取得让他们信服的政治成就时这种维系还相当薄弱随时都以可能被打破挣断。 书院中的种种经历和感受将会随着这一群人进入仕途渐渐淡去要想让这群人更认可自己作为在前世中在仕途上沉浮了几十年的角色很清楚需要做些什么。 纯粹的志同道合者可遇不可求那你就需要不断的展示你自己的见解和观点并且要让这种观点见解通过各种方式渠道来让他们认可和支持。 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不是光靠日常的宣讲更要靠一点一滴的映证和实现巩固他们脑海中的这种认知。 塑造认同感就是其中一种最好的手段。 像今日这样的宴请没有韩敬没有许獬更没有方震孺、叶廷桂等人甚至也没有宋统殷这样属于冯紫英的乡人自然就能让这帮人感觉到不一样那就是这是一个小群体一个不分地域不分先后有着相对共同的理想追求的一个小群体。 当然没有人会提出来这一点大家是靠各自的理解和领悟来认知这一点。 “君豫兄你这修撰现在主要就是修史么?”酒过三巡气氛也开始渐渐放松热络起来范景文主动问起了练国事。 “嗯说实话梦章这翰林修史都说是正份儿工作但感觉还不如你们在各部观政有意思。”练国事摇摇头“《大周史》初编太过粗糙这二稿也刚刚完成送交给皇上以及南北士林大儒们看过了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见前一任修稿的都被批得狗血淋头这第三稿愚兄估计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没准儿还要经历一回。” 冯紫英邀请这一帮同学小聚没有设什么主题就是为了庆祝即将观政实质性的进入朝政事务的观摩学习阶段建立一个相互交流切磋的平台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所以大家也都比较轻松。 “君豫兄话可不是那么说修史意义重大再说了修史也是方阁老领衔挨骂也该是他首当其冲前面还有那么多侍读侍讲扛着轮到你的时候也没声音了。”冯紫英笑着道:“再说了修史也是最能了解本朝典政故事熟悉朝廷仪制和国家要政的手段这一年的学习能顶得上在其他部门学几年呢我们是欲求而不能啊。” “不紫英若是寻常时候修史当然是一项重大要务但是现在愚兄还是觉得自己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最紧要的事务上去……” 练国事的话让其他几个人都有些诧异倒是冯紫英很理解练国事的想法点点头:“君豫兄还是担心北方边事?那大章和非熊到兵部观政就是最紧要的了。” 这一群人中都已经分配去了观政去向向王应熊和郑崇俭到兵部方有度到刑部范景文到礼部贺逢圣到吏部吴甡却是到都察院。 大周进士观政是采取抽签法除了最后十名依前明旧例留吏部外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大理寺和通政司都是二比二比一比一的比例抽取进士也就是说六部每部和都察院以及五军都督府每抽取二人大理寺和通政司就各抽取一人。 这几个同学都被抽取到了六部和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则没有但冯紫英知道宋统殷就到了五军都督府的右军都督府。 听到冯紫英提到自己王应熊也笑着道:“我和大章等两天就要正式去兵部观政了以前从未接触过恐怕也只能去多听一听看一看了君豫兄有什么吩咐安排只管说。” “都说兵部武选司是最重要的但若是非熊和大章能多关注一下职方司那边的情况恐怕更有益处。”练国事却是正色和二人道:“北部边事一年比一年紧张女真人和鞑靼人都不安分特别是女真人……” “不仅仅是女真人君豫兄恐怕西南边也一样我和仲伦都谈过播州、永宁、水西等地都有烈火烹油之势一旦起火就不堪设想。” 王应熊的话让冯紫英和练国事都刮目相看。 “还有河套和宁夏那边。”冯紫英也加入“非熊和大章恐怕更要重视那边我听家父来信说宁夏镇欠饷极其严重逃亡士卒日多占到了整个宁夏镇士卒三成以上甚至四成这个比例太惊人了虽说三边四镇的士卒逃亡是惯例但是一般在一成五到两成间可宁夏镇逃亡士卒如此之多一旦有事那便是不可收拾。”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十二节 有缘人 冯紫英接到了父亲的来信。 冯唐担心宁夏镇可能要出乱子信中所说的内情和冯紫英印象中万历三大征中的宁夏之役有些接近对于宁夏之役他没太多印象了只知道是一场把河套鞑靼人都卷了进来的叛乱最终让明王朝花费巨资才勉强压了下去。 而来到这个时空中冯紫英也做过了解除了壬辰倭乱是按照时间线发生了外另外两大征好像都没有出现。 这说明大周王朝的出现还是改变了一些历史但有些历史随着社会环境的演进如果继续发展到了某种适合的状态下恐怕还是会继续上演的。 所以冯紫英极其怀疑这宁夏镇的逃亡士卒事件会演变成大周王朝的宁夏之役。 问题是自己老爹是榆林镇镇守总兵官不是宁夏镇的镇守总兵官既管不到宁夏镇的事儿但是一旦宁夏镇那边发生叛乱还有还有可能受到波及牵连就是这么悲催。 王应熊的话又让冯紫英想起了西南这边好像也还有一场叛乱尚未发生可千万别集中在这一块儿来爆发了那这大周王朝可真的有点儿吃不消了。 自己这庶吉士身份刚到手眼见得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结果这叛乱迭出没两下子大周王朝就崩了那可就真的太不划算了。 所以他要提醒一下王应熊和郑崇俭观政本身就是一种实习暂时不会做太多实际性的事务所以有足够多的时间精力来盯住这桩事儿。 冯紫英的话让几个人都很重视尤其是王应熊和郑崇俭一来冯紫英的话例不虚发二来冯父担任榆林总兵紧邻宁夏镇必定对宁夏镇的情形有所了解若是能借此观政之机而表现一番那无疑对观政结束之后的授官有莫大的好处。 大周进士观政也是沿袭明制二甲进士中排序靠前的进士一般是半年到一年的观政期而二甲靠后或者三甲进士那么观政期就要一年以上甚至两年了而且在授官去向上也要看排序当然如果在观政其间表现优异也同样会影响到未来授官。 王应熊和郑崇俭都是三甲进士如果观政期间表现一般未来授官的去向肯定会不太好所以他们也希望有这样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饭局结束之后王应熊和郑崇俭都主动留了下来。 “紫英你先前说的宁夏镇情况真的属实恶化到了那种程度?”郑崇俭是山西人自然清楚九边的一些情况现在马上又要到兵部观政所以也很关注这个情况。 “大章兵部职方司那边应该也掌握有一些情况才对就怕兵部的郎中和堂上官们未必重视或者就觉得是危言耸听或者就觉得是老生常谈本来这种士卒逃亡的确也不是新鲜事儿下边虚报夸大也是常有的但这一次我听家父信中所言还是有些不一样弄不好就要出乱子而且就是今明两年里。” 冯紫英不得不把话说紧一些郑崇俭和王应熊二人最多观政两年如果说得不严重那可能要出乱子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两人就未必那么上心了。 “非熊你刚才提到的播州和永宁我家里一个亲戚也从刚从贵州那边回来也说那边情况很紧张当地山民经常和本地流官发生冲突不服王化而且土司还在背后煽动闹事小规模的乱事不少但是都被当地官府压着不报所以朝廷也不是很清楚……” 这就是冯紫英虚夸的了但两场叛乱前世中究竟那场先爆发冯紫英没印象了而且就算是能记住但是在今世也未必就会按照原来时间线来发生所以他只能两边下注。 “紫英你判断可能出乱子的依据何在?”王应熊没有郑崇俭那么好糊弄宁夏那边还可以说冯紫英老爹有内幕消息那西南这边一个亲戚路过就能有这样的判断就未免太夸张了。 “非熊你一定要什么依据那就没法说了你也是那边的人应该清楚情况任何一个看似大的偶然都是无数小的必然慢慢积攒起来的但小的必然积攒越多那么大的偶然其实也就是必然了。”冯紫英很哲学化的给了对方一个答复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非熊你和大章就盯着这两边我相信肯定会有收获的。” 王应熊迎着冯紫英的目光看到的是肯定和坚决最终点点头实在是这两年冯紫英带给大家的算无遗策印象太深了。 ****** 带着几分醉意的心境回到自己府上时老远就看见了自家门口围着一群人正在吵闹着。 冯紫英发现自打自己馆选庶吉士和大伯追封呼伦侯之后冯府就没有清静过。 这每日里人来客往登门送帖子拜会的人不少弄得他不胜其烦。 可是老爹又不在京中这些帖子和人终归还是要他来处理许多事情母亲固然在但也只能起一个商量的作用好在都还能以一个老爹不在需要信函告之来推托否则还要更麻烦。 今日又不知是谁家人来自己府里如何折腾待到马车挺稳这才见到居然是柳湘莲和薛蟠。 只见他柳湘莲一只脚踩在薛蟠脸上满脸怒意而薛蟠却是一个恶狗抢屎的架势匍匐在地只是那脸却侧着贴在地上一边叫嚷着:“大爷本来就是来邀请冯家大郎去饮宴的何曾撒过谎?你这郎君为何如此不晓事若真是冯大郎的朋友便不该如此鲁莽!” “哼紫英如何会有你这等龌龊不堪的朋友?鬼鬼祟祟预行不轨之事莫非真以为某杀不得你?” 话音未落三尺龙泉剑“唰”的一声贴着薛蟠的脸颊插入地面石板缝隙中。 薛蟠只感觉脸颊一凉几丝头发落地那剑刃竟然紧贴着自己面皮儿连带着鬓角上的头发都被斩断了几缕。 这一激灵薛蟠骇得忍不住“啊‘的一声扯着嗓子鬼叫起来险些就夹不住尿意。 若非冯紫英那恰到好处的一嗓子他恐怕就真的要尿裤子了。 “湘莲大哥剑下留人!” 冯紫英当然知道柳湘莲再是使气任侠也不可能当街杀人而且这好歹还是自己府门前。 不过他还是怕这位世兄真的要削掉薛蟠的耳朵或者鼻子之类的过激行为那也真要弄得不可收拾。 箭步上前冯紫英见也只有一缕头发落地心中稍宽抱拳一礼道:“湘莲大哥看在小弟面子上莫要与他计较此等浑人素来便是这般鲁莽唐突恁地失了身份。” 那薛蟠还被柳湘莲踩在脚下哼哼唧唧不休:“冯大郎你这般说我可不依你我朋友一场我本是好心好意上门来请你饮酒为何你这朋友如此待我?” 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又和这厮成了朋友了?不过想到那薛宝钗和香菱冯紫英倒也不好折辱对方过甚。 “湘莲大哥让他起来罢。这厮又怎么招惹你了?”冯紫英也知晓这薛蟠是一个见不得俊俏的男女不论没准儿男人还更甚柳湘莲这般怒火中烧多半也是与此有关。 “愚兄说来找你说事儿未曾想到刚走到你门前这厮便嬉皮笑脸的迎上来说些不着调的浑话还动手动脚若非是看在是在你府门前依我往日脾气早要了这厮狗命!” 柳湘莲气尤未消但是还是一松脚顺带用脚尖一勾那龙泉剑便贴着薛蟠的耳际腾空飞起吓得那薛蟠再度鬼叫。 宝剑在空中一落却未见那柳湘莲如何作势便唰的一下插入了腰间的剑鞘中如同魔术一般。 那薛蟠固然是看得目眩神迷便是冯紫英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湘莲大哥好武艺!”冯紫英忍不住击掌赞叹。 “无他唯手熟尔。”柳湘莲倒不在意倒是那薛蟠甩开这个时候才敢围上来的仆役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跑到近前拱手像模像样的一礼:“见过大郎见过这位朋友!” 柳湘莲不屑的把脸扭到一边懒得理睬但冯紫英却不好这般只能斜睨着这厮问道:“薛文龙今儿个又怎么了?前几日里那一顿还不够?” “嘿嘿大郎这不是不打不相识么?咱薛文龙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平生无大志就喜欢结交像你和这位朋友一样的英雄好汉没想到今日又在此遇到……” 薛蟠丝毫不以先前的狼狈不堪为耻仍然是一副快意恩仇任侠义气的架势倒是让柳湘莲忍不住打量了这厮几眼。 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刚被折辱得不堪但是这翻身起来便浑不在意的人物他却不知这薛蟠根本就不在意这等却还以为对方心胸宽广这般气量还真的不浅。 见柳湘莲都被薛蟠的这番装腔作势给蒙住了冯紫英也觉得好笑不过这薛蟠怕是经此一遭也该明白有些人是他招惹不起的再要去自取其辱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薛文龙你来我府上何事?”冯紫英也懒得多说便径直问道。 “大郎那日我便说了要赔罪我知道琏二哥、宝玉素来与你交好所以也和琏二哥和宝玉说好了今晚咱们便在那望月阁一聚也请你这位朋友一并……” 见薛蟠一本正经的邀请饮酒冯紫英还真的有些吃惊尤其是听到他还把贾琏和宝玉都叫上了尚未搭话便听得旁边柳湘莲讶然问道:“这宝玉可是那荣国府宝二爷?” “正是。宝玉和我是姨表兄弟……”见柳湘莲搭话薛蟠更是高兴“莫不是这位朋友也认识宝玉?” 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没听说柳湘莲与荣国府有什么瓜葛怎么还认识宝玉了? “前日里在燕子楼偶遇北静王爷和宝二爷北静王愚兄是素识的便过去一叙便认得了。”柳湘莲解释道。 丙字卷 第十三节 考量 柳湘莲当然不是向薛蟠解释而是对着冯紫英说的但在一旁的薛蟠这么一听还是很高兴他觉得对方理睬他了。 “燕子楼?”冯紫英更奇怪了。 柳湘莲不是说他是在绕梁阁玩票儿么怎么又去了燕子楼? 这燕子楼不是和明月楼、绕梁阁三甲相互之间都在竞争打擂台么? 见冯紫英更好奇了柳湘莲尴尬的干咳了一声当着薛蟠在也不好解释只说:“愚兄还有有一些事情要和你商量就是你上次说的……” 上次说的?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 这柳湘莲看来是动心了这京城戏楼市场广大估计他这段时间就是在考察现在有了主意所以才会这般。 这是好事儿如果能在京城搞一家属于自己掌握的戏楼来不说盈利单说这样一个三教九流来往络绎不绝的地方如果好生经营就能掌握不少平时了解不到的信息光凭这一点就值得。 看见这薛蟠还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等着回话冯紫英想了一想若是柳湘莲日后要搞这样一个戏楼子那这京师城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恐怕就都得要打交道了。 而像薛蟠、贾琏、贾宝玉这类公勋子弟无疑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群体不但能够给戏楼子带来生意而且他们结交广泛朋友众多而在目前这种娱乐相对狭窄的行道里无疑是一个值得拉拢的重要群体。 “文龙既是你如此诚心那晚间我便和湘莲大哥来赴宴就是了不过丑话说到前面你好歹也是薛家子弟也还是要讲些规矩莫要成日里做些不着调的事儿折辱自家门面纵然你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要为你母亲和妹妹着想也要为荣国府贾家想一想这京师四九城天子脚下非比金陵还是要自家小心莫要出了事儿便是令舅也未必保得了你。” 冯紫英这番不太客气的话换了是别人只怕薛蟠就要翻脸了但是对冯紫英他还真不敢。 前几日那一顿不说现在冯紫英声势如日中天自己住在贾府梨香院里也是能随时听着便是和其他狐朋狗友一起鬼混时也能时不时听到那些个人言语间提及冯紫英时艳羡的口吻真不一样了。 再加之看到这俊俏无双的柳湘莲又是冯紫英的世交有心想要结识若是恶了冯紫英只怕便再无机会。 见薛蟠只是唯唯诺诺的点头却也不反驳冯紫英也觉得稀奇忍不住调侃一句:“文龙我言尽于此不过今日之事暂且不说了那一日之事你扭头就跑还说必当厚报我可等着你的厚报呢。” 薛蟠一愣随即便大大咧咧地道:“冯兄弟只要咱薛文龙拿得出手的你尽管说文龙便是求爹爹告奶奶也得替你办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厮还真是豪横啊这嘴巴还真的是不一般化大随便什么事儿都敢应承摆摆手”行了文龙赶紧回去吧晚间我们准时赴宴便是。” 打发走了了薛蟠冯紫英这才问起柳湘莲去燕子楼的事儿。 “没错那一日你和愚兄说过之后愚兄就一直在考虑这事儿如贤弟所说这般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可愚兄又不想去靠谁也没甚其他喜好若是能靠着这玩票也能谋个营生未尝不可。” 柳湘莲看了冯紫英一眼正色道:“愚兄知道你这是替为兄考虑嗯你也怕是还有其他打算吧?” 没想到柳湘莲还能想到这一出但冯紫英也没遮掩“是有一些其他考量……” 挥手制止了冯紫英话头柳湘莲俊脸上掠过一抹笑意“那就好愚兄就怕成为贤弟的拖累负担贤弟还有其他打算那愚兄反而心安了贤弟也不必和我说你的其他考量相信你也不会害为兄只是你也知道为兄固然喜欢结交应酬但是这具体经营却是一窍不通而且如果真的要搞这样一个戏园子戏楼子只怕花销不小……” 柳湘莲好歹也是在江湖上闯荡过几年的现在虽然回了京师城但人情世故也不差这几日里一直在仔细琢磨盘算这一家戏楼子的花销。 这一算下来便是简简单单都得要十万八万两银子才能打住从选址就算是有旧房子那也需要改造扩建增添设施然后还要组建自家班子联络别家支应再要来打出名气笼络一干客人群体还得要有应对那等白吃混赖的剌虎光棍的手段这哪一样都不简单。 难怪这几家戏楼子背后不但有豪商巨贾支撑还得有京中背景深厚的大佬做后盾哪一方面都不能缺若是换了柳湘莲自个儿那是想都不用想便是冯家要撑起这样一个摊子一样不容易。 “是不是觉得有些困难?”冯紫英笑着和柳湘莲往屋里走却没见云裳踪影。 冯紫英的小院也已经改造完毕向外扩展了不少沿着原来的游廊和厢房向外扩展了不少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二重院子。 内院便是在原来的小院基础上适当扩大两侧各多了两间厢房有了一个小天井但正堂大的格局没变。 外院就是新修的了两间耳房专门留了出来加上多出来的外厢房形成一个小外院而瑞祥和宝祥现在便住在这外院里了未来可能还要补充一两个小厮进来。 而内院扩大不少但是段氏仍然不满意觉得这只能是暂时让冯紫英用一两年盖因这两年冯紫英在翰林院读书观政都要住在屋里了比不得往日在书院读书这丫头自然也要补齐所以才这般简单的扩建了一番。 未来待到冯紫英成亲时仍然要另择院落。 二人在外院正堂里坐下倒是宝祥跑上来倒茶送了进来。 “云裳呢?”冯紫英现在发现自己越发离不得云裳了这宝祥倒也不笨但是送上来的茶无论是茶还是水都觉得不那么合口味连带着往日里看得颇为憨厚顺眼的宝祥都觉得似乎有些不开窍了。 “云裳姐姐来了客人在内院里。”宝祥也不知道情形小咪咪眼儿始终像是没睡醒的德行乐呵呵地道。 这倒是新鲜事儿冯紫英好像还从未遇到过云裳有客人来这丫头在京师城里几乎就是孤儿一个除了冯府的人恐怕也就是贾府里边认得几个了。 柳湘莲也知道云裳是冯紫英面前最得意的人笑着道:“紫英你现在老大不小了不说身份也不一样了这哪家观政的庶吉士还像你这般只有一个丫鬟?日后入仕授官当了老爷难道也还是如此?婶婶也和愚兄说过给你安排丫鬟你不要那你打算怎样?” 冯紫英没想到连柳湘莲都知道自家事儿了连连摆手“我娘怎么也向湘莲大哥唠叨这等事情了?” “嘿嘿婶婶的心意愚兄还是知晓的不也就盼着你能早日为冯家延续香火嘛。”柳湘莲笑了起来“你都马上满十五岁上十六岁的人了这外边你这个年龄当爹的可不少。” “不说此事了还是说大哥你的事情吧。”摆摆手示意宝祥退下冯紫英这才道:“若是湘莲大哥真有此意那自然需要好好策划一番选址湘莲大哥可有意向了?” “嗯愚兄这一阵子都在跑此事初步也选了几处但最适合的还是南熏坊烧酒胡同口子那里有一处园子。”柳湘莲抿了抿嘴显然是很中意那一处“那里本是一处破庙子后来破庙子垮了之后收归官有建城一座府邸后来那府邸广元年间赐给了时任一位尚书但后来那位尚书出了事儿一家人都被流放其中有几个人受不了苦便在走之前上吊了所以这府邸一直闹鬼渐渐就败落下来了……” “官邸?”冯紫英皱了皱眉这可不好处理。 “不是后来这府邸便是皇帝也不好赐给大臣便发卖了出来变成了一个戏园子只是这个戏园子虽然位置不错占地也不小但是几十年下来从无修缮破烂不堪成了一干小班子登台前练手的所在……” 柳湘莲着实花了一番心思把所有情况都了解得十分仔细看样子也真想在这上边做一番事情出来。 “那大哥的意思是……?”冯紫英还没明白对方意思。 “这占地不小而且太过破烂那主人是工部一个致仕的郎中后来传给了他儿子他儿子现在也想要脱手……”柳湘莲顿了一顿才道:“愚兄去看过若是买下来这般一个园子要重新整修翻新和扩建气力啊花销甚大……” “银子的问题?”冯紫英点点头“买下来大概要多少银子如果按照大哥的意思翻修呢?” 柳湘莲何等豪爽的性子现在居然有些嗫嚅着不好说了沉吟半天才道:“买下来估计都得要两三万两银子那还是占着地方实在太破烂的缘故这翻修扩建里边余地大了去往少里说估计都得要五六万两往多了说只怕就要七八万两银子了不过这是把园子里所需物件都算进去……” 南熏坊烧酒胡同在东安门外胡同东口接着干鱼胡同南边是锡镴胡同和四译馆北面就是奶l子府和礼仪房位置倒是挺不错而且所邻的南熏坊、大时雍坊、澄清坊、明照坊皆有不少富贵人家居住委实是个好地方。 “湘莲大哥花银子倒不怕倒是你考虑过如何来经营这个戏园子了么?”冯紫英思考了一下这才缓缓道:“要花这么多银子若是半途而废或者没弄出个像样的事儿来也就没意义了而且小弟也有意多找那么一两个朋友来一起办务求办好……” 丙字卷 第十四节 爱憎分明 柳湘莲是估摸到冯紫英对这个戏园子是有些其他想法的但是一时间他还揣摩不出来。 这对方都庶吉士了下一步就要入仕授官了还能对这一个戏园子有啥别的想法? 不就是能挣几两银子填补一下冯家开销么? 这冯家现在随着家大业大自然花销也会加大纵然有冯叔父在榆林镇挣银子但也不容易。 不过他也懒得多去想他相信冯紫英不至于害他至于其他冯紫英如果真要告诉他自然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的。 “紫英这戏园子算下来要十万两银子花销肯定不可能由你们冯家一家子来多找几家朋友也是应有之意不过这戏园子经营怕也会有许多周折所以选择上你还是要多琢磨一下还有就是如何来经营愚兄心里现在也没谱上下照应戏班子的张罗安排愚兄勉强能应酬一下但具体更繁复的经管你怕是也要考虑人来……” 就凭这番话冯紫英都要对柳湘莲刮目相看了看样子下的工夫不浅啊琢磨出一番道道来了知道要拉几家有跟脚背景的东家来了也明白自己搞具体经营欠缺火候了能有这番认知冯紫英觉得这戏园子有搞头不能差到哪儿去。 “湘莲大哥您这番话我心里算是踏实了嗯十万两银子虽然多但小弟出面还是能找来的就如你所说选择东家上还得要有考虑不能单纯只考虑银子既要有背景还得要有人脉还要能凑人气儿……” 冯紫英的话让柳湘莲也哑然失笑“紫英如果愚兄不说那番话你心里还没底?为兄在你心中就那么不堪?” “嘿嘿大哥在商言商这营生就是营生不能掺杂其他你看你也知道自己在具体经营上还不行说明你也知道这玩意儿来不得半点虚假弄不好大家银子就打水漂了。”冯紫英也是嘿嘿一笑“行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做个筹划书你先按照你的想法琢磨着该物色的就可以先下手了……” 柳湘莲终于是喜忧参半的走了这事儿估计得困扰他很久不弄出一个像样的名堂来估计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这选来选去还是选了走这条道。 不过冯紫英觉得未来还是要想办法替这位世交找一个补但这应该是以后的事情了。 看看茶盏中茶水不冷不热颜色晦涩冯紫英也有些好奇这云裳这丫头怎么了一下午都不见人影说来客了也没见动静? 正疑惑间踏出门便见到一个削肩蜂腰的丫头出来见到自己却把脸偏到一边儿上去了。 云裳跟在身后看见冯紫英这才赶紧来盈盈一福:“爷请恕罪则个先前晴雯来了和奴婢说话没听见爷回来了后来看柳二爷也来了宝祥又把茶水送了上来奴婢见二位爷在说正事儿就没再进来……” “行了爷是那么小鸡肚肠的人么?又没责怪你什么。”冯紫英不以为意的点点头目光却盯着晴雯“不过晴雯这丫头今儿个是怎么了?见了爷都不来行礼请安这贾府的规矩成这样了?嗯好像还很不待见爷给爷甩脸色呢怎么爷借了你们贾府的谷子换了你们家糠了不成?” 被冯紫英挤兑得脸红筋涨晴雯但是目光里却更是不忿恨恨的来福了一福便欲走人。 “等等爷让你走了么?这么没大没小声也不吭怎么了云裳这丫头脸青面黑的谁招惹她了?”冯紫英很喜欢逗弄这个火爆丫头。 “回爷没什么晴雯就是在贾府里边受了点儿气过来和婢子说说话……”云裳赶紧解释一只手却是推着晴雯。 那晴雯却不肯罢休“奴婢是脸青面黑的自然比不得那些个粉面红唇的只是云裳姐姐这般人才跟了大爷这么些年莫非还比不过那些个大爷见了一面的狐媚子?” 冯紫英懵了这啥意思?看了看云裳再看看晴雯只见晴雯目光里凛冽不惧倒是云裳眼眸中多了几分彷徨怔忡。 这里边有故事啊。 冯紫英有些好奇站定看着晴雯这丫头:“嗯看来是针对爷来的了只是爷却不知道啥事儿晴雯今日怕是你来我府里折腾事儿吧?你这要不给爷说个明白你今儿个就别走了。” 晴雯却是泼辣不惧杏眼圆睁不管不顾:“啥叫奴婢折腾事儿府里边儿都传遍了说您看上了金钏儿要金钏儿给您当贴身丫鬟太太便索性抬举金钏儿和玉钏儿两姊妹都让那白老媳妇一并把契纸办了!……” 冯紫英目瞪狗呆还有这一出?! 为啥自己这个当事人却全然不知? 这几日里那李十儿的确是来了几回府上但自己本来就不得空加上那贾琏贾宝玉都见过了想着也没啥好去的便没有过去没想到居然还闹出了这样的幺蛾子。 “晴雯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冯紫英强烈怀疑真实性。 就算是自己要向贾府索要个丫头也该是眼前这个丫头才对要不也该是啥鸳鸯嗯那肯定不可能平儿估计贾琏就要和自己翻脸了要不袭人?宝玉估计也要气得裤子跳掉了。 这算来算去好像这荣国府里边也没啥可心的丫鬟嘛。 “那白老媳妇回去后多喝了几盅酒便说了出来阖府上下都知道了……”见冯紫英的表情晴雯心里也有些发虚。 莫非这事儿还真的是府里边一厢情愿?可云裳也说院里没人府里边太太就要院子里放人结果被他给挡着了只说等一等再说这金钏儿玉钏儿的消息传出来时她便以为是盯着这一出但现在看来好像又有点儿不像。 “这金钏儿我倒是见过两面那玉钏儿我却是面都没见过怎么地就说要送给我了?呃这也没问过我?”晴雯这么一说冯紫英觉得还真的有这种可能。 晴雯满脸不信倒是云裳却信了“爷怕是贾府那边感谢您对宝二爷的照拂所以……” “这要感谢我对宝玉的照拂倒也说得过去咋就不把晴雯这丫头送给我?这样我也能好好拾掇拾掇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成日里在背后说我坏话……” 冯紫英斜睨了一下子脸涨得通红目光有些闪烁的晴雯“嗯晴雯你说我要是和政世叔说一声金钏儿玉钏儿就算了换个晴雯来就行了府里边能不能答应?” 云裳听得出这是少爷在调侃逗弄晴雯但是心里却很高兴。 一来少爷并没看上谁要谁来代替自己二来若真是把晴雯这丫头要来了和自己作伴那可真的就再合适不过了总归屋里要进人还不如进一个贴心知性的晴雯也和自己颇为合得来总比那不认识的外人强许多。 晴雯也被冯紫英这番打趣逗弄给戏弄得满面绯红羞恼不堪猛地一跺脚:“大爷尽满嘴喷……云裳我走了。” “蛆”字没敢出口。 “呃呃别忙别忙走这事儿爷还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晴雯你给爷说说。”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晴雯也是个爽直脾气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知晓的说了一个遍“现在府里上下都知道了都在恭喜那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都知道大爷您屋里只有云裳一个人那些个狐媚子便是一个个眼睛羡慕得发红琢磨着就能……” 听得这么一说冯紫英反而有些头疼了他可没想过要这金钏儿玉钏儿但是现在这贾府里边却闹腾成这样贾政夫妇若真的是向自己提出来恐怕还真的不好拒绝。 “呃晴雯若是我不愿意接受你家老爷太太的好意那会有什么情形?”冯紫英得问清楚那金钏儿可是有跳井前车之鉴的莫要自己这一拒绝又成了历史重演那就罪莫大焉了。 “啊?”晴雯也没想到冯紫英问这个问题愣怔了一下之后才摇摇头:“这婢子可说不好金钏儿和玉钏儿两姊妹其实人挺好只是奴婢原来以为是大爷看上她们两姊妹……” 那意思就是贾政夫妇主动送给自己没关系但是自己若是看上了金钏儿玉钏儿的美色去索要那就是罪大恶极了这丫头的朴素主义情怀还真的爱憎分明呢。 “不是爷的意思是这爷拒绝了那金钏儿玉钏儿会不会觉得丢脸嗯你们贾府里边那些个丫鬟们会不会有一些其他言语……”冯紫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晴雯先前还有些不解似乎又有些明白了什么望向冯紫英的目光倒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复杂情绪:“那金钏儿和玉钏儿肯定会很难受尤其是金钏儿她是太太跟前一等一的人又好颜面府里边那些人遇上这等事情自然也是要说些闲话的没准儿……” 丙字卷 第十五节 夜宴 晴雯还是走了只剩下一个心情愉悦的云裳。 看见云裳喜滋滋的模样冯紫英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还能保持好心情? “爷您屋里迟早要进人的谁来不是来?只要您没嫌弃云裳云裳就知足了。”云裳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再说了便是现在不来日后少奶奶进门那肯定也要带着那边陪嫁过来的人云裳不也一样要面对?” 对于云裳的这种“洒脱豁达”冯紫英无言以对嗯甚至还悄悄松了一口气。 就算是自己是一个穿越者也一样无法改变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你还得要适应和接受嗯当然这种适应接受未必就是自己不乐意的。 “不过若是晴雯能过来那便再好不过了爷您别觉得晴雯性子烈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热只不过坏事儿也就坏在她那张嘴上不饶人结果弄得宝二爷屋里人都不待见她连宝二爷现在也懒得理她就让她在外院里呆着……” 云裳的“游说”没能打动冯紫英这等事情他不可能去开这个口便是贾政夫妇意欲让金钏儿玉钏儿姊妹来他也是担心因为折了对方面子弄得不愉快甚至再出点儿人命关天的事儿那就太不值当了所以才有些意动。 好歹那也是一条命他现在还做不到对自己周围的人冷血无情要让他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青春女子因自己的原因而死他做不到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柳湘莲住在金城坊那边距离那望月楼倒是不远所以马车把柳湘莲接着之后也就是一盏茶时间就到了。 “湘莲大哥你觉得这薛家怎么样?”冯紫英在车上也就在考虑拉入股的的问题。 薛家还是有些实力的三五万两银子还是难不倒薛家。 贾家多半是对这类营生不会参与的纵然心痒痒但是好歹是国公人家这要搞这个有点儿掉份儿当然如果转一手通过别家进来那又另当别论。 薛蟠是个混世魔王但是在外边儿呢还是很受人欢迎的无他冤大头呗这金陵来的土包子肥羊不宰你宰谁? 但这种豪爽性子倒也让他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这帮人成事不足但是拉人头凑人气却不差 薛贾两家加上姻亲王家、史家纵然现在已经没落了但是他们在武勋集团中也还有些底蕴所以起码能把声势人气给造起来。 当然薛家最主要的还是出银子在背景后盾上薛家就不值一提了。 冯紫英已经选准了另外一个目标——陈家。 陈道先、陈也俊家。 五军营的大将京营节度使最重要的助手同时也是制衡京营节度使的最重要棋子。 冯紫英一直觉得这陈道先能毫无征兆的出任五军营大将这里边肯定是有什么缘由的在牛继宗出任京营节度使的情形下五军营大将对太上皇和皇上双方来说都很关键但最终却是不起眼的陈道先出任那么纵然冯紫英对陈也俊不太感冒那都要放在一边了。 陈也俊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值一提陈道先才是需要考虑的冯紫英已经把自己放在了陈道先的平等地位上。 人家在自己考中举人的情形下送了一份厚礼而且亲自出席不管是出于王子腾的颜面还是对自己的重视这份情要认但这都在其次关键是冯紫英觉得可以用这样一种方式接触对方。 他希望搞清楚陈道先在太上皇和皇帝这双方之间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但无论陈道先押注哪一方冯紫英都并不惧怕毕竟那是外人只要不是自己老爹押注他都有很多种手段来化解这种风险。 所以引陈家入局很有意义。 除了陈家其他就可以放在其次了如果卫若兰和韩奇有兴趣也可以加入但那都无关紧要了。 “你说那个薛蟠薛家?”柳湘莲吃了一惊眉头也皱了起来。 “湘莲大哥是不是有点儿难以接受?”冯紫英把情况做了一个介绍柳湘莲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开来。 “既然是做营生那么就要用做营生的心态来应对湘莲大哥恐怕要有这个准备啊这戏楼子面对各种人三教九流而且免不了就有些乌七八糟的人和事儿如果承受不了这个最好就趁早打消这是小弟由衷之言。” 冯紫英不会对柳湘莲有多宽纵既然要干这一行你还抱着某种高人一等的心态那这戏楼子就没戏趁早放弃柳湘莲算是经历过一些风雨世面的不至于太脆弱只是需要让他提前明白。 看见柳湘莲慢慢陷入了沉思冯紫英也不催促自顾自的闭目养神一直到马车在望月阁门前停下。 早有小二来招呼一提薛公子便径直把二人带上楼。 这望月楼也算是京师城西边儿有名的老字号酒楼了当年天平帝尚在的时候曾经微服来此间吃过酒后来还被御史发现上书劝谏因而声名大噪。 一看见冯紫英会同柳湘莲进屋一干人都站了起来除了薛蟠贾琏贾宝玉外居然还有一个眉眼俊俏的少年郎却不是那秦钟是谁? 原来是那薛蟠邀请宝玉时那秦钟也在那薛蟠见了便有些移不开眼珠子还是见贾宝玉恼了才赶紧收拾起恶行恶相不过顺带邀请了。 只是未曾想到那秦钟听说有冯紫英所以便央求宝玉带他一起来。 秦钟并未见过冯紫英平日里经常听闻这冯紫英大名某一日去看姐姐时姐姐居然在午睡睡梦里念叨这冯紫英的名字吓了这秦钟一大跳以为自己这姐姐与冯紫英有了私情若是被人觉察只怕又是一场泼天祸事欲待寻个机会劝诫那冯紫英。 宝玉抹不开情面便也只有应允了。 只是这宝玉见了柳湘莲也是大喜过望“柳大哥!” “宝兄弟。”柳湘莲显然对宝玉印象颇佳。 二人上前寒暄还有那身若扶风柳的眉似春山远的秦钟这三人站在一起柳湘莲的英挺俊朗宝玉的丰润灵秀秦钟的秀逸柔媚立即就把平素里一样姿容不俗的贾琏比了下去看得那一旁的薛蟠是目泛异彩。 至于冯紫英那等昂扬傲岸之气反倒是和这几人不合拍了。 若是换了以往贾琏自然也是要去凑趣一番的但现在贾琏早已经没有了前几年的荒唐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自家事情上了早早就走到了冯紫英身边说起话来。 “二叔一直在说请你过府一行你却始终不去是何缘故?”贾琏手里握着折扇轻轻摇开。 “家中杂事儿颇多琏二哥怕也知晓我大伯追封呼伦侯还有一干手续要和礼部接洽家父又不在家这边我又要马上入翰林院读书所以委实不得空闲过两日我去府上一趟便是。” 冯紫英平静的道:“琏二哥政世叔这般催促究竟何事需要小弟过府一行?” “也无甚大事。”贾琏摇摇头“无外乎还是宝玉的事情罢了你现在都入翰林了宝玉眼见得大了日后还要靠你多照拂。” “难道你我两家还如此见外不成?”冯紫英笑了起来“政世叔未免太客气了有什么吩咐一句便是。” “二叔怕是想要问一问你的婚姻之事不知道大郎现在可曾订婚?”贾琏终归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以前也问你你也说要等到春闱之后现在你连庶吉士都考过了怕也是该考虑这等事情了吧另外你大伯这呼伦侯追封莫不是也要让你兼祧承袭封爵?” 这个问题也在贾府内部引起了不小的争论若是这冯家大郎要娶两房正妻那便不一样了。 “哦?政世叔莫不是有一桩好姻缘要介绍与我?”冯紫英打趣道:“订婚倒是不曾但是老师倒是有意为我牵线不过那须得要家父家母来做决定才是。” “那也只有一桩才是。”贾琏也肩负了重任只得把话挑明“二叔和二婶有意薛家与你家结亲你意若何?” 冯紫英吃了一惊这贾政难道不该是先考虑黛玉么?怎么却先说起宝钗来了? 来不及多想冯紫英以进为退“琏二哥我还以为你要替小弟介绍一桩好姻缘呢。” “呵呵紫英我倒是希望你我两家为姻亲我妹妹是个老实温顺的性子只是你未必愿意啊。”贾琏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却见对方表情半点不变完全看不出端倪来“若是我二妹是嫡出便好了……” “其实二妹妹的确性格很好只是如琏二哥所说你我两家无缘啊。”冯紫英倒是对迎春印象不错不多言不多语偶尔目光相遇那也是温婉一笑当然这等女子当正妻只怕分分秒秒被媵妾骑在头上。 贾琏也是叹息不止忍不住道:“其实母亲也曾说便是给大郎当媵妾也未必不好只是家父觉得有损贾家颜面……”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十六节 豪横 冯紫英吃了一惊。 贾迎春给自己当妾?这等想法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再说是庶女但是这贾家也是武勋国公之后也不至于落魄到这种地步吧? 那邢夫人都说禀性愚犟看来不假纵然内心有此意但也不能说出口那是自降身份了。 这贾琏也是有点儿意思怕是真的没把自己当外人或者是真心觉得他这个妹妹性子太软入冯府当妾也不赖起码自己不会薄待才会有如此一说换了别人怕是永远不可能有此等言语的。 见冯紫英似乎有意动的模样贾琏心中也是微微一动难道大郎还真的对自己妹妹有点儿意思? 只是这里边委实有些麻烦嫁入冯家不可能去当妾太过掉份儿自己父亲那里便是难过这一关对贾家声誉影响过甚想来想去这等事情恐怕也只能想想而已难以实现。 “大郎看你这模样也是长大了你府里便只有云裳那一个丫头不合适了也该考虑一下我二叔二婶也替你考虑周全了打算把那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送与你当贴身丫鬟待两日你去府上估计就会和你说。” 贾琏的话显得很漫不经心。 送两个丫鬟在他看来也是既很正常也很普通。 大户人家哪家哪户丫鬟仆役不是以百论?便是生得俊俏的小丫鬟贾府里边随手一拨拉也能挑出三五十来。 也就是冯家这等人丁单薄又是从边地上搬回京师城里不那么讲究的才会如此。 看看冯紫英屋里的寒碜模样在对比一下宝玉屋里贾琏都觉得难受。 堂堂冯家嫡长子现在更是要袭爵两门哪怕不谈他现在的庶吉士身份就只论他的冯家嫡子身份居然就一个丫头两个小子说出去没让人笑掉大牙。 当然这金钏儿和玉钏儿也还是不一样便是在贾府里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能在太太面前当差那肯定各方面都是一等一的。 二叔二婶在这个礼物上也是煞费了苦心既然要表达谢意和祝贺肯定就要送最好的留下深刻印象甚至日后都还能为贾家和宝玉提供助力。 估摸着这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在离府之前都还得要叮嘱一番未来为巩固贾冯两家关系发挥作用了。 “不过先还是说正事儿薛家妹妹你意如何?”贾琏看冯紫英没有搭这个话题怕就有些难度了。 薛家家世略差了一些但薛宝钗委实是一个一等一的好姑娘执掌后闱绝对是一个合格人选就看冯家怎么看了。 “琏二哥这等事情你也知道轮不到我插嘴肯定是家父家母才能决定薛家妹妹的确是极好的但……”冯紫英叹息了一声。 他当然愿意娶薛宝钗也并不忌讳什么皇商家族对自己能有多大影响?大不了就是大伯那一房便是。 如果没有老师那么横插一杠子这好像就是一个很美妙的结果了现在呢? 想到那宝钗若是落到别人手上冯紫英没来由的就一阵可惜拒绝的话他还真说不出口。 自由恋爱这等事情在这个时代是永远不可能有的便是要接触了解一番都得要想方设法找各种理由。 贾家也是和冯家因为各种缘由过从甚密所以自己才有机会和黛玉、探春、宝钗这等姑娘接触换一家比如沈家你看看有机会么?弄不好就是在入洞房时才能挑开盖头见到真面目了。 见冯紫英摊了摊手却没有说下去贾琏便不再问。 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回去之后如实回答便是这冯家愿意不愿意还是两说但他能感觉到恐怕有难度。 这边贾琏和冯紫英说得热闹那边柳湘莲和贾宝玉、秦钟三人却是“相见恨晚”。 宝玉倒是和柳湘莲见过一面的但是那会儿北静王在便无机会结交今日得此机会自然是握手言欢。 现在这边上还有一个俊俏风流不输宝玉的秦小郎君这宝玉左顾右盼便是一片喜欢对那邀请自己的薛蟠印象顿时好了许多。 只有那薛大头一个人站在边上无人问津只能啥话都懒得多说先给自己灌了两盅闷酒自顾自的坐上桌子懒得理睬这帮人。 总算是大家还想到了主人家几个人这才各自归位入座。 那薛蟠气闷无比忍不住对自己姨表兄弟道:“宝玉好歹我也是主人请你们来饮酒你们却把我丢在边儿上不闻不问这是当客人的道理么?” 宝玉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姨表兄是个浑人也不在意“你也莫要生气待会儿我多敬你一盅酒。这好难得能遇到冯大哥和柳大哥都来了你也是人大面大居然还能把冯大哥请动现在冯大哥都是懒得踏足我们府里了。” 冯紫英听着贾宝玉这等酸不溜秋的话儿也觉得好笑“宝玉赶明儿那就请世叔在你们府里专门替我弄个院子我就在你们府上常住了如何?” “那老爷怕是要乐坏了我却要多吃许多苦头了。”贾宝玉也比以往大了许多挨了那顿打之后似乎也成熟了不少知晓自己是没法和冯紫英比的所以心态也端正了不少只是这走到一块儿了难免还是会有些不太自在。 听得宝玉说得可怜贾琏、秦钟和柳湘莲都笑了起来知道宝玉是最怕读书这冯紫英真要在贾府长住只怕每日里都要去督促贾宝玉读书那才真的成了宝玉的噩梦了。 气氛也慢慢热烈起来那宝玉和秦钟自然是围绕着柳湘莲在绕梁楼玩票儿一事羡慕得紧想到柳湘莲这等子弟也能在绕梁阁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宝玉也是唏嘘感慨不已。 冯紫英便趁势把办戏园子这事儿说了出来倒是引起了贾琏、贾宝玉和薛蟠的兴趣。 当然恐怕各人兴趣未必一致。 贾琏是觉得这个营生有搞头而贾宝玉则是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供自己唱戏玩乐那就再好不过 至于薛蟠那心思就更复杂了既觉得这园子办起来自己有了一份营生也算是对家里有个交代又贪图若是这千娇百媚的一帮角儿们若是能嬉乐一番那简直畅意无比。 这话题转到这营生上来自然就是各抒己见了。 都知道冯紫英言不轻发既然冯紫英敢提出来肯定是有几分把握的尤其是这柳湘莲在绕梁阁玩票贾琏和贾宝玉都知道那般扮相和水准绝对称得上京师城中第一流的若是再找些跟脚人物捧场只怕这戏园子还真的大有搞头。 薛蟠见冯紫英主动和自己提起这戏园子的事儿心里也着实高兴他觉得冯紫英起码还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朋友居然还能和他提起营生这方面的事情。 不像其他人都把他当成了冤大头要么就是骗吃骗喝要么就是被人当成羊牯。 他虽然浑但是并不傻别人对自己如何他心里有数只是来到这京师城人生地不熟自己又是一个好事喜玩的性子你想要结交朋友踩热地皮打成一片不花钱探路能行么? “大郎此事包在我身上这戏园子既然大家有兴趣大郎你承头我家里好歹也还能拿出几万两银子来……” 看见薛蟠大包大揽冯紫英也禁不住摇头也难怪薛家败落得如此之快有这样的做派你想不败落都不行啊。 不过冯紫英倒是无意贪占对方银子那也太败人品了但用好这笔银子倒是可以。 “文龙兹事体大你还是回去和你家里商量一番是否可行也要有个计议便是你家里赞同也要细细琢磨这事儿也不是一两日便能成的还需要徐徐图之不必如此着急。”冯紫英摆摆手“这边也还有一些朋友到时候大家可以见一见面商讨一番终归要有一个稳妥之策方才合适。” 见冯紫英这般坦承薛蟠心中越发觉得对方是个人物突然想起自己上次的唐突之举人家却是以德报怨更是让他心中感动“大郎我薛文龙来这京师城也有一两年了这结识的朋友虽多但我心里有数都是冲着我家银子来的觉得我薛文龙人傻银子多只有你冯大郎才会这般……” 说实话连贾琏对冯紫英婉拒的态度都颇感惊讶这等场合说出来自然也就是有意邀请薛家入局为何却又这般态度难道是欲擒故纵?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龙你家二叔也算是我的患难之交了临清民变我和你二叔都是上苍保佑才逃得性命薛贾两家又是至亲姻亲冯家和贾家也是通家之好何须这等见外?” 薛蟠更是头脑一热“我听宝玉说你屋里也只有一个丫鬟不如这样我从金陵买回那丫头香菱一直在我妹妹那里我舅舅觉得我出了事儿不吉利便不许我碰那丫头那丫头生得天香国色便是宝玉想要我也不予今日便赠予你明日我便让人送到你府上算是咱们朋友一场你也没计较前几日得罪之事……” 丙字卷 第十七节 龃龉 这话一出口别人也就罢了但是宝玉却是一愣。 香菱这丫头便是这府里边上下也都是盯着的人多了去因为惹下了那么大风波弄得薛蟠都只能栖居京师城再不敢回金陵自然引人关注他当然也不例外。 至于说薛蟠这厮栽诬自己说自己想要却是让宝玉脸一阵发烧想是想过的但却从未和薛蟠这厮提起过顶多也就是用艳羡的口吻评价过而已没想到这厮居然也这般有心机还给自己栽一块儿。 “薛大哥小弟何曾说过想要香菱了?”宝玉端着酒杯硬着脖子问道。 “你虽然没说过但我还能不了解你?”薛蟠斜睨了宝玉一眼端起酒盅儿一饮而尽“在我耳边说香菱好的话难道还少了?莫不是这香菱足不出户还能和你有几分交情了?” 这话把贾宝玉挤兑得脸又是一阵大红倒是把其他几个人逗弄得哈哈大笑连秦钟都忍不住轻轻推搡了一把宝玉“宝玉你真的喜欢那香菱?” “哪有的事儿?我也是去宝姐姐那里见她可怜性子也好有些替她不值罢了遇上薛文龙这等粗夯蠢汉没地作践了。” 贾宝玉也喝了几盅酒话里话外也就没那么在意了加上被薛蟠一番话挤兑语气里就更有点儿不屑对方的意思。 薛蟠一听便是冷笑“我是粗夯蠢汉?跟着我就作践了?我纵然再不晓事起码也还是知晓知恩图报不是?宝玉你受惠大郎甚多便是姨父姨母也每每提起却未曾见过你有何表示呢?要不你也学学我这粗夯蠢汉感谢大郎一番?” 眼见得这话就有些尖锐起来了宝玉何曾遭遇过这等讥讽涨红了脸一下子站起身来便欲发作倒是贾琏赶紧打圆场:“文龙怎么说话的?宝玉还小再说了二叔二婶不是要把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送给紫英以感谢他对宝玉的教诲么?” “这我知道但那也是姨父姨母对大郎的一番心意我只说宝玉该有这份心才是何曾说过过姨父姨母半个字不对?” 薛蟠这一会儿却是变得格外精明也不知道这是在怼自己这个姨表兄弟时便能超常发挥了。 这可真是把宝玉给刺痛了他是最怕别人说自己不懂事啥都要靠父母的像冯紫英这等人如果这般说自己他也就认了什么时候轮到薛蟠这等货色也敢轻贱自己来了? “薛文龙你不就送了个丫头给冯大哥么?谁还不知道那是你怎么弄来的捅出那么大一个篓子舅舅替你遮掩了多少?你这赠给冯大哥还不就是想要把这包袱给扔出去?”宝玉气恼之下也有些口不择言了。 薛蟠也是勃然大怒借着酒劲儿把酒盅重重的往桌上一放。 “宝玉舅舅帮我我很感激可这舅舅好像不是你一个人的舅舅吧?我也喊舅舅不是?怎么只许你贾家人喊舅舅我们薛家人就不能喊舅舅了?至于说包袱哼当着大家的面儿我薛文龙敢说这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真要到了那一步那也是薛文龙自个儿扛着该去蹲大狱杀头薛文龙去顶着就是了再不济也不会连累到大郎身上!只是宝玉这等包袱你能不能给比着来送一个给大郎啊?” 贾宝玉其实一个一个温润宽和性子也是被薛蟠的话给刺激得加上本身就喝了几杯酒有点儿酒劲儿才说了那番话。 即便是如此话一出口也就有些后悔了。 母亲和姨妈关系一直莫逆自己和宝姐姐也十分亲善怎么能因为薛蟠这糙汉给把两家人把关系弄僵了? 只是这厮说话委实太难听句句都捅在自己痛处让他愤懑不已。 “冯大哥你若是看起了我屋里哪个丫鬟只管挑了去!”贾宝玉不再理睬冯紫英粗着脖子扯着嗓子道:“冯大哥这两年帮了我许多我贾宝玉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一个丫鬟而已我爹我娘那是我爹我娘的心意我屋里丫鬟包括老祖宗赏赐给我在内只要冯大哥看上了说一声明儿个我便亲自送到冯大哥屋里!” 见两姨表兄弟这喝了酒真的要撕破脸了冯紫英先前还不在意。 这两兄弟斗嘴听着也挺有意思尤其是这薛蟠平素都觉得是个糊涂人怎么今日里喝了酒说起话来反倒是有模有样了而且句句针对这宝玉也不知道啥原因。 “文龙宝玉都少说两句!”冯紫英终于出面了这里边他年龄虽然不是最大贾琏和柳湘莲都比他大但说话却要数他最有分量:“文龙要把香菱赠给我我也没说要至于宝玉那更是气话你们两兄弟今日也没喝几盅酒怎地一个却成了炮仗一点就着?让外人听了去没地成了笑话!” 冯紫英目光扫了二人一圈见冯紫英语气有些重了宝玉倒是不敢再说倒是那薛蟠还在嘟囔:“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听得薛蟠还在不依不饶本来都软了的宝玉又忍不住接上话:“你薛文龙都成了大丈夫那我贾宝玉难道还不如你不成!” “够了!”冯紫英终于沉下脸厉声道:“本身好好一顿酒居然还能被搅合成这样薛文龙你就是这样当主人的?宝玉你就是这样当客人的?若是再这般以后这等饮宴就再别叫我!” 这下子薛蟠和贾宝玉终于不敢吭声了。 庶吉士加一门双爵之威恐怖若斯先前两人还敢拧着脖子叫板这会儿见冯紫英真的双眉一横脸色一沉薛蟠就能想到那窝心一膝撞宝玉就能想到老爹的板子自然也就怂了。 加之这一抖索酒劲儿自然也就下去了也知道今儿个两个人的话都有点儿过了传到这各家长辈那里没准儿就要起嫌隙了。 “今儿个这些个不中听的话过就过了谁也不许再提尤其是文龙和宝玉两个你们俩喝杯酒这事儿就算揭过了。”冯紫英大马金刀的拍板做主。 薛蟠和宝玉赶紧端了一杯就酒干了。 至于说这一篇能不能就揭过了谁也不知道。 但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到这贾薛两家恐怕并不像以前自己想象的那么亲密无间贾宝玉和薛蟠再说是小辈但是都是各家嫡子贾宝玉不用说了眼睛珠子一般被府里人呵护着这薛蟠再不济那也是薛姨妈和薛宝钗的嫡亲儿子和哥哥这两人若是起了嫌隙只怕日后就难以再弥合到原来那般了。 现在看来两人恐怕是早就有心结了只是二人自己都未必清楚借着今日之事爆发出来罢了。 话说薛蟠回到家中薛姨妈和宝钗看到自己兄长气哼哼的回来也颇感诧异。 薛蟠请冯紫英吃酒她二人是知晓的现在冯紫英都算是这个小圈子里的超级红人了庶吉士又兼之大伯被追封了侯整个冯家都是一派兴旺景象能请到冯紫英吃酒那也算是自家儿子(兄长)的颜面。 先前她们还真怕冯紫英会拒绝没想到薛蟠还真把冯紫英请动了而且拿薛蟠的话来说冯紫英对他印象颇好欣赏他的爽直性子虽说薛姨妈和宝钗都不敢相信自己儿子(兄长)的话但是内心还是盼望着冯紫英能对自己儿子(兄长)能高看一眼。 “怎么了文龙?莫不是和冯家大郎生气?”看见自己儿子的情形薛姨妈心中便是一紧赶紧吩咐丫鬟去端醒酒汤来。 “没什么冯家大郎怎么会与儿子生气?我和他今晚都干了好几盅……”薛蟠摆摆手“母亲不必担心儿子虽然浑但是这等事情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的这冯家大郎现在人人都在攀附讨好但我看冯家大郎却不是那等狗眼看人低的这个朋友儿子是交定了……” 薛宝钗也很惊讶自己兄长怎会如此入冯紫英的眼自家兄长的性子她也是清楚的难道是因为自己?想到这里宝钗脸热心跳。 “那是为何这般气呼呼的模样?谁又招惹了你?”薛姨妈忍不住皱眉。 “哼不说也罢。”薛蟠摇摇头接过同喜送上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母亲妹妹今儿个我很高兴冯家大郎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那日得罪于他但是人家根本不计较还愿意送我一桩营生儿子打算把那香菱送给冯家大郎也省得许多人成日里在那里吃在碗里盯着锅里……” “啊?!”薛姨妈和宝钗都同时惊呼出声:“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冯家大郎现在才一个丫鬟不是姨妈都打算送两个丫鬟与他么?为何儿子送一个丫鬟与他就不行?”薛蟠硬着脖子发狠道:“今日酒宴上儿子已经说了难道还能让儿子自食其言?” 丙字卷 第十八节 到手 薛姨妈和宝钗面面相觑今儿个自己这儿子(兄长)是怎地了? 火气如此之大却又不是冲着那冯紫英去的倒像是隐隐针对其他人这让薛姨妈和宝钗都是不解。 “文龙这不是冯家大郎缺不缺丫鬟的问题偌大一个冯家岂能缺一两个丫鬟?你姨父姨母是感谢冯家大郎这两年里照拂宝玉所以才有这般安排。”薛姨妈自然是清楚自己姐姐心思的。 这金钏儿玉钏儿都是府里边的家生子丫头对贾府肯定是有感情的现在纵然送给那冯紫英日后奉冯家为主家但贾家若是有啥事儿肯定也是要帮忙说情的以冯家大郎日后的造化没准儿这就是一份香火情了。 “贾家感谢大郎照拂宝玉便赠予两个丫头那现在冯家大郎照拂我们家了我便送他一个丫头也属寻常有何不可?” 薛蟠振振有词。 “冯家大郎哪里又曾照拂我们家了?”薛姨妈和薛宝钗都不明白了。 “今日大郎与我说了一门营生我听闻是极好的……”薛蟠便将那戏园子的事儿说了出来说得酒酣耳热之处也是眉飞色舞。 薛姨妈和宝钗都皱起了眉头。 薛家是皇商出身自然明白这京师城里的营生怕不是那么好做的。 固然京师城里达官贵人豪商巨贾多对这等戏楼子戏园子趋之若鹜尤其是有那么几个像样的班子角儿那的确是生意火爆兴盛但是这里边竞争一样不小而且家家背后也都有背景靠山各种龌龊手段也不少要想在京师城里立足那可不简单。 但这冯紫英提出来倒也不是说一点儿把握没有只是这专门说给薛蟠听免不了就要让薛家母女有些疑虑。 要说几万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不多对冯家来说也许不算个啥但是对每况愈下的薛家来说也还是有些分量了。 尤其是现在薛家定居京师了这南边的生意就难免照顾不过来而且这薛蟠也是个不用心的下边人自然都存了一些心思要从主家身上多沾落一些。 这一点甚至薛氏母女都心知肚明但是为了维系还得要忍着要不人都散了这生意就更是没法维持了。 好歹这帮子老人还要顾些颜面不至于做得太过。 见自己母亲和妹妹都是不语薛蟠也想到那冯紫英最后说的也大略明白了自己母亲妹妹的担心。 “母亲妹妹那冯家大郎也说这等营生关系重大让我回来与你们仔细商议若是觉得可行再来计议下一步的事情听闻他的意思还得要寻摸一些其他有跟脚的朋友来一起参与方才稳妥。” “哦?那冯家大郎这般说?”薛姨妈听闻这样心里略微放心一些。 “嗯我说几万两银子我家里也还拿得出他便不允要我回来和你们商议而且那柳湘莲我也知晓一二在绕梁阁算是拔尖角儿但却不属于绕梁阁如今要自己经营自然要更卖力……” 薛姨妈和宝钗都觉得这冯紫英果然是个稳妥人物这般事情也考虑如此周全便是薛蟠这样的人物也并无欺瞒哄骗之意这也越发显得对方的不凡。 忍不住心中叹了一口气薛姨妈瞅了一眼自己女儿若是如姐姐所言能与那冯家结成姻亲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儿子也能有个人管教自己下半辈子便也能有个依靠了。 只是这等事情便是薛姨妈也清楚怕是有些周折那冯家未必愿意唯有看自家女儿这般出色看看能不能打动那冯家…… 宝钗却没有想到那么远她还在琢磨兄长带回来的消息:“哥哥那冯大哥所言戏园子营生究竟是如何盘算经营光是这般随口一说家里要出几万两银子这怕也有些不妥啊。” 薛蟠晃动着大脑袋不耐烦地道:“那我如何知晓?妹妹你也知道我是个不管事儿的如何经营我日后也是不会管的只管出银子便是我信得过大郎赚了自然不会少我们若是亏了那也是没法儿的事儿。” 听得兄长这般说宝钗也是气苦忍不住眼圈儿都红了起来现在薛家这般不景气自己兄长却还是如此不上心继续这样下去真的要不了几年家里就要陷入困境了。 见自己妹妹眼圈都红了薛蟠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浑了赶紧又道:“不如这样妹妹你也是一个精细人我改日把大郎请到家中来一坐我便当个菩萨坐一边你和他好生计议一番你看如何?” “那如何能行?”薛宝钗下意识的道脸上掠过一抹红潮。 “有何不可?都是通家之好了母亲不是说冯家也在和二叔家有生意往来么?那如何便不能与我们家一起做这般营生?”薛蟠倒是记得很清楚“不如母亲与二叔那边去信一问看看究竟如何我觉得咱们心里也就踏实了。” 薛姨妈却没有想那么遥远:“文龙你真的要把香菱送与那冯家大郎?” “母亲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说了自然是要送过去了再说了都说香菱与我八字不合这留在家里未必没有妨碍冯家大郎现在这般风光香菱日后跟了他便知晓我们薛家是为她好记得我们薛家的好以后真要有什么也好有个照应不是?姨父姨母不也就是这个心思么?”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只是这却如何去与香菱这丫头说?” “那有什么不好说的?她便是现在不跟着大郎待到妹妹出阁的时候还不是要跟着去侍候别的男人?难道这冯家大郎还能差了不成?”薛蟠大大咧咧地道。 听得自己兄长说得粗俗薛宝钗也忍不住皱眉没等她说话却听得兄长又道:“说来说去妹妹也未曾许配人家舅舅那边也一直没有音讯若是妹妹能嫁给那冯家大郎岂不是天生一对?” 这话却说到了薛姨妈和宝钗心中宝钗固然面色绯红中眉宇间却有一份愁思而薛姨妈却是愁云密布这个时候薛蟠却又糊涂起来“今晚却也没问大郎有无定亲否则我倒该与他说一说此事。” 薛姨妈和宝钗都是色变“文龙万万不可这等事情本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能去问冯家大郎本人?” “哪有那么麻烦?儿子看大郎是个能做主的人妹妹若真有意那哥哥便豁出去老脸再走一遭冯家去问问大郎意下如何……” 薛蟠的话终于还是让宝钗坐不住了再怎么她也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只得含羞带恼的一甩手:“母亲您瞧瞧哥哥……” 话未说完宝钗便拂袖而去薛姨妈也是叹了一口气但却啥也没说也跟着女儿里去了。 只丢下有些懵圈的薛蟠不明白妹妹和母亲的意思好像是自己这么做不太妥? 那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 冯紫英是被院子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给吵醒的。 喝了几杯酒这身板儿好像啥都不说就是在酒上似乎没有前世那份霸气了这也让冯紫英有些遗憾但这种小酌几杯就能带来些许朦胧醉意的感觉倒也不失为另外一种享受。 冯紫英竖起耳朵也没有能听清楚是谁在说话。 但毫无疑问有一个是云裳还有一个也是一个女孩子这内院里边现在连瑞祥宝祥都不能进来了只是这女孩子声音不像是母亲和姨娘身边几个丫鬟的口音有些软而糯。 “云裳。”冯紫英喊了一声便听到脚步声进来“爷您醒了?” “和谁说话呢?我娘让人来叫我?”冯紫英翻身坐起。 云裳小心的观察了一下自家少爷小心翼翼的道:“爷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冯紫英疑惑地问道看了一眼云裳脸上有些古怪的表情。 “不是说您昨晚答应人家薛大爷的么?一大早薛大爷就让人把香菱送了过来说是从今儿个起香菱就是您的人了连文契和香菱的换洗衣物都一并送来了方才婢子就是和香菱姐姐说话。” “香菱姐姐?”冯紫英愣了一下这薛文龙动作这么猛?还真的给送来了?看云裳小心谨慎的模样冯紫英瞟了她一眼“你叫她姐姐还是她该叫你姐姐?这没规矩了么?” “婢子想……”云裳话音未落便被冯紫英打断“好了你这心思别用到爷身上来香菱是昨晚薛文龙硬性要送给爷的也拒绝了看样子也没用不过这丫头是个老实性子也是一个可怜人来了就来了呗你也不是成日里担心我娘替我屋里塞人么?这不正好来了人性子比你还软还老实你也有可以欺负的人了。” 送来了就送来了冯紫英可没有那么多精神去扭扭妮妮的搞什么劝进般的推托不就是一个丫头么? 长得挺好自己那一日看着不也有些动心么?正好日后也多了一个暖脚丫鬟。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十九节 府里府外(求月票!) 云裳心中也是一喜。 她也是听晴雯说起过香菱的知道这丫头也是一个和软憨厚性子虽然不如晴雯那般亲近但是这等性子进屋里了也就好相处。 先前门房处叫人来喊自己接人她也是迷迷糊糊地把人接了回来然后询问起来那香菱也才含羞带怯的把这情况一说。 一番交谈之后云裳发现这丫头的确和晴雯所言差不多模样的确长得有一股子清新脱俗的娇憨妩媚但性子却是憨厚老实温和柔顺也不知道薛大爷是从哪里抢来这么一个老实人。 说实话昨日里听闻那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要进屋云裳还是有些忐忑的。 一来就是两姊妹而且云裳也听闻那妹妹还好一点儿那金钏儿却是一个要强性子又在贾府二太太面前那么得宠估摸着怕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性子。 晴雯也说她和金钏儿没太多交情倒是和玉钏儿熟悉一些只知道金钏儿性子最好颜面受不得气这一点倒是和她自己有些相似。 现在香菱先进屋了若是好相处倒也算是多了一个“同盟军”不至于等到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进屋时受欺负。 这云裳也知道这少爷屋里“招兵买马”是迟早的事情原本还指望着晴雯能来最好但现在先是有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强敌临门”紧接着又来了这一个香菱倒成了“同盟军”看来日后这府里边还真的要兴旺起来了。 “爷瞧您说什么呢?云裳怎么会欺负香菱姐姐?”云裳嗔怪着瞄了冯紫英一眼“不过香菱姐姐的性子好像真的挺好云裳很喜欢多了香菱姐姐这样一个帮手云裳也可以轻松许多了。” 冯紫英伸了一个懒腰准备起床活动一下身体。 虽说起晚了但还有两日才开始正式进翰林院观政这日常良好的生活习惯还是要保持好眼见得屋里人越来越多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如何能行? 见冯紫英要起床云裳美眸流盼“爷那香菱在宝姑娘那边也是侍候人惯了的不如就叫她进来也学着侍候少爷?” 冯紫英哪里不明白云裳的小心思不过他还是点点头:“云裳你甭担心自个儿也说过了你得跟着爷一辈子去把香菱叫进来吧爷也要问清楚若是真愿意留在府里自不必说若是不愿意爷也绝不会强留也还不至于欺负一个女孩子。” 云裳听得前半句那心里便是充满了蜜糖般眼睛都笑成月牙儿一般看得冯紫英忍不住有点儿想要捏一把那张俏脸好容易忍住了这份冲动这才打发云裳去把香菱带进来。 香菱昨晚得到这个宝钗告知这个消息时先是如天崩地裂一般这陡然要被打发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下去对于一个才十六岁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刺激。 好在宝钗一番安慰之下才知道自己是被送到了冯府那冯家公子自己也是见过的倒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和善人便是那一日薛大爷如此得罪于他他也没说什么还替薛大爷掩饰难怪现在薛大爷对冯大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姑娘也说去冯府是一个莫大的造化等闲人便是想去也去不了香菱也听说了贾府里边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要到冯府怎么却成了自己先去了? 免不了和宝姑娘也是一番难舍跟着宝钗这么些年香菱也知晓这位姑娘是个宽厚性子待自己也好说实话也是不愿意离开只是天下无不散筵席如姑娘所说到了冯家记挂着薛家这边的好便是最好的缘分了。 看见香菱一进屋来便跪在自己面前那红肿的眼眸和憔悴的面容看得冯紫英又好笑又心疼。 “起来罢我这屋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怎么还这般模样我这是龙潭虎穴让你这丫头这么舍不得薛家妹妹?”冯紫英笑着打趣。 香菱也有些不好意思这般情形落到个别的新主子眼中弄不好就要心里生气了这位主子倒是个好性子难怪先前云裳说在府里心宽体胖没多少担心的事儿。 “让爷见笑了奴婢只是跟着宝姑娘两年记挂着宝姑娘对奴婢的好所以有些不舍昨日里想着要分别便没睡好……”香菱没敢起身红着面颊低垂着头小声道。 “起来罢我说了起来了我这府里不喜欢谁动不动就跪着嗯香菱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愿意留在我府里不需要说谎估摸着你也听说过我的性子不喜欢勉强人真要想回去我可以和薛家妹妹说好你只管回去保证不会影响到我和文龙以及薛家妹妹的关系……” 冯紫英其实也很清楚自己这话问得虚伪这等时候那个丫鬟敢说还是想回那边儿去?不过他还是要问一问哪怕是形式上的他觉得这样做自己可以心安一些。 果然香菱摇了摇头:“姑娘也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薛大爷把奴婢送给了冯大爷那日后奴婢就是冯家的人了与薛家再无任何关系若是冯大爷不要奴婢那奴婢左右也就是一个死……” 冯紫英听得皱眉怎么这香菱和云裳都是这个口吻?但转念一想对于一个在豪门大户里生活惯了的女孩子陡然把她推向外界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恐怕还真的不如杀了她的好。 外部世界的险恶遇到这种漂亮又没有什么经历的女孩子会嬗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恐怕还真的是悲剧居多。 那份自由真的给了她她也未必能拿得到拿到了也未必能感受到自由的甘甜没准儿其他现实的残酷就迎面而来了。 既如此自己真没必要再去考虑这般看似对自己良心一个交代的事儿了。 “好吧那你就留在我屋里吧给云裳搭个伴儿云裳一个人在我屋里还觉得孤单现在你们俩也有了个伴儿至于干什么云裳也会和你说待会儿爷起来了还得要带你去我娘和姨娘那里……” 见香菱微微色变冯紫英又瞪了一眼云裳“你别听云裳吓唬你我母亲和姨娘都是和善性子没她说得那么可怕……” 云裳忙不迭的抱怨起来眼圈都红了起来“爷您这个就冤枉奴婢了奴婢何曾说过太太和姨太太婢子在爷心里难道……” 香菱也赶紧解释:“云裳姐姐可没说过奴婢只是担心不入太太和姨太太的眼……” “哟那就是我冤枉了我的小云裳了嗯不过小丫鬟不就是拿来被主人冤枉的么?”冯紫英哈哈大笑云裳原本内心的一份委屈顿时就被冯紫英的这番话给消解无踪眼见得泪珠儿都要出来了却又破泣为笑。 看见云裳和冯紫英之间的这种轻松惬意香菱也忍不住有些羡慕和憧憬看来这冯大爷还真的像姑娘所说的那般知书达理和蔼可亲自己若是也能有这般情形那便是一辈子都满足了。 如果宝姑娘真的能嫁到冯府当主母那简直就是神仙生活了香菱忍不住陷入了某种幻想中。 ********** “啪!”屋里又传来一声脆响小丫头忙不迭的赶紧去打扫。 晴雯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屋里照旧干着自己给花浇水的活儿谁知道这位宝二爷又哪根筋不对了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折腾。 昨晚回来多喝了几杯就在那里念念叨叨今儿个早上起来时还好好的谁知道出去了一趟听着些什么回来就成了这样。 晴雯也觉得在这宝玉院里越发呆得没趣了。 这位宝二爷平素待下边人还是极好的特别是屋里那几个宠得没边儿了一个个小蹄子都差点儿要以姨娘自居了晴雯也懒得多看由着她们蹦跶。 在晴雯看来估摸着也就是袭人那蹄子是得了太太的意思其他啥媚人、麝月、绮霰、秋纹、紫绡几个丫头那都是在自作自梦以宝玉那性子若是太太不许他怕是半点儿都不敢违逆的。 看着小丫鬟篆儿把打碎的茶盏清扫了出来晴雯忍不住摇摇头。 再看那媚人扭着身子出来了那篆儿忙不迭的过去:“媚人姐姐今日我娘做生想要请一会子假还望姐姐行个方便。” “这等时候请什么假没见着二爷正上火么?晚些时候再说吧。”媚人冷着脸话语里如同冰渣子裹着出来劈头盖脸。 见小丫头眼圈儿都红了起来晴雯也知道这丫头和母亲关系极好前日就见她在准备而且也和那麝月说过便忍不住道:“媚人便允了她去吧她母亲一年也就过这么一回生日何况她前日里也和麝月说过了。” 媚人没想到晴雯也会插话稍稍一愣之后便冷笑起来:“今儿个我当值和谁说也不顶用要不就去和袭人姐姐说去?晴雯你还是做好自己的活儿赶明儿你进了这屋里再来念叨这些事儿。” 丙字卷 第二十节 努力吧,少年! 见平素里还觉得挺好说话的媚人也是这般态度晴雯心中恼怒几乎要迸裂出来挺翘的胸脯也是急剧起伏。 但是想到自己现在也不过是屋外丫头比不得往日在老祖宗跟前了也只能压住自己内心火气咬着牙关默默的转过身便走。 回到自家屋里一会儿便有那袭人赶了过来道歉:”晴雯你莫要生气那篆儿我已经让她回去了媚人先前是在二爷那里受了气所以话语里有冲撞……” “我可当不起!我一个屋外丫头那里当得起花姨娘这般?”晴雯那刀子嘴也是绕不得人的但见了袭人脸色一变心里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低垂下眼皮子“袭人二爷那边也就你能说上话你也须得要劝着点儿莫要成日里和那钟哥儿出双入对的这两日里老爷太太心性不定的没准儿那一日又要发坐下来。” 袭人也是素来知晓这晴雯脾气的先前那一句的确让她心里有些堵但后半句便又是晴雯的变相服软道歉了袭人展颜一笑道:“二爷那边当奴婢的也只能尽力劝一劝了若是爷不乐意听我们又能奈何?” “今日里不知道又那里招惹了这位小祖宗回来便是发脾气杯子摔了两个便是媚人去劝也是被责骂一番弄得媚人现在还在屋里抹眼泪儿……” 晴雯冷笑一声“那就只有你去好好劝劝了总归要这般折腾迟早要出事儿。” 这宝二爷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儿只要老爷稍许淡忘了一些他便要作妖一旦老爷问起来又吓得屁股尿流让晴雯也很是不屑。 这个时空晴雯早已经和前世书中的晴雯不一样了既没有进宝玉屋里只在屋外当个普通丫鬟又见识了云裳在冯府里的自由自在委实是越发对当下日子不安心起来。 见晴雯这般说袭人也是叹了一口气。 二爷不知道从哪里听闻说薛家大爷把那香菱送给了冯大爷这本来也是薛家的事情不知道怎地有触动了二爷的心思就发作起来莫不是二爷对那香菱也有意思? 想到这里袭人心里也有些酸涩。 见袭人低垂着眼睑不说话晴雯心里又有些不忍她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知道袭人在宝玉屋里也不容易一帮子大小丫头都是些不省心的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便是袭人得了太太的一些话但毕竟没有名分像媚人、绮霰、麝月这些个未必心里就服气她平素里免不了就会有些磕磕碰碰再遇上一个宝玉这等不操心的那日子也不好过。 宝玉也的确心里堵得慌。 一早醒来便听闻院子里丫鬟们再说母亲要把金钏儿玉钏儿送给冯大哥心里便着实不痛快。 那金钏儿是母亲身边长得最好看的一个母亲身边其他绣鸾、绣凤、彩鸾都赶不上便是府里边出挑的鸳鸯、袭人都有不如他也曾想过或许是母亲给自己留着的没想到却被要送给冯大哥甚至还要搭上一个玉钏儿。 这也罢了父亲母亲的决定他自然不敢反对只是这出去走一趟散散心却又听闻到那薛大傻子居然一大早就让人把香菱给送到冯府里去了这个消息又在府里边传遍了。 宝玉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对薛大傻子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 若说是自己对那香菱没有一点儿念想那也是骗人的。 骗人容易却骗不过自己宝玉也的确存着心思啥时候能让姨妈把这丫头给了自己左右舅舅也不让薛大傻子挨边儿还不如给了自己也免得暴殄天物却没想到薛大傻子来这么一出。 宝玉甚至幻想过若是能和宝姐姐成好事儿把那香菱和莺儿一并带进来那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了只可惜…… 虽然没有人说昨晚自己和薛大傻子的冲突但是估摸着这事儿迟早也要传出来想到这里宝玉便是心堵得难受。 若真是让冯大哥在自己府里任挑任选选走一个丫头自己也要咬牙答应么? 若是选了袭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宝玉就更心慌只盼着昨日里冯大哥喝多了忘了这事儿。 冯紫英的确没忘这桩事儿不过却也没有记挂在心上。 马上就是入翰林读书观政了这才是大事儿。 但实际上却很快让冯紫英有些失望了。 翰林院就在文渊阁隔壁原来两边是连为一体的但随着内阁威权日重事务繁多涉及人员和相关事务也庞杂起来而翰林院这种读书制诰等清贵事务为主就不再合适和文渊阁这边再合在一起了。 从天平十年开始文渊阁就正式和翰林院分开翰林院搬出了文渊阁在紧邻着文渊阁不远处重新拆开了一片然后修了一座三进大院成为翰林院读书和办公的公廨。 而文渊阁与翰林院相隔不足百尺也就是一道两头封死的夹巷隔开来文渊阁甚至还在夹巷里开了一道小门同样翰林院这边也有一道门可入夹巷。 读书礼部右侍郎黄汝良授业除了经义更多的是讲史。 只是短短三日冯紫英便有些腻歪了这种生活这就是所谓的翰林院读书而冯紫英也发现原本精气神都相当高昂的庶吉士们迅速在这种单纯读书却又没有多少压力的状态下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松懈下来。 读史讲史当然是好事但是如果成日里都是抱着从秦汉到唐宋明的史书来细细解读或许其他庶吉士们还能有些兴趣但对于早就被前世中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观所熏陶过的冯紫英来说就显得有些乏味了。 对冯紫英来说观政显然对他的兴趣更大可是庶吉士观政和普通进士观政不一样普通进士观政都是有各自所在的衙门而庶吉士是以读书和学习制诰文书为主观政反而成了次要的副业而且要有内阁的指令才能参与观政平常时间都是学习。 “你这才读了几天书就这般不耐烦了?”齐永泰严肃的语气让冯紫英只能低头认错“弟子没有不耐烦只是觉得这等大好光阴却成日里研读史书而且……” “而且什么你觉得你史读得很好了?”齐永泰没给冯紫英好脸色“以史为镜可以知兴废这是唐太宗名言紫英读史学史的意义不用我多说你从秋闱春闱到殿试乃至庶吉士馆选一路太顺为师觉得你有些浮躁了现在是该利用这一段时间沉下心来好好积淀一下自己了。” 冯紫英只有再度起身行礼表示受教。 “庶吉士修书读史才是正份儿观政还在其次你们和其他观政进士不一样他们观政之后就要到各部府院寺司你们还要继续在翰林院明白翰林院读书修史的意义么?”齐永泰苦口婆心。 冯紫英无言以对他当然明白齐永泰的好意自己在秋闱春闱折腾出太大风头了是该好好收敛一些了而且自己这个年龄也太招人恨了连练国事都没有自己这么能折腾还不收敛那就要成了木秀于林了。 问题是这翰林院读史对于前世大学就是学政教而且又有了几十年官场沉浮经历的来说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过了春闱在大周仕途上很多束缚自己的东西没有了自己就该按照自己的一些想法来做事了这是冯紫英的想法。 而且大周现在的情形很不好冯紫英希望可以早一些介入这个历史步伐节奏中去尽可能的为这个历史车轮方向提供一些有益的助力。 “当然紫英我知道你这个人是不会安分的但是庶吉士这一两年你再怎么都要坚持下去这对你很重要。”齐永泰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弟子的性子悠悠地道:“读书学史你也可以结合大周当下的一些局面来写写文章嘛原来在青檀书院里读书写文章送到朝廷还要过一手现在正该是你们表现自己的时候了但要注意与书院时不一样了你们现在是庶吉士既要言之有物又要贴合实际不能再恣意汪洋……” 冯紫英离开吏部公廨时也叹了一口气。 这样猥琐发育何时是个尽头?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觉得自己年轻也是一个坏事儿了十五岁的确很难让人相信你这个人再说你能写能说能折腾出事儿大家还是觉得你是运气机遇以及赶上了某些特定情形下。 当然好像这也的确是事实一句话还得要用不断的成功来积累而且这成功还不能仅仅在一个领域了。 想到这里离冯紫英又紧了紧拳头既然观政不可预测那么这读书读史一直这样读下去也太过枯燥总得要折腾点儿什么才符合自己的性子或许该利用翰林院这个名头做点儿什么了。 努力吧少年! 丙字卷 第二十一节 内参,举案说法 七月的京师城正是晒得地面发烫的时候哪怕是酉正已过了天色仍然亮得吓人一条黑狗吐着舌头纳凉、懒洋洋地蜷缩在阴凉处有气无力的看着旁边的马车驶过。 从翰林院出来的冯紫英还沉浸在读史之后的情绪中当然不是因为读史而感动而是触动。 慢条斯理的生活节奏按部就班的上朝散朝好像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祥和但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忍不住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威武高耸的午门冯紫英心中却有些发紧永隆五年或许就是西元1607年吧好像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英国人三艘船抵达了北美并定居下来建立了他们第一个殖民地——弗吉尼亚很快他们就要开始长达一百多年的殖民征服史偌大的北美大地就要被他们从印第安土著那里夺走。 可是大周呢?冯紫英心情有些沉重面对北面女真人和鞑靼人的咄咄逼人攻势仍然捉襟见肘倭寇仍然在袭扰海疆安南人也在西南滋扰王朝内部隐忧更甚。 冯紫英突然发现自己来了这个时空两年多快三年了除了通过读书科举奔到了一个仕途上的预备役——庶吉士似乎并没有什么收获。 面对这样一个用惯性前行的老大帝国冯紫英意识到金手指和穿越者真的作用不大你能改变一个人十个人甚至一百个人但你能改变一万人甚至一百万人的思想观念么? 很显然不能。 从思想上做不到那么怎么才能改变一万乃至一百万甚至更多的人的观点和想法嗯或者让他们服从自己的观念想法除了权势没有别的办法能做到。 可这个权势却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这需要从各个方面的积累所以冯紫英才这么着急。 但是今日齐师给他泼的冷水还是让他清醒了不少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想得太好结果就是死得太快。 冯紫英没有试图去彻底改变齐永泰或者乔应甲的观念嗯一定程度上可以灌输一些和他们想法较为接近或者他们能够接受的观点但是若是指望彻底改变一个四五十岁三观早就定型的官场中人那就有点儿异想天开了。 但有些事情还是可以一做的。 从齐永泰那里出来时他就打定主意了。 现在暂时没法做实事那就只能是在务虚上做文章了。 这是老套路但是宣传舆论的作用却是冯紫英深知的当你把握住这支力量时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是事半功倍。 而且这么多同学都分布在六部九卿中这等资源如果不好好用起来那就太辜负了未来这一两年的好光景了。 马车辚辚走过跟随着马车而行的瑞祥看见了前面的荣宁街有心想要提醒一下但是又怕打扰少爷的思考便犹豫起来。 一直到冯紫英抬起目光瑞祥终于找到了机会“爷前面就是荣国公府了那边都下了几次帖子了爷您看……” 冯紫英忍不住皱起眉头。 香菱都来了府上快十天了自己的庶吉士生活也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开始了似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是这样悠闲不乏情趣但却总让人有些心有不甘。 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总得要去。 听闻那贾政夫妇想要送两个丫鬟给自己冯紫英反而不太想上门了。 倒不是说因为两个丫鬟就被吓住了而不是太愿意和贾家把关系弄得太黏糊。 原本觉得就是顺手帮一把贾宝玉然后把贾琏弄来当个工具人用也就差不多了。 虽然也觉得迎春、探春这两春日后若真是因为贾家败落而可能境遇不好而有些遗憾但是现在自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总不能直接找上门去告诉对方反正贾家都要垮了干脆跟着我去当妾吧那恐怕真的要挨抽。 “算了吧明日再去。”冯紫英摇摇头最终觉得恐怕始终要面对不管接受不接受这样躲着不是办法关键在于贾琏既然都透露了口风薛宝钗的事情恐怕也要有个说法。 马车回到府上冯紫英便下车直接入院今儿个是香菱当值。 香菱一来就算是把云裳给解放了再也不用随时随地守着等冯紫英回来这样两个人可以分工合作把这小院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像当值的就负责冯紫英起床穿衣洗漱而另外一个不当值的则负责准备饭菜而日常其他事务就商量着来。 “爷那位方大爷早就来了一直在外院等候您呢。”香菱一边替冯紫英换衣一边小声道。 “哦?方叔来了?”冯紫英笑着摇摇头这才几天这家伙又来蹭吃的来了。 方有度在刑部观政暂时租了一间房子就在柴炭厂边上的鹫峰寺街上紧挨着三法司不远虽然属于金城坊但实际上距离阜财坊和咸宜坊都不算太远都在西边儿。 方有度在拜谒完先师庙之后就径直请假返乡了回去之后便立即成亲。 没想到火力特别猛不但新婚妻子有孕在身而且还把一个刚纳的妾肚子也搞大了弄得方家上下一片欢腾。 原本是那个妾要陪方有度上京的现在也只能留下了现在只有两个随着妻子陪嫁过来的丫鬟跟随他上京了所以时不时要过来蹭吃的。 ”怎么回事眼珠子这么多血丝?晚上没休息好?”冯紫英见方有度这般憔悴模样颇为吃惊不是说妻子小妾都没来么难道这厮还真的把两个丫鬟都收了房这彻夜鏖战不已? 见冯紫英的表情方有度就知道这家伙想差了没好气地道:“昨晚在刑部看卷一直看到子时才回家险些被巡捕营的人当贼拿住……” “什么卷子这么复杂让你这么大兴趣?”冯紫英忍不住问道他没想到方有度进入状态这么快。 “你不知道么?三年前那桩在刑部门口自戕的血案?”方有度轻轻笑道:“总算是盖棺定论了我这十日里都是查阅案卷算是把这个案子给弄了个明白一个并不复杂的案子却是牵连了无数人为此而死的人不下十人乌纱帽被摘的被降职的光是五品以上的就有三个五品以下的五个还有几个被发配我看了看才觉得这官不好当啊。” 冯紫英来了兴趣。 他好像隐约听说过这桩案子一个赴京京控自戕案当时闹得很大主要就是因为一桩多年前杀人案始终未有定论翻来覆去被推翻然后拖下来没结果受害人在家族支持下最终在刑部大门前上演了这一出惨烈事件。 这桩案子的起因就是一桩山村杀人案死者姓徐一日夜里被人杀死在村口该村为两个大姓和少量小姓组成章、徐两家皆为大姓并且几十年因为山林、水源和土地之争闹得怨冤不解。 由于此案就在山村中基本上不存在外来因素所以此案很快就由泾县衙门审理完毕之后人犯在宁国府复审时当庭翻供回来宁国府复查结果彻底推翻了原来的结果导致原来的原告一方数人被打入大牢认定为人犯。 最后在南京刑部再审期间又再度推翻重新指向泾县县衙审判的人犯。 就这样此案又多有反复一直拖了多年始终无法定案最终就是赴京京控自戕在刑部门前引发轰动最终由刑部一位主事亲自赴宁国府调查此案最终查清定案。 一边喝酒方有度也一边把整个案子娓娓道来。 案子并不复杂但是却由于初查案件的县令是个举人出身的书呆子毫无查案经验却又刚愎自用而仵作因为奔走百里查验尸体时疲惫不堪使得验尸时出现了疏漏忽略了关键死因而在收集证人口供时明显有差错却因为死因的出错未能得到纠正所以在定案时便是直接指向了另一大姓章家三木之下章家多人屈打成招。 最终在宁国府这一层面集体翻供然后宁国府在审理此案时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认为这是徐家为了构陷章家而故意用苦肉计因为此人虽然姓徐但是却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浑人于是乎又有徐家十余人被打入大牢得出的口供也是矛盾百出最终这个案子陷入了死局。 南京刑部也是多次审案都是沿用原来证词和证据基本没有重新调查但证据又无法印证最终就这么一直拖下去直到京师刑部门前死者儿子的惨烈自戕。 方有度说得很很生动连来倒酒的香菱和云裳二人都被吸引住了。 “紫英你知道这个案子问题出在哪里么?”方有度颇为得意地道。 “出在哪里无外乎两方面一个是村中小姓一个是证人。”冯紫英很随意地道。 “啊?你知道了?”方有度大为吃惊。 “我知道什么了?猜的。”冯紫英摊摊手。 “不可能你怎么能猜得出来?”方有度不敢相信这个案子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了结果但是也是后面反复看完卷子之后才搞明白的自己先前也没有泄露什么怎么冯紫英就一下子能猜出来? “很简答不是我有多本事实际上就是你自己泄露的。”冯紫英笑着道。 别说方有度就算是云裳和香菱两个旁听者也完全不明白方有度在话语里泄露了什么。 “第一不知道你自己注意没有你说了两家大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些小姓如果杀人者就是这两家大姓中人你不会专门来强调有小姓嗯这是人的习惯……” 方有度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有理。 “第二你说了几遍证人证言出了纰漏却没有提证人证言为什么会出纰漏很显然这样的关键问题出了纰漏而不提自然就是证人本身有问题了……” 如此简单的推理让方有度却很是沮丧“紫英你这么一说都让我觉得这案子如果你来办恐怕根本就不会拖成这样还翻来覆去五六年!” “那不一定。”冯紫英摇摇头“我也就是利用你自己介绍案情时的一些习惯来反推而已真要让我去审案只怕也不比那个知县好多少不过方叔你觉得这个案子拖了五六年这其中这么反复折腾从县里到府里再到南京刑部一直到部里边这样大动静直接就死了两个人这还不算判斩的另外好像还有好几个都是病死在狱中那么这里边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方有度感觉到冯紫英是有些想法了但是却又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沉吟了一下才道:“此案并不复杂但是要说从县到府再到南京问题却很多比如知县中举之后到授官基本上是一片空白毫无查案经验而且因为是才去县里不久幕僚主要是钱粮师爷却没有请刑名师爷所以导致查案时基本上是靠自己感觉又比如仵作数量不足缺乏经验县里仵作年老体衰而且是临时顶替的原来的仵作因病而没干了所以直接导致关键证据除了问题……” “……再比如南京刑部审案时根本没有真正复查基本沿用原有案卷和证据明知道经历了反复翻供这种案件肯定需要认真复查证据但办案官吏草率从事到最后却因为无法服众干脆就搁置严重怠政渎职才会导致受害人到京师刑部自戕……” 看见冯紫英手指在桌案上用酒似乎在涂画着什么方有度终于收住话头“紫英你是不是又要搞什么事儿?” “唔的确我在琢磨着反正在翰林院里闲着没事儿成日修史读书不如利用这闲暇干点儿有用的事情嗯比如我打算利用翰林院里这些同学同僚们的修书制诰的本事写写文章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像你们这样在各部观政所获的一些感悟……” 方有度眨巴眨巴眼睛冯紫英笑了起来“所以我准备弄一份体现翰林院赞机密备顾问的职责类似于邸报的来刊登文章然后请阁老和六部堂上官们一阅当然他们也可以写文章……这名儿么咱们翰林院出品‘内蕴天地参悟乾坤’就叫内参吧你弄一篇出来我给这个栏目也命个名儿就叫举案说法!” 丙字卷 诗酒趁年华 第二十二节 约稿 方有度走了满怀希望和激情的走了。 后半顿酒基本上围绕着这篇文章该如何写来探讨了。 准确的说不是探讨而是受教方有度已经感受到了如果自己在这上边能有突出的表现也许自己这个位居末列的三甲同进士未必就不能留在京中。 而按照惯例他这种排序靠后的同进士基本上在观政期结束之后都是要回到地方去的去担任推官或者知县应该是正常去向而且观政时间基本上都要干满三年。 但如果有了突出表现那便不一样了内阁阁老六部堂上官甚至皇上如果博得他们的关注甚至青睐那一切都不在话下。这也是这帮观政的进士和同进士们的最大动力。 对于这类总结性文章冯紫英前世中从政几十年不知道写过几百几千篇了如何抓住核心突出重点点燃爆点吸引眼球这都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方有度好歹也是进士文采辞藻都没问题遣词用句甚至都比冯紫英更厉害关键就是没经验。 这种新东西估计也从来没有人干过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都是夹杂在自己奏章、奏折里边零散性的表述自己的意图而像这种系统化有针对性的提炼加工估计就真的是第一遭了。 本来还想留方有度再喝一会儿茶的但方有度早就坐不住了。 估计他今晚回去又得要熬夜不过冯紫英也提醒了他不急于一时写出来之后先自己反复锤炼最后再拿给自己审稿时间还很宽裕。 一份《内参》怎么可能只有一篇文章?当然要内容丰富了。 不求面面俱到但是起码要做到让更多的人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这是创刊号。 既然打定主意要干这事儿那就要准备周全这样一份出自于翰林院的《内参》铁定是要载入大周史册的。 但如何来真正将这份刊物的从萌芽到培育再到发展壮大乃至发扬光大这里边还有不少坎儿要迈。 首先要获得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院事的黄汝良的认可。 没有他点头这份《内参》永远别想出头另外这类文章大多涉及到一定朝廷政务相当多还是较为敏感的话题肯定需要一定程度的保密那么如果要印刷出来那就不能在外边去。 翰林院有自己的印刷作坊主要是为印刷史书和经义提供服务技术不错但是规模并不大冯紫英觉得这也许是未来这个领域的一个契机。 接下来的几天里冯紫英都疯狂的忙碌起来。 除开方有度还有郑崇俭和王应熊自然也少不了练国事和许獬。 “子逊兄海外之大恐怕你我都是道听途说唯有那些个真正出入海疆的海商们怕是才真正了解不知道子逊兄和你们老家的这海商们熟悉不熟悉?” 许獬早就觉得这段时间冯紫英这家伙不对头鬼鬼祟祟但是又显得十分忙碌原本觉得百无聊赖的读史学史也开始感兴趣起来了还在学习中经常提出一些问题来。 看到他频繁接触京中观政的进士们许獬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在谋划着什么大事儿但是却又不好深问。 直到今日这家伙终于找上了自己许獬就觉得有戏。 “有一些了解但是为兄到了京师之后就少有接触了。”许獬不清楚冯紫英意图之前还不敢轻易表态虽说他也觉得冯紫英应该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但是他不是方有度、郑崇俭这等盲目崇拜冯紫英的角色很多时候都需要多考虑几分。 “京师城应该有福建会馆吧?难道子逊兄从来不去?”冯紫英笑着道:“子逊兄小弟是有事相求。” “哦?什么事儿只要愚兄能帮得上的当然不在话下。”许獬点点头。 “嗯子逊兄你我就不绕圈子了闽浙沿海民众苦海禁久矣盖因闽浙沿海多山少地人多地少谋生不易走海谋生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但是从前明到大周因为各种原因而导致了海禁之策盛行但实际上目前海禁虽然依旧其内里却已经是千疮百孔执行力度如何朝廷也心知肚明但是一旦提出解除海禁的话我们都能想到肯定会遭遇很大的反对……” 对于冯紫英在解除海禁上的态度许獬是早就知道的甚至朝廷一些有心人也一样清楚否则也不会有馆选庶吉士上他受人之托来了那一回“交易”。 当然不是说人家看上了冯紫英这个人有多么大分量和影响力而是更看重冯紫英背后的人以及他出身所代表的群体。 同时冯紫英所代表的的北方士人也是一个关键。 朝廷中最反对开海的就是北方士人文官另外武勋群体作为军中举足轻重的力量也一直持反对态度。 而冯紫英不但是武勋群体中异军突起的佼佼者而且其背后两大佬——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是北方士人的中坚力量而且齐永泰极有可能日后会成为北方士人的代表人物。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的态度和影响力才显得格外特殊。 许獬微微点头“紫英若非如此开海又如何能这般艰难?” “海禁之初或许有其理由但是时移世易小弟认为当初实施海禁的一些理由和原因都不成立了而相比之下开海带来的益处和必要性却越来越大可是好像朝廷内部一旦涉及到这个问题大家就是相互攻讦固执己见久而久之就成了为了反对而反对鲜有真正涉及到具体原因和理由了……” “紫英你有何意只管说出来。”许獬隐约揣摩出一些东西来但是他却不知道冯紫英打算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 “小弟之意子逊兄文采风流那么能不能以闽浙沿海民众面临的困苦生活先写一篇文章来让朝中诸公尤其是从未去过南方的北方朝臣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形?” 就这个?许獬大惑不解就这个也值得如此郑重其事的来和自己一说? “子逊兄其他小弟暂时不便透露不过这只是第一步小弟也会配合有一篇文章嗯到那时候也许就会有一些不一样……” 许獬也知道此子素来谋定而后动而且一动就基本上是一击必杀必定能够达到其目的而且让自己来写这篇文章根本不算什么必定有深意。 ******* “紫英难得啊专门请为兄来饮酒。”坐在冯紫英对面的男子不过三十出头面色灰白颧骨高耸一双眉毛微微上挑极有气势“照说该为兄替你庆贺才对会试殿试馆选你这是一帆风顺为兄在你这个年龄都还在为秀才资格而苦读呢。” 夕阳垂落在窗棂格上在地板上映出斑驳陆离的窗花一具很有唐仕女风格的屏风半遮半掩的摆放在这房间里多了几分慵懒安逸的气息。 “楚材兄你我之间何必在意这些?”冯紫英笑着替对方斟上酒。 “紫英我知道你家境好但就你我两人还专门弄这一间未免太奢侈了。”一口山东乡音正是冯紫英的老乡兵部职方司主事耿如杞。 “嗯不是小弟奢侈而是想要和楚材兄谈一些比较隐秘的话题所以才选了这么一处。”冯紫英漫不经心地放下酒壶“本想寻个安静地方但是许久没有和楚材兄一唔觉得还是要有些酒才能让许多话题更能尽兴所以才选了这里。” 耿如杞略小而精神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惊讶的光芒。 自己这位小老乡可是庶吉士中的风头人物甚至连一甲三位的风头都被他抢走不少现在入了翰林院还以为会安分一段时间没想到这才多久半个月吧看样子又要不甘寂寞了。 冯紫英没有提话题耿如杞也不问二人便说着闲话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耿如杞见冯紫英仍然不提来意忍不住摇摇头:“紫英你可真的耐性好啊非得要为兄来问你怎么就专门请为兄和这顿酒如果是这样那该把君豫也叫上才对。” 练国事和耿如杞的关系也不浅不过今日话题二人对谈更合适一些。 “兄长稍安勿躁小弟其实一直在想还如何来说这个话题……”冯紫英沉吟着端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什么话题让紫英都这么为难这可真的罕见啊紫英你的名声现在可不小虽然还未正式入仕但愚兄看我们这一科的庶吉士们都找不出一个能赶上你的了。” 耿如杞是元熙四十一年进士比冯紫英他们早两科但他没能入选庶吉士。 “小弟不知道楚材兄对开海一事的态度嗯另外也想问一问楚材兄如果开海的话对我们山东比如登莱和辽东那边有何意义。”冯紫英一字一句的问道。 之所以要找耿如杞那是因为开海在南方是海商们的事情但是对于北方来说开海就比较复杂了涉及到政治和军事上的影响。 乙字卷 第二十三节 不鸣则已 冯紫英从来不会小瞧这个时代的官员们他们或许没有自己与生俱来的眼界但是他们却能清楚的分析出利弊得失。 海禁和开海博弈从前明开始当前明和大周为了保卫北方边陲不被游牧民族击破而不得不迁都京师城时就决定了这场博弈会一直持续下去。 大家都知道帝国的经济重心早就转移到了南方江南、湖广这才是重心京师城从钱银到粮食再到绫罗绸缎布匹什么都需要从南方来。 北方日益残破尤其是九边之地始终遭遇着草原上游牧民族如跗骨之蛆般的撕咬使得北方经济基本上是以一种维持生计和抗御外敌入侵的这种状态下反复煎熬着加上这几十年老天爷的不作美使得整个北方都处于一种每况愈下的情势下。 可以说从在经济上来说北方已经没有了和南方抗衡的资本但是北方的特殊地理优势又使得任何一个王朝都从来不敢轻视北方无论是北方士人还是北方边防前宋的悲惨故事没有人愿意重演哪怕是再坚定的南方士人也不得不承认一旦北方沦陷那么唇亡齿寒南方一样会陷入绝境。 正是这种利益和权力之间的博弈才使得海禁和开海处于一种诡异的僵局下海禁从明面上仍然继续但是内里像闽浙大海商们早已经有了应对之策甚至如火如荼。 但不得不说这种朝廷制度上的禁止仍然让他们有一种随时处于危险境地的状态下无论你做得多么隐秘无论你交通到了朝廷哪个层面一旦雷霆之下便再无幸免所以他们也渴求着在朝廷制度上的解放。 对于北方士人以及他们代表的阶层来说南方开海可能带来的冲击不可预测但毫无疑问南方会有相当大一个群体从中获益而对他们来说一无所获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支持呢? 要让他们支持要么是能让他们直接获得利益要么就会危及自身利益要么就是要利益交换。 耿如杞也被冯紫英的问话给震住了。 这道题可不浅。 开海而且还直接涉及到了山东和辽东并不单纯是经济利益更重要的是战略利益。 冯紫英可以知晓一个大概趋势但是他却很难说得清楚这开海能够给北方带来什么做不到这一点你很难说服这些北方士人对开海支持哪怕是不阻挠。 但有一点冯紫英还是清楚的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北方士人尤其是对与辽东有着密切关系的山东、北直来说辽东的安危直接关系到两直省的利益。 那么如果能让辽东、北直与山东这三地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并让他们觉得开海可以从中获益不管是经济利益还是安全收益那么或许这道题就要容易许多了。 ”紫英你是要做什么?想要推动朝廷解除海禁开海?”耿如杞放下酒杯颧骨两边的脸颊略略发青。 他不敢再喝了他要好好想想冯紫英的每一句话。 冯紫英哪来这份能耐?除非是他背后的人想到这里耿如杞心中都有些恐惧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是北方士人代表如果他们两人态度有变那么海禁之策还能维系多久? “楚材兄不要紧张我只代表我个人嗯您也别误会。”冯紫英知道耿如杞想偏了“真的。” 耿如杞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也是北方士人但在兵部更多地还是考虑军事上的问题经济上的这些他大略知晓却不精通。 不过冯紫英很坚定的态度还是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要知道朝廷每一次政策的调整都会带来剧烈的震动从财赋到人事而开海更不简单。 “那你想干什么?”耿如杞重新捏着酒杯指甲盖都有些发白。 “开海就那么可怕么?”冯紫英反问。 “哼对某一个人甚至某一家人来说也许无足轻重但是对大家来说恐怕就未必会接受了你知道光是这春闱南北卷的分卷都是我们用了多少力量争取来的么?难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南方学风更盛但我们想如此么?我们其他方面付出更多当然应该要得到更多!” 耿如杞轻轻哼了一声经济上的失衡已经让南方在朝廷上越来越占据优势这一点哪怕从皇帝到北方士人都在努力却都难以扭转。 “楚材兄问题是要想得到更多那我们就需要有更宽广的路子来而不是光靠别人的施舍固本强基才是王道。”冯紫英沉声道。 “你觉得开海对山东和辽东有益?”耿如杞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了。 “如果是单纯这两地意义不大但是如果把朝鲜和日本加入进来这利益就不小了而且这不仅仅是海贸通商上的对于我们控制朝鲜防止倭人野心复炽意义重大小弟相信楚材兄应该比小弟更能理解。” 冯紫英的话让耿如杞陷入了沉思。 冯紫英提到的固本强基当然不仅仅是之南北之争而已而且也触及到了耿如杞最担心的辽东问题女真人的咄咄逼人威胁到了辽东生存辽东一旦失手那朝鲜必定会投向女真人朝鲜的人力一旦被女真人所用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紫英你想要愚兄做什么?”耿如杞收拾起其他心思问到最现实的问题。 “简单楚材兄我就想请楚材兄分析一下辽东、北直和山东三位一体的重要性那么这三地开海对巩固辽东的防御和日本朝鲜的利益一体的可行性和意义……” 冯紫英直白的话语让耿如杞又是一阵思索良久方才苦笑道:“紫英你这道题可把愚兄给考住了若是边务这一块倒是可以但是涉及到利益一体嗯涉及到和日本朝鲜开海的利益评估愚兄恐怕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楚材兄未必就要局限于你们兵部嘛户部工部通政司那边你都可以探讨求援嘛我相信你们那一科中肯定会有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有研究的……” 冯紫英循循善诱。 ”那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就算是能行那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拿得出来的这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太复杂了而且对错与否愚兄自己都说不清楚。”耿如杞叹息不已。 冯紫英知道对方被说动了毕竟这既关系到朝廷在辽东的战略同时也牵扯到辽东、北直和山东这北方士人相当大一块利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值得认真琢磨。 “理不辨不明楚材兄可以多在相关的情况阐述上花工夫至于说是非对错利弊得失摆出来供大家来探讨嘛。”冯紫英笑了起来。 “大家?紫英你这是要干啥?”耿如杞警惕地道:“是你们翰林院要搞事儿?” “不不放心一切都会按照规矩来。”冯紫英一摊手目光里多了几分揶揄“难道我这个庶吉士身份都难以让你放心?楚材兄先前不也是在担心什么吗?嗯很多人都盯着我呢。” “哼紫英我知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也得要悠着点儿莫要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耿如杞告诫道。 接下来的十多天时间里冯紫英一直在忙碌着这些方面的约稿联络工作都是单线联系。 不得不说这个庶吉士读书真的是幸福生活真正的清贵生活比起书院读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也正是如此才给冯紫英提供了充分的时间和机会来做这件事情。 这个《内参》能不能一鸣惊人既要看文章的可读性和可靠性还要看能不能抓住看点所以他选择的都是一些敏感点能激起广大反响的话题。 没办法在现在还没有资格对朝廷政务直接介入的情况下他能做的也就是掌握舆论工具了。 大周朝显然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除了朝廷邸报能够为一些消息灵通人士提供一些信息外大家对外界更多的了解和判断还是靠相互的讨论这种相对封闭和滞后的信息沟通模式显然会越来越落后与时代。 好像欧洲要出现报纸也应该就是这两年了冯紫英觉得也许自己可以抢先在这上边留下自己的印记想想以后自己的大名也可以在文化历史中留下一笔还真的是值得人期待的。 就目前来说这个规划构思中的《内参》还谈不上真正的报纸只能算是一种邸报的变体或者说邸报的深化挖掘版更多地还是为朝廷服务。 但当这个头开好了并发挥出巨大作用时自然就会有很多聪明人想到更多一些利益群体也会加入进来为着各自的利益主动为其附加更多的商业属性最终其中的商业属性会不断的膨胀最终演变成为其中具有决定性的力量使得这项事业的发展进入新高度。 历史往往都是如此。 丙字卷 第二十四节 国事家事 “爷该休息了。”香菱送上来一盅红枣莲子羹时冯紫英才意识到已经子时了。 方有度的文采不错不过还是欠缺一些经验但是在案情情节上写得太多有些头重脚轻了。 这不是话本小说而是政论文章案情言简意赅论述要详略得当突出重点。 估计方叔看见自己这样大刀阔斧的删减他苦心孤诣之作得吐血三升但没办法如果不是考虑到创刊号需要一些劲爆点来刺激阅读欲望他连刑部案件这一类的文章都不想用。 字数上就肯定要压缩了关键把所要表述的意思也就是对此案暴露出来的问题和给出的建议讲清楚就达到目的了。 《内参》目前还只停留于冯紫英内心中真正如何形成一份可以长久办下去的政论性的报纸期刊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许獬那边的文章还在酝酿中很显然那边很重视。 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有些误会这种重视超过了冯紫英的预料但冯紫英也无所谓。 总而言之这份重视未来会得到回报他们以为自己代表着齐永泰和乔应甲但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齐师和乔师固然是自己的有力后盾但是自己本身亦然。 这种感受会让他们逐渐形成习惯然后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分量这会有一个过程但是却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 除了许獬和方有度的文章外冯紫英也给郑崇俭布置了任务对三边军务做一个综述性质的评估让他收集从永隆元年以来三边四镇的军事将领调防、军饷军粮军备补充、四镇内部军务突出问题、河套地区鞑靼人内部变化等来做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倒是把郑崇俭难住了因为这些情报杂乱无章各方面都有兵部职方司那里就是汇总当然还可以调取龙禁尉、刑部陕西司那边的一些情报但这太庞杂了如何来评估描写简直就是漫无头绪。 郑崇俭表示这篇文章没法写但是当冯紫英给了他一个明确的主题之后一切都变得格外简单了。 的确很简单给出一个命题然后围绕这个命题来从这些海量的情报中来收集符合这个命题的证据依据那就简单了。 实在不够还可以从龙禁尉和刑部陕西司那边收罗一些甚至直接行文给陕西都司和行都司那边针对性的了解情况。 这几乎就是作弊但前提是你必须要确定的确要发生某件事情否则带来的祸患亦是不小。 不过从父亲那里传来的消息已经足以让冯紫英确定宁夏镇现在已经处于一种近乎于失控状态下了。 石光珏疯狂的捞钱甚至已经到了一种不顾一切的地步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即便是他能把他付出的十万两银子捞回来却还有有没有命享用。 如父亲所言宁夏镇就如同一具纸糊的灯笼外表看起来依然光鲜无比但是只需要轻轻一戳便是一个窟窿多戳几下也许就是千疮百孔四处漏风了。 问题是宁夏镇面对的是北面鞑靼人的狂风啊这风一旦刮进来那就是火烬灯灭。 冯紫英现在几乎就是一种近乎忐忑而又期待的心态等待着这一切的发生。 之前他也曾想过是否可以提前预警但只是军务不比其他冒然建议恐怕难以达到目的反而会让自己处于一种不利地位他不是精致利己主义者但是却也不愿意冒着自身危险去揭露什么。 所以这样一篇文章也许到最后会变成一篇神预言一般的建议帮助自己和郑崇俭收益巨大但是在现在恐怕未必能起到多少预警作用。 手指轻轻在冯紫英太阳穴处按压着嗯略微有些紧张和生疏自然就是香菱而非云裳了。 香菱很顺畅的融入到了冯府中大小段氏都很喜欢香菱的模样和性格冯紫英甚至都知道连云裳都有些嫉妒了。 短短一二十日里就能“夺宠”当然这个“宠”也幸亏是自己母亲而非自己的云裳还能接受但也足以说明性子和顺憨厚的香菱有多么受欢迎了。 处子身上特有的幽香萦绕在冯紫英鼻息间仰靠在椅背上的冯紫英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喉结处滚动了一下。 他已经满了十五岁按照这个时代男子计算他已经是十六岁的人了当然并未满十六岁。 香菱比他大一岁是实打实的满了十六岁的黄花大姑娘了只比云裳大一岁多一点儿但光是从身材曲线就能看得出来比云裳诱人不少。 嗯应该说香菱被人贩子拐走那几年没亏待她发育良好。 “香菱在咱们家里习惯了么?”冯紫英这段时间太忙基本上没有顾得上屋里边的事儿所以也没怎么询问香菱的生活情况。 连续一个月早出晚归连结这些个在各部府院寺司的同学们相当于是一种提前联络感情但同时也是预约性的约稿另外也要找翰林院的同僚们做一些沟通。 当然他没有明说只是让对方多了解收集一些相关的情况称未来翰林院可能会要用于“赞机密备顾问”用。 “嗯谢谢爷关心奴婢很好云裳姐姐对奴婢极好太太和姨太太也都很关照奴婢。”香菱说的是实话“奴婢只想一辈子这样下去。” 虽然原来在薛家那边宝钗也对她很好但是薛家那边始终是处于一种不稳定状态下薛大爷以及他身上背负的事儿还有一家都是寄居在贾府以及姑娘可能会面临的出嫁这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的变数。 而从小颠沛流离这么些年香菱其他什么都能忍受就是渴望能有一份安定的生活。 她的唯一爱好就是读读书如果再能在闲暇时间读书写字甚至写写诗那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而现在似乎这一切都在这里隐隐向她招手了。 冯府这边生活极好而且她和云裳也相处融洽活儿也不算多这位爷也是早出晚归既不像贾府里边那一位宝二爷那般爱折腾也不像薛大爷那样荒唐鲁莽这位爷简直就像是一个最标准不过的文人士子。 只是听说这位爷不喜诗赋让香菱有些遗憾但据云裳所言这位爷其实能写诗作赋的但是觉得写诗作赋浪费时间爷是要做安邦定国的大事的。 想想也是爷成日出入翰林院里那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的状元进士们所在的地方到了他们那个位置哪里还能有多少心思去吟诗作赋呢? “呵呵那不就是这样一辈子过去么?”冯紫英笑了起来“而且还会越来越好难道你还担心还有啥变故不成?” 香菱幽幽地道:“爷是不知道奴婢这十多年里也就是跟着宝姑娘两年间算是享了些福那前面的日子都是朝不保夕的也不知道啥时候会有什么厄运加身但宝姑娘始终是要出阁的嫁到谁家郎君如何谁也不知道像奴婢和莺儿那样也有如浮萍……” 难怪说这丫头是个书痴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不过倒是挺符合冯紫英胃口的。 听到香菱说起他过往冯紫英也忍不住问道:“那你还记得你原来的事儿么?” “都隔了十多年了大多都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个母亲但是……”香菱眼圈又红了起来“而且也不知道具体拐奴婢的地点……” “倒也不急这等线索虽然隔了十多年如果要细细去寻查未必不能找到一些线索来。” 冯紫英这倒不是假话光是知道一个大概这等年头怕也是不好寻的而且在南边儿去一封信都得要几个月再说要动用官府力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自己这个庶吉士分量还轻了点儿但是要请别人帮忙又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过终究有这个线索加上书中的一些印记要找到并不难。 “真的?爷真的能找到奴婢家人?”香菱惊喜交加甚至连声音都颤了起来忍不住一下子跪在冯紫英面前“若是爷能为奴婢找到家人奴婢这一辈子便是粉身碎骨都难以为报了。” “粉身碎骨还怎么报爷?你就好好伺候爷就行了。”冯紫英见女孩这一跪下去便是砰砰磕头赶紧把她扶住这地下可是青砖细皮嫩肉的磕下去便要乌青一块她舍得自己还舍不得呢。 “爷也不是糊弄你找估计应该是找得到的但可能要花费些心思和工夫毕竟在南边儿爷现在还没有那么多人脉还得要去托人另外你这也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那些地方上的官吏都换过几茬儿了所以还得要慢慢来。” 冯紫英只是自己估计没问题但是这现实中谁也不敢打包票所以还得要先把话说在前面别让对方寄予希望太高最后却没有一个好结果就伤人心了。 丙字卷 第二十五节 重重心事有谁知 香菱抹了一把眼泪冯紫英顺手拿过汗巾子替她擦拭了一下倒是让香菱越发羞怯中带着娇憨。 想要再说点儿什么但是又怕见外了左右自己都是爷的人了再翻来覆去说感谢反而不合适了。 瞧着这香菱眉目含情的俏模样冯紫英心中更是有些火热忍不住探手一勾揽住对方的腰肢香菱身体一僵星眸中情意更是流淌咬着嘴唇几乎是哀求般地道:“不行不行!太太说过的爷在满十六岁之前是不能的……” 冯紫英觉得好笑虽然他觉得自己龙精虎猛但是张师的话肯定有其道理自己这养精蓄锐这么些年当然不能功亏一篑不过他倒是想要逗一逗这个俏丫头。 “可若是爷就是想要呢?” “不行不行……”香菱显然有些怕了“若是被太太知晓香菱死不足惜可不能让爷……” 再说下去那就有些不忍了冯紫英伸手捂住对方的嘴温热的樱唇夹杂着几分呼吸的气息和宽大的手掌心接触竟然有几分酥痒惑人。 “那好咱们就约定了待爷满了十六岁……” “那也不行还有少奶奶和云裳姐姐……”香菱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身子却轻轻扭动起来那娇憨模样煞是动人。 这少奶奶也就罢了还有云裳?争宠都不会? 冯紫英还真觉得这丫头老实得过分了但也能说明这丫头的本分。 “唔爷的少奶奶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没准儿三五年爷都不娶少奶奶难道爷就这么一直晃荡下去?”冯紫英笑着反问。 “那不能吧太太一直在说爷满了十六岁就能娶亲了少爷这般条件肯定上来说媒的都能把门槛踢破。”香菱还跟着薛宝钗时就知道冯紫英的“紧俏”甚至连薛家都存着这份心思。 之前她还以为薛家是不是想要和贾家结亲宝二爷成日里也来姑娘这边晃荡只是姑娘一直保持着距离而贾家好像也从未提过这方面的事儿她也才知晓看来这两家怕是都没有这个心思了。 只是薛家要和冯家结亲就算是香菱也知道难度不小姑娘人当然是绝顶的好姑娘但是这两家家世以及大爷现在的身份却让薛家有点儿相形见绌了要促成他们俩香菱都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唔那倒不是少可爷现在还不太想那么早考虑这等事情可是太太和姨太太却不这么想老爷也不这么想。”冯紫英摊了摊手“而且现在也麻烦多多啊大老爷追封侯爵了怎么要延续香火承袭爵位也是一个问题……” “奴婢听府里人说爷可能要娶两房?”这等话平时香菱是不敢问的今儿个爷特别的亲和甚至还有点宠溺自己的味道香菱也就忍不住问了。 “嗯多半是吧这大伯那边没准儿还要先娶只是现在都还是一团乱麻还要向朝廷申请……”见香菱瞪着小鹿般的眼睛倾听着冯紫英也有些好笑“怎么关心起这等事情来了?是不是更关心谁来当这个少奶奶啊?” 没想到香菱还真的点点头“奴婢和云裳当然都是关心的爷日后是要做大事的这屋里事情肯定是要交给少奶奶奴婢和云裳也想早点儿知道少奶奶那样也可以早些……” 这丫头还真的敢说实话啊冯紫英忍俊不禁“傻丫头这话可千万别乱说没准儿被别人听见了就可能误解了……” 香菱有些惊吓般的羞涩一笑“没有就是奴婢和云裳私下里说说……” 二人正说间却见云裳揉着朦胧的睡眼进来嘟囔着:“爷您还没睡啊?都子时过了香菱你还不催着爷早点儿安歇?” 见云裳一身小衣外边披着一件衫子趿拉着鞋嘟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模样秋意渐浓这晚间就已经有些凉意了冯紫英赶紧道:“你快去自个儿歇着别受凉了快去!” “爷也早点儿歇息今儿个可是香菱当值。”云裳打了一个呵欠她也是起夜看着这边书房还亮着灯才过来看一看见有香菱在也就放心了。 见云裳出门去了香菱赶紧道:“爷还是歇息了吧。” “唔歇息吧这文章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改完的。” 冯紫英点点头起身香菱便伺候着他洗漱上床自个儿也上外屋床上躺着。 只听得屋里冯紫英一直在床上翻身香菱忍不住又起身在槅门上问道:“爷要不要喝点儿水?” “不用就是有点儿睡不着嗯要不说会儿话吧。”冯紫英也懒得起身“你也赶紧上你床去就这么说会儿话没准儿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香菱先前还有些担心但听到冯紫英这般一说倒是放心大半之余也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主儿还这么喜欢和下人说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那贾府里边爷们儿可不少不算大老爷二老爷从贾琏、宝玉到贾环还有东府的小蓉大爷以及薛家的薛大爷就没几个愿意真正和下边丫鬟说话的 便是那宝二爷据说是最受人欢迎的那也不过是自说自话倒是喜欢别人听他说哪有几分心思去听别人说什么。 倒是现在自己伺候这位爷却真是个和善人喜欢和人说话。 香菱倒也老实便回到自家床上隔着那帘子和槅门问道:“爷想说什么?” “嗯说说你们对未来少奶奶的期望吧?”冯紫英仰躺在床上顺口来了一句。 “啊?”这一个问题就把香菱给问住了“爷这奴婢如何能说?只盼着来一个爷喜欢的少奶奶就好。” “这也太空泛了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来个尖酸刻薄刁蛮无礼的?”冯紫英哑然失笑“来了之后就百般刁难虐待你们……” “爷您这说的是哪里话能进咱们冯家的门肯定都是太太和姨太太她们千挑万选的肯定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香菱吓了一跳但随即道。 “呵呵那可不一定这话本小说里这种人还少了么?”冯紫英笑着道。 “爷都说那是话本小说了哪儿能当真?”香菱不信贾府里边要说厉害的也就是琏二奶奶但也没说怎么刁难虐待平儿姐姐了。 “话本小说里的故事往往就是来源于现实生活中加以提炼没见那戏台子上唱的曲目都是这历史里边有的事儿么?”冯紫英也是有意提醒这丫头心地太单纯善良在冯府里边没啥但在外边儿铁定是个受气包。 “那少奶奶若是像宝姑娘那样的性子那就最好不过了。”香菱忍不住还是透露出了自己心思。 冯紫英乐了”香菱你这是在为薛家妹妹唱赞歌么?” “不是爷婢子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您是没怎么接触过姑娘姑娘性子是极好的待人和善性子柔顺啥都能先替别人着想而且人也大度……” 一说起宝钗香菱便情不自禁的介绍起来。 冯紫英却没有再搭话香菱是个好性子只会说人好但是也说明宝钗的确得人心若是大宅里边有一个这样的主母的确要安稳许多只可惜……但对自己来说这重要么? 同一时刻黛玉也是辗转反侧。 “姑娘怎么了?”紫鹃披衣起床悄悄来到黛玉床边挨着坐下“可是因为今儿个宝二爷说的那话?” 黛玉把脸扭在一边没吱声。 今儿个宝二爷和云姑娘又来姑娘这里玩耍先前倒是说的格外开心宝二爷对冯大爷话语里也多有敬赞。 只是到后来却说起了冯大爷的婚事宝二爷说到冯大爷性子大气舒朗倒是和云姑娘挺相配那云姑娘也是豪放就说改明儿就敢去问问冯大爷看看冯大爷最心仪的姑娘是哪样的。 这一来二去就说着怕是冯大爷现在都十六岁的人了怕是早就定亲了才对估摸着这话落在姑娘心里边就成了事儿了。 黛玉的确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她也马上就是上十三岁的人了姑娘家在这个年龄已经可以议亲甚至定亲了但是在这贾家和家里相隔千里虽然和父亲一直有信来往但是父亲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在贾府里边虽然吃穿不愁用度无忧但是却无人真正关心自己的这等事情而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显然也不可能将这等事情挂于口上像史湘云那等豪放大气的性格黛玉知道自己便是一辈子都学不来的只是这样…… 让黛玉揪心的不仅仅是这个香菱那丫头被薛家送给了冯大哥这两月里那香菱也偶尔也会回来一趟便在那宝姐姐屋里呆着一说话就是半晌。 也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黛玉也有心想要去和那香菱说说话可一来找不到机会二来也有些搁不下脸。 丙字卷 第二十六节 六入贾府(上) “其实姑娘不必多心冯大爷虽然是个豪爽大气的性子但是心思还是很细密的尤其是对姑娘的事儿更是上心。”紫鹃那里还能不明晓自家姑娘的心意宽解道:“姑娘送她那香囊那云裳也不是说冯大爷一直放在卧房里么?” “冯大哥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照说馆选已经过了我听闻那庶吉士其实并没有那么忙碌就是在那翰林院里读书修史何曾有原来那么忙碌?” 黛玉终于转过身来坐了起来紫鹃替她披上绣锦夹衣又掖了掖被角“姑娘自己不也说么?冯大爷这才去翰林院要做一番事业出来肯定要沉下心去做事顾不得外边儿事情这府里老爷太太不是说要把金钏儿玉钏儿姐妹送给冯大爷这么些日子也没见冯大爷登门就是说冯大爷在翰林院那边太忙么?” “说是忙恐怕也未必见得吧?”靠在床头软枕上黛玉噘起嘴。 ”那就是冯大爷不想收下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了前日里我见司琪那丫头还在和金钏儿斗嘴把金钏儿眼泪珠儿都给气出来了说她想要攀高枝儿结果人家不乐意要却被那香菱抢了一个先……” 紫鹃知道自家姑娘心绪不宁便也找些话题来分姑娘的心。 “哦?司琪这丫头嘴也忒厉害了二姐姐一个闷葫芦性子却生得她一个不饶人的嘴让金钏儿玉钏儿进冯府那也是舅舅舅妈的一片好意何曾和金钏儿玉钏儿两人本身有多少关系?”黛玉撇撇嘴“香菱那丫头倒是个老实人冯大哥放在屋里倒也没啥怎么就说成了这丫头也有心了一般……” “也是那白老媳妇碎嘴多言加上这府里上下多少也有些看不惯金钏儿原来在太太边儿上的得势吧所以才这般便是香菱也就只有人艳羡却无人多说什么说也只是说薛大爷竹篮打水一场空。”紫鹃温婉一笑“倒是香菱也托人带话过来说让婢子有空也到那边去坐坐。” “哦?香菱托人带话给你?”黛玉一下子就精神了身子都坐直起来“啥时候的事儿?” “就是昨儿个那冯大爷身边瑞祥碰见了春纤让春纤带话给我。”紫鹃抿着嘴轻笑。 此时黛玉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好在紫鹃都是自己最贴心的啥事儿都知道所以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但还是假作镇静的重新靠回床头:“没想到香菱这丫头到冯大哥府上倒也会使唤起人来了。” “姑娘婢子和香菱也没有多少交情香菱专门托人让我过去怕也不是因为婢子没准儿就是香菱从云裳那里知晓了一些姑娘的情形才会让婢子过去先说说话呗?” 紫鹃抿着嘴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让黛玉脸一下子就滚烫起来伸手就要撕紫鹃的嘴:“死丫头竟然敢编排起我来了?香菱那丫头啥性子你我还不知道哪里能有那么多心思?却被你给说得变了味儿了。” 紫鹃也乐了“嗯那说明姑娘也想到这一出了可不是只有紫鹃想到这个了。” 一下子被戳破了黛玉更是大羞两个人便在床上撕扯起来好一阵这才安静下来。 “不过姑娘倒是要考虑一下冯大爷那边声势日涨而且姑娘也恐怕知晓了冯大爷那边长辈追封府里边都在说他可能要替他大伯那边袭爵这好像就涉及到要要承袭两家香火不知道是不是会娶两房?” 这个问题也是让黛玉最为困扰的。 今儿个那宝玉说起史湘云和冯大哥相配就更让她心里没底。 如果冯大哥要袭爵只怕琢磨冯大哥的更多那探丫头上回送了冯大哥璎珞就引起了黛玉的高度警惕现在又多了一个宝姐姐这还没算可能外边惦记着冯大哥的其他人若是那云丫头也存着这份心思那就真的是不可开交了。 “这么久我也没遇着冯大哥谁知道冯大哥家里是怎么想的?”黛玉也幽幽地道:“原来也听冯大哥说过他家里几个长辈都是战死疆场因为没有后嗣连爵都没袭现在朝廷给补上了估计要吧。” “那姑娘怎么办?”紫鹃忍不住问道。 “我哪里知晓?”黛玉摇摇头眼波溶溶“其实冯大哥家里怎么办我也不在意只要冯大哥心里……” “姑娘冯大爷那边肯定会安排妥帖说实话不管是三姑娘还是宝姑娘甚至云姑娘若是能和小姐作伴婢子觉得也挺好起码冯大爷日后在外边奔忙的时候小姐也能多一个作伴的。”紫鹃让黛玉靠着自己肩头轻言细语地道:“其实婢子知道姑娘还是很喜欢三姑娘、宝姑娘和云姑娘的和她们在一起感觉小姐话都要多许多脸色也要好看许多。” 黛玉身子微微一动却没说话。 她虽然是个孤傲性子但是骨子里也和其他姑娘一样渴望能有几个脾性相投的闺蜜像探丫头上次赠送给冯大哥璎珞虽然让她倍感警惕但是内心深处她还是喜欢和探春在一起的云丫头的豪爽宝姐姐的大气温婉其实都吸引着她。 她也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再怎么敏感担心但那也是这个环境铸就的从内心来说她一样只是一个知书达理渴望爱情和友情双丰收的女孩子。 ******** 冯紫英不知道自己再度踏足荣国府时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恐怕就会伤及两家感情了。 就算是真的要拒绝一些事情那也应当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道理。 另外他也还要去一趟薛家所居的梨香院既然薛家要参与进来这个戏园子那么冯紫英当然不可能就那么简单的和薛蟠交代几句话就算了事儿了于情于理也应当和薛家两个实际上的主心骨说一说。 贾政是在内书房门口假作遇见冯紫英的。 照理说他作为长辈是不需要在门口接冯紫英这样的晚辈的。 但有些时候却又不得不考虑更多一些。 贾政现在是越发感觉到贾家不如以往了尤其是在王子腾出任宣大总督之后在京中流连时间越少王家的声势也不如以往连带着贾家也显得黯淡了许多。 自己混了一辈子才从一个主事混到了工部员外郎而且还纯粹是靠着十多年的积功估摸着这个每日点卯的员外郎也就是自己仕途的终点了。 但眼前这一位就不一样了便是寻常二甲进士三年之后就能授一个正六品的主事如果外放则能授一个从五品的知州而庶吉士甚至可以直入翰林最不济也是主事和给事中、御史这一类有着巨大发展前途的清贵职位。 可以说像冯紫英这类庶吉士出身的士人十年之内做到四品官员并非难事也就是说人家十年之内仕途上就能超越自己而且是实打实职官而非像自己这样的闲散官员这不能不让贾政多几分心思。 贾琏传回来的消息是冯家大郎没有明确拒绝但是估计应该是要等他父母的消息这也在情理之中。 这等情形也顶多就是传递一个信息人家要愿意来上门议亲才算是真正有这个意思了而女方也不可能上门去推销只能这样被动的等待当然你也可以在等待期间去另外考虑这就是一个相互寻找碰撞的过程都有一定自由选择的余地同时也给了别人选择的余地。 只是现在冯家面临着让冯紫英袭爵一事似乎又多了几分转机但最终能不能成还有很多考量。 从贾政内心来说他觉得可能林丫头的几率也许更大一些但是内兄和妻子都更倾向于宝钗他也只能接受只是在宝钗难以如愿的情形下林丫头倒是可以。 “见过世叔、婶婶。”冯紫英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这让贾政很高兴起码此子不骄不躁还和以往一样这份感觉都不同 ”贤侄来了。”贾政含笑点头“你婶婶正好过来和我说事儿嗯你馆选庶吉士可喜可贺啊现在在翰林院读书?” “是。黄侍郎世叔怕是认识要求很严格每日读书讲史须臾不得闲暇我等也是循规守矩否则便要受罚除此之外还要受阁老们的安排到各部去观政所以有时候晚间都不得清闲。”冯紫英半真半假地道。 贾政故作坦然地点点头:“黄大人我当然见过他是两榜进士福建很有名的士人很儒雅严厉的一个人现在掌翰林院事也是皇上得用其人……” 其实他哪里会认识对方对方这等庶吉士和进士出身的士人哪里会看得起贾政这等非进士出身的官员特别还是武勋出身的之前根本就没有任何交织但贾政不能不绷着。 丙字卷 第二十七节 六入贾府(下) 冯紫英心知肚明但是还是很认真地道:“黄侍郎和世叔性子倒是有些像做事认真细致务求一以贯之……” 贾政心中一喜之后也有些懵认真细致一以贯之是我么?不过紫英说是那就肯定是。 矜持地点点头贾政慨然道:“也是当年太上皇看顾便直接赏了为叔主事之职若非如此为叔便是再苦读几年搏一搏便是进士不好说但是举人还是有把握的……” 贾政不是一个喜欢吹牛的人但是有些时候也还是不得不这样绷一绷眼前这一位都是庶吉士了若是相差太远不被视为士人这有些话都不好说了。 一阵寒暄之后倒是王夫人爽快一些含笑道:“大郎贾冯两家宜属通家之好这两年又多亏大郎照拂宝玉大郎现在入了翰林院日后还要多照拂宝玉一二婶婶和你叔父也商议过也知道现在大郎原来只有一个贴身丫鬟侍候一二便是前几日里我妹妹把那香菱送与你了但也难以照顾周全所以婶婶意思是把身边的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送与大郎这金钏儿、玉钏儿都是自小在我们家长大虽说琴棋书画这等粗通但是那女红家务却是无人能及品貌自不用说大郎也是早就见过的……” 终于还是来了之前冯紫英就认真思考过这事儿该如何来处理但想来想去居然想不出一个好的婉拒法子来。 这等大户人家赠送侍婢奴仆的事儿在京师乃至江南并不少见甚至有些看上了的直接索要的也屡见不鲜。 正如香菱所说金钏儿玉钏儿也算是王夫人身边得意的人尤其是金钏儿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大丫鬟和另外一个彩云算是王夫人最贴心之人这能主动赠予自己基本上算是最见诚意的示好之举了。 这等好意你还真不好拒绝否则要么就是会被视为羞辱要么就是表明态度要和贾家划清界限而这都不是冯紫英所希望的。 而且这贾政和王夫人还不像薛蟠那等可以嬉笑怒骂敷衍过去人家这般正式那就是各方面手脚都做足了估摸着这贾府上下也早就传遍了真要拒绝还不知道要翻出什么风浪来。 既如此冯紫英也就索性懒得多想两个丫鬟而已要了便要了至于说贾政王夫人这份情估计日后也多的是机会回馈就是了。 假作思索之后冯紫英便起身:“长者赐不敢辞。叔叔婶婶这般心意让侄儿感激不尽回去之后侄儿一定向母亲禀明叔叔婶婶的心意……” 见冯紫英坦然应承下来王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这冯紫英现在身份变了地位高了就未必愿意再和贾家纠缠太深了但现在看来这冯家大郎还没有沾染上那等骄狂习性。 “金钏儿玉钏儿!” “老爷太太!” 两个丫头从后堂出来盈盈一礼之后跪下却不敢抬头。 “今日你们俩便跟随者大郎回去书契也已经办好从今日起你们俩便是冯家的人了前日里我也曾教导你们到哪家便要守哪家的规矩莫要到了冯家丢了自家的颜面……” 王夫人的一番话语让二女也是唯唯诺诺只是二女起身的时候眼圈也都红了大半连冯紫英都有些感触。 只不过他感触的却是两个伶俐乖觉娇妍俏丽的女孩子就想这么如货物一般被人送来送去甚至根本就没有征求她们的意见而她们却还要感谢一番这等事情似乎自己也在慢慢的变得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起来。 待到两个丫头退了下贾政与王夫人才开始继续后面的正题。 冯紫英的婚姻大事。 “世叔婶婶此事琏二哥已经和侄儿说过了不过家师也和侄儿提起过此事具体情形也需要和家父家母商议家母已经和家父去信具体事宜恐怕要等到年边儿上才能有一个结果。” 这道题始终回避不了但冯紫英却又不想骤然作出决定。 无论是沈家女还是薛家女以及还有一个林妹妹冯紫英都不想骤然作出决定。 只不过林妹妹那边是因为自己临机权变而且牵扯到乔应甲现在是骑虎难下如果没有这一桩事儿冯紫英更希望能够等到黛玉成长起来之后再来做一个双方都理性的考量。 现在黛玉才十二岁虽然冯紫英内心还是有些垂顾林丫头但此时妄谈婚嫁冯紫英总觉得有点儿夸张娶妻不比纳妾没有那么多顾忌这涉及到日后宅院后闱的安定不可不小心。 这已经是九十月间了也就还有一两个月便是年底冯唐那边也需要去信和乔应甲沟通。 因为又涉及到冯秦追封侯爵一事假如要娶沈家女那么沈家女究竟是嫁入长房还是嫁入三房都还要斟酌一二。 甚至乔应甲都无法大包大揽可能还要和沈珫商议这都需要时间。 这年头可不比现代就算是去信一去一回一两个月时间就没了。 贾政和王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从贾琏那边递信儿过去一直没有声响他们俩其实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个结果。 薛家的家世肯定是有些影响的哪怕宝钗人才再出众这不是普通人家娶妻涉及到冯家这样大一个家族肯定会权衡利弊而且这两三个月里只怕登冯家门的人不少冯家只怕就更要谨慎了。 没听说冯紫英的师尊也都有意牵线但是也都没有结果虽然冯紫英没说师尊是谁但谁都知道不是齐永泰就是乔应甲都是大人物所以这么一说贾政和王夫人心里也都觉得能够接受。 而且拖到年底没准儿王子腾就出任三边总督当了冯唐顶头上司了呢那样也许更有利。 实在不行再来考虑林丫头的事情。 ********* 冯紫英从贾府离开的时候就多了一辆马车。 心怀忐忑的姐妹紧紧的挤拥在一起任凭着马车的晃荡似乎要摇向不可预测的远方。 金钏儿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太太和自己说要把自己送给冯家大爷了嗯当时她是完全懵了。 她很清楚她自己这个年龄已经在丫鬟中算是比较大的了整个贾府中丫鬟比她大的大概也就只有鸳鸯了。 平儿不算那是王家带过来的。 鸳鸯和她一样都是家生子从出生到长大一直在贾家鸳鸯跟着老太太她跟着太太一晃就是七八年光景若非宝玉年龄太小金钏儿估计自己恐怕也要早就被指给宝玉了。 现在袭人占了宝玉的屋里人太太也一直没有说自己的去向究竟是指给宝玉还是配给府里边的小子金钏儿心中也没底。 不过她自认为自己在太太身边干得很出色最终应该给自己一个好结局才是。 所以当太太找她专门谈话时她还有些懵。 太太说了她的两个去向。 一个是去宝玉屋里但是那还需要等上四五年宝玉才十三岁不到起码也要等到十六七岁才说得上婚嫁而那时候她都过二十了这在丫鬟里边就有点儿不可想象了。 一个是配个小子现在府里边小子不少比如跟着各房大爷们的小子们像琏二爷身边的几个昭儿、隆儿年龄都和她差不多再比如老爷身边也有。 但是金钏儿在太太身边这么久多少也算是见识过一些人物了说实话这些个小子们根本看不上眼。 只不过像她这种家生子不比那些个自己卖身进来的还能赎出去如果这两条路断了金钏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宝玉屋里的人实在太多了金钏儿知道自己很出色但是袭人、媚人以及绮霰几个也不差尤其是袭人再等上三五年谁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 当太太和她说起要送自己和妹妹给冯家大爷时她完全没想到。 太太几乎是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亲和姿态和她说话的起码她长到十六岁从未见过说了贾府现在的难处和冯府的风光甚至还很隐晦的提到了冯府和可能未来和贾府结为姻亲似乎是自己姊妹二人应该算是去打一个前站。 这一点倒是让金钏儿很是好奇。 贾府里边能嫁冯家大爷的就那么两个二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那都是宁国府的太太肯定不会去操心只是既然有意要嫁二姑娘和三姑娘为什么不早一些提出来呢? 后来金钏儿才算是明白二姑娘和三姑娘要嫁冯家大爷有难度没投对娘胎剩下的那就只可能就是宝姑娘和林姑娘了。 虽然不清楚究竟最后结果是宝姑娘还是林姑娘但金钏儿对自己姊妹的未来似乎也就有了几分期盼。 尤其是感受到太太在和自己说话时的那种亲和和善意甚至最后还能带着几分鼓励意思的要她和妹妹多和府里边联系帮着说说话金钏儿心中憧憬就更美好了。 丙字卷 第二十八节 慧宝钗(求保底月票,老瑞要爆发!) 马车绕了一圈儿从侧面抵达梨香院门口。 冯紫英提前就已经和薛蟠打过招呼了薛蟠不重要但是薛家母女却需要见一见说一说。 柳湘莲已经全副身心投入到了这桩营生上去了。 除了物色角儿外还的要考虑联系上一帮小班子那样也可以适当的补充和应急。 那边园子价格上也谈得差不多了就等各方东家就位就能拿下然后进行重新修缮扩建了。 马车停下冯紫英跳下马车迟疑了一下这才喊道:“金钏儿。” “爷。”金钏儿赶紧挑开布帘就要下来。 “不必下来了我要去和薛大爷说会儿事儿要不你们先走要么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冯紫英瞄了一眼这个丫头。 说实话他有点儿印象是那一日见过贾政之后在路上第一次在见到三大丫头齐聚的时候。 鸳鸯自不必说然后还有袭人都比较熟悉了就是这个金钏儿反而就只见过两面但能够给自己留下印象的肯定多少都是有些特色而绝非只有名字。 这丫头皮肤特别白而且肌肤光润腻滑完全不像一个丫鬟倒像是一个大家姑娘。 一张鸭蛋脸漂亮到是漂亮了但却显得有些冷艳好在那一双杏眼眼角有点儿微微上挑立时就让原本有些冷冽的玉靥多了几分妩媚冶艳的气息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缺乏点儿热度的白玉观音一般。 淡紫色比甲陪着天青色的半旧绸裙估计也是想到她要出门了不知道是哪一位主子打发了这一套寻常丫鬟是不允许穿绫罗绸缎的当然你被主子收了房另当别论。 “那婢子们还是在这里候着爷吧。”金钏儿迟疑了一下迅即应承下来“可要奴婢陪着爷进去?” “那就不用了我可不是宝玉哪有那么多讲究?”冯紫英笑着摆摆手“那你们姐妹俩就在车上说说话吧。” 冯紫英登门时薛蟠是迎着了门外见到冯紫英便晃动着大脑袋乐呵呵的模样看得冯紫英都忍不住想笑。 “文龙何事如此高兴啊?” “嘿嘿大郎只要你登门那便是天大喜事难怪今儿早上便有喜鹊在门前叽叽喳喳我就说怕是有喜事儿上门。”薛蟠喜笑颜开“我也琢磨和你该来了你再不来我就只有登你家门了。” “这么欢迎我?”冯紫英还真有些喜欢薛蟠这种无忧无虑的大心脏性子啥事儿想得过就想想不过就丢到了一边自然有操心的人来操心往差里说是不装事儿往好里说就是洒脱豁达。 “当然我回来把这桩营生和家里一说母亲和妹妹都觉得是你冯家大郎提议肯定不能差当然最好还是你和她们说说心里更踏实。”薛蟠也不介意挠了挠脑袋“我的口碑肯定不及你好。” 冯紫英乐了不及我好?能有可比性么?这小子还真的有意思居然和自己说口碑。 梨香院规模不大是原来荣国公静养的时候暂居的小院不过对于薛家一家三口和仆从来说还是够了。 薛姨妈和宝钗都在屋门前迎候着冯紫英倒也没什么见外。 见完礼之后坐定自然免不了一番恭喜道贺冯紫英也很客气的表达了感谢然后才步入正题。 冯紫英也先简单的介绍了这家戏园子的情况然后再逐一介绍了从柳湘莲到陈道先、卫若兰和韩奇各家的情形薛姨妈和薛宝钗貌似听得很认真但是很快冯紫英就觉察到薛姨妈有些心神不宁。 果然一会儿薛姨妈便以身体不适先行休息去了只剩下薛蟠、薛宝钗兄妹俩陪着冯紫英。 “冯大哥小妹感谢您对我哥哥的照拂以及对我们薛家的看顾。”薛宝钗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场合的和冯紫英当面相对略微有些羞涩但是在冯紫英坦率大方的目光鼓励下渐渐镇静下来。 “不瞒冯大哥说薛家现在的营生比起十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下滑先父去世之后长房二房分家我们长房这一支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精力来经营所以在江南那边的营生都出让转卖了就保留了金陵城和京师城这边的一些营生从小妹这个角度来考虑小妹其实是不太支持家里边在额外搞什么营生因为就是现在家里这点儿营生我哥哥也难以支应……” 薛蟠没想到自己妹妹这个干脆利索把自己给卖了不过两兄妹关系好而且宝钗也说的是实话他也只能讪讪的打了个哈哈嘟囔了两句连冯紫英和薛宝钗都没有听清楚的话语便不吱声了。 “但哥哥回来说是冯大哥您提议的小妹心里便放心许多了几万两银子对现在的薛家不算一个小数目了但若是冯大哥看好而且还主动邀请我们家那肯定是关照我们我们肯定要领情……”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识薛宝钗的风采以往见面都是点头之交而宝钗也极其善于藏拙但今日却终于表现出来了。 “不过小妹还是想要问一问有些情形希望冯大哥不要见怪。”薛宝钗轻轻抿嘴一笑脸上温润柔和的神色让人望之神夺。 “薛妹妹说得太客气了先不说这样大一桩营生就算是普通的交易或者营生也都需要一个相互了解适应的过程。” 冯紫英浅浅一笑眸子中多了几分期待。 他欣赏这样的薛宝钗。 “京师城中目前已经有三家颇具规模的顶尖戏楼以冯大哥的心气这新建的戏园子肯定是瞄准这三家作为目标可是据小妹所知这三家戏楼不但各方面都很不简单特别是它们背后都有厉害人物支持……”薛宝钗明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睿智“不知道冯大哥在这方面是如何考虑的?另外之前京师城中只有两家明月楼新出这马上再上一家会不会……” “唔没想到妹妹想得这么深嗯的确那三家都很有跟脚。”冯紫英略作思索道:“明月楼是忠顺亲王燕子楼背后有北静郡王等人绕梁阁的背景更复杂比如还有工部和江南一些巨贾背景所以妹妹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小妹谢谢冯大哥的理解。”薛宝钗感觉到了冯紫英内心的欣赏星眸流盼“看来冯大哥也是胸有成竹了。” “嗯差不多吧除了薛家外我还找了长公主卫家和五城兵马司的韩家另外就是五军营大将陈道先陈大人不知道妹妹能否满意?”冯紫英反问道。 “如果加上冯大哥嗯小妹觉得便圆满了。”薛宝钗满意的嫣然一笑。 冯紫英挑了挑眉这丫头还有点儿调皮呢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沉稳。 “妹妹放心这些人等都是为兄认真考量过的……”冯紫英越发轻松“至于说妹妹担心的这等戏楼会不会太多其实仔细算一算这京师城中人口以及中等水准的戏院戏楼数量远远超出我们想象我觉得这不是问题某种意义上的良性竞争能够吸引更多的客人到这个层面当然如果对手要出其他套路我们也不会惧怕……” “既然如此小妹当然放心了。”薛宝钗微微颔首。 “嗯为兄可以理解为妹妹是同意这般合作了?”冯紫英没想到之前薛宝钗那般精打细算这会儿却又如此洒脱干脆了。 “唔那冯大哥可以谈一谈这几位东家如何分配么?”薛宝钗看着冯紫英。 “为兄这样考虑的以十二万两银子作为总计花销薛家出七万二千两占四成股子陈家出一万二千两占二成半冯家、卫家和韩家各出一万二千两各占一成柳大哥负责占半成。” 薛宝钗是聪明人冯紫英没有讲理由他相信对方能明白。 果然薛宝钗点点头但是随即又摇摇头:“冯大哥果然考虑周全不过陈家如此凸显冯大哥怕是有考虑?” “嗯其他都好说陈家陈道先是五军营大将地位非同一般其庶次子现在巡捕营担任把总这半成其实便是予他的……”冯紫英略作解释。 “小妹明白了既如此那薛家便出八万四千两依然占四成其他不变冯家那一万二千两便由薛家代出了。”薛宝钗淡然自若。 “哦?”冯紫英扬起眉毛“妹妹此为何意?” “承蒙冯大哥能看得起我们薛家和我哥哥我哥哥性子冯大哥也是知晓的结交朋友虽多却无几人真心冯大哥与其相交时间虽短却也能以诚相待小妹无以为报只能如此只希望日后冯大哥能多带一带我哥哥让其能明事理晓规矩莫要在这京师城中惹出乱子。” 薛宝钗清亮的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原本浅笑嫣然的面容此时却沉静下来婀娜娉婷的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盈盈一福。 丙字卷 第二十九节 豁然通透(第二更求票!) 一直坐在一旁神游天外一般的薛蟠这才发现火最终还是烧到自己头上有些不悦地瞥了自己妹妹一眼又觉得自己妹妹好像说的也没错以冯紫英现在的态势的确有资格提携和帮自己一把了。 他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只不过是将百无聊赖的姿态变成了低垂着头装模作样思考的样子。 冯紫英也没想到宝钗会来这样一出赶紧起身“妹妹太客气了文龙虽然性子粗疏懒散了一些但是心性不差而且我挺喜欢文龙这种自然随意的性子至于说这营生么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文龙不擅营生也很正常嗯为人处世这一块么慢慢来……” 薛宝钗盈盈一礼之后重新入座抿着丹红的樱唇微笑道:“冯大哥这般夸赞哥哥正当好好警醒先前小妹所说乃是由衷之言绝无半份虚假。” 冯紫英摇摇头“妹妹好意为兄心领了此事既然是由为兄提议自然冯家不能人后一万二千两银子不算大数目冯家可以承受……” “冯大哥小妹也知道这点儿银子对冯家不算什么但是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是薛家做人信条既是冯大哥这般说那这等股子便是薛家三成半冯家一成半冯大哥您看如何?若是冯大哥还是不愿意那便是看不起我们小妹……” 薛宝钗眼圈一红脸上露出一抹难受的神色冯紫英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妹妹无需如此那就按照妹妹所说办吧。” 薛宝钗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宛如阳光下的花骨朵悄悄张开了那甜蜜魅惑的娇嫩花瓣甚至还带着几分湿润的露珠和气息宛如羽扇的睫毛轻盈的闪动黝黑的眼瞳里那抹惊喜挥之不去。 这丫头……冯紫英心情复杂。 似乎整个室内又陷入了一阵寂静窗外落叶声似乎都能听闻倒是薛蟠此时却是老神在在对周围一切都充耳不闻一般真正做到了如同一桩泥塑菩萨一般。 面对这样一个慧黠大度气质如兰的绝美女孩冯紫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贾家那边所作的回应似乎有些草率了。 皇商家庭又如何薛蟠这等麻烦又如何自己难道还惧怕这等挑战不成? 父母那边的态度问题如何安排问题自己从未曾努力尝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有时候觉得自己算无遗策事事都要考虑周全利弊算尽但这摆在婚姻上来似乎就有意无意的把个人好恶丢弃到了一边儿显得过于功利了。 明明觉得姑娘很好可就是要觉得这样顾忌那样遗憾或者这般不妥那般缺陷哪有那么多前怕狼后怕虎? 难道自己就不怕日后这等女子投入其他庸人俗人怀抱自己懊悔不已? 想到这里冯·博爱·紫英心里豁然通透微微侧首:“文龙你先出去我还有几句话要和妹妹一说。” 薛蟠茫然的抬起目光不知所措。 哈?我出去?这是哪里?我去哪里?面前这是我妹妹还是你妹妹? 但此时的薛蟠呆滞也只是一瞬间迅即就恢复了日常的“清明”径直起身“好大郎你和妹妹好好说会儿话为兄突然瞌睡来了要去睡一会儿莺儿你也出去!” 站在薛宝钗身后的莺儿也只是微微一惊看了一眼脸红如霞但却没有表示的姑娘没有吱声悄悄的跟在薛蟠身后便离开了。 冯紫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生思考了一下言辞。 既然做了决定冯紫英便不会退缩。 他此时也已经猜出了先前薛姨妈心神不宁的缘故。 多半是王夫人已经和薛姨妈通过气知道今日自己登门就是要说及自己冯薛两家的婚姻之事了。 只是薛姨妈不知道冯紫英这般来究竟是如何意思所以才会心神不宁估计这会儿都应该去了王夫人那边打听消息去了。 这也就是说眼前的宝钗怕也是对此桩事情知晓一二的。 定了定神冯紫英这才启口:“妹妹怕是知道今日为兄是去了荣国府里见了政世叔和婶婶……” “啊?……”薛宝钗没想到冯紫英如此开门见山直入话题脸色顿时先红后白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这是要来道歉说有缘无份么? 薛宝钗心中有些黯然和绝望实际上在知晓母亲和姨妈在操持此事时她就不太看好。 冯家和薛家之间的差距倒不算太大但是冯紫英这个人太出色了如果说在他没考中举人之前两家议亲尚有几分可能但是到了考中进士之后这种可能性就不断缩小甚至到了双方之间都有了一种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了。 薛宝钗不是那种浪漫热血的性子薛家这几年来没落和一路上京乃至上京之后所遭遇的种种都让她比其他同龄女孩更加成熟。 看看同为贾史王薛四大家的嫡子贾宝玉和自己兄长表现究竟有多大区别但是在人前人后的口碑和大家对他们的态度就截然两样这真的是二人表现所带来的的么? 在宝钗看来或许有但绝非主要因素。 如果换了薛家现在是贾家这般状况而贾家是薛家这样的家庭恐怕结果就会倒转过来宝玉在众人眼中嘴里也会变成一个不事稼穑只会问何不食肉糜的废物。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就没有她这个年龄少女的浪漫憧憬冯紫英的出现就如同照射在整个贾府的阳光吸引着无数人她也不例外甚至她比其他女孩子更能体会得到冯紫英的不容易和出色所以她才会对这样一段家庭身世有着明显错位的婚姻有着那样一份奢望。 “……政世叔和婶婶都提及了为兄的婚事嗯也提到了妹妹……” 冯紫英丰神如玉清亮的目光注视过来薛宝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哪怕是早就有一些心理准备但是被人谈及自己的婚姻之事还是难免有些惊慌羞怯。 “可能妹妹也知道像为兄的婚事本该父母来决定但可能都觉得为兄这个人有些不一样可能会在自己婚事上有一定的话语权嗯为兄也承认家父家母在很多事情上也会尊重为兄的抉择但是婚事不比其他涉及到双方的家庭甚至家族同样也涉及到将来许多后续所以便是为为兄也不能完全做主……” 薛宝钗心中慢慢沉了下去她能感受到对面这位俊朗大气的冯大哥对自己是有好感的但是这种好感却难以转化为对婚姻之约的实质性影响。 看着宝钗粉靥上略微有些黯然失色但是却仍然保持着一份倔强自尊的神色冯紫英越发觉得若是真的错失这样一个佳偶自己会后悔终生。 “所以为兄想先告罪然后冒昧地问一问妹妹妹妹可是也觉得为兄此人可堪信任依靠?” 这个话明显有些唐突鲁莽也难怪说冯紫英要先告罪。 薛宝钗目光骤然一亮此话何意? 这等时候了问这等问题有意义么? 迎着冯紫英锐利的眼神宝钗粉靥娇红一时间却未说话好一阵后才轻声道:“冯大哥为人众人皆知何须小妹评价?” 回答得很委婉但是语意却很清楚女孩子也不可能再有太露骨的话了冯紫英点点头:“既如此为兄再问一句此时为兄尚难以自断此事不知道妹妹可愿再等两年……” 宝钗倏然站起身目光直视冯紫英:“冯大哥此言何意?” 冯紫英也站起身来回望对方:“若是妹妹垂爱为兄便在此放言绝不负妹妹只是……” “只是什么?”薛宝钗呼吸都急促起来脸颊滚烫涉及到自己毕生大事而且是以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来计议如何不让她既紧张担心又羞涩惧怕? 莫不是他想让自己做妾?一种羞恼和愤怒溢于胸中宝钗略具规模的胸脯也忍不住急剧起伏起来目光越发变得激烈只是自己为什么却还有几分期盼? “只是此等事宜如为兄所言涉及太宽而且恐怕妹妹也知道为兄之事也非为兄一人……” 冯紫英有些艰难地沉吟着解释却见宝钗杏眸圆睁断然道:“冯大哥不必多说了妹妹明白了只要冯大哥一句话妹妹便是三年五年也愿意等下去!” 冯紫英讶然吃惊“妹妹可是须得要考虑清楚……” “冯大哥小妹虽然是女子却也知道一言九鼎冯大哥何等人焉能欺骗小妹?若是那般小妹便是自认命苦不堪侍奉翁姑……” 话语中的决然让冯紫英都是心中震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良久冯紫英才沉声道:“承蒙妹妹如此信任厚爱为兄断不敢有负良人!” 丙字卷 第三十节 信诺(第三更求票!) 冯紫英重新踏出梨香院大门时只感觉自己精气神都完全不一样了。 有时候想明白一个问题顿时就能见到另外一片天地。 或许是自己来这个世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还充满着担心所以以至于自己这两三年来一直处于一种畏首畏尾的猥琐发育状态即便是自己馆选成功进入庶吉士序列依然有这种紧迫感和警惕感。 但是他现在意识到自己或许在仕途上的确该如此但是在感情上却未必需要这样压抑了那太累了。 宝钗本来就是无数人心目中的良配或许是她与黛玉的身世不同使得很多人品读她的时候觉得她的感情没有黛玉那么纯粹但是这不是她的责任而是她的家世经历决定了如此。 对于自己来说这一切都不应该是问题。 垂爱喜欢欣赏怜惜宠溺在一起赏心悦目也好心旷神怡也好温馨怡人也好相知相得也好炽热燃烧也好那都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条件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能兼容并蓄? 嗯这个时代给了自己这样的机遇也许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实现这一步了而这一点不正是自己位置昂扬奋斗的动力么? 金钏儿和玉钏儿两姊妹从布帘缝隙中看到昂首阔步走出来的冯紫英时也觉察到了这种变化。 先前进去的时候这位爷是儒雅淡定的温润平和的但是走出来的时候却多了几分混合了恣意放纵和昂扬勃发的气势感觉上这位爷连脸膛上的光泽都更耀眼夺目了。 “姐姐我们去冯家会怎样?”玉钏儿靠着姐姐忍不住抬起双眸。 “什么会怎样?”金钏儿其实和这个一母同胞妹妹不算特别亲。 虽然两人只相差三岁但是自己九岁就跟着太太而那时候玉钏儿也才六岁一直到四年后自己都是十三岁了妹妹才开始跟着太太而且也一直在外边儿两姊妹接触也不算多当然肯定比一般的丫鬟要密切很多。 “我是说我们去了冯家就只是侍候冯大爷么?”玉钏儿语气里还有几分天真烂漫“听说大爷是不太讲究的而且平日里都不在屋里只有晚间才回来既不像宝二爷那么多事儿也不像环三爷那样喜欢吆五喝六大爷屋里还有一个姐姐和香菱姐姐我们四个人岂不是很清闲?” 金钏儿瞅了一眼自己这个妹妹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教育她。 换了一个新主人那就更要仔细谨慎勤勉这是太太最后送给她的话她觉得很有道理。 大爷看起来的确是一个很和善的性子也没有那么多苛刻的要求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姊妹俩就可以放松了。 先前还以为大爷屋里只有一个人没想到这拖了一段时间却被姨奶奶那边抢了先把香菱送了过去。 金钏儿自然是认识香菱的那是个敦厚性子的老实人没多少心眼儿金钏儿并不担心。 即便是大爷屋里一直跟着大爷那个听说也是个不算难处的性子。 不过就算是不好处金钏儿也不担心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金钏儿能在太太身边站住脚跟自然有自己的底气。 倒是自己这个妹妹却还有些懵懂不明白离开了贾府到了冯家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自己不再是贾府家生子那一份儿缺了那份儿根底那么一切都要靠自己当然如果你能在冯家混出头那你也可以衣锦还乡风光无限的回贾府。 “玉钏儿到了府里咱们也别多言多语老老实实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别眼里没活儿……我问过紫鹃和晴雯冯府现在没贾府这边那么大但是好像在新修爷的院子也不算大但是咱们是当丫鬟的别成日里惦记着玩儿得把爷伺候好才是正经……” 玉钏儿见自己姐姐这般郑重其事也颇为惊讶“姐姐你这是……?” “玉钏儿听姐的日后这便是咱们要呆一辈子的地方府里边儿除了爷还有太太和姨太太你都知道爷在家呆着的时候不算多现在府里边还没有奶奶那这府里多半就是太太和姨太太在做主咱们要想站稳脚跟那除了得把自个儿事情做好还要让太太和姨太太她们觉得咱们是真心实意为府里边……” 如果是云裳和香菱在这里听着这番话都不得不感慨万千如果是晴雯在这里听到这番话只怕就要激发起她的斗志如果是冯紫英听到这番话恐怕也会感触颇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像金钏儿这样的人便是在哪里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或许她唯一的软肋就是太过于看重一个女儿家的颜面荣誉又遭遇了一个怯于扛责的宝玉才会在前世中命丧深井。 薛姨妈是带着沮丧失望的心情回到梨香院的。 事实上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中如果真的不是这个结果那才让人意外。 但是人们往往都渴望那种意外。 如同姐姐所说的那样这恐怕是一个托词冯家不愿意和薛家结亲而且姐姐也不无遗憾却又直白的挑明宝钗本人是肯定没问题的但是薛家的家世恐怕才是最大的鸿沟。 薛姨妈自然是清楚自己女儿的心事的谁都知道冯紫英这是良配如果不是二丫头和三丫头庶出委实不合适薛姨妈也知道恐怕贾家也好自己的姐姐也好都不会考虑自己女儿。 但自己该如何和女儿说? 继续给她一份希望这么吊着?还是直截了当的告诉她趁早另做打算? 忐忑和焦灼的心境让薛姨妈进门时都险些跌了一跤看到莺儿站在屋外薛姨妈问道:“姑娘呢?” “回奶奶姑娘一个人在屋里想事情呢不想让人打扰她。”莺儿瞅了一眼薛姨妈欲言又止。 薛姨妈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点点头:“嗯那冯家大郎走了?” “走了好一阵了。”莺儿也觉察到自打冯家大郎走了姑娘心境就有些波动先是眼圈红了抹了一会儿眼泪随即又泪里带笑那目光里甚至有几分绮丽的幻彩接着又是呆呆出神半晌都枯坐不动把她也吓得够呛。 不知道那冯大爷和姑娘究竟说了些什么才能让姑娘这般。 “那营生的事儿……”薛姨妈本来想问问自己儿子的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别问了归根结底还得要宝钗才能说得清楚。 “冯大爷和姑娘应该是说好了不过后边儿具体如何婢子就不知道了。”莺儿还是隐隐提了一提。 姑娘把自己撵了出来说是要独自坐一会儿她始终不放心都不敢离开须臾就怕出意外。 薛姨妈有些奇怪这丫头说话今儿个怎么也是吞吞吐吐的?她也没有多想便自顾自去了女儿房里。 轻轻推开门却看见女儿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呆呆的出神一股子孤寂寥落的气息萦绕在优美的背影上映照在窗户湛蓝的天际背景下出尘独立让薛姨妈都忍不住鼻子一酸。 谁家女儿能像宝丫头这样还需要成日里为一大家子人生计操心?便是这等情形也耽误了女儿的终生大事。 听到了脚步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宝钗起身转过头来“母亲。” 薛姨妈欲言又止宝钗却早已经明白脸颊上的笑意溢了出来“母亲不必说了女儿已经知道了。” “啊?!那冯家大郎和你说了?”薛姨妈吃了一惊仔细观察女儿的神色发现并无异常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喜意和悠然神往的憧憬。 虽然这种感觉一时间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但薛姨妈却知道这绝不是自己先前的那种心境莫非这里边还能有什么变化? “嗯他说了和姨父姨母谈话……”薛宝钗话音未落薛姨妈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女儿莫要信他那般推脱之语那不过是哄人的托词……” “母亲冯大哥说了那本来就是托词因为涉及到很多……”宝钗浅浅一笑“母亲您莫要把冯大哥想得那般不堪人家是两榜进士现在还入了翰林读书想要上门议亲的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公卿官员他也无需来隐瞒什么……” 薛姨妈细细打量了一下女儿的神色表情小心问道:“那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母亲此事您就莫要管了女儿的事情女儿自己心里有数。”宝钗沉静自若。 “那母亲便让你舅舅和姨父替你另寻更好的人家……”薛姨妈也觉察出一些不对来了立即试探道。 “不母亲女儿的事情女儿有考虑且等一等再说吧。”宝钗也知道母亲的心思语气淡然而坚定:“冯大哥和女儿说的母亲也莫要多问就是也莫要去问姨父姨母他们不管怎样女儿信得过。” 丙字卷 第三十一节 小人物的生存智慧(第四更!) 悠然自得的吃了两块送到手边的枣泥馅山药糕然后端起油黄可口的小米粥咕噜咕噜喝下一大碗还有这整出来鸽蛋羹一口呲溜儿下肚这温度分量都正好合适。 冯紫英拍了拍肚皮爽口腹之欲有时候恰到好处胜过于其他。 不得不说在金钏儿来了之后这早中晚三餐的标准便顿时变了一个规格。 光是这早餐便有了诸多讲究除了寻常的笼饼炊饼外像这枣泥馅山药糕、桂花糖栗子糕、蒸鸡油卷儿、燕窝粥、江米粥等等诸般物事便慢慢有了。 先前冯紫英还不觉得这后来早饭日渐丰盛甚至连母亲和姨娘那边都来询问厨房里学着有了一些讲究才知道这是金钏儿的功劳一边为自己的早饭增光添彩一边也顺带为整个冯府的早饭丰富了许多。 一问才知道这金钏儿也是专门学过的寻常点心、稀粥药膳不必说便是那能上席桌的大菜都能弄出好几样来这也让冯紫英大为惊奇。 这大户人家里厨子都是专门的冯家自然也不例外专门的厨子就有好几个北方口味和南方口味的都能做。 冯紫英原来也觉得自家也算不错了午饭晚饭都相当丰盛只要想吃什么基本上厨子都能给你做得出来。 但现在一看光是这早饭都能有这么多讲究比起现代人来更精细营养不得不承认这金钏儿在王夫人面前能上台面恐怕不光是这生得俊俏妖娆那么简单那人家也是底气的。 当然因为冯家真正定居京师城也就两三年原来长期在边地在这方面自然没法跟贾府这等在京师城中已经定居五六、十年的老牌勋贵家族比了居移气养移体这自然而然也就能琢磨出许多不一样的韵味来。 侍候着冯紫英用完早饭金钏儿自然能看出冯紫英的满意不过她脸上却并无多少骄矜之色。 “爷府里边可以备一些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婢子听闻姨太太和云裳妹妹都有胃口不佳这木樨清露便可在身子不适时适量饮些有疏肝理气醒脾开胃的好处玫瑰清露则能散郁静心……” 冯紫英心中暗叹这金钏儿太能干了。 原来觉得云裳可心但也只是可自己一个人的心可这金钏儿一来便先声夺人在府里边爆发出了叹为观止的战斗力横扫了全府。 拿冯紫英的话来说那就是在直接接管战局香菱和云裳在她面前都是渣毫无抵抗之力。 没见着人家没多久就把你习惯脾性和身体状况上上下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然后还能考虑周全的备齐做好让你真正感受到人家的好心甘情愿的喊人家为姐姐。 而且这丫头懂规矩知进退事事儿都要请示从无越俎代庖之举自己尚未娶妻纳妾便利用闲暇时间事事请示自己而没说去请示看似在府里更能做主得自己母亲或者姨娘。 光是这份情商那就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当然她来了之后这府里开销直线上升因为都是请示过自己的所以各种物事购买自然也都要办起来生活丰富起来了那花销也就少不了那母亲和自己说的那样但是这一个月在饮食上的花销就增加了一成半基本上都是金钏儿提的建议。 但也就像母亲所说的那样这开销增加也值得。 现在的冯府不能和以前比得有讲究了另外各种滋养膳食对补益身体的确有好处。 当然母亲更注重自家儿子身体补益眼见得就要十六了下一步就说要娶妻纳妾延续香火了这身子断断亏欠不得。 贵族生活不是那么好享受的那都是建立在雄厚的物质基础之上的。 也难怪贾府会在短短几十年就衰败下去你政治上没前途经济上没新的收益开源不行节流不敢只能坐吃山空而且还有无数蛀虫盘踞其上吸血那不垮掉才怪。 “嗯那边做些吧。”冯紫英感慨之余自然也不会打击金钏儿的积极性“另外这木樨清露做好了便准备一些给贾府林姑娘送些去但莫要声张。” 这是好事虽说花销大了一些但现在对于家大业大的冯家来说这些开销算不上什么而且说实话自己也享受到了这里边的好处起码这早饭一顿都吃得舒心爽口许多了。 金钏儿眼中掠过一抹异色恭敬的点点头:“奴婢知晓了做好了便立即给林姑娘送些去。” 金钏儿一直以为这贾府里边可能和大爷联姻的怕是宝姑娘居多甚至可能是才住进来不久的云姑娘都可能性更大未曾想到却是的确存在可能但是性子却有些孤傲不太合群的林姑娘。 当然大爷吩咐去给林姑娘送木樨清露未必就能说明什么那大爷是和林姑娘在山东临清冯家老家有过一段交织会不会是这个因素倒也不好说。 只是若是这林姑娘若是要嫁入冯家当主母那自己还得要好好琢磨一下看看这林姑娘的脾性喜好。 大爷喜欢谁娶谁进来当主母当丫头的自然无权置喙但是须得要提前做好一些准备那只有好处。 冯紫英自然想不到就是自己这么一句话也能让金钏儿想法如此之多吃完早饭便下桌子玉钏儿便进来收拾而金钏儿则侍候着冯紫英穿外袍。 “这天气日渐冷了你和你妹妹怕是也需要添置一些物事我这院里和太太姨娘那边惯来就是分开的若是要添置些什么你和云裳、香菱还有你妹妹便商量着写个条陈出来也好让府里早日去置办莫要等到天时冷下来再去就难免手忙脚乱了。” 冯紫英见金钏儿仍然穿着从贾府里边带过来那身半新旧丝绵绣袄想着这丫头这段时间倒也尽心便吩咐道。 金钏儿心中一阵狂喜。 作为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一度自己最大的梦想便是像鸳鸯或者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那样深得奶奶的信任进而可以部分的参与府里或者院里边的一些分配权了。 当然她也知道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像鸳鸯一直跟着老太太自然深得信任但是老太太迟早要老去也不可能长久;而平儿则是琏二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而且被琏二爷收了房自然不一样。 现在大爷尚未娶妻纳妾屋里就这么阿猫阿狗几只香菱是个不管事的性子云裳虽然好一些但是更多的只关心爷自个儿的事情比如书房其他整个院里的事情基本上就处于一种很随意的状态一直到自己来。 很明显爷也感觉到自己来了之后带来的变化今天的这番话便是一份奖励添置些物事那都在其次关键在于自己能参与到安排和布置这等事情中去甚至拿出条陈这份权力和待遇才是金钏儿最向往和渴望的。 心中甘美无比脸上却是没有流露出半点金钏儿点点头:“嗯那好婢子先和云裳、香菱妹妹计议一番按照府里往年惯例看看屋里缺些什么一一誊写出来然后再来根据需要拿出个条陈让爷过眼……” 冯紫英点点头“就是如此了金钏儿你是个心细的屋里事儿多操点儿心但也要和云裳香菱她们商量爷的意思你明白么?” 金钏儿一凛爷的眼睛也是揉不得沙子的但这也同样是给自己的一份机会怎么来处理好那就是看自己了。 “奴婢明白爷您放心。” 金钏儿半跪着替冯紫英换好鞋然后又转到身后替冯紫英掖了掖衣袍袍角这才把冯紫英送到门口。 一直到马车绕出箭道往角门处去了金钏儿才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 冯紫英见到郑崇俭时对方是呵着白雾一路小跑过来的。 “大章怎么这么着急?”冯紫英也跺了跺脚。 进入十一月京师城便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当晚就有十几个乞儿被抬到了东边的乱坟岗巡捕营和宛平、大兴县衙都开始驱赶那些个露宿街头的乞丐若是这每晚都能抬出一二十具尸体估计这巡捕营和县令们都干不长久了。 “又有一些变化。”郑崇俭略显白皙富态的脸颊多了些红润“职方司那边连续几日都接到了甘肃镇和宁夏镇的信报另外行人司一人从哈密那边返回途径甘肃镇和宁夏镇也带回来一些消息……” “哦?看来是不太好的消息啊。”冯紫英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宁夏镇真要出事儿甘肃镇很重要难道甘肃镇那边也有问题?” “不太乐观。”郑崇俭脸上掠过一抹阴霾只有当真正接触到兵部内部的这些文档资料和消息时郑崇俭才发现情况远非自己在书院读书时所看到的那么光鲜。 丙字卷 第三十二节 创办,过关(第五更求月票!) “吐鲁番和哈密那边很乱蒙兀儿汗国现在处于割据状态下所以甘肃镇反而因为外部压力减小而变得懈怠过甚。”郑崇俭叹息不止“行人司回来的人称甘肃镇情况很糟糕但是宁夏镇的情况更糟糕当然原因可能不尽一致。” 冯紫英没想到甘肃镇的情况也会如此糟糕他的重点一直盯着宁夏镇以为他前世记忆中万历三大征的宁夏之役肯定就该是宁夏镇出乱子才对现在居然冒出来一个甘肃镇也很糟糕这就让他有些紧张了。 一旦宁夏镇出现问题西面的甘肃镇南面的固原镇以及东面的榆林镇就是清剿叛乱的主力了但固原实力很弱如果甘肃镇也完全靠不住甚至还能演变为连成一片的叛乱时那就危险了。 “那就不再打磨了。”冯紫英沉下心想了一想本来是打算拖到年底在积攒点儿稿子顺带精益求精但现在情形这么紧急没准儿十天半月之后那边就事发了所以不能拖了他要用这篇文章打好一个底子不管事替自己也好替郑崇俭也好算是赚个名声为未来观政结束之后的去向打好基础。 “大章文章我看差不多了我准备尽快发出来另外你赶紧在做一篇关于宁夏镇的专稿细细挖掘一下那个行人司的人不行你好好笼络笼络争取多挖点儿东西出来。”冯紫英咬着牙道:“只要时间来得及我们就要争取一直发下去。”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郑崇俭算是深度参与到了冯紫英的这项计划中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是颇为紧张在意此事。 “十天之内就要拿出来我准备就这两天和黄侍郎谈一谈。”冯紫英已经做了决定。 ******** 黄汝良作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掌院事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呆在翰林院这边他是所有庶吉士的教习每日都要来为庶吉士授课但是授课时间却是不定既可以两个时辰也可以是半个时辰内容以讲史为主也兼顾一些经义。 在他看来庶吉士都是两榜进士经义水准都相当高了相比之下读史的任务更重。 翰林院的工作对他来说并不算繁重本届庶吉士总体水平都很高更多时候黄汝良更愿意给他们自由学习和探讨。 冯紫英是在掌院公廨找到黄汝良的此时的黄汝良正在挥毫泼墨冯紫英相当耐心的等候一炷香时间等到对方写完。 “我算算你也该来了。”黄汝良一句话就让冯紫英吃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许獬的那篇文章都已经几易其稿了而且很明显还有后续跟进的文章冯紫英估摸着许獬的文章可能只是头炮抛砖引玉。 “教习知晓弟子要来?”冯紫英也不客气“看来弟子行踪很多人都在关注啊连教习也不例外。” “一个在青檀书院折腾出那么多花样又在会试殿试上引发那么大风波的人怎么可能会在翰林苑里默默无闻?那也未免也太小看我们翰林院了吧?”黄汝良扬起眉毛微微笑道:“紫英你以为我这么宽松对待你们这届庶吉士就是真觉得你们经史水准足够高了?” 冯紫英心中微动目光闪烁“看来教习是一直在等待弟子啊可教习知道弟子想要干什么吗?” “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会支持子逊那篇文章我看了也帮他修改了只是我有些好奇你打算如何处理直接递交到内阁还是要搞一场辩论?” 黄汝良的思维还停留在青檀书院那一套是上冯紫英哑然失笑“如果是那样恐怕教习会对弟子很失望吧?那样做子逊兄自然没有弟子那么大的话题性没那么容易引起争论但是起码还是可以让人注意到这个论题吧?” 黄汝良注视着冯紫英“这也是我很好奇的。” “弟子打算就着在翰林院读书学史和观政就所悟所得办一份内部文刊。” 冯紫英平静的目光里蕴藏着某些东西如同忽闪忽灭的火苗让黄汝良难以捕捉到。 “所悟所得文刊?”黄汝良还有些不太明白“什么文刊?这是什么东西?” “嗯弟子在这段时间里读书读史所悟甚多同时也经常和一些观政的同学探讨加上各部的各种文档邸报公函这么细细品读下来就萌发了一个想法是否可以就着翰林院中的印刷作坊把所悟所得所论所议写出来刊刻印刷出来请师长尊长们雅正斧正呢?” 黄汝良何等人立即就嗅出了其中味道“紫英你这个师长尊长是指何人?” “沈阁老是阁老当是我们朝中士人的翘楚自当请他一阅而方阁老和叶阁老算是我们会试殿试的座师了自然在列而子逊兄的文章和在刑部观政的方叔一篇文章还有在兵部观政的大章兄和弟子也撰写了一篇文章所以牵扯面几乎把六部和都察院都覆盖到了甚至还包括五军都督府所以弟子的意思是既然如此送佛送到西不妨先请内阁阁老们和六部九卿一阅若是可以那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的堂上官都可以一阅……” 冯紫英话一出口便越发顺畅:“当然皇帝陛下那里肯定少不了另外如果可以的话也可以廷寄的方式寄往相关直省三司当然具体如何行事可以根据情况来做决定。” 别的黄汝良不知道但是许獬那篇文章黄汝良是知道要引发轩然大波的而且一旦被人抓住把柄铁定了在朝中引起一搏震荡。 见黄汝良沉默不语冯紫英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威力和黄汝良的担心轻笑道:“教习我们庶吉士也好观政进士也好本来就是一个过渡期学习观摩为主但是既然是学习观摩那么我们发现了问题和疑惑觉得有问题和不明白的地方当然要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见解我们没说我们的想法意见就是正确的也欢迎师长尊长们对我们的一些粗浅幼稚看法予以批评雅正理不辨不明嘛但是我们的观点意见是不是也可以让师长尊长们看一看了解一下呢?” “而且弟子的想法还准备把师长尊长们对我们的这些观点的批评指正都一一刊载出来送到我们每位庶吉士和观政进士手中让我们可以得到一次教诲这样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冯紫英的话让黄汝良眼睛一亮如果是这样那就要解释得多。 “那你打算怎么做?”黄汝良终于微微点头。 “其实不复杂教习文章印出来然后在每篇文章后边我们会附一纸然后请各位尊长师长就读后的想法看法撰写文章然后统一收集起来之后经过我们的筛选在再下一期的这份文刊上印出供大家品读和探讨……”冯紫英胸有成竹。 “那这一份只是让你们庶吉士和观政进士品读?”黄汝良觉得有些不对皱起眉头。 “当然不仅止于此我们也会将其送到各位师长尊长那里他们一样有权力品读和探讨嘛甚至包括他们如果觉得有分歧有争论想要写文章但是又有顾忌也可以匿名嘛。”冯紫英笑着道:“只不过匿名的呢如果连我们负责选编的人都不愿意透露那我们肯定在选便时会更慎重具体怎么来运作都还可以商量……” “紫英那选编刊载文章的权利在谁手里呢?”黄汝良目光灼灼问道。 “嗯既然这是一份不算正式的文刊我们庶吉士和观政进士都是临时性那么肯定要以庶吉士和观政进士中人选出人选来负责选文我打算来牵头子逊兄和厚朴以及宋统殷、郑崇俭等几位同学也有意加入进来我们会成立一个小组来负责选审……” 黄汝良微微点头冯紫英考虑很周到绕开了翰林院本身比如自己和翰林院中这些已经正式授官者比如练国事和杨嗣昌这些人这很聪明。 心里踏实了许多但是黄汝良却也没有轻松他总是有一种感觉这像是一个难以控制的东西会带来很多难以想象的变化。 虽然从现在看起来好像就是朝廷内部的一个看法交换的方式更像是以邸报的形式相互传递。 只不过有了庶吉士和观政进士这一批尚未正式授官的学子们来操办他们的想法可能会更活跃更激进更大胆但这恰恰是他所希望的。 换了朝中这些老油子谁会轻易去冒着触犯上司的风险来写这类文章? 不过冯紫英所说的那种匿名文章倒是可以考虑但是会不会被视为揭帖呢? 这里边还有很多值得商榷的东西但是毫无疑问这可以一试。 看见黄汝良凝神沉思冯紫英就知道成了。 或许对方是想要借用自己和庶吉士乃至观政进士这个群体作为他们的枪但那又如何呢? 没有价值你送上门去人家怕是借都懒得理你只有你有价值人家才会看得起你。 不过一旦力量显现出来之后那恐怕就由不得他们了。 丙字卷 第三十三节 内参,编者按 获得了黄汝良的认可那么这份《内参》基本上就算是获得了准生证了。 翰林院有自己的专门印馆而且印馆规模不小最关键的是这里保密性相对较好在印刷一些涉及到的敏感话题时可以无虞泄密。 主动权必须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冯紫英从一开始就明确了的目标这样一个未来可能会意义作用巨大的舆论武器绝不能落于外人之手。 冯紫英不得不考虑深远一些许獬和郑崇俭暂时都还不合适只能自己先扛着看能不能培养出一帮人来范景文、贺逢圣、方有度倒是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只是方有度在三甲进士中排位靠后未来能不能留为京官也未可知这却是一个麻烦冯紫英不可能辛辛苦苦把他培养起来接班结果人家却外放了。 但两三年时间有太多的变数和机会所以冯紫英还是有相当把握的。 三篇文章洋洋数千言便化为了《内参》的创刊号。 冯紫英和练国事、杨嗣昌、许獬、侯恂、范景文、贺逢圣、方有度、郑崇俭等人几乎是守在了翰林院印馆处看着这一份法子翰林院《内参》的新鲜出炉。 从排版到印刷而且要考虑纸面和字块大小是否双色套印诸多排版上的问题都现场逐一来研究哪怕是冯紫英先前已经自己先行模拟了一个版面但是说易行难真正到了印馆付印时才知道里边还有如此多的关节。 这年头的活字已经从木活字进化到了铜活字和铅活字但铅活字尚未普及在翰林院印馆里还是以铜活字为主。 不过翰林院这套铜活字水准极高与江南老字号的常州无锡华家印馆、安家印馆苏州的金兰馆、金陵的张家印馆齐名水准尤高只不过这一套铜活字价值不菲而且做工精湛印刷出来的印品远胜于普通木活字所以便是京中也无几家能与翰林院印馆媲美。 翰林院印馆不必其他具有商业性质的印馆但求质量不求效益这也是目前冯紫英所希望的这算一下《内参》创刊号也不过付印五十份除了六部九卿堂上官外也就是翰林院、五军都督府和皇上那里需要呈送。 虽然只有这区区几十份但是冯紫英相信这份《内参》卷起的风暴却能让整个大周朝廷为之震动。 伴随着新鲜出炉的第一份创刊号《内参》印了出来一众人都禁不住心气浮动簇拥着将那份可以折叠起来的印纸置放在印馆外的石桌上铺开来细细端详起来。 整个版面还是用了冯紫英的设计左上角“内参”两个楷体大字从上而下占据了一处最明显的部位然后在其右面则是两行小字“内蕴天地参悟乾坤民生军情尽藏于兹”然后郑中则是一枚翰林院的龙纹印最后在右下方则是隶体五个大字“大周翰林院”。 右上端则有几个用方框框起来略微小一号的隶体字:机密事宜注意保存不得外传。 接下来就是三个标题分别标注了题目和页码数 光是这“内蕴天地参悟乾坤”几个字显得有些虚了所以冯紫英又添上八个字就是自己杜撰的了好在这本来就是一份政论性的刊物倒也不必过分讲求什么韵律平仄。 许獬的所写题目为“闽浙沿海生计略考”放在了第一题目后是作者相当醒目永隆五年二甲进士、庶吉士许獬标注页码为一到九页。 方有度的题目显然更耸人听闻一些“刑部离奇自戕大案背后隐藏着的秘密——吏、刑之治弊端之管见”然后是作者永隆五年三甲进士、刑部观政方有度页码标注为九到十七页 前半段是冯紫英问起命名的还引来了方有度的不满认为有些哗众取宠之嫌但冯紫英却坚持认为这样创刊号要让人记忆深刻那么肯定有些博人眼球的关注点许獬的题目太朴素那么方有度的就得要劲爆一些。 第三篇题目则是郑崇俭自己拟的“肘腋之患——宁夏镇迫在眉睫的军务危机”作者是永隆五年三甲进士、兵部观政郑崇俭、永隆五年二甲进士、庶吉士冯铿。页码数十八页至三十二页主要是引用的来自陕西布政使司、陕西行都司和甘肃镇、宁夏镇、榆林镇邸报摘录较多。 冯紫英将自己的名字排在了郑崇俭之后先前郑崇俭也是坚决不同意这份好意一直到冯紫英明确告诉他自己不需要在位两年后的授官担心而郑崇俭还需要为未来授官去向考虑郑崇俭才算是接受了这份“厚礼”。 五十份《内参》在完成排版开印之后其实就很简单了看着一页一页的印纸印出来纹路清晰字迹工整而工役则熟练的将它们分装成册然后用米汁粘合再用丝线订好再是打号一份完整无缺的《内参》便完成了。 ******* 黄汝良自然是最先收到这份《内参》创刊号的薄薄的三十来页和一册书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但是封面就很是让人惊艳不仅仅是那设计的图案和当下时兴的各种书籍大不一样翰林院的龙纹印记和几个大字都让他这个执掌翰林院事的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很是得意。 当然更吸引人眼球的还是那几句话《内参》名字由来黄汝良自然是知晓的但是多了“民生军情尽藏于兹”几个字让这份簿册似乎一下字显得丰满实在起来。 还要那“机密事宜注意保存不得外传”那几个字更是让这份东西一下子就显得神秘莫测起来也勾起了大家的阅读欲望。 虽然这几篇文章黄汝良早就看过几遍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重新细细的在翻阅了一边对于许獬的文章自然不必说他自己就帮助修改完善但这名字却只能由许獬来担着。 宁夏军务他是不太感兴趣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且给他的感觉冯紫英似乎特别看重这一篇文章甚至自己亲自执笔这也勾起了他的一些好奇心。 但他看完之后也是有些茫然不解宁夏镇的情况真的糟糕若斯么? 那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在干什么?都察院又在干什么? 宁夏镇如此那三边四镇的甘肃镇、榆林镇和固原镇情况又如何会不会也差不多?这份疑惑黄汝良估计会让所有看过这篇文章的人都产生。 倒是方有度的那篇文章是最让黄汝良感兴趣读起来也有滋有味的。 案例介绍言简意赅但是十分清楚重点笔墨却在论述产生这样一个牵连甚广长达数年进而引起了朝廷震怒的案件却是如此简单完全不像外人所想象的那般神秘复杂甚至在黄汝良看来一个稍稍有些刑部办案常识的官吏甚至吏员都能查清楚。 可就这样一桩简单的案件却因为受案一查的县令的缺乏经验加上仵作的粗心大意府一级层面的缺乏调查推官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南京刑部懒政惰政按部就班的沿用原来的证据这一一抽丝剥茧的分析出来让人不得不佩服作者所花的心思。 关键在于这篇文章涉及到的层面不仅仅是刑部的问题更深层次的还涉及到了吏部选官授官和都察院对官员考察考核机制作者在文章里很显然还是有所保留的但仍然若隐若现的提出了一些质疑和担心并给出了一些方向性的建议和意见。 不过在最后那所谓的编者按中语气却陡然变得犀利尖刻接连质疑了几个关键性的问题。 为什么县令在中举后未进过任何历事尤其是刑律方面的事务就直接授官为县令了而专门聘请了钱粮师爷却未聘请刑名师爷也是一大问题。 在县令的辩驳中称自己无钱聘请两名师爷自己的俸禄远远不够甚至连钱粮师爷的薪俸都还是欠着要等待从当年的赋税杂税中收取费用来填补这个问题一样值得人深思。 黄汝良对这种放在最后的编者按特别感兴趣之前他只看过文章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不过百余字的编者按。 就像许獬那篇文章中的编者按一样也是毫不客气直截了当的提出朝廷海禁给沿海民众带来了巨大损失导致了沿海缺田少地的百姓生计维艰进而又触发了倭寇和走私的泛滥。 民心背向是倭寇猖獗而朝廷难禁的一大主因那么朝廷要么就应当拿出必要的政策和制度给这些民众一个解释要么就应当考虑这种制度的弊病与获益对比是否因为时代不同有所变化进而进行改进。 这篇编者按痛快淋漓笔锋所指远胜于寻常在朝堂上那等为了颜面情面的委婉含蓄之语让黄汝良都为之胸中块垒为之一倾舒爽无比。 丙字卷 第三十四节 三边总督(第二更求票!) “哗啦”一声连带着砚台和笔洗都一并扫落在地萧大亨怒不可遏的站起身来如同一头暴怒的笼中虎在厅堂内走来走去。 “哗众取宠危言耸听此文为甚!” 兵部公廨就在銮驾库隔壁隔着一条夹道而萧大亨年龄虽然不小但是嗓门儿却依然声如洪钟直透屋外惊飞了屋外古柏上一众鸟雀。 估摸着南边隔壁的工部和西边儿的宗人府都能听到萧大亨的怒吼声。 张景秋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 虽然他也认为这篇文章可能有些夸大其词了作为兵部左侍郎他当然清楚三边四镇的情况都不佳甚至可以说糟糕但是如果说夸大其词到了似乎明日就要崩盘甚至爆发兵变叛乱这就有点儿过了。 陕西行都司那帮人张景秋还是清楚的惯于配合着四镇夸大其词否则一旦四镇难过免不了就要滋扰地方这陕西行都司那边也就要头疼了。 萧大亨的怒气当然不可能是针对这宁夏镇的事儿来的张景秋心知肚明兵部事基本上都是自己在负责了便是有问题他也能推到自己身上来除非是推不了的大事。 这老家伙的怒火是在前面一篇文章上呢。 刑部和礼部弊端管见嘿嘿还真的是一管之见都能把刑部的各种毛病通了个底朝天儿。 那文章还算是收着点儿可那编者按就没客气了从县令到仵作从南京刑部到宁国府推官这短见、狭隘、刚愎、怠政、轻慢啥词语都用了个够就差指着刑部鼻子骂这就是一群饭桶这么个简单案子都能被折腾出如此多的破事儿出来。 真的是斯文扫地此事为甚! 张景秋心中好不畅快遇上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尚书张景秋也是腻歪到了极致但是他也清楚有萧大亨在尚书位置上顶着未必不是好事一来可以帮助皇上缓解太上皇那边的担心二来真要有什么大乱子他这个兵部尚书也首当其冲。 有利有弊自己的资历还是太浅了一些所以让萧大亨顶在前面张景秋还是能够接受的。 “夏卿兄无须如此不过是一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荒唐之语何须这般认真?”张景秋假模假样的宽解对方:“职方司那边每月都有情况回来这等情形职方司和行都司那边哪一月不报上两回这边欠饷哗变了那边无粮军士逃亡了今日又两部斗殴了明日某部又除外劫掠了难道夏卿兄还看得少了?” 萧大亨重重的哼了一声一只手重重的在桌案上一击桌案上的物件儿都是一抖。 “皇上和内阁未免待这帮读了几年书便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士子太宽纵了这般狂言无忌我等固然能坦然待之但若是传到军中怕就要成为一场祸端。” “这等文字自然不会外流。”张景秋轻轻一笑顺手拿起自己面前的这份《内参》“刊物”。 “机密事宜注意保存不得外传”看到这里张景秋哑然失笑摇摇头这帮家伙倒真是有些意思。 不过这封皮上还有一个码号据送来的人称一段时间后这还要收回以免外流外传泄露机密如果不愿意交回的就要签名或者用印表示留下了。 顺手翻到最后张景秋注意到最后封底落名主编:永隆五年二甲进士、庶吉士冯紫英责编:永隆五年二甲进士、庶吉士许獬、侯恂永隆五年进士宋统殷、范景文、贺逢圣、郑崇俭、王应熊、方有度。 这就是一帮永隆五年进士同年啊而且还很巧妙的避开了已经授官的三鼎甲张景秋就知道练国事和杨嗣昌与冯紫英都交往甚密这里边难免就没有这两位的影子。 不得不说这一科有了冯紫英这个意外因素的出现原本一直是南强于北的格局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和冯紫英相交莫逆的练国事被点了状元探花杨嗣昌与冯紫英也颇有交情再加上二甲第一的许獬、第八的侯恂都和冯紫英要么一家书院出来要么就有交情还带着一帮像宋统殷、范景文、郑崇俭的北方士人便是贺逢圣和王应熊也都是湖广和西南士人这局面就有些耐看了。 江南士人在这一科里轮人数仍然占据优势但是论影响力就已经落了下风了。 特别是这个《内参》一出来张景秋就敏锐的感觉到这玩意儿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花头但是也许却能撬动整个朝中的格局变化。 想想这几十份东西要送到六部九卿堂上官而且还会将这些人的反馈文章重新编录入下一期的《内参》但哪些人的文章会编录入?谁的会被这种编者按以鼓励或者批评的言辞对待?这都会引起阅读者的不同态度感受。 想到这里张景秋心中都忍不住一凛。 而恰恰是他们这种尚未授官的学子既有机会观政了解掌握政务但是却又不承担批评朝政的责任压力便是错了你还能说给他们什么?还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毕竟人家只是还处于学史修书观政期间嘛。 张景秋都越发对这个如同妖孽般的冯紫英感兴趣起来难怪皇上都对此子十分关注甚至连龙禁尉那边都有人一直盯着。 “子舒你怎么看?”萧大亨终于平静下来回到座位上摩挲着椅子的扶手似乎是在掂量着什么。 柴恪皱起眉头“尚书大人宁夏镇的情形的确如敬植兄所言每月都有消息传来但是我等坐在这公廨里却很难从这些传回来的消息获知真实的东西如果说都如行都司和职方司传回来的消息那般宁夏镇早就乱了个底朝天了但是三月前石光珏还耀武与玉泉营斩敌一百九十余人就算是其中有花哨但是起码也能说明形势在可控之下吧?” 萧大亨和张景秋都微微点头他们还没有听明白这位右侍郎的意思。 “但是行人司传回来的消息却非如此。”柴恪的表情却不好看“以前我也不太看重行人司的消息毕竟他们不是专业的很多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和只能看到市面上的一些表皮难以深入了解其中当然可以理解毕竟这不是他们的职责……” “子舒你想说什么?”萧大亨有些不耐烦了。 “大人请看行人司这名行人是去年秋季入哈密去吐鲁番的据他所言当时他途经甘肃镇石峡关一线遭遇鞑靼人游骑红水河堡险些被突破这和陕西行都司去年传递回来的消息基本一致而他还提到了在胜金关看到了宁夏镇骑兵呼啸而过结果一日后两个村庄被洗劫……” “胜金关是在哪里?在大河以南了哪里来的骑兵呼啸?是鞑靼骑兵过河了?如果是那沿线早就是烽火连天早该有急报了但我查过去年急报并无这等情形那就是宁夏镇的骑兵了洗劫村庄这是在自断根基么?” 柴恪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然也可以说会不会是马贼但是我想行人司行人恐怕还是分得清楚官军骑兵和马贼吧?那规模和服饰、兵器的区别有多大不问可知可为什么他却很肯定的说是官军骑兵?宁夏卫骑兵以投城的蒙古骑兵为主按照陕西行都司和宁夏镇的报告历来忠诚因为他们没法回河套没法被鞑靼人所接受可为什么会这等情形?究竟是叛乱还是纯粹因为粮饷不足的劫掠?今日劫掠那明日会不会演变成叛乱?”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让都算是老军伍的萧大亨和张景秋都微微色变。 若是纯粹的劫掠那都好办这种情形在三边四镇都有出现过便是山西镇和大同镇甚至更近的蓟镇也不是没有过那军士没见着粮食银子如果那镇将控制力再弱一点遇上个啥火星子一点燃变成乱兵洗劫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问题是去年就开始出现这种情形宁夏镇虽然也在报艰难但是这种明显的苗头却未报过显然是怕受责罚如此一来就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下这一趟行人司行人回来一路上的见闻真实性了。 如果是真的那么该怎么办? 萧大亨再度拿起那份《内参》细细看起来。 这是一份综述性质的信息编报但是却提出了一些属于自己的观点看法甚至还带着一些关于甘肃镇那边的情报。 最后给出的建议是迅速整饬宁夏镇最好是立即设立三边总督以求能驾驭三边四镇全局防止因为一镇的乱局波及整个三边防务。 建议很不错问题是这个三边总督是说设就设立的么? 大周的总督和前明一样都历来是是临设性的职务设立和撤销都是常态按照内阁和兵部的看法若无必要便最好不设便是要设那也一旦设立前置条件不存在便要撤销。 丙字卷 第三十五节 谁能看,谁的能被看 张景秋也皱起眉头“子舒那你的意思是……?” 设立三边总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皇上一直不太赞同设立总督按照总督设立的定制基本上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担任而这意味着很大程度都会由武勋出任而这恰恰是皇上所不愿意的。 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那是因为没有办法辽东形势吃紧宣大三镇更是直接关系到京师安全但是像三边、登莱这些虽然也是军事要地但是各镇总兵便能应对有没有必要设立总督就值得商榷了。 “张大人我的意见是要尽快搞清楚宁夏镇的真实情况石光珏担任宁夏镇总兵已经三年了但是传递回来的消息完全是混乱和矛盾的我感觉这很不正常我们职方司的人根本无法从宁夏镇卫以及陕西行都司那里获得的消息归纳出一个完整真实的情况逃亡士卒究竟以多少军粮差多少有没有劫掠甚至叛乱情况恐怕要尽早安排人手前往……” 柴恪也清楚这三边总督不是兵部想设就能设这么多年除了蓟辽总督是在元熙年间就设立的外宣大总督也是前两年才新设立的当时就明确了除了蓟辽和宣大设立总督外其他暂不会考虑总督了现在这才过去两年又要推动设立三边总督难免就会引来皇上的疑心。 “我看可以不过宁夏镇的情形如此混乱还牵扯到陕西行都司须得要都察院和龙禁尉都要参与进来……”张景秋沉吟了一下才把目光转向萧大亨:“夏卿兄你意如何?” 萧大亨轻轻哼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道:“既是如此你们便先拿出一个条陈来待上朝时禀明皇上再议吧。” 对于这个态度也在张景秋和柴恪的预料之中这个老家伙就是霸着关键权力不肯罢休但是像这等事务性的事情他便懒得操心若是要议一议设立三边总督的事宜他铁定会兴趣大增甚至会主动接过主导权。 “对了子舒龙禁尉那边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张景秋迟疑了一下问道。 “龙禁尉那边哎……”柴恪脸上也露出一抹焦灼烦躁之色只是摇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 要说龙禁尉也应该算是另外一个渠道的消息来源但是这一年多里龙禁尉指挥使顾城半隐半退但是指挥使位置始终未卸指挥同知卢嵩现在要想接管北镇抚司也还力有未逮尤其是北镇抚司在军中的这一块力量更是被顾城牢牢掌握在手中。 而相较于龙禁尉都察院对军中的监督更多的还是停留在军将个人层面而体系层面的监督刺探则是龙禁尉的强项。 张景秋何尝不知瞥了一眼正襟危坐已经恢复了正常装模作样看那《内参》的萧大亨轻轻哼了一声且行且看吧。 ******** 齐永泰看到送到自己案前这份《内参》时也是被震得不轻。 先前冯紫英便来过他府上说了这桩事儿但是齐永泰一直以为是类似于之前青檀书院那般的上书无外乎就从青檀书院改到了翰林院里书院学子变成了庶吉士和观政进士罢了。 但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新鲜玩意儿。 三篇文章已经被齐永泰读了好几遍。 论文笔辞藻和立论深刻自然是许獬的这篇《闽浙沿海生计略考》虽然乍一看平和谦冲但是却称得上是字字珠玑乃是老成谋国之言。 当然齐永泰也清楚这样深厚的功底绝非许獬这样一个刚刚考中庶吉士的小子能做到的这背后有哪些人在帮助其锤炼齐永泰内心自然明白。 但不得不承认这篇文章对闽浙沿海地少人多的困境倭寇斩而不绝甚至还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海商走私愈演愈烈与地方官员或势同水火或勾搭阴为这种种都导致了闽浙地区这几年动荡不已。 而去年都察院突然发起的对浙江的行动无疑就是找准了其中的切入点一举得手成功的割了一茬韭菜这是冯紫英在自己府上和自己说及这事儿时的描述初一听很粗俗但是后来越发觉得这绘声绘色很是形象。 不就是一茬儿韭菜么?割了却断不了根要不了多久就又要发芽蓬勃的生长起来。 因为那存在着巨大的收益让无数人甘愿为之赴汤蹈火顶多也就是做得更隐秘一些罢了。 但这对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呢?皇上也许是窃喜的但是齐永泰却清楚这是饮鸩止渴一旦对这种事情产生了兴趣那意味着会有无数类似的情形发生到最后的反噬会葬送大周朝。 这桩事情也没有那编者按所说的那么简单从那口吻齐永泰便知道这应该是自己这个弟子的手笔只不过变得更委婉隐晦了一些自己的提醒还是起了一些作用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搞明白自己的跟脚南北之争岂是士人之争那么简单? 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齐永泰也和冯紫英探讨过几回。 齐永泰觉得冯紫英的一些想法思路是好的但是可行性却存疑大周朝涉及亿万子民光是这沿海子民便是千万计稍有不慎便是一场足以颠覆的祸乱不可不慎重。 不过三篇文章中齐永泰最感兴趣的还是第二篇《刑部离奇自戕大案背后隐藏着的秘密——吏、刑之治弊端之管见》将“吏”字放在“刑”字之前这让齐永泰很看重方有度的这份眼界。 这不是刑部的问题从本质上来说只是吏部和都察院的问题这是齐永泰下的结论。 他甚至已经开始酝酿如何就这篇文章来好好写一写自己的观点了嗯《内参》欢迎就三篇文章进行讨论甚至批判也会优中选优的刊载在下期上。 齐永泰甚至有些期待自己的文章刊载在这个《内参》上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是批驳还是攻讦甚至谩骂?那都无所谓让自己的一些想法更全面更完善的让更多人知晓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齐永泰也觉得自己这个弟子走出的这一步好像具有很特别的意义但这种意义要多年以后他才能慢慢体会到。 ***** 沈一贯丢下这份东西良久又重新拿起。 他已经在书房中坐了一下午。 当这玩意儿打着翰林院的旗号送来时他甚至就差点儿直接丢进火盆里。 后来还是看在了那几句话有点儿意思才算是翻阅了一番。 第一篇是庶吉士许獬的文章老生常谈叶向高和黄汝良在背后使了多大劲儿沈一贯心知肚明。 第二篇倒是有些新意估计萧大亨又要跳脚了但这会给齐永泰和乔应甲一帮人机会不知道方从哲能不能看到这一点? 但看到了又怎么样?问题弊病摆在明面上如果齐永泰和乔应甲要借势发力还真不好对付。 去年乔应甲在浙江和杨鹤邀功媚上博取皇上欢心怕就是在寻找着机会现在好像机会要来了? 至于第三篇文章过于琐碎甚至故作危言沈一贯反倒是没有太在意。 但他很清楚每一篇文章背后都必定有一群人有他们的目的只要寻着这个路径去琢磨总能找到脉络。 究竟是宁夏镇总兵石光珏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在那边吃相太难看又或者就是三边总督的位置有人看上了? 又或者太上皇又顶不住某些人在他耳边吹风了?可这是翰林院那帮庶吉士搞出来的名堂难道太上皇的手重新伸入了翰林院?那皇上会怎么想? 总而言之值得深究。 有些疲倦的抚额冥思沈一贯知道自己的精力越来越不济了明知道自己是该退下去的时候但是他却不能轻易退下去他需要把一切安排好有些人他挡不住但是需要安排合适的人来制衡否则朝中会大乱。 皇上看上去是个稳得住的性子但是就怕那边稳不住啊。 沈一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其他更多地想法皇上的心气很高这是好事太上皇这几十年遗留下来的问题很多的确需要改变但是却不能一蹴而就皇上在有些方面稳得住但是却在有些方面却怕入彀而不自知啊尤其是还有一个心思不定的太上皇。 或许这就是大周朝最大的隐患? 摇了摇头这都不该是自己来考虑的事情了但这份《内参》捏在手里沈一贯看着这封皮有些恍惚扑面而来的凌厉锐气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烫手。 如果这份东西送到了六部九卿人人都可读人人皆可写那意味着什么?你可以写但是你写的却未必能让每个人读而有人却能决定谁能看得到谁的文章能被人看到。 这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沈一贯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毛骨悚然猛然起身却觉得头脑一阵晕眩发黑再也站不稳颓然的委顿在太师椅中。 丙字卷 三十六节 一石激起千重浪 《内参》创刊号带来的巨大震动在三日内达到了极致从第三天开始翰林院里便陆续迎来了多位六部堂上官的莅临像礼部尚书李廷机和左侍郎顾秉谦刑部尚书兼兵部尚书萧大亨以及兵部右侍郎柴恪。 而首辅沈一贯据说是在阅读《内参》时由于过于激动而中风不起现在只能卧床家人已经正式向朝廷递交了致仕文告。 沈一贯正式退出朝堂也在朝廷中引起了震动按照大周惯例内阁阁员一般为三至五人其中一名首辅一名次辅其他为群辅也就是所谓的阁老。 沈一贯原意是推荐方从哲担任首辅的但是叶向高也不甘人后这也使得后续首辅之争始终没有明确但现在沈一贯因为身体直接退出这也使得整个内阁面临着必须要尽快敲定人选的局面。 “大大出乎我的预料紫英这个方有度虽然是三甲进士但是分析问题很细腻精准他现在在刑部观政?是哪里人?”乔应甲捋了捋胡须脸色十分好看显然是这段时间的种种让他心情不错。 “嗯方叔是南直隶歙县人在刑部观政这篇文章也是他潜心所作乔师觉得他不错日后也可以让他进都察院来定能有所作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冯紫英起身将戳灯往里边挪了点儿让堂屋里更敞亮一些。 进入十二月天气迅速冷了起来连续几场大雪使得整个京师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而申时刚过天色便黑了下来好在乔应甲屋外庭院里的庭燎也点燃起来让整个院子都敞亮了许多连带着屋里也更明亮了。 “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不过此子倒是有些见识。”乔应甲对方有度印象不错“写宁夏兵事的这一篇花费笔墨甚多此为何意?是令尊来信有异?” 在乔应甲面前冯紫英倒也没有隐瞒。 “乔师此事弟子亦向齐师说起过但齐师意似不信家父在信中提及宁夏镇边事不修兵卒逃亡者甚众远超榆林、固原两镇甚至超过了甘肃镇其蒙古士卒与河套鞑靼人亦有往来虽近年来与鞑靼人互市之后边地局势较为缓和但是鞑靼人野心未泯而且三娘子因身体每况愈下对其诸部控制力日减各部蠢蠢欲动家父也尤为担心。” 乔应甲是御史出身听闻这些也不是太感兴趣边地军务中除了重要武将都察院尚感兴趣外其他寻常武官那都是龙禁尉的事情而且这等军务他们从未接触过自然也不了解其中内幕。 “紫英你就直接说你担心什么?”乔应甲耐着性子道。 “乔师弟子担心宁夏镇会出现内外勾结的叛乱这几年朝廷亏欠三边四镇太多粮饷所欠多达数年军备物资亦是不堪宁夏镇武将也心思浮动一旦受内外意外影响就有可能酿成大乱而宁夏镇如果局面控制不住恐怕甘肃镇就有可能像关西七卫一样瓦解届时蒙兀儿人和鞑靼人亦可能合流对西面藏地安全也会带来巨大影响届时四川云南都要受到影响……” 乔应甲沉吟不语。 从内心来说他不太相信冯紫英的这些观点。 三边四镇不是一两年这样了在乔应甲印象中这等经常性的虚报军情从十年前就开始了往前甚至可以追溯到元熙三十年。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到处都差都缺连宣大和辽东都一样遑论你陕西那边鞑靼人极盛时期已经过了翻不起太大风浪了能给你匀着点儿就不错了。 现在的对策就是各方面都给点儿抹点儿吊着别出事儿就行你三边四镇本来也就是后娘养的。 可是冯紫英说得如此郑重其事而且用《内参》创刊号这样极具威力的第一把火来烧还是让乔应甲多少有些警惕。 冯紫英可不是随意妄言的性子。 这么两三年里乔应甲可是深刻感受到自己这个门生影响力的突飞猛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都从中受益不浅而这都是建立在对方相当准确而具有前瞻性的判断和见解上。 当然这一次的情形略微有些不同军务上的东西自己不太懂齐永泰也不太懂这几年他们也从未介入过这些情况所以他们都不愿意轻易插手。 这不是小事插手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 “紫英兹事体大你们在这《内参》上撰写这样一篇文章为师相信兵部、内阁还有皇上都应该看得到他们必定会安排人调查都察院这边届时我会提议安排得力人选参与……为师怕是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你和龙禁尉那边也有些瓜葛应该知道九边军中除了各卫镇将、参将都察院尚能监督其他寻常兵事历来都是龙禁尉在负责……” 乔应甲的回答让冯紫英有些失望但是他也知道恐怕这是自己能获得的最好消息了。 乔应甲不可能因为这一篇文章就出手干预这既不符合规则也不符合情理。 而且如他所说军中要务的刺探监视要么是龙禁尉要么是监军内侍。 可非战时状态下监军内侍现在也基本未派永隆帝在即位之后这方面就更慎重。 并不是说都察院就无此能力都察院的监察权更多的还是聚焦于各卫镇的高级武将身上比如像老爹这样的卫镇总兵和王子腾这样的总督才是重点。 像原来尤世功这样守备都没资格但他出任参将后就可以纳入视线了当然主要是都察院没有精力如果都察院要介入也没有问题关键是你要有理由有精力才行。 一个省就是那么几个监察御史涉及面如此宽泛而且是巡察模式怎么可能会有事没事盯着边地上的那些个武夫?三司加各府州县的官老爷们难道不香么? 乔应甲能答应安排得力监察御史介入此事就算是相当重视了毕竟他还不是左都御史中间还隔着几个人冯紫英估计随着沈一贯的退出政坛从内阁到六部九卿的堂上官们恐怕都会迎来一波大的调整乔应甲是继续在都察院还是转任其他还不太好说。 但即便是留任都察院冯紫英估计乔应甲也应该有一个不错的升迁毕竟去年在浙江的“收割”行动那是颇得圣心。 有些恹恹的骑马走在长安街上冯紫英这段时间不太爱走路更不喜坐车了。 天气越发冷但是冯紫英觉得骑马面对这扑面而来的冷风更能让先前在乔应甲府上温暖室内的脑袋可以清醒一下。 看样子历史惯性还是相当巨大的不是随便哪个穿越者就能扭转改变的。 实际上冯紫英也能猜测得到三边是迟早要出事儿的按照父亲在信中所描述的那样不出事儿才是新鲜事儿。 宁夏镇不出甘肃镇就要出如果榆林镇不是自己老爹改变了历史去了估计榆林镇出事儿的几率也很大总而言之就看火星子是落在哪里罢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便调转马头直奔那锦衣卫后街而去。 从张瑾那里出来时天色都黑尽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冯紫英一夹马腹策马加快速度赶紧回家。 不出所料张瑾那里得到的消息也不尽人意。 龙禁尉在甘肃、宁夏两镇的力量这两年萎缩得厉害主要是指挥使和指挥同知两位大佬之争下边人都开始站队于是边远地区的力量自然就收缩了回来像陕西那边本来就不是重头所以更是大幅度削减。 这更让冯紫英就觉得要出事儿而且弄不好就要出大事儿。 一时间他也有些茫然无措竟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应对。 能做的自己都已经做了老爹那边自己已经尽可能提醒了总不能直接去信告诉他自己是穿越来的宁夏镇要出事儿吧?再说老爹也应该是做了一些准备但是能做到什么程度冯紫英就无法干预了。 直接上书皇上?更不可能那也太荒谬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沮丧明知道有些事情要发生但是却无法改变这种无助感还真得让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无往不利的他有些难以接受。 这种不太好的心情一直到回到家里。 见过母亲姨娘之后终于可以回到自己院里。 扑面而来的暖意早有云裳替自己换上松软的软履地龙烧得格外热乎还有那汤婆子捂在手上饭桌下薰笼里麝煤热气升腾玉钏儿踮着脚根儿替自己取下披风挂上香菱更是递上一盅红枣姜汤一口下去整个身子都能热乎起来。 在看到灯光下白腻如古玉瓷一般的金钏儿只穿了一件素衣比甲十六岁的少女胸前已经颇具规模美眸流盼曼声道:“爷先来烫烫脚暖和暖和奴婢再替您按压按压解解乏歇息一番再用膳。” 丙字卷 第三十七节 两头难 当冯紫英精神抖擞的坐在母亲和姨娘下首看完父亲来信之后这才微微蹙起眉头。 ”父亲之意是赞同这桩婚姻?” 看来乔应甲应该是给父亲去过信了详述了这桩婚姻的好处自己老爹果然正中下怀自然一力支持。 能和文臣结成姻亲一直是父亲所希望的。 沈家世代书香沈珫也是进士出身现在更是正四品的大员未来亦有可能再进一步而且沈家姑娘诗书礼仪皆佳自然就成了父亲心目中的良缘了。 “嗯你父亲之意便是开了年之后便可以选择一个合适的时候去沈家提亲只是沈家老爷在山东恐怕还需要去山东一行。” 按照惯例寻常家庭也即是找一个合适媒人上门提亲即可但是像沈冯两家这样的家庭肯定不能这么草率还需要委托乔应甲这个中人帮忙协调好这才上门议亲。 “那父亲这信中却又说要向朝廷禀明大伯的封爵须当由儿子来袭爵香火亦由儿子兼祧娶妻生子继承这恐怕需要时间另外父亲说着沈家结亲就是与长房还是父亲这一房?” 所以这就是书信往来的不方便了不能这么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这里边还涉及几个步骤。 朝廷追封了是表明没有忘记昔日功劳但是你要袭爵还是另外一回事还要向礼部提出来礼部报经皇上御批。 当然现在还涉及到另外一个步骤要先兼祧才能允许袭爵这是两桩事儿兼祧是为了袭爵那么一样需要获得批准。 段氏也有些迟疑信她也看了但是丈夫却没有说究竟沈家这边是联姻哪家。 当然这可能和丈夫还未获得朝廷同意让自己儿子兼祧并袭爵大伯爵位一事有关但既然朝廷这个时候来专门追封傻子都知道这肯定是要同意兼祧袭爵了。 否则这难道还能去临清老家那边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冯家远亲来袭爵?那这大伯才真的是白白为朝廷牺牲了。 不过终归朝廷还没有批准所以丈夫处于谨慎暂时不提这事儿但估计应该是要先解决长房的问题。 这让段氏也觉得有些可惜那沈家情况不错据说沈家小姐也是嫡长女身体健康知书达理这样若是能入自己这一房就好了。 “母亲父亲也没有说得那么急只说他基本同意这门亲事至于说什么时候去提亲定亲恐怕还得要等到儿子满了十六岁吧?”冯紫英见母亲的模样就知道是迫不及待早点儿把这桩婚事给定下来。 “定亲有何关系?先定下来再说至于说成亲可以等到你明年九月满了十六岁之后。”段氏不以为然“我看你爹也是这个意思若是这是承袭你大伯那一房你这一房咱们也要考虑了。” “母亲儿子的意思是还是等到沈家那桩婚事定下来之后再说吧不急。”冯紫英见母亲这般着急心里也有些打鼓黛玉和宝钗这可真的是成了艰难抉择如果这么急恐怕难以过母亲这一关。 尤其是对比沈家这边看到长房如此显赫圆满怎么轮到自己这一房就成了这样?一个个不是丧父就是丧母不是皇商家庭就是身子骨单薄这哪一样估计都能让母亲横挑鼻子竖挑眼儿一百个不能答应。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想要拖一拖。 林丫头太小若是自己说要娶林丫头那身子骨自己母亲只消去一打听只怕立即就得和自己翻脸。 拖上两年林丫头长大一些身体康健一些这样母亲那里也许就要好说一些。 想到这里冯紫英突然一凛再拖两年林如海可别挂了啊这算年头好像还真的有点儿接近了。 问题是现在也没听着说林如海有什么不对劲儿啊连那薛家二爷好像也挺好的按照书上所说这位薛二爷也该殁了才对。 或许历史也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发生了改变或者曹公所写的这本书本身就是他自己在这段历史上自由发挥加工过的?一切并不完全是按照这段历史来的? 冯紫英越想还觉得越像那么回事很多历史都已经出现了一些混乱小的事件或隐或现但是大的历史走向却没变。 比如建州女真兴起了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城宽甸六堡弃守取代大明的大周在辽东处于被动的守势;壬辰倭乱出现了甚至连李成梁、李如松、小西行长乃至碧蹄馆、蔚山之战都出现了可德川家康好像又没像历史上那样龟缩不出了甚至还敢派出倭人深入内陆甚至介入白莲教的叛乱。 可是宁夏之役和播州之乱就没有出现但好像这种社会环境下似乎又随时可能发生。 既然如此那也就意味着有些小的历史事件根本就没有或者不会发生了? 嗯冯紫英不敢说宁夏之役是小事件但是林如海和薛二爷早死几年晚死几年肯定算是小事件吧? 越想越糊涂冯紫英也不确定这一切了。 见儿子神色古怪段氏狐疑地打量半晌突然问道:“铿哥儿不是你自己早有主意了吧?或者你相中了哪家姑娘给娘和姨娘说来听听。” “啊?!”猝不及防之下被母亲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冯紫英愣怔了一阵这才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背着母亲私自……” “铿哥儿姐姐不是说你私自定亲而是说你心目中如果有合适的那不妨提出来让姐姐和姨娘替你参考琢磨再来计议是否合适……”小段氏笑了起来她感觉铿哥儿心里似乎有鬼。 “呃的确是有些意向但是暂时还不成熟……”冯紫英觉得也许可以先给母亲透个风做个心理准备也未尝不可免得到后来反应太激烈。 “哦?真的有了?”大小段氏都是吃了一惊“哪家的姑娘我们见过没有?” “不没有娘姨娘你们想多了儿子只是有一个想法……”见势不妙冯紫英赶紧收回话头这要知晓了那还不得翻天? “唔铿哥儿你是个有主意的娘也知道但是你要清楚你的事儿关系整个冯家嗯起码是你爹这一房关系香火大事不能有含糊……” 听着母亲这话冯紫英心里就发苦“呃母亲香火后嗣么您不也说么实在不行儿子便先纳妾替你生两个再说怎么样?免得您老是惦记着……” “呃也不是不行……”段氏听儿子这么一说迟疑了一下转过头问自己妹妹:“婉琴你觉得呢?要不等明年紫英满了十六先纳一两房妾?没准儿就能替咱们冯家开枝散叶……” 段氏盘算过如果要先解决长房的婚事那也得等到儿子十六岁以后去了这两家结亲不是小事这一折腾下来肯定要一年半载这一算下来后年都未必能了结那要等到自己这一房谈婚论嫁起码还要两三年去了这如何能让她等得起? “姐姐铿哥儿纳妾没什么但若是先有了孩子怕是……”小段氏也知道姐姐心思但是这也是麻烦事庶长子庶长女先来那对正妻肯定是有压力的换个心眼儿小的嫡妻只怕这后宅就不得安宁了。 “若是不生孩子那纳妾还不如就把几个丫头收房就行了?”段氏一撇嘴“铿哥儿我看那金钏儿是个能干的香菱那丫头老实憨厚瞧那模样也都是能生养的明年你满了十六你若是有意思那就收了她们但之前绝对不行你姨娘可是每月都要检查的……” 冯紫英满头黑线怎么就直接把云裳排除在外了母亲难道就对云裳这么大成见?说云裳狐媚那金钏儿的模样好像也和云裳差不多吧?也就香菱生得端庄一些。 “嗯云裳也行娘知道你一直记挂着……” 总算是挽回来了要不云裳听着这话得哭一晚冯紫英松口气。 “娘这事儿那还是等等吧儿子的意思是这香火后嗣肯定不是问题所以……”冯紫英抓住机会给母亲灌输这嫡庶之分在冯紫英这个现代人思维还真没那么多概念若真的都是自己儿女哪有那么多讲究?但放在这个世界就不是这样了。 “打住铿哥儿你别在我和你姨娘面前耍什么心思……”段氏终于还是觉察出了一些今日自己儿子不对劲儿目光里越发多了几分怀疑“你的亲事须得要有我和你姨娘来定沈家姑娘那也就罢了那是你爹定了估计也是你大伯那一房但自家这一房我和你姨娘来做主。” 冯紫英吐出一口浊气看样子还真的要熬两年看看情况了自己母亲在这上边恐怕还要让她让步有点儿难。 丙字卷 第三十八节 意义非凡 第二期的《内参》选文就让冯紫英煞费苦心了。 短短十日之内收到了接近二十篇文章其中既有六部堂上官们针对前期三篇文章的点评、诠释和衍生发挥也有别开蹊径从这三篇文章的一些内容中自行寻找命题来撰文的当然更多的还是这一批的庶吉士、进士们的撰文包括翰林院中一些编修检讨们都纷纷写文。 当然这里边就是有区别了。 “紫英你的意思是这几篇文章都是匿名?”许獬和侯恂都大为不解“他们为什么要匿名?” “子逊兄若谷兄你觉得萧尚书署名文章写在这上边合适么?”冯紫英微微一笑“我们这份刊物初创本意是代表我们今科的进士们的一些理想情怀和抱负想法我们和已经入仕多年为官几任的官员们不一样我们没有那么多束缚和包袱所以我们可以按照我们自己的思路想法来写东西但是他们不一样萧大人写的文是代表他本人还是兵部抑或朝廷?小弟的理解要想来刊载可以有官身的一律匿名那么也就是只代表个人观点这样也可以避免我们这份刊物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许獬迟疑了一下“紫英本朝不禁言论凡士人皆可上书进言这样匿名反而……” “子逊兄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匿名的目的不是说惧怕什么而是为了避免官员以其身份影响他人阅读时的印象如果内阁某位阁老署名撰文那下边是不是就会觉得这是内阁态度呢?”冯紫英耐心的解释。 “其实以我本意是不接受这些在职官员的文章的就是收纳发表我们尚未正式入仕的今科进士们的文章没有那么多顾忌更有锐气和冲击力但是我们写了文却不允许别人来批评、辩驳这也不合适理不辨不明嘛所以我们敞开心胸开门纳谏嘛……”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像官山长、周掌院他们也可以在上边发文?”许獬若有所思“其他一些并未在职的士人呢?” “当然可以啊但是我们要掌握一个尺度我们之所以创办这样一份刊物其目的就是要利用我们进士的底蕴观政的经历以及没有束缚的锐气加上我们较为充裕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如此如果沦为在野士人或者在职官员为主那就失去了意义了所以我们在筛选上要力求以我们进士为主其他为辅……” 方有度、范景文、贺逢圣、王应熊等人都是点头不已。 “那君豫兄、尊长兄和文弱兄的文章也只能匿名了。”郑崇俭不无遗憾。 “大章匿名未必不好只要文章有新意有看点敢于直击问题弊端能拿出行之有效的方略咱们送到去阅看的都是内阁和六部堂上官他们的眼光眼界岂能逊色?只不过他们身处特定位置上有时候碍于情面有时候要服从朝廷大局有时候则是由于自身所处环境所以在表明自己观点态度时不得不有所克制保留如果匿名也就相当于是丢开了这些束缚未必不能拿出更耀眼的文章和见解出来。” 对于如何驾驭和引导舆论冯紫英前世中实在是太熟悉了。 前世中他干过市委秘书长和市委副书记甚至还短暂兼任过一段时间宣传部长对如何应对和运用舆论都是轻车熟路驾轻就熟而对舆论的威力同样有深刻感受。 所以这份大周王朝的第一份政论性刊物他必须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之所以要把甚至像练国事、杨嗣昌他们都排除在外就是要利用庶吉士和进士身份既没有官职束缚同时三年之后大家都必须要退出而自己则可以利用这三年好好现在青檀书院里培养下一科有机会考中的同学出来为接班做好准备。 许其勋、宋师襄、孙传庭、傅宗龙、陈奇瑜都是好苗子三年后就能顶上来甚至还可以在这三年里再物色一些新鲜血液这样一届接一届确保这份权力一直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冯紫英的话让其他一干人禁不住认真思考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好了咱们也别纠结了我看了非熊的关于西南地区改土归流的这篇文章很有新意但是估计朝廷会觉得过于激进不会认可但是这却是一个方向另外在提及土官流官治理以及当民山民矛盾的问题上我觉得这份建议和提醒很有价值……” 冯紫英更看重这类同学们撰写的文章当这些文章为这些同学们赢得声望和影响力的同时也能为他们日后观政结束时的授官赢得好机会而同样也能让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更宽远。 相比之下那些个官员们被动的应对文章那就需要有选择性的来区别对待了。 “紫英你看萧尚书这篇文章……” 冯紫英亲自担任主编并无人有异议这份刊物是他的创意从构想到策划再到付诸实施都是他亲自一手操办而其他所谓的责编都是最后才被拉进来而真正开始操作都是看到了这几篇文章和刊物本身带来的巨大影响力之后才感兴趣起来。 冯紫英也有意没有设立副主编而其他人都是责编也就是许獬、侯恂等庶吉士和方有度、范景文等三甲进士也并无区别当然理由也很充分进士们现在在各部观政涉及面更宽泛需要他们去接触约稿。 “萧尚书这篇文章谈了刑部在地方衙门审理案件时的一些弊病还是有些看点的但其实他本意我们都清楚是要把方叔上篇文章的一些批评指责做一个解释嗯算是朝廷目前存在一些尚未解决的难点吧……” 一干人就这样坐在翰林院西厢的一间大厅里双排交椅依次而坐而冯紫英则当仁不让的坐了上首。 上首另外一张座椅没人但拿冯紫英的话来说这是留给黄侍郎的虽然他不会来。 他作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兼掌院事会负责监督这本《内参》的文章不得有违朝廷律例但不会干预具体的采编事务。 “……比如举人做官之前的历事时间太短要求不严考核松懈导致审案时缺乏经验和专业技能……比如知县的俸禄过于微薄在没有其他收入和家庭资助情况下知县要聘请幕僚根本不现实甚至只能是走一些违反朝廷律例的路子这很危险……” 一篇一篇的文章被拿了出来先进行初选然后再从进入了复选阶段的十篇文章中筛选出来五篇。 没错第二期的文章扩展了有些而且也形成了新的栏目除了第一期的《民生初探》、《举案说法》、《军情观察》还增添了两个栏目一个是《风宪警示》、一个是《域外奇谭》。 《风宪警示》是匿名文章但实际上来源于都察院御史杨鹤写的文章就是去年都察院在浙江开展的行动中的一些典型情况冯紫英对这份文章倒是很感兴趣觉得这也许就是最早的廉政文章了。 《域外奇谭》这个栏目初创首篇文章则是冯紫英亲自执笔撰写。 这以一种散文游记的方式介绍了吕宋(苏禄)的情况谈到了吕宋(苏禄)的历史渊源和明代联系介绍了吕宋的资源和出产——金矿、银矿、香料、名贵木材、稻米和气候等甚至还介绍了吕宋的大周子民生活情况以及西夷人——佛郎机人在当地的统治情况。 以冯紫英的知识储备其实是难以支撑起写这样一篇文章的他只知道吕宋也就是菲律宾的大致情况但这要支撑起一片千字文章难度太大。 但是他只需要稍稍向许獬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在三天之内广东会馆就有人把相关的情况汇总送到了冯紫英案头而且甚至还带来了纹银一千两的瑞丰号银票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这一千两银子冯紫英当然不会收他一度也考虑过将这笔银子纳入《内参》收支账目但是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考虑这方面的问题毕竟目前舆论公信力还是需要维持只有当印象固化到一定程度才能考虑这些方面。 对冯紫英来说《域外奇谭》才是目前最重要的意义最大的虽然就目前来说很多人也就是六部堂上官们而这一期将会扩大规模要送到六部各司郎中和宗人府、鸿胪寺、太仆寺、詹事府等。 这种规模的扩大还会随着刊物的持续发行进一步扩大逐渐延伸到四品官员。 而黄汝良和许獬等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开海战略很难在朝廷中获得通过一直僵持下去会是一种大概率事件而得利的只会是那些已经沦为大走私商的部分海商。 丙字卷 第三十九节 屁股没坐歪 “还没有送来?”永隆帝很难得如此急迫的等待着一回手指在东书房御案上轻轻地敲击着。 旁边的酱色琉璃盂里两尾金鱼闲适的摇动身体晃来晃去往日里很能吸引他的目光让自己休憩一下但今日却没了兴趣。 ”回陛下已经安排人去取了翰林院那边说因为印制份数略多可能要稍稍晚一些一出来立即就送过来。”内侍轻声道。 “唔他们说要今次印多少份了么?”张慎的面部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下意识的又把那份打码印号001的《内参》拿了起来。 编号居然是用两种文字一种自然是零零壹另一种居然001当时让永隆帝很惊讶不知道这种符号代表什么意思。 后来询问之后才知道这应该是来自天竺和天方那边的专用于计数的文字而后永隆帝还专门让内侍去翰林院找冯紫英问了这个情况结果带回来一份手写的小册子。 张慎自然对学算术没太大兴趣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学这玩意儿但是手写小册子上的东西还是让他很感兴趣。 在他看来这好像能够更简便更轻松实现一些相对简单的计算。 作为皇帝他同样需要和一些数字打交道比如人口、财赋收入、赈灾花销、水利道路耗用、军费开支乃至于内库收入和支出既需要和往年对比又要平衡其他各项所以这种计数方式好像还真的有些用处。 “据说可能会印制一百份左右。”内侍显然也是提前做过准备的万一皇上问起来却回答不上没准儿下次就没有你的机会了。 “哦?扩大了一倍?”永隆帝小声的惊讶了一句。 “不过听翰林院那边说可能也不会再扩大多少了他们的意思是暂时就控制在京中四品官员以上下一步再来看但可能还要给一些在京中的士林名儒。”内侍细致周到的回答终于让永隆帝对他多看了一眼“唔差不多了。” 整个大周朝四品官员自然不少一百个远远不止但是在京中的却差不多了而且一些闲散职务也未必就需要阅读这些。 至于说所提到了士林名儒那一般都是说那些曾经担任过四品以上但是暂时在野的士林名宿比如官应震和王永光这些人。 据说第一份《内参》在官员里引发了轰动萧大亨大发雷霆砸了不少东西沈一贯更是夸张居然就中风了永隆帝都有些可怜对方连这点儿风雨都经受不起难道说大周的首辅脆弱到了这种地步? 那三篇文章永隆帝都反复阅读过几遍要说新意肯定有但要说多么劲爆还谈不上。 唯一可能有些夸张的就是对西北军情也就是宁夏镇那边的混乱的担心但永隆帝却不以为意。 宁夏镇、甘肃镇的糟糕情形不是一年两年了甚至宁夏镇的镇守总兵就是父皇一手钦点的嘛据说连冯唐为了谋那个榆林镇镇守总兵都不得不向王子腾低头。 西北本来就不是安静之地但是鞑靼人的风光早就过了他们能给大周带来麻烦但是却还不至于致命起码在三边四镇那边不会但蒙古左翼这边呢? 想到这里永隆帝脸色又冷了几分有些事情他努力想让自己不去想但是却始终梗在自己心中过不去。 自己是皇帝怎么却还在许多事情上的决断权不如一个武勋?当然他也知道这些武勋们背后都是父皇。 如果是父皇倒也没什么张慎可以接受但如果这份权力和资源要交到除了自己之外的别的人手里那就是他绝不能接受的了他希望父皇在这一点上别犯糊涂。 正琢磨着门外传来小跑的脚步声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小内侍捧着一份东西闯了进来。 “皇上来了。” 近身内侍接过那卷簿册点点头“皇上。” 永隆帝接过头也没抬就看了起来。 一入手他就知道厚实了不少起码比上一份多了一半以上。 一看目录永隆帝就被题目吸引住了。 除开上次的三个栏目外还新增了《风宪警示》和《域外奇谭》两个栏目而且这两篇文章一个是匿名所写但永隆帝瞟了一眼就知道这应该是都察院御史所写而且杨鹤的可能性最大一个是冯紫英所写。 这二人都算是目前永隆帝很关注的人物。 丢开前三篇永隆帝先读了杨鹤的这篇《两浙盐务弊病浅析》 让永隆帝很感兴趣的是杨鹤并没有写太多具体的查办督办案情而更多的是从几名涉案官员涉案前因后果和为什么上下发现之后如何同流合污相互掩盖的监督问题上来写的嗯这是在追根溯源。 这里边也夹杂了杨鹤在办案过程中的一些感悟和建议这很多都是没法在正式的朝廷公文和奏章里边写出来的甚至还包括一些私人性质的探讨还牵扯到了吏部官员选拔和户部盐务体制甚至还包括礼部的官员德政教化很有意思。 光是这篇文章就花去了永隆帝的半个时辰反复读了两遍。 这种和奏章公文完全不同类型的文章读起来很有味道既没有奏章上那么多繁文琐节也少了许多公事公办的客套又不像一般文章那样恣意发挥而是聚焦在这一个事务上有事说事儿内容丰富却又条理清晰能让人一下子找到感兴趣的东西。 在最后一段甚至还剖析了其中两名犯事官员的最后心理独白文字不多但是字字惊心动魄永隆帝觉得这篇文章简直值得让大周的知府知州知县们都好好读一读感受感受。 带着意犹未尽的心态永隆帝才翻看到最后一个栏目《域外奇谭》冯紫英写的。 永隆帝知道这个家伙文才一般但是言之有物但是看到这篇文章之后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文理粗浅但言之有物。 文章很短都是用一些所见所闻来描述但是却能让很多人怦然心动。 吕宋岛上的金矿、银矿和铜矿还有香料以及走海而出的大周子民永隆帝内心是有些复杂而佛郎机人仅用了数百人就占领了这样一个相当于福建甚至南直隶的地方攫取了无数财富这更让永隆帝难以接受现在连那些走海不归的大周子民都臣服在这些西夷人脚下贡献财赋这更让永隆帝有些坐不住。 永隆帝可没有自己父皇那种什么不占之地不征之邦的心态自己都面临着来自北方女真人和鞑靼人的进攻而缺钱少粮坚持不住了如果能够有一个能提供金银铜和粮食还不需要花费太大的机会他当然愿意冒险。 连矿监税监这等得罪无数人的事情自己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只要能捞回来银子去填平北边九边的需要遑论这些? 永隆帝当然知道这篇文章背后有什么人冯紫英一介学子才十五岁怎么可能对海外的吕宋如此了解哪怕是道听途说自然有人在这里边使劲儿。 但这不重要冯紫英愿意写这样一篇文章本身就代表了很多而这也符合自己的胃口这就足够了。 对于永隆帝来说任何能带来银子收益的事情他都乐于一试甚至能承受一定的风险因为他坚信任何风险都没有来自鞑靼人和女真人入侵以及军队叛乱的风险更大就像他现在深刻感受到的一样京营和宣大、蓟辽这五镇的军队都在父皇控制下那么无论自己怎么都只能忍受。 一个吕宋不能代表什么但是冯紫英在最后的结语中总结了一点如果不敢于去寻找和尝试新的收益那么注定只能困守在现有的这些有限收入上大周就难以摆脱这种捉襟见肘的局面。 这番话永隆帝觉得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没有钱粮就难以支撑起这一切而现在大周境内好像这一切都已经到了极致他感觉自己每天晚上的梦中都是银子和粮食而没有银子和粮食那九边之地的军队和鞑靼人女真人都随时可以呼啸而来无论是哪一样都是他难以接受的。 相较之下那篇应该是萧大亨的辩解之语倒也有些价值而那篇关于西南改土归流的建议和预警带给永隆帝更多地还是叹息他何尝不想?他何尝不知道西南边一样有隐患但是饭得一口一口吃这些事情哪里是一下子就能做下来的? 《民生初探》则聚焦在了南直隶几府的赋税沉重带来的问题上永隆帝是耐着性子看完的还是那句话这些都是问题他都知道但是没办法难道不在你南直隶这几府加征而去陕西、北直加税?是真的希望再来一场规模更大的叛乱还是民变? 永隆帝冷笑看了看署名三甲进士蔡懋德、观政户部不用问都知道应该是江南士人屁股没坐歪。 丙字卷 第四十节 年末 雪终于还是纷纷扬扬的下了下来这是入冬以来第几场雪了?冯紫英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今冬的京师城却是越发冷得紧了。 城门洞里石桥下关帝庙内城墙边儿上一茬一茬被冻僵的乞儿尸体被抬出来丢在各里正专门用来拉杂物的车上拉出城郊的乱坟岗子里随便刨个大坑便能埋一二十具。 “惨真惨哪!”宝祥跺着脚从府门上跑进外院门吐着热雾“那边刚又拉过去一车估摸着又是六七个呢瑞祥哥咋啦?” 看见靠在门上的瑞祥面色怔忡宝祥吓一跳赶紧问道。 “我在想八年前我也是老爷在大同城墙边儿上捡回来的那时候我也冻僵了还是老爷带兵路过见我还有一口气就让人给我灌了姜汤丢在车棚子里蹲了两宿我才活过来后来就来了府里你呢宝祥?” 宝祥一怔之后脸上浮起回忆的表情“六七年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反正我有印象的时候就跟着人到处走饱一顿饿三顿后来跟着的人被官府拿了才知道那是个拐子秋后问了斩我没地方去官府又不收留便只能发卖可我一个六七岁的小子谁肯要?后来还是姨太太买了进来……” “那你家里是哪儿的?”瑞祥问道。 虽然两人都知道是自小在府里的但是却都不知道对方的来历而且也都知道对方不是冯家家生子。 “谁知道?听说那砍了头的拐子是绥德那边的没准儿就是那边的吧。”宝祥摇摇头:“瑞祥哥你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和云裳姐姐都是一块儿被带进府里的云裳姐姐是大同本地的但哪个县的就不知道了我估摸着也差不多吧。”瑞祥想了想道:“那香菱姐姐好像也是被拐子拐走的后来卖给薛家大爷薛家大爷送给大爷的我那日听香菱姐姐说日后没准儿爷还能帮她找到爹娘呢。” “哪有那么容易?别说香菱姐姐那是南边儿相隔千里万里便是这顺天府里被拐了七八年也未必能找得到主儿这年头人命不值钱看看先前拉过去的没准儿也就有被拐了后弄丢了只能讨口熬不过一晚就只能全身僵硬丢进乱坟岗子了。” 宝祥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但是跟着瑞祥久了话也比以前多了许多“瑞祥哥咱们这府里边我看了大多都是老爷太太从大同那边带回来的府里边也没几个是长久的……” “咱们冯家比不得那些个长居京城的我听说老爷和大老爷、二老爷都是一直在大同的也就是老爷年轻的时候在京师城里呆了些年大老爷二老爷殁了这才回大同然后又前两年才回来这又去了榆林嗯就是你老家呢。” 瑞祥是碎嘴子正说得痛快”太太和姨太太都不乐意老爷去榆林加之大爷也读书了所以就没跟着去了琢磨着再等几年大爷做官了老爷恐怕就要致仕回来享清福带孙子了。” 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咳嗽声下了瑞祥一大跳却见一个高挑俏丽的身影冷着脸从屋外出来。 瑞祥一见嚇得赶紧一缩脖子满脸堆笑:“金钏儿姐姐要出门儿?我替您去叫车去。” 宝祥也赶紧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大爷屋里四个人云裳是最熟悉的好说话香菱是最和善的不管事儿那玉钏儿最小比宝祥都还小点儿还见不出来但这金钏儿就不一般了。 原来还不觉得但是来了之后这院子里顿时变了个样儿啥物件都归顺了摆放得整整齐齐地面窗户还有桌椅柜门都是干干净净地面连落叶儿都见不着那一顺花草都被修剪得清清爽爽。 内外院规矩也定了下来大门二门出入屋里屋外的马桶杂物运出后院来收衣物去浆洗都有了固定时间半点不拉。 这都是这位金钏儿姐姐的功劳连带着大家伙儿都对这位金钏儿姐姐有些敬畏起来。 “待会儿吧一会儿爷也要出门。”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人来客往也开始多了起来。 从榆林那边送回来年货不少熏羊腿、沙狐皮还有各色药材一大堆光是那专门分割加工好的的上等沙狐皮便有好几十张据说那边就产这玩意儿。 便是金钏儿在贾府里边也是见惯了豪奢也被这冯家年末的富贵气象给下了一大跳。 那沙狐皮裘在贾府里边也是有的但是那都是老祖宗和宝二爷才有的这冯府一下子便回来数十张这一张怕不都要值百十两银子?便是做那一等一的皮裘都能做上三五件了。 这还没有算从庄子铺子里的收益账目。 金钏儿也是渐渐才知晓这冯家几位姨太太都是各管着一大堆营生产业的反倒是太太是个大大咧咧不管事儿的性子这等放心放手的手笔连金钏儿都咋舌不已。 相比之下金钏儿越发觉得贾府里边有些黯淡没落的模样了。 看看到了年边儿上府里边太太和琏二奶奶成日里盘算弄不好就要抵当一干物件出去换些银子才能过得了这个年还得要糊弄着老祖宗那边这两家要说原来的底蕴都说是不在一个面儿上为何现在倒过来不说反倒是差距如此之大? 今儿个自己姐妹和香菱都要回贾府那边前几日里贾府都送了一些年货来照理也是要回礼的。 贾府里边送来的倒是以食材居多比如那碧梗米、胭脂米还有几头獐子、狍子也就是个意思这边回礼也不会太重一样是个礼节像什么熊皮一张、熊掌两对外加些西北药材等已经算是相当好了。 不过今儿个这些回礼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还有几样物事要送入贾府里去。 一件是给林姑娘的白狐大髦还有一件给宝姑娘的乌云裘。 这两位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有一顶时下京师城里颇为时兴的女式裘帽火狐皮做的居然是送给三姑娘的。 这就让金钏儿大为吃惊了难道……? 可是爷交给自己去办自然就是信任自己金钏儿便只能把这份秘密守在心中而且还得要把事情办好。 冯紫英也要去贾府不过这一次就是纯粹礼节性拜访了贾赦、贾政和老太君那里都要走一圈但是都不会久留。 这几日里他的任务很重在京中冯家的所有通家之好都要一一走到所以早在之前几日他就提前去拜会了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周永春、陈敬轩等人的府上。 光是这安排各种拜会礼物便是一件极其繁杂的事儿各家情况都不一样其他人都帮不上忙只能是自己和母亲、姨娘来安排。 ******* 冯唐有些焦躁不安。 马上就过年了情况不太好。 起身在节堂内来回走了几圈还是难以释去内心的不安最终走出堂外。 “来人!” “老爷。”冯佐出现在门外刀条脸上风霜带来的皱纹倒是让这个汉子更多了几分阴鸷和狠辣。 “备马带几个人我出去转一转。”冯唐很清楚自己的烦躁从何而来但是他却又无可奈何。 宁夏镇那边的情况是断断续续传过来的很不好但是这种很不好也不是今年一年去年情况好像还要更糟糕也没见有什么宁夏镇城上挂上十几个头颅事情也就压了下去还能怎样? 不过这种情形却难以解释清楚冯唐只能尽可能把自己麾下安排好。 “世贤那边有消息来么?”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第三次问了但是冯唐还是不放心。 “老爷还没有消息不过您也不必担心贺大人也是老于军务了您再三提醒他他不可能不重视。” 冯佐跟着冯唐这么多年了还很少看到老爷如此情形便是十年前遭遇鞑靼人寇边突破了边墙一直打到了大同镇城下也没见老爷有这般心烦意乱难道老爷是真的老了? 再说了那便是宁夏镇的事儿这边该上报的军情都已经传回去了兵部也好五军都督府也好也早就该有考虑准备才对但是至今也没有动静这还能怪得到这边来? 至于说宁夏镇真的要闹兵变那无外乎就是一帮子酒喝上了头的兵头一时冲动而已还能折腾出多大一个事儿来无外乎就是斩几个管军需补给的千户百户给大家一个交代罢了再不济推一两个招人厌的守备来扛着再发点儿银钱不就结了? 一行人披甲裹袍呼啸而出卷起地面上阵阵积雪。 冰冷刺骨的寒风却丝毫影响不到冯唐的决心他得把自己地面上的营地在转一转别人管不了起码要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给管好。 只要自己地面上不出事儿那就利于不败之地了至于西边儿那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丙字卷 第四十一节 山雨欲来风满楼(补更!) 从振武门出门冯唐绕城跑了一大圈才让自己有些躁动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冯佐前些日子你说偏关那边传来消息有素囊台吉的活动迹象?”冯唐突然勒住马缰缓缓回头问道。 “嗯是麻家麻承勋传过来的消息。”冯佐沉声道。 大同两大武将世家一是冯家二是麻家麻家是地方武卫家族而冯家则是大周开国武勋世家所以在大同镇一直是冯家为主麻家为副朝廷也不允许这等地方武卫家族在本地担任军事主官像当下麻家家主麻贵便调往宣府担任总兵。 麻承勋是大同麻家之人调任山西镇参将镇守西路主要在罗圈堡到败胡堡一线负责。 “扯力克才死不久三娘子现在身体不佳现在素囊台吉实力的确很强但是卜石兔有其族中长辈支持有大义名分这素囊台吉不好好对付卜石兔这个时候却如此活跃于边墙外是何意?” 塞外的鞑靼人局面实在是太混乱了哪怕是派出了大量探马细作但是鞑靼人内部纷争颇多各部也是风云变化今日支持他明日倒向他都是家常便饭使得对这内里各方势力的把控也是颇费心思。 按理说三娘子和扯力克执掌土默特部时代一直算是和大周勉强和睦相处现在扯力克死了三娘子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其亲孙素囊台吉并有其部人马实力最强但是却是最为对大周表露出咄咄逼人的态势这也让从大同到宁夏这一线的大周军镇都感到了巨大压力。 冯佐迟疑了一下“老爷素囊台吉和卜石兔争夺土默特汗位和顺义王之位虽然素囊台吉占据实力上的优势但是他却难以让部中其他人信服小的以为这素囊台吉莫不是想要借以进攻大周达到证明自己威势的目的?” 对于冯佐的这个怀疑冯唐认为有一定道理但是仅此就要断言素囊台吉不顾一切的进攻大周还不足以让人信服而且如果素囊台吉真的有意如此便不该在榆林到山西镇这一线耀武才对该直接去宁夏镇那边才对。 鞑靼人不可能不清楚三边四镇和宣大那边的情况哪里最强哪里最弱鞑靼人在边墙以内一样有大量眼线了如指掌哪怕冯唐在榆林这边已经大开杀戒但是仍然难以清除掉这些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内奸。 摇了摇头冯唐内心的怀疑和担心越来越甚他总觉得这里边应该有什么阴谋但是一时间却又抓不住那个关键点。 尤世功那边已经来信问是否需要将主力东调防止素囊台吉的铁骑南下但冯唐暂时还没有给答复。 现在从建安堡到镇羌堡这一线兵力明显不足一旦鞑靼骑兵南下很难抵挡得住而山西镇和大同镇那边受到素囊台吉的兵力调动影响肯定主要精力都放在各自的防务上去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帮榆林这边分担压力了。 “卜石兔那边有没有消息回来?”冯唐策马奔行一直来到镇北台下。 “卜石兔就像是消失了素囊台吉如此嚣张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怂了?”冯佐摇摇头“他的力量远不及素囊台吉也是三娘子现在卧床不起要不根本就没有这家伙的份儿。” “那我们过去的人没见着他本人?”冯唐沉吟着压住马鞍示意胯下健马停住脚步。 “见过一面但是后边儿就见不到人了这厮诡谲如狐又善于装弱颇得部中老人的支持。”冯佐也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会如此重视卜石兔这家伙实力明显不如素囊台吉根本谈不上什么威胁。 “冯佐这正是让人疑惑的。”冯唐带住马缰健马在原地掉了个头不断地喷着响鼻“这正是春冬之际要说都该是这帮鞑靼人休养生息的时候了为何如此?” “那老爷的意思是……?”冯唐这么一说冯佐也有些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冬春之际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都是牛马掉膘的时候正需要好生节省熬过这一段时间可以说如非不得已绝不会轻举妄动但是现在土默特人却异动频频这不符合常理。 “事有反常必有妖。”冯唐沉吟着道:“我就担心土默特人的异动和宁夏、甘肃两镇那边有瓜葛。” “那老爷您的意思……” “告诉尤世功他那边的兵力不能动我不信素囊台吉敢南下进攻我们榆林镇我们的情况素囊台吉不会不清楚咱们镇这边虽然清理了几拨但是还是有他们的眼线他的兵力还要留着和卜石兔争夺汗位呢。”冯唐最终决断:“让世功兵力继续西移安定堡到甜水堡一线务必要保持必要兵力警惕宁夏那边支持世贤那边我这边不用他担心。” 最后又顿了一顿冯唐才下决心:“让贺人龙率领本部三千人即刻赶赴甜水堡。” “啊?!”冯佐吃了一惊“老爷这太危险了我们这边……” “素囊台吉不来还能有谁来?素囊台吉越是在这边招摇过市他们的目的就更明显了就是要拖住我们和山西镇的兵力不得妄动那他的目的何在?”冯唐被这一阵子寒风吹得脸发僵发木但是脑袋瓜子却是越发清醒了“这里边必定有联系这是阴谋!” “可是卜石兔呢?万一……”冯佐忍不住道。 “卜石兔那点儿力量他敢来么?他刚从西海那边跑回来人困马乏的还指望着各方给他点儿救济呢折损几千他就永远别去想土默特那个汗位了没准儿素囊台吉就会要他的命了。” 冯唐沉吟了一下然后道:“再派我们的人去表示我们支持他担任顺义王也愿意给他一些帮助……” 冯佐大惊看了一眼四周骇然变色道:“老爷这可使不得!……” 交通外藩没啥反正抓不住把柄逮住了也就说是去刺探情报的但是如果这种代表着外交政治的表态那就真的是授人以柄了武将若是有此举形同叛乱了那御史和龙禁尉就能直接让你下大狱了。 冯佐大惑不解自己老爷素来谨慎怎地今次却如此胆大妄为起来了? “冯佐我知道轻重先表个态而已不会有文字上的东西我担心此次西北怕是要大乱朝廷肯定会有人要来如果塞外的鞑靼人真的卷了进来恐怕就不仅仅是土默特人了弄不好甘肃镇那边也要被波及。”冯唐面色阴沉如水“哈密卫那边被吐鲁番占领了之后一直不得安宁察合台汗国那边根本就控制不住吐鲁番甚至吐鲁番内部也是乱成一团若是其中有一二有野心者难免会趁机作乱东进……” 冯佐明白过来了老爷一直担心宁夏镇要出乱子一旦宁夏镇出乱子只能是周边的榆林镇、甘肃镇和固原镇增援若是甘肃镇也被西面的吐鲁番给拖住固原镇历来力弱而且境内不靖盗匪丛生恐怕就只能下榆林镇来扛起这份重担了但若是不把北面河套里的土默特部“安顿”好榆林镇又能抽得出多少力量来? “老爷这还是太危险了便是宁夏那边出乱子也可以等到朝廷大军过来大同、山西两镇都可以抽调兵力过来何必要冒这等风险?”冯佐还是不赞同宁夏乱了不是老爷的责任但是老爷去和卜石兔“交涉”就很容易授人以柄了或许打仗的时候没啥但仗打完了可就不好说了。 冯唐沉默了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文官可以干这种事情不怕但是武将干这种事情就是刀口舔血针尖上跳舞了。 他早就过了那种热血冲动的年龄需要为自己一家人考虑。 “冯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怕时间来不及宁夏镇真的被打烂了要重建起来朝廷怕是根本就没那份力量了。”冯唐长叹“大同镇和山西镇没那么容易出兵的王子腾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随便找个理由说土默特人或者插汗那边有异动朝廷就不敢随便动宣大那边的兵而且让大同山西的兵过来耗费大时间长……” “老爷那是朝廷的事情!”冯佐涨红了脸“您是榆林镇总兵不是三边总督更不是兵部尚书你是武将不是文臣!铿哥儿刚考入庶吉士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铿哥儿考虑!” 冯唐仰天长叹的确他需要考虑清楚这被人栽上一个“交通鞑靼”的帽子纵然脱得了身那也肯定有很大影响尤其是影响到铿哥儿那就更不值当了。 “也罢便如此立即派人去找卜石兔只说我们愿意帮助他欢迎他回河套愿意和他和睦相处不谈其他。”冯唐斟酌一番:“一定要随时掌握他的动向一旦有事要能随时联系上他顺带观察他带回来的人马情况。” 丙字卷 第四十二节 试探 贾府的热闹景象还是让冯紫英有些羡慕。 从一走进荣宁街开始就能感受到熙熙攘攘欢度佳节的气氛。 灯笼都挂了出来一派喜庆整个门外两边的墙壁都被涂抹一新喜气盎然。 来往的人走大多都是荣宁二府的下人们有的是赶车送人出门吆喝着扬鞭策马格外带劲儿;有的则是采购物事归来鸡、鸭成堆捆绑在一起“嘎嘎嘎”、“咕咕咕”在板车上挣扎仿佛已经知道人类要把幸福快乐建立在它们的牺牲之上了。 还有那一桶一桶的鱼不时从其中挣扎着跳出那么一两尾来在车板上狂跳挣扎希冀逃得性命惹来车两边帮忙的丫头小子们的一阵嘻哈打闹的追逐最终还是物归原主绝望的回归桶中。 不得不承认这荣宁两府加起来不下一千七八百号人这一到了年边上的热闹劲儿委实让人十分愉悦。 丫头小子也好仆人婆子也好脸上个个带笑或小声嘀咕这年边儿各种活动或眉花眼笑的说着今年府里边的年例。 冯府就缺了这点儿气氛一方面是冯府里人口远不及这边儿多另一方面是府里边刚搬到京师城中没几年还远没有真正融入对京师城里这等达官贵人府邸里的种种年节习俗活动也还是一知半解。 冯紫英骑马但是却也还跟着一辆马车在梨香院门口香菱便下了车。 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便是坐车回来这让两姊妹既兴奋又忐忑这种近乎于回娘家的感觉真的很不一般。 在门口就下了马贾琏和宝玉甚至贾环都迎在门口倒是让冯紫英略感意外。 “琏二哥宝玉环哥儿这也太客气了就是来给府里边儿几位长辈拜拜年你我几兄弟就没必要还弄得这么正式了咱们不用这一套。”见贾琏、宝玉和贾环都是一本正经的架势冯紫英赶紧摆手。 贾琏和宝玉都是松了一口气这是老爷交代的不这么做还不好但是都觉得有点儿别扭好在冯紫英的话还是让二人都轻松了不少。 倒是贾环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让宝玉又有些膈应。 这环老三现在居然也嘚瑟起来了还装模作样也要跟着来接冯大哥老爷居然还允了这让宝玉很不舒服同时也有一丝隐隐的担心难道这个环老三还真是个能读书的? 想到这一年来环老三好像在族学里还真的和兰哥儿一样十分用功宝玉心里就越发不自在可千万别等上几年这环老三和兰哥儿都要考出个秀才来那可就有点儿难过了。 “冯大哥您现在可是庶吉士了族学里先生说这庶吉士下一步便能进翰林院翰林院便是朝廷储材之地日后出将入相便都是要有翰林经历才行便是一科几百进士里也不过那么一二十人要我们族学里的学生都向您学习呢。” 谁再要说这环老三缺情商智商冯紫英真要啐他一口唾沫。 就凭这拍马屁的本事又有几个能比得上?起码宝玉就比他差得太远了这番话说下来便是冯紫英早就听惯了这等话心里一样舒坦。 “哟环哥儿你们这族学先生可把我捧得有点儿高了先不说这每科都有状元、榜眼和探花就算是这庶吉士一二十人里那也不是谁都能出将入相咱们士人读书讲求的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有存着这份心去读书读出来的书才有意义才有价值而不是为了读书而读书明白么?” 既然环老三这么推崇自己冯紫英自然不吝赐教一番。 贾宝玉读书没戏但是未必贾环就不行若是贾环能出书来也不枉人家贾政夫妇送给自己金钏儿玉钏儿姊妹一番情意。 这金钏儿自己用得还真的很顺手满意若是现在贾家要把这金钏儿给要回去自己还真的有些不适应了。 这番话说得贾琏、贾宝玉都肃然起敬而贾环更是眼放奇光他现在还停留在纯粹的经义学习上还谈不上策论这一块而张载的话对他来说也还略显高深了一些但现在冯紫英用这番话来鼓励他无疑是对他有了某种期望这让他既是激动也是满怀兴奋和感激。 倒是贾宝玉站在一旁莫名的觉得自己气运都被这环哥儿夺走了一些甚至心里都生出一些忌惮和嫉妒莫非这环哥儿真的还能读书出来连冯大哥都这般说? 若是环老三真的读出书来自己该怎么办? 贾琏倒是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觉得冯紫英似乎对贾环很看好和府里边上下对贾环的轻忽和蔑视有些不太一样。 加之赵姨娘在府里边也是百般作妖贾环性子也是有些偏激所以都越发不受待见这娘儿俩现在基本上可能除了二叔和探春外其他人没几个愿意和他们说话的。 “紫英走罢二位老爷可能都在等着了。” 今儿个算是代表冯家来拜会贾家自然贾家两房主事的都要在所以冯紫英在荣禧堂里也是以晚辈之礼见了贾赦、贾政二人说了一阵闲话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便是贾赦、贾政再是看重冯紫英但是也不可能一直陪着所以冯紫英去拜会老太君也就只有贾琏、贾宝玉和贾环陪着去了。 这一去一看齐刷刷的都在。 三春湘云加宝黛正坐在下首喜笑颜开而鸳鸯正和平儿说得热闹王熙凤则是陪着邢、王、薛、李纨坐在一块儿。 看见贾琏三兄弟陪着冯紫英进来老太君脸上也露出笑容。 “哟铿哥儿来了?可难得一见了。”老太君乐呵呵地道:“若不是这过年了怕是还不会登门吧?前年里我就和你说了莫要生分没事儿来咱们府里多走走坐坐琏儿和宝玉都和你交好怎地却不愿意来见我们几个老太太了?” “老祖宗我们可都是还是年轻人便是您那也身体健旺和我们也没区别啊没见着这一堆姑娘们都喜欢和您乐呵呢。”王熙凤笑语如珠的打趣只把老太君逗得心花怒放。 冯紫英还是规规矩矩和一干人见过礼之后才接上话:“回老太君这刚去翰林院读书观政事儿也多了一些不过估计明年就要好些了琏二哥和宝玉我也是经常见着的老太君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汗颜了咱们两家人都不说一家话叔叔婶婶以及薛家婶婶都看顾小侄我哪里敢少来呢?说实话这一入府里边儿感受到的喜庆可比我们那边儿热闹多了连话都能多说几句……” 贾母自然明白冯紫英的话现在冯紫英屋里三个丫头都算是贾府这边过去的估摸着能有这待遇的也就是冯家一家了当然别家人家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好意。 听得冯紫英话语里的语气贾母若有所思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三春和宝黛云六个丫头除了惜春稍许年幼外其他几个慢慢的都要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尤其是迎春和宝钗便是现在成亲也不算早了而黛玉、湘云和探春也都是该考虑议亲的时候了也不知道老大老二这两家子如何考虑的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那薛家丫头自然有薛家人考虑黛玉也不知道其父亲那边有没有动静倒是需要让老二写信去问问但这迎春探春老大老二却是早该考虑才对还有这湘云…… 宝玉的事情贾母是知晓的贾政和王氏都和她说过讲了冯紫英的一些建议。 贾母也承认这大概是最适合宝玉的去向不一定非要娶公主像有些得势的亲王家郡主也很合适这样一来和天家攀上亲那也就能稳稳保宝玉富贵一生就像那卫家一般。 所以她原来想过的黛玉和湘云便不可能了黛玉也就罢了还有她父亲做主这湘云却是父母都不在了那两个叔叔婶婶都是些刻薄寡恩的只怕就从未替侄女儿考虑过好人家。 虽然没人说但是贾母还是能从鸳鸯那里知晓一些情形云丫头便想一直住在这边不愿意回去就能略窥一二来。 “铿哥儿那敢情好你就把我们这边当成你家一样没事儿多来琏儿、宝玉这边坐一坐你两位世叔寻常在府里时间也很多现在你也算是朝廷里的人了也能找到话题这一来二去都说这亲戚朋友越走越亲近咱们就像是一家人了呢。” 贾母的这番话一出口立即让所有人都怔了一怔尤其是几个女眷更是敏感。 除了贾宝玉和贾环还懵懵懂懂没听明白便是贾琏和几个姑娘都能听出其中蕴藏着的一些意思来。 只是贾母的话也很含蓄委婉只能是心里边有些想法的人才能感悟到尤其是贾母说这番话往那几位姑娘那边的一眼更是若有深意自然要让许多人生出想法。 丙字卷 第四十三节 礼重情更深(补更!) 冯紫英也是一愣这话里含义太丰富他还真不敢随便接话想了一想才道:“老太君说得是所以小侄也希望府里边的人能多到我们家坐一坐这样两家也能更亲近像婶婶们也可以去我家我母亲基本上都是在屋里的很喜欢有人能走动。” “那敢情好。”王夫人瞥了一眼贾母又看了一眼自己妹妹这才道:“这年后婶婶倒是要登门走动一番也好能让两家更亲近。” “那家母肯定是欢迎之至。”冯紫英揣摩着目光也在几位姑娘身上睃了一圈这位老太君似乎话里有话但是却又藏着点儿什么他一时间也没听出来。 当冯紫英告辞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除了冯紫英本身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外老太君先前的话也若有深意起码让几位姑娘乃至和几位姑娘息息相关的人都禁不住要多想一些了。 莫非老太君也有了一些想法但是她会是替谁考虑?二丫头三丫头还是云丫头?又或者黛玉?但是肯定不会是宝钗正因为如此才让王夫人和薛姨妈有些着忙。 二丫头三丫头可能性都不大这庶女很难获得冯家的认可但是云丫头和黛玉呢?若是老太太存了这份心思让贾赦贾政出面去说和这就麻烦大了。 现在冯家那边还没有回话但若是看到又提出了另外两个选择项会不会起其他心思? 就在黛玉回到自己院里时便瞧见紫鹃鬼鬼祟祟的表情。 自己丫头的性子黛玉还是了解的鲜有看见这般夹杂着喜悦、惊讶和小心翼翼的神色黛玉刚进门便被紫鹃拉了进去。 “死丫头这般鬼祟做什么?没地让人见到还以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黛玉故作板脸状气哼哼地道。 “姑娘你来看这能不能见人还真不好说呢。”紫鹃神秘的一笑把门小心掩上这才打开一个轻软硕大的布包。 “这是什么?”黛玉讶然。 只见青布包打开一件美轮美奂的雪白狐裘便展露出来紫鹃顺手替黛玉披上然后将颈项处的一根红丝带一系那份绝美娇妍的风姿更是在这件几可遮掩住全身的白狐裘映衬下熠熠夺目。 黛玉也吃了一惊这等白狐裘可不简单纯白如雪绒毛细密修长一看就知道是第一等的皮毛细细一摸每一张狐皮拼接毫无缝隙显然是名家之作而且这白狐几无一根杂毛光是一张狐皮怕都价格不菲这一件狐裘下来起码要七八张才能够紫鹃这丫头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件? 见黛玉满脸惊疑不定紫鹃更是微微一笑“姑娘可知道件狐裘是谁送来的?” 黛玉先是想到难道是自己父亲送来的但是转念一想不太可能父亲若真是要送物件来肯定会随着信来但是前几日自己才收到信并未提及显然不可能。 两位舅舅也不可能这等奢侈物件便是舅母也不多而且这等品相和大小几乎就是比着自己身体做的了。 难道是外祖母?可若是外祖母又哪里需要紫鹃这等神神秘秘? 见黛玉满脸迷惑紫鹃这才解开谜底:“这是金钏儿刚送来的是冯大爷专门安排她送来的金钏儿说冯大爷是专门在他们府里送回来的狐皮里选出了这么几头白狐皮然后送到南熏坊那边的赵谦记衣坊专门为您做的难怪前段时日里金钏儿来问奴婢小姐的身材尺码大小奴婢还说为啥哩原来是为姑娘做衣裳不知道算不算是聘礼?” 先前几句话倒也罢了黛玉也只是抿着嘴微笑但是最后一句话一下子就让黛玉大羞了便要去撕紫鹃的嘴被紫鹃笑着躲过:“小姐饶过奴婢吧奴婢也不过是提前说了而已这一件狐裘怕是要值数百两银子吧?冯大爷专门为姑娘定做这样一件足见大爷对姑娘心意只是不知道大爷啥时候能向老爷去提亲这事儿才是最紧要的……” 一句话让原本娇羞惊喜无限的黛玉眉头又蹙了起来。 自己转眼就是满十二上十三的人了今儿个老祖宗也在屋里说了那一番话也不知道老祖宗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指的是谁但是黛玉感觉恐怕老祖宗未必说的就是自己自己的婚事论理该是自己父亲来做主舅舅舅母都还不合来为自己婚事操心。 二姐姐和探丫头也不大可能黛玉年龄虽小但也知道嫡庶之分在大户人家里边娶妻上还是很讲究的那就只剩下自己、宝姐姐、云丫头和惜春了。 惜春可能性不大老祖宗喜欢归喜欢但不可能去代替宁国府那边做主宝姐姐也不可能不是贾家人不说而且宝姐姐母亲兄长都还在轮不到老祖宗操心。 剩下的也就只有自己和云丫头了如果再要把自己排除那是谁就呼之欲出了。 黛玉还是很喜欢云丫头的爽朗大方有什么说什么就算是一时不高兴也能很快丢开只是其他事情都好说唯独涉及到这上边就真的不好说了。 只是这等提亲之事却是要男方为主自己爹爹在扬州远隔千里若是要提亲怕也要大费周章。 见黛玉蹙眉紫鹃抿了抿嘴“金钏儿今日来的时候婢子便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她现在当是在大爷面前很得意不过倒也是个谨慎性子和在太太跟前一样其他半句话也是不透婢子问她这狐裘大爷可曾还有送给其他人她却说这白狐皮哪里那么好找便是阖府上下也才凑齐了这么一件便是连冯府里太太、姨太太都没有的……” 黛玉一听倒是有些不安起来“那还是送回去吧。” “婢子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那金钏儿又说这是大爷一番心意自然是有安排的奴婢琢磨怕不是冯府里边太太、姨太太可能都知道呢?”紫鹃歪着头笑道。 黛玉心中越发忐忑娇羞幽亮的双眸忽闪粉靥桃腮掠过一抹羞红那魅惑便是紫鹃在一旁都忍不住慨然心动姑娘若是跟了冯大爷那也是冯大爷一辈子的福气。 缓缓低下头手指在松软舒滑的皮毛上掠过黛玉思索着若是连冯府里边太太都知道了那这就真的有些不合适了只是冯大哥的性子素来强势怕是在府里边也是个不让人的这要送回去怕也不合适了。 只是自己从来就不是喜欢这等物事的自己更渴望这份物事代表的那份心意情意不知道冯大哥是否知晓? 一时间黛玉竟然想得痴了。 ***** “母亲无须如此气恼。”宝钗陪着母亲回到梨香院时已经有些晚了。 “哼我看老太太也是有些老糊涂了。”气恼至极的薛姨妈有些口不择言了“这等话在那个时候说出来真当大家听不明白么?史家又比我们薛家好到哪里去?云丫头人是挺好的但她父母都不在了那两个叔叔也都是名声不好冯家岂能接受这等人家?真还以为这是在金陵不成?” “母亲!”宝钗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声调目光里却压抑住内心的郁闷:“何须说这等话?老祖宗要说那便由她说去云妹妹现在也不容易老祖宗怜惜一些也是应该的……” “哼我的儿啊你就是一个和善性子老太太对我们薛家有成见娘心里有数连带着对你也是如此何曾顾及我们的颜面?也是你姨母留着我们否则娘早就想要搬回我们自家那边去住了。” 宝钗当然知道自己母亲说的是气话薛家那边的房子倒是有但是一来根本就没整修过二来位置也不是很好薛家若真是搬到那边去了只怕往来的人更少薛家怕是要更黯淡了。 本身从金陵到京师城薛家就已经感受到了这巨大的冷热反差在金陵显赫一时到了京师城自己这等人家却如同过江之鲫不值一提若不是靠着贾家这点儿余荫单靠着家中有些银子真的就要到无人问津的境地了。 “母亲姨母对我们自然是好的但是毕竟这是贾家老祖宗也需要为她自家考虑我们薛家和贾家毕竟是两家人。” 薛宝钗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儿情绪那自然是假话尤其是贾母有意湘云时还真的把她吓了一大跳。 本身她就有些担心黛玉了现在若再是冒出来一个湘云这可就真的是纷乱不堪了。 宝钗很清楚薛家家世是给自己减了许多分的若非冯大哥对此似乎不太在意那一日冯大哥便不会有那一番言语即便如此宝钗到此时心中也一样没底。 冯大哥言语也没有说透只让自己等两年问题是等两年自己便是十七岁了十七岁这个年代便有些大了若是给自己一个明确承诺倒也罢了问题是这半截话却让人心慌。 丙字卷 第四十四节 一往情深深几许(补二更!) 一踏进院里就看见莺儿和香菱迎了出来。 “咦香菱回来了?”薛姨妈一句话就让香菱眼圈儿红了起来这句回来了很是让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她和薛姨妈和宝姑娘也有了很深的情谊尤其是宝姑娘。 “见过太太姑娘。”香菱眼中泪花滚动但是双颊却是压抑不住欢喜深深的福了一福。 “你这丫头才走了几日便这么客气了?”薛姨妈也很高兴拉着香菱的胳膊嘘寒问暖宝钗先前的郁闷心情也被香菱的到来一扫而空“怎么今日里回娘家了?冯大哥就只放了你一个人假金钏儿玉钏儿呢?” “金钏儿和玉钏儿也都回来了。”香菱虽然到冯家有几个月了还是下意识的用回来这句话来形容到贾府这边。 “看来冯大哥对你们很照顾啊。”宝钗也拉着香菱另外一只手温婉的笑容直入香菱心中“可是婢子还是想念姑娘。” 宝钗心中也是一暖鼻子也是一酸“傻丫头这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你这不就回来了么?我又没走你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我啊。” “嗯爷也和我和金钏儿玉钏儿都说了说若是想念这边的人了便说一声让府里边儿套车送我们回来看一看坐一坐到时候再接我们回去便是。”香菱拉着宝钗的手不肯松。 “哟这位冯家大郎可真的是把你们几个当成小姐来养着了香菱他待你们好归好可是也千万莫要恃宠而骄坏了规矩他家里也还有太太姨太太的若是见着了这般便是不会怪她儿子只会觉得你们跋扈了。” 薛姨妈这是经验之谈也是一番好意。 不过在得知冯家大郎对家中丫鬟都这么好薛姨妈心里却也没来由的一松若是宝钗能嫁入这等府里只怕会更是受宠才对哎只可惜…… “太太提醒得是不过奴婢可不敢坏了规矩大爷说了好多次也就是今日趁着大爷也要来府里所以我和金钏儿她们才借着机会来这一回不过平日里若是自个儿要来大爷也说了没甚关系。”香菱眉眼里透露出一份甜蜜温馨手里边扭着汗巾子“太太说得也没错大爷待我们几个都是极好的连我们几个都觉得像是在作小姐。” “香菱越是这般就越是要葳蕤自守冯大哥待人好但是并不意味着你们就可以宽纵自己。”宝钗牵着香菱的手诚恳地道:“越是到日后这就越发重要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 香菱能感受到宝钗内心的关心和爱护点点头:“谢谢姑娘香菱省得。”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薛姨妈方才回了自己屋里只剩下宝钗、香菱和莺儿。 “死丫头你在那里挤眉弄眼的作甚?”宝钗见自己母亲走了这才故意板着脸问莺儿。 “姑娘冯大爷给您送礼物来了太太在这里奴婢不敢吱声啊。”莺儿和宝钗也是亲近惯了的笑嘻嘻地道:“是香菱送来的肯定还托香菱带了话。” 宝钗心尖儿一颤目光望向香菱“啊?” 香菱抿嘴一笑这才和莺儿把藏在一旁的布包打开一件纯黑如缎的黑狐裘抖落开来如同水银泻地一般富丽堂皇看得莺儿和香菱都是一呆。 宝钗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了薛家在金陵时也是风光过的也就是这几年才慢慢没落下来自然知道这物事的贵重。 “姑娘这是大爷送给你的好漂亮啊。”莺儿声音都有些颤栗了目光里充满了艳羡和喜悦“这怕是要值上千两银子吧?” 宝钗摇了摇头压抑住自己内心澎湃涌动的情潮“太贵重了怕有些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莺儿不服气地道:“明儿个姑娘就可以穿出去说要问起来……” “莺儿!”宝钗脸色一寒。 莺儿这才不敢吱声了。 “姑娘这是大爷的一番情意虽说婢子也不知道大爷是怎么想的但是既然他让婢子送给姑娘姑娘也是知晓大爷这个人许多事情都是有自己的主意肯定也是考虑清楚了的……” 香菱瞅了一眼宝钗小声道。 “对香菱冯大爷肯定还让你带了话给姑娘对不对?”莺儿见香菱支持自己又胆壮起来。 “爷走的时候奴婢也问了爷有什么话要带给姑娘也说天寒地冻保重身体奴婢又问难道就没有其他话爷想了一想才说了一句奴婢便记了下来‘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不负卿心’。” 香菱话一出口宝钗脸便唰的红得如同秋日晚霞眉目间原本就有些盈盈的情意顿时荡漾流淌又怕被香菱和莺儿觉察赶紧侧首一边但内心深处却是满满的甜蜜。 这话近乎于那些个《西厢记》这一类禁书里的言语了只是却格外清雅动人宝钗也有些诧异。 不是说冯大哥不喜诗赋寻常都从不写诗词么?宝玉便经常提及此事说冯大哥虽说能成大事但是骨子里却缺了点儿诗文风流但就凭这两句就足以说明根本就不是所说的那样。 或许是冯大哥不屑于把精力花在这上边?想到这般在朝廷上都是英武昂扬行大事的奇男子能为自己专门作诗词又有哪一个怀春少女经得起这般的降维打击? 只是这首词里的别样意味却被宝钗选择性的忽略了此时的她只想好好找个地方静静的细品这一句相比之下这件黑狐裘的贵重反倒是在其次了。 香菱和莺儿都瞧见了姑娘的满目情意和眉宇间的思念心中也是感慨若是冯大爷真的能娶了姑娘就好了只是便是香菱也知道这里边还有许多关节尚未通透。 ****** 探春轻轻把弄着手中这顶鲜艳夺目的裘帽还有一条同色的围脖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奇异。 她没想到冯大哥居然给府里送礼也替自己专门带来了物事。 一看见这顶时尚新颖颜色艳丽的火狐皮裘帽探春就喜欢上了而这一根明显是狐尾精制的围脖就更让她喜欢。 棕红色的绒毛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似乎正预示着自己此时的内心。 转过身来探春看了一眼仍然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的金钏儿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冯大哥能让她来送这些礼物怕也是信得过对方了只是这丫头才去冯府几个月便能博得冯大哥的欢心信任却也证明这丫头的本事不一般。 但探春也知道冯大哥的性子若是这丫头敢背叛冯大哥只怕就会死得很难看她也相信这丫头明白这一点。 甚至她也隐约知晓母亲将这丫头姊妹俩送给冯大哥的一些心思冯大哥却没有拒绝甚至还安之若素的放在了身边这也让探春对冯大哥的自信多了几分赞许。 “冯大哥没说什么吗?”探春终于放下了裘帽和狐尾围脖曼声道。 “回三小姐大爷只说姑娘英姿天成风华无双本来就无须其他妆容打扮便是这帽子和围脖也就是一个点缀。” 金钏儿是把冯紫英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格外牢靠甚至还背诵了几遍在不知道大爷在这方面的心思之前金钏儿是打算一视同仁都拿出十二分的心思来伺候。 这三小姐也一样不简单便是自己还在贾府里边时太太就高看三小姐一眼倒是那环哥儿和赵姨娘却从未被太太打上眼就凭这一点金钏儿也知道这位三小姐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探春脸颊也是一烫心中却是格外欢喜。 她是知晓自己若是要容貌精致招人喜欢是定然比不过林姐姐和宝姐姐的但是冯大哥却说自己是英姿天成风华无双这话说到了她内心深处。让她很有点儿知我者冯大哥的感觉。 “哼冯大哥怎地在翰林院里带了几个月也学着这些油嘴滑舌的话语来哄人了?”探春强压住内心的喜悦和忐忑”他答应过我要和我说边地故事也没有了音信来我们府里也是匆匆说完几句话便走人了这都年边儿上了就这么忙?” 金钏儿在这方面倒是早有准备“回姑娘大爷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平日里还有很多人送来帖子爷也还要安排时间接待加之府里边老爷不在许多回拜都要大爷亲自去所以……” “行了我知道啦冯大哥是个大忙人哪像我们这些闲人成日里在屋里呆着你代我谢谢冯大哥了不过若是有时间还是请冯大哥多来府里走走答应我的故事我可等着要听呢。” 说完这句话时探春看到了自己对面侍书嘴角的笑意和金钏儿也忍俊不禁的表情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儿孩子气了脸上一烫“好了金钏儿你去吧我知道今儿个你回府里来肯定也要和许多姐妹说说话。” 丙字卷 第四十五节 贪婪 看见探春拿着裘帽和狐尾围脖婀娜娉婷的进了房里侍书早就跑过来攀着金钏儿。 “金钏儿姐姐这裘帽和围脖都是冯大爷安排人做的?” “那是自然北边庄子和老爷从榆林那边都送了不少狐皮回来大爷就选了这其中毛色最鲜艳的来做了这裘帽和围脖就说三姑娘是最适合这般的……”金钏儿不动声色地道。 这侍书也是个跟着她主子的精明乖觉角色这攀着自己铁定是要寻摸些话来。 “那姐姐可知道冯大爷还给府里送了些什么?”侍书眉目灵动虽然要比金钏儿小几岁和玉钏儿年龄相仿但是这心思却不简单。 “给府里送的东西多了去熊皮熊掌啦老参鹿茸啦还有各色药材都是地道好货大爷也是花费了许多心思。”金钏儿自然明白侍书想要打探什么面色不变笑语嫣然。 想刺探这些那怎么可能?便是玉钏儿和香菱都不知道自己准备了些什么给谁送了。 大爷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金钏儿何等人岂能不知晓这其中的利害?真要在这问题上没把握好火候那就是要出大乱子的。 侍书微微皱眉。 这金钏儿也是恁地狡谲难缠这番话说得倒是情通理顺但是侍书还是感觉到这话语里便藏掖了许多只是她作为一个丫鬟也只能问到这个程度上了难道还能去问别人给其他姑娘有没有送物事送了什么物事? “那我家姑娘还真的就是冯大爷专门送的喽?”侍书还有些不死心这位冯大爷倒是把人拾掇得好这金钏儿才去冯府几日便这般死心塌地也不知道许了些什么好处。 “那当然是侍书没见着这毛皮的品相便是京师城里那等专卖辽东裘皮的皮货铺子里也难得挑出这般物事。”金钏儿骄傲的一挺胸“别人家都是绝对没有来的。” 侍书眨了眨眼睛别人家都没有?还是别家姑娘都没有?是都没有这火狐裘帽围脖还是啥都没有? 金钏儿自然不会再给对方多余机会笑着一拍侍书的手:“侍书我先走了还得去太太那边儿赶明儿你也多来那边坐坐……” 看见金钏儿扭着身子消失侍书忍不住一跺脚耸了耸鼻子愤愤地道:“狐狸精!”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金钏儿能把任务完成得如此出色事实上他信得过金钏儿的情商和手腕这丫头几个月里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香菱和云裳在这些方面都远不及她不得不承认除了她自己的天分外这跟着王夫人几年的确也锻炼了出来。 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有话要和他说愣生生是把他给拖住要留饭。 “哟大郎你这是贵人事多难道就在咱们府里边吃顿饭都这么难了?”王熙凤可比不得贾琏那般客气仗着自己是女人说话就无所顾忌“赶明儿不是连眼皮子都不瞭我们家了?” “二嫂子这话可是你自说自唱啊小弟可从来没说过。”对付王熙凤这等脸皮厚嘴巴刁胆子大的妇道人家冯紫英还真没太多的办法这要叉着腰挺着胸把你给拦着难道自己就闭着眼往前冲? “那今儿个就在咱们院里简单吃一顿你琏二哥和我有话要和你说没外人真要喝醉了就让平儿再伺候你一回就行了。” 这王熙凤风骚起来还真的是让人吃不消啥叫再伺候自己一回?冯紫英只觉得这女人说话太辣了平儿固然脸红如火便是贾琏都忍不住皱眉。 “呃二嫂子咱们说话得讲良心莫要这等乱说毁人清誉啊。”冯紫英赶紧拱手。 “那就留下来吃了饭才走反正金钏儿她们两姊妹也要在府里吃了饭才走。”王熙凤蛮横的双手叉腰柳眉上扬“放心嫂子这一壶酒毒不死人。” 迫不得已冯紫英也只有留了下来。 贾琏和王熙凤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看上了戏园子。 这几个月戏园子的进展很顺利那地方顺利拿下并且清理的差不多已经开始了酝酿重新修复几家人的入股也都到位柳湘莲爆发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开始物色人员组建班子。 “琏二哥小弟不是没有考虑过你可是你也知道这戏园子便是我们也只是出钱占股其他人基本上都不参与薛家那本来就是皇商人家顶着也没关系可您要来怎么办难道日后你成日里去站在戏园子里学着柳大哥忙前忙后?” 贾琏沉默不语王熙凤也是沉着脸倒是平儿很知心小心翼翼的替大家斟酒。 “这等营生要说能一下子就能挣多少银子那也别想这头两年没准儿还要亏着打响名声图的就是个以后长久另外能结交一些人脉柳大哥无所谓了他本来就喜好这个爹娘都不在了加之他家也不能和你我这等有些跟脚的人家比所以合适可是你我就不合适了。” 冯紫英喝着酒咂着嘴有滋有味。 从两公母的表明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其实他们并不是特别想要掺和这个毕竟贾琏身上也还要有五品同知的官身还是这荣国府的嫡长子这点儿颜面还是要的可要出大笔银子占股又不乐意。 所以从一开始贾琏就知道并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现在这个时候却又以此为由其实是想要让冯紫英为其谋一谋其他营生。 像去年那等营建营生一年半载下来就能赚上两三万两银子谁不乐意? 只是从去年到今年冯紫英都是忙于秋闱春闱大比哪有精力来过问其他事情便是这戏园子营生也是柳湘莲自个儿琢磨出来冯紫英不过是帮忙谋划了一番罢了。 贾琏何尝不知道这里边的原委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参与但是现在凤姐儿却不乐意了看见连薛大傻子成日里都在那戏园子那边转悠着帮着打点就算是帮不上忙起码人家架势是拿足了自家却是靠边站总是觉得不是滋味所以当凤姐儿吆喝着一定要把冯紫英拉上再谋划一些营生时他也就没吱声了。 这一年来他在家里也是闲着无聊回想起去年那等风光场面还是很回味的自然也指望冯紫英再来出出主意。 “大郎既然此事不中你也得帮我们一把帮你琏二哥找点儿事儿做你现在也忙得差不多了这翰林院里的事儿也就是点卯读闲书你们家倒是好营生听说这往你们府上送货的大车都能十几辆……”王熙凤话语里满满是艳羡“还是在外为官好啊。” “不知道二嫂子想做哪方面的营生?”见贾琏皱着眉头王熙凤却是跃跃欲试的模样冯紫英也很好奇这女人哪里来这么大的把握要挣银子这银子那么好挣? “大郎咱们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父亲现在榆林镇管着几十个堡寨这边墙内外都在和鞑靼人互市做买卖这等营生有多赚钱你难道不知道?” 王熙凤也有些不管不顾了喝了几口酒这女人胆子一旦大起来比男人更放肆地龙烧得热乎这颈项间衣襟略略敞开玉嫩丰润的粉颈圆润修长加上大红缎袄一对鼓凸的饱满几乎要裂衣而出让冯紫英也不得不刻意避开视线。 “二嫂子你说这个能挣钱都知道啊但你知道这是哪些人在做么?要多大本钱么?”冯紫英讶然。 对边地和鞑靼人互市这是朝廷定制各镇都有几家确定的几家商户都是大有来头的角色每几年一调整而且家家都是在户部挂了号的这些虽然不是皇商但是论势力和实力却要比薛家这等过气皇商强不知道哪里去了。 冯紫英惊讶的是王熙凤居然想要打这种主意。 这等商贾基本上都是长年做的说句不客气的话那随随便便都能拿出三五十万两现银来的若是紧急要用十天半个月凑上一两百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要不你以为这户部和内库都经常空空如也的情况下朝廷怎么临时支应运转?遇到紧急情况下还不就是要从这等豪商和江南盐商那里想办法借钱? 老爹当大同总兵也好榆林总兵也好都要和这些商贾打交道自然熟识要不冯紫英凭什么在临清时敢去山陕会馆?没这点儿关系人家会理你? 这些商贾里边固然实力雄厚但是也是龙蛇混杂这也是每隔几年便要重新确定一波另外隔三差五总有那么些不开眼的豪商要身死族灭的原因但这依然抵挡不住更多地人前赴后继的想要挤进场。 你王熙凤何德何能敢打这种生意的主意?你有这个实力么?就凭着王子腾当着宣大总督?这可不是光靠关系就能做得下来的。 王熙凤神秘的一笑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铿哥儿生意还不是人做的?他们做得我们家便做不得?谁不是从第一次过来的?” 丙字卷 第四十六节 勾当 冯紫英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这王熙凤看样子不是鬼迷心窍就是走火入魔了。 不说其他单说这本钱要做这和鞑靼人互市的生意知道这要多少本钱么?贾家现在拿得出这么多本钱来么? 或者是还在打自己家的主意? 冯紫英不相信王熙凤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时移世易现在自己家和两年前一样么? “二嫂子我得说一句这营生怕是不那么好做的。”冯紫英语气变得冷了一些“若是没三五十万银子的本钱便是想都不用想即便是有这本钱也还涉及要有这个资格户部那边要挂上号另外你在哪个镇和鞑靼人做生意做哪些生意?和各镇有过交道么?嗯都是从第一次过来的但是这一次可真的就不一样啊。” 面对冯紫英的提醒王熙凤却是胸有成竹或许是因为多喝了几杯这脸颊越发艳红而胸脯也是越发起伏不定妖媚地一笑:“大郎你莫要把嫂子当成啥都不懂的妇道人家我当然明白这等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这里边行道水有多深嫂子也明白不过嫂子没说要自己一手一脚从头开始去做啊。” 冯紫英吃了一惊打量了对方一眼又看了旁边默默喝酒的贾琏这才迟疑地道:“二嫂子那小弟就不明白了没听说府里边有过这些营生啊。” “大郎嫂子也不和你打哑谜了有人愿意和咱们家搭伙做这门生意他们原来是熟门熟路做惯了这边贸互市的本钱有的是后来因为出了点儿差错被人家顶下来了这几年一直在联络着平安州那边的这不是马上又要调整这边镇上的挂号商户了么?户部那边我们去找人疏通没大问题关键是边镇那边……” 平安州?冯紫英吃了一惊有点儿熟悉《红楼梦》书中好像提过这个地方和铁网山一样但是自己却又没有多少印象了这是哪里? 见冯紫英有些茫然贾琏倒是补充了一句“大郎平安州是本朝初期的老地名就是大同那边挨着平远堡、怀安城那边俗称平安州……” 冯紫英有些印象了那是大同镇和宣府镇交界地区了平远堡是大同镇最东边的一个堡寨聚落再往东就是宣府镇的膳房堡和渡口堡往南就是怀安城西南边儿是浑源城东南边儿是蔚州城堪称一等一的紧要之地。 “琏二哥去过那边儿?”冯紫英有些惊讶要从京师到那边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对贾琏怕就算是一趟远门了。 “呃老爷吩咐去过一趟。”贾琏有些呐呐地道。 “赦世伯?”冯紫英更吃惊了贾赦也牵扯进来了?还是和王熙凤联手了?嗯王子腾是宣大总督正好管着大同镇、宣府和山西镇怕是贾赦就看中了这一点儿了。 看贾琏的模样似乎是对这门生意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是王熙凤却是兴致盎然那眼中几乎喷火不知道是谁把这兴致给她上了起来让她觉得这门生意大有搞头了。 “大郎不瞒你说这事儿我们也不是合计一天两天了老爷也有些门道熟人就在平安州那边儿你也知道我二叔现在是宣大总督总管那边儿的事情户部那边我们托人也已经疏通好了可以说万事俱备了……” 王熙凤的话让冯紫英反而冷静下来了如果说户部那边疏通了贾赦也有熟人在平安州也就是大同镇的东边儿再加上还有王子腾关照这门生意王熙凤这么信心百倍还真的说得过去不过这找自己干什么? “二嫂子既然你和赦世伯还有王公他们都已经有了门径何须再找小弟?小弟可没那么大本钱来掺和这都是动辄十万两以上的生意……”冯紫英笑着道。 王熙凤正色道:“大郎嫂子也说了万事俱备但还只欠东风这大同镇北东路这一路我们不熟悉须得要你帮着忙牵线嫂子知道你们家在大同那边地头熟门路广所以人家也找上门来说只要你父亲出面打个招呼一切就可以圆满了。” 冯紫英在大同呆了那么多年自然也知道这大同镇防御分为八路每一路都是一个参将负责不过这等参将权力虽大但是却并不参与这等互市也没有权力过问这等事情才对别说参将就是副总兵也一样没有权力过问这等事情权力都是牢牢抓在镇守总兵手上。 当然这等在户部挂号的豪商都是有跟脚的背后或多或少都能跟京中大佬扯上关系最不济都能和直省里的布政使司或者提刑按察使司等要员们搭上线便是总兵无外乎也就是在一些不关原则的事务上打打擦边球行个方便当然人家也会奉送一份该你得的大家方便。 至于说这要找参将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心念急转冯紫英缓缓道:“二嫂子我爹早就不是大同总兵了这人走茶凉的道理二嫂子还不明白么?哪一位做营生的消息这么闭塞啊不知道我爹都到榆林去了?没错我爹在那边干了多年肯定有些人脉但是二嫂子我说句实在话这有你刚才说的那就根本不需要找什么参将了真要找人就直接找戚世伯就行了何必再多花费些人情?……” 冯紫英省了一句话除非你们有其他勾当想要绕过总兵官。 王熙凤一个妇道人家纵然有些见识但显然也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具体门道。 什么总兵参将守备职责权限根本就不懂但毫无疑问总兵是官职最高的。 冯紫英老爹已经不是大同总兵了自然不可能再管得到大同那边与其花那么多心思去找关系卖人情去疏通什么参将真还不如直接去找那位总兵。 至于说大同镇现在的总兵官王熙凤也是知晓的戚建耀乃是襄阳侯嫡长孙顶掉了一度想要回任的冯唐和自己二叔关系莫逆所以才能从原本在左军都督府里吃闲饭调任大同镇总兵。 这一顿酒吃得王熙凤明显有些喝高了估计是兴致高昂的缘故被平儿和丰儿扶着回去倒是贾琏有些闷闷不乐。 冯紫英也知道这等人家的事情自己本不该多管但是这琏二哥呢说实话人还真不错把自己也当成了“知己”他还真做不到不管不问了。 “琏二哥陪我走走?” 冯紫英现在已经有资格让贾琏陪着走了而贾琏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看样子这二嫂子是真要做这么营生了只是小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一出赦世伯以前也没见着有这方面的意思啊?”冯紫英很好奇。 “大郎有所不知还不是家父那个门生哎那孙绍祖大郎可认识?”贾琏也是叹了一口气一边陪着冯紫英走一边颇为无奈地道。 “孙绍祖?”冯紫英想了想这名字也很熟悉但是的确不认识。 “这孙家原籍大同要说也是世代武将出身这厮虽然粗鲁不文却是有一把子气力原来也是个不得意的拜在父亲名下袭了个空头指挥使之后便去了宣府镇后来因为出事被免官又灰溜溜的回来了前段时日里他便来游说父亲说那宣府和大同那边边贸互市要换商人了若是能打通关节他去找人做这门营生保管一年能赚上十万八万两银子咱们家也能每年分个三五万银子而且也不需要我们出钱只管帮忙打通关节就行……”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那二嫂子又如何掺和进来了?” 贾琏苦笑:“你二嫂子哪里能听得银子的事情?一听这没本钱的生意每年都能挣三五万哪里能忍得住便要自告奋勇去打通关节这便说起了我父亲也逼着我和那孙绍祖去了一趟平安州那边这厮倒也的确有些门道有两家商人愿意和他一道做这生意只需要打通关节……” “那琏二哥的意思呢?”冯紫英敢肯定这里边绝对有猫腻了他要看看贾琏如何选。 若真是正经边贸互市有宣大总督关照户部那边也能说好再有边地商人出本钱这就基本上能搞定了再不济也就是把那戚建耀沟通好哪里需要找什么狗屁参将除非就是要做些刀口舔血的生意了。 “大郎说实话愚兄觉得这里边怕是有些风险那些个商人愚兄觉得都鬼鬼祟祟的的确有银子愚兄看过随便抬出两箱来起码都是上万两孙绍祖这人愚兄是知晓的惯是个大胆弄险的愚兄怕里边若是有些啥违法的勾当日后便脱不了身啊。” 冯紫英点点头这贾琏还算是有些头脑“那你没和赦世伯和二嫂子说一说?” “怎么没说?还挨了你世伯一顿好打你嫂子那边也是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只说我是没胆的一辈子都发不了财……”贾琏也有些酒意了愤愤不平地道:“总归有一天愚兄要让他们明白愚兄也是能发财的但是这般勾当愚兄却不敢。” 丙字卷 第四十七节 意外,受托 回到府里边冯紫英都还在思索着这贾赦、王熙凤以及新冒出来的这个孙绍祖。 这可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贾赦就是个爱钱的遇上这个儿媳妇王熙凤也是一个见不得银子的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胆大妄为惯于弄险的孙绍祖纠合在一起这可就真的是要出事儿了。 孙绍祖不就是《红楼梦》书中把贾迎春虐杀的家伙么?只是冯紫英没想到这厮居然也是大同人还在宣府镇干过现在明显就是在穿针引线要挣些刀口舔血的银子了只是未曾想到贾赦和王熙凤居然还能入彀。 不过冯紫英很清楚纵然自己反对也改变不了局面贾赦和王熙凤都是见不得银子的而且这家人估计都把孙绍祖当成了财神菩萨了又对王子腾过于高看了这等事情若真的是出了毛病王子腾铁定是什么责任都会推得干干净净的甚至可以断然否决自己知晓这些事情。 倒是贾琏的谨慎让冯紫英比较满意所以他还是给贾琏丢下了一句话会尽快寻找合适的营生。 “什么?!薛家二叔不行了?”冯紫英大吃一惊几乎要从床上跳下来”怎么回事儿?怎么从未听说?” 香菱和玉钏儿已经忙不迭的在替冯紫英穿衣了一旁进来禀告的云裳也是满脸紧张:“不太清楚是表少爷派人来告知的来报信的人还在二门上。” 三五两下穿上衣衫冯紫英便出门在外院正厅里见了来报信的人。 段喜贵派来的人也很简单的说了情况初冬是薛峻便不小心受了风寒就开始发烧咳嗽一直反反复复先前看似已经好了许多觉得问题不大了前一段时间又开始复发这一次薛峻就有些起不来的感觉了。 估计是觉察到情况不太妙薛峻这才赶紧让段喜贵派人来京中报信。 “现在薛二爷还在济南?”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家人在么?” “回大爷薛二爷家人去年就到了济南夫人和一子一女皆在。” “郎中怎么说?”冯紫英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红楼梦》书中说薛家这两位长辈都是早亡但并未具体说什么时候亡故了的自己来了之后和薛峻的合作算是比较顺利的现在山东境内丰润祥的发展独占鳌头进入了良性发展阶段按照薛峻的预计下一步就打算进入北直和京师来发展了。 现在没想到却出了这样一桩事儿薛峻居然患病不行了而且还是普通外感伤寒居然就发展到了要命的地步这也让冯紫英有些不寒而栗。 这年头人的生命如此脆弱一场普通小感冒就能彻底摧毁你的免疫力让你呜呼哀哉你能想象么? “请了好几家郎中济南府有名的郎中都看了都说只能拖拖日子让家里人准备后事了。” 冯紫英扶额摇头这都马上过年了还遇上这等事情。 薛家算是和冯家合作比较好的了这几年里从无到有丰润祥的招牌在山东几座大城里都有模有样济南、东昌、济宁、临清、青州、登州、莱州都有了丰润祥的店面一派朝气蓬勃的架势正准备大举进入北直发展现在却一下子急转直下。 “我知道了你马上去荣宁街那边通知薛家估计薛家也应该有人去报信儿了才对但还是把咱们该做的做到。”冯紫英摆摆手。 打发走了之后冯紫英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恐怕还得要去一趟济南了。 好歹也是和冯家合作了这么久的伙伴人要走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应该一去。 另外也还涉及到丰润祥的下一步走向去了薛峻这个主心骨丰润祥还能不能撑得下去冯紫英还要打个问号段喜贵跟了薛峻这么久究竟有没有把人家经营之法学会离了人家能不能玩转儿自己都要实地评估一下。 冯紫英和薛蟠赶到济南府时薛峻已经要不行了。 看见瘦成了皮包骨头的薛峻冯紫英也有些心酸一别经年再见却是最后一面这等事情委实让人难受。 这是冯紫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自己熟悉而又要离开世界的人虽说和薛峻从私人感情上算不上多么深厚但是在生意合作上却很愉快。 “二叔你好好将养莫要多想吉人自有天相……”冯紫英来到这个世界也早就学会了这等安抚人的话语只是却没有那等救人性命的本事。 “铿哥儿这等时候就莫要说这些话语了趁着为叔还有些气力为叔也想要交待一下后事。”躺在床上勉力撑起身子薛峻又看了一眼旁边有些茫然的薛蟠叹了口气“文龙你也一样。” 薛蟠这才赶紧上前行了一礼“二叔你有啥尽管说只要侄儿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你也知道侄儿也幸亏有大郎来了若是侄儿做不到的也还有大郎……” 换个时候这等话语真要让人忍俊不禁不过这个时候实在没有这个兴致了。 “来二郎二姐儿……”薛峻脸上浮起一抹潮红似乎精神也好了一些伸手示意旁边一直在垂泪哭泣的子女“铿哥儿今日你我相交两年为叔两年前便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日后出将入相可期只可惜为叔不能看到那一日了今儿个为叔也算是求你一回了……” 这话一出口周遭的妇人和子女都是哭泣声顿时大了起来而冯紫英也慌忙作礼:“二叔切莫如此便有所托尽管吩咐只要小侄能做到的便是竭尽所能亦要做到断不敢推辞。” “二郎二姐儿你们莫要哭了待为父把话说完……”薛峻喘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转给冯紫英“铿哥儿为叔没有其他放不下的这丰润祥段家哥儿也已经基本熟悉纵然不能再进一步但是维系现下情况亦不难姑且不提了为叔现在放不下的便是我走后这一对儿女和婶婶他们……” 薛峻一妻两妾都在好在这儿女都是嫡出倒也无虞这家产之争。 “二叔切莫说这等……”冯紫英还欲再说便被薛峻打断:“铿哥儿为叔想要把他们托付给你为叔知道你日后是要干大事成大业的看不上这等商贾微末之事薛家现在情形不佳这二郎比你小一岁尚未定亲二姐儿依然和京中梅翰林之子定亲只等年龄合适便要赴京成亲为叔便欲请铿哥儿替他们几人谋划若是能替薛蝌寻找一个好人家二叔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至于二姐儿……” 薛峻露出一抹有些怔忡的神色似乎是有些犹豫但是想到自己都这般了还有什么不好说再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了“这梅家这两年书信来往越发少了我上次去信都是八月间的事情了但至今未回信为叔也不知道这梅家现在是什么心思不过一诺千金便是为叔商贾之人也明白所以还请铿哥儿费心一番了不过若是那梅家真的无意此门婚姻那也便罢……” 这当然是气话女儿家若是悔婚那便是名声大坏但一般说来像梅之烨这等京中翰林也不敢轻易悔婚才对那对他家一样名声有碍。 冯紫英也清楚像梅之烨这等翰林人家微末之时或许没啥但现在若是觉得自己是士林清贵了那还真不好说。 这般起于贫寒之人往往比其他人更看重名声这薛峻这一脉现在算是皇商又是二房恐怕本来就难以入人家眼了弄不好便要寻些由头来让你知难而退这等事情只怕是每年都会上演。 但这等时候冯紫英却不能推诿只能点头应承下来“二叔放心其他小侄不敢保证但是婶婶和弟弟妹妹一家人以后的生计小侄还是敢拍胸脯的。” 不轻诺诺必果这也是冯紫英做人信条他不敢打包票这一家人未来能如何但是起码可以给他们一份生计的承诺好像《红楼梦》书中也说这薛蝌好像是个出色的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须担心什么?能尽力支持便是。 似乎是就等着冯紫英这一句话薛峻这一口气顿时泄了下来然后喘息着道:“二郎二姐儿铿哥儿算是咱们薛家的贵人日后你们便要尊他为兄家中若是有事不决便请他帮着拿主意此乃为父最后给你的话……” 见这般冯紫英也知道只怕薛峻还有最后的话要交代便和薛蟠主动告辞出来。 不出所料一会儿便听得屋里哭声一片再进去时薛峻已经油尽灯枯一家人围着哀泣不已显然是不行了薛峻鼓足了最后的力气也在只是给了冯紫英一个拜托的眼神便垂首闭眼而去。 丙字卷 第四十八节 买定离手 冯紫英也是黯然无语感慨无限。 对这等生老病死冯紫英前世中见过无数但是今生却是第一次。 薛峻谈不上有多少感情但交情却在而且和冯家合作也算是尽心尽力只是这天有不测风云一个伤寒就能让人命丧黄泉委实觉得这生命太脆弱了而在这个时代尤甚。 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稍稍一场病就能让人濒临危境这也是这个时代人均年龄如此之低的缘故小孩子夭折更是司空见惯。 自己父亲一门三兄弟大伯本来是有子嗣的但都夭折了便是二伯虽无男性子嗣但是也有女儿但是一样夭折甚至连妻妾也都病故这便是疾病之凶。 自己满心以为改变了薛家二房的命运但未曾想到还是如此只不过也就是晚了两年而已却还丢下这样大一个摊子。 薛蟠也呆呆的坐在冯紫英一旁估计自家二叔的病故还是对他有些冲击。 接下来就是后事办理了冯紫英作为外人自然不好出面只能让薛蟠、薛蝌两兄弟来出面张罗薛蝌倒是个能干的但是年龄太小薛蟠年龄不小了但是却啥都不会只能在冯紫英的指导训斥下跌跌撞撞的干些粗笨活儿。 薛家祖籍金陵这肯定是要送回金陵安葬的虽说这是冬日里但是也需要尽早启程这一路回去起码也要十天半个月这边事情也要尽快处理。 薛家人准备扶灵回金陵但之前许多事情也要有一个交代。 “坐吧”冯紫英当着薛蟠、薛蝌、薛宝琴以及薛母四人还有段喜贵和两个薛家家人中管事的要把后续事务都要做敲定。 现在薛峻不在了那么薛家已经没有了顶梁柱就需要好生调整一下了。 这两日冯紫英也和薛蝌接触了一番是个不错的少年郎跟着乃父也学了不少但是毕竟太年轻很多事情还没法直接上手恐怕也还需要两三年的锻炼好在段喜贵跟着薛峻基本上算是熟悉了情况而且有冯家在山东这边的人脉关系倒也不至于对整个丰润祥的运作产生太大影响。 但薛蝌需要回乡守孝三年薛家人虽然也还有人在这边但是肯定多少会有影响这也需要一一安排好。 “婶婶这边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听蝌哥儿说你们打算明日启程上路?” “这几日多亏大郎的帮忙了我们一家打算明日启程回乡这边生意上的事宜就能劳烦大郎和段家哥儿了。”薛母身体也不佳经历了这一番风波也是病病殃殃的。 “嗯蝌哥儿要回乡守孝这是自然的但是薛家这边只剩下一些家人在这边这生意上的事情有我表兄在这边操持我也准备去拜会一些原来我们冯家的世交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冯紫英也知道薛家人关心的是后续的事宜这官商之间的合作本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强弱不平等若是换个不地道的人处于这等情形下没准儿就要想办法把这边给撵出去独吞了。 当然冯紫英还不至于这么没品所以他需要把话讲明安抚对方。 “恐怕薛二叔也早就说过我这个人了嗯文龙也了解我这营生上的事情我是不大管的都是我表哥在过问但是我可以在这边表明态度不管发生什么以往和二叔商量好的一切不变待到三年后蝌哥儿守孝结束年龄也差不多便让蝌哥儿来学着接掌丰润祥至于说这期间若是蝌哥儿有其他想法那我们再另议。” 冯紫英目光澄澈清亮在一干人脸上逡巡了一圈收回来语气不容置疑。 薛蝌心里也是一动。 事实上在父亲一病不起的时候父子俩就商量过此事了。 薛蝌薛宝琴兄妹自小就跟随父亲经商虽然年轻但是却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了。 和冯家的合作很圆满谁曾想到会在这等时候父亲病倒都清楚和官面上的人家合作须得要谨慎但是父亲却很看重冯家尤其是这位冯家大郎甚至胜过了冯家的家主。 而且父亲对这位冯家大郎评价极高不仅仅是因为他救过父亲的命而且还提及冯家大郎眼光深远且极有魄力许多事情都是一言而决而当时这位冯家大郎甚至才十二三岁。 今日这番话一说出来薛蝌便立即明白自己父亲为何对这一位评价如此之高有理有据不偏不倚而且字正意重没有半点含糊也不容任何人质疑。 当着这么多人几乎就是一种承诺了若是要背了这份诺言那几乎就是自毁名声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参与这等事情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寻常事务他也没管过但是在这等时候却要站出来表明态度其实就是表态给冯家和薛家两边的人看一切照旧不会有任何改变这冯家是他说了算而且一字千金! 心中一阵热意涌荡薛蝌自然明白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让他无须担心冯家是信守诺言的家族绝无贪占任何半点的意思而且还要等到自己守孝完毕来重新接任。 这份承诺可真的就是情深义重了。 “冯大哥小弟……”薛蝌起身还欲再说。 “蝌哥儿我说了这件事情就按照这么办前期薛二叔筚路蓝缕厥功甚伟我们冯家说实话是占了便宜的这等营生也还仰仗薛家的经验和人手日后我也希望丰润祥能有更好的前景所以蝌哥儿你尽管放心回金陵去守孝休养三年这丰润祥还等着你来……” 当薛家几口上路时都还在谈论着。 “母亲不必忧心儿子看这冯家大郎也是个英武人物极其看重自家名声下边人那些小心思怕是影响不到他儿子看那段三爷对冯家大郎也甚是尊敬虽说二人是表兄弟但那段三爷对冯家大郎却是言听计从从无违逆……” 薛母却轻轻叹了一口气“蝌哥儿你父亲看的人自然不会错娘也不是担心这个这丰润祥虽然搬到了山东来但若是冯家真的想要吞掉咱们在南边儿也还有些营生保我们一家人衣食无忧还是无虞的娘是在想你和你妹妹的婚事……” “娘!”薛蝌和薛宝琴都异口同声地道。 “娘说的是实话薛家现在在金陵这边也是没甚跟脚了大嫂都去了京师依靠娘家不也就盼着能为你堂兄找门好亲事能让薛家不至于在你们这一代没落下去?你大伯母可以靠着王家可我们能靠谁?所以你爹才要托付给冯家大郎若是冯家大郎能提携蝌哥儿一番能为蝌哥儿找一个像样的人家便是这山东的营生咱们家吃点儿亏甚至送给他们又如何?” 薛母的话让薛蝌和薛宝琴都是震动不已。 他们没想到母亲居然会想得如此远而且决心如此大。 “娘您这说得也太过了……”薛蝌忍不住道。 “是啊娘哪有那么夸张?便是这冯大哥有些本事能耐但他也不过比哥哥大上一岁哪里就能这般本事?”薛宝琴也不以为然。 “蝌哥儿琴丫头你爹的话几时有过差错?他能这般推崇冯家大郎岂是无因?”薛母却摇头“还有你们见着没有那文龙何等桀骜不驯的人物便是大伯在时也难以驯服嫂嫂更是拿他没辙可你们见他在冯家大郎面前如何老实规矩?” 薛蝌和薛宝琴都是一愣仔细一回想好像还真的是那么回事儿。 这位堂兄在金陵时便是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无人能约束得住但是这一次一见虽然还是有些犯浑但是却在冯家大哥的面前规规矩矩并无半点违逆甚至还能做些事情这简直太让人不可思议。 “要知道文龙可是比冯家大郎大好几岁换了是你你能做到么蝌哥儿?”薛母淡淡地道。 薛蝌摇摇头。 “还有你爹也说了人家十二岁就敢在千军万马中独闯虎穴这边读书又能成为大周最年轻的进士这等出将入相的人物看不上那点儿财货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娘从未担心过娘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交好冯家大郎蝌哥儿三年后能进京去跟着他谋一个好的前程。” 薛蝌神色复杂但是却不能不承认母亲比自己看得更远更准只是自己自小便没有多少心思读书倒是在营生上颇有兴趣纵然几年后去了京师那又能如何? “蝌哥儿你也莫要想太多去了京师那便是另外一个天地总归跟着冯家大郎能有一番造化的。”薛母叹息道:“这几年里你便是在金陵守孝也要时常去信与冯家大郎联系着逢年过节也须送些江南特产过去再说有这份香火情若是久了不走动怕也要淡了这也是你父亲前几日专门和我交代的。” 丙字卷 第四十九节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从济南府冯紫英先去了东昌府拜会沈珫。 如无意外的话或许这就会成为自己的岳父了。 不过在父亲那边尚未正式回复意见或者说正式向沈家提出议亲之事之前这一切大家都还得要保持着必要的礼仪。 冯紫英不确定父亲和乔师有没有和沈珫联系或者沟通过这等长辈之间的信函往来也不可能告知自己一切都要等到有了一个明确的结果才能公之于众。 估计问题还是在自己袭爵和兼祧的问题上但从乔应甲那边的态度来看这应该不是问题。 兼祧是各立一家从宗法礼仪上来说这就相当于是两家人各自传承各房香火便是两房妻子那也就属于妯娌间并无其他相干。 当然你要说完全没有影响也不可能毕竟再说名义和身份上是各属一家各立门户但人却只有一个没有谁愿意与别人共享一个丈夫这可不是媵妾和大妇之间的关系。 冯紫英也努力想从沈珫那里窥测出一些端倪来但未能如愿。 这等当到四品大员的士人在风范仪态上是找不到半点差错的谈笑风生优雅有范儿冯紫英只能告退。 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一些沈珫对自己印象很好或者说整个冯家给他的印象都不错。 替女儿物色好人家从做父亲的角度来说家世门当户对本人人品人才好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你也说不上个什么来能不能相亲相爱白头偕老那只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冯紫英带着瑞祥、宝祥回到临清城冯府时整个冯府顿时沸腾起来了。 一别两年冯府已经完全大变样了府门扩大了不少两边角门也修得极有气势府院的围墙向外拓展了许多还真的把蝎子坑给包容了进来整个冯府规模起码扩大了几倍。 冯紫英估计起码应当是和贾府同等规模了当然人家是在京师城你这是在临清城两个概念。 走在蝎子坑边儿上整个水坑也被淘了一遍然后一条曲廊直入水中深处把水中水榭连接了起来蝎子坑自然就不叫蝎子坑了而改名叫风荷池种满了荷花。 当冯紫英在家中见到左良玉时也被这家伙的变化吓了一大跳。 已经满了十五岁的左良玉比起两年多前简直像是变了一个模样良好的饮食和大运动量的锻炼使得左良玉这两年个子猛地窜起来一大头已经不比冯紫英矮多少了。 “大哥!”看见冯紫英左良玉已经懂得像模像样的抱拳行礼了居然还有点儿军人气质了。 黝黑的面膛依然凶狠剽悍的目光壮硕的身体磨出厚茧的手掌无一不显现出这位左家二郎这两年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本身就是军户出身又有一个打铁的叔叔这左良玉天生就不喜读书虽然在冯紫英强行逼迫下硬生生在冯家资助的书院里熬了两年也不过就是混了个能勉强识得几百字能看几本书的本事。 要说做文章单单看他给给冯紫英这两年写的几封信的水准就知道这家伙根本就没把多少心思放在读书上。 “你入军了?”冯紫英其实已经知晓了叹了一口气。 其实入军也没关系但是冯紫英本来希望左良玉是能以考武举的身份入军这样不但能一步走到军官岗位上而且提拔速度也更快但现在看来这厮根本就没有那份心思要按照他自己的路子去走。 见冯紫英凌厉的目光望过来桀骜骁悍的左良玉终究还是有些憷了微微侧首避开冯紫英的目光嗫嚅道:“大哥我委实不想再读书了今日识得几个字明日便要忘掉几个翻来覆去弄得头都大了索性也能认得几个字咱们卫所中也没几个人能识字……” “你就打算当一辈子大头兵?”冯紫英脸色阴沉沉地道。 “大哥莫要小看小弟若是论武技便是现在整个百户所里也没有几个能赢得下小弟了。”一说起自己的武技左良玉便双目放光左顾右盼的得意模样看得冯紫英也是忍俊不禁毕竟还是一个少年郎。 冯紫英也交代过段喜贵专门为左良玉和王培安找了书院读书后来段喜贵也来信说左良玉更喜欢习武冯紫英也就让段喜贵为其在本地寻找一二武师教授武技。 山东习武之风本来就盛只要肯花钱自然能找到合适的人选这左良玉现在是一手刀术和大枪都耍得格外利索倒是那王培安对练武没有多大兴趣反倒是读书还有些天赋。 “四郎你呢?”看见站在一边有些瑟缩的王培安冯紫英大马金刀地问道。 “冯大哥我还是更喜欢读书我打算今年便要去考秀才若是不行再说去投军。”王培安鼓足勇气道。 冯紫英点点头:“二郎四郎我说过我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变无论是你们去读书还是从军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预但是我会给你们最好的条件最大的机会!二郎瞒着我从军我也不怪你四郎要读书哪怕你没能考上秀才还要继续读书我也一样支持你要从军也由你但你须得和你父亲说一说。” 此时的冯紫英话语里已经多了几分不容置辩的语气便是桀骜如左良玉也不敢辩驳只能点头。 “我听闻辽东战事日益吃紧日后恐怕要从山东北直抽调卫所精锐组建边军增援辽东此事你可知晓?”此事冯紫英也是节前才从宋统殷那里知晓。 宋统殷在五军都督府里混日子五军都督府相当于只管后勤、兵役和兵员调配接受兵部的指挥更像是兵部的一份附属机构但是在明面上却还是相当光鲜的。 “啊?!”左良玉不怕反喜脸上露出一抹惊喜“尚未得闻。前两年便有传言说要从咱们山东各卫镇抽调精锐但是也只说在登莱和青州抽调轮不到我们东昌府这边……” 冯紫英摇摇头。 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传来的消息都表明努奴酋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城之后势力膨胀得很厉害对其他女真各部甚至蒙古左翼的科尔沁、外喀尔喀诸部都开始生出了野心这和冯紫英前世中读《明史》的时间线有些不太一样了。 虽然兵部有萧大亨这种麻木不仁昏聩不堪的兵部尚书但是从郑崇俭和王应熊的反馈来看张景秋和柴恪这两位侍郎还是比较得力的。 张景秋对辽东局势很关注已经觉察到建州女真势力膨胀带来的巨大威胁宽甸六堡的放弃给辽东局面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使得辽东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战略纵深而建州女真借势将自身影响力向朝鲜渗透也对原来一直依附于大周的朝鲜产生了相当微妙的影响。 这些情况都是耿如杞和郑崇俭传递给冯紫英的这也让冯紫英越发感觉到时间紧迫。 开年之后的《内参》冯紫英在《军情观察》这一栏目中就要开始重点聚焦于辽东了宁夏那边谁也不确定什么时候会爆发但辽东这边的威胁却是与日俱增而且可以明确的是这种威胁除非彻底击败和打垮建州女真否则这份威胁只会越来越大甚至会变成致命威胁。 “二郎看来你真的是很想上战场?你可知道女真人那边可不简单那可是生死厮杀上阵未必回来得了!”冯紫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这厮天生就是喜欢嗜血厮杀这一口? “大哥从军不打仗还有啥意思?”左良玉满不在乎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只知道我左二郎成日里呆在这卫所里是一辈子都别想有什么出息的有个唐朝的诗人不是写了首诗么?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就像大哥您一样你就天生该是坐纛儿的我左二郎就天生就该是去冲锋陷阵的若是老天爷认定我左二郎该发达那我左二郎就不该辜负这一回!” 看见左良玉这般姿态冯紫英心中也有些动摇原本想要劝阻制止的心思也淡了这厮前世历史中就是混不吝的今世中看样子也没有能改变多少甚至自己的刻意培养还让他变得更加狂野骁悍或许这家伙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似乎是觉察到了冯紫英的一些心思左良玉咧嘴一笑:“大哥莫要担心小弟咱不说其他的这耍刀弄枪也好设伏追袭也好我左二郎年龄在百户所里最小但是要论本事么就可以排在前五我这两年可真的没白费大哥您花的银子!” “好!既如此我也不劝你了但你也十五岁了若是可以不妨先娶一门妻室为你左家留下香火!”冯紫英断然道。 这一下子先前还放荡不羁的左良玉脸涨得发紫却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显然是没想到冯紫英会这般安排。 看见这厮的模样冯紫英也知道这厮心里怕是早就允了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丙字卷 第五十节 渔阳鼙鼓动地来(1) 冯紫英回到京师城时已经是正月十八了。 这一趟行来半个多月把他累得够呛。 他原本以为是赶不及还专门提前和黄汝良请了假好在还算是赶了回来。 这许久没有经常骑着马这一趟跑下来两边胯下都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好在很快也就适应了。 “爷这一趟怕是累坏了吧?”玉钏儿把熬好的建莲红枣汤送上来递到冯紫英手上若非冯紫英实在不适应这等奢靡那玉钏儿就要亲手喂自己了。 “嗯许久没有吃过这等苦了半个月时间来来回回怕是没有两千里地吧?每日赶路都要两三百里便是骑马都有些吃不消了。” 冯紫英斜靠在堂屋的石蓝蟒锻靠枕上端着红枣汤品着一尝就知道是金钏儿的手艺虽然云裳和香菱都跟着金钏儿在学但是这份火候显然还是金钏儿最能拿捏。 香菱在有力地替冯紫英按摩着放在木盆里浸泡在热水里的脚从小腿肚子到足跟再到足心一丝汗意都从她额际渗出来。 “那瑞祥和宝祥现在都累得起不来床了说是全身都疼。”玉钏儿“噗嗤”一笑“和爷比起来他们俩还真的比爷还娇气。” “他们是没怎么在外边出过远门儿我好歹也是在外边跑过的。”冯紫英颇为自豪“起码我读书时候每次回来都是走路一走就是二三十里地他们俩几时受过这等苦?” “所以说姐姐都在说他们俩比爷更像爷他们都不敢吭声。”玉钏儿抿着嘴笑起来很好看她没她姐姐那么白皙丰润但脸颊上的一对酒窝笑起来却更招人喜欢。 身体略略瘦了一些可能也是因为年龄原因毕竟才十三岁若是再等两年也未必就比金钏儿逊色。 香菱也接上话“也走这段时间太太也都有些担心了说上一次您去山东就出了事儿弄得家里担心今次又是……” “我娘也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这要每次去都能遇上民乱恐怕这山东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几个衙门里都该换人了。”冯紫英笑了笑“不过这冬日里出门委实不好受这骑马每天这脸都给冻得木了手脚也是一下马手脚僵硬弄不好就是一个大马趴跌得你鼻青脸肿。” 冯紫英这一趟出去还是吃了不少苦。 时间太紧了几乎就是全程骑马而且都是马不停蹄从京师城到济南府然后又到东昌府再到临清城。 除了在济南稍微耽搁了几天东昌府和临清城都是只逗留了一两天然后就赶紧回京了。 “家里没啥事儿吧?”看见金钏儿和云裳也进来了冯紫英这才坐好听凭着香菱替自己擦脚把喝完的建莲红枣汤碗递给玉钏儿接过云裳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拭了一把脸问道。 “家里都安好姨太太前几日里有些不舒服喝了木樨清露之后好多了。”金钏儿现在已经隐隐有了首席丫鬟的架势云裳和香菱都是心甘情愿的拱手让出了这一“宝座”。 ”唔只可惜这个春假我却是没半点得到闲再等两日却又要去读史修书了。”冯紫英不无遗憾。 原本还琢磨着今年能是最安逸的一年再无读书考试压力安享清闲身边又有着几个俏婢媚人简直就是神仙生活了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一桩事儿来。 “爷那边事情处理好了么?薛家二爷过去了那他们一家人怎么办?”香菱还是很顾惜薛家的眼见得薛家两房的顶梁男人都故去肯定也会对薛家有很大影响。 “他们扶灵回金陵了守孝三年再做道理。”冯紫英也叹息了一声“那蝌哥儿倒是一个懂事的三年后若是能来京里我倒是想替他找一门好营生。” “那薛二姑娘呢?”香菱憨笑道:“我听宝姑娘说薛二姑娘也是个精明剔透的人儿自小就跟着薛二爷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呢。” “嗯在同龄人里边算是翘楚了生得倒是粉妆玉琢的。”冯紫英回想起见到薛宝琴时那双探究怀疑的目光倒真的是担心自己要把他们薛家产业给吞并了。 “比宝姑娘还要俊俏?”香菱意似不信自家姑娘的容颜姿色她是极有信心整个贾府里边便是最姣美的二姑娘也要逊色一分。 “傻丫头那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哪里谈得上什么俊俏不俊俏?你这小脑瓜里成日里想些什么呢。” 冯紫英忍不住伸手点了点香菱的额头那腥红一点美人痣配上她俏丽容颜和娇憨的神态还真的有一种奇异的魅惑。 也是当着还有其他几个丫头否则冯紫英就真要捏一捏对方圆润绯红的脸颊了这丫头到自己府上几个月似乎还长胖了一些呢估摸着是打开了心结再无压力便心宽体胖了。 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倒是把香菱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爷奴婢也没说什么倒是爷自个儿心里有其他心思才会这么想吧?” “可别瞎说薛二姑娘是订过亲的她未来公公还算是和我同在翰林院呢。”冯紫英摇摇头。 “啊那爷认识么?”几个丫头都有些好奇了大爷居然和薛二姑娘的未来公公同在翰林院? “算是点头之交吧。”冯紫英对梅之烨没太多印象说不上好坏。 不过他知道这家伙是湖广黄州梅家旁支有些心高气傲和翰林院的同僚们关系不太好便是他另外一个同宗的兄弟梅之焕也和他关系平淡而梅之焕也是今科进士。 梅之烨三十好几才考中进士但考得不错二甲前列选了庶吉士庶吉士出来都已经四十了现在他那个庶出子大概也和薛宝琴年龄差不多等上三四年也差不多就该谈婚论嫁了。 “对了前几日里有一位郑爷来过知道爷出门了就留了话说让爷回来便联系他恐怕是有啥事儿。”金钏儿想起什么赶紧去书房拿了贴子过来。 是郑崇俭的这大过年的都急着要过来冯紫英心里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了。 “那让瑞祥赶紧去松树胡同请郑三爷过来。”冯紫英一摆手便起身。 ********* 鹅毛大小的雪寂静无声的落下本该是一派热闹欢乐气象的镇城里却是躁动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火药气息。 “哗啦”斗大的酒碗被狠狠的砸在门槛上洒落的酒水在泥地上溅起一阵烟尘一个甲胄已经被解开露出赤**膛的壮汉瓮声瓮气地道:“这狗官只顾着自己捞钱却是一毛不拔大哥这年咱们怎么过?” 土炕对面转动着血红眼珠子的男子摩挲着下颌宽大的下颌青森森的胡须茬儿让人望之生畏。 “要不去哱家兄弟那里去借点儿?”另外一个一直斜靠在土炕上的瘦削男子歪着头吐出嘴里的草根手掌下意识的压了压枕在脑后的连鞘窄锋长刀语气却是说不出的阴狠。 “借人家凭什么借给咱们?你以为这帮鞑靼人和咱们结拜了就真的肯把他们的银子来养咱们的兄弟?他们还有好几千人要养的可恨石光珏这个蠢货只知道讨好这帮鞑靼人却把我们汉人当贼一样防着!” 甲胄卸了下来衣襟下露出一撮胸毛汉子嘴角抽搐一双散发着恶臭的皮靴脚后跟露出一个大口子黑色的瓤子里看得到一柄雪亮的匕首压在其中。 “大哥你拿个主意我拿手底下那帮兔崽子已经压不住了从年前就开始哄着拖着只说初一就发钱初一推到初九初九推到十五这都什么时候了?莫非就这样能糊弄一年? ”是啊大哥这位总兵大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总觉得这帮蒙古人不对劲儿不对劲儿你就把他们给灭了呗现在可倒好一味讨好他们要什么给什么我们倒好觉得我们不会闹闹了也不理这特么还有没有天理了。”瘦削男子恶狠狠的把连鞘长刀往地下一顿“真逼急了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哼说得简单光着镇城里外鞑靼人好几千你以为哱承恩是蠢货?他老爹哱拜在这宁夏镇经营几十年玩得滴水不漏哪一任总兵都奈何他们家不得你以为没点儿本事?”大下巴男子终于放下摩挲下颌的手冷淡地摇摇头:“便是总兵大人也不敢轻易动他们这帮鞑靼人奸着呢和卜石兔、素囊他们都有联系你要真敢动他们他们就敢往河套里跑到时候这位石总兵恐怕就不是丢乌纱帽的问题了是要掉脑袋了。” “大哥我看哱云前日里带着人往东面去了这帮鞑靼人要想干啥?”敞着胸襟的汉子有些疑惑地道:“一个夜不收兄弟回来说榆林镇那边也有些动静这过年过节的要干啥?” 丙字卷 第五十一节 渔阳鼙鼓动地来(2) “哦?”大下巴汉子一凛“你是说榆林镇那边有动静?哪来的消息?” “一个夜不收兄弟从苟池经三山口那边回来发现延绥那边兵力似乎比起半年前增加了不少而且还都是精锐……”注意到自己兄长脸色微变敞胸汉子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兄长?” “没什么没想到延绥镇(榆林镇)那边儿居然年边上还能有兵力调动。”大下巴汉子目光沉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这年怕是过不下去了……” “但凡有一点儿办法咱们也不至于这样可总兵大人却是一文不出只说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那边没有下拨奈何?”瘦削汉子站起身来摩挲着连鞘长刀“这么下去咱们迟早要成为下边兵士们的刀下鬼。” 这当军将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若是不能替下边兵士争取来足够的粮饷那么下边军士便不会替你卖命而且矛盾激化之下下边军官拿你当替罪羊来顶罪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三边四镇哪一年不发生几桩大小不一的哗变兵变?小的三五人大的上百人只是这么些年来因为北边边墙外的鞑靼人和边墙内的边贸互市还算平稳鞑靼人内部也还稳定所以就算是哗变也没能闹出大事儿来而已。 “那你们打算如何?”大下巴汉子目光深邃语气似乎也有些变冷。 “大哥要不一不做二不休就像文秀说的那样索性就去找那哱家兄弟先开口借两万两银子把下边兄弟们安抚下来日后再想办法慢慢还。”露胸男子也终于按捺不住了燥烈地道:“若是哱家兄弟识趣儿那么咱们都还是兄弟如果不识趣儿那兄弟就没得做了。” “哼若是都像你这般只怕你连人家院子都出不来了。”瘦削男子轻蔑地道:“你只要一说去找人家哱家兄弟岂能没有防范?你以为他们家的几千苍头军是吃素的?” “哱家兄弟就算是愿意帮补也不可能给你两万两银子一万两便是顶天了可这么多兄弟一人一两银子都不够能安抚多久?”大下巴男子悠悠地道:“除非我们能把哱家给彻底血洗了……” “大哥哱家不是那么好弄的哱拜眼线遍布全城咱们的兵力大部分都在城外人家的苍头军却有一千人一直驻扎在城内也不知道总兵大人怎么就能容忍?不是原来定下的规矩苍头军不能超过五百人入城么?”瘦削男子脸色越发阴狠“只怕咱们兵还没入城咱们脑袋都能挂在城墙头上了。” “是啊哱家兵力不比我们弱而且他们的骑兵更多若是在城外只怕我们更要吃亏。”敞胸男子显然也不赞同大下巴男子的建议“而且纵然我们想动手总兵大人那边同意么?只怕一顶破坏边地安定引来河套鞑靼人入侵的帽子就能扣在我们头上。”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谁还能给咱们变出银子来?”大下巴男子坦然地摊摊手“那就只有自个儿忍着了和兄弟们说再忍忍。” “恐怕不行大哥那咱们就玩不转了文秀你那边呢?”敞胸汉子连连摇头“我这边不行再拖下去没准儿哪天我的脑袋就要提在下边兄弟们的手上。” “谁不是一样我下边那几个把总早就牢骚满腹了若不是我平日里还有些威望早就闹腾起来了但这一次怕是压不住了。”瘦削男子土文秀也很坦然地道:“大哥你素来是有主意的有什么说出来我们几兄弟都听你的上刀山下油锅脑袋掉了也就是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放个话啥事儿我和子朝替你去办了就行。” “当真?”大下巴男子微微扬起那青森森的大下巴目光闪烁。 许朝和土文秀交换了一下眼神都郑重起来”大哥咱们几兄弟是啥性子你还不清楚?怎么做你只管说。” “好!”大下巴男子使劲儿的揉了揉大下巴咧嘴一笑:“与其去打那哱家的主意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打石光珏的主意听说他这两年已经把银子捞够了准备翻了年之后就想回京了那地窖里少说也有一二十万两银子光是山西那边过来姓靳的年底之前就给他送了三万两!” “啊?!”土文秀和许朝都惊得跳了起来这姓石的才当多久的总兵居然就捞了这么多银子?这还没有算已经送走了的。 “是不是觉得不相信?”大下巴男子傲然一笑道:“这是鞑靼人透露给我的消息靳家去年十月便往河套那边卖了数千口铁锅名义上是铁锅但是究竟是什么东西天知道。” 土文秀和许朝都震动了铁锅输入草原按照现行规定是要逐一登记的每年互市都有数量控制这动辄上千口铁锅输入草原显然不符合常理如果再有其他那只有一个词语那就是资敌。 “是哱家干的?”许朝也就是那个敞胸汉子忍不住问道。 “哼哱家有那么大能耐?这互市关卡堡寨上都是总兵大人的亲信哱家还敢强行闯关送货出去不成?”大下巴汉子轻蔑地一笑“这些个京师里来的大人们哪里管得了这些他们只想着当几年总兵捞一笔银子就走人只不过像石总兵这般捞只怕这宁夏镇的城墙就该被他捞垮了。” “大哥你说办了石光珏倒也不难他也就是只有那点儿亲兵纵然凶悍就百十号人咱们拿人命耗都能耗死可是办完之后怎么办?”土文秀就要冷静得多:“出塞去投靠素囊还是卜石兔?还是往西边儿跑?” 出塞去河套应该是最稳妥之举现在扯力克一死三娘子卧床不起素囊台吉和卜石兔对峙两边都在拉拢各方势力。 河套那边汉人也不少特别是从在俺答封贡之后把板升白莲教首领李自馨、赵全交与了大周也引发了板升那边的白莲教众的反弹大批白莲教徒裹挟着民众便从板升那边跑到了河套这边来垦荒甚至有不少已经成为小有实力的角色便是鞑靼人都要拉拢他们。 往西边儿跑也是一条路但那就有些艰难了甘肃镇现在情形不比宁夏镇好多少只要向西进攻便可让固原镇和甘肃镇合管的大小松山彻底糜烂盘踞大小松山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联结北面鞑靼人未尝不能成为一个半独立的王国。 “为什么要跑?”大下巴汉子脸色顿时凛冽起来“现在大周在三边四镇还有多少余力?哼几年不拨粮饷军士早就怨声载道除了榆林镇的冯唐敢铁腕下狠手抄没了一干大户来勉强把下边人给糊弄住了还能稳得住其他几镇呢?固原镇早就形同虚设甘肃镇比咱们宁夏镇还糟糕只不过赶上了阿赤兔部和西面的蒙兀儿人这几年也没精神罢了真要动起来我就不信那些惯会捡便宜的蒙兀儿人会不心动?阿赤兔部也早就虎视眈眈了只不过素囊台吉和卜石兔一直态度不明所以他们不敢动作罢了。” 阿赤兔部便是原来盘踞在大小松山的鞑靼人只不过十多年前被逐出了大小松山现在由甘肃镇的庄浪卫和固原镇的靖虏卫分守在北面也整修了长城只要拿下这里便可以联结阿赤兔部进可攻退可守了甚至还可以向西攻入甘肃镇凉州卫和永昌卫彻底把甘肃镇打烂。 土文秀笑了起来眼睛也眯缝起来“大哥你莫不是和阿赤兔有往来?我说怎么阿赤兔这两年这么老实?往年都还时不时的要过来骚扰一番去年愣是连人影儿都没见着啊。” 许朝也明白过来狞笑起来“大哥哱家那边呢?怎么就把我们几兄弟瞒着我说大哥怎么这几个月来就一直按兵不动胸有成竹您这把我们给瞒得好紧啊。” 大下巴男子也就是土文秀和许朝二人口中的大哥——宁夏镇分守副总兵刘东旸也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愿意么?要不是大家都混不下去了谁愿意走这一步?走错一步就是身死族灭我敢随便说么?” 许朝和土文秀都是默然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踏出这一步?踏出去那就是没后路了除了一杆子干到底便是死路一条。 良久许朝才慨然叹道:“大哥干吧不干又能怎地?除非朝廷马上换一个总兵来否则咱们不饿死就被下边人给活剐了奈何?” “大哥哱家那边怎么说?”土文秀却比许朝想得远若是哱家也加入进来那这一场大戏未必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哱家那边应该没问题他们也被石光珏的胃口给弄得受不了了。”刘东旸漠然地道:“节前哱拜带着哱承恩和哱承宠、哱云去拜会石光珏送了五千两银子石光珏就明确表示他明年就走人换一个总兵就只怕没这么好说话了哱拜估计也是觉得他们的好日子过不久了所以……” “哼他是好日子不长久我们是根本过不下去……”许朝恨恨地道:“石总兵还真的会厚此薄彼啊。” “这也是好事儿否则我们怎么能走到一起?”刘东旸冷冷地道:“阿赤兔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我们先拿下景泰和松山堡届时大小松山交给他们我们只要卫番镇、凉州卫和永昌卫把甘肃镇那边彻底打烂……” 土文秀和许朝都大吃一惊“大哥你是说我们往西走?你不是说我们不走么?” “不把甘肃诸卫打烂难道你等着朝廷从两面夹击过来?”刘东旸面带狰狞“此时还指望能善了不成?文秀许朝我告诉你们此事一起要么咱们身死族灭要么就是让甘肃宁夏两镇永不属大周只有那样才是我们的活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丙字卷 第五十二节 渔阳鼙鼓动地来(3) “橐橐橐橐”急速的马蹄声沿着长安街直奔兵部横街方向去了。 被扰了清梦的沿街士民都忍不住悬起了心再也没法入睡了。 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乱子这等三更半夜塘报急递如此不顾一切的过去而且是第三趟了先前子时的时候就过去了一趟丑正又过去一趟这还刚刚卯初又是一骑狂奔而过肯定是哪里有事儿了而且是大事! 兵部公廨早已经是一片灯火辉煌。 各司郎中主事都已经连夜赶来了这个时候还敢托词那明儿个就各自滚蛋好了。 萧大亨的眼泡子肿得吓人也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心情不好但铁青的脸色和紧咬的牙关足以说明情况的糟糕。 左侍郎张景秋脸色稍微正常一些正在仔细的阅读着送回来的塘报。 从第一封塘报到第三封塘报看似时间每一封也就只相差一两个时辰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第一封塘报送发时和第三封塘报送发时已经足足差了三天时间而实际送到兵部手里这些情况已经是九日前的情形了。 可以想象得到从今日开始还会有无数塘报向潮水一样涌来不仅仅是宁夏镇和榆林镇的还包括甘肃镇、固原镇乃至山西镇和大同镇的。 张景秋可不相信这会只是一个简单的宁夏镇兵变叛乱若是这里边没有河套乃至更东面的鞑靼人在里边作祟他敢把名字倒起来写。 “通报两位阁老了么?”柴格脸色也很难看作为右侍郎他需要具体的掌握处理这等事务而宁夏镇一下子糜烂若斯不得不让他感到心惊。 “两位阁老已经知晓并通报宫中。”一位小吏赶紧道。 “舆图挂起来职方司来了几个人?”柴恪没等回答便厉声道:“近三个月陕西行都司和四镇信报全数送来相关情况立即清理出来。” 整个公廨里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开始躁动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追究责任那都是后边儿的事情了现在是需要尽快掌握基本情况并拿出一个相对应的方略否则皇上和内阁两位阁老朝会或者面询时就该要出丑了。 看见萧大亨那副模样柴恪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兵部尚书便是首当其冲但是对萧大亨来说又如何呢? 他年龄摆在那里了便是马上致仕也影响不大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担子就要压在在座的一帮人身上了。 舆图迅速被悬挂了起来既包括宁夏镇也包括临近的三镇以及河套的情形只是这等地图外人一眼看下去未必能看得明白而只有熟悉军务者方能了解。 “说。”萧大亨、张景秋和柴恪都已经站在了悬挂起来的舆图面前职方司主事耿如杞已经站在了一旁“就目前塘报显示正月廿三宁夏镇副总兵哱承恩、哱承宠与宁夏镇分守副总兵刘东旸同时举事当晚攻杀总兵石光珏并将该镇府库洗劫一空据传获银超过二十万两分发部众……” “……正月廿六游击将军土文秀率军与哱云两部突袭平虏所宁夏镇参将姚志礼战死余部皆被击溃北方镇远关亦被哱云部控制……” “正月廿七参将刘白川在宁夏后卫举兵响应叛乱三山口和青冈峡一线皆被刘白川部控制……” 张景秋冷峻的声音响起:“这么说来整个宁夏镇除了灵州所和宁夏中卫那边尚未得到消息其他都已经被叛军控制?” “不张大人刘东旸便是分守宁夏中卫的副总兵宁夏中卫肯定早就被他所控制了只有灵州所是参将谢文贵守卫目前还不清楚情况另外兴武营情况如何了如果兴武营也被叛军控制那恐怕整个宁夏镇都希望不大了……” 耿如杞的话更如同一桶冰水浇在了本来就已经有些绝望的在座众人心中。 偌大一个宁夏镇居然就在短短十日内全数沦陷了大周朝的边务难道就已经虚弱到了这种程度? 当然这是内乱还不是外敌入侵可是这比外敌入侵还可怕因为这背后肯定有着外敌的影子否则这些叛军不会忙不迭的进攻宁夏后卫和平虏所。 这就分明是要先控制住与套外套内的鞑靼人连通的咽喉要道一旦有变便可直接放鞑靼铁骑入塞。 “甘肃镇那边情况也不佳据言西面盘踞哈密的阿都沙塔尔和哈拉哈什等诸部一直袭扰肃州而西海鞑靼人亦是经常越过祁连山出没于甘州五卫甘肃镇西部诸卫不甚其扰……” 没有一个好消息。 这些消息之前大家都知道但是毕竟没出大事儿这些情况大家也就司空见惯了问题是现在宁夏镇出了乱子该如何是好?从哪里调兵平叛? 甘肃镇的架势不但是抽不出兵力来甚至可能会受到宁夏叛军的进攻一旦把甘肃镇打烂了那问题就真的大了。 柴恪深吸了一口气“楚材看样子这甘肃镇抽不出兵来了?” “柴大人恐怕不是抽不出兵来的问题宁夏中卫一直是刘东旸的老巢他在那里驻守超过十年从行人司和龙禁尉那边传来的消息都称刘东旸在中卫号称中卫王其麾下兵力高达五千人而且有两千都是他从甘肃和河套外招募来的牧民和流民中的精壮还有一部分是活跃于合黎山的马匪其人素有野心但亦有本事……” 这番话让张景秋和柴恪都一下子紧张起来“楚材你什么意思?” “属下担心他的心思早就不在区区宁夏一镇而是瞅准了西面的固原和甘肃镇尤其是甘肃镇那边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一旦他提兵西进被他拿下景泰和松山堡那里原来一直是阿赤兔部的牧地若非十多年前将阿赤兔部逐出又在北面修了边墙阿赤兔部早就冲进来了如果刘东旸和阿赤兔部勾结起来不仅仅是大小松山包括镇番卫和凉州卫都会非常危险边墙能挡得住阿赤兔部但是却抵挡不住刘东旸的人马……”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是这样那整个甘肃镇的东部诸卫镇就都危险了。 “楚材你这怕是最坏的设想吧?”张景秋迟疑了一下目光还在地图上游动“刘东旸就这么信任哱拜一家?” “正因为他不信任才会让哱拜挡在前面土文秀和许朝还有刘白川肯定是跟着刘东旸的也许他们之间的互不信任会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但是哱拜如果得到了土默特部的支持那这个互不信任对我们的作用就会无限小了刘东旸便会真正和哱拜结盟!” 耿如杞的分析让柴恪微微点头“楚材你的意思是现在刘东旸还没有拿定主意?” “柴大人我也无法判断照理说他既然敢做这种事情恐怕早就横下一条心了但从他的本部表现来看他还是不太信得过哱拜或许他在等待土默特部的态度素囊和卜石兔现在的对峙局面或许让他有些犹豫不决。” 当冯紫英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午间了。 此时整个京师城都已经传遍了一上午又有两拨塘报传回京师一日五警这大概是当年呼伦塞之战之后最为紧张的时候了好在京师城内外虽然有些紧张但想到那是宁夏镇距离京师城尚远所以还不至于草木皆兵而且具体情形也还不清楚。 如果是山西镇或者大同镇出了这样的事儿只怕就全城都要人心惶惶了。 “一大早兵部诸位大佬们就入朝了一直商讨到午时都还没有拿出意见来主要是局面变化太快据说宁夏镇已经差不多全军覆没了除了灵州据说还守住了但是也已经被围了好几天了也许现在已经沦陷了。” 郑崇俭和王应熊都跑到冯家来蹭饭了当然还有方有度。 “松山堡应该已经被刘东旸拿下了据说景泰城守军是兵不血刃的就降了而且还主动带领叛军拿下了皋兰城只不过在进攻安宁堡时遭到了激烈反击未能得手……”郑崇俭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如果安宁堡被叛军拿下那兰州卫就毫无抵挡之力临洮府就危险了。”王应熊也很兴奋。 “不叛军不可能南下临洮他们就只想控制住安宁堡和兰州卫而已守住这一线他们便南线无忧他们根本没有余力南下……”冯紫英摇头“这个刘东旸还是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的对了朝廷里边还没有定论么?从哪里出兵?谁担任主帅?” “还没有定下来但是榆林和山西镇怕是跑不掉固原镇有些吃力……”郑崇俭消息更灵通一些“据说可能要让右侍郎柴大人兼任三边总督全权节制整个陕西四镇负责平叛如果局面不佳可能还会从四川、河南调兵。” 丙字卷 第五十三节 举步维艰 打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宁夏叛军势大如果草率出兵一旦失利那恐怕就真的要全国震动了。 出兵从哪里出兵?哪里来调兵? 现在九边之地都是捉襟见肘蓟辽动不得宣大动不得那从哪里动兵? 京营?还是从其他都司卫镇抽调组建?需要花费多少钱银粮草? 恐怕都有些远水解不了近渴了真要等到这些地方筹齐兵力再开拔只怕宁夏和甘肃都彻底烂了没准入还会连固原都会被卷进去届时就算是你能收复那朝廷撑得起这样大的开支么? 收复了之后怎么来恢复这几镇的原状?那需要花费多少?到底这三镇还要不要? 这恐怕才是压在朝廷诸公们心头上的巨大石头。 一打仗就是水一样的银子流出去壬辰倭乱让朝廷彻底伤了元气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加上辽东女真崛起现在朝廷主要心思都是维系辽东和宣大一线的防线这才导致了三边的崩坏。 但三边一崩坏西北战线吃紧那蒙古左翼诸部还有建州女真会不会趁火打劫? 饭桌上的气氛都有些沉重甚至连冯府相当丰盛的午餐都变得有些食之无味起来了。 虽然《内参》上郑崇俭和冯紫英都对宁夏镇的局面做了“精准”的预测但是即便是冯紫英本人也没有料到局面一下子变得如此糜烂其他同学包括郑崇俭本人也不过是靠着冯紫英的信任支撑也想借此机会提醒朝廷要注意三边防务未曾想到却变成了神预言。 冯紫英印象中好像前世万历三大征的“宁夏之役”似乎没有这么凶险怎么连甘肃镇和固原镇都被卷了进去难道说历史位面不同导致了整个局势都向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去了? “紫英兵部已经通知了我估计下午你我都要到兵部议事就是那篇文章惹的祸估计现在职方司和行人司以及刑部陕西司的人都抽调出来收集整理相关的情报了……” 郑崇俭红光满面却又带着几分担忧。 对于他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混杂着巨大幸福和恐惧的冲击从未想过会骤然间受到朝廷的如此重视就凭着这一篇文章他郑崇俭陡然间就变成了名人当然这个名人是指在六部堂上官中读过这篇文章的诸公心目中。 “我也接到了通知。”冯紫英玩弄着手中的茶杯相对平静地道:“楚材兄原本是打算来找我的但是被柴大人直接拉上了朝皇上和内阁阁老们要亲耳听职方司的分析估计楚材兄要升员外郎了。” “这个员外郎恐怕不好当没准儿升上去下一步就是直接下狱论罪也未可知。”显得很淡然的方有度补充了一句摇摇头:“这场战事一下来估计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乌纱帽落地了。” 这话不是开玩笑。 现在你对军情分析得再准确也顶不上战场的千变万化一旦出现和你预测不相符的变化或者就是你根本没法预测到的变化而又有人想要甩锅让你顶罪你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也许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乌纱帽落地那都是简单的了恐怕会有多少人头落地才是真的。”王应熊撇着嘴“户部那帮人才是真的该杀这一两年看看他们为三边四镇提供了多少粮饷和军备物资?光凭这一条下狱几个四五品官不为过吧?”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户部早就是这样了皇上和内阁也不是不知道为何不换?”冯紫英摇头“没有找到问题症结或者说解决问题的渠道就算是换了尚书还不是那样?” “这不正应该是尚书侍郎们该做的事情么?”王应熊不以为然地反驳。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朝廷赋税有定制每年就那么多要多征从哪里出?田赋还是商税亦或是多设矿监税监?要么开海?”冯紫英眉毛一扬注意到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苏松税赋之重冠甲天下江南士人早就为此群情汹汹再加征也许就又是民变那还能从哪里?湖广?还是北方?” 其他几个人都不语不能从南直隶和浙江加征那其他地方就更不用提了加征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商税亦是早有定制一旦加征只怕也会引来与民争利的攻讦你们应该知道这些商帮背后的人。”冯紫英没客气“税监矿监不用提了皇上都做了背了多少骂名但还得要扛着如果再多设恐怕就是皇上也吃不消这份骂名了所以银子从哪里来?” 几个人都被驳得哑口无言他们这才意识到好像朝廷现在恐怕真的支撑不起这样一场战事来。 张景秋和柴恪从宫中返回兵部公廨时已经是天色泛黑了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萧大亨已经“病倒”了而且很“严重”中风了看那口水从嘴角滑落的模样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当戏子了。 张景秋终于以左侍郎身份掌兵部部务或许这场战事之后他就可以升任兵部尚书了但前提是这场战事要如大家所盼望的那样顺利了结而这恰恰是张景秋和柴恪都心里没底儿的事情。 兵部公廨依然灯火通明估计这种状况要很是持续一段时间了。 下午又有塘报进来直接送到了殿上。 仍然是不利的消息大同和宣府外都出现了鞑靼骑兵而且素囊台吉已经向朝廷正式提出了要由他来继位顺义王的要求。 且不说素囊台吉是否符合继任资格单单是这种时候挟势而求就不是朝廷所能接受的这等情形下若是都答应了岂不是草原上任何一个部族都能威胁朝廷了? 断然拒绝是必须的但是宣大各镇就不得不承受来自土默特人的军事压力了。 “恐怕宁夏叛军和土默特部有勾连。”柴恪突然道。 走在略前一步的张景秋脚步微微一顿“怕不仅仅是土默特部我在担心这个刘东旸与哱拜怕是都各有心思但是都自动的在寻找外部的势力参与进来吐鲁番那边的蒙兀儿诸部要说的确每年都有袭扰甘肃镇西部诸卫但是根据职方司和行人司前几年的情况反馈并没有如此大的力度他们也一直不希望彻底断绝这条商道甚至在朝贡上也是断续维系但近期的袭扰力度明显就不一样了这是职方司和行人司的信报出了差错?” 柴恪微微色变“张大人您是说刘东旸和哱拜这是筹划已久?早就要想把两镇分离出去?” 张景秋在公廨门廊前站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子舒我何尝不希望并非如此?但是我们恐怕不得不把局面想得更糟糕一些啊否则一旦算错那就是弥天大祸啊。” 柴恪低眉沉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张大人您的顾虑是对的但是我不认为刘东旸和哱拜有如此深远慎密的计划石光珏出任总兵也就是两年的时间宁夏镇原来局面虽然糟糕但是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主因还是石光珏……” “不子舒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刘东旸和哱拜或许之前没有要做这等大事之心但是却久有骄横跋扈之意勾连鞑靼人甚至蒙兀儿人或许之前只是为了谋财但到后来未必就不是觉得大周在这两镇的控制力无外如此彼可取而代之了这种情形下心思的转变或许就很正常只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或者火苗了……” 柴恪沉默不语。 二人进屋孤灯如豆早有小吏送上饮食但是二人都无心用饭摆了摆手。 “五十万两银子怕是杯水车薪啊可户部咬死只有这么点儿皇上那边还能不能再凑点儿?”柴恪抬起期盼的目光。 朝议已经议定由他兼任三边总督负责此次平叛杨鹤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协助柴恪平叛。 平叛兵马以榆林、固原两镇为主大同镇抽调一万兵马立即赶赴榆林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军令已经下发至大同镇后续还会从四川、河南抽调组建营兵接受柴恪的统一指挥。 抽调兵马组建平叛班子这些都相对简单关键还是钱粮。 粮食也是一个大问题本身三边四镇的军粮就一直是半饥半饱的状态下现在要打仗人吃马嚼这是一个大问题。 更为关键的是榆林镇也好固原镇也好还有大同镇的援兵也好都是欠饷几年要人家卖命打仗了你如果不先行补发军饷那士气肯定是支撑不起打这一仗的。 张景秋黯然这皇上也已经是几乎把内库老底子都给抽空了但户部那边也的确是没钱想到这里张景秋心中越发晦暗但他又不能拒绝柴恪的要求:“我再请皇上想想办法吧子舒你看你也能不能想办法筹集一下。” 丙字卷 第五十四节 冉冉升起 兵部公廨。 平叛的班子迅速组建了起来五日之内便要出发。 军情似火但是很多事情你却不得不先安排妥当否则忙不迭的上阵最后却只会带来更坏的结果。 “修龄坐吧。”柴恪一晚没睡好眼圈都凹陷了一圈但是精神状态却要保持最好。 杨鹤也是满脸苦涩点点头。 骤然被提拔到右佥都御史位置上当然不会有轻松好事情等着你这马上就要赶鸭子上架充当起平叛的副帅了这一战若是打好了自然这右佥都御史就坐稳了若是打不好这也许就会是一条绞索。 “子舒兄这一战怕是不好打啊。”杨鹤坐定吁了一口气“朝廷历来看重辽东和宣大未曾想到却在三边出事儿即便如此我看内阁和户部也是有气无力五十万两银子够干什么?” 现在只有他二人自然许多话都可以敞开来说也没什么顾忌多了其他下边人就不可能这样肆无忌惮了。 “张大人答应再想办法从内库中争取要到二十万两户部那边的确是没办法了。”柴恪也是苦笑“郑继芝已经递交了辞呈但皇上没有批。” 杨鹤轻蔑的一笑“若是都是这般遇到棘手事情就撂挑子朝廷养士还有何意义?谁不想当太平官优哉游哉一遇大难便束手无策要不就是装病混赖辞官吏部和都察院都该好好整肃一下朝中这股风气了。” “修龄咱们就暂时不争论这等后事了当下咱们俩要面对的是如何调动兵力和筹集钱粮另外恐怕也要琢磨一下该如何来应对……” 柴恪也知道这等事情既然全权交给自己了那么就只能自己来扛起好在杨鹤算是一个能做事情的实在人浙江盐政的清理让很多人都见识到了他的锋芒所以此次和自己一道出征还是能够镇得住场面的。 卫镇和行都司这边自己来但是地方上的配合必不可少若是谁要和自己玩心眼儿那就只能让杨鹤去对付了。 “子舒兄小弟一并听从你的安排五军都督府和龙禁尉也该派人来配合吧?”杨鹤也脸色一正:“这一仗怕是要把西北给打烂了小弟担心兵变解决完之后如果没有足够的钱粮赈济安抚没准儿就要出民乱了。” 这也是最头疼的和最麻烦的 三边四镇都是穷乡僻壤这大军过境无论是叛军还是官军可以想象得到会带来什么战乱之后留下一片废墟老百姓过不下去的结果可能就是又是一场叛乱。 这也是之前张景秋和柴恪像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两位阁老提出来的最大担心。 这一点实际上叶向高和方从哲也都想到了但是现在他们却没办法顾及那么多只有先把叛乱平定下来才能谈得上其他而且现在连打仗所需花费都还捉襟见肘就要奢谈日后的赈济安抚那太遥远了。 “修龄不瞒你说这事儿已经向皇上和两位阁老说过了但没有下文。”柴恪有些颓然地摆摆手“我现在也没有精力考虑那么长远先把这场战事解决了再说吧我这个三边总督赶鸭子上架估计朝廷也是要让我不把那边处理平顺就别想回来了。” 柴恪的话让杨鹤也是叹息不止。 人陆陆续续到了。 冯紫英和郑崇俭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几个熟人比如龙禁尉副千户张瑾比如兵部职方司主事不现在已经是员外郎耿如杞当然还有杨嗣昌的老爹也是乔师的得力臂助杨鹤他见过两面但谈不上太熟。 见冯紫英和耿如杞、张瑾以及杨鹤点头示意郑崇俭也有些羡慕这就是人脉的体现除了一个耿如杞外他便是一人都不识柴恪那里他更是没资格挂上号。 柴恪也在观察着冯紫英。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号称永隆五年春闱大比传奇人物的年轻人甚至压倒了号称京师三大才子并在永隆五年春闱大比中勇夺榜眼的杨嗣昌嗯也就是杨鹤的儿子。 甚至三鼎甲都远没有这个只是二甲第九的家伙名声大青檀书院现在的名声力压崇正和江南的白马、崇文书院很大程度也是这个家伙掀起的一轮又一轮风波。 柴恪很信奉一个道理一次两次可以是偶然那么三次五次那就是必然了这个家伙能三番五次在青檀书院和会试殿试乃至庶吉士馆选中胜出虽然两位阁老对其都有不同看法但是都不能压住对方那绝非什么运气和偶然那只能是实力使然。 “学生冯铿(郑崇俭)见过张大人杨大人。”冯紫英和郑崇俭二人规规矩矩的上前见礼。 昨日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消息后来才知道殿前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晚间而且发生了激烈争论内阁缺人两位阁老都是态度不一导致迟迟拿不出方略来所以才会拖到今日午间来召见。 耿如杞也提前和二人说了柴大人和杨大人以及包括龙禁尉、兵部等可能下一步就要组建起西征平叛的班子要听一听两个月前他们如何判定宁夏镇会有叛乱的这个预判依据和理由以及当下有无更好的建议。 对于冯紫英和郑崇俭二人来说这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在一个正式场合下展示自己而非书面文章这种场合展示能更直观的表现自身才华给大佬们更深的印象。 “唔你就是冯铿冯紫英?”柴恪其实也对冯紫英有些了解了官应震专门向其推荐过冯紫英在信中对冯紫英的政治敏锐度和观察判断能力极为推崇甚至到了一种谀夸的地步这让柴恪对此也有些腻歪。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位老乡不是那等虚言大话的人但再说是你得意门生也不至于这般过分才是当然他也承认这个家伙应该有些本事就凭能折腾出这样一份《内参》来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但写文章也好新想法也好柴恪更看重的还是在实际事务中的判断分析和解决处理能力对于这等惯于处置时政要务的他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学生正是。”冯紫英规规矩矩的回答。 柴恪又问了郑崇俭。 “这篇文章当初我就看过当时我有些触动但是没想到局面居然会按照这篇文章猜测的演变下来虽然在理由上不尽一致但是很多根本原因却是准确的……” 柴恪目光深沉如秋日树林中的阴影“缺粮缺饷这肯定是主因但是是三边四镇都缺为什么其他三镇没有出或者状况没有这么糟糕? “你们两位一个是在兵部观政半年了一个是翰林院中创办了《内参》这篇文章也是你们合作而成肯定是有一些独到的见解我希望你们两位不要拘泥于固有的窠臼更直白更尖锐的谈一谈情况都已经糟糕到不能不再糟糕的地步了都察院和龙禁尉也都有人在所以没有必要藏着掖着遮掩着都抖落出来或许你们没有那么多束缚的建议比兵部职方司搞出来的老套路更有价值意义呢?” 也只有这位右侍郎才能毫不客气的讥讽兵部职方司的表现这让耿如杞也有些脸红愤怒虽然他升了官也只是一个员外郎并不是他的责任但他还是觉得难受。 “谁先来?” “学生先来吧。”郑崇俭坦然道:“《内参》那篇文章是我和紫英写的但是更多的还是紫英的一些判断我也有一些分析这都是在职方司相关塘报基础之上进行的耿大人也给了我们很多指点实际上宁夏镇的情况我们认为和甘肃镇、榆林镇相比还是有些一些较为特殊的方面这很可能是这一次叛乱发生在宁夏镇而非其他镇的主因……” 柴恪和杨鹤都听得很认真。 郑崇俭的介绍言简意赅十分精炼一盏茶工夫就说清楚了但几乎每一点都很有意义。 比如宁夏镇的时任总兵石光珏表现低劣愚蠢比如宁夏镇的投诚蒙古籍兵将比例过大与河套鞑靼人关系暧昧比如宁夏中卫守将也就是叛乱首领刘东旸十年未曾调整换岗。 郑崇俭特别提到了处于宁夏镇、甘肃镇、固原镇三镇交界节点的大小松山地区地理位置尤其重要虽然在固原镇和甘肃镇控制之下但是刘东旸所在的宁夏中卫士卒却经常出入大小松山地区对大小松山的确十分熟悉而且还做过一些针对性的军事准备这本来早就该有所防范但是甘肃镇和固原镇却都没有觉察到异常。 “……可以说宁夏镇实际上在半年前就已经有了诸多可疑迹象如果不是扯力克突然去世导致土默特人混乱只怕这场叛乱还会来得更早三娘子因病卧床其手中权力和兵力实际上已经被其孙素囊台吉控制而素囊台吉一直试图取代长期在西海游荡的卜石兔……” 郑崇俭的话让柴恪和杨鹤都是兴趣大增这个郑崇俭都能表现如此突出让人耳目一新冯紫英呢? 丙字卷 第五十五节 借重 当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冯紫英身上时连冯紫英自己都感受到了压力。 这应该算是自己第一次正式登台亮相以往的表现都更多的为了积聚人气提升印象而今天面对柴恪和杨鹤还有兵部、龙禁尉的一干人那就是真正要掂量自己究竟是花架子还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的时候了。 “柴大人杨大人先前大章已经把我们当初根据兵部塘报和一些来自龙禁尉和刑部陕西司获取的一些线报进行分析之后得到的一些线索进行了介绍其实刻意迹象和存在的危险原因很多甚至我们也在《内参》中点明并提出了一些改进的意见只是并未很好的得到朝廷的认可……” 进士也好庶吉士也好就是这么牛反正也不担责任随便怎么说说准了人人夸你有先见之明说错了也没人能说你一个啥本身就是一个业余见习的还能指望你有什么铁嘴神断? 柴恪和杨鹤内心却是一阵无言的遗憾。 对柴恪来说尤为难受。 当初其实他已经有所感觉只可惜却没有深入细查下去或者如果当时将这二人叫来仔细问一问也许就能有不一样的结果了。 郑崇俭列出了那么多疑点和存在的弊病如果能够提前两个月采取措施未尝不能将这场叛乱扼杀在萌芽阶段最不济也可以极大的避免在短短一二十日里就演变成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情形下只可惜从未来就没有后悔药卖。 “现在事已至此我们现在要总结以前的种种意义不大或者说也只能等到平叛之后再来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来尽快平定叛乱一旦平叛拖延日长只怕就算是我们能重新夺回宁夏和甘肃镇都只会拿到乱军丢给我们的残垣断壁朝廷恐怕未必能支应得起赈济和稳定这两镇的局面难道朝廷准备放弃?” 柴恪和杨鹤相顾对望都觉察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此子居然一眼就看出了最大的危险反而是平叛之后的难局! 这可相当不简单在座的众人中只怕现在能想到除了自己二人就没有其他人了便是兵部那一帮人都可能未想到吧。 “紫英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才能尽快的解决这场战乱避免战事拖延?对了你提到了甘肃镇你是觉得甘肃镇肯定会被波及么?” 柴恪忍耐不住了官应震如此推崇此子果真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柴大人甘肃镇不是会被波及而是肯定要被卷进去学生甚至可以断言如果刘东旸和哱家真的是蓄谋已久的话此刻甘肃镇东部诸卫和固原北部都已经遭到了进攻才对刘东旸和哱拜都是老于征战的宿将自然懂得以攻代守的道理打烂了甘肃镇自然可以避免甘肃镇东西夹攻北面再有鞑靼人做后盾基本上就立于不败之地了甚至可以说要实现宁夏镇和甘肃镇的半独立状态也未必就不能行!” 冯紫英的话让柴恪和杨鹤都有些坐不住了这几乎就是他们当时商量的最糟糕情形居然被这家伙三五两句话就点穿了。 柴恪稍微稳了稳心境点点头:“那你以为我们当下该如何应对?” “立即急递命令甘肃镇暂时退守不要急于应战估计甘肃镇也没有那个能力进攻只要稳住阵脚这就是胜利!”冯紫英略微顿了一顿“凉州卫可以丢掉但是不能一下子丢掉最好要拖住叛军必要时永昌卫都可以暂时该放弃但庄浪卫要守住只要守住庄浪卫尤其是野狐城堡和永登一线北边丢了都可以接受当然如果能守住镇羌堡最好不过……” “哦?只要守住庄浪卫就行?”柴恪其实已经明白冯紫英的意图了但是他还要考验一下对方:“为什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柴大人其实知道为什么只要守住庄浪卫就像是在叛军腰腹下顶着一把尖刀无论他们怎么往西打都不敢尽力都得要防着被断后路……” 柴恪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几乎看不到他的头动。 “那还有么?” “还有就是要解决土默特人不能让土默特人卷进来或者说只要不让土默特人全方位的介入我们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冯紫英很肯定地道。 “那如何做到?”柴恪再问。 “柴大人敌情不明学生也不敢妄言。”冯紫英摊摊手。 柴恪点点头够了虽然是一些纸上谈兵但是也能看出这个家伙起码是能看到关键点了。 “很好庶吉士冯铿!”声音陡然扬起柴恪眼睛也眯缝起来。 “学生在。”冯紫英一愣赶紧起身。 “兵部观政、三甲同进士郑崇俭!” “学生在。” “从即日起你二人便随本督一道出征随军赞画!翰林院那边本督会与黄大人交涉。”柴恪语气不容置辩“你二人即刻回去准备三日后便要出发。” 冯紫英和郑崇俭几乎是昏昏沉沉从兵部出来的他们俩谁也未曾想到这一番介绍之后居然就要随军出征了。 还以为只是找自己二人了解一下情况顺带刷一下好感增加一下这位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的印象没想到却要随军出征了。 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两个人都还是属于学习见习阶段竟然变成随军赞画这就是一个参谋的职务了而且跟随主帅有些近乎于幕僚的感觉。 这不能算是擢拔或者授官但是毫无疑问这样一份经历会让两人的履历都要变得光鲜许多。 尤其是郑崇俭按照惯例三甲同进士观政后外放可能性更大但现在有这样一遭经历基本上可以铁定要留在六部或者院寺司中了。 “大章怎么想?”冯紫英都还有些没回过味来但是这样一个安排的确对他来说影响也有些巨大很多事情也需要安排好比如《内参》的编撰发行。 “什么怎么想?”郑崇俭也只比冯紫英大一岁才还未满十七比起冯紫英来更为单纯“我现在都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紫英这算是好事吧?柴大人看上咱们俩了这要出征这一趟回来咱们能不能算是这一科里最风光的?” 郑崇俭兴奋得脸泛红光甚至连身体都微微颤抖一双手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冯紫英看着也觉得有趣这家伙可是素来沉稳持重连陈奇瑜和孙传庭都相当佩服他就说他少年老成但是今日的这一遭还是让他暴露了还是太年轻啊。 “呵呵是不是最风光那得看这一战最终结局如何了不过柴大人看上咱们俩肯定不是坏事最起码你观政时间会缩短人家两三年没准儿你就会半年一年就能结束而且最不济都能留在兵部了满意么?” 冯紫英乐呵呵地打趣:“没准儿两三年就能授你主事然后走上楚材兄的路子员外郎可期啊。” 郑崇俭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紫英这一回可真要谢谢你了没有这篇文章……” “别那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少心思在收集这些塘报信报上方叔搞那个刑部大案文章时也没有你那么刻苦我不过就是帮你指了指路而已。”冯紫英摆摆手“大章好好准备一下我估计柴大人这一路上恐怕也还得要好生考较咱们俩一番的。” “紫英你其实可以不去的……”郑崇俭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庶吉士的主要职责还是读书修史柴大人也无权强行要你跟他去如果你不愿意去你可以和黄大人说一说。” 庶吉士和其他进士的未来去向都不一样庶吉士大部分都能直入翰林院只是为内阁准备的储材之地而少部分才会去六部和府寺院只有留在翰林院的才是最优秀的一部分未来才更有前途。 但冯紫英却不认为这是坏事一来自己从未真正接触过军务光靠嘴炮忽悠得了一时终究是要现原形若是能借此机会真正接触军务日后未尝不能成为自己的一段说得上话的履历。 而且柴恪此人明显是要接张景秋左侍郎的位置日后也算是朝中重臣卖这样一个好印象日后也能结下一份香火情。 再说了这样一场大仗打下来如此好的机会自己为何就不能捞到一些什么呢? 尤其是老爹所在的榆林镇明显是要充当平叛的主力柴恪把自己招入其幕僚参谋团队未尝没有要借重自己这份身份的意思。 文官为帅固然是惯例但是若没有得力武将的支持这一仗未必就能打得顺手特别是在局面如此艰险的情况下。 柴恪不是等闲之辈显然也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 丙字卷 第五十六节 平安,心意 看见几个丫头都是恋恋不舍的模样云裳和香菱更是眼圈儿都红了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几个月相处下来便是玉钏儿也有了几分感情自然也就有些不舍了。 这人就是这样原来不认识过眼就忘但一旦熟悉起来尤其是这种成天住在一块儿耳鬓厮磨衣食住行都在一块儿自然就有了几分亲近了解只要不是那种脾气特别古怪的都能慢慢适应接受下来进而产生感情。 “爷这一趟连瑞祥宝祥都不带那咋过啊?”云裳还有些不舍。 “爷这一趟是公干而且也算是小跟班角色还能带着仆僮丫鬟不成?我也想把你带着啊可连总督大人都只带了幕僚长随我这种跟着随军打杂的还能比总督大人还更摆排场?”冯紫英好笑“再说了以前我在书院还不是一个人过?过了几个月舒坦日子难道还活不下去了?” 金钏儿和香菱又把要带的随身衣物和其他物件都检查了一遍看有无遗漏玉钏儿则在替冯紫英小心的整理身上的衣衫。 “爷这一趟要去多久?”金钏儿也有些舍不得。 这几个月应该算是她这一辈子最舒心的时光了大爷自然不必说极好的脾性云裳香菱都是好相处的也没有多少心机玉钏儿就不说了慢慢的自己手里的活儿都熟悉了对大爷的生活习惯也都适应了甚至还不断的改良让太太、姨太太都表扬过他几回了而爷也很满意。 只不过没想到爷却要出远门了。 “我估摸着顺利的话则也许就是半年慢就不好说了一年两年都说不清楚。”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沉重。 这两日准备其间传回来的消息大部分都不尽人意但是也有个别好消息。 那就是榆林镇在冯唐的高度警惕下的确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也发挥了作用。 叛军意图控制三山堡被榆林镇驻守西路的副总兵贺世贤率部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败退而出三山堡和三山口都被榆林镇成功控制住了这是榆林镇进入宁夏镇的关键咽喉要道。 榆林镇大军进而在响石沟堡和甜水堡一线摆出了攻击阵型直接对宁夏后卫和固原镇已经被叛军攻占了的平虏所腹结合部亮出了锋刃。 但好消息也仅止于此了北面土默特素囊台吉的一部逼近新兴堡和永济堡一线压住了尤世功部不敢轻易再向西移动毕竟冯唐只是榆林镇总兵首要职责还是要守住自己的地盘那才是本份儿。 尤世贤部的兵力也只能虚晃一枪摆出这样一个架势而已在没有得到朝廷指令和援助之前他既没有胆魄也没有动力更没有义务突入宁夏镇攻击叛军。 现在叛军势大传回来的消息灵州在经历了七日苦战之后最终还是被攻破叛军血洗了灵州参将谢文贵战死兴武营也被叛军控制。 另外还还获得的消息是一直游荡在河套的阿赤兔部已经卷土重来在刘东旸的支持下占领了松山堡和黄羊川刘东旸部甚至突袭了镇羌堡使得庄浪卫也岌岌可危。 固原镇基本上没有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下马关、靖虏卫皆被叛军攻占固原镇驻军是一触即溃。 形势比想象的还要糟糕而且甘肃镇那边这几日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冯紫英估计这应该是叛军已经封锁了甘肃镇向京师传递的通道使得甘肃镇消息如果要传回消息不得不绕道从临洮、巩昌、汉中这边传递塘报那样速度就要慢多了。 听得冯紫英说最少都是半年甚至可能是一两年几女都是一惊那玉钏儿甚至都差点儿把衣襟给扯开。 云裳惶然问道:“爷怎么会去那么久?不是说一帮叛贼手到擒来么?” 冯紫英苦笑。 京师城内的局面当然不能慌乱朝廷对外的宣布也是宁夏镇的边兵闹饷哗变根本就没提叛乱这桩事儿但这也能只能瞒住短暂时间真正战事迁延不断朝廷内部那些人能保守得了秘密还不得谣言满天飞到时候你就是想要封锁消息也不敢没准儿还会让京师百姓更加惊恐。 好在这是宁夏镇毕竟还远就算是京师百姓不安倒也不至于影响多大倒是让冯紫英担心的是别让辽东建州女真也趁火打劫这一点冯紫英也专门提醒了柴恪。 看见几女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冯紫英沉吟了一下“爷估计要不了一两年但是半年恐怕差不多……” “那爷有危险么?”香菱也紧跟着问一句美眸中也满是担心。 “那倒不至于也不过是随军赞画跟着几位主帅走若是连爷都危险了那真的就不可收拾了。”冯紫英也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危险不提这未来平叛主力是老爹的榆林镇就凭跟着柴恪和杨鹤走也不可能让自己落入险境啊。 “那就好。”几女都是松了一口气时间长点儿都没关系但千万别有什么危险。 这两日里在得知冯紫英要公干出远门大小段氏都是轮番打听深怕有什么意外好在得知是跟随朝廷重臣们一道心里才稍微放宽一些。 “爷这是林姑娘求的平安符紫鹃姐姐昨儿个送过来的。”玉钏儿为冯紫英挂上“这一个是三姑娘今早送来的也是大护国寺求的平安符……” 香菱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惊讶怎么林姑娘和三姑娘都送了平安符来?那自己这个姑娘送来的怎么办? 看见香菱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问道:“怎么了?” “爷这是宝姑娘让莺儿昨下午送过来的。”莺儿小心翼翼的拿出来。 一样的平安符。 三枚平安符模样不尽一致但是心意却是一般。 看见几个丫头的目光都望过来冯紫英也有些尴尬打了个哈哈“倒是几位妹妹有心了你们的呢?” 四个丫头这才把各自的平安符都拿了出来脸色却都有些羞涩红润。 “唔金钏儿给我准备一个符袋吧一个一个轮着带这样平安大运便会永久笼罩在爷身上。”冯紫英笑了起来倒是把几个丫头的心情都逗得好了起来冲淡了一些离别的情绪。 ********* “你说冯大哥是不是已经走了?”黛玉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 “应该走了婢子问过玉钏儿了今儿个一大早他们就要出城这会儿怕都出城几十里了吧。”紫鹃小心的把白狐裘披在黛玉身上。 “也不知道冯大哥这一去要多久?会不会有啥事儿?”黛玉心情有些低落虽然平安符已经送到了但是她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外边儿传来的消息也是纷纷扰扰只说是西边儿的宁夏镇兵士闹饷变成了兵变。 照说士卒没饷闹事儿只要朝廷把银子发下去便能安抚下去才对但现在这情形却有些不一样京师城里都是闹哄哄的据府里边那些个负责采买的管家说连市面上的粮食、布匹价格都涨了不少。 也不知道这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宁夏镇军士闹饷影响怎么会这么大? “姑娘莫要乱想都知道冯大爷是跟着一帮大帅们走的朝廷派去安抚的哪儿能有啥事儿?”紫鹃扶着黛玉的胳膊“估摸着就是两三个月就能回来吧?听说去一趟西边儿还是一个月才能走到呢不过若是骑马赶得快十来天也就能到了。” 紫鹃其实知道自家姑娘担心什么。 从年边儿上就有传言说府里边有和冯家联姻的意思但是各种传言都纷扰不定。 今日太太屋里说是宝姑娘给冯大爷做了香囊了明日里老祖宗屋里有人说云姑娘怕是该议亲了后日便是说三姑娘去庙里求了姻缘签说好姻缘将到了总之让人不得安宁。 但传来传去就没有人说自家姑娘弄得姑娘心里一直梗着心情也恹恹的连紫鹃都想让雪雁去透点儿风声了。 让姑娘写信给南边儿的老爷可是姑娘却又觉得不好启齿这就难了。 府里边儿老爷太太怕是不能想到姑娘这里来而南边儿老爷若是没操这份心眼见得姑娘都吃着十三岁的饭了这怕是再耽搁下去这冯家那边却未必就能一直等下去了。 “那信你送到了么?”良久才听得姑娘小声道。 “送到了姑娘放心我专门和玉钏儿说了那信要等到大爷出门儿的时候才交给大爷让大爷路上一直带着。”紫鹃嘴抿了起来似乎多了几分笑意让黛玉脸顿时红了起来“死丫头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姑娘太多心了其实不必如此单单看冯大爷这么在乎姑娘身子骨儿还专门送来这习练法子让姑娘一直练着养好身子姑娘就该明白冯大爷心意才对。”紫鹃眼里闪动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光芒。 丙字卷 第五十七节 出征 黛玉脸“唰”的一下子变得通红身子一扭探手就要来撕紫鹃的小嘴。 紫鹃格格娇笑躲过然后抱着黛玉的胳膊轻声道:“姑娘莫要不好意思大爷的心意姑娘也当理解也是冯家一门三房就他一个怕是家里都希望能开枝散叶的大爷肯定也是念及此才会这般提前安排……” 黛玉咬了咬嘴唇没有再去试图撕紫鹃的嘴只是转过身来看着窗外幽幽地道:“我何尝不知道冯大哥的心意?只是我这身子……” “姑娘切莫这样说冯大哥其实也和婢子说过姑娘现在年龄还小只要一直坚持三五年后便能渐渐见得效果只是要求姑娘务必要坚持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要注意日常饮食不能挑食儿晚间早些睡……” 听得紫鹃嘟嘟囔囔的说这些都是冯大哥专门叮嘱的黛玉宛如秋水般的美眸又荡漾起来似乎是回忆着和冯大哥见面时的每一刻尤其是在临清和在大护国寺以及冯大哥来自己屋里时的情形。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去把那两幅画拿了出来。 “还有冯大爷也说姑娘心思不要太重了许多事情莫要多想那样心情也会轻松许多免得心情郁结影响身子……” “知道了知道了。”见紫鹃还在喋喋不休黛玉终于忍不住了“冯大哥也让我告诉你紫鹃这丫头啥都好就是嘴巴太碎……” “哪有?”紫鹃娇媚的一耸鼻子撇了撇嘴“奴婢才不信冯大爷平素里都是叮嘱奴婢怎么把姑娘侍候好关照好让姑娘别劳心劳神何曾说过奴婢话多?” 同一时刻。 宝钗也早已经起身安静的坐在春凳上看着书只是目光虽然在书上心思却早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心乱如麻。 原本以为到年后就该有一些大概的消息了但未曾想到突如其来的宁夏兵变却引发了如此大的风波不但榆林镇也就是担任榆林镇镇守总兵官的冯家老爷首当其冲要卷入战火中去甚至连冯紫英也被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点名随军赞画去了。 虽说这一去不知道多久但是宝钗却也知道能被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的大人物亲自点将那意味着冯大哥已经开始进入朝廷重臣们的视线中了。 要知道这可是不输于自己舅舅甚至比舅舅更牛的人物那是文官。 来了京师城之后宝钗就知道薛家恐怕是很难在回到以前的情形了既不可能也回不去了。 薛家现在在金陵的根基人脉正在慢慢但不可逆转的消退照现在的情形下去或许几年后薛家在金陵那边的影响力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在贾府寄居两年宝钗比任何人都深刻感受到了薛家在京师城里的微不足道。 在金陵城还算风光的薛家在京师城里连落毛凤凰都不如因为武勋皇商在文官和皇室宗亲遍地的京师城里也就是一只毛色鲜艳一点儿的锦鸡罢了根本就算不上凤凰。 冯紫英的出现无疑极大的触动了她的心境一个十四五岁的怀春少女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冯紫英都是最完美的人选家世形象性格还有他自身展示出来的才华可以说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所以即便是知晓自己的条件很难和对方匹配上但是宝钗还是愿意勇敢的一试她希望用自己的智慧来为自己赢得一份机会。 她赌对了。 如果不是自己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是一个在家中能做主的宝钗很清楚自己可能会在这场“婚姻竞争”中尚未出场就败出哪怕有舅舅出面作伐。 她没有林丫头那样和冯紫英算是“患难之交”且还有一个文臣老爹的底蕴也没有史家现在那种虎死不倒威的架子还在但是她敢于表现自己哪怕只有一个机会她也能抓住。 事实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虽然对方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是宝钗相信对方的话语绝对要比从姨妈那里获得的含糊其辞回答更可靠。 但冯紫英这一走又让一切充满了不确定性了原本以为会在年后有一个结果但现在看来这又陷入了僵局中去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像他说的那样等上两年? 自己该相信他的话么? “姑娘。” “嗯?”宝钗从沉思中惊醒。 “香菱带话来说冯大爷很喜欢姑娘绣的那张汗巾平安符也随身带走了。”莺儿轻轻的把黑狐裘披在宝钗的身上。 ******* 从京师城一出发几乎就是马不停蹄的赶往山西。 鉴于宁夏甘肃形势的急剧恶化朝廷在临行前再次下旨山西镇亦要抽调一万兵力与大同镇那一万兵力一道入榆林受柴恪统一指挥平叛。 冯紫英他们这一行足足有五百多除了柴恪、杨鹤两位大帅外五军都督府、兵部职方司、龙禁尉、户部、都察院以及几位内侍杂七杂八加起来足足有三四十人再加上从从神机营中抽调出来的五百人这算得上是把一直最重要的力量都交到了柴恪手上。 这只全装备了火铳的队伍一直是京营中最有力的一支力量除了作为皇家宿卫的勇士营和四卫营还有这样装备了火铳的力量像这样成建制的火铳营只有在京师中才有。 而边军中仍然是充斥着质量和数量混杂不堪的三眼火铳甚至在很多边军中都拒绝使用这种质量低劣的三眼火铳以免伤及自身。 跨过黄河之后就进入了榆林镇的地界冯紫英一行人和五百火铳营已经拉开距离军情似火没有人敢多耽搁。 而且五百火铳营究竟能在这样一场战事中发挥出多少作用包括柴恪和杨鹤在内心里边儿都没底。 毕竟这玩意儿好像从佛郎机人手中购买回来之后虽然操练了十来年但是却从未真正排上过用场而复杂冗长的操作程序层出不穷的事故也让观阅过这等火铳手操练的武将们并不认为这玩意儿比弓箭手强多少。 尤其是在夜间和雨天这玩意儿基本上就是敌人的天然靶子。 冯紫英印象中大同镇中的火铳数量就不多倒是城墙上有一些笨重的大炮但是说实话质量和效果堪忧。 起码在大周这片土地上冯紫英还没有看到过应该在欧洲已经出现的燧发枪而这种被叫做火铳的火绳枪在大周都还不多见。 这从柴恪作为兵部右侍郎居然对这类武器抱有很大的怀疑就能看出这类热兵器在大周朝廷心目中的地位。 对于冯紫英来说武器和军制的改良现在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没有一套相对先进而完整的工业体系他很清楚制造出来的红衣大炮也好火绳枪也好都只能是质次价高故障多且难以维护的花架子甚至还不及操练纯熟的冷兵器部队而现在大周的实际状况也不可能就开始要走上暴兵之路。 但此时冯紫英还是无比渴望自己能迅速成长起来掌握大权财政富裕的情况下种田暴兵然后横扫那种小说里的故事该是多么令人愉悦的畅想啊。 “紫英柴大人让你过去一趟。”郑崇俭急匆匆的闯了进来灌进来的冷风险些把屋里的蜡烛给吹灭。 看见郑崇俭有些惶急的面孔冯紫英就知道肯定又有不好消息传来了:“又出事儿了?” “素囊台吉进攻罗圈堡了!”郑崇俭呼吸有些急促“据说有板升白莲加入已经打破了了罗圈堡!“ 冯紫英吃了一惊”确定?!” 如果是素囊台吉真的已经把活跃在塞外这数万白莲教徒掌握住了那问题就真的大了。 但是照理说这些白莲教徒在被其祖父俺答汗出卖过一回之后早已经对鞑靼人失去了信心虽然还在塞外生活但是不太可能再死心塌地的为鞑靼人卖命了才对。 “应该是如此才对否则罗圈堡和败胡堡这一线岂有如此轻易就被攻破的?而且兵力刚刚调动就被鞑靼人抓住了漏洞……” 郑崇俭就是山西人自然对山西镇的防务很关心在兵部几个月心思花在三边四镇和宣大这一线上不少。 “那只能说明山西镇自己内部出了问题!”冯紫英一下子就愤怒起来。 这九边的防务在鞑靼人和女真人眼中几乎就是裸露的一般稍微有军事调动就会被塞外的鞑靼人和女真人所掌握甚至可以精确到五百人以下的军事调动这是耿如杞亲口告诉冯紫英的这也是冯紫英在信中屡屡告诫自己父亲的。 除了无孔不入的互市商人外边军内部许多中高级将领和塞外这些鞑靼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到关键时候就会有人在其中兴风作浪。 也不知道自己父亲这两年时间对榆林镇的清理究竟如何了想到这里冯紫英内心也是越发焦躁。 丙字卷 第五十八节 存在感(补更) 赶到柴恪所在小院内时冯紫英只感觉到整个小院一片忙乱景象。 最大的一间屋显然是被作为临时的公房了舆图被挂了起来耿如杞和另外两名兵部主事加上龙禁尉的一名百户已经在屋里还有一名应该是从榆林赶过来的武将。 柴恪和杨鹤都已经在屋里了而那名从榆林赶过来的武将正在向二人介绍榆林镇的情况。 “……三山堡和三山口皆在控制之中但是叛军势大北面定边营哱云的三千兵力一直压在上面有过两次交手各有损伤……” “……苟池外边儿已经出现了鞑靼人的骑兵应该是哱家请来的援军……” “总兵大人现在正在榆林城等待总督大人和右佥都御史两位大人目前边墙外鞑靼人十分活跃也逼得中线原本抽调出来的两万人不得不暂时停留在永济堡到镇靖堡一线但是粮草已经运抵了平羌堡和下马关堡这两处地方储藏的粮草足以支撑我们大军两个月支用。” 冯紫英和郑崇俭进了屋就很主动的缩在角落里听着那名武将的介绍。 老爹的动作还是太谨慎了有些但是谁让他是武将呢? 如果换了是柴恪大可在甜水堡一线发起进攻先给立足未稳的叛军来一个迎头痛击以攻代守把叛军的进攻势头压下来当然这就可能直接打入宁夏镇境内去了这对于冯唐这个榆林镇总兵就有点儿过线了。 文官无所谓但是武将最好还是不要犯这种忌讳。 …… “紫英大章你们也要学着每日熟悉军情方才榆林来的章大人和兵部几位同僚都已经把目前情况做了一个介绍但甘肃镇那边情况仍然不清楚只知道镇番卫早在十天前就已经彻底落入叛军手中永昌卫三日前遭到叛军围攻但是现在尚不清楚最后结果而凉州卫南边最重要的古浪所和泗水堡都已经被叛军攻占镇羌堡和天祝皆被叛军拿下武胜驿至今还未被攻下但是估计坚持不到几日……” 耿如杞很耐心的像两位未来可能就会成为同僚的师弟介绍着情况同是青檀书院出来的学子能帮一把的他当然要帮一把。 柴恪有些疲倦的扶着额头现在是每日白天赶路晚上在宿处研究军情各抒己见但是艄公多了打烂船各种争论和看法把他搅得头昏脑涨。 冯紫英倒是兴致勃勃终于可以实际性的接触军务了虽然现在还处于最初级阶段但是起码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最直观最深入的了解了。 “章大人我想问一句榆林镇前期也应该对宁夏卫情况有所了解才对叛军攻势如火如荼这在朝廷预料之中毕竟他们是反叛嘛不做出点儿架势来难道就这么枯坐着等朝廷大军来把他们剿灭?” 冯紫英显得很自然没有半点焦躁不安。 “冯郎君我们镇的确有些信报来源但是并不多毕竟宁夏卫和我们分属两家。”知道这一位是总兵官的嫡子章翰很礼貌的抱了抱拳:“但从宁夏叛乱以来我们也已经派出了的各种人员进入了宁夏卫目前掌握的信报基本上是来源于他们……” “那我只问一句叛军包括最早宁夏镇本身的留存的粮秣以及刘东旸、土文秀和哱家私自截留藏匿的粮草有多少足够他们支应多久?” 冯紫英一开口就让整个屋里的人都是一震。 直奔要害粮草叛军数量不少打起仗来首先就要说粮草银两都还在其次了毕竟这等时候你就是有银子也未必买得到粮食草料。 柴恪和杨鹤都忍不住扬了扬眉冯唐这个儿子果然还是跟着他耳濡目染对军务有些了解的一语中的。 章翰也是一惊认真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冯郎君恐怕这个没法有一个准确的判断宁夏镇本身粮秣供给状况兵部应该更清楚但恐怕不会比我们榆林镇强基本上是每两月运送补充一次按照惯例应该是三月就该补给了……” “难道你们对哱拜和刘东旸没有一点儿了解?”冯紫英知道对方在谨慎什么但这个时候却顾不得许多了。 章翰犹豫了一下但在对方目光坚持下有些勉强地道:“哱拜我们还是有所了解的其人素来骄狂和鞑靼人眉来眼去其子哱承恩是副总兵掌握有一万主力其中有三千苍头军是精锐另外一子哱承宠和义子哱云各自掌握着五千兵力其中各有一千苍头军精锐从粮秣草料来判断支应到五月应该是没问题的刘东旸和土文秀等人状况就不是我们能掌握的了……” 如果说对哱拜等人的刺探还能勉强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及其过于强势的架势让榆林镇有些警惕才会刺探消息勉强说得过去但是在刘东旸等人尚未反叛时你却刺探邻镇军情就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柴恪和杨鹤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叛军表现出来的掌控力和战斗力已经让他们心急如焚但是冯紫英的提醒又让他们觉察到了叛军的弱点——粮草补给。 像宁夏镇这等基本上完全依靠外部运送粮秣补给的边镇只要把他们困死在一镇之内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自己都会崩溃。 但是问题是朝廷却不能这么做榆林镇这边倒是能封堵住但是甘肃镇那边呢固原镇那边呢? 而且朝廷也需要考虑清楚如果一旦叛军到最后孤注一掷把整个宁夏镇乃至甘肃镇化为一片白地那朝廷怎么办? 朝廷有钱有粮怎么都好办没钱没粮就不敢坐视宁夏镇和甘肃镇沦为白地否则那要么朝廷就只能放弃这两镇退守固原和榆林放任这两地成为鞑靼人和蒙兀儿人的牧地和猎场要么就要投入巨大重建两镇这都不是朝廷能够接受的。 可以说这也是柴恪和杨鹤为什么心急火燎的连夜赶路要尽快推动大军集结筹划攻势的主要原因因为他们知道叛军固然拖不起但是朝廷也拖不起。 但冯紫英就要提醒他们的是朝廷固然拖不起恐怕叛军比想象的还要拖不起。 “紫英你想说什么?” “柴大人学生想说无论是叛军自身还是河套上的鞑靼人都不可能有多余的粮草来供他们支应虽然他们现在看起来攻势很猛其实我们就咬住一条固原和甘肃那边死死顶住如果实在顶不住也要尽可能做到坚壁清野不给叛军留下一点儿东西榆林镇这边如果大军汇集便可从容展开攻势……” 军议对于冯紫英来说也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没有足够的情报支撑再说就要露馅了。 但从现下的情形来看大周起码在边地还是保持着基本的情报网络的只不过承平已久加上粮饷不足出现了较大的萎缩。 任何一项事务都离不开钱粮支持这句话真的是大实话。 像九边诸镇其实都有自己的夜不收、尖哨、缉事等专司刺探情报的人员其中名气最大的自然是负责刺探塞外鞑靼军情政情社情的夜不收而尖哨这是专司刺探敌酋和达官贵人的特定人员而缉事则是卫镇专门负责自身辖区内社情的人员可以说整个边军的情报体系是相当完备的。 但是随着粮饷的欠缺各镇士卒大规模逃亡的情形下这等力量自然也会不同程度的遭到裁撤像三边四镇中除了夜不收还保留着外像尖哨和缉事很多时候实际上已经彻底裁撤了。 随军赞画的作用就是提出自己的建议是否被主帅采纳那就是主帅的事儿了甚至像冯紫英和郑崇俭这种新嫩能让你在场合上说两句已经算是主帅十分欣赏你了你要在不知进退那就是不识时务了。 所以冯紫英在说完之后就很懂规矩的闭口不言了。 提醒到主帅注意到后勤补给对自身和叛军的重要性和关键性冯紫英相信柴恪明白该如何来处置才对。 二月十九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榆林卫城。 冯唐在城外迎接到柴恪、杨鹤一行冯紫英也终于见到了阔别两年的老爹。 紧接着下来就是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但是仪式尚未结束就接到了一个坏消息素囊台吉再度寇边这一次是在孤山堡和永兴堡一线不过鞑靼人没占到多少便宜。 但素囊台吉的大军开始逐渐西移仍然给了榆林镇很大的压力。 山西镇在遭受了进攻之后王子腾已经上书朝廷山西镇那一万兵力暂缓抽调这也让柴恪极为愤怒。 但作为宣大总督王子腾有权调动自身辖地内的兵力尤其是在罗圈堡被攻陷的情况下朝廷更不敢轻易放手鞑靼人一旦打入山西镇那就是京师震动便是内阁也不敢承担这个责任。 现在明显是要抽调榆林镇主力平叛的时候这就更考验榆林镇当下的承压情形了。 丙字卷 第五十九节 策略:分而治之,不乱不行 冯紫英一直到夜里快子时才算时间到了自己老爹。 冯唐要带着柴恪、杨鹤巡视榆林镇城介绍当下榆林镇在面对宁夏镇叛乱之后所做的准备工作顺带也要带着二人见一见榆林镇的中高级武将当然像已经上了前线的暂时就只能作罢了。 柴恪和杨鹤都不是那种大而化之的角色所以了解得很细致详尽冯唐倒也能理解这也是柴恪和杨鹤初次领军执掌帅印可以说文臣执掌帅印都有这么一个熟悉过程有了这一次经验基本上下一次就明白仗该怎么打作为主帅应该抓好哪几项事务不至于只会纸上谈兵了。 冯紫英自己观察着老爹的精气神看上去还不错甚至比在家里更精神。 “紫英坐吧没想到柴大人居然把你给带上了不是说庶吉士该是以读书修史为主么?”冯唐很好奇自己儿子都是庶吉士了下一步就该是进翰林院当个编修这一类的储材备用了怎么还会掺和到这种军务中来了? 榆林卫城总兵府不小居于榆林城的东北部城中还有一个明代王府基本上就作为接待上边来人的居所了。 “可能是儿子在翰林院里不太安分的缘故吧。”冯紫英把自己在翰林院中折腾出来的《内参》说了说也谈到了当时在《内参》中写了这篇文章的意图。 冯唐笑了起来“铿哥儿啊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镇军务岂是那么容易调整的?总兵既然是兵部任命的那自然就要对其负责在没有确定的事实证据面前哪有那么轻易动的?石光珏是个蠢货但是那只是在军务上不代表人家在其他方面就差了只不过他运气差赶上了哱拜和刘东旸都心怀鬼胎而自己又太贪了只想吃独食罢了这其中稍微有一点儿差池这场叛乱就闹腾不起来顶多就是一个每年都能有的小水花刘东旸如果没有土文秀和许朝以及刘白川的支持他就不敢动哱拜没有被连续两任总兵给骄纵得他一样不会有这般野心……“ 冯紫英微感吃惊他感觉到自己对老爹似乎还是了解得少了一些似乎是老爹一回到这种他熟悉的领域就截然不同了尤其是对边地军务的各类情况几乎是信手拈来完全没有在京师城里对自己的言听计从了。 见自己儿子有些讶然冯唐摇摇头:“铿哥儿别以为柴大人和杨大人他们就不懂这些只是人家谦虚或者说还不太了解下边的实情稍稍熟悉一下人家就都能明白。” 冯紫英赶紧点头:“爹我可没其他意思。” “嗯柴大人也和我说了你的表现嗯说后勤补给粮草问题还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不过说到点子上不代表能解决得了问题啊。” 冯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爹榆林镇这边粮草也不足?”冯紫英知道自己没那本事变出粮草来但打仗就是打粮草打后勤补给这是大家都明白的若是榆林镇这边都支应不起那固原镇和甘肃镇就更危险了。 “你爹也是听了你的话这两年算是动了些手脚准备了一下否则真的还玩不动。”冯唐叹息“但即便如此如果北边河套里这些土默特诸部仍然这般兵力拖在边墙上怎么解决那边叛军的问题?山西镇的兵不来了大同镇一万兵马还在路上就已经来人接洽粮草了这不该是兵部的事情么?可柴大人告诉我现在还只能让榆林镇先垫着这仗还怎么打?” 注意到自己老爹在叹息之余却也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化甚至嘴角还有些微微上翘冯紫英便知道自己老爹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事儿这是老爹心情比较轻松的表现。 “爹你肯定有办法是不是?”冯紫英主动替自己老爹把茶水续满这屋里只有父子二人便是冯唐最贴身的护卫都没有进来。 “你看出来了?”冯唐倒有些诧异自己儿子倒是有些眼光啊原来觉得是在京师城里如鱼得水没想到对军务也有涉猎。“你先前也说得没错甘肃镇那边如果只要把叛军压在东部诸卫境内动弹不得那就算是大胜了固原镇这边情况差了一点儿大同兵过来我建议曹大人直接增援庄浪卫那边只要卡住庄浪卫叛军就翻不了多大的风浪但要彻底解决叛军还得要两条。” “是不是土默特人?”冯紫英沉声问道。 “嗯你都能看得出来估计柴大人和杨大人也都看出来了。”冯唐很坦然地道:“我和柴杨二位说了不解决土默特人榆林镇的兵动不了要么从其他地方抽调兵力来光是大同镇这也一万兵远远不够要么就要解决土默特人。” “顺义王?”朝廷能拿得出来的东西也就是这个位置了冯紫英猜测道。 “没那么简单。”冯唐脸色严肃起来“为父得到的消息三娘子身体很差了基本上都起不了床了所有兵马钱粮乃至印信都交给了其孙素囊卜石兔从西海归来而且还和西海鄂尔多斯诸部保持着联系但是他在河套内的力量远不及素囊……” 冯唐仔细的向冯紫英介绍着整个河套地区和大小松山地区的鞑靼各部情况哪怕是向柴恪和杨鹤都没有这么耐心和细致。 “爹那哱拜把阿赤兔部引入了松山而你刚才说到原来占领大小松山的松虏是以阿赤兔为首的四部除了跟随阿赤兔的宾兔娘子部外还有两部呢?” 冯紫英仔细的记录着自己父亲的话语这都是无数线报仔细整理总结出来哪怕自己只是参与这一场战争也有极大用处。 冯唐点头“嗯还有两部是阿赤兔的叔叔着力兔和宰僧他们被逐出之后没有和其侄儿阿赤兔一道西窜而是向东进入了河套和土默特人混居了。”冯唐很满意自己儿子这种认真学习的劲头。 松虏也就是指侵入松山地区之后盘踞的松山鞑靼人首领是宾兔而宾兔死后松山被大周收复松虏一分为四其中两部是宾兔之子阿赤兔和宾兔娘子带领聚合在一起西窜贺兰而另外两部乃是宾兔两个弟弟着力兔和宰僧借住在河套土默特部地盘是哪个他们都属于鄂尔多斯部而不属于土默特部。 “那着力兔和宰僧难道就眼睁睁看到自己侄儿占领松山没他们的份儿?”冯紫英再问。 冯唐迟疑了一下“论理肯定是不甘心的但是他们屈居在河套而河套现在是素囊台吉势大而素囊台吉明显是和哱云、刘东旸他们取得了默契恐怕也就由不得他们了。” “那着力兔和宰僧部有多少人马?”冯紫英沉声问道。 “各自有三四千帐远不能和素囊台吉抗衡这大概也是他们忍气吞声的缘故。”冯唐摇摇头“他们若是敢乱动素囊肯定不能答应。” “那如果让他们和卜石兔联手呢?”冯紫英没有理睬继续道。 冯唐有些意动但最终还是摇摇头:“素囊台吉力量太强而且河套那些信奉白莲教的汉人也都跟从素囊台吉起码在河套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算是着力兔、宰僧和卜石兔联手也一样不是对手着力兔和宰僧恐怕不敢冒这个险一旦他们被素囊台吉驱逐只怕就只有身死族灭的份儿了。” “如果再加上我们大周呢?”冯紫英语气加重“给卜石兔顺义王的名分让卜石兔从西海蒙古那边拉人过来那些土蛮多罗部不是一直想要返回河套么?让卜石兔去利诱他们返回河套把大小松山许给着力兔和宰僧只要打垮素囊一切都好说!” 冯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紫英你可知道遏制西海蒙古东返一直是大周的国策如果像土蛮部也都是返回了河套在西海的永谢土部也要求返回河套怎么办? ”求之不得越多越好越乱越好。”冯紫英没有回避父亲的目光“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无外乎就是担心河套鞑靼人越来越多吧可是爹你要明白我们大周并不惧怕鞑靼人越来越多而是担心他们一家独大或者统一起来现在素囊台吉就有了这个迹象所以顺义王这个称号永远都只能给弱小的一边绝不可能给最强的一边也绝不允许一家独大一边吞并另一边!” “对我们大周来说草原上是越乱越好在我们现在无力收回河套时就只能让河套越乱越好!不乱我们就要制造矛盾挑起事端让它乱起来!不乱不行!以前大周寄希望于某一个人对我们大周的态度能够带来平安这是一种被动的策略而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其实应该更主动的采取符合我们利益的策略比如分而治之……” 丙字卷 第六十节 抓七寸 冯唐震动很大。 两年不见自己儿子变化越发大了而且一些思路观点已经隐隐成型开始从朝廷大局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了。 虽然说这里边还有些许多有待商榷的但是不得不承认从大方向上来说这是正确的。 北元自从退出中原之后一直处于一种不稳定状态下但也先控制下的瓦剌给了前明沉重一击后来俺答汗控制下的鞑靼也给大周带来了极大威胁但在各种因素得促成下俺答封贡最终达成使得鞑靼和大周之间保持了长达二十多年的一种相对和平状态。 但这种和平状态也只是相对而言在俺答死后原本就很脆弱的平衡就被打破了无论是左翼的察哈尔还是右翼的土默特亦或是西海蒙古诸部都时断时续的袭扰大周边境也给大周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九边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慢慢形成的。 由于为了防范来自北面的侵袭九边不得不保持着巨大的军事力量因此九边军饷也成为大周户部最大的一根绞索随时都让大周喘不过气来。 如冯紫英所说大周北部边境的和平实际上取决于鞑靼人的态度这是非常危险的。 要抢回主动权根本之策只能是自身强大。 但在这一点暂时难以实现的情况下就只能采取一些策略性的手断了比如分化瓦解抑强扶弱利用大周的资源优势来充当平衡手。 但要真正涉及具体操作尤其是要在此次宁夏平叛的战事中来实现这一点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 “修龄你觉得冯自唐如何?”柴恪背负着手站在榆林卫城城墙上卫兵们都远远在十步之外。 呼啸的西北风带着黄土高原特有的沙尘时大时小的掠过只需要站在城墙上一炷香功夫就能接上一层细密的黄尘。 “算是老成谋国的宿将了不愧是在大同镇干了十多年换了一个人榆林镇恐怕都危险了。”杨鹤平静地道。 杨鹤不通军务以前一直干御史但是他见得多如同他来之前一位通晓军务的朋友所言看一个武将如何其实只需要看一看的后勤补给状况如何就知道了。 所以作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他来之后就直接深入到榆林镇诸卫诸部的粮秣武备物资的造册备案和准备上。 这是他和他带着的都察院两名御史的职责。 看了两日下来虽然不能说兵精粮足但是后勤上准备还是比较充分向西跨榆溪河经保宁堡到波罗堡或者向南走响水堡到波罗堡沿着无定河南岸向西至芦河东岸过怀远、武威、清平之龙州。 他带着两名御史兵分两路一路查物资包括粮秣和兵刃箭矢的准备一路查沿线驿站配备情况。 “哦?修龄对冯自唐评价这么高?”柴恪对冯自唐印象也不错但是却没想到杨鹤居然如此评价老成谋国这句话放在一个武将身上而且是出自都察院新任右佥都御史的口中柴恪可不相信就因为乔应甲与冯紫英有师生之谊就这么夸赞。 “子舒兄余以前接触军务不多甚至也可以说不通军务但是也曾听闻过一个说法要看一个武将的本事最重要的不是看他能否冲锋陷阵勇冠三军看他能不能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他在后勤保障上的手段准备这一点做得好基本上这个武将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哦?”柴恪细细品味最终却是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句话极有道理特别是在大周九边那就更有道理。 “冯自唐才来也不过两年要说他在大同如果做到令行禁止将士信服我觉得不难但是在这里他的威信也不低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称得上是将士效命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杨鹤继续道:“我自己带着人趁着这两日查看了粮秣准备虽然缺损不足但是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甚至好于我的预估三边四镇不能指望和宣府辽东比所以算不错另外沿线驿站按规定每堡夫子二人站驴十头草料备足查看了四处驿站只有一处站驴八头其他均是满额嘿嘿能做到这一点杨某都有些佩服了。” “但修龄我觉得冯自唐在胆魄上似乎有些欠缺不是说他畏惧战事而是觉得他有些保守你都说他称得上兵精粮足但是在甜水堡和下马关堡一线占据优势却不肯放手大打如果那个时候他敢胆大一些让贺世贤全力进攻安边所和青冈峡乃至平虏所都未必就会被叛军一举夺下。” 说到这里柴恪都为之扼腕贺世贤部在饶阳水堡、三山堡、甜水堡一线实际上占据了绝对优势的两战皆捷但是却不肯越雷池一步止步于三山口。 杨鹤哑然失笑柴恪未免把这些个老兵油子们想得太简单了。 冯自唐几起几落怎么可能会轻易做越线之事? 贺世贤也是宿将了难道不清楚青冈峡和安边所是哪里?那是固原镇的地盘! 没有冯自唐的军令贺世贤敢越界而战冯自唐就敢行军法。 同样没有兵部或者柴恪这位三边总督的军令冯自唐敢下这道命令他杨鹤就敢立即弹劾他让他立即束手待职。 临机权变那是在自己职权范围榆林镇地盘内随便你这个总兵怎么发号司令超过界限没有兵部或者总督授权除了有所仗恃的文臣敢玩这一手武将玩这一手那就是自取祸端。 冯自唐怎么可能去为了固原镇一城一地的得失去拿自己一家人性命去冒险? “子舒兄你的要求未免有些太高了这些个武勋宿将在九边之地浸淫这么多年太清楚这里边的门道了没有朝廷的旨意能做到这一步我觉得已经超出了我们预料了我可以断言即便是大同兵来了之后也未必能做到榆林镇的程度。”杨鹤笑着道。 “修龄说得也有道理也许是我对冯自唐期望值太高了吧。”柴恪也笑了起来心情也好了不少应该是榆林镇的备战情况让他心情宽松不少也对击败叛军多了几分把握。 ”大同兵后日就能到而朝廷已经来了几道旨意了。”杨鹤目光望向西方“恐怕朝廷也不允许再拖下去了。” “可是甘肃镇那边情况始终不明而且鞑靼人如果始终在边墙外不走榆林镇能抽出来的兵数量太少了。”这是横亘在柴恪心中最大的隐忧“冯自唐始终不同意尤世功部倾力而出。” 柴恪作为三边总督当然有权全权指挥三边四镇兵马但是冯唐作为总兵官的意见他肯定要尊重不能说服冯唐这一仗打起来就始终难以让人放心。 杨鹤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子舒兄顺义王之事可得授权?” 柴恪也迟疑了一下才道:“陛下临行前也曾与我说若是迫不得己可以在顺义王王位上便宜行事但是务必要考虑日后大局不能因一时方便留下后患。” “既如此不妨招冯唐来我相信其人肯定在这方面有考虑。”杨鹤断然道:“其人在大同时便与塞外诸部往来密切只是尚有底线而已否则……” 柴恪悚然一惊目光意似不信“修龄你是说……” “子舒兄你在都察院任职时间太短所以不太清楚这九边情形这在九边当总兵、副总兵的哪个和边墙外的鞑靼人没联系?有营生往来都是最普通的许多人甚至搭伙营生只不过有些人有底线有些人则肆无忌惮罢了。” 杨鹤说起话来越发随意。 “冯家在大同镇经营几十年从冯秦、冯汉到冯唐塞外鞑靼诸部内外商贾哪一个敢不认他们冯家?便是麻家都要逊色冯家几分只不过随着冯秦冯汉故去只剩下冯唐一人人丁单薄才慢慢被麻家赶上来而已。” “你是说冯自唐四年前被解职亦是因为……”柴恪越发震惊。 “我不是说了么?冯自唐算是有底线的但是并不代表他就和鞑靼诸部没交情了哼只怕那扯力克也好三娘子也好素囊台吉也好卜石兔也好着力兔也好都是和冯自唐眉来眼去有过瓜葛的。”杨鹤淡淡地道:“四年前冯自唐遭弹劾被解职当时我不清楚后来大略知晓一些他同时得罪了山西范家和靳家人家可是花了大力气才算是找到他一些把柄咱们都察院里也有人授命要让他落职所以……” “既是如此那冯唐岂肯冒险掺这趟浑水?”柴恪皱眉。 杨鹤乐了“子舒兄你可千万别说你把冯铿拉来只是单纯欣赏他这未免太虚伪了。” 柴恪也笑了起来摇摇头却不再言语。 “子舒兄不妨和冯自唐挑明他或许可以不在意自己但是冯铿是他嫡子独子对其前程他可是比谁都在意。”杨鹤阴冷的一笑。 丙字卷 第六十一节 为国 伴随着大同兵的到来榆林镇的军队也在加快调整。 但镇靖堡和永济堡一线鞑靼人的活动也日益活跃不断袭扰沿线的堡寨聚落。 尤世功的大军不得不暂时搁置了行动以应对不断加剧的形势。 “自唐看来令郎的意见很中肯如果要想放手出击的确需要解决北面的鞑靼人。”柴恪来榆林没几日但是却瘦了一圈儿眼眶更深陷下去嘴角也起了几个大泡显然是心火上升给急的。 “柴大人杨大人卜石兔那边我的确有联系但是这厮神出鬼没行踪不定也极为狡诈当然更主要的是素囊的大军压境也让他成了惊弓之鸟深怕被素囊给一锅端了。” 冯唐倒是显得很轻松有了柴恪坐镇这一切风险责任都交到了柴恪手中他只需要按照柴恪的要求行动就是了。 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冯紫英还有与柴恪并肩而坐的杨鹤冯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 榆林镇各部兵力调整都已经摆在了柴恪面前哪一支是精锐哪一支略弱哪一支擅长攻坚哪一支擅长野战各支兵马的领军武将特点脾性冯唐都如数家珍的像柴恪做了汇报只等柴恪发号施令了。 哪怕是柴恪无视鞑靼人命令尤世功直接向西发起进攻他也不会发表意见只要柴恪有这个胆魄。 “那着力兔和宰僧呢?我听说这两位深入浅出对阿赤兔和宾兔娘子有很大的怨气?”柴恪微笑着道。 “哦?看来柴大人对咱们河套这边情况也很熟悉啊着力兔和宰僧下官也认识打过交道他们被从松山撵了出来就一直在河套里呆着还算老实当然这只是和阿赤兔和宾兔娘子两部相比来说。”冯唐也有些惊讶意识到有点儿问题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儿子“要联系上这两个家伙也行不过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他们在河套里素来行踪不定抱团活动。” “自唐你觉得素囊现在表现出如此咄咄逼人的势头究竟为何?难道他认为有他的支持哱拜和刘东旸他们就能盘踞宁夏?”柴恪不再绕圈子“自唐你是老西北了从大同到榆林十多年冯家这几十年在九边为国效命劳苦功高朝廷都记着呢皇上在我临行之前专门召见我要我告诉你希望你好好打好这一仗不负冯家英名……” 冯唐心中冷笑这怕是要自己拼死卖命吧?真想好好打这一仗就大同来这一万兵?京营数万人就来五百人?当然估计皇上也调动不了那几万京营。 “柴大人杨大人自唐既然在榆林镇总兵位置上自然要尽心效命战事有柴大人和杨大人坐镇自唐也有信心尽快平定只是这兵力有限若是宣大不能抽调兵力来那是否能从河南、四川抽调部分卫军组建营军增援?二位大人也应该看到了宁夏镇的糜烂局面如果甘肃镇也如我们猜测的那般恐怕情况还会更糟糕……” 冯自唐回答得很轻松自如完全没有任何负担。 “至于说素囊台吉这厮被扯力克和三娘子压了这么多年扯力克一死三娘子久病下边人都把他当成了扯力克和三娘子的继承人可卜石兔这厮在西海呆了这么多年却突然带着一帮部众跑回来要夺位置他如何能服气?他也很清楚朝廷素来尊崇大义名分卜石兔是长孙自然该接顺义王的位置可就这么拱手让位别说是他就是他手底下也不会答应……” “那自唐你认为哱拜和刘东旸与他是什么关系?”柴恪耐着性子这个老滑头似乎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开始绕圈子不愿意切入正题。 “相互利用呗既然朝廷不愿意给他名分大义他觉得凭他的实力也许可以扶持一个愿意相互策应和尊重的势力来大周在北边的情形素囊恐怕比我们朝廷很多阁老更清楚呢没见他随便动作两下山西镇和大同镇就如临大敌么?大同这一万人也是走得快慢一点儿我估计王总督就得要扣下来了当然即便是我也不敢轻视素囊没见着他这兵压镇靖堡和永济堡我也一样心里发憷尤世功部我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冯唐沉吟着:“柴大人杨大人我知道你们想解决素囊的威胁但是朝廷能开出什么条件呢?而且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恐怕也不是给素囊许一个空头愿就行的他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要停下来那也需要时间可我们现在有那么多时间么?” “既然素囊自己停不下来那我们就要找外部力量让他停下来。”柴恪沉声道:“让卜石兔和着力兔、宰僧联合朝廷愿意给他们名分和支持……” “他们联合也没有用和素囊相比他们差得太远卜石兔大部在西海他自己只带了一部分人马回来着力兔、宰僧狡狯不会轻易上这个当。”冯唐漫不经心地道。 “如果卜石兔不想争这个土默特汗位和顺义王那他跑回来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素囊的力量比他强得多?”柴恪淡然道:“这说明卜石兔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我和杨大人商议还是要从这个角度着手想办法拖住素囊另外你所提到的河南四川抽调兵力朝廷在我们出来之前已经下旨预计两个月之内就会过来。……” “两个月?”冯自唐摇摇头笑了起来“柴大人不是自唐不信任朝廷从抽调组建到粮草备齐上路过来三个月能到都阿弥陀佛了不信咱们走着瞧吧。” 柴恪也有些不耐烦了遇到这种兵油子什么话题都能给你扯上半天就是不上你引导的路径。 “自唐此事暂且不提我有意派人出塞前往河套接洽卜石兔我知道榆林镇在这边和卜石兔、着力兔以及宰僧都有联系所以要促成他们三方联合牵制素囊……” 冯唐微微色变眼角一阵抽搐哑声道:“大人既然有此意自唐自当配合。” 柴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有意让紫英和龙禁尉副千户张瑾一并进河套……” 冯唐脸色阴冷下来粗暴地打断柴恪的话头:“柴大人可是想让我们冯家绝嗣么?紫英他不过是庶吉士并无参与军务之责是谁出此损招?冯家便与他不共戴天!” 杨鹤眼角也是一阵抽搐这家伙好像是怀疑自己了可这让冯紫英出塞自己便是不谏言难道柴恪就想不到? 若是换了哪个武将敢这般和自己说话柴恪就要发作了但是今日他却知道此事的确有些为难人他还真的只能忍受。 可算来算去若是要去河套见卜石兔和着力兔、宰僧这些都是草原上闯荡多年的部落首领都是只认实力和实利的角色寻常官员去根本难以取得他们的信服可是冯紫英无疑是最合适的角色。 “自唐此事关系重大……” “柴大人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我们冯家在边地戍守几十年只剩下我父子二人了我大哥战死呼伦塞我二哥病死大同镇现在你们又要让我唯一的嫡子上战场这未免太过了吧?若是紫英有一二兄弟冯某也无怨言若是紫英有后冯某亦不会出此恶言但是冯某今年已经五十方有此一子你们这般做莫不是要故意让我们冯家绝后?” 冯唐眼睛都红了起来。 他先前就已经觉察到了一些不对但是只以为是柴恪和杨鹤觉察到了冯家和草原上这些部族的关系往来想要利用这些关系或者借机要挟。 对此冯唐并不在乎。 作为总兵他有权和塞外各部保持必要的联系沟通别说这蒙古右翼便是左翼和西海蒙古那边他也有联系这也是冯家几十年积淀下来的底蕴。 但他未曾想到柴恪和杨鹤居然是要让冯紫英出塞去联络卜石兔和着力兔、宰僧他们这特么就是比掘人祖坟还恶劣的行径一下子就把他惹怒了如果不是武将天生对文官的敬畏他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了。 “父亲……” “不用说了此事我决不答应!”冯唐狠狠的扫了冯紫英一眼柴恪此时也有些愠意:“冯将军国事为重冯铿既是本官下属便得由本官安排……” “哦?”冯唐脸色也冷了下来“既如此那便由得柴大人安排便是何须征求本人意见?本人还有军务告辞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 柴恪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倒是杨鹤摆摆手“紫英你先去劝一劝令尊。” “柴大人杨大人我父亲有些失礼了还请恕罪我先去劝一劝我父亲相信他冷静下来便能接受……”冯紫英也是拱手行礼。 丙字卷 第六十二节 老狐狸,演技派 待冯紫英出门柴恪才抬起头幽幽地道:“修龄你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 杨鹤也是叹气“可是除了冯紫英又有何人能承担此责?楚材倒是可以去但是一个兵部员外郎在在军中尚能有些影响力放在草原上谁人认得他?张瑾?龙禁尉的身份吓唬商贾老百姓还行遇上卜石兔这等部酋他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只是没想到冯唐如此……”柴恪也摇了摇头他并不愿意因此事而与冯唐结怨此番平叛还倚仗冯唐甚多若是冯唐因此而心怀怨恨只怕就命运多舛了。 “也能理解换了你我只有此独子却要让他入草原只怕心里会更是恚怨恼怒。”杨鹤也摇摇头随即又想起什么问道:“若是之前紫英本人不愿意去子舒兄还要令他去么?” “那不会冯紫英此人绝顶聪明若是没有几分把握他便不敢扛此重任他没把握我也不敢将此任交与他。”柴恪此时已经沉静下来目光暗邃“这等大事若无把握我宁肯保守一些让楚材去。” “不过子舒兄你对紫英授权太大日后若是……” 杨鹤想了一想又道但是随即被柴恪打断话头:“修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从长远来看若是战事迁延日久宁夏甘肃二镇可能会被荼毒得糜烂不堪朝廷将来会花费多少来赈济和重建?或者就直接放弃?恐怕这都是朝廷不可承受之重所以在临行前皇上和叶阁老都曾经和我谈及此事不惜一切代价尽早结束战事否则我们只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杨鹤也喟然长叹有得必有失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冯紫英追着自己父亲回到总兵府中看见自己父亲进了书房这才赶紧跟了进去。 两记耳光狠狠的抽打在冯紫英脸上打得冯紫英眼冒金星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时什么时候挨这样的狠揍了。 脸一下子就火辣辣起来。 “爹!” “这是教训你日后做事之前先考虑周全。”冯唐冷冷的话语让冯紫英明白此次自己老爹是真的生气了“这等大事你为何不和我商量?!真以为你爹在草原上的影响力大到能保你平安无事了?” “不是爹……”冯紫英一愣之后也多了几分惊喜和信心看来自己猜得没错老爹真的和鞑靼人那边有很深的关系啊“柴大人和杨大人找到我说了此事也介绍了情况我觉得好像只有我更适合出使……” “出使?什么狗屁出使?你代表朝廷?你就是柴恪的一个私人代表还得要加上你老爹的光环否则你以为卜石兔和着力兔、宰僧会理你?” 冯唐此时全无先前在柴恪和杨鹤面前的那等暴怒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思考“我先前就有些感觉不对劲儿但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狠居然先把你给说动了心……” “爹你知道他们先和我说了……”冯紫英讶然。 “哼你以为柴恪和杨鹤是蠢人么?你都大名在外了这等大事你答应便说明你对草原形势有了解甚至就是你我父子有过探讨有了相当把握所以才敢应承你要一犹豫说明你我父子心里都没底你一个庶吉士让你去既达不到目的耽搁了事情而你出了事儿除了招来我的记恨外还能有什么?” 冯唐的话让冯紫英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味来涩声道:“爹你们都早就知道?” “哼你以为我们都像你这么头脑简单?”冯唐轻哼了一声道。 “那爹你刚才还怒不可遏……”冯紫英糊涂了。 “那只能说是从大的层面没有多大危险但是一进草原便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住的意外因素有多少谁知道?”冯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冯紫英:“我不那样爆发一番柴恪和杨鹤能记住我和你父子二人为朝廷付出有多大?” 冯紫英真的是瞠目结舌了这都是表演艺术家啊自己真的还是差了几分火候啊。 还以为自己老爹真的是为了自己安全绝不肯答应呢结果呢? 全特么是套路! 演技派! 见自己儿子惘然若失一脸颓丧冯唐摇摇头:“紫英你爹在边地打滚几十年了什么事儿没见过爹给你撂句实话吧平叛不难哱拜也好刘东旸也好成不了气候大周的气数还没尽呢问题是如何最短时间的平叛。” 冯紫英慢慢品味过来。 “一旦战事迁延两镇乃至整个陕西被打烂宁夏甘肃二镇战后就可能成为朝廷流血不止的伤口朝廷要想避免这种局面这需要大量粮食和银子来赈济恢复朝廷拿得出来么?拿不出来那可能就是无休止的叛乱和匪患一样会让朝廷诸公夜不能寐明白么?” “所以舍弃一些东西给草原那些个鞑靼人就像你说的那样让草原诸部无暇他顾是个好招数但是治标不治本只能说是临时应对终归要靠我们自己可在目前能够赢得时间。”说到这里冯唐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儿子“紫英怎地柴恪和杨鹤的观点和你先前与我说的恁地相似?莫不是你主动去和他们说的或者就是主动请缨?” 见自己老爹又有暴走的模样冯紫英赶紧解释道:“没有爹我怎么可能那么幼稚?柴大人和杨大人找到我说到了此事我也提了我的一些观点看法和他们比较一致最后会说到我能不能去草原您也知道柴大人点将都我头上必定是有所图这等情况下我怎么可能拒绝而且我也知道爹您肯定在草原上是有些安排的嘿嘿……” “你怎么知道?”冯唐猛地问道目光瞪着自己儿子。 “嘿嘿我在大同时您就是没当总兵了不也有草原上的一些人来拜会您么?我看那些人应该都是草原诸部头人酋长派来的吧?而且送的礼都不轻……” 冯唐笑了起来“小兔崽子这些个事儿你倒是观察得挺仔细呢。” 冯紫英浅笑不语。 冯唐沉吟了一下“如果你一定要去挣这份功劳倒也不是不可以去我们冯家在大同几十年土默特人也好察哈尔人也好鄂尔多斯部也好永谢布部也好我们都算是有些交情但是交情归交情在涉及到部族生死利益时人家也不会买账这一点你要搞明白不过有这份交情他们倒也不至于把事情做绝好歹你爹还在榆林当总兵冯家、段家在边墙内外都还有一些关系人脉他们日后还要和我们打交道……” 又叹了一口气冯唐还是忍不住道:“若是能不去最好不去毕竟进了草原意外因素太多没准儿遇上一群不开眼的流虏就能出事儿事后就算是能找到他们报复回来那又如何?咱们瓷器不能和瓦罐碰啊。” “爹您这会儿说这个就没有意思了。”冯紫英讪笑着。 “也许还是该让你早点儿成亲有了子嗣纵然你真的出了事儿啊呸!”冯唐也觉得不吉利平素都不在意但是落到自己儿子身上就不一样了“有了子嗣你自己也能踏实一些稳重一些我和你娘日后也能对冯家有个交代你娘来信说你屋里不是收了贾家几个丫头此番事了你回去也差不多满十六了便收了她们赶紧给我生个孙子出来至于成亲之事也就不用那么急了……” 见自己老爹把话题又扯远了冯紫英也是啼笑皆非“爹说这事儿远了还是说当下吧。” “哼远了?不远了乔应甲给为父来了信说起了沈珫嫡女的事情为父觉得可以已经回了信你回去之后和你乔师商议便可向沈家提亲了。”冯唐顿了一顿“此番平叛下来想必朝廷必有封赏为父便可请朝廷让你袭爵和兼祧沈家女可入你大伯这一房……” 冯紫英皱了皱眉但此时他也无心多和自己父亲在此事上纠缠“爹说说草原上的事情儿子要去见卜石兔和着力兔、宰僧您给儿子说说情况呗。” “嗯我先和你简单说一说届时你要去我让冯佐跟着你他对草原上最熟悉那边几家首领都见过到时候你在路上可以多问问他。”冯唐点点头关乎自己儿子性命他当然不会轻忽。 “……卜石兔是晁兔台吉的长子晁兔台吉和你大伯相熟只可惜早死他曾经带着年幼的卜石兔来过大同后来晁兔台吉死了卜石兔就跑到西海那边去了不过他毕竟是长孙按照草原规矩扯力克死了就该他来坐这个土默特汗位但草原上虽然重视名分规矩但更重视实力没有实力这个汗位他就坐不稳他实力虽然弱了一些但是却还有部族中一些扯力克兄弟辈的长辈支持……” “……着力兔和宰僧和阿赤兔、宾兔娘子分道扬镳逃入河套后一度混得很凄惨其部四处流落流失了很多后来和你二叔交好你二叔便给他们指了一条道他们便在黄甫川到板升一代驻牧一度遭到鄂尔多斯其他部的排挤打压也全靠你二叔给了他们一些接济……” “……还有就是板升和河套的汉人嗯恐怕你也知道那都是些白莲教众不过俺答封贡之后赵全和李自馨被俺答交给了朝廷斩首之后这些汉人便不再信任鞑靼人但这一二十年里这些汉人分散成几部在河套这几部主要是以农耕为主其中首领赵崇山乃是赵全之侄若是需要可以联系他和为父有往来还有那李自庭乃是李自馨的堂弟也是其中一部首领去年还曾经来过为父这里他与你舅舅关系密切……” 油灯下冯唐很耐心的给自己儿子开始补课这关系到冯紫英进入草原之后的成败得失。 丙字卷 第六十三节 河套之春 听到老爹一点一滴的介绍这整个边墙以外的情形冯紫英才深刻了解这冯家在大同几十年还真的不是吹的。 无论是鄂尔多斯部还是土默特部只要是首领就免不了要和内地有商贸互市往来而作为总兵官便把持着那道闸口和哪个部族交好便可以把口子开得大一些对那个部族不满便可以收紧一些那这个部族首领这个位置就要坐不稳当。 段家同样是大同豪门虽然比不得冯家这等勋贵也没有出什么读书人但是段氏兄弟也就是冯紫英两个亲舅舅一个捐了一个五品同知乃是著名本地药材坐商一个则是从事从大同到口外的牲畜皮货买卖都是拥地百顷属于典型的坐地虎。 冯家进京之后段氏亦有来往其舅舅也曾经来过京里只不过冯紫英几个表兄读书都不太行五个表兄仅有一人考中秀才其余四人都只能跟随父亲营商。 “紫英你要记住鞑靼人最喜恃强凌弱若是你弱了那便一切休谈只有在足够强大的情况下才能和他们谈义利。”冯唐最终总结“卜石兔也好着力兔和宰僧也好你要让他们明白朝廷不是打不下宁夏或者奈何不了素囊来求他们而是朝廷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去打不愿意花更多的钱银所以才会选择他们……” 冯紫英深以为然。 别以为草原上的鞑靼人就是蛮夷之辈中原汉人并不比他们聪明许多尤其是一部头人酋长尽皆是人精否则如何能从弱肉强食的草原中生存下来? 或许他们可以被一时所蒙蔽但是只要稍稍冷静清醒一些就应该能看得清楚现在的形势这也是冯紫英敢于一闯草原的底气。 “爹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出发更合适?”冯紫英又问了一个问题。 冯唐脸色迅速狰狞下来双手合十轻轻的揉动:“不急要去也得要让草原上这帮鞑靼人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者!我会让贺人龙突袭熙宁堡!十日之内我会让贺世贤夺下平虏所封死叛军南下的道路!不打赢两仗铿哥儿你怎么进草原去和他们谈?!” ******* 冯紫英一行人出塞时已经是三月初了。 春末的草原上仍然是冷意逼人厚实的老滩羊皮夹袄裹在身上歪戴一顶翻毛皮帽一匹不起眼的黄骠马鞍后斜挂着两个皮袋。 盐巴和茶砖这是出塞必带的物件既可以作为交换物事也是最好示好礼物。 二十余人小队看上去不多不少但也算是冯唐能为自己儿子准备得最充分的武装力量了。 二十人中大部分都是在草原上长期厮混的夜不收和尖哨论武技精熟人人都能以一敌三敌五也都明白此次进草原的任务就是护送好这位总兵大人的公子也是三边总督的私人特使。 清一色的一人双马厚背窄锋刀加贴身短刺这是夜不收的标准配备。 冯紫英也学着带了一柄自己耍得最熟练的窄锋刀但是和夜不收们的厚背窄锋刀略有区别毕竟他不是专业玩这一手的。 尖哨们的配备略有区别也是窄锋刀但是分量要轻一些短一些略微有些弧形更像是草原上马贼们管用的斩马刀但又更短一些。 懒洋洋的阳光已经爬上了天际照在人身上但是给冯紫英的感觉仍然是冷哪怕是老羊皮袄裹得够紧但是那股子冷劲儿仍然一个劲儿的往胸襟里钻。 一行人是从盐场堡出的塞避开了素囊台吉部最活跃的波罗堡到永济堡这一线。 七日前榆林军贺人龙部连夜突袭熙宁堡一举斩杀叛军七百余人并趁势拿下了洛浦河边的韦州所兵锋直逼小盐池使得刚刚来得及在青冈峡、安边所站稳脚跟的宁夏叛军陷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中。 甚至还没有等到贺世贤发起进攻安边所和青冈峡一下的叛军便仓皇西退而贺世贤部趁机发起猛攻从安边所一直打到了平虏所下如果不是在镇戎所的叛军一部来援当日榆林军就能拿下平虏所。 趁着入侵固原镇的叛军注意力都集中在平虏所这一线时贺世贤派一部突然北上突袭下马关一举夺下下马关使得韦州所、熙宁堡、下马关连成了一个完美的三角之势确保了这一深深切入宁夏卫腰肋处的要害地位掌握在了榆林军手中。 随着大同兵从南面进兵宁夏叛军被迫从平虏所和镇戎所沿着清水河收缩回半个城那里已经靠近宁夏中卫地界开始在这一线布防。 不过榆林军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不能解决素囊台吉在北面的威胁让尤世功的主力腾出手来这场战事便会无限期的僵持下去。 直到这个时候冯唐才算是松口同意冯紫英一行人北上出塞。 一行人出塞之后就沿着老花马池和锅底湖一线向北直奔黑水河也就是都思兔河而去卜石兔部现在就在那一带驻牧。 虽然仍然冷得人全身发僵但是草原上泥地缝隙里已经能隐隐的看到几丝嫩青春天来了只需要再来那么一两场雨整个地面便会迅速变成草木葱茏的盛景这就是河套。 这样大一股部队只要不是遇上鞑靼人大部精锐便是寻常马匪也好小股流虏也好都是不敢招惹的。 看看这帮人的打扮就能知道这些多半是来自南面汉地的边军精锐草原上的人也不蠢什么生意都能做但是折本生意不会做要想消灭这样一支力量不付出上百人的伤亡那是休想更何况一看这又不是什么大股商队根本不值得。 “佐叔还得要几日才能到那边?”出来两日了运气不错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偶尔遇上那么一两拨牧人都是远远的赶着羊群离开了。 这一线应该是素囊和卜石兔部的势力错综交汇地区也有一些依附于素囊或者投靠了卜石兔的小部落在这一线放牧。 “估计还得要三天吧不敢走快了马儿受不了万一遇上紧急情况那咱们就麻烦了。”冯佐脸颊干瘦眉峰如刀一双鹰鹫般的厉目始终在不经意的四处游移。 没办法若是自己一人倒也罢了冯佐自信在这草原上要想要自己的命的人还难得找出来几个但是带上少爷就真的不好说了。 老爷的交代很简单如果少爷回来不了他也就别回来了。 委实这位爷对冯家太重要了所以从一开始要出塞冯佐就不赞同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冯佐他只能应允下来。 自己死不打紧这少爷可真的是出不得事儿冯佑那厮便是带着少爷冒了一回险都被太太给撵了出来避了一年的风头这一次回去之后若是被太太知道怕是老爷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有着二十骑夜不收和尖哨精锐随行冯佐心里又要踏实许多老爷也是下了大血本了这都是榆林军中最精锐骁勇的角色便是遇上寻常的鞑靼骑兵小队这一支力量也完全可以应对。 有三骑早已经放了出去这是规矩沿着西北、正北和东北方向巡逻一旦发现有可疑迹象便要迅速折返报告。 “卜石兔现在在这边就只有五千帐?那他和素囊相比未免也相差太远了这样赖在这里不走佐叔你觉得他目的何在?” 冯紫英知道冯佐虽然名义上是自己老爹的亲随但实际上却有几个身份护卫总哨以及冯唐的外总管可以说冯家的各种事情基本上都没有瞒过冯佐而冯佐的两个儿子也早就在大同置地成家了甚至还带了三个孙子孙女了。 “铿哥儿莫要小看这卜石兔昔日大爷和晁兔台吉交好晁兔台吉在土默特内部颇有人望只可惜晁兔台吉死早了卜石兔在土默特部内的宗亲关系还是很有力的扯力克的几个兄弟都支持卜石兔当然这种支持可能有一些条件嗯比如卜石兔自身也要有足够的实力现在卜石兔的主要力量还在西海估计他现在还在犹豫吧既怕把人马全部从西海带回来之后万一失利连个退路都没有了但是又不甘心这样退出争夺首鼠两端莫过于此。” 冯佐目光慢慢凝聚起来前方一骑飞驰而来带起一片黄尘他心里咯噔一声怕是有事儿。 从对方手势就能看出敌人不是很多但是这往往更糟糕这意味着可能后边还有更大的麻烦。 越是怕出事儿就越是要来事儿这已经是亘古不变的箴言了冯佐心中长叹一声收拾起一些不必要的感慨勒了勒腰际的牛皮索带一夹马腹”铿哥儿小心了怕是有事儿!胡力克索布多你二人跟着少爷!其他人展开雁形!” 丙字卷 第六十四节 诚意 骑队迅速展开阵型前方十多骑紧追着一骑而来满天的烟尘显示出这场追逐战已经已经持续了好一阵。 在看到冯紫英这一方展开的阵型之后对方十多骑迅速一个弧形转弯力图避开这样的包围圈不过由于相距太近速度太快仍然有几骑落入了包围圈内一阵刀枪争鸣几骑落马而其余十多骑则是半点都不留念便呼啸而去甚至己方的弓箭手都来不及施展。 “是哈拉兀速的马贼。”瞟了一眼之后冯佐阴沉着脸。 这等毫无人性的举动便是鞑靼人都做不出来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同伴逃窜纯粹就是因为利合一旦有危险便各自分飞。 哈拉兀速就是黑水河(都思兔河)在草原上的别称。 活跃在这一带的马贼数量不少他们既有从汉地逃过来的官兵也有在边墙内杀人越货走投无路的贼匪更有一些在草原上犯了事儿躲避贵酋追杀的牧民逃奴总而言之各色人都有混杂纠合在一起便成了这般。 这些人毫无信义可言今日可以投靠边军明日也可倒向鞑靼诸部遇到能吃下的商队也敢一拥而上抢杀偶尔也能为边军和鞑靼人卖命刺探情报或者拦截追杀双方的哨探甚至两边同时吃。 “佐爷怎么办?”一行人都已经整队归位除了一人腰部受伤但是不重外其他人都无恙。 “赶紧向西快走再折向北。”冯佐已经意识到了危险这些马贼如此毫不犹豫的脱身逃窜肯定是有目的若是往日再怎么也要在周边盘桓一阵但是今日明显是有目的而来。 “怎么了佐叔?”冯紫英在敌袭那一瞬间肾上腺素陡然飙升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在胸中荡漾看着骏马狂奔刀锋交错只是一两个回合便生死阴阳相隔嘶喊、咆哮、怒吼然后就是金铁交鸣和马蹄橐橐热血沸腾的局面如电光火石般印在了冯紫英脑海中。 “快走这帮马贼多半是受人之命来巡查弄不好就是素囊台吉已经发布了封锁令就是针对我们来的……”冯佐脸色不太好看。 冯紫英吃了一惊迅即又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们的行踪被人泄露了?” 冯佐苦笑:“少爷这榆林镇这么大这么多人咱们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咱们的动静也都有人在一直关注所以我们只能抢时间素囊虽然势大但是他现在还不会公开和卜石兔翻脸只要我们进入卜石兔的地盘素囊就只能作罢。” 但两个时辰后后方雷鸣般的马蹄声已经追了上来冯紫英看不出来有多少初略估计应该七八十骑左右。 此时的冯佐反而再没有先前的焦躁取而代之的是近乎于冷漠的沉静。 “胡力克你带少爷和张大人向西三个时辰后我们在约定地点汇合其余人跟我走。”没有给冯紫英任何说话的机会整个骑队迅速分成三拨掩护着最不起眼的三骑迅速向西面狂奔。 冯紫英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奔行了多久胯下健马才开始慢了下来两腿裆部开始火烧火燎的而之前却毫无感觉。 原本有四五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不断的盘旋策应最终还是在追上来的几骑逼近时展开了反击而只剩下了那个叫胡力克的沉默汉子带着自己和张瑾一路狂奔。 “少爷张大人往这边走。”胡力克在茫茫的夜色中很容易的就找到了路径冯紫英和张瑾都很惊讶于对方的这份本事但是这等时候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来问。 三个时辰后冯紫英终于见到了前来汇合的人。 只剩下了十七骑有五人再也没有跟上来。 冯佐没有多问很显然夜不收和尖哨都有着特定的规矩这种压抑感让冯紫英说不出的难受。 “铿哥儿这就是战场每年夜不收都会有十来人回不来尖哨也会有四五人的折损这还是在正常没有太多战事的情况下战事一起一年夜不收损失三五十人再正常不过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冯紫英有些低沉的情绪冯佐倒是显得很淡然“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更何况下边的士卒们?” 眼见到早上大家还兴致高昂的出发晚间却就永远消失了五人冯紫英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来自战场上的残酷。 冯紫英没有再说什么说什么都显得多余难道说自己现在还没有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好在经历了这一场略显惊险的波折之后随后两日便显得平静下来在随后的这两日里冯紫英也才从这些士卒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大概。 应该是马贼迅速将消息传递给了在这附近游弋的素囊台吉的骑队大概是一百多骑追赶了上来。 这些游骑也都是鞑靼人中的精锐一人三马所以追击速度很快为了摆脱冯佐他们不得不分成三拨采取缠战加骚扰的形势拖住对方虽然在单兵战力上这边远胜于对方但是数量上的巨大差异还是造成了损失。 ****** “他们走了?”有些暗黄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如同一头猛兽盯住了什么大帐中略显黯淡的油灯堆在中央的火盆让整个账内有一种忽明忽暗的沉重感“往哪儿走了?” “台吉有几个人分别走了但是那一位据说是冯将军的儿子却没走但是很活跃据说和其他几部的贵人们都有接触。” “那你觉得我见还是不见?”声音有些犹豫但又有些不甘。 “台吉我觉得还是见一见的好不说台吉和冯家一直有交情单是我们始终需要和汉地保持贸易往来而且兀鲁特那边也有些心动。”跪在门口的男子吞了一口唾沫慢吞吞地道:“他们带来的茶砖非常好五路把都儿台吉也想见见他。” 五路把都儿台吉便是卜石兔的叔祖也是土默特部中兀鲁特的头人也是卜石兔的重要盟友如果没有五路把都儿的支持卜石兔根本无力和素囊对抗。 卜石兔的脸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大许多细小的眼睛宽扁的鼻子还有一张阔嘴但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有神。 草原上的人都是如此在西海呆了这么多年更让他那张脸膛有着西海高原上特有的黑里透红色彩但那张脸却是完全沿袭了其父晁兔台吉的模子和其祖父扯力克格外相似就凭着这张脸卜石兔就赢得了土默特部落里很多人的支持。 当然这都是其次卜石兔知道其实很多人支持他更多地还是忌惮三娘子这么多年把持部落大权和财富尤其是垄断了和大周的贸易加之控制了最富庶的板升地区这让很多人都心里难以平衡。 现在终于熬到自己祖父死了那么谁来当土默特汗谁来接掌这个顺义王那就要好好论道论道了。 “你说他们有人走了往哪儿走了?”卜石兔有些不甘心这样被动。 大周来使的目的他当然明白素囊的大军在从河曲黄甫川到红柳河这一线都给大周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据说甚至攻破了几座堡寨突入边墙内抢得了不少好东西。 这让卜石兔既羡慕嫉妒恨又有些期待。 卜石兔知道自己的实力还不允许自己也能像素囊那么任性既要让大周拱手给他送上顺义王封号又要迫使大周给他更大的利益比如在边贸互市上开更多的互市点给与更多的商人以互市资格。 但是素囊闹得这么厉害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自己可以在大周那边有更大的分量。 “不太清楚他们带来的人很厉害都是一人双马一出去就找不到人影派去跟着的人没一会儿就失了踪迹应该是榆林那边边军的夜不收……” 下边人的报告让卜石兔很不高兴“一群蠢货这点儿事都办不好!成天就知道要茶叶要盐巴你连人家的条件底线都摸不清楚怎么向人家伸手要东西?” 跪在门口的人赶紧低下头也有些惭愧草原上自己的地盘上居然把人跟丢了的确有些丢脸。 “他们是不是去联系南边那些汉人了?”卜石兔心中突然一凛想起什么似的。 “不能吧?那些汉人怕是不会和大周朝廷打交道的他们的首领都被大周斩首了……”跪在门口的人讶然抬起头来“这么多年可从未听说过他们和汉地有联系……” “我们没发现不代表人家就没有联系而且都这么多年了大周朝廷也许想不起这帮人但是冯将军未必就想不起对了你说那个带头的是冯将军的儿子?” 卜石兔有些怀疑冯家的情况他很清楚大同的真正话事人。 小时候就跟随着自己父亲去过大同那真的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城繁华富庶程度至今在他的梦中都时有出现冯家就是大同最有权力的家族在他们的理解中就像是俺答汗在土默特这一支中的地位一般除了察哈尔那边在大同可能除了大周朝廷就应该是冯家说话最管用了。 但是父亲带自己去见的冯家那位掌权人在十多年前和察哈尔人的战争中战死了后来是他的弟弟接任再后来那位弟弟也病死了就是现在这位冯将军继任了他的哥哥位置只是不太清楚为什么大周朝廷又把这位冯将军赶出了大同撵到了河套这边来了。 不过估计也和草原上这些个争权夺利差不多的原因吧卜石兔大概也能猜得到。 冯家前两位将军都没有子嗣只有这一位现任的冯将军有一个嫡子这些情况上草原这些部族也都清楚毕竟这位冯将军掌握着大周在河套这边最精锐的边军而且还在大同那边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所以卜石兔有些不相信这位冯将军敢把自己唯一的嫡子派到草原上来难道他就不怕意外? 丙字卷 第六十五节 博弈 “台吉我看应该是才对那个人很年轻但是周围人对他很尊敬对了还有那位长期来往草原的左将军对他很尊敬当然那个年轻人对那位左将军也很尊重……” 卜石兔知道那位左将军乃是现在这位冯将军的得力部下七八年前还曾经来过西海他见过一次他还从未见过现在的这位冯将军。 卜石兔摩挲着下颌揣摩着。 局面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虽然有五路把都儿的兀鲁特部支持他但是和素囊比还远远不足三娘子盘踞板升太久了而且又有忠顺夫人的名号素囊便仰仗这些笼络了一大帮人据说连东面的察哈尔人也对他很支持这让卜石兔越发觉得自己前途黯淡。 正因为如此那些在宁夏发动叛乱的汉人居然根本就没有找他而是直接找了素囊这让卜石兔既感到愤怒又有些沮丧。 草原上的人都很现实你没有实力自然就没有人会把你看上眼就算是自己顶着祖父嫡长孙的名义又如何?不能让周人感到害怕换不来盐巴砖茶换不来铁锅和武器换不来丝绸和布匹就没有人会听自己的。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帘子猛然拉开一个人影钻了进来:“台吉!” “什么事?”卜石兔有些不高兴的看着自己的得意下属。 “鄂尔多斯人来了。”下属喘着粗气。 “鄂尔多斯人?哪里来的鄂尔多斯人?”卜石兔一愣之后也有些诧异。 鄂尔多斯部一直是河套草原上仅次于土默特部的存在但是鄂尔多斯部比土默特部还要分散各自为政。 “怕是着力兔和宰僧来了吧?”跪在一边的男子侧首问道:“肯定是那帮汉人招来的。” “对是着力兔台吉和宰僧台吉来了。” “哦?”卜石兔精神一振汉人把着力兔和宰僧也拉来了? 这草原上各部势力的确太纷繁复杂了松山鄂尔多斯部被逐出松山之后宰僧和着力兔便一直游荡在东面据说臣服在素囊麾下但是却也和素囊关系不睦倒是那阿赤兔和宾兔娘子两部与素囊并无多大联系但是这一次居然有和素囊一道与宁夏那些个叛乱汉人纠合在一起了所以这分分合合真的是说不清楚。 “他们是来拜会我么?”卜石兔有些兴奋地站起身来。 “不是台吉着力兔台吉拜会那帮汉人去了宰僧来拜会台吉了。”下属有些狼狈的跪在地上道。 “什么?!”卜石兔暴怒着力兔胆敢如此?这厮竟然先去拜会汉人? “卜石兔台吉宰僧前来拜会。”一个阴柔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卜石兔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干咳一声:“快请进。” 帐外的几名卫士已经列队一名身着传统鄂尔多斯人皮袍的中年男子笑吟吟的站在帐外作礼。 一直跪着的男子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回礼“宰僧台吉请进。” 帐内中央的牛粪燃烧得更旺了映红了卜石兔和宰僧的脸膛。 “宰僧台吉是应汉人之邀而来?”卜石兔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帮汉人的意图宰僧台吉和着力兔台吉可清楚?” “难道卜石兔台吉不清楚么?不就是拉拢我们要对抗素囊台吉么?”宰僧声音很轻细和其他草原上的人相比宰僧的面膛格外白皙白皙得不像鞑靼人更像是汉人这也是宰僧最得意的。 看起来像是汉人也的确有着汉人那股子狡狯奸诈的心思但是宰僧却能牢牢的控制住他那几千帐卜石兔知道在很大程度上其兄着力兔都要听其的意见。 “看来宰僧台吉都知道了那还要和着力兔台吉过来?”卜石兔淡淡地道。 “来当然要来为什么不来?难道卜石兔台吉不愿意‘共襄盛举’么?”宰僧很得意的用了一个汉语成语夹杂在其中。 卜石兔不明白这“共襄盛举”的意思一直到宰僧解释之后才明白。 河套诸部和汉人交流日多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汉话但是也只能是简单的应答但是再复杂一些就不行了。 像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之间通用鞑靼语大部分都能交流但是仍然有相当属于各自部族的方言需要慢慢沟通才能明白有时候汉话反而成为一种通译语言。 卜石兔目光凝注:“宰僧台吉此言何意?” “有利可图就来无利可图就散就这么简单。”宰僧显得很轻松“我和兄长都各自有几千帐几万人要茶叶要盐巴要布匹要铁锅我们不来难道素囊台吉会主动给我们?还是卜石兔台吉会主动给我们?” 卜石兔一愣之后哈哈大笑“宰僧台吉可真的会说话嗯不过说的是大实话。” “不知道卜石兔台吉怎么打算的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宰僧轻轻一笑。 “是好机会但是那也得有命去享受才是。”卜石兔眯缝起眼睛。 “哦?难道卜石兔台吉从西海回来就是打算祝贺素囊台吉接掌汗位和顺义王?”宰僧白皙面上的笑容越发可憎。 卜石兔压抑住内心的火气“我们土默特人的事情轮不到你们鄂尔多斯人插言。” “不卜石兔台吉若是和我们无关我们当然懒得过问但是卜石兔台吉素囊台吉真的登了大位既会影响到我们鄂尔多斯人当然吃亏更大的是卜石兔台吉不是么?既然如此大周也不愿意看到素囊台吉如此那为什么不能合作一把呢?” 宰僧语气变得越发的阴柔但是却如同针线一般能钻入人心肺。 “合作?宰僧你是来替大周当说客么?什么时候鄂尔多斯人也匍匐在大周面前了?”卜石兔嘴角浮起嘲讽的神色。 “呵呵草原上哪家不曾匍匐在大周面前?令祖扯力克不也是匍匐在大周面前才有了顺义王之位么?三娘子不也是一样才得来了一个忠顺夫人?没有忠顺夫人这杆旗帜素囊台吉又凭什么和卜石兔台吉争夺汗位和顺义王之位?”宰僧也毫不客气“匍匐没关系不就是一个形式而已只要能给我的族人带来茶叶盐巴和布匹宰僧不介意从汉唐以来不都是如此么?” “那你们是下了决心要和大周合作了?”卜石兔棕黄的眼眸中厉芒更甚。 “卜石兔台吉不要着急合作也要谈条件吃亏的事情没人会干所以我兄长去和汉人谈去了一会儿也许就会有一个大概的情况出来我来拜会卜石兔台吉不就是因为我们可以捆绑在一起获得更大的利益么?”宰僧悠然一笑“卜石兔台吉五路把都儿台吉支持您加上我和我兄长您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向大周要更多呢?” ******* 着力兔一离开冯紫英和张瑾以及冯佐就沉默了下来。 “这个老滑头什么口风都不露只知道开口要茶叶要盐巴要铁锅比打秋风的还可恶。”张瑾恨恨地道:“草原上这些鞑靼人都是这般么?” “呵呵我们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不是这样?”冯紫英舒适地靠在羊毛填塞的布垫上很淡定“想让他们卖命不花血本哪有这等好事?” 帐篷里羊膻味儿十足没办法穿羊皮袍吃羊肉喝羊奶都这样但是来了几天他就迅速适应了甚至自己身上也已经有了这些味道不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把金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给熏倒?估计林妹妹得直接晕倒吧? “紫英下一步怎么办?”张瑾也有些犯愁来了好几天了卜石兔避而不见只说出门了但谁都知道他就在直线距离不到两里地的地方。 “不急欲速则不达卜石兔这是在熬我们的耐心呢。”冯紫英此时反而显得很有耐心了“越是这样说明卜石兔越是所图乃大嗯甚至可以说他越是急切如果真的无意或者三心二意只怕早就见我们了没必要让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 “铿哥儿说得对。”冯佐也点头“卜石兔需要我们除非他真的不想这个土默特汗位和顺义王但他又怕付出太大结果一无所获所以他要看看我们能有什么让他动心和放心的东西。” “可是我们没时间了。”张瑾沉声道。 当初约定就是一个月内要有一个结果如果一个月内都没有结果那么可能朝廷就不得不和素囊台吉谈而那倒是能解决燃眉之急但是后续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一个统一而强大甚至还有名分的土默特不符合大周的利益。 “张大人越是这个时候我们怕是越要摆出一副不着急的姿态。”冯紫英摇摇头“我相信着力兔和宰僧一会合卜石兔就会坐不住了到时候就该是卜石兔着急了。” 丙字卷 第六十六节 威逼利诱,舌绽莲花 卜石兔的确坐不住了。 着力兔和宰僧如果愿意和大周合作那么自己呢? 熬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了相信大周那边也该明白这河套没有他卜石兔大周光靠鄂尔多斯人是不行的着力兔和宰僧或许可以帮忙但是绝不可能担当大局五路把都儿一样不可以。 “卜石兔台吉的确五路把都儿台吉不行着力兔台吉和宰僧台吉不行但素囊台吉呢?”冯紫英面对着这个仍然保持着倨傲和凌人气势的土默特贵酋淡淡地道。 “呵呵少公子阁下我承认素囊目前的力量比我强可是你们有得选么?”卜石兔冷笑着道:“素囊的胃口恐怕不是你们大周能满足的吧?而且如果素囊真的把我撵回了西海担任了土默特汗和顺义王着力兔和宰僧以及五路把都儿他们都得要臣服在他脚下到时候他要什么你们就得要给什么!” 坐在一边的着力兔和宰僧以及五路把都儿脸色都不好看但是他们得承认在河套除了卜石兔其他人都无法和素囊抗衡。 如果卜石兔真的一拍屁股跑回西海去了这河套真的被素囊统一大周固然不好过但是他们这些部落恐怕就惨了要么被吞并要么就只能规规矩矩的听从素囊的命令让你去哪儿就得去哪儿。 “嗯卜石兔台吉说得也对素囊如果统一了河套我们大周肯定不会允许。”冯紫英平静地道:“如果卜石兔台吉扛不起这个担子我们只能出下策。” “下策?”卜石兔狂笑“你们还有什么下策?” “让插汉进板升。”冯紫英一句话让卜石兔笑声陡然中断卜石兔又惊又怒又怕又气“你们大周疯了让插汉过来?” 插汉就是察哈尔蒙古左翼三万户的首领一直在东边的蓟镇、宣府和大同外游牧其地位甚至还在蒙古右翼的首领土默特之上只不过在土默特俺答汗崛起之后插汉的土来孙汗惧怕俺答汗而主动东移。 但随着俺答汗一死土来孙汗之子图们汗重新崛起重返蓟镇和宣大一线威胁右翼三万户察哈尔一直在图们汗期间袭扰辽东蓟镇甚至大同图们汗之子布延彻辰汗也沿袭了图们汗的攻势冯紫英大伯就是在和察哈尔交锋的呼伦塞一战中战死。 不过在布延彻辰汗后期察哈尔势力有所下降一直到前几年林丹汗继位都还保持着较为平稳的状态。 整个鞑靼这几十年里基本上就是一个土默特和插汉(察哈尔)的争锋过程而目前察哈尔在东面蓟辽宣府占据统治地位而土默特现在在大同、山西直至榆林、宁夏和甘肃这一线占据优势。 “卜石兔台吉对于大周来说板升地区让察哈尔或者土默特控制有什么区别么?”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笑着道:“林丹巴图尔(林丹汗)还是一个小孩子恐怕让他来控制板升要比让素囊台吉控制好吧?起码他能听话一些。” 卜石兔目光如火盯着眼前这个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郎良久才从牙缝中迸出话来:“少公子我记得你的伯父就是和插汉打仗阵亡的吧?你们就不怕养虎为患?” “我知道察哈尔的确也是个麻烦但是那起码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但是如果卜石兔阁下真的无能为力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素囊在河套和板升这边独大吧?”冯紫英说得很轻松语气却是格外冷厉:“大周不会允许河套这边出现一家独大素囊台吉如此卜石兔台吉亦是如此……” 这个话很刺耳但是无论是鞑靼人还是大周都清楚只不过从未像冯紫英这样如此公开露骨的挑明开来。 “这就是你们大周的诚意?”卜石兔也是怒气填胸。 “怎么卜石兔台吉希望听到我说大周会支持卜石兔台吉击败素囊台吉重振右翼三万户一统河套?你会信么?”冯紫英冷笑着反问。 卜石兔哑口无言。 没人会信在座的人都不会信。 都不傻说些不着调的话谁都会但是谁会相信? 大周的策略草原诸部一样心知肚明那就是不允许一家独大俺答汗的独大已经让大周吃足了苦头所以从扯力克开始大周便扶持三娘子牵制扯力克。 现在扯力克死了三娘子病卧不起素囊台吉眼见得又有可能演变成另外一个俺答汗的迹象甚至还把手伸进了宁夏甘肃镇这当然让大周无法忍受了。 “嘿嘿少公子那大周希望我们怎么做?”五路把都儿打破了僵局笑着道。 “唔五路把都儿台吉我知道以前大周使臣来到草原上都会云遮雾罩的说一大箩筐话让你们云里雾里弄不明白始终觉得大周是在糊弄你们但这一次我可以把话挑明。”冯紫英目光在几个人身上逡巡了一圈。 “大周不会允许河套出现下一个俺答汗如果卜石兔台吉做不到遏制素囊台吉那么我们就只能让林丹巴图尔(林丹汗)来做这件事情我承认林丹巴图尔也是一个威胁但是我的责任是此次任务林丹巴图尔的问题不归我解决我只想知道卜石兔台吉有没有这个信心和决心?如果有打算怎么做?” 卜石兔脸颊一阵抽搐他和其他几人都还是一次遇上这样公开挑明的讲条件的大周使臣以往大周来使都是吞吞吐吐不肯明言让你自个儿去理解领悟而且谈条件时也是推三阻四但是眼前这个少年郎却完全颠覆了在座一干头人的印象。 “如果林丹巴图尔变成达延汗那样呢?”卜石兔忍不住刺了对方一句。 达延汗是察哈尔中兴之主其对察哈尔的意义如同俺答汗对土默特。 “那是我们大周的事情实在不行不还有建州女真么?”冯紫英冷冷地道:“我大周坐拥中原之地想要和大周交好的边部多了去了卜石兔台吉还是多考虑自家吧。” 包括张瑾和冯佐都被冯紫英的大胆话语给震住了这一位爷还真的什么都敢说啊居然敢说让女真来牵制林丹汗?难道不知道女真是现在大周最大的心腹之患么? 当然冯紫英这话纯粹是虚晃一枪了到时候恐怕是让林丹汗牵制建州女真才对了只是这等话却不必对人说了让这帮鞑靼人明白大周又许多牌可打就行了。 卜石兔被逼到了墙角里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好一阵后才道:“那大周能给我们什么要我们做什么?” “卜石兔台吉嗯还有其他三位台吉也在这里我不妨挑明了说应该是你们能为大周做到什么程度那么大周就能给出不一样的条件。”这些话冯紫英已经在之前和张瑾、冯佐他们商量过多次了只能由他说出来才具有说服力和影响力。 “愿闻其详。”卜石兔终于说了一句文绉绉的汉话。 “大周可以支持卜石兔台吉成为土默特汗也可以授予卜石兔台吉顺义王。”冯紫英态度很坦然。 “就这个?”卜石兔冷笑“那需要我做什么?” “如果卜石兔台吉可以让五路把都儿台吉和着力兔台吉、宰僧台吉都跟随你并在十五日内将你们的转移到哈拉兀速并保持这种状态三个月那么大周将在三个月内赐封卜石兔台吉为顺义王并承认卜石兔台吉为土默特汗。” 三个月?转移过来?这么简单?卜石兔微微色变而五路把都儿和着力兔、宰僧都是脸色一变。 “少公子的意思是只需要我们把我们的部众转移到这一带即可?”着力兔忍不住抢先问道:“那我们转移过来干什么?卜石兔台吉可以得到大周承认为土默特汗获得顺义王称号那我们呢?谁来供应我们的粮食草料和花费?” “着力兔台吉莫急你和宰僧台吉的事情可以下一步来说我们先说卜石兔台吉的事情。”冯紫英摆摆手。 卜石兔狐疑的看着冯紫英良久才缓缓道:“少公子如果不知道少公子就是冯将军嫡子我真的要怀疑大周派您来究竟意欲何为了。” “是么?是不相信我说的还是觉得我夸口了?”冯紫英语气越发淡定“那我还可以再透露一些情况给卜石兔台吉卜石兔台吉应该知道我们汉人讲求读书读书最讲求尊师重道我有几位师长一位是当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嗯做个比较当下大周朝廷出征平叛副帅也算是他的部下……” 几个人都是神情微动虽然汉人的各种官职相当繁复但是作为一个出征副帅的上司是这一位的老师那么的确能说明一些问题。 “我还有一位老师是当今吏部左侍郎而当今吏部尚书是由大周内阁阁老兼任如无意外我的老师未来一两年也会入阁担任阁老……” 这一次连卜石兔和五路把都儿以及着力兔和宰僧都为之色变了。 大周权力顶端除了皇帝便是内阁几位阁老便是这些草原上的部落贵人们也都是知晓的大周朝廷六部一样可以对应到草原上比如礼部对应是祭祀事务比如兵部便是掌军大将那都是台吉的心腹甚至就是台吉本人比如吏部和户部合起来就应该是负责分配下边小部落帐数人数和谁来担任首领的角色这其实还是由台吉承担了。 “另外我受此次平叛主帅之托主帅便是我朝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大人……” 冯紫英又再度将柴恪的身份做了一个介绍让卜石兔几人终于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我刚才提的要求不是异想天开更不会让诸位在这里白闲着卜石兔台吉不会以为你们这么集结素囊台吉会毫无感觉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卜石兔终于明白了如果自己将自己的人马和五路把都儿以及着力兔、宰僧的部众召集过来素囊肯定会认为这是受了大周的收买要和他争夺汗位了。 那下一步会演变成什么样?卜石兔脸色阴沉了下来也许一场战争就要爆发。 “这是第一步。”冯紫英似乎却半点没有觉察到卜石兔脸色变化“第二步如果卜石兔台吉可以在两到三个月之内将在西海的部众带回河套那么大周可以在茶叶、盐巴和布匹上予以一定数量的支持具体数量可以下来商量……” 这个条件不能让卜石兔动心但是却能让五路把都儿和着力兔、宰僧怦然心动。 几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卜石兔身上。 卜石兔脸色越发难看但是却还是忍住了怒意:“还有么?” “当然还有第三步如果卜石兔台吉以及其他诸位台吉能够将你们的兵马集中起来向外部宣布准备整顿军队前往西海讨伐火落赤或者占领莽剌川并进行一两场演练那么大周可以在平叛完成之后与顺义王兼土默特汗在宁夏、榆林再开互市并商议互市数量品种……” 整个三步看起来层层递进一份比一份优厚关键在于根本不需要干什么就是让着力兔和宰僧二人把部众带过来三个月而已能有多大影响?既不需要打仗也不需要挑衅对卜石兔和五路把都儿来说甚至什么都可以不作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当然你要说一点儿动作都没有那也要看要看素囊怎么来看了。 卜石兔脸色阴晴不定。 “对了我最后再说一句如果卜石兔台吉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和素囊台吉争这个汗位和顺义王之位那么我先前说的那一切就当我没说而如果卜石兔台吉有这份心那么你还在等什么呢?难道等着天上掉馅饼儿等着素囊台吉主动把汗位和顺义王之位拱手送给您?” 冯紫英冷冷的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丙字卷 第六十七节 大功传檄,危机再临 沈宜修在收到父亲来信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谁也未曾想到父亲的同科也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乔公就向父亲提出了和冯家议亲的事情了而且还明确表示了是冯家家主也就是冯紫英的父亲从榆林专门写信来说准备要提亲了。 这个消息让沈宜修顿时笼罩在忐忑之中连带着这个年都没有过好。 也许年后冯家就要来提亲?这份莫名的夹杂着期盼和患得患失的心境让这一两个月里沈宜修都有些心不在焉这一点甚至被弟弟都看了出来。 而另外一个传回来的消息则直接让她陷入了紧张和担心之中。 沈自征并不知道一个郎舅关系如同阴云般即将笼罩在自己身上而且那个郎甚至比他还小但是自己可能却不得不要叫他姐夫。 此时的他还沉浸在一种兴奋和遗憾之中。 “阿姐宁夏平叛传来好消息了北路官军攻陷灵州在吴忠堡大破叛军斩敌八千人!南路官军在半个城下与叛军展开激烈大战斩敌三千余人预计在获得南面从固原来的冠军援军支援下月底便能攻下半个城!” 沈自征兴冲冲的走进屋里挥舞着书院里从邸报中摘抄回来的消息满怀欣喜“看样子要不到六月份就能彻底平息这场叛乱!” 沈宜修心中一颤稳了稳心神这才拂弄了一下发梢故作淡然地从厢房里走了出来“二弟官军又大获全胜了成日里听你说北线大军势如破竹半个月前攻陷了盐池收复了宁夏后卫现在又攻下了灵州是不是距离收复全境在望了?” 沈自征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好像还没那么简单根据《内参》最新一期中的《军情观察》他们认为前期在草原上的鞑靼人开始对峙陷入僵局之后素囊台吉再无力对山西和榆林构成威胁榆林镇大军可以放手出击而且山西镇的另外两万大军也已经赶赴前线叛军应该是觉察到了危险所以才且战且退宁夏卫和宁夏平虏所仍然在叛军手中而且叛军主力已经在甘肃镇那边攻占了整个凉州卫和永昌卫现在山丹卫情况不明而且听说西海那边火落赤也开始犯边威胁西宁卫……” 被自己兄弟这一番话说得头昏脑涨沈宜修哪有心思去听这些个战报而这些战报现在几乎已经成了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日常里学生们最热衷于探讨的时政了而沈自征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二弟那出使草原的一行人有消息了么?”沈宜修强忍住自己内心的羞涩和担心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不是说他们立下了大功让草原上为了争夺王位而打起来了么?” “打起来倒是没有但是的确成功的两个争王位的大部落各自结成了联盟对峙起来了所以那个素囊台吉就再没有精力来威胁我们大周了。”沈自征完全忽略了重点咧着嘴笑道。 “不是阿姐是问那些出使的人现在情况如何?”沈宜修恨不能狠狠的给自己弟弟泼一瓢冷水人家打仗立功关你什么事儿你说得头头是道姐姐问你的问题你却是半点抓不住重点。 “啊?你是说冯铿他们?”沈自征这才恍然大悟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据说他们可能从塞外绕过镇远关过黄河去甘肃镇那边了。” 沈自征的确不太清楚因为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都是说官军如何大破叛军斩杀多少俘虏多少收复了哪里哪里有多心思去过问这些人家邸报也不可能专门来写这样一队使者的去向。 没有注意到自己姐姐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沈自征自顾自地道:“这个家伙这一回可是风光了成功的挑起了鞑靼人的内乱使得整个三边乃至山西大同两镇的压力都大减所以才能抽出更多的兵力去平叛据说兵部都在议叙要给他们一行记功了这种好事情怎么就被这个家伙给捡着了呢?一个庶吉士不务正业读书修史还跑去出使……” 沈宜修已经没有兴趣再听自己弟弟聒噪下去但又实在忍不住转身而去的同时忍不住怼道:“二弟这是人家的本事你有本事你也去啊。” “阿姐你这是什么话?我若是后年春闱中了一样要馆选庶吉士这等立功之事我也一样不会后人只是未必赶得上这种好机会了啊他这一趟回来恐怕就要直接受编修了相当于榜眼探花了人家都还要再读两年呢。” 沈自征还在喋喋不休脸上满是艳羡之色“其他庶吉士就算是读满三年也未必能授一个编修大部分都得是检讨看看他一下子就让这一科的庶吉士们黯然失色了。” 沈宜修早就拂袖而去自始至终沈自征都没有弄明白自己姐姐怎么心情就突然不好了而且看上去还不是一般的生气。 在沈自征艳羡这冯紫英的凯旋而归时冯紫英却是在后悔自己的恣意大胆。 对于来草原冯紫英并没有多少后悔虽然经历了一场意外遭遇马贼以及后续的素囊骑兵追击但那的确是一个意外而抵达哈拉兀速卜石兔的驻牧之地之后其实他就安全了。 卜石兔也好五路把都儿也好着力兔和宰僧也好都是盼望着能从大周那里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无虞安全而自己的特殊身份也更让这些人上心。 便是素囊台吉提大军来战那也不是短时间里能见出分晓的而且冯紫英也不认为素囊台吉就会不智到那个地步轻易就会和卜石兔台吉兵刃相见那只会让大周笑得合不拢嘴。 但卜石兔将五路把都儿和着力兔、宰僧都集结在了一起无疑对素囊台吉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尤其是其精锐的整编以及从西海陆续还有部众过来这让素囊台吉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件事情。 这等情况下宁夏那边的叛乱早就被他抛在脑后了那是汉人们的事情而哱拜这等草原上的叛徒从来就没有让他正眼看过他需要应对的是卜石兔对土默特汗位和顺义王之位的竞争。 当素囊大军云集和卜石兔诸部对峙时冯紫英他们已经在哈拉兀速卜石兔驻牧地一呆就是一个月了。 卜石兔诸部履行了第一步的诺言五路把都儿和着力兔、宰僧的部众都在向哈拉兀速靠拢素囊感觉到了压力也开始将兵力北移榆林、山西、大同这一线边墙上的压力顿减这才有了尤世功所率主力放心西进大打出手。 冯紫英有些后悔的是自己会草率的来甘肃镇城——张掖。 他知道甘肃镇很烂但是没想到会烂到这种程度丢了凉州卫丢了永昌卫当他们踏入张掖时山丹卫都还在镇军手中但是七日之内山丹卫除了边墙上的卫所还在官军手中外山丹卫腹地从花寨堡到丰城铺再到新河驿几乎是一泻千里全数丢了个干干净净让叛军一路打到了张掖城下。 冯紫英和张瑾乃至冯佐都是面面相觑。 刚刚踏入张掖城才睡了两晚上连甘肃镇副总兵马夏都未能见到就演变成了这般模样。 从哈拉兀速卜石兔驻牧地到甘肃镇这边虽然远了一些但是这一线基本上都是卜石兔和五路把都儿的势力范围了即便是有些马贼也不敢招惹这两位而卜石兔也为了避免再出意外还专门派出了自己亲卫骑队护送十多天时间里从白亭海南边绕过了被叛军共治的镇番卫从亦不剌山南面沿着水磨川从山丹卫入境甘肃镇。 没想到前脚踏入山丹卫还只是听闻永昌卫沦陷结果后脚离开山丹卫山丹卫腹地要隘花寨堡就丢了。 在去草原上时柴格和杨鹤就交代了冯紫英另外一项任务如果草原之行顺利那么有机会的话可以从塞外绕行到甘肃镇那边相当于授命两位主帅督军甘肃镇那边顺带了解情况。 因为在宁夏镇彻底沦陷之后整个甘肃镇的消息几乎断绝了从西宁卫那边传来的消息都是零散琐碎的根本不知道在凉州卫和庄浪卫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甘肃镇总兵一直空缺前任总兵十一月就已经病故原本新任总兵预计应该是年后任命未曾想到会赶上了这场一场事儿。 看见混乱成一片的情形冯紫英也有些着忙了张瑾虽然是龙禁尉千户但是一样对这等事情毫无经验倒是冯佐皱着眉头不语。 “佐叔怎么办?” “铿哥儿要么我们就立即从西门出城估计叛军刚抵达城下还暂时还无力围城我们往肃州走。”冯佐苦笑着道:“不过那就有些远了挨着嘉峪关和吐鲁番了也不知道那边情形如何没准儿蒙兀儿人也要来趁火打劫啊。” “或者……”冯紫英迟疑道。 “或者就是找到城中主事的组织防御。”冯佐悍然道:“叛军从宁夏卫一直打到这里我不知道永昌卫是怎么丢了的但是山丹卫丢得太蹊跷了而且山丹卫所也还没丢这些叛军能打到这里我估计已经是极限了他们是冲着这里的粮草补给而来……” 丙字卷 第六十八节 背水一战 甘州城也就是后世的张掖乃是甘肃五卫治所同时也是陕西行都司的治所所在但是随着镇守总兵制势力日张陕西行都司实际上更多地沦为了对各卫镇的屯兵管理的机构而真正练兵打仗权力都已经汇聚在了镇守总兵手中。 随着关西七卫的丢失事实上甘州已经成了大周西端最繁华的城市。 当然这里所谓的繁华自然是无法和大同、西安这些城市相比更不用提京师、苏州、扬州、金陵这类城市了但是在河西走廊上包括河套这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城。 城中加上戍守士卒军官家眷以及为镇卫行都司提供服务的商贾居民一样超过三万人算得上是整个大周西陲的繁盛之地了。 冯紫英一行人来到总兵府时整个总兵府已经乱成一团了。 自从前任总兵病逝之后这里一直是由副总兵马夏代理总兵但是这位马总兵显然不太合格。 昨日冯紫英一行人一大早便来到总兵府询问了门卫门卫只说副总兵大人一大早就没见着人连带随身护卫都不见了所以不清楚去了哪里可能是去巡视镇军去了。 甘州镇城周长达到十里各部分散驻守四门随着凉州卫和永昌卫的陷落这边形势也日益紧张起来了。 这等紧急时候马总兵居然突然失踪了而且从昨天到今早都没有见人影还带着数十随身护卫就这么失踪了显然太不可思议了。 冯紫英和张瑾等人赶到总兵府的时候更赶上了一位前来报告军情的将领铁青着脸正在破口大骂。 “怎么回事这位兄台?”冯紫英已经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料但是他还是努力想要搞明白当下的情形如果局面真的不可收拾对不起赶紧从西门跑路要紧他绝不会把命葬送在这等地方哪怕是从西宁卫那边绕道回去起码也要比在这葬送与乱兵之中强。 “你是何人?”那名身披铁叶甲的壮汉毫不客气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冯佐厉声道:“总兵府重地可是任由无关人等擅闯的?” “总兵都已经跑路了还谈什么重地?”冯紫英冷笑着反问:“你又是何人?” 听得冯紫英说总兵跑路那名壮汉脸色顿变扶在手上的腰刀便要一动却早已经被冯佐一手按住:“稍安勿躁我等不是外人!” 壮汉感受到了来自冯佐身上的骁悍气息微微一抬手没有扛动再一运力冯佐的手已经松开这才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冯紫英一行数人沉声道:“尔等何人赶紧报上名来否则就莫怪本将不客气了来人!” 几个全副披甲的兵士已经持枪涌了出来其中一人居然还拎着一支三眼火铳。 没等冯紫英说话张瑾已经站出来:“本官龙禁尉北镇抚司副千户张瑾奉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大人之命与随军赞画、庶吉士冯铿一道出使土默特部并督军甘肃!” 龙禁尉北镇抚司?这可真的把眼前壮汉吓了一大跳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但看到张瑾出示的龙禁尉腰牌这名参将这才赶紧拱手一礼:“末将甘肃镇游击将军何治胜见过张大人!” 看见张瑾还了礼而冯紫英这个庶吉士身份却让何治胜有些疑惑。 他好歹也是武勋出身虽然在这甘肃镇混日子但是庶吉士是个什么身份他还是知晓的但没有听说过庶吉士还能随军赞画。 一般说来随军赞画都该是兵部主事才是怎么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庶吉士来随军赞画了?还出使土默特部? 看样子甚至这位张千户居然还是以这位少年郎为主? 略微迟疑了一下何治胜才勉强抬了抬手:“末将见过冯赞画。” 赞画不是官职只是一个差使但是总不能叫对方冯庶吉士吧?那也太拗口了。 冯紫英倒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寿山伯何家的何千厚伯父不知道是尊驾何人?” 这名壮汉吃了一惊也上下打量起冯紫英起来:“乃是末将伯父不知道尊驾……” “原来是何世兄!在下冯铿冯紫英家父神武将军冯唐。”冯紫英微笑着道。 “啊?!”何治胜大吃一惊“你是冯家大郎?” 冯家和何家不算太密切但是都算是武勋而且像寿山伯何家与冯家一样与四王八公都不同都是周太祖起兵打到北方之后才从龙的。 何家是北直保定武将世家和冯家是山东临清世家一样都属于北方武勋和四王八公这种从金陵就开始从龙的老牌武勋们不同。 很显然何治胜也是听过冯紫英大名的。 冯紫英印象中何千厚是现在何家家主好像是世袭二等男一直赋闲在家但其嫡子何治中冯紫英却印象很深。 因为何治中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柳湘莲买下那个园子时就曾经和兵马司那边都打过交道冯紫英还专门为此登门过。 而且何家一家人模样特征特别明显一双高耸的颧骨和浓黑的吊梢眉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何治中和这个家伙还真的有点儿像亲兄弟没想到是堂兄弟但转念一想这家伙居然到甘州这等偏远地方当一个参将估计连嫡支都不是弄不好就是一个庶出子被踢到了甘肃镇来但观其模样倒像是一个能打的能混到游击将军也算不错了。 “何世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世兄本该说是幸会只不过当下场面真的说不上是幸会啊。”冯紫英也是拱手一礼“小弟奉兵部右侍郎三边总督柴大人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大人之命与张大人一道出使土默特卜石兔部之后绕道来甘肃镇查看督促军务却没想到一来就遇上这种事情……” 话一说开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都是京中武勋子弟而且冯紫英又刻意结交迅速热络起来:“何世兄看样马夏应当是已经跑了现在城中以谁为主?” 何治胜也是满脸苦涩“不瞒兄弟为兄也是昨晚才到。愚兄本是驻扎在高台所接到总兵大人钧令前日早上出发赶来昨晚赶到便到总兵府报到说总兵大人未归缴了令之后便回去休息今日一来便已经成了这般情形……” 冯紫英知道高台这是甘州到肃州之间咽喉要道一般说来也就是一个游击将军率军三千驻守看样子马夏原来是打算集中力量来守甘州了但是估计是看到乱军势大怕被围在城中走不了了所以干脆就一走了之。 “现在这甘州城中可有主事者?尚有多少可调动兵力?”冯紫英来不及多说了他只要问这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没有那就赶紧拉着何治胜一路西逃逃到高台再说。 何治胜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为兄也不清楚但若是马总兵只身出逃那城中当还有三五千兵力才对参将郭胜耀不知道大郎可认识?” 冯紫英摇头沉声道:“世兄我只问一句他能不能马上把城中防务组织起来盯住叛军的进攻?把你的人也加上!” “大郎我只带来了一千人城中虽说还有三五千士卒但是能够集结起来的有多少我也不知道。”看见冯紫英目光如炬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何治胜最终艰辛地点点头就:“郭将军算是甘肃镇中排得上号的角色要找到他问一问才知道。” “那就马上派人去找!”张瑾阴戾的声音让何治胜悚然一惊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龙禁尉的狠人“好我马上让去去找。” ******** “有几成把握?”冯紫英站在城头看着城墙下已经开始准备第二轮攻城的叛军知道自己这话外行但是他还是想问一问。 何治胜没有理睬他冯紫英只能讪讪的闭嘴。 叛军来得很快完全不像是所谓的强弩之末但是人数比想象中的少只有八千人上下不到一万人这给了冯紫英几分信心。 但是城中的情况却更让人心冷只有不到两千多的士卒郭胜耀这个参将在刚刚那一轮敌军突袭战中亲自上城身受重伤现在昏迷不醒但是却成功的打垮了敌军借着锐气发起的第一轮攻势。 不得不说甘州城没有沦陷很大程度靠着了郭胜耀这两千多兵的死扛才顶了过来。 甘州镇城太大八千叛军若是要分散进攻显然力有未逮所以叛军也很聪明直接选择了最薄弱的南城门作为突破点。 当然袭扰是免不了的三五百人的袭扰就能让城中守军手忙脚乱一旦突破便能起到以点破面的效果。 “都是刘白川的兵没有蒙古人?”跟随而来的十名夜不收和尖哨分成了几组每组带着三五十士卒巡视城墙一旦有叛军攀城那就负责扑杀而张瑾和冯佐则个亲自带着一百精锐作为预备队一旦突破便亲自顶上去。 何治胜深吸了一口气作为一个游击他这是赶鸭子上架一个人负责起了全城的守卫可是偌大的一个甘州城别说两三千人马就算是一万人马都不够用好在叛军也不足。 丙字卷 第六十九节 刺杀 “哱家的兵不会往这边来要走也只会往北边跑这些都是汉人刘白川和刘东旸的。”何治胜咬着牙关道:“左翼的是刘东旸的右翼是刘白川的。” “刘东旸也来了?”冯紫英吃了一惊几大叛军首脑中除了哱拜就要算刘东旸甚至刘东旸的作用比哱拜还大虽然哱拜父子掌握的兵力比刘东旸更多的但是真正在其中发挥关键作用的还是刘东旸。 “看样子还没到这里应该是刘白川在作主你看那面旗帜下可能就是刘白川。”何治胜有些惨然“大郎我们恐怕顶不住了刘东旸和刘白川的兵力都是叛军中的精锐比土文秀和许朝的兵马要强不少。” “他们只有八千人只要能顶住两三轮进攻就有希望守住。”冯紫英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早就开始悲观起来了心里也有些发急这临阵指挥自己可不在行还得要靠这种武将才行。 “事已至此怕也只有一搏了。”何治胜目光在城墙下游移着摇头不已“大郎不是我灭自己志气涨敌人威风八千精锐我们只有三千人不到纵然能扛得住今日也挺不过明后日这还是叛军不会再有后续部队跟上来的情况刘东旸还没到若是他到了贼军肯定过万人!” “我已经让张大人暂时把放下临城巡视请他去城中再去把所有能一战的人都召集起来这甘州城里大户士绅豪商看起来也不少各家护卫家仆起码也能再凑上三五百能一战之人……” “用处不大这等人小打小闹耍耍威风还行真正上了阵见了血便会垮得比谁都快。”对于这等没有经历过战阵的护卫家丁何治胜很清楚德行面带不屑连连摇头“哎算了能拉来充数也行聊尽人意吧。” 冯紫英知道自己对这等战事不在行如何打仗还得要看何治胜这等人但是何治胜所说的也的确在理若是没有其他变数因素加入甘州城破城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城中人心惶惶马夏的逃离尚未传开一旦城中都知道镇守总兵官已逃只怕情势还要败坏。 而这个消息只怕瞒不了多久。 甘州城墙不算高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气候这里基本上都是土墙只有部分地段用砖墙围砌而南城门由于地势原因最为低矮也成为叛军选择突破的地方。 眼见得攻城云梯慢慢开始聚集起来何治胜无暇理睬冯紫英开始下达命令。 甘州城四座城门各有三具威远炮其实应该算是仿造的佛朗机炮冯紫英只是粗略的查看了一下就知道这玩意儿不靠谱外部甚至还用铁箍箍住那品相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躲在一边儿去弄不好就是炸膛的命。 弓箭手早早就位狼牙拍和滚木礌石倒还算是准备停当。 防守的主力还是何治胜带来的这一千多高台兵很显然何治胜更相信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士卒。 作为游击将军三千兵力能从高台带出来的就只有这一千多人除了吃空饷外其他都是老弱屯兵不堪使用。 伴随着城下终于响起的战鼓声密密麻麻如蚁虫一样的叛军士兵终于开始小跑起来呐喊着嘶吼着高举着盾牌和刀枪抬着云梯汹涌而来。 这都是十七世纪了可是在这里居然还是这种以冷兵器战争为主的时代或许间或响起的三眼火铳巨响能告诉这已经是十七世纪了。 弓箭手第一时间覆盖了城下二十丈之内的范围数量太少稀稀落落并不能对发起冲锋的叛军造成多少阻碍而一旦云梯搭附在城墙上时真正残酷的攻防战才算是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证这个时代的冷兵器战争。 不出所料三门佛朗机炮只发出了几声巨响之后就彻底哑了一门炸膛当场炸死了四名操作士卒还有两门炮在喷吐了几轮之后便因为火药的缘故难以在维系。 几轮发射就要过热的炮膛和难以移动的笨重躯体直接导致了这种玩意儿更多是摆设货就连操作的士卒们都没有真正把这玩意儿当成能顶用的物事。 数十只云梯终于成功的搭附在了城墙上红着眼睛沿着云梯疯狂上爬的士卒不断的在城头被斩杀或者直接被提前捅下城头。 间或有一两个悍勇的士卒登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数倍于他们的精锐一拥而上箭射、枪刺和刀砍斧劈绝不会给他们任何一丝喘息的机会就要将其彻底灭杀在城墙上。 这也是何治胜专门布置的多组扑杀小队。 敌军远来攻城器具严重不足一下簇拥登城的可能性很小那么只要死死遏制住这种登城的危险那么就能很大程度的压制住敌军的势头。 这可能是何治胜在观察了形势之后愿意守一守城的主要原因。 另外一重因素也就是如果在督军的特使都到来之后作为游击将军却连城都不愿意一守就跑路恐怕除非他从此逃亡域外否则等待他严苛的军法了甚至还要株连到何家。 不得不说何治胜的这一手还是颇有效果单单是一个时辰之内冯紫英就亲眼见到了不下十余人就在自己眼皮子下边被剁砍成血葫芦丢下城墙这也直接影响到了敌军的士气。 作为一个即将满十六岁的少年或者说前世为官几十年的官员无论是哪个身份冯紫英都从未见过这种发生在自己面前的血腥场面如果不是自己身旁两个如影随形跟随着自己的夜不收他觉得自己恐怕还真的没胆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这一切。 平素自诩敢于一战的武技真要放在这种你死我活的血腥厮杀中来冯紫英不知道能发挥出几成三成还是五成? 战事越发激烈眼见得两个叛军士卒次第从城墙垛口处攀爬而入冯紫英再也忍不住了“胡力克恰卜上!” 几名围堵上去的士卒被对方轻而易举的突破进而斩杀冯紫英就知道这一次恐怕是叛军专门选来突破的精锐了。 胡力克和恰卜便是负责专门保护冯紫英的夜不收。 他们很不适应这种枯守在一旁的“保镖”职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周围几丈内杀声阵阵却不能参战。 冯佐是专门叮嘱了二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的唯一职责就是保护好冯紫英情况一旦不对便直接保护冯紫英走人。 此时在冯紫英的命令下二人也只是稍一犹豫便飞身而上凌厉的刀术和刁钻凶悍的角度只是短短几秒钟之内便将那二人逼回到了城墙垛口紧接着而来的弓箭手密集攒射直接让这二人身死当场。 血脉贲张间冯紫英忍不住都想要加入战团这等慷慨激扬一回血战甘州城头的故事无疑是每个男人都渴望的梦想。 正在恣意畅想间冯紫英却见得那几丈开外的胡力克脸上突然露出惊恐暴怒之色“小心!” 下意识的一侧身手中窄锋刀猛地上扬一挡凶悍的一刀直接将冯紫英手中的窄锋刀震落在地犀利冰凉的刀锋几乎是贴着冯紫英肩膀掠过。 冯紫英来不及多想就地一个十八滚躲过了紧接着跟随而来的第二刀刀刃入地直入三分溅起一阵火星! 眼见得面前一道黑影扑面而来冯紫英来不及多想微微侧身手中轻轻一扣。 “砰!”腾出一团烟雾飞扑在空中的男子脸上露出讶然而痛苦的神色颈项上一股血箭唰的飙射而起身体落地挣扎了一番便软软倒地。 “叛贼找死!” 另外一道紧随其后的家伙则被另外一道刚来及从引道上纵身而起的身影在空中拦截住刀剑交集火花四溅伴随着一道青色的剑影掠过那个一身寻常脚夫打扮的家伙落地捂着自己的颈项死死瞪着眼前这个一身士人轻袍的年轻人轰然倒地。 这个时候惊慌失措的胡力克和恰卜才赶到看到那个手中提剑的年轻人赶紧摆出了一副一攻一守的姿态将冯紫英护在身后。 此时张瑾的身影也出现带着一群衣衫驳杂的汉子估计应该是从城中大户里边征集而来的护卫家兵。 “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是不是火铳?”面前这个少年郎英气勃勃也是颇为惊讶地看着冯紫英“为什么没见着你点燃火绳?而且速度这么快?” 冯紫英知道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救了自己一命否则这后续而来的刺客的一击恐怕就难以躲过了。 示意胡力克和恰卜不必紧张冯紫英笑了笑:“多谢尊驾救命之恩这是自生火铳不需要点燃火绳。” “不需要用火绳?那用什么击发?”少年郎显然很感兴趣上前一步只是胸前却略略荡起一层波澜。 冯紫英有些讶然再一观察这个英姿勃发中带着几分妩媚少年郎年龄不大但是却显然有外族血统略显深凹的眼眶和汉族相比略显高挺过甚的鼻梁再加上略微有些泛灰的眼瞳无疑不表明此子不对没有喉结和胸部的特征证明这个女孩子有着外族血统。 丙字卷 第七十节 一线 还未等冯紫英回答张瑾已经带着人赶了上来。 看见地下几具尸体张瑾也微微色变:“紫英你还是下去最好不要再在城墙上逗留了这里多你一个人也无益。这两人应该是提前藏匿在城中的叛军刺客以刺杀来制造混乱的刚才在那边也遭遇了这种情形。” 冯紫英也有些尴尬。 自己在这城墙上居然还成了添乱的角色了。 本以为自己的武技起码对付三五人没问题但是现在看来这等你死我活的浴血搏命中自己这几下把式还真的不够看。 不过终究自己也是杀过人的人了看着眼前这具还捂着脖子被火铳一击毙命而死不瞑目的汉子冯紫英也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自己从来就是一个只求结果的人。 这支自生火铳是临行前冯唐专门给冯紫英的是从南边儿买回来的舶来品中的精品。 据一名商人说是花费了一千二百两银子足见其昂贵专门送给冯唐的。 现在冯唐把它送给了自家儿子作为护身利器没想到还真的排上了用场。 冯紫英之前就试过枪的确打造得相当精致而且还不是转轮式的自生火铳是击发式的自生火铳设计巧妙制作精美各种部件也是精心打造即便是在欧洲都能算得上是精品难怪如此昂贵。 就是不知道让这大周按照这一支自生火铳来仿造能否可行。 但是冯紫英估计要仿造的话很多部件上恐怕难以达到这种水准而且价格也可能达到天价。 纵然达不到一千二百两银子但是估计花费上百辆银子未必都能做得出来而且质量也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这涉及到一整套的工业化体系哪怕是最初级的工业体系从工匠到设备和枪管的钢质每一样恐怕都要让在这个方面没有多少基础的大周束手无策。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话呢。”眼前的少年郎见到冯紫英有些走神忍不住道:“能不能把你这支火铳让我看看?” 冯紫英这才惊醒过来摇摇头:“现在不行这玩意儿太精贵还有用不过此战结束之后倒是可以借给你玩一玩对了还没有请教这位公子……” 少年郎脸略微一红但是迅即正色下来:“我姓尤就住在这甘州城中顺城南街尤府。” 尤府?冯紫英初一想是不是和尤世功三兄弟有关系但是一想尤氏兄弟世居榆林和这里相隔数千里可能性不大。 “尤小哥怎么会到城墙上来?”冯紫英很好奇他开始还以为这是张瑾去召集的护卫家丁但一看这女孩子模样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哪怕她是男孩子也不可能轮到喊这类人上阵才对。 “若是甘州陷落怕是人人都跑不掉。”尤小哥抿了抿嘴“我本意是来看看形势若是不行便要早做打算……” “你家里难道没有其他男人让你来?”少女脸一红她不知道对方是否看出了自己的女扮男装故作镇静地道:“我来看看而已只是没想到……我想问一句这城到底还能不能守住?” 看见旁边的张瑾正在分派人员冯紫英也就没有再和这个“救命恩人”多说下去“守不守得住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最好回去做好准备才是若是有什么情况我让人通知你顺城南街尤府我记住了。” 看见冯紫英郑重其事的模样少女点了点头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而眼前这个青年肯定是一个不简单的大人物。 …… 当叛军第二轮攻势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缺乏足够的攻城器具成为了制约叛军发起更大攻势的最大问题叛军一度想要堆土攻城可是甘州城四周松散破碎的黄土成了最大的问题除非有充足的布袋否则根本难以实现这个目的而一旦出现这类迹象集中攒射的弓箭手就会成为收买叛军性命的最大噩梦。 看着眼前了额际裹着浸染了血丝的白布条满脸杀气的何治胜这个时候冯紫英才觉得这家伙有点儿铁血悍将的气势了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和紧张仿佛就是表象。 不过也能理解从未扛起这样一副守卫甘州这样大城的任务他就是一个游击连参将都不是突然间就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全城几万人的身家性命都汇聚在他肩头不能不让他有些紧张。 “还是守不住。”把手中粗大的环刀往地上一搁何治胜没有废话:“他们是云梯和攻城车撞城车太少但是我得到的消息刘东旸攻下了六十里外的西洞堡在那里督造云梯和攻城车最迟明天晚上就能抵达城下。” “何将军我感觉今日这两轮进攻叛军的战意并不强才死了多少人就退下去了?”张瑾皱了皱眉观察得很细致提出了不同看法“他们城下有七八千人但是却只死伤了不到一千人就不肯再战了……” “张大人刘白川让刘东旸部打主力可刘东旸部知道明天就能有足够的攻城器械到来当然不肯去送死自然就不肯上心了。”何治胜沉声道:“但一旦明日刘东旸把攻城器械送到亲自督阵无论是他自己的本部还是刘白川部都不敢再这般怠战只怕我们连明晚都未必能熬得过去。” “世兄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撤?”冯紫英忍不住问道:“那东大仓里的粮食怎么办?” 甘州城里有着整个甘肃镇最重要的粮仓——东大仓又叫甘州仓、大仓。 东大仓里还有数万石粮食那是支应甘州周边包括肃州卫、甘州五卫、山丹卫以及高台所、镇彝所边军的主要粮仓整个甘肃镇西部诸卫所都要靠这里的粮食生存下去。 而一旦放弃那几乎意味着要彻底放弃甘肃西部诸卫所了而放弃了再想拿回来且不说被人会不会给你整个机会就算是能拿回来那要付出的代价会有多大想都能想到。 西南面活跃在西海的火落赤、永谢布的巴尔虎台吉以及土默特的真相台吉部都早已经垂涎这里只不过对大周仍然有畏惧之心所以只敢袭扰而不敢大举进入而已。 这还没有算是西北面活跃在哈密的蒙兀儿人更是早就想要越过嘉峪关东侵了。 没有了粮食无论你是烧毁还是丢弃给叛军都意味着这是要放弃甘肃西部诸卫镇这是谁也不敢轻易表态的。 何治胜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话。 撤不撤不该是他来表态他就是一个游击将军。 没有总兵副总兵不知所踪参将重伤不醒这都不是该他这个游击将军表态的理由。 现成的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特使还有这一位龙禁尉的千户大人该是你们来决定了。 “不能撤撤了甘州恐怕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张瑾摇了摇头“烧毁了粮食恐怕叛军进来就要屠城烧城丢下粮食叛军恐怕就能依次为根基朝廷要收复这里难上加难了。” 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叛军在这里站稳脚跟那西北的蒙兀儿人和西南的西海鞑靼诸部恐怕都会乐于见到这样一个独立于大周的势力存在而大周要想收复这里恐怕就不仅仅是当初要面对素囊的威胁了而要面对更多的敌人。 “不能撤?那怎么守得住?”何治胜忍不住了“我只有一千多人今天一天已经折损了三百多人兄弟们已经很有怨言了肃州卫和镇彝所大概还有五六千人可是他们根本就赶不及了而且他们也不敢一下子把兵力抽空怎么办?” 冯紫英也陷入了沉默这不是玩游戏孤胆英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行就是行狂妄自大就是自取灭亡。 今日一战如张瑾所说叛军的攻势并不算凶猛否则守军解决不可能如此简单就应对下来了可能就是刘东旸未到而刘白川不愿意折损自己本部兵力而已。 但他注意到了张瑾主动提出不能撤这让他有些惊讶。 这不该是张瑾的表态或者说他不应该如此表态在何治胜明确表示受不住而自己态度还未明确时以他的性格该是保持沉默才对。 心中微微一动冯紫英想起了什么似的。 “张大人刘白川部龙禁尉中可有人?”张瑾一怔而何治胜却是一凛。 张瑾缓缓点头:“有但是级别太低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冯紫英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按照惯例边军各部中都有龙禁尉的人但是基本上都是隐匿身份只监视主将的言行不过效果有多好不好说起码宁夏镇的反叛龙禁尉就明显失职了。 “那今日张大人说刘白川部战意不强可否有其他原因?”冯紫英沉声问道。 张瑾迟疑了一下“刘白川是最后才加入反叛的传来的消息是他不是很愿意但是迫于土文秀、许朝各部都已经反叛他如果不跟随的话恐怕就只有被吞并甚至斩杀……但是这一两个月里他的表现又相当凶悍每战必身先士卒所以……” 冯紫英眼睛一亮。 丙字卷 第七十一节 一剑能当百万兵 蹄声轰轰数百骑伴随着刘东旸手一举戛然止步黄尘缓缓从四面浮起如同一场沙尘暴。 策马上前面色却格外温和刘东旸目光清泠:“人各有志白川我不怪你可你为何这等时候才来反戈一击?” 刘白川同样单骑独人一直走到两人相距十丈之邀处才止步同样面色平静:“东旸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太多的野心只想让麾下兄弟们能吃饱一口饭而已……” “那你觉得你现在就能吃饱了么?”刘东旸目光越发锐利。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跟着你继续下去我的兄弟们肯定就是吃不上饭了东大仓的粮食一烧……”刘白川话音未落刘东旸的眼睛已经掠过一抹阴戾“他们若敢烧粮食我们就敢让甘州城变成一片废墟整个山丹以西就不再属于大周!” “东旸你可以这么做我不能。”刘白川显得很坦然“你知道的我还有一族人在固原……” “我们可以打下固原……” “东旸我们别自欺欺人了好不好?”刘白川有些疲惫的摆摆手“哱拜他们大概都逃出塞了吧?就算卜石兔他们不把他们交给朝廷那又如何呢?失去了根基难道土默特人还能帮助他们打回来不成?” 刘东旸眼珠一缩良久才阴阴地道:“你怎么知道哱拜他们败了?” “东旸我知道你历来主意多哱拜不败你怎么会这么亲自出征甘州?”刘白川轻轻叹了一口气“文秀怕是已经到了拿下高台了吧?许朝呢?” 刘东旸终于色变了调动高台出兵一举拿下高台这也是他精心策划的一着因为他知道高台易守难攻哪怕是一两千兵力据守要拿下都要付出极大代价所以才会引何治胜的援军来进甘州甘州城大而且兵力不足只要有足够的兵力可以一举破城而高台如果在朝廷手中哪怕自己拿下了甘州也会成为自己背后的一颗钉子随时随地都可能致命。 从素囊兵力一收缩去和卜石兔对峙时刘东旸便知道大势不可违了所以他假意要固守宁夏镇却悄悄采取瞒天过海的办法将主力精锐调动西进。 宁夏不可守只能守甘肃镇甚至连凉州和永昌他都可以放弃只需要牢牢守住甘州和肃州卡住山丹卫便可效仿唐末的归义军成为一个半独立的王国为此他也是苦心孤诣包括西海那边的火落赤和土蛮真相部都已经联系上了已经出兵策应甚至连卜石兔那里都暗中表示哱拜部可以暂时栖身草原大小松山他们不会支持大周收复甚至或明或暗的牵制大周收复大小松山。 这样一种局面下只需要在这甘州城能坚持上一个月西海鞑靼诸部便都能策应自己让大周再无暇西顾。 但他却没有想到问题出会在刘白川身上。 他知道刘白川最初是不太愿意跟随自己的但是后续刘白川的表现却让他释去最初的担心几场攻坚战中刘白川都是身先士卒一举夺城即便如此他也是尽可能的让刘白川跟随自己一起就是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发生未曾想到就这么短短两日时间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 “没想到白川你也看到了这一点啊没错高台我拿下了许朝已经击溃了前来增援的肃州兵如无意外明日就能拿下肃州!”刘东旸此时脸色阴沉得可怖随即又转晴:“白川你是差点儿毁了我们几兄弟的一切啊你糊涂啊但是现在还为时不晚!我刘东旸在此对天对所有兄弟发誓只要你刘白川现在回头我们两兄弟一起拿下甘州富贵共享绝无异心!” “东旸走错路了便要回头我不能一错再错。”刘白川惨然摇头:“东旸放下刀枪吧此时回头还来得及!你的那些想法都根本不可行朝廷根本不可能容忍你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放弃吧!我可以向冯张两位大人求情此事我也已经向两位大人说明了情况非是我等之过而是石光珏……” “刘白川!我的想法不切实际?!你知道我为今天准备了多久?”知道已经无法唤回对方刘东旸此时的表情变得格外狰狞“昔日归义军可以独占河西数百年我刘东旸凭什么不能?今日大周还不如大唐!看看朝廷怎么对我们这些为国戍边几十年的将士?看看石光珏、马夏这些个下来捞钱的勋贵们如何表现的?忘了告诉你马夏被我在路上抓获了你知道这厮还带着什么吗?十二张京师城的银票共计十五万两!” “看看边墙外的鞑靼人不管是素囊还是卜石兔还有察哈尔的林丹巴图尔西海的火落赤和土蛮真相他们谁会相信朝廷?海上的倭人辽东的建州女真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闯进来咬一口!别以为搞什么驱虎吞狼拉拢分化就能糊弄住卜石兔和素囊他们不傻!我告诉你要不了半年时间他们就会联合起来犯边!” “东旸你说的都对朝廷的确现在很难你带着兄弟们走的路就好过了么?”刘白川脸色苍白但是仍然保持着镇静:“我知道你和蒙兀儿人也有交情但是那又如何你拿下肃州他们就不会来犯就会容忍河西关起门来称孤道寡?哈密他们拿下了关西七卫他们占领了难道他们就会容忍你盘踞肃州甘州?” 刘东旸眼神又微微一变他没想到刘白川连这个都知道微微扬起下颌“白川我还真小看了你没错如果是朝廷占着可能蒙兀儿人就会来打秋风但是我占着他们就得要让着我交好我因为他们会知道我不是朝廷那些派去的总兵废物!我的兵也不比甘肃镇这帮窝囊废!” “东旸既然你如此那我们就只能说是人各有志了。”刘白川淡淡地拱了拱手。 “刘白川你一定要和我为敌么?”刘东旸脸色越发阴狠下来。 “东旸我不想和你为敌我也只想守住这甘州城如果你真的想要去实现你自己的愿望那你带着你的人绕城而走吧。”刘白川平静地道。 刘东旸恨恨地盯着对方良久才缓缓道:“白川你这个人素来优柔寡断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能突然做出这般决断能告诉我谁在其中起了作用?” 刘白川迟疑了一下回想起一夜长谈感触莫名最后还是道:“东旸回头吧朝廷特使已至甘州你没有机会了。” “哼一介特使也就只能哄骗一下你这个蠢货而已若是他有这番本事何不直接把我部全部挡下来?”刘东旸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这个时候投诚就能有好果子吃记住你可是打下了三山口和青冈峡!朝廷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者!” …… 在城墙上看着逶迤而过的车队和士卒冯紫英和张瑾都是面色复杂。 而何治胜更是紧张无比入城的三千刘白川部都被约束在了大校场内虽然确信他们不会再度反叛但稳妥一些毕竟更要紧。 “就这么放他们过去?”冯佐忍不住问道。 “也只能如此了。”冯紫英脸色复杂长叹了一口气“对于我们来说能保住甘州城就是最大的胜利如果被刘东旸拿下甘州城朝廷要想收回甘州那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大了。” “此次紫英你立下了大功啊。”张瑾心中感慨无限十六岁的少年郎庶吉士此番甘州能保住居功至伟。 “张大人非紫英之功紫英不敢受。”冯紫英摇摇头:“若非刘白川本有弃暗投明之意便是苏秦张仪重生一样无济于事此番龙禁尉的兄弟才是立下了大功若非有他们的情报我们也不可能行险一搏。” 张瑾笑了起来花花轿子人抬人龙禁尉此次自然也立下了大功若非获得刘白川意欲反正却又犹豫不决的线报知晓刘白川军中不愿反叛之意甚浓己方也不敢专门邀刘白川一叙最终谈妥让刘白川同意反正。 “还有何大人若非何大人率军坚守甘州哪有此番保全甘州之功?”冯紫英自然不会忘了何治胜“不过还要请何大人随后要小心应对虽然刘白川部大部分军士不愿反叛但是其内部肯定还有担心朝廷日后清算刘白川那边心思也需要稳住这由我和张大人来安抚而下边将士还请何大人仔细安排切勿节外生枝……” “大郎放心愚兄省得断不敢轻忽大意。” 此时的何治胜已经对冯紫英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一夜邀请刘白川在城门外商谈冯紫英和张瑾二人刘白川独身前来具体如何谈的他不知道但是一个时辰谈话就能让刘白川断然反正这份本事他自愧弗如。 丙字卷 第七十二节 曹文诏,贺人龙 五月初十诸事皆宜榆林军贺世贤部破宁夏中卫哱承宠束手就擒。 五月十二榆林军尤世功部在平虏所大破哱承恩部哱承恩放弃镇远关率残部从镇远关和打磴口两处仓皇窜逃出塞。 五月十五大同军曹文诏部和榆林军贺人龙部分别攻克景泰和皋兰标志着宁夏平叛战争进入第二阶段——甘肃阶段。 原本以为叛军会在甘肃诸卫所进行激烈抵抗甚至可能比在宁夏诸城之战中更激烈但是却未曾想到接下来的战事却大出意外整个战事变成了武装游行一般。 五月廿三贺人龙部和曹文诏部联手攻克松山堡大败阿赤兔和宾兔娘子部二部北逃并在黄羊川被贺人龙部追上再次大败阿赤兔和宾兔娘子在长城下脱身不得只得跪地乞降。 六月初四几部大军分别从泗水堡、镇羌堡、庄浪卫攻入甘肃镇叛军几乎是不战而逃。 六月十二贺人龙部攻占凉州卫而贺世贤部则进入了永昌卫并在六月十九正式攻占了永昌卫而尤世功则趁势收复了整个庄浪卫。 实际上从五月份开始叛军便开始了大规模撤离甘肃镇东部诸卫像永昌卫和山丹卫几乎就是直接丢弃给了官军但是却早已经将所有粮草和财货收刮一空甚至焚毁了一些重要关隘和堡寨。 不过总体来说叛军并未像之前担心的烧杀掳掠一空不过这样也同样给官军带来了巨大的麻烦那就是补给严重不足需要从后方运送上来这种局面一直到七月初大军进入甘州靠着东大仓的存留粮食才算是勉强得到解决。 “曹大哥。”冯紫英看着眼前这个还有些印象的男子实在无法和在大同时那个还有稚嫩之气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铿哥儿。”曹文诏也有些不敢相认了一别七年那个为了骑马还不得不让自己扶着上马的孩童现在居然已经考中了进士和庶吉士更成为了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大人的先遣特使抢先一步进入甘州并为守住甘州留下了汗马功劳。 “几年不见曹大哥简直越发英武过人了啊。”冯紫英努力让自己年幼时的记忆和印象与自己前世中书中所知的一切融合起来嗯就是这个曹文诏至于他那个侄儿谁知道出生没有会不会被蝴蝶翅膀给煽乎的没了? “呵呵铿哥儿你的表现才是让我们大同这帮总兵大人的老部下都不敢置信啊。”和冯紫英见过礼之后曹文诏拉着冯紫英的手忍不住上下打量之余也是唏嘘感慨不已。 曹文诏这是实话。 当得知前任总兵官冯大人的那位嫡子考中了进士并馆选庶吉士之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个成日在总兵府里鼻涕都没擦干净甚至经常挨总兵官揍的皮实惫懒孩童几年不见居然成为了进士? 冯家虽然离开了大同但是段家还在大同而且冯家人脉依旧段家甚至就大肆设宴庆贺自家姑娘嫡子考中了进士曹文诏和军中不少将领都是上门道贺过的。 “呵呵曹大哥我还不就是那样想当年如果不是你教我我骑马这一次我也不能千里走单骑啊。”冯紫英笑着道:“算来算去这还是曹大哥的功劳才是。” “那曹大哥可承受不起铿哥儿你这一次立下大功总兵大人肯定会高兴坏了还有几日总兵和总督、佥都御史几位大人就都要到了今日是我们先来打前站。” “哦大军都要过来?”冯紫英讶然问道。 从刘东旸退往肃州之后实际上甘州就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中东面的永昌卫、山丹卫甚至凉州卫和庄浪卫都被叛军控制着西面的肃州和高台也就叛军控制着就剩下孤零零一座甘州在其中。 但是叛军正处于一种大撤退的状态下尤其是刘东旸主力都已经撤往肃州了并没有多少心思来攻打甘州。 甘州城中这几千兵中除了两千多何治胜部为主的甘肃镇兵外还有三千则是在所有人心目中并不可靠的宁夏镇兵刘白川部而且这部分兵也并不愿意去打昔日袍泽。 所以大家干脆就龟缩在甘州城中任凭一拨接一拨的叛军从东面通过甘州城下撤往高台和肃州。 好在甘州城中物资粮食相对丰足倒也无虞生乱。 只是若是榆林镇加上大同、山西以及后续跟进的河南、四川兵都要过来这甘州东大仓这些粮食也就供应不起了所以这也让冯紫英吃了一惊。 “不是河南、四川兵都已经没来了连尤将军也只是攻下了庄浪卫之后就没有再往这边走了柴大人、杨大人和令尊都知道甘州大仓里的粮食情形但是刘东旸还控制着高台和肃州以及嘉峪关如果不拿下来却又无法向朝廷和皇上交代啊。” 曹文诏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四周悄声道。 这河西走廊如同一条不规则的带状东面的凉州、庄浪中部的永昌和山丹都已经收复靠西一些的甘州也在朝廷手中唯有最西面的高台、肃州和嘉峪关却被叛军盘踞。 要打无论是高台还是肃州都不好打不说而且背水一战的叛军恐怕也要孤注一掷拼个你死我活了更为关键的是粮草补给太困难了。 从陕西那边运过来的一两银子的粮食到甘州就得要变成三两其代价之高可想而知大部分都得要耗费在路上这还没有算其他军资。 以现在朝廷的财力恐怕是真的打不起仗了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刘东旸认为只要自己控制了甘州和山丹朝廷就不可能想要收回甘肃镇西部诸卫了因为朝廷恐怕是真的支应不起这样一场战争了。 你看看地势地形就能知晓只要扼住山丹卫无论朝廷来多少大军他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截断你的补给线而山丹卫易守难攻又和甘州成掎角之势要想打下来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那柴大人他们的意思是……”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实际上他也有一些想法但是却太过于大胆和不走寻常路所以对着张瑾和何治胜他们都从未提起但现在看来柴恪、杨鹤和自己父亲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应该都是在考虑战后的事宜了。 “不太清楚我部和榆林军的贺人龙部先到贺大人的大军也很快就要到了最后看柴大人他们如何决断吧我们这些武人遵令便是。”曹文诏笑着道。 二人正说笑间却看见一名比二十出头武将疾步进来。 曹文诏脸色顿时转冷不过那人却毫不犹豫走过来先行一礼:“见过少公子哟曹大人这么闲也在这里?” 冯紫英一看就知道曹文诏和这个家伙不对路不过这厮也是自己父亲面前的红人在平叛一战中也是凭借着悍不畏死和敢出奇招连续几战都是大获全胜深得柴恪的信任所以此次战事结束只怕就有可能要升为游击了。 “贺大哥你们也到了?”冯紫英和贺人龙也见过礼笑着道:“我父亲他们还没到?” “总兵大人和柴大人、杨大人他们现在估计刚过了永昌卫永昌卫那边损失巨大柴大人他们还要考虑如何赈济安抚地方事宜估计还要等几日才能到。” 贺人龙也没有好脸色给曹文诏。 在他看来这帮大同兵就是来抢功来了最艰巨最危险的活儿都是榆林军干了论功行赏的时候这帮大同兵、山西兵都跳出来了一个个比谁都跳得欢。 当然他也承认曹文诏还是有些功劳的但是其他大同镇和山西镇的将领就太特么恶心人了连带着对这帮大同山西的将领都看不惯了。 曹文诏一样看不上贺人龙这厮仗着自己武进士出身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自己在边关上和鞑靼人交锋的时候这厮还在师娘怀里吃奶呢打过几次仗?以为和宁夏叛军交过手就觉得不得了了?不知天高地厚! 当然这话有点而过了但是曹文诏十六岁从军他比贺人龙要大五六岁他从军的时候贺人龙也就是十岁出头的确还是个不懂事的孩童。 两个人从攻入大小松山的时候就开始较劲儿一个拿下强攻皋兰一个夜袭景泰然后却合攻松山堡却为了追击阿赤兔、宾兔娘子部差点儿火并结果还是曹文诏让了一步结果贺人龙在黄羊川追上阿赤兔和宾兔娘子部迫使对方乞降立下大功这也让曹文诏和其部下后悔莫及的同时也是对对方切齿痛恨。 好在曹文诏突袭镇羌堡和安远站堡夺回了一功但是贺人龙随即又强攻泗水堡得手不过被曹文诏部嘲笑为如果不是他们占领了安远站堡泗水堡叛军军心涣散贺人龙根本无法得手两人又在帐前军议时差点儿打起来。 所以这二人在冯紫英面前也是如乌眼鸡一般互不相让。 丙字卷 第七十三节 武夫 一个面带不屑语带嘲讽一个干脆就不正眼看对方直接把脸侧到了一边也是看着冯紫英面子上没有直接互呛就不错了。 冯紫英也没有指望自己有这份本事把这二人给拉到一起。 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人分属两镇这功劳就这么多你拿得多了我自然就少了而且又正好是针锋相对的二人哪里能让这二人握手言欢?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互不相见各自安分。 曹文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和冯紫英道别扬长而去根本就没理睬贺人龙。 见曹文诏离开贺人龙这才轻蔑的一撇嘴“少公子也是总兵大人念旧才分了不少功劳给他们要以我说没有这帮大同兵和山西兵光靠我们榆林兵一样能把这场平叛战事给拿下来了柴大人和杨大人太胆小……” 这厮冯紫英也又好气又好笑好歹自己还是柴恪任命的随军赞画呢你这样当着自己的面诋毁上司好么? 似乎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贺人龙也有些讪讪的圆了一下话“嘿嘿少公子柴大人和杨大人都是文臣以前也没有经历过武事所以才会这般谨慎换了让总兵大人领兵哪需要拖延如此长时间?而且留下这么大一个祸患在肃州那边。那刘东旸如何我没见着但是那哱家苍头军也好阿赤兔部鞑靼骑兵也好不过如此贺某照样斩杀不论……” 冯紫英对于这个缺情商的家伙只能笑着道:“贺大哥柴大人和杨大人考虑事情角度不一样这宁夏镇和甘肃镇如果真的彻底打烂了那朝廷得花多少银子来赈济安抚和重建?这样把叛军廿到肃州那边固然留下了后患但是宁夏镇和甘肃镇却基本上保全了下来朝廷那边皇上和户部都能松了一口大气啊。” 贺人龙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好像还真的是这样但是这花费多少银子来赈济安抚地方却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他只知道如何尽快打赢拿下尽可能的斩杀俘虏更多的叛军这才是他该想的。 “那少公子刘白川这三千人怎么办?”贺人龙压低声音“这帮叛军余部不可靠放在城中也是祸害要不让我先把他们……” 冯紫英吓了一大跳这厮也未免太大胆了吧“贺大哥这如何使得?刘白川是反正的他这些兵都是不愿意参加叛乱如果没有他们这甘州城已经被刘东旸给拿下了……”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是如此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而且这些叛军在攻打三山口就和青冈峡时固原镇那边损失巨大到时候固原镇那边闹起来恐怕到时候柴大人和杨大人都不好交代啊。”贺人龙摇摇头“一朝为贼那就是终生为贼……” “那也该等到柴大人和杨大人他们来处置……”冯紫英有些不能明白这厮脑瓜子里是怎么想的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着杀俘。 “哼等到大人们都到了他们都是些爱面子的文臣如何能抹的下颜面来处置这帮叛贼?”贺人龙不以为然“随便找个借口就说他们意图反叛一举灭了了事大吉何治胜那边我去说那曹文诏这边少公子给他说一声他一样肯定想要这份功劳……” 冯紫英大汗不敢置信地看着贺人龙这厮却是一脸理所当然无所谓的模样。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明白为什么朝廷文臣对这帮武将是如此的不放信不信任你是真不敢放心信任啊。 要么就是像石光珏和马夏这种只顾着捞钱啥也不管的武勋子弟要么就是像贺人龙这种不择手段只顾着捞取战功往上爬的寒门出身武将。 冯紫英不确信何治胜会不会被贺人龙这厮说动可能性应该在六七成之间而曹文诏这边冯紫英就真的不好说了但他估计如果是自己开口多半曹文诏是要应允的。 冯紫英估摸着贺人龙这厮觉得是在战功上未曾压倒曹文诏或者是还想为自己游击将军位置添上一把火好更稳当所以才会有这般想法当然这等叛军本来也就是最好的立功资本但是这却不该是冯紫英这等人所能容忍的。 “贺大哥此事绝不可行。”冯紫英正色道:“且不说这三千兵力下一步还有用处这也是我们作为下一步招降刘东旸部的最好例子贺大人若是还想要立功这肃州和高台还掌握在叛军手中只要柴大人他们决定要打下来下一步我可以向柴大人和我父亲推荐您出任先锋!” 贺人龙大喜过望赶紧拱手道谢:“那末将就谢过少公子了。” “贺大哥你也莫要少公子少公子的喊了要么叫我铿哥儿要么就直接叫我紫英没地见外了。” “那末将就托大叫你紫英兄弟了。”这话说到贺人龙心坎儿上去了。 先前见曹文诏和冯紫英这般亲近他心里就不太舒服现在看冯紫英这般便顿时爽利了不少觉得总兵官这位少公子果然不愧是进士出身这待人处事相当地到位。 等到贺人龙道别离开时冯紫英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可是真怕贺人龙这等与常人思维不同的武人起什么恶毒心思。 贺人龙踏出总兵府大门时也是摇头。 本想劝说这位现在在甘州城中有很大话语权的“特使”同意或者默许自己的这个建议这样大家都还可以再立一功但没想到这位总兵大人的公子却完全蜕变成了文官和文官们一样的迂腐不肯捡这种手到擒来的功劳。 只可惜了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早知道还不如不说直接找那何治胜和曹文诏一起动手。 但就是因为和曹文诏关系不睦贺人龙才不敢轻举妄动弄不好这厮就可能要反戈一击而且没有哪个文臣替自己背书这种事情再有人检举揭发的话自己就容易吃亏了。 ********* “自唐令郎果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啊草原之行也就罢了在我们预料之中但是没想到他能在甘州做成这样一件大事后生可畏啊。”杨鹤策马慢行旁边的冯唐与其并肩而行。 “秀岭兄若是从我本意来说我是根本不愿意让紫英去的。”冯唐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修龄兄应该清楚我们冯家三房落到紫英这里就只有独一根了若是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都无颜去见祖宗了。” 说实话从冯紫英一踏上草原冯唐就有些后悔了。 虽然他确信素囊也好卜石兔也好着力兔也好就算是真正有什么不轨之心也不会对冯紫英又什么性命威胁毕竟冯家和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你就算是有什么企图对冯紫英个人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会激怒自己。 自己也安排了足够的护卫力量但是这草原毕竟是鞑靼人的天下谁也说不清楚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马惊了还能把你摔在地上跌死呢。 所以儿子一出塞他心里就开始吊起开始后悔一直到消息传回来安全抵达了卜石兔的地盘上他心里才放下来。 没想到后来在草原上呆了一个多月之后这小子又去了甘州这后边儿有杳无音信了这又让冯唐坐卧不安。 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无力影响了只能强压着内心焦急和烦躁等待着消息传来。 这种煎熬一直持续到了五月下旬才算是有消息传来叛军进攻甘州失败并开始向肃州方向退却这边立即加快了进攻的步伐战事也一下子变得顺利起来。 冯紫英在甘州之战中堪称力挽狂澜单枪匹马说得刘白川率三千叛军反正不但守住了甘州而且还迫使刘东旸彻底放弃了永昌、山丹诸卫彻底逃往肃州。 杨鹤也能理解冯唐的担心换了是自己也当如此当然他也并不清楚冯唐内里的安排只不过无论如何出塞都是具有风险性的。 “此事已了令郎也平安无事还立下如此大功我听子舒兄的意思肯定要禀明朝廷予令郎以重赏……” 杨鹤的话并未让冯唐有多欣喜。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立下如此大功如果朝廷都还不能给一个说法那日后就真的没有人愿意替朝廷卖命了。 尤其是甘州完美无缺的保留了下来几乎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要知道甘州就是整个甘肃镇中西部的核心和精华所在不管是被叛军占领还是被打成一片废墟都是朝廷不可承受之痛。 “修龄兄叛军盘踞高台和肃州朝廷下一步如何打算?”冯唐岔开话题。 这关系到下一步的动作也让人相当为难。 如果要打的话兵马少了不行多了的话从宁夏到甘肃这一两千里地恐怕光是粮草军资的花费都足以让户部吐血了这还没有算后续的各种善后花销。 丙字卷 第七十四节 难啊! 柴恪的确现在很是为难。 高台和肃州都被叛军盘踞但前期叛军显然是直接放弃了甘肃东部诸卫像凉州卫和永昌卫这些地方都是毫不犹豫的撤退可以说像刘东旸、土文秀、许朝部的精锐都没有遭遇多少大的损失。 现在高台和肃州驻扎有叛军接近两万人高台五千肃州一万三嘉峪关一千如果要收复这三地可以想象得到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最北端的镇彝所也就是河西堡和盐池堡以及边墙外的金塔都被刘东旸交给了逃出边墙的哱承恩部盘踞。 好在甘州已经完好无损的收回来了这让柴恪可以松一口气了。 原本预料战事恐怕要持续到年底去了甚至自己可能不得不面临一个被打得稀巴烂的宁夏镇和甘肃镇皇上和内阁也是最为忧心这一点如果是那样朝廷甚至可能不得不面临要么放弃两镇要么就要付出巨大代价来重建两镇的艰难选择。 放弃是不可能的谁敢言放弃只怕立即就会遭遇御史们直接弹劾但是那种情形下要重建恐怕就不是两三百万银子的事情了弄不好超过五百万两的花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还没有算这一趟平叛已经花出去了一百多万两银子了朝廷实在是不堪重负了。 但现在看来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宁夏那边糟糕了一些但是也还算能承受甘肃镇这边就是意外之喜了原来担心比宁夏还糟糕但现在看来除了在永昌卫那边损失大一些外也就只有肃州、高台和最北角落里的镇彝所还在叛军手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 当初叶向高和张景秋在交代自己的时候虽然没有明言但是柴恪能感觉得到如果万不得已的话只要能保住永昌和西宁两卫将鞑靼人和番人抵御在焉支山以西就行了。 这是最后的底线但是柴恪却清楚这个底线的后患相当大根本不可能接受。 柴恪不相信叶向高和张景秋敢在不经得皇上默许的情况下如此表态哪怕是朝廷财力再困难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丢城失地的让步才对。 一旦西海鞑靼人和番人与北面的鞑靼人连成一片大周西北战略态势就会逆转肃州、甘州甚至可能沦为蒙兀儿人的猎场时西宁和永昌甚至凉州、庄浪就很难守住了大周真的就可能变成第二个南宋。 “修龄休息得如何?”听见脚步声柴恪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笔。 “还行出去看了一圈甘州市面还算平稳我已经请自唐安排人整肃军纪避免扰民。”杨鹤踏进屋里皱了皱眉“子舒你昨晚又没睡?” “睡倒是睡了一会儿睡不着啊所以早起来了。”柴恪摇了摇头披着衣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身体“我给皇上和内阁写好了奏折修龄你也看一下如果没有什么就要用印发出去了估计朝廷也盼我们这份奏折盼得心急如焚了。” “不至于前期不是发回去了一些捷报么?只要安住了心就行子舒兄不是我说话刻薄只怕朝中许多人连宁夏和甘肃有多大区别两镇之间相隔多远在什么地方都未必清楚只需要随便遍几个故事斩敌多少收复了什么地方他们就能欢喜得手舞足蹈结果呢?……” 杨鹤语气很寡淡甚至轻描淡写但却是字字入骨。 “……也难怪下边这些个武将们能够随意糊弄朝廷如果不是你我来亲自走这么一趟只怕我们俩也未必就清楚山丹卫的重要性也不知道大小松山其实属于宁夏镇和固原镇各自分管甚至也未必弄得清楚这草原上阿赤兔、着力兔和卜石兔这几个兔之间的真实关系……” 有了这一趟锐身赴难的共事经历这几个月来两个人的关系也迅速走近。 杨鹤觉得柴恪也是一个能做事且特别能考虑朝廷难处的人不像有的官员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做事立功却不管后边能不能撑得住会摆多少烂摊子大窟窿。 柴恪在这方面就要精细谨慎得多。 在宁夏镇在永昌卫柴恪都不是首先看斩敌多少而是看地方局势如何老百姓有没有受损太大有没有造成太多流民单从这一点来看柴恪就要比很多人强得多。 不求有大功但求不留后患这才是真正做事的人。 现在的大周是经不起折腾了。 出京时带来的八十万两银子后来内库又凑了三十万两银子已经是朝廷的极限了。 据说皇上已经把所有能凑出来的银子都拿出来了甚至打算卖掉几处皇庄为此还压缩了宫中用度当然太上皇和皇太妃那边的用度是断断不能少的。 但是光是补足榆林镇和大同镇这一帮将士的欠饷就花掉了六十万而且这是能让榆林镇兵卖命的最基本条件而粮秣物资又花掉了三十来万两这一算就只剩下十来万两。 可除开宁夏那边赈济安抚地方估计就要五十万两以上这还是最低数甘肃镇这边估计也不会低于这个数这还没有算这一仗打下来之后抚恤奖励伤亡和有功将士。 柴恪和杨鹤粗略估算了一下哪怕是抛开肃州、高台的收复战事不提起码还得要两百万两银子才能这场战事了结。 这仗是真的不能打啊一打仗就只看见那银子如同水一般哗哗往外流没个休止这些花销让柴恪和杨鹤二人都是看得肝颤。 这一点连冯唐这等武将都毫不避讳的告诫柴杨二人再这样打下去恐怕朝廷就不得不又加征税赋了。 “修龄慎言自唐听见只怕又要脸色不好看了嗯你这些话传回朝廷里只怕你们都察院里都要指责你了。”柴恪微笑着摇头。 “当着自唐我也敢这么说我不怕这家伙先前就已经和我吵了一回了。”杨鹤冷哼一声“成日里就想糊弄我战死六千五百余人其中还有一百余人是患病而死如何能全数计算进入战死?他还要求按照战死之地的米粮价格抚恤这怎么可能?” 柴恪摇头苦笑。 他也能理解榆林镇军总计战死这么多人冯唐日后还想要驾驭住下边这一群骄兵悍将那就必须要为这些将士们争取最大的利益。 好不容易赶上了这场战事又立下大功却不能为将士们争取到最满意的结果他这个总兵官就坐不稳没准儿下一个石光珏就会是他。 大周对士卒抚恤也是沿袭了前明但是略有提高。 像战死士卒除了家中军户无子可以退为民户若有兄弟则可补入战死者父母妻儿可获得五十石米粮抚恤。 但米粮在江南不过六百到一千钱每石折银不到一两在北地就可以高达八百到一千二百钱甚至一千四百钱放在陕西就会高达一千四百钱在宁夏甘肃两镇就要达到一千六百钱而在甘州甚至已经高达一千八百钱了。 这抚恤米粮数量确定了但是却没有详细规定以什么地方的价格来抚恤。 九边之地一般战损都是在本地自然不必说但是榆林兵在本地边墙内外战死那么就按照一千四百钱每石粮食价格抚恤而放在宁夏甘肃就要多两百钱而五十石粮食就是一万钱也就是要多八两多银子六千多人算下来就是五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同样病死的士卒与战死士卒一样有差异病死士卒只能得到三十石粮食抚恤要比战死者少二十石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一样是相当可观的了。 这等情况下冯唐当然不可能让步。 见柴恪不语杨鹤就知道这位总督大人怕是又存着要和稀泥的想法一瞪眼睛:“子舒兄你可不仅仅是三边总督你还是兵部右侍郎!朝廷的情形你都清楚了这后续你我的事情还麻烦大着呢这点儿银子根本就不够用你不省着点儿怎么来应付?” “修龄自唐和你争的也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而已可是我们差多少?”柴恪脸上的笑容已经不是苦笑了是难看之极的惨笑“两百万两!这几万两银子和两百万两的差距有多大你说我们有必要为这几万两去和自唐争执么?” 杨鹤一怔之后也是颓然。 是啊多几万少几万有什么意义?同意多给几万两还能让冯唐记个情现在是朝廷根本就凑不出这两百万两来。 可没这两百万两弄不好榆林镇就会变成第二个宁夏镇没有兵变也会有民变还会有无数盗匪蜂拥而起这陕西四镇这等穷乡僻壤历来就是出马贼盗匪的根源之地吃不饱肚子不当贼匪又能干啥? 想到这里柴恪和杨鹤心情又都低落下来平叛战事结束在即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丙字卷 第七十五节 人望民心,君恩所想 “只此一次!”冯唐和冯紫英两父子相对而坐冯唐很严肃地表明态度。 “之前之所以同意你去草原还是太大意了以为我能控制得住局面但意外因素的确太多但爹也是想到你迟早也要经历一两次军务这一次还算是在爹掌控范围之内爹知道你素有大志担心日后你还要遇到这类情况还要去冒险所以还不如你自己去体会一下没想到你居然敢直赴甘州冯佐也是不长心……” “爹这事儿不怪佐叔实际上过草原有卜石兔和五路把都儿台吉护送没什么危险只是没想到甘肃镇的情形这么糟糕马夏这厮居然逃跑了才会遇上这种情形也是迫不得已……” 冯紫英赶紧解释冯佐这一路算是鞍前马后救了自己好几次如果还要因此受责罚那他心里就太过意不去了。 “紫英话不是那么说我给冯佐交代的任务就是一个保证你的安全到甘州看到这种情形就该果断丢弃甘州你们几个人要逃得性命很容易往北逃回草原就行了也幸亏是刘白川无心反叛否则如果他们攻下了甘州你们怎么办?” 冯唐毫不留情。 “那实在不行当俘虏也可以接受只要能逃得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我相信刘东旸不会那么不智真要杀了我也毫无意义。”冯紫英很坦然地道。 “嗯这话还算能入耳一句话只要能留得性命都好说。”冯唐满意地点点头他就怕自己儿子热血上头真要去来一个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就真的麻烦了。 “那爹现在打算怎么办?”冯紫英问道:“河南兵和四川兵都没有过来了连尤世功他们都驻留在凉州和庄浪柴大人他们是不打算打了么?” 冯唐鼻腔里冷哼了一声“打?拿什么打?靠甘州这点儿粮食能吃几天?现在城中就三万人要打下肃州和高台起码还要增兵三万人尤世功部要拉过来另外河南兵和四川兵起码还要来一两万才行朝廷承受得起么?先前杨鹤还在和我争那点儿抚恤银子几万两银子都在和我抠还想打?不兑现这些兄弟们抚恤和奖赏谁还会替朝廷卖命?” “那爹的意思是柴大人他们不打算打了就这样?”冯紫英不相信。 “那恐怕也不行留着肃州不收回来柴恪和杨鹤都别想好过御史们的口水就能把他们俩给淹死。”冯唐无所谓地摊摊手:“那不是爹该操心的事情我只管我的将士奖赏和抚恤一两银子都不能少他们说要打也可以该增兵增兵该奖赏抚恤奖赏抚恤只要银子发下去就没有说打不下来的。” 冯紫英心中苦笑这就是武将和文文臣间的心态差异自己老爹根本就不管那些只琢磨他的手下要把奖赏抚恤拿到手否则他就坐不稳但这也没错他只是总兵官不是总督不是兵部侍郎这些事儿轮不到他插话。 “爹那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冯紫英定了定心虽然他有一些想法但是可行不可行他还是要问一问自己老爹毕竟对这一块他没有经验。 “打就增兵花银子不打那就招抚呗。”冯唐见自己儿子如此感兴趣摇了摇头:“但招抚也麻烦招抚下来这两万兵怎么处置?刘东旸、土文秀这些人怎么安排?继续留在甘肃还是回宁夏?他们的部下要打散重新整编么?都是问题稍不注意又要弄成一场叛乱不好办而且刘东旸他们信得过朝廷的招抚么?没准儿他提一个保持半独立也就是现在这种状态的条件替朝廷守西陲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当然不可能答应答应了柴大人和杨大人他们回去就得要下狱。”冯紫英很果断地摇摇头。 “嗯铿哥儿你也明白这一点柴恪和杨鹤岂能不明白?哪怕杨鹤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一样压服不了那帮科道言官你老师也不行没人敢答应这个条件这和前唐藩镇没什么区别了一样是失地。”冯唐撇了撇嘴。 “其实也还是有一条变通之道……”冯紫英话音未落就被自己老爹打断:“什么变通之道?不就是驱虎吞狼两败俱伤之策么?让刘东旸西出哈密也罢经营关西七卫也罢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苦心构思的“妙策”居然被老爹一眼看穿大为震惊。 “铿哥儿老爹能想到的柴恪和杨鹤也能想到但是关西七卫地域辽阔人口稀少而且多是外族便是前明立朝时也不过是勉强羁縻后来很快就丢失了。现在你想让刘东旸这帮人去送死他们怎么可能去?”冯唐连连摇头。 “爹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也不完全对。”冯紫英冷静下来“据我所知前明关西七卫之所以放弃有多方面的原因事实上如果不是当初我朝起兵或许前明起码把哈密卫和沙州卫收复了只可惜我朝立朝时也学着前明先定都金陵所以无暇顾及西北当时吐鲁番内乱是大有机会收复哈密卫和沙州卫的后来便无机会……”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有机会了?”冯唐没想到自己儿子分明已经是走文臣之路了怎么还对这边地军务如此感兴趣起来居然对西北草原的情况如此了解。 这从冯紫英之前愿意出使草原他就觉察到了这让冯唐很是费解。 “儿子得到的消息目前控制吐鲁番的蒙兀儿人处于一种割据的内乱状态下他们更多的精力是放在争夺吐鲁番的控制权关西七卫其实都是有一些小部族把持控制尤其是从哈密到沙洲这一线盗匪横行直接导致这条商道几乎断绝如果刘东旸真的有这份胆魄对他的那些个部下也有足够的控制力那么未尝不能让他西出先占领沙州卫我觉得这不难但哈密卫那边恐怕就需要周密考虑了……” 冯紫英的话没有能说服冯唐冯唐摇摇头:“铿哥儿先不说刘东旸部下愿不愿意跟随他西出嘉峪关就算愿意我问你这一万多士卒的粮草补给怎么解决?哈密卫加沙州卫估计所有人口加起来都不比刘东旸他们这帮叛军多多少你想让他们去吃沙土不成?” “爹我知道粮草是最大的问题但要西出肯定不可能要那么多兵士一半兵马足以二来肃州和嘉峪关不也一样要靠内地粮草供应补给?”冯紫英并不气馁。 “朝廷支应甘肃镇的粮草已经被弄得精疲力竭还要再去支应沙州卫和哈密卫?”冯唐反问:“你觉得朝廷会答应么?” “可如果在别无选择的情形下呢?”冯紫英同样反问:“刘东旸部盘踞肃州和高台如果要打会花费消耗多少?不打而让他们西出占领沙州卫和哈密卫起码名义上是为国拓土了爹您觉得皇上和内阁会不会觉得这样一仗更能对朝野上下是一个交代呢?特别是皇上现在处于这种情形之下你觉得他会拒绝么?” 冯紫英的话把冯唐给问住了。 尤其是儿子最后这一句问话更是直入人心。 皇上会拒绝么?能拒绝么?对于现在的皇上来说什么是他最急需的最让他怦然心动的? 当然是声誉和威望的提升。 哪怕冯唐在榆林也一样清楚太上皇的暧昧态度和义忠亲王各种不择手段的拉拢士人给了皇上以极大的压力。 而此次宁夏镇的叛乱又给了很多人以可乘之机纷纷抨击朝廷未能安抚好三边四镇导致兵变这些过错都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永隆帝的罪责就差点儿要让他下罪己书了。 哪怕胜利平叛也远不及收回前明失地所能获取的巨大名声和威望啊。 论边地军务的熟悉了解冯紫英清楚自己自然无法和老爹相比哪怕他从何治胜以及其他甘州这边的将士还有陕西行都司的官员们那里获知了很多情报但是军事实力和后勤补给的困难摆在那里如果可以的话朝廷肯定不会愿意再西出一步。 但论人心尤其是对永隆帝心思的把握对柴恪和杨鹤这两位文臣心思的把握老爹就要逊色自己一筹了。 难道柴恪就想一直在这里呆着当这个三边总督?回去接任兵部左侍郎不香么? 难道杨鹤就想一直以右佥都御史的名义坐镇边陲当一个没名没分的副帅?这陕西有浙江、南直隶或者山东这等富庶之地好么? 大仗已经打完了如果再没有一点儿能让他们有所获的机会没谁愿意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爹好好想想吧人望民心嗯恐怕对皇上来说比其他都更重要吧。“冯紫英淡淡地道:“我相信柴杨二位大人也能体会皇上的难处的。” 丙字卷 第七十六节 尤氏女 看到青衫长袍的少年出现在大门外有些腼腆的翘首眺望何治胜脸色诡秘地朝冯紫英使了一个眼色这才道:“那愚兄便先告辞了晚间就恭候贤弟大驾光临了。” 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冯紫英与何治胜的关系便迅速密切起来了对于何治胜的情况冯紫英也就有了一个详细了解。 寿山伯何家二房庶出长子很尴尬的身份。 好在他生母算是其老爹的宠妾在大妇尚未入门时便生下了他所以嫡母很不待见他。 幸亏他老娘一直颇为得宠在老娘床上功夫的作用下其老爹先给他捐了一个六品武官然后又才托门路让他补缺进了京营。 他不甘心在京营里混吃等死便一咬牙找关系直接来了最远的甘肃镇。 满心以为自己好歹是武勋之后自小也算是习练过一番武艺文能提笔写几个字武能挥刀弄枪这来到这甘肃镇起码也能弄个啥守备或者游击当一当。 未曾想在这破败不堪的甘肃镇中一样没那么简单便是他使了银子也只能弄到一个千总又熬了几年才算是弄到一个守备干一直到前年才算是爬到游击将军这个位置上镇守高台这个要害之地。 苦尽甘来总算是在这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眼见得便有破格提拔的希望了。 按照惯例新任一职须得要在此职位上连任两届方能提拔比如何治胜在游击将军位置上就须得要干满两任六年且经考核优异方有资格列入提拔对象。 而守备以上的职位均需各镇总兵报经兵部武选司备案方能任命而从参将以上那便必须要经过兵部武选司和都察院的联合考核之后方能任命总兵官仅有推荐权并无任免权了。 但这都是常规晋升而且还需要有空缺位置方能有望而立下战功者便不在此列既无年资限制还可以破格晋级。 此番何治胜立下大功虽然在年资上尚浅但是出于甘肃镇这样的情形下晋升参将应该还是有把握的。 尤其是在副总兵马夏表现拙劣的对比下没准儿也有搏一搏副总兵的机会。 就算是一时半刻不行那也能为日后晋升副总兵打下了一个良好基础。 冯紫英不理睬何治胜的诡秘表情和何治胜道别等到何治胜离开之后这才缓步过去。 只知道这丫头姓尤乃是顺城南街尤府的姑娘不过冯紫英也了解了一下这尤家老爷原来也是京中官员曾经在太仆寺担任过寺丞十多年前致仕返乡只因发妻早亡便又娶了一个继室。 这继室却是一个寡妇死鬼丈夫曾经是甘肃镇一名参将早年嗜酒好赌某一日醉酒坠马而亡欠下一屁股烂债便丢下一妻二女眼见得难以为继也幸好这尤家老爷不嫌弃便把娶了这尤氏作填房还替她家还了账。 只是没几年这尤老爷也一命呼呜这尤家一些宗亲便意欲撵走这拖油瓶母女好霸占这尤家仅存一座宅子也幸亏那参将在军中也还有些人缘才让这尤氏母女维持了下来。 这女子到颇有些男儿性格豪爽大方也不知道从何处习得一身武艺冯紫英也和她切磋过几回都是十招之内便告负估摸着对方还是收敛着冯紫英便没事儿约对方来陪自己练武。 “见过冯大哥。”这丫头过来见礼冯紫英也回了一礼:“尤贤弟来了。” 冯紫英也从不点明任由对方女扮男装也不问对方闺名只是问了对方年龄要比自己小月份。 这尤家丫头使得一手好剑法饶是冯紫英从大枪换到窄锋刀和对方切磋几次都是难以占到半点儿优势这也让苦练了七八年武的冯紫英有些沮丧。 这柳湘莲也就罢了人家是崆峒派高手年龄也比自己大几岁怎么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比自己还小居然也能轻易击败自己? 见满头大汗的冯紫英有些气馁这“尤家哥儿”倒也知趣放下剑安慰冯紫英:“冯大哥我从五岁便开始跟随师傅进山练剑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年龄大了才回来便是回来也从未放下过练剑冯大哥你这刀枪之术还是以上阵杀敌为主这等单打独斗的确不太适合而且冯大哥你是读书人以学业为重这等武技不过是小道根本无需挂怀。” 冯紫英也不过是有些想不通而已倒是并无多少艳羡嫉妒本身武技就不是他所长更何况再高明的武技在自生火铳面前都是一命呜呼。 “哟你五岁就开始练剑还上山练剑?那座山啊?”冯紫英笑着问道。 这丫头每次来都是男装看上去也是英气勃勃尤其是眉目间那份异族血统更是别有一番风姿。 “崆峒。”尤家丫头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回答道。 “崆峒?!”这倒是让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不是和柳湘莲一个门派么?怎地感觉对方的剑术和柳湘莲的完全不一样呢? 见冯紫英颇为吃惊尤家丫头抿了抿嘴颇为自豪地道:“我们崆峒乃是剑术大宗分支不少只不过素来不喜在外招摇我师傅都不允许我对外说起门派所以还请冯大哥替我保密。” “那既然你习得一身如此好武艺那为何还要返家呢?”冯紫英颇为好奇地问道:“你完全可以仗剑走天涯去过一过游侠四海的畅意生活啊。” 尤家丫头一下子笑出声来显然是被冯紫英这个有些幼稚的问题给逗乐了“冯大哥您怕是话本小说看多了吧?有一身武艺就能仗剑闯天涯?难道闯天涯不吃饭不穿衣不花钱?还畅意呢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您去偷还是去抢啊?您在哪里遇上过这样的游侠啊?现在朝廷连外出带刀带剑都有严格规定一般人根本就不允许带剑带刀除了官府和军中之人其他人若是敢犯禁那是要判流放的。” 冯紫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他刚才纯粹就是信口一说完全还是按照前世中看的金庸、云中岳的武侠小说那种模板来想象这仔细一想这年头官府对流民尤其盯得紧哪里允许你这等“游侠”带着刀剑四处游荡只怕你还没有踏出县境就被捉拿归案了。 冯紫英觉得这闲暇时候和这丫头说说话倒也是挺有乐子的这柴恪和杨鹤现在还在为大军的抚恤和奖赏银子犯愁朝廷那边的旨意也还没有下来但是估计这两日也就该到了。 “紫英!” 正和这丫头逗着乐子却听得郑崇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可是好自在赶紧柴大人和杨大人要召见你。” 听得柴恪和杨鹤要见自己冯紫英估计应该是朝廷那边有旨意下来了便点点头和尤家丫头道别。 “冯大哥等几日我们家便要搬走了我也是来和你道别的。”尤家丫头很爽快地点点头。 ”哦?你们家要搬走?”冯紫英颇感惊讶这年头还真没听说过要搬家这一说不像现代基本上都是一辈子住在一个地方男性要么从军从商要么读书入仕女的要么就是嫁人否则少有离开家乡的。 “嗯我们家在这边没啥亲戚了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我母亲准备去投靠亲戚。”尤家丫头点点头似乎是有些犹豫“您也要回京么?” “嗯回京肯定要回京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们也是去京城投亲?”冯紫英反应过来颇为惊喜地道。 “嗯。”尤家丫头难得有些羞涩地点点头全无先前的爽朗大方。 “那好我家就住在丰城胡同冯府若是到京中可以来我家一叙。”冯紫英也点头他没想到这尤家丫头一家居然是到京师投亲看样子应该是那尤家的亲戚。 告别之后冯紫英便随着郑崇俭赶往柴恪和杨鹤住处这二人并未住总兵府而是选了城中一处富商大宅暂居。 这富商听闻是总督大人和右佥都御史大人要住喜出望外忙不迭的将宅子腾出来就差点儿把自家几个小妾都送入宅中了也幸亏是柴恪和杨鹤都是不好这一口的否则…… “紫英看这丫头对你好像有些意思你若有意不妨趁着令尊在这里纳为妾便是。”郑崇俭大大咧咧地道:“只是甘州这边异族甚多你若是要纳其为妾最好要征得柴大人和杨大人的同意。” 冯紫英啼笑皆非“大章你这是说的哪一出啊我何曾有此意此女曾经救过我算是对我有恩人家也是正经八百的良家妇女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是么?我问过此女并无尤家血脉其母便有异族血统而其生身父亲好像是原来宣府镇的一名游击将军所以你最好小心一些。。”郑崇俭显然很关心冯紫英深怕冯紫英在这等事情上出岔子。 丙字卷 第七十七节 步步为营 二人赶到柴恪和杨鹤住处。 这是一处大宅不但三进院落而且侧面更有一个大花园引入活水绕宅而过竟然颇有些亭台楼榭附庸风雅之意。 冯紫英并没有见到自己父亲和张瑾却只看到了耿如杞便知道此番找自己说事儿应该属于文臣内部的商议了。 柴恪在这方面倒是分得很清楚对冯紫英也是十分认可和信任这也让冯紫英很是感动。 甘州七月已经是盛夏季节了烈日当空但在阴凉处却是凉风徐徐格外宜人柴恪和杨鹤选了一处凉亭作为谈话之地。 之前冯紫英便已经像柴恪和杨鹤谈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却说得较为简单他相信以柴恪和杨鹤的智慧定能揣摩出其中奥妙无需自己说透。 看眼前这态势柴恪和杨鹤已然是把自己这随军赞画当成了心腹智囊的架势冯紫英也颇为自豪。 便是耿如杞私下里也曾和冯紫英说过两回称柴恪和杨鹤都对冯紫英印象极佳要冯紫英好好把握机会。 耿如杞是柴恪亲自点将招来的心腹这一路行来策划布置和具体落实尽皆是耿如杞在操作这一位才是柴恪最贴心的人他与冯紫英关系莫逆这番带话其实也颇有深意。 “紫英此番招你来也是要商议下一步的安排。”柴恪开门见山“这等事宜不宜再拖各方人马人吃马嚼消耗极大我和杨大人也计议过了当早做决断这边详尽事宜我也已经修书朝廷想必朝廷也会有一个安排。” 早有仆役送上茶点倒也很有些煮茶论英雄的感觉。 “前番紫英你的建议我和杨大人很是感兴趣不过紫英你考虑过这具体如何操作和可行性么?刘东旸野心勃勃敢干出这等大事可不是善与之辈若是其反噬我们当如何?” 柴恪也有心考较对方一下。 “柴大人杨大人若是这刘东旸只是寻常之辈这西出之议那还是趁早作罢。”冯紫英笑了起来“这西出沙州和哈密纵然不是九死一生但也是披荆斩棘的拓土之战关西七卫在前明时代失去便再没有收回可见其难……” 柴恪和杨鹤都点了点头。 “其难就难在后勤困难而当地异族混杂如何让沙州和哈密能重回中土这就要考较为将者的手腕和魄力了后勤我们可以尽力保障但是也须得对方有所获来回报朝廷否则便难以持久朝廷也不可能答应……” 一番话也说中了柴恪和杨鹤的心思。 这几日他们也反复计议过了拿下沙州问题不大那边情况也很清楚但关键是要守住沙州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后勤补给三五月半年甚至一年都能行但是长久呢? 朝廷能答应这无休止往里边扔银子? 你得给朝廷一个说法。 朝廷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要维系一个看似没有多大价值的关西七卫除了满足皇帝的心思外你对内阁六部来说也要有个说法才对。 “复土意义不用多说御敌于国门之外一样意义巨大同时吐鲁番多年未来朝贡拿下沙州和哈密也对其是一个震慑……” 冯紫英话音未落杨鹤便接上话“但也可能触怒吐鲁番……” “若是一二十年前倒有此可能但现在叶尔羌汗国内部纷争不断其中心区域并非哈密便是更西端的吐鲁番也只是其一个部分所以学生以为夺回哈密不难如果处理得好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当然如果叶尔羌汗国内部统一之后倒是有可能滋生事端但这不是短期内的事情……” 冯紫英的这个解释倒是让杨鹤很满意。 “拿下哈密之后整个通往西域商道便算是打通了其朝贡和平常商贸便可源源不断的入朝另外沙州卫的复地亦可震慑南面的西海诸部尤其是罕东卫旧地皆为西海蒙古所控制如果能够对其压制亦可开展互市输入我朝急需的马匹作为边墙外鞑靼人互市的一个有力补充……” 冯紫英还是说的比较隐晦如何让朝廷感受到拿下沙州和哈密的价值和意义对于柴恪和杨鹤两只老狐狸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握着这样大一块资源哪里寻不出让朝廷喜欢的东西来? 今日某部来朝贡送上各色宝石明日某部朝贡送上天马后日又为太仆寺和苑马寺输入健马几百匹这等好消息太多了。 柴恪和杨鹤满意的交换了一下眼色今日他们招冯紫英来并不是要真正向冯紫英征求意见而是要考较一下冯紫英回去之后如何应答朝廷重臣和皇上的质疑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这等大事以柴杨二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自己的主意任你一介学子指手画脚一番便欣然采纳了? “那刘东旸的威胁呢?” “柴大人杨大人刘东旸的生死其实就掌握在你们二位手中断其后勤补给其不战而亡更何况这些叛乱部众中尚有不少家眷族人还在大周境内……” “那刘东旸岂会相信我们的诚意?” “刘东旸能带出这么大一帮人来自然也能想明白二位大人用意与其让其溃亡何如让其戴罪立功?朝廷想要什么二位大人想要什么刘东旸不会想不明白的实在想不明白让一个人去提醒他便是不过大人可别派学生去了……” 冯紫英的风趣话逗得柴杨二人和耿如杞都是哈哈大笑。 “看样子紫英也是明白我和杨大人招你来的目的意图了嗯没错许多这边的情形朝廷和皇上未必清楚这边的难处朝廷和皇上也未必了解所以我们需要一人回去之后向朝廷和皇上详细说明现在的情形恳请朝廷从各方面予以支持……” 柴恪也就直接挑明“我和杨大人是没法走的楚材也需要留下来替我谋划张瑾所了解的情况未必全面所以须得要紫英回去更何况紫英本来就是翰林院读书修史被我抓夫拉来一走就是小半年了估计黄大人都该对我有意见了所以此次回去紫英须得要向朝廷和皇上详细说明情形届时给我来一封信……”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郑重其事的起身拱手一礼“紫英定当竭尽全力定不负柴大人和杨大人所托不过二位大人都在这里紫英还是要说一句只怕是朝中财力颇为匮乏难以支应若是短时间内难以筹措足够的钱粮二位大人当如何?” “我和杨大人亦有奏折上奏皇上另也有信函去叶方二位阁老说明此番事宜重大恳请他们当以国事为重务必……” 冯紫英摇摇头“二位大人若只是如此紫英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柴杨二人都是叹了一口气还是柴恪道:“总要一试紫英可有良策?” “良策肯定没有若是有那朝廷诸公肯定早就想到了但是饮鸩止渴之策倒也有一二。”冯紫英摇头。 “饮鸩止渴之策?”柴恪和杨鹤都是苦笑“可是捐输?” 捐输是从前明就有的无论是捐贡生还是捐官皆可但即便是最荒唐的皇帝和内阁也清楚这等法子的危害所以捐输都是时断时续。 朝廷急需用钱的时候便搞一出来而且捐得多了职位却没有那么多而且限制颇多自然也很容易打击人家积极性未必能达到预想效果。 “捐输也算但是效果未必好现在朝廷例制颇严捐官者都有图谋却难以达到目的便兴致乏乏了。”冯紫英摇头“紫英所想便是向商贾借钱……” “借贷?以何为质押如何偿还?”柴恪和杨鹤都皱起眉头“那些商人都是要以盐稅和田赋作抵押皇上恐怕不会答应。” 他们当然知道要向商人们借钱肯定能借到。 这大周境内的山陕商帮江南的几大商帮都是实力雄厚这还没有算盐商这个特定群体。 问题是向他们借钱那都是要说抵押和利息的朝廷也有过向他们借钱的历史但是次数极少而且都要以盐稅或者田赋做抵押而这时朝廷最重要的财赋来源关乎朝廷生存颜面这也是最让朝廷难以接受的。 所以从元熙帝开始便定下不得向商人借贷现在若是要借贷只怕就要遭到御史们的各种攻讦弹劾。 但话说回来你都混到靠借贷度日了说明你有多惨人家肯定不放心自然要各种苛刻条件。 当下永隆帝肯定是不敢接受这个建议的这不是有意去招科道言官们的攻讦么?在士林文臣们心目中几乎就要成了丧权辱国的标志了。 “当然不能以盐稅和田赋那是朝廷财赋根本所在紫英的想法是可否以开海为由头以海税和特许为抵押来借钱?”冯紫英这才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 丙字卷 第七十八节 意动,利益 “海税和特许?”这个新鲜名词儿让柴恪和杨鹤都是吃了一惊之余有些发懵还是杨鹤反应快一些迅即问道:“紫英你说着海税可是指开海贸易的商税?”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重设市舶司但是不要局限于一两地可以根据需求多设几处鼓励海贸抽取商税。”冯紫英坦然道:“宣布这样一个计划然后便以这等市舶贸易的商税为抵押借贷……” “那特许又是何物?”柴恪沉声问道。 “既然要开海那么自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参与的海上贸易风险巨大利润也丰厚自然需要有实力的商贾才能参与那就需要朝廷特许就像盐商一样根据需要各省各市舶司便可确定几家甚至还可以根据路线来议定参与商贾数量和价格比如日本比如朝鲜比如琉球比如苏禄吕宋甚至更远的满剌加乃至西洋!” 冯紫英的话让柴恪和杨鹤都是怦然心动。 柴恪是湖广潜江人杨鹤是湖广武陵人二人都是朝廷湖广派官员的代表人物加上在野的官应震是湖广黄冈人湖广士人在朝廷中力量不小。 他们对开海没有北方士人那么抵触但又不像江南和闽粤士人那样和海商那么关系密切所以相对中立。 而且几人都是朝中以务实能干著称所以听闻冯紫英说到可以以开海为契机来找到一条生财之道然后来推动平叛乃至开疆拓土解决自家大麻烦自然心中也是大为心动。 柴恪和杨鹤自然也明白开海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既涉及到北方士人的感情又涉及到南方商贾的利益同时朝廷在这其中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也是耐人寻味皇上和太上皇的态度一旦开海会给南北带来什么样的改变都需要认真评估但是不容置疑这的确是一条路径。 所以冯紫英说这是饮鸩止渴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紫英你是说这是饮鸩止渴是何意?”柴恪审慎地问道。 “柴大人本朝太祖虽是商贾出身但是立朝以后也是和前明所采取的政策无异扶农抑商但随着我朝人口增长迅猛江南田少人多的情况日益突出北方却因为天时不好水旱灾害频发所以导致流民大增开海其实已经是必须要摆在台面上来考虑的事情了。” 冯紫英没有隐晦:“学生曾经在《内参》的《域外奇谭》中介绍过苏禄吕宋那等肥沃之地一年三熟可当地土人却刀耕火种白白浪费了那等田地加上富有金银铜矿这都是我朝奇缺之物若是海贸发达即可开采运回我朝也能将丰收之粮运回何况海贸若是发达起来这海运亦能缓解这南粮北运的漕运压力……” 柴恪和杨鹤都是皱眉涉及漕运岂是如此简单之事?不过那都是后事了。 “紫英你还未说到这饮鸩止渴究竟是何意呢。”杨鹤问道。 “学生的意思是若是这海贸兴盛起来必定会对整个沿海地区的带来巨大影响是不是饮鸩止渴恐怕就要因人而异若是因此一些商贾勾连外部倭寇和走私越发势大甚至民众也飘落在外沦为化外之民恐怕就会被视为饮鸩止渴但若是朝廷能因此而组建水军船队亦能威慑日本朝鲜进而支援辽东战局就算真是饮鸩止渴那么我们也算是找到鸩毒的解药将其化解了。” 柴恪和杨鹤都同时点头冯紫英这话说到要点上了。 海禁固然有历史原因但是并非没有祸患弊端。 一来若是沿海民众都和倭寇、走私商人勾连势必难以控制二来这等田少人多之地动辄扬帆出海外迁南洋之地不服王化又该如何应对? 这对于朝廷来说恐怕也是最难接受的。 柴恪略作思考才启口道:“紫英若是依你之见这开海以海税和特许权为抵押向商贾借贷能否支应咱们这边这场战事?” 冯紫英笑了起来“柴大人您太小瞧了这开海之利了其实您和杨大人恐怕心里也明白现在闽浙不少巨贾豪商便是表面为田主其实阴以出海走私牟利若是能以朝廷名义开海市舶这等海税和特许金数量绝不会少岂止这区区几千兵力支应所能需?但具体有多少学生没做过调查并没有发言权但只要朝廷有心安排户部派员暗中摸底调查便能得出一个大概来但肯定不会少就是了。” 柴恪微微点头“难怪闽浙士人尽皆呼吁开海便是朝廷中闽浙籍官员也对着海禁多有怨言。” 冯紫英浅笑不语这就涉及到闽浙籍士人和湖广籍士人之间的利益不同了自然会有区别。 但若是不能说服北方籍士人只怕这开海之事还会有波折。 “紫英此事还需细细计议不过若是朝廷能同意此事怕也需要一番周折和时间吧?”杨鹤想了一想之后才又问道。 “杨大人其实只要朝廷有此意那就问题不大了时间拖一些也无关大局刘东旸部西出沙洲也只是第一步未必就要一步到位把哈密拿下在沙州站稳脚跟把商道疏通好有了一些成果再来考虑哈密之事也不为迟。”冯紫英笑着摇头:“您想想皇上和阁老们肯定希望看到不断的胜利和成功不是么?” 柴恪和杨鹤心中都是暗自赞叹这家伙怎么才是十六岁心思却是恁地周密甚至都能揣摩朝廷诸公和皇上的想法了委实是一个天生做官的料子。 难怪张景秋和乔应甲都对此子赞不绝口这般悟性便是没有馆选庶吉士都一样能出头。 只有不断的成功这样也才能坚持更长的时间为那边开海筹集资金缓解压力这拿下沙州可以堵一堵朝廷上下的嘴然后再等半年再来拿下哈密如果再能寻些其他朝贡互市这方面的好消息来迎合一下皇上和朝廷诸公的心思拖上一两年应该不是问题。 两年时间啥事情都应该有一个结果了。 从柴杨二人处出来一直插不上半句话的郑崇俭陪着冯紫英出门冯紫英见对方一直没话有些奇怪:“怎么了大章?怎地没了精神?” “看你在柴杨二位大人面前指点江山愚兄真的是酸涩苦啥滋味都有啊这人和人相比咋就差异这么大呢?”郑崇俭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你说你出来一趟出使草原立功我不嫉妒把人家小姑娘勾得三迷五道我不羡慕这你马上就要回去向皇上和内阁诸公奏捷了愚兄却还是默默无闻这人和人之间差异为何如此之大啊心有不甘啊。” 郑崇俭略带夸张的话语把冯紫英逗笑了“大章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酸你自己?别在我面演戏了柴大人和楚材兄对你的表现都很满意柴大人甚至都问过我有无兴趣观政结束就留在兵部了楚材兄也对你极为认可希望你留在兵部职方司里……” “真的?”郑崇俭精神一振。 他性格沉稳内敛平素不喜在人面前形诸于色便是其他同学面前也只能看到他老成的一面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在和他颇为相得的冯紫英面前还是放得比较开。 “小弟何曾在大章兄面前撒过谎?”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小弟估计柴大人估计还是要想把你留在兵部磨砺一番而现在柴大人这三边总督一职短时间内还无法卸任估计要等到刘东旸部拿下沙州之后才能说得上卸任了。” 郑崇俭迟疑了一下“紫英你的意思是刘东旸拿下沙州之后柴大人会回任兵部?” “嗯回任是回任恐怕就未必是右侍郎了。”冯紫英笑了笑“柴大人的才干有目共睹而且也是个务实之人当今圣上最是喜欢此类官员……” “兵部左侍郎?”郑崇俭深吸了一口气“萧尚书那就要……” “恐怕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了早点儿辞任最好左侍郎一职也是为柴大人留着的尤其是这一次平叛事宜甚为顺利柴大人回去之后高升是指日可待。”冯紫英看着郑崇俭“大章你再在这甘州苦上一年半载我相信三年观政期对你来说起码能节省一半时间而且留任京中也对你大有裨益便是日后要外放那也能比其他同学高出一线了。” 见冯紫英这般推心置腹郑崇俭也不再遮掩“若是柴大人卸任三边总督令尊有无机会接任?” 这个问题冯紫英也考虑过但是没想到郑崇俭居然也想到了他想了一下才道:“朝廷对总督巡抚人选一般是以文官为主毕竟这是一种临设性职位但是观元熙年间至今总督已有武官接任先例并不局限于文官但巡抚还是以文臣为主所以家父会不会接任不好说不过家父年龄也不小了估计也未必愿意留在甘州……” 丙字卷 第七十九节 返京 郑崇俭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紫英若是可以还是须得要劝令尊和柴大人、杨大人把关系处好令尊若是不接任这三边总督便罢若是接任之后这三边总督不好坐。” “哦?”冯紫英心中微微一凛“大章何出此言?” “这几月里我按照柴大人之意也是对整个陕西行都司和四镇情况也做了一个较为详细的了解其中也不少涉及到地方府卫像榆林镇也许令尊还清楚地方上因为多年来水旱蝗不断历欠田赋数量惊人地方官吏也是贪墨成风陕西布政使司便采取拆东墙补西墙对民众苛索极重说句不好听一点儿的话已经有些民不聊生的味道了除开这沿边几卫外像延安府、庆阳府、平凉府、绥德州、葭州、耀州情况都相当糟糕稍有不慎恐怕就会酿成民变民乱……” 冯紫英心中一冷郑崇俭这是相当冒险给自己透露真实情况了。 自己父亲虽然是榆林镇总兵但是毕竟只管边地军务对所在地方民情或许也有一些知晓但是以武人的性子就未必在意了而且这不仅止于榆林而且还包括延安、平凉、庆阳这些都是明末小冰川气候来临时的最大受害地一旦有什么火星子就有可能点燃。 但算一算时间也还应该有些年成才对不该这么早就出乱子啊但是现在历史已经改变就像这宁夏之乱推迟了十多年才爆发而且还波及到了整个甘肃镇比前世中的宁夏之乱规模要大得多这谁能说得清楚会不会带来整个历史的改变呢? 万一这一下子就变成了周末农民起义风暴了呢?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忍不住有些冷汗涔涔的感觉。 “还有柴大人恐怕对三边四镇的许多军务状况也很不满意特别是冗员问题榆林镇那边没大问题令尊掌兵颇有章法军队战斗力不差柴大人也比较满意但是像其他三镇宁夏镇暂且不说固原和甘肃两镇都很不满意或许柴大人就有意要裁汰……” 裁汰?冯紫英又打了一个寒噤那明末风暴不就是裁汰兵员引发出来的么? “大章你的意思是……”冯紫英犹豫了一下。 “紫英令尊也是老军伍了这日后三边四镇仰仗朝廷甚多尤其是军资军饷与柴大人搞好关系日后也能让兵部在粮饷问题上不至于太过偏颇蓟辽和宣大啊我在兵部可是很清楚无论是辽东还是宣大虽说粮饷也很紧张也要拖欠但是顶多也就是一年半载就要补上可是三边这边恐怕就不是一年半载而是两年三年了。” 郑崇俭顿了一顿“若是没有三边总督也罢设了三边总督那这些都该是三边总督的职责了朝廷就下拨那点儿粮饷僧多粥少一碗水若是端不平只怕日后也容易引发事端啊。” 冯紫英默默地点点头这个三边总督的确不好当若真是酿成了兵变这个总督就是首当其冲弄不好就是替罪羊的命。 难怪郑崇俭会这么提醒这陕西四镇加上几个府州近年来基本上都是旱情不断间或还夹杂着蝗灾每年春夏之交都会有大量流民外流小规模的闹事不断。 “大章谢谢了我会将此情况转告给家父至于说朝廷如何来安排还有他本人如何考虑我也不好说不过现在还说不到那一步去。”冯紫英也郑重其事地点头表示谢意“但不管怎么说谢谢了。” “你我两兄弟就不客气了更何况这本来也是公务若是令尊真的要接任三边总督愚兄又在兵部的话那打交道的时候可就多了。”郑崇俭也拍了拍冯紫英肩头。 ******* “哦?让你回去也是应有之意柴恪和杨鹤他们是平叛主帅副帅现在刘东旸部还未解决他们当然不能走你是庶吉士回去汇报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皇上对你印象颇佳而且你还是武勋子弟所以你回去汇报是最合适不过了。” 冯唐对这个安排并不意外“只是柴杨二位这个打算倒是蛮好但朝廷怎么筹集钱粮?你出的这个主意能立竿见影么?” “那就要看朝廷和皇上的决心和想法了。”冯紫英也叹了一口气“但儿子以为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略了其他办法都是后遗症颇多且难以解决儿子打算回去之后也要向齐师和乔师他们两位把我自己的一些想法向他们两位和盘托出。” 冯唐也知道这应该是最稳妥的解决办法真要打或者不闻不问都难以交差所以柴恪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要求自己儿子立即回京向朝廷禀报详情。 “至于你说你那位同学所言情况为父清楚榆林和延安这一带情况都很糟糕连年旱蝗不断地方官府赈济不力光是去年我已经协助地方官府处置了九起小规模的民变了若是继续这样下去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三边总督位置看起来位高权重但是在没有钱粮支应的情形下这就是一个火药桶为父并无意愿去借这个烫手山芋最好还是朝廷文臣来接手最合适。” 冯唐也看得很清楚有那份精力还不如回京谋个闲差反正儿子现在已经出息了他对这个位置也就没有那么热衷了。 见冯紫英还欲说冯唐摆摆手“此事为父知晓怎么处理柴杨二人一年之内还走不了所以你不必担心你回去之后还是先让你母亲请人上门议亲此事不能再拖了人家沈家姑娘也都是十九了这般耽误也不合适起码要把亲事定下来也好安人家那边的心。” “另外为父还是那句话如果合适你也可以把云裳和其他合适丫头收房这一趟为父也有些心有余悸若是能替冯家先生下一两个后嗣那也能早点儿对冯家列祖列宗有个交代这封信你带回去与你母亲。” ***** 冯紫英启辰离开甘州时已经是七月下旬了。 和刘东旸的谈判进行得还算顺利不出所料刘东旸部先前提出的条件是名义上投诚归顺但是继续留在肃州和高台以及镇彝所这当然是柴恪他们无法应允的。 后来柴恪才提出了让刘东旸部西出沙洲这边朝廷可以保障其大部分后勤粮草同时也要让刘东旸保护西出商道并与西海蒙古诸部实现互市像三边提供战马。 这又是一番拉锯战式的谈判好在刘东旸和柴恪都已经明白了各自想要什么能够提供什么所以迅速达成了一致。 在冯紫英离开的前一天双方基本条件谈妥只等朝廷那边有一个明确答复了。 从甘州返回京师城需要横跨整个甘肃镇和宁夏镇、榆林镇一直到山西镇北部直到大同再进入京师地界。 这一线基本上都是军中驿道为主但在宁夏和甘肃境内都不算太平乡间野地里仍然有不少漏网之鱼沦为了盗匪杀人越货抢夺掳掠无所不为。 这一趟护送冯紫英回去的又变成了冯佑这让冯紫英也很高兴。 冯佐是老爹身边最重要的助手所以不能跟随冯紫英回京冯佑就算是最合适的了知根知底还有几分交情。 “少爷恐怕以后你真的不能像在临清和在草原上那样恣意妄为了。”冯佑说话的语气要比冯佐轻松许多这也是冯紫英乐于和冯佑在一起的主要原因。 冯佐永远都是板着脸严肃的口吻和语气即便是解释和劝说也都是硬邦邦的语气而冯佑就要圆滑柔和得多。 “老爷年龄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其他事情老爷都可以坦然接受包括他自己的安危唯独您的事情老爷无法泰然处之您去了草原之后尚未有消息传会来时老爷那一段时间觉都没有睡好一直到消息传回来他才睡了安稳觉后来你又去了甘州又没有了消息老爷还要负责指挥打仗又要担心您所以老得很快直到甘州消息传来老爷才终于放下心……” 冯佑的话让冯紫英也真正意识到这种血脉之间的特定纽带组成足以超越其他一切自己日后再不能以其他理由来敷衍老爹和老娘他们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好。 “谢谢佑叔提醒紫英明白。”冯紫英也郑重其事点头“所以我离开甘州是明智的我在这里父亲始终难以放开手脚。” “少爷如果想当老爷和太太高兴最好的办法就是早日替冯家生下一男半女老爷在您去了草原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念叨您还没有为冯家留下血脉所以少爷可以的话回京师之后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我想老爷在甘州这边也能安心了。” 冯佑的话更像是受人之托但是冯紫英却能理解。 丙字卷 第八十节 尤二姐 从甘州返回京师可不是一段短距离四千多里地约摸按照最快的速度都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到。 冯紫英估摸着自己若是一路骑马早出晚宿一天估计能走两百来里走的比较快且中间不出什么意外差错的话大概也就是二十来天就能到但那太辛苦了。 若是乘坐马车那就慢了一天估计也就是一百里地差不多了这样下来到京师得九月去了。 当然对冯佑他们来说一天起码走两百多里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这一次回去的不仅仅是冯紫英一个人还有都察院的一名御史和兵部的几名吏员以及柴杨二人的几位家人这都是要回京给各自衙门和家中带信的。 如果加上一行随行护送的士卒算下来也是一支七八十人的队伍了倒也无惧一路上可能遭遇的各种盗匪意外。 像这样庞大一支队伍都只能走官道也就是所谓的驿道这样路况最好而且沿线也有歇息打尖之地便于休整补给从治安状况上来说也更有保障。 再说不惧怕这等流寇贼匪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甘州到榆林这一段现在平乱刚结束不久免不了有一些漏网的乱兵逃兵和一些趁火打劫的贼匪要生事儿各地都还在清剿。 这也是为什么专门派出了一支五十人的骑兵小队负责护送一行人的缘故实在是连柴恪、杨鹤和冯唐都不放心自己辖地内的治安状况。 一行人基本上都是骑马但是也还带着几辆马车那名御史和几个幕僚一样的角色这般长途骑马肯定受不了也可以适当歇息一番。 加上还有包括冯唐、柴恪和杨鹤各自给家中送回的东西也能装上一两车。 值钱不值钱的什么皮子、药材等等出来一趟总得带回去一些这也是惯例。 像老爹就送了二三十张沙狐皮、鹿皮、麂皮还有几十张滩羊皮、黄羊皮说是这等经过硝制的羊皮既能做床上、椅凳上的垫子也能拿给下人们冬天裹在棉袍里御寒效果相当好。 还有一些药材比如枸杞、麝香、鹿茸以及砚台等特产零零碎碎但也不少。 光是这车上的药材换了在现代估计脑袋都能掉几十个这林麝的麝香和马鹿的鹿茸冯紫英估计起码都是上百头林麝和马鹿贡献出来的而在这个时代那就是作为本地猎人天经地义的生活来源。 都说朝廷困难但是对官员们来说却不是那样。 冯紫英不清楚柴恪和杨鹤带回京里那一车的物事有些什么值多少钱但是老爹这一车物事若是没有几千上万两银子是下不来的。 这也难怪武将们都想打仗这一打仗方方面面都能有所收益。 这一路从宁夏平推到甘肃有多少和叛军有瓜葛的豪绅巨贾被族灭? 便是有些并无甚瓜葛但又没有多少跟脚的地方士绅商贾遇上像贺人龙这等心狠手黑之辈随便给你栽一个罪名就能让你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奉上银子能打发走都是阿弥陀佛了。 所以对于地方士绅们来说地方太平是最重要的若是起了民乱便是能平定那被兵过一遍也和匪过一遍也差不多了。 便是自己老爹在大同也好在榆林也好遇上这等事情一样也是要睁只眼闭只眼你不让下边将士趁机捞点儿外快人家凭啥替你卖命? 只要不是太过分不闹出事情来那就只能视而不见。 一行人从甘州东出便沿着驿道直趋凉州卫。 这一段路都是整个甘肃镇最重要的驿道道路状况不错而且由于这条要道来往兵马辎重繁多所以倒也还算清静一直要过了凉州卫便可以分道了。 一条路可以从泗水堡入大小松山过黄羊川经景泰进入榆林镇辖地一条路则可以继续向东南过庄浪卫经兰州卫再东出。 前一条路肃然要近一些但是路况却要差不少而且大小松山被阿赤兔和宾兔娘子部盘踞了几个月后被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击败溃兵不少加之这一带原本鞑靼人就多所以治安状况不佳所以一般人都会走第二条路即过庄浪走兰州。 冯紫英一行也是如此从古浪所南下沿着内长城南下过镇羌堡、武胜驿、苦水湾驿即可到兰州卫城。 “前面就是苦水湾驿了今晚恐怕只能在这里住一晚了。”冯佑策马从前方绕了一圈才回来漫不经心地道:“看样子这边还有点儿乱苦水湾堡都戒严了非官府人员一律不得入内一帮商贾还在那里哭天喊地的求情呢。” “怎么了?”冯紫英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去摸腰间的窄锋刀。 “据说是一帮贼匪洗劫了民和县向这边来了。”冯佑无所谓地道:“苦水湾这边驻军太少担心被贼匪奸细混入所以不肯放寻常商贾行人入驿。” 民和县属于甘肃镇的碾伯所管辖也是甘肃镇东南边儿上的一个卫所和南边的固原镇紧邻。 “贼匪?”冯紫英不解地道:“这哪儿来的贼匪?” “铿哥儿你以为把叛军剿灭了就完了不成?这等状况起码还要持续一年多大大小小的逃卒、乱兵以及地方上的无赖哪个地方都不会少趁着现在官府基本上是瘫痪着的了而军中只管大城和重要驿道其他地方还顾及不过来自然就可以夹缝里捞一把算一把了。” 冯佑显然是对这等情况习以为常在榆林镇也好大同镇也好这等情形都不少见哪怕是一场规模不大的兵变都能让周边地区社会治安混乱许久更不用说这样大的叛乱了。 “放心吧铿哥儿这些贼匪不是傻子都有熟悉本地情形的内应像我们这样的军中骑队他们根本就不会来碰。” “我记得这一线应该是尤世功他们在驻守吧这等混乱情形恐怕也不合适吧?”冯紫英老远就看见了苦水湾堡堡门外乱成一片瞥了一眼那边从马车里伸出头来的张姓御史。 冯佑自然明白冯紫英的担心笑着摇了摇头:“铿哥儿这等御史也是懂事儿的现在这甘肃宁夏二镇兵士都是我们榆林兵他跟随杨大人出来熬资历捡了这一场泼天富贵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去找我们榆林兵的岔子?这等小事根本不会被放在眼里。” 果不其然那张姓御史也不过就是看了一眼就缩了回去。 这里是从从兰州卫过来过黄河的第一站又是最重要的驿道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南下北上东进西出的商旅车马都汇聚在这类而苦水湾堡规模也不小看样子已经隐隐有了一个集镇的规模。 冯紫英他们是从北面过来的老远看到一大队人马车辆过来周围的寻常商贾和行旅赶紧让开倒是那堡墙上的士卒都是张弓搭箭小心防范。 很快就有士卒出来盘查一行人有公文加上随行的都是榆林镇军而现在驻防在这边的也是榆林镇军自然毫无阻滞就可以入城。 苦水湾堡南北门均有瓮城设置这也显示出在这一线对鞑靼人入侵的警惕性。 看见堡门一侧两辆马车被几名军士正在盘问一些箱笼都被翻腾出来都是些花花绿绿的妇人服饰衣物。 “你这小郎君好不晓事奉我家将军之命这贼匪洗劫了民和县正往这边来我如何知晓你不是奸细?”一名怕是小旗模样的家伙正滔滔不绝的吆喝着。 “军爷我们一家是前往京师投亲的也无甚财物你这翻来覆去已经查了半晌不知道还要查些什么?”声音有些熟悉冯紫英下意识的扭头就看见那尤家郎君正强压着怒气和对方争执。 “哼这才只查了一辆车那辆车呢?”小旗一看就是老兵油子一只脚跨在车辕上一只手扶在腰间腰刀上“怕是违禁物事都藏在这辆车上吧?” “军爷这是我老母和姐姐都是妇道人家哪里能藏匿什么违禁物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等情形你若是不依从那真的可以随便给你栽一顶通匪帽子。 掀开车帘只看见两名妇人坐在车上并无其他物事那中年妇人倒是挺光棍下来之后喊了一声军爷而另外一名年轻女子带着帷帽遮掩着容貌下车之后便福了一福却不言语。 “把帽子取了!”见车里并无其他物事小旗也有些失望委实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便信口道。 “回军爷我姐姐尚未出阁怕是不方便……” “不方便个屁!贼匪猖獗军情重大便是官家小姐来了也得给我取了!”小旗顿时恼了满脸横肉顿时扭曲起来狠声道。 这等时节本身寻常妇人就鲜有远行的便是有也都是有些跟脚或者特殊原因的这等寻常人家又是特殊时期那里容得下违抗自己的命令? 丙字卷 第八十一节 颠覆 这小旗一怒旁边几个军士都是虎视眈眈的掣刀按剑明显就是要寻个机会折腾一番。 那少年也是被逼得脸红筋涨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怒目而视。 再好的武技面对这等军队威逼你也只能束手否则乱箭如雨乱刀砍下再给你栽一个匪类的名头你连冤都喊不出来。 冯紫英摇摇头这还是自己老爹的部属呢换了其他军镇的军士只怕军纪还要更差。 当然这可能也因为是叛乱刚过这帮军士也是得到了解放才会如此寻常时候却也不敢如此放肆。 “这位兄弟这几位是我的朋友我可以担保不是奸细。”冯紫英一带马缰停住。 “冯大哥?!”少年郎喜出望外差点儿就跑过来还是看见那小旗恶狠狠的几欲拔刀才收住脚步。 冯紫英这一插话立即就引来了了这一干正在盘查军士的目光原本已经放心只是你这又横插一杠子自然让人不悦。 冯紫英下马近前还是态度很诚恳地和那名小旗见礼“我们是从甘州过来奉军务回京这是我的朋友还请行个方便。” 看见冯紫英一行背后的几十骑都是军中健马杀意森然一看就是军中精锐而且还是护送这几人回京的那小旗不敢多问知道这是碰上了大人物赶紧变脸道:“小郎君早说就好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原谅则个。” “不妨事不妨事。”冯紫英摆摆手“不知道尤将军可在兰州卫?” 由于固原镇军在前期被叛军连续击败目前从凉州到庄浪、兰州这一线都是榆林军暂时驻守冯紫英也不知道尤世功究竟驻守在哪里但是经过庄浪卫时他问了一下但守军也是语焉不详。 “不知道大人问的是参将大人还是游击大人亦或是守备大人?”小旗一愣之后才问道。 “世功将军也在这边?他不是在凉州么?”冯紫英讶然。 尤世功是参将但是经此一役之后极有可能要升任副总兵了但未必在榆林镇也可能是宁夏镇也可能是甘肃镇。 而尤世威则可能升任参将而尤世禄则有可能接任其兄担任游击将军。 可以说这一次平叛最大得益者应该是这三兄弟从宁夏镇一直打到甘肃镇立功无数。 小旗有些尴尬的张了张嘴“参将大人现在在凉州游击大人现在就在兰州卫这一线巡视……” 没提尤世禄肯定是尤世禄的去向涉及机密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了。 正说间从堡中南面过来一队人马四周行人纷纷让开冯紫英定睛一看不是那尤世威是谁?那腰间的腰刀正是冯唐赠予尤世威的那把刀。 “尤二哥!”冯紫英喊了一声尤世威也看到了冯紫英和冯佑赶紧滚鞍下马过来见礼:“世威见过小郎君!见过冯兄!” 这一嗓子立即就让整个苦水湾堡前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里一干人这才知道真的是来了大人物连尤二将军都要马上下马见礼。 冯紫英也赶紧为尤世威引见了那位张姓御史之后就示意尤世威赶紧带人离开堡门前。 而甘州尤家两辆马车也终于获得了批准可以进入苦水湾堡了。 尤家比冯紫英他们一行提前七八日就离开甘州了没想到还不到兰州卫就被冯紫英一行人给撵上了。 七月的北地黑得很晚酉正已过但是天色仍然大亮冯紫英送走了短暂停留的尤世威一行他们要连夜赶回庄浪卫去所以不敢耽搁。 冯紫英一行都被安排在了苦水湾堡中不过驿站条件有限只能勉强把马匹车辆安顿下人却住不下。 好在苦水湾堡也算是这一线的紧要所在堡中也有街市坊店像旅店亦有两三家。 冯紫英一行人便住进了旅店中而车夫和小部分士卒则住在驿站中。 从尤世威那里获知洗劫了民和的那帮贼匪已经被官军剿灭了就是下午的事情只不过消息还未传开罢了。 不过尤世威也提醒冯紫英一路还是要小心因为从这里进入固原镇过了兰州卫之后就不是榆林军在驻守了而是固原镇军。 而固原镇军现在的情况很糟糕甚至有一些士卒纠合在一起在外边干些没本钱的买卖不少商贾都遭了洗劫。 当然像冯紫英这样的骑队肯定不会有问题但是像尤家的这两辆车就很难说了。 “多谢了冯大哥。” 看着落落大方的这个“少年郎”冯紫英也有些好笑看样子这丫头是要把男装进行到底了他也懒得多说:“贤弟客气了你不也救了我一条命么?” “我那哪算是救您命啊就算是没有我您的两位下属也能挡得住对方而且您也的武技也能应对几招……”少年郎连连摇头。 “那可不一定当时我都被给弄懵了没准儿那一刀下来我就身首异处了。”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尤家一家也歇再在这凤翔老店中和冯紫英正好在一起或者说是尤家有意挨着他们一起。 “你母亲和姐姐这一路没受到惊吓吧?”冯紫英也关心地问道。 “还好。”尤家少年郎也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一路走来都是这样所以你还说要仗剑走天涯这怎么走?遇到这种情形你不听命那就是乱箭齐发你纵有千般本事遇到官兵还得要规规矩矩听命我师傅自小就和我说民不和官斗不管你本事再大你也不能和官府斗这习练武技也就是一个防身之术若是以为可以以此跋扈那就是自寻死路。” 冯紫英大为惊讶没想到这尤家妹子的师傅还是一个很有故事很知天命的人啊。 只是这丫头不过十五六岁也能把世事看得如此通透倒也是难得不过想想她的这个家庭情形只怕也是各种颠沛流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当下叛乱刚刚平息地方上的确乱了一些估计等过一年半载就好了你们该是晚一些时日再走更稳妥一些。”冯紫英也只能如此解释这帮士卒都还是自己老爹的部属说来都是惭愧。 “没办法我姐姐自小和别人定了亲年龄眼见得差不多了本来说过了年就该走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所以不敢再拖了。”少年郎抿了抿丰润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冯大哥我们能不能跟着你一起进京?只要能走过陕西这一段就行。” “当然可以。”对这一点冯紫英倒是没有什么因为本身就有几辆马车行进速度就只能保持着一种相对较快的速度但如果要一直都保持这种速度肯定不行只有固原镇这一段倒是可以也就是慢那么一两天的事儿。 “你们家主要就是送你姐姐去出嫁?”冯紫英也觉得有些好奇这一家人都是妇人还要去送人出嫁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也不是我们家在这边也没有什么亲戚了我父亲最早在甘肃镇这边后来到了宣府几年然后才又回了甘州后来他过世之后我母亲便嫁给了继父没想到继父后来也过世了现在母亲打算带着我们去投靠我们尤家大姐然后再说我二姐出嫁的事情在甘州这边相隔太远二姐也和定亲那边没有什么联系都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了……” 冯紫英总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但是又始终想不起是在哪儿听过了正凝神苦思间却听得对面门咯吱一响尤家少年转过身来看见自己母亲和姐姐出来便招呼了一声。 那妇人见是一个眼眨眉毛动的势利角色白日里便见到了冯紫英的威势早就有心要结识只恨自己这个小女儿成日里都是男装打扮却又不好说明。 这会儿瞅准机会便拉着二女儿出来走拢便是一福:“尤氏见过公子。” 冯紫英一看便知道这少年郎是遗传到了这尤氏的血统这妇人一看就是有很重的异族血统高鼻深眼眼珠也有些泛蓝嘴阔唇厚皮肤也和汉人相比要白得多只是和容貌看上去有些古怪便是在甘州那等异族人甚多的地方也显得有些特异。 “大娘客气了。”冯紫英也只能见礼这妇人倒也是一个自来熟见冯紫英客气便眉花眼笑地道:“我听三妹说公子也在京中为官我们一家此次也是去投靠亲友我家大姐儿也是嫁在京中官宦人家当主母在姑爷家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 见这妇人口气颇大冯紫英也觉得惊讶感觉这一家人若真有女儿嫁在京中豪门望族如何会是这般落魄景象? “不知道大娘女儿嫁在京中哪家啊?”冯紫英觉得若真是京中官宦人家他多少也是知晓一些的。 “那宁国公贾家家主现在的威烈将军贾将军便是我家姑爷……”那妇人顿时就得意起来却把冯紫英震得不轻:“贾珍珍大哥?” 那妇人和少年郎一听冯紫英这么一称呼也都是又惊又喜那少年郎也是连忙问道:“冯大哥你认识我姐夫?”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自己始终觉得这家人的故事自己有些耳熟原来就是这《红楼梦》书中的故事眼前这男装少年郎就是尤三姐?只是怎地眉目间却有异族风情?这尤氏更异族血统更甚。 再一抬头却见这尤二姐已经摘下了帷帽对着自己一福那声音嘤咛清婉:“奴家谢过冯公子搭救之恩。” 冯紫英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女郎。 一头黑发发根都有些泛棕红不说深凹的眼睛更是有些浅绿色的晶莹剔透光泽鼻梁高挺而饱满但嘴巴却小巧精致一个橄榄型的下巴异常白皙的肌肤甚至要超过尤三姐不少粗一看完全就是一个的异族女孩但是仔细一看却又能感觉到汉族血统也不少。 和尤三姐完全是截然相反尤三姐是粗看只是觉得有些异族血统但仔细一看鼻梁、大嘴丰唇还有略高的颧骨都显示出异族特征而这尤二姐则是粗看异族形象很明显但是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她下巴、嘴巴和鼻翼都更像是汉族女孩只不过头发和眼睛却是异族血统明显。 这是尤二姐和尤三姐?! 冯紫英觉得彻底颠覆了自己对《红楼梦》书中尤二姐尤三姐的印象。 一个虽然生得花容月貌却是胆小懦弱一个英姿飒爽却是刚烈无双但这形象却完全不搭啊! 难怪这尤二姐从来都不敢取下帷帽原来是怕被人视为异类在甘州可能还要好一些毕竟那里异族比较多这头发也明显是被染过只不过又生长出来这发根的棕红色也隐约可见。 丙字卷 第八十二节 小心思 “你们真是珍大嫂子的妹妹?”冯紫英还有些难以置信。 这尤二姐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形象? 棕发碧眼高鼻深目外加白皙过分的肌肤外加这比尤三姐还要高一点的个头除了这张嘴还是汉族女子传统的樱桃小口外真的就找不出多少汉族女孩的迹象了。 这尤三姐一样如此但是又和尤二姐有些不同她的头发眉目模样都基本上是汉族女孩除了眼眶和鼻梁依然略深略高外也就这张嘴就显得有些唇丰嘴大了性格上也格外爽朗大方。 倒是那尤二姐说起话来都是如小猫叫一般自己目光望过去她便嚇了一跳一般赶紧收回目光连带着身子都缩了起来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只是块头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这两姊妹还真的形成了鲜明对比从模样和性格上都又有很大差异。 “冯公子千真万确半点不假!我家大姐儿十多年前就嫁到了贾家当时老爷还在京中太仆寺为官后来老爷回了甘州老身前夫亡故带着她们姐妹艰难度日后来老爷见我们娘儿仨可怜便把老身娶了做续弦只是这好日子也没过几年老爷便故去了……” 那尤老娘倒是很会说话假模假样的抹了抹眼睛冯紫英却见其连眼圈都没红一下。 “老爷临走之前也说若是在这边过不下去了便去投靠那贾家大姐儿也是个孝顺的虽说我只见过一面但是也是对老身格外尊重……” 冯紫英忍不住想笑对你格外尊重你一个和她既无血缘关系有无养育之恩的续弦连面都只见过一面如何对你尊重孝顺? 当然当下这等宗法规矩之下只要是正式妻室这尤氏还真不好把这位尤老娘扔到一边儿不管只是像尤二尤三这样的女子要踏足宁国府那等污浊之地只怕就真的要身陷泥潭难以自拔了。 “……二姐儿原来许了张家那是老爷在京中的故交只是这么些年来也不知道境况如何所以此次也是想要到京里投靠大姐儿顺带也要为二姐儿的婚事谋个出路……” 冯紫英慢慢回忆起来了这尤二姐好像还真的是原来订过婚的好像是一个皇庄庄头的儿子具体啥名字他记不清楚了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似的。 至于说如何退婚悔婚他就不记得了但一个皇庄庄头的儿子娶一个武官的女儿估计是尤氏的前夫那时候也比较落魄才是。 “原来如此。”冯紫英也懒得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贾家和我们冯家也算是世交吧珍大哥我倒是经常见着也在一起吃过几次酒珍大哥几位叔伯兄弟和我关系倒是熟络冯家贾家逢年过节也经常走动只是未曾想到还有这般缘分……” “老身正在说这京师城里我们也从未去过也没有半个熟人没想到却能高攀上冯公子日后若是进了京城免不了还要叨扰公子了……” 尤老娘也是见缝插针顺着杆子就来尤三姐倒是有些脸红跺着脚道:“娘!” “娘这话有错么?咱们小门小户的这一去京城你姐姐虽说在贾家当主母但是那等人家家大业大规矩大府里人也多我等去了你姐姐也未必能照拂得过来好歹冯公子也是熟人有这样一番交情日后也能有个照应不是?”尤老娘满脸谄笑望着冯紫英:“冯公子您说是不是?” 冯紫英自然不可能打脸只能点头道:“大娘说得是两位妹妹进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珍大嫂子也未必忙得过来若是有什么难处和需要只管和我说便是。” 听得冯紫英这般表了态承了诺尤老娘这才得意的向自己小女儿使了个眼色看得尤三姐也是气闷却又不好发作。 一番寒暄之后冯紫英也才回屋而这娘儿仨也才回屋。 那尤老娘一回到屋里便拉着小女儿问东问西听完尤三姐说了原委之后也就埋怨起来:“三姐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成日里疯疯癫癫的穿着男儿衣装东游西晃难道你还能这般一辈子?此番进了京城我便要让你姐姐好生替你寻个人家二姐儿嫁了人那便轮到你咱们家小门小户那就不能再找小门小户定要寻个合适人家便是给人做妾也胜过那等成日吃咸菜的紧巴巴日子……” 尤三姐自然听出了老娘的意思一下子就恼了脸涨得通红:“娘我和冯大哥只是萍水之交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意思你要再这般胡言乱语……” “哼哪个男人不好那一口?书里边不是都说食色性也先前为娘还有些担心你们姐妹俩这模样未必就能让有些男人入眼但我看这冯公子倒是对你们姐妹俩这般模样颇为心动那冯公子看你姐姐的目光都是直勾勾的三姐儿你若是换了女儿装想必冯公子也是喜欢的……” “娘!”尤二姐和尤三姐见自己母亲越说越露骨都忍不住脸泛红霞嗔声制止。 “就我们娘儿仨又有啥不能说的?你们俩迟早也要许配给人娘当然要替你们找个好人家享福娘以后也能巴着享福三姐儿你说这冯公子爹是榆林镇总兵这总兵和大姑爷比哪个官大哪个油水多?” 尤老娘在甘州城里什么没见过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两度当寡妇这甘州城里无论是尤家还是其他人想要打她主意占她便宜的人这十多年来难道还少了? 还不都被给她给应付了过去才把一双女儿拉扯大所以对这等人情世故也是格外敏感。 “娘这女儿也不太懂只是大姐夫在京中做官只怕也不会差才对。”尤三姐也对这些并不了解“不过冯大哥好像是考起了进士还是庶吉士听说前程远大日后怕是要当阁老的。” “阁老?!”尤老娘被嚇了一大跳“那不是比皇上只差一级了这般本事?” 琢磨了一番之后尤老娘这才有些神秘地道:“我看那冯公子看你们姐妹俩的眼神和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尤其是看二姐儿时更是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三姐儿你说让你和二姐儿给这位冯公子当妾如何?你不是说他们冯家不是一脉单传么?二姐儿虽说还是黄花大闺女但乃子翘屁股大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没准儿就能替他们冯家生个一男半女他们冯家只怕就得要把二姐儿给供起来了……” “娘!你说些什么啊!”尤二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白皙的脸胀得通红一双碧眼也是忽闪不定手足无措的跺了跺脚。 “说些什么?说些让你日后能在夫家站稳脚跟的道理!”尤老娘气哼哼地道:“男人都好那一口你长得再漂亮也顶屁用多睡你几日你就是七仙女下凡他也就那样了但你只要能替他生个儿子那这一辈子也就有依靠了若是儿子以后能得个一官半职有出息了那你下半辈子就算是真正出头了你娘就是没能替你爹还有尤家生下一个儿子所以在哪里都不受待见……” “娘你怕是想多了二姐是许配给了张家的虽说那张家现在好像不得意但是冯公子是读书人如何会去强抢民妇为妾?”尤三姐脸若冰霜被自己母亲的话气得牙痒痒但是却又无法发作。 “这倒是一个问题不过若是冯公子真的喜欢二姐儿那也不是没有办法以冯家的本事只怕要让那张家解除婚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尤老娘语气很狂。 “哼娘二姐嫁给那张家当正妻不好么?非得要给人做小?”尤三姐简直觉得自己母亲不可理喻怎么就这么一晚上自己目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怎么就认准了这冯大哥了呢? “三姐儿你知道个啥?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真要等你嫁了人嫁了个穷鬼人家你才知道这日子是多么难过。”尤老娘毫不客气怼自己女儿:“你娘这么些年精打细算成日里和尤家那些个叔伯兄弟们斗智斗勇不就是为了多争取一些银子好让你们姊妹过得舒坦一些么?尤家条件算是不错的了若是换了穷一点儿的家庭我看你连饭都吃不起衣服也穿不起的时候你怎么办?” “再说了我也没说二姐儿一定要嫁给冯公子为妾这去了京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了解那张家若是一个殷实人家那二姐儿未尝不能嫁过去不过二姐儿这般模样只怕寻常人家也未必消受得了……” 尤老娘的这番话倒是真的让尤氏姐妹有些心烦便是甘州城里许多人也不太接受她们姊妹的模样更别说京师城里了。 动辄胡女番女的蔑称也是让尤氏姐妹都倍感困扰特别是尤二姐平素更是只能呆在家中出门就得要包头遮面免得引来更多的诧异目光。 丙字卷 第八十三节 我回来了! 对于自己母亲的打算尤三姐自然也是说不上个什么不妥的。 哪个父母不指望自己女儿嫁个好人家贫贱夫妻百事哀嫁个穷苦人家没个根底儿的或者是男人性子差的既没本事还喜好吃喝嫖赌高乐的那这一辈子就毁了。 她只是看不惯自己母亲这等趋炎附势过于直白露骨了像冯家这等高门大户岂有看不出你这等小户人家的妇人打算? 这般作势没地自跌身份不说而且还容易引来人家的轻贱反而断了结交攀附的机会。 尤三姐本人就是一个豪爽性子加之本身年龄也还不大之前自然也就懒得多想其他今儿个被自己母亲这么一说反倒是让她有些着相了第二日见了冯紫英一起上路时却没有了往日那般洒脱。 倒是那尤二姐却被自己母亲说动了一番心思觉得若是能给冯紫英这般高门大户的公子作妾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却也胜于那等嫁个寻常人家受苦。 而且她也知道自己这等容貌寻常人家也未必能接受若是公公婆婆都是看不惯只怕就得要受一辈子苦楚没准儿被寻个由头休了也未可知。 反倒是这等高门大户见得多了自己只是作妾又非正妻只要讨得郎君喜欢那便胜过其他若是再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后半生也就稳了。 冯紫英倒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尤三姐这丫头变得安静沉默了许多说话行事也没了往日那般大大咧咧这反倒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尤氏一家是雇了二辆大车一辆车拉些寻常箱笼物事尤家败落已久也没什么值钱物事所以也就一辆大车便把整个家中能带的物事都戴上了。 尤老娘和尤二姐母女二人乘坐一辆车倒是那尤三姐雇了一头健骡骑乘把一个男儿模样扮得有模有样。 “今儿个怎么了为何没精打采的?这眼眶儿也乌青麻黑的没休息好?”冯紫英和尤三姐并肩骑行只是这健骡虽壮却如何能与军中选出的健马相比?倒把尤三姐那边显得更矮了一些。 尤三姐也清楚自己的心境已经被昨晚母亲的话给搅乱了。 之前还不觉得陡然间发现这马上就要进京了这京师城可不比那甘州遍地高门望族自己这一家子却投奔那未曾谋面过的大姐也不知道人家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一家? 母亲倒是在甘州城里应对惯了颜面便是丢了几分也不觉得只是对三姐儿自己来说心里却就有些从未有过的畏怯了。 若是被人家瞧不起甚至视为是来攀附打秋风混日子的没地这贾家未必就真的合适了。 只是这进了京只怕就未必由得了自己了大姐是一家主母怕是个要做主的人自己母亲和姐姐在这等事情上都做不得主的只怕啥事儿都得要由大姐来安排了。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没睡好。”尤三姐竭力压抑住内心有些烦躁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寻常无异“冯大哥我们这怕是要拖累你们一行的行程吧?” “也说不上这固原镇境内本身也不太安稳走慢一些更稳妥。”冯紫英笑了笑“你们进京之后有何打算?” “不知道。”尤三姐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母亲只说在甘州过不下去了加上二姐那边也要尽早安排所以也只能进京了也不知道我们那大姐性情如何冯大哥可认识?” “珍大嫂子我只见过一面是个能干人不过东府……”冯紫英忍不住摇摇头他还真不好说这等昧心话。 “怎么了?”尤三姐见状心中一惊。 “这在人背后说人本来是不好的不过珍大哥这个人是没啥的就是太喜欢高乐对家里也不怎么管下边一干人便有些不管不顾的放纵珍大嫂子当然没啥但是你们这一家人只怕就……” 冯紫英再度摇头让尤三姐心下一下子凉了大半截连声音都有些颤了“那该如何是好?” “那也不必着急若是进了京先寻个地方安稳下来然后再去东府那边打听一下看看情况另外你二姐亲事那边也可以打探一下看看有无方略。” 冯紫英倒是没想那么多这些话便是当着贾珍贾蓉他也敢说。 “先询问你家大姐如何安顿你们是直接进府还是如何你们自个儿也得心里有数……另外这些话你也莫要当着你母亲说莫要让你母亲觉得是我在背后说人小话了……” 尤三姐此时心境都有些乱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一阵后才强忍住内心的慌乱道:“谢谢冯大哥了我知道怎么办。” 见尤三姐脸色都有些变了而话语里也是言不由衷冯紫英便又道:“三姐儿你也莫要忧心这京师城那般大哪里不能寻一碗饭吃?若真是有难处便来找我总会有你们一个安排。左右此次回京之后我短期内是不会再离开了这翰林院读书修史我可是撂下太多了。” 冯紫英这话让尤三姐脸皮一下子变烧红了起来一是第一次喊明她女儿身份二是那一句“总有一个安排”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莫不是真的要把自己和姐姐纳为妾?只是他尚未娶妻难道要让自己和姐姐给他当外室? 听说京师城里达官贵人很是流行这般生了儿子便可以带回家中纳为妾难道非得要姐姐和自己替她生下儿子才能带回去? 这一刻尤三姐是心慌意乱之余也有些恼怒。 自己何曾想过这些这家伙居然心思这般龌龊居然就存着要要把自己姐姐一并收房的心思了! 冯紫英哪里知晓自己就这么无心一句话居然就引来尤三姐这么多遐想这其实还是昨晚尤老娘一番“灌输”让尤三姐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觉得这冯紫英真的存着某种不良心思了。 见这丫头脸色都有些变了冯紫英也觉得此女真的有点儿意思。 有这般武艺却又还是像一个不懂事务的女孩子一般居然会为了进京之后的处境如此恐惧担心但转念一想这丫头其实也就是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丫头无外乎就是跟着一个方外人学了一身武技罢了其他和寻常女孩子并无两样。 这年头武艺高强也不能当饭吃要么你去镖局当镖师要么就是给大户人家当保镖护院可那人家都要男子。 要么就就是去抛头露面江湖卖解或者戏台上去演角儿至于说那要闯荡江湖那真的都是话本小说里的故事了。 从兰州卫过固原再到庆阳府就可以直接进入榆林镇辖地了到了延安府再往上行便到了榆林再沿着长城边儿上走这一路都是驿道道路状况算是省里边最好的了毕竟主要粮草补给线路都是沿着这一线这样一直向西到大同。 这一路行来尤家母女三人也就跟着冯紫英一行也方便了许多既无边军的骚扰在驿站中歇息时也能得到照顾可谓一路顺畅一直到大同。 这又是冯家段家的老窝子各种来拜会送礼的络绎不绝看得那尤老娘也是眼热无比对冯紫英的态度也是越发热络起来甚至还撺掇着二姐三姐轮番端茶递水帮着张罗弄得冯紫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从大同开始到京中这一线治安状况也就要好许多了再无像甘肃宁夏那等乱状所以冯紫英也就和尤家母女道别加快进度进京。 这也让尤家母女颇为不舍一直念叨着到京城定要好好感谢一番。 后半截冯紫英一行人就走得相当快了从大同到京师城也就只用了十来日时间便急匆匆赶到。 望着那巍峨的京师城冯紫英终于可以舒一口气这已经是八月末了这一走就是半年多时间想一想自己出草原进戈壁这一趟行来怕不是有万里地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己这一个实打实的读书人前面一条还未曾做到这后面一条居然就抢先做到了。 回到京师城冯紫英也不敢怠慢连家门都没有回便径直去兵部缴令。 先把兵部那边文书送到然后还去了文渊阁那边也就是内阁所在又去了通政司将柴、杨乃至自己父亲的公文书函都尽皆送到这才算是把自己的任务告一段落。 至于说翰林院那边冯紫英准备缓一缓等到明日再去找黄汝良报到总得要人喘口气不是? 本来时午间就到了但是这几个衙门走到文书公函一一递进去签了收押一一办完回到丰城胡同时已经是申正了。 看到那从去年就开始整修的宅院比起半年多年自己离开时的模样似乎又有了一些变化冯紫英摸了摸自己晒得黝黑的脸膛忍不住想要喊一声我回来了。 丙字卷 第八十四节 循序渐进 这一觉睡得踏实。 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连梦都没有一个一口气睡了五个时辰才被尿意给胀醒了。 一听到屋里有动静一道人影便闪了进来内边一件丹红色的丝绵长裙外罩一件菲薄的丝绢长比甲惊喜的目光夹杂着些许期盼和幸福眉目间凝结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了。 “爷醒了?”是云裳。 不得不说金钏儿这丫头的确会来事儿自己回来的第一晚还是让云裳来值夜了。 其他不说光是这份心意都得要让自己和云裳记着。 云裳这丫头已经也快要满十六了半年不见又变化不少。 昨晚太太姨太太们太高兴吃饭也让少爷多喝了几杯加之本身一路劳累所以少爷也是洗漱完回房就睡了一直到现在。 就这么把这丫头搂在怀中轻轻摩挲着云裳的乌黑发丝冯紫英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逸惬意。 虽然屋里丫头们多添了好几个但是这一个从小和自己长大的丫头却不一样对云裳他更有一种特别的亲情感。 哪怕这丫头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能干的但却始终在他心中有他一个位置。 半年多时间的苦熬总算是挺过来了成天都是骑马来骑马去这手掌早已经粗糙起了茧子大腿之间的嫩肉早就磨成了硬皮脱落之后骑马便再无问题这怕是这一遭的最大收获这马术上他已经完全具备了一个普通骑兵的水准。 云裳似乎也感受到了冯紫英内心的情绪慢慢安静下来就这么依偎在冯紫英怀中好一阵后才回过味来这才“呀”了一声羞红了脸挣扎着爬起来。 冯紫英也不过就是一番手眼温存并没有想要有什么其他过火的行为。 “这半年里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儿?”冯紫英从床上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听凭云裳替自己穿衣。 “没有就是少爷走了太太和姨太太一直记挂着所以府里边气氛都没有往日那么好了现在少爷回来就好了。”云裳喜滋滋地道:“前几日里榆林那边老爷的人送回来几匹骏马还有一些其他物事就说少爷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了太太和姨太太就哭了一回……” 这事儿冯紫英也知道几匹好马都是卜石兔从西海那边带回来的上等骏马送给了自己老爹老爹选了几匹合着一些要送回来的物事一并从榆林那边送回来了。 要说这种接受鞑靼人礼物的事儿不该这么明目张胆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自己老爹在这方面是有分寸的。 这等事情都是有意让龙禁尉和御史那边都提前知晓了算是一个报备。 这是关乎鞑靼人和大周朝廷的关系相处除了官面上的也需要一些私下的联络以便于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有这份私谊显然更有利于日后处理应对。 “其他呢?”冯紫英穿好衣衫这才出外洗漱温热的汤水柔软的面巾这份悠闲惬意已经许久没有享受到了。 “荣国府那边几位姑娘都经常打发人来问情况金钏儿和香菱姐姐她们也隔一段时间便要回那边一趟……” “哦哪几位姑娘?”冯紫英扬了扬眉。 “来的最多的肯定是紫鹃了莺儿和侍书也来了好多次嗯还有云姑娘和二姑娘身边的翠缕和司琪也都来问过金钏儿说回贾府时也曾遇到琏二爷和宝二爷顺便问过珠大奶奶也问过琏二爷也亲自派人来府上问过还有环三爷也亲自登门来问过……” 谁来问过问的频率都能说明一些东西。 冯紫英无声地点点头他心里就有数了。 林丫头怕是最记挂自己的至于宝钗呢怕也很记挂只不过她肯定要比林丫头更能稳得住倒是探丫头也这般不知道是不是那火狐裘帽的缘故? ******** “学生见过二位阁老。”冯紫英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这里是文渊阁的东堂平常内阁便是在这里研讨事务目前内阁也只有二位阁老叶向高现在已经继任首辅方从哲为次辅但是其他群辅却是迟迟没有补齐。 这也是本朝的常态内阁阁老按照惯例应为三至五人除了首辅和次辅外阁员也就是群辅一般为三人但本朝自广元十年之后内阁便从未真正补足五人过即便是补足了五人一般说来也是极短时间里就会有阁员出缺常态下都是三到四人。 像现在这种两人内阁甚至一人独相的情况也经常出现。 “坐紫英你们这一趟辛苦了。”叶向高端在在官帽椅中容色温润气度闲雅“看你的模样这是晒黑了许多啊。” “回阁老甘宁二镇天气晴好成日里在外习惯就好了。”冯紫英笑了笑“不过我们还是宁肯天气晴好那样也有利于大军行进若是遇上雨雪天气那泥地里行军便要大受影响。” “嗯子舒和修龄以及令尊的信函我和中瀚都已经看过了嗯我们知晓平叛事宜果然辛苦但是却也没有想到如此之难……”叶向高沉吟着道:“那刘东旸部现在盘踞肃州和高台、镇彝所以及嘉峪关按照令尊所言若是要打下来还需要增兵三到五万甚至可能还要付出近万人的伤亡代价子舒和修龄亦是此意你实地了解过情况觉得是否属实?” “柴杨二位大人和家父为是否动兵收复肃州一事亦是争论过多次最终还是觉得收复肯定可以毕竟刘部只有一万多人而且甚至我们不增兵采取困守的方式那刘部缺衣少食估摸最多能坚持一年时间便会自行瓦解当然可能会有部分顽固不化者能与其一道窜入沙州沦为流寇……” 冯紫英也早有准备实际上光是路上他就自行演练过多次只要针对朝中诸公担心的事情一一给出对应答案便不是问题。 “也就是说即便不增兵其实叛军刘部也会自行瓦解嗯一年时间……”方从哲沉声道。 “我们当时分析研究过认为只要封死其获得粮草路径其部顶多能从西面哈密沙州这些地方获得少量补给但那都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所以一年最多一年半其便难以支撑了。”冯紫英给了一个很肯定的回答实际上分析的结果是最多八到十个月根本不可能超过一年但在这两位这里就要留有余地了。 “不过这期间恐怕甘州这边的兵马不能少否则刘部难免会孤注一掷来拼个鱼死网破。” 方从哲有些失望。 他不是很赞同这种所谓驱虎吞狼之计这固然可以不动刀兵就能收复肃州和高台以及镇彝所还能拿回沙州但是这后续的粮草补给以及军饷支应都会增加不少。 但是同样如果不采取此策而要采取增兵强攻那也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大窟窿。 数万兵马从要行进数千里到肃州打仗且不说周边西海蒙古和叶尔羌汗国的蒙兀儿人会不会趁势袭扰光是数万人增兵打仗的花销以及打完之后的奖励抚恤都一样是一个天文数字朝廷根本支应不起。 眼下光是柴恪上报回来的奖励抚恤就已经让叶向高和他两人愁眉不展了打了胜仗顺利平叛大涨气势但内里苦楚却只有他们几人才知道。 “紫英若是采取你们之策将刘部哄出沙州便断其粮草补给是否可行?”方从哲犹豫了一下才有问道:“兵不厌诈对这等叛贼无需讲什么仁义……” “此策柴大人也考虑过关键是如果我们这般行事且不说朝中便会知晓沙州刚收回又逼反了叛军重新落入叛军手中会极大损害朝廷威信而且刘东旸部就有可能要成为蒙兀儿人和西海蒙古诸部侵犯甘州的急先锋了所以最终我们还是否决了此议。” 柴杨二人也早就想到了朝中肯定有人会出此招数只是这一招留下后遗症更多而且最大的问题是皇帝绝不会同意所以倒是不虞。 方从哲想了想也是只怕这收复前朝失地的荣光突然又被谁泼了一盆狗血说眨眼又变成了叛军的地盘了那些个御史们只怕就立即会欢腾起来便是皇上和朝廷内部都不能答应。 丙字卷 第八十五节 撬动 从文渊阁出来冯紫英有些失望。 看样子叶向高还是有些顾虑胆魄上欠缺了一些而方从哲则还是老一套更倾向于从节流的角度来解决问题。 冯紫英不清楚柴恪和杨鹤二人给叶向高或者方从哲有没有去信除了公函外私人之间的信函往往更能代表真实意图而皇上那边一环也是极为重要。 当下的朝廷几乎是跛脚朝廷阁老不齐六部尚书不是等待致仕的就是尸位素餐的要不就是像方从哲这样兼着吏部尚书的次辅可以说真的是处于一片风雨飘摇中而真正想要干事办事的中坚力量却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 在冯紫英看来哪怕是李三才都一样是有些能力的或许他在观点上未必和诸如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一致但是起码也是能做事的总比这种什么都采取拖和敷衍的情形好。 永隆帝也想做事但是却受制于太上皇的态度而不敢过分表现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猜忌被义忠亲王得利但这样修修补补拖拖沓沓的惯性前行只能让大周变得更加虚弱。 之前冯紫英也和老爹探讨过此事老爹的意见也很简单那就是拖拖到太上皇龙驭宾天永隆帝真正掌握大权之后再来计议在此之前都只能得过且过。 现在老爹躲到了榆林去了心里也就踏实了说话也就轻松了反正不在京师城里随便太上皇、皇上和义忠亲王他们几位怎么折腾都牵扯不到他了至于说朝政事务那是文臣们的事情和他这个武将无关。 可老爹可以不管不问但是冯紫英却不能坐视不管尤其是柴恪也对自己寄予厚望希望自己能就此发挥作用。 但今日的公开问询汇报是显然没有多少效果方从哲根本半句不提或者就是柴恪根本没有给他写信对开海和举债一事根本不知晓。 而叶向高很含蓄的提了一提朝廷的难处却没有明确说如何解决。 当然也许人家觉得不合适和自己说这个自己在人家心目中就是一个代表柴恪回来汇报的工具人而已。 马车缓慢的行进在街上坐在马车里的冯紫英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感。 这年头就是这样你就算是想要做一件事情那也需要各种辗转曲折的去游说和打通关节没有哪个官员愿意舍弃自己利益而奋不顾身的去做对朝廷有益的事情。 现在西征平叛大军还等着朝廷拿出解决方略来但是看看这两位阁老的暧昧态度再看看朝廷中对此事的反应冯紫英都觉得心凉了半截。 这些人当叛乱爆发时一个个如热锅上蚂蚁慌得一比可形势一旦好转就立即恢复了原状不紧不慢安步当车反正前线还有人顶着至于说会变成什么样子嗯那等到乱子出来的时候再说吧。 不过叶向高和方从哲对冯紫英的个人表现还是极为称赞的估计是柴恪和杨鹤在信中也专门提到了自己的表现比如出草原说服卜石兔到甘州说动刘白川反正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劳而且带有相当风险没人能抹杀。 朝廷会给出什么样的奖赏估计还要再议不过冯紫英相信不会差起码观政三年自己可以节约两年了起码能弄个翰林院编修没准儿还能弄个修撰。 叶向高回到自己府中便接到了门房来报黄汝良来了。 “坐明起。”没有多少客套叶向高便径直把黄汝良让到自己书房中。 黄汝良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道:“进卿兄情况如何?” “唔子舒的信你也看了子舒让此子回来估计也是有意要让此子从中斡旋齐永泰和乔应甲一个是北直名臣一个是山西士人翘楚基本上就能代表着北方士人中相当大一部分声音若是他能劝说齐、乔二人支持那么开海就大有希望。” 叶向高和黄汝良早已经在开海这个问题上探讨过无数次了江南士人对于开海的态度虽然大体上都是持支持态度的但是这内里仍然很复杂一些人并不希望朝廷彻底放开而是倾向于选择一二特定地点作为市舶司驻地而且在海商选择上也更为严格并且希望继续免商税。 这些人都和现在那些个走私大海商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他们既反对全面放开海禁但是又不愿意继续现在的海禁政策毕竟现在的海禁政策始终主动权掌握在朝廷手中。 去年乔应甲和杨鹤联手在浙江的盐政风暴就给他们敲响了警钟只要政策不改朝廷随时都可以再任何时候采取动作。 这些把柄始终都掌握在朝廷手中犹如杀猪一般养肥了而猪又不太听话那么就随时可以动手让你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毕竟海禁是国策你违反国策证据把柄被朝廷拿着哪怕是再有厚实的人脉关系都一样无济于事。 “西北战事走到这一步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朝廷财力定然难以支撑了连中涵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他还是一味寄希望于节流可现在朝廷又有哪一块还能节流?” 叶向高长叹目光中也有几分忧虑。 “我何尝不知道这要开海会引来多大风波朝廷从此就会多事不得安宁但是与节流相比我始终认为这开海之策只要能运用得好便能很大程度缓解朝廷拮据状况再不济开海也要比皇上再不断的新增矿监税监强吧?起码闽浙沿海数以十万计无田无地的百姓能以此谋生不至于飘落海外吧?” “若是以此为契机皇上那里倒是能够获得支持但是太上皇那里呢?”黄汝良提及了另外一个担心。 叶向高沉默良久“此事还要获得武勋们的支持但这一点有些难度子舒把冯铿叫回来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因素毕竟冯家也是武勋若是能从中穿针引线一番或许能有一些效果……” “哼那些武勋素来和我们格格不入而且多是些酒囊饭袋看看宁夏镇石光珏看看那甘肃镇的马夏都是些误国之辈……”说到这里黄汝良也是切齿痛恨“若非此辈贪墨渎职国事何至于此?” “明起也不能一概而论像王子腾和冯唐也还是有些本事的。”叶向高说了一句公允话“还有牛继宗和陈道先……” “王子腾和冯唐算是将材但牛继宗和陈道先却未必那牛继宗不过是仗着家世渊源徒有虚名而陈道先以前毫无名气至于说他如何博得了太上皇和皇上的欢心当了那个五军营大将我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委但是也脱不了那些个瓜葛真要有本事去辽东或者甘肃去干几年那还差不多。” 黄汝良在叶向高面前也没有任何遮掩语气刻薄犀利叶向高也是笑而不语。 陈道先这个人是一匹黑马陡然担任了关键职位五军营大将这是太上皇和皇上都能接受的人选光凭这一点很多人都难以做到。 文臣们对于太上皇和皇上在京营三大营勇士营和四卫军以及旗手卫这几只京中的军队和宿卫力量武将任命是不怎么过问的。 大家都很清楚京营和宿卫力量关系天家安全谁上谁下都只能是让天家最放心的武勋们出任至于说哪一个哪一派武勋占上风文官们并不怎么关心因为无论是谁当这个皇帝他们都得要倚仗文臣。 至于说京师之外的武将任命那就必须要掌握在朝廷手中了因为那关系到整个大周的安危而非某一人的安危。 “行了名气我们不说远了言归正传今日在文渊阁我和中涵都见了冯铿我也说了一些但不知道冯铿理会没有但是我估计他会去找齐永泰和乔应甲若是这二人能意识到西北战略必须要如此或许能有一番改变。” 黄汝良迟疑了一下“进卿兄齐永泰可是要担任吏部尚书了?他是否要入阁?” 按照大周惯例吏部尚书出任内阁群辅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也有担任吏部尚书不入阁的情形要看情况。 一般说来是如果阁臣在四人或者五人的情况下吏部尚书要入阁而如果三人的情况下则不会入阁。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只补一名阁臣入阁那么齐永泰就算是担任了吏部尚书也不会入阁但如果补入两名阁臣那么齐永泰就有可能入阁了。 “齐永泰资历还是浅了一些这就要看皇上的心意了。”叶向高捋了捋颌下胡须表情沉重“从现在来看齐永泰入阁对我们是有利的但是长远来看却未必……” “那进卿兄你的意思?皇上是肯定要征求你的意见啊。”黄汝良追问道。 叶向高犹豫了一下“且看冯铿和齐永泰、乔应甲谈过之后再说吧。” 丙字卷 第八十六节 心理调适 冯紫英回京的好心情在短短两三天里就消失殆尽了。 被内阁两位阁老问询但是表现出来的迟钝和瞻前顾后都让他大失所望。 虽然他也知道这才该是这个时代官僚们的常态但是前线的将士们却等不起啊。 每多等一天粮秣消耗和将士们的士气都会受到影响朝廷的威信同样也会受到削弱。 已经正式接任了兵部尚书的张景秋那里倒是谈了许久。 这位新任兵部尚书问得很多冯紫英也回答得很仔细很认真甚至也提及了自己的一些观点张景秋很认可但是却没有拿出多少具体的措施出来。 他感觉到这位新任兵部尚书虽然颇得皇上的信任但一来自身资历浅了一些二来皇帝在军务方面的想法还要考虑到其他具体因素所以永隆帝宁肯藏拙。 对于柴恪和杨鹤提出的收复失地决胜于域外的构想张景秋一度也是十分激动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开始斤斤计较于粮草补给和所需的军费这才是进入了兵部尚书状态的角色但这却也是前线将士最痛恨的。 两三天里见了叶向高和方从哲见了张景秋见了自己的本职上司黄汝良把该汇报的都汇报到了但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之所以没有提前去见齐永泰和乔应甲也是考虑到先公后私哪怕这份私其实更多地还是公务。 练国事、杨嗣昌、许獬、方有度、王应熊等同学都纷纷来拜会免不了都要倾听一番这一趟西征平叛的惊险历程适当的艺术加工可以让这一帮同学们更清晰的牢记自己在这一场平叛战役中的卓越表现。 到目前还没有接到来自宫中的召唤觐见皇上或者是被皇上召见都还没有消息。 “总算是把你给堵住了。”看见守在家门口一身白衫的柳湘莲手持折扇正来回转悠不停一瞧见自己便猛地把折扇一收疾步过来。 “子琦他们几个都说这几日里看不见你人影儿不是在文渊阁就是去了翰林院要不就是在兵部公廨都不敢来打扰我们都知道你现在是大忙人儿但这自家屋里的营生你总该还是关心一些才是吧?” 冯紫英从车上下来知道柳湘莲说的什么事儿摇摇头:“我可没那工夫去关心这些事儿这几日里我都忙得晕头转向这才从黄大人那里过来走得我口干舌燥的先回去歇息一番再说。” “好兄弟这可等不得了。”柳湘莲赶紧攀住冯紫英的胳膊“今日定要去一趟子琦、若兰他们几个都要睡不安枕了这么大一桩生意眼见得就要差不多了你不去瞧一眼给个说法我们如何能安心?便是那薛文龙人家都知道成日里去园子里守着说再不济事起码他也能守守园子防止走火失窃之事……” 这一帮人已经隐隐将冯紫英当着了主心骨。 眼前这一位论武艺论戏台工夫论唱功那都是一等一的便是为人行事也能说上一二来但这戏园子搞起来可不是光靠这些本事便能行的。 前前后后花了十来万两银子对哪一家来说都不是小数目都须得要认真对待。 便是那薛家虽然说得大气但是内里亦是谨慎得紧那薛蟠也一反往常的这一年里经常往园子里跑虽说起不了多少作用但是好歹也是大家子弟往那里一站只管看却不说话那园子里做活计的匠人们也总要忌惮几分。 对柳湘莲来说这更是自家爱好和营生相结合的心愿所在如何能容忍失败? 见冯紫英不肯答应只顾着往角门里走柳湘莲也不敢拉扯只能随着对方往角门里进去。 这一年多里他是眼见着这位贤弟的鱼龙变化从举人到进士从进士到庶吉士然后又倏地去了西疆建功立业。 据说是这平叛中单枪匹马出草原入甘州凭着一身本事折服了草原鞑靼人的首领在甘州混乱之际力挽狂澜打退了叛军进攻甘州最后又说服了叛军一个首领反正使得让整个大周上下惶惶不安的边疆叛乱在半年间就这么平息了下来。 便是这京师城坊间也是传闻甚广简直要把这冯紫英吹嘘成神人一般。 这里边固然有些夸大其词的成分但是柳湘莲也知道肯定有着许多故事便是做成一折戏目怕也是好题材。 他都在琢磨着等到园子开张便要琢磨人请人写一折名字都取好了就叫《阳关三叠》以示这三番定乾坤的曲折经历。 冯紫英的确不想去多管这等事情了。 这半年里的西疆之行委实让他的心气和眼界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眼睁睁的看着这两镇就因为石光珏之流的贪墨无能引发叛乱而沦陷这一来一去损失何止千万?自己面对这一切却有心无力。 这几日里他脑子里都是装的如何能尽快让开海举债之策能尽快推动起来。 但是无论是叶向高还是张景秋都对这等新事物充满了恐惧和担心甚至是黄汝良这等关系自家利益的士人也都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要说态度倒还算是积极但是一说到具体方略上就总是下意识的想要再斟酌斟酌再看一看这也让冯紫英既无奈也心酸。 这等时代要想改革委实要有经天纬地之能想象王安石变法会有多么大阻力人家还是宰相甚至还有新党和皇帝的支持一样最终折戟沉沙。 自己现在不就是一个因缘际会能攀上各方势力的小角色就想要推动大周偌大一架马车的行进改变历史委实艰难了一些。 可问题是这世界历史的变化发展却不会给自己太多时间不抓紧机遇做起来日后内因外缘只怕就会让整个局面更加艰险了。 回来之前他已经想过了自己可能会面临许多困难但是现在才发现真正最大的障碍就是朝里朝外官员民众的保守心态和观念意识潜意识中就不愿意接受变化就惧怕变化带来的各种“动荡”和新生事物。 在冯紫英看来这其实是一种学习能力退化带来的静止心态害怕自己无力应对自己原来从未见识经历过的东西。 这等时候他连还有几日就是自己十六岁生日逗弄家中俏婢丫鬟的心思都没有多少柳湘莲却还要来让自己去关心那戏园子? 柳湘莲不敢强拦着冯紫英只能随着冯紫英进府然后去了他的院子里。 “紫英看你这情形怕是公务不顺?”柳湘莲在外闯荡几年观风辨色的本事还是有的知道冯紫英怕是心情不太好不过他也不惧。 “唔比想象的有些落差。”冯紫英随口一句。 “紫英你要这么想你已经很出类拔萃同龄人都已经望尘莫及了还要怎样?”柳湘莲以为是冯紫英对朝廷此次的奖赏觉得不满意才会有落差所以也忍不住劝对方:“京师城里上上下下都在念叨你的事儿呢说你单枪匹马独闯草原杀出一条血路让鞑靼人最终屈服连咱们院子里的匠人们都在说……” 冯紫英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夸张我要有那么本事不成了怒目金刚刀枪不入了?” “紫英我说的是真的你别不信要以我说啊你若是事事顺心样样如意只怕未必是好事你才十六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不那么如意顺心还是好事。” 柳湘莲的话让冯紫英也微微意动。 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时代人的心态总愿意用原来那个世界中的人们心思来揣摩觉得只要是好的有利可图的大家就应该认可支持才对但这个时代的人则未必。 对于未知和不确定的恐惧和担忧心态在这些官员们心中根深蒂固他们宁肯按部就班宁肯保持原状若是可以他们希望这个世界最好静止不动大家就这么循规蹈矩的过下去。 只可惜外部和内部都不会如此没有谁可以避免和阻止这一切都不得不面对这个日新月异变化的时代。 但柳湘莲的话还是让冯紫英的心情好了许多。 人家说得没错自己还想怎样自己才十六岁也许等几日翰林院编修官职就要授下来了这已经是千万大周读书人的顶峰了。 走上这个位置以自己的年龄那入阁拜相真的不是梦想了。 不急慢慢来欲速则不达冯紫英告诫自己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对自己更多地还是善意自己没有必要把自己弄得太过紧绷要学会心理调适我们还有时间。 他的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接过金钏儿递送上来的一盅新茶抿了一口感受了一下生活的甜蜜幸福点点头:“柳大哥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那我们就先喝一盅茶容我喘息一下再去园子里看看吧。” 丙字卷 第八十七节 戏园子 上了马车便奔那园子去了。 冯紫英走之前两月那园子便已经开始动工距今已经快是一年的事儿了也难怪柳湘莲他们着急。 这十多万两银子砸进去便是泥地都能砸出一个大坑来了这快一年了却还半点进益都没见着还得要不断的花销换谁都难受。 从咸宜坊到南熏坊要么就得要绕着北边儿走鸣玉坊、积庆坊、昭回靖恭坊、保大坊要么就得要走南边儿走阜财坊、大时雍坊这边儿要论路程都差不多。 平日里走南边儿多一些毕竟六部、三法司和五军都督府大部分衙门都在这边儿所以今儿个冯紫英让马车走北边儿绕一圈许久没在京师城里走动了没地有些陌生了。 马车过了鸣玉坊便走了崇国寺街然后绕行兴化寺胡同最后绕上皇墙北大街一直到宛平县衙门口然后继续向西一直到天师庵草场再折向南走了一段再转向西时便看到了那一处幽雅不失大气的宅院。 冯紫英有些惊讶“那是哪里?” “那便是适景园啊缮国公石家的园子原来是前明成国公朱能的园子大周建立之后那成国公朱家便衰败下去但是始终不肯卖这个园子而缮国公赐宅就挨着这个园子前几年吧石家就把这园子给盘了下来据说要准备好生整修一番不过……” 柳湘莲对着京中的景物是耳熟目详成日里在这城里奔走既要登台还要琢磨着早一日把自个儿的戏园子给折腾起来为了少花钱多办事儿所以一双腿也是跑遍了全城。 冯紫英知道柳湘莲话语里的不过是什么意思。 缮国公石家现在有难了。 石光珏的所作所为尤其是他贪墨的二十万两银子足以把整个石家打入地狱。 贪墨不是问题这年头千里做官只为财哪个当官的不想捞钱? 但是捞钱既要讲规矩也要讲尺度你这石光珏上任宁夏镇总兵就敢捞了二十万两银子这银子里边有兵血有商人们供奉的输往草原的军器物资给你的孝敬随便哪一条论罪都是当斩。 这也罢了只要没惹出大乱子被御史们查到了凭着你这一身勋贵国公之后再怎么太上皇和皇上也会给你几分薄面无外乎就是削职为民剥夺爵位便是了。 但现在你弄出了这么大一个宁夏之乱来嗯甚至还把甘肃镇给卷进去这朝廷为了解决这宁夏甘肃镇的叛乱前前后后总计恐怕要花上几百万两银子这还没算这民间死伤无数的百姓。 你说这等情况下你石家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御史们本身就是最恨这些武勋们的了便是没事儿都要想法设法都要挑出毛病来现在可好送上案板的肉都察院岂能放过? 虽然不知道石光珏此案究竟进展如何了但是在离开甘州之前杨鹤便已经让手下御史们在宁夏镇那边开始调查估计这一次那位张姓御史回来之后就要掀起狂风骤雨了。 前日里都察院便已经动手开始调查石光珏从宁夏镇前期送回来的八万两银子去向据说已经牵扯到了太上皇身边的一名内侍所以暂时还没有太大动静。 但冯紫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了结便是皇上想要把此事按住都察院那帮人也不会轻易罢休。 这帮御史们都是铁脑袋只要认定的事情定要折腾出一二来对皇家也好武勋也好龙禁尉也好更是兴致盎然。 若是能因此被贬官外出那在士林中的名声铁定又能大涨一截日后回来便又是升官的机会。 冯紫英甚至听到过乔师都对此颇为头疼。 你说这帮人愣头青吧明面上又都是秉公无私但有时候就未免不顾大局了。 但是对御史们来说大局不是他们考虑的他们只需要履行职责所以这就需要有几个手腕了得的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来驾驭都察院否则一百多号御史以当下的官场风气还不得把大周折腾个底朝天。 冯紫英讶异的瞟了一眼柳湘莲柳湘莲立即就感觉到了笑了笑道:“前日忠顺王那位长史邀请我去明月楼和蒋琪官合作无意间说起了这事儿对了贾家的宝二爷也在……” 冯紫英摇摇头忠顺王府看样子也不是安分之地这等秘闻居然是从忠顺王府里传出来要么就是忠顺王有意放出要么就是忠顺王狂妄自大根本不忌讳这些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柳湘莲现在京中也混得不错这等消息自己也是刚刚从练国事那里知晓柳湘莲居然比自己知道还快。 “还有么?”冯紫英也知道这一次宁夏之役恐怕对武勋群体也有些冲击缮国公石家治国公马家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当然还有那位马夏马将军了他被龙禁尉押回京中就直接打入了诏狱。”柳湘莲笑着道:“据说十多万两银票分成了好几家钱铺银庄龙禁尉都一一核查估计还会牵扯到不少人马家家主马尚早就进宫请罪据说在殿外跪了半日皇上倒是安抚了一番只说会查明秉公处理后来又去太上皇那里求见太上皇太上皇却不见……” 冯紫英摇摇头马家如何他不确定但是石家恐怕是难逃厄运了当下就算是能开海举债但要来银子哪里又有这等查处这些武勋家族来得快? 只是这等手法却非长久之计也不合适常用便是皇上去年在浙江默许了乔师和杨鹤的动作也引起了很多反应。 毕竟牵扯人员都是士绅官员若真是那么一两家倒也说得过去但牵扯到数十官员而且都是以贪墨渎职论处这难免会引起士人官员们的警惕和反弹。 正思索间却已经到了园子边儿上一下车便见到了海阔天空的大门已然颇具一番气象了。 却见那薛蟠正叉着腰舞弄着折扇满头大汗的看着内里很有些指点江山的架势。 柳湘莲也摇摇头沉声道:“这厮被我教训了一顿便改了许多倒也能派上些守家护院的用场了。” “教训了一顿?”冯紫英讶然站住脚“他如何招惹你了?” 柳湘莲轻蔑的撇了撇嘴“这厮成日里追蜂逐蝶在这戏班子里上下其手人家碍于他是东家都不好说话有一日便惹恼了我便是一顿好打这厮倒是一个性情中人挨了打回家睡了几日之后反倒是清醒了不少便再也不在这班子里边作妖了我便吩咐一些事情他也能做估摸着他家中也是敲打了他一番。” 柳湘莲在这大半年时间里已经寻摸了不少角儿搭起了也该不小的班子。 他本身名气颇大台上功夫了得自然也有人愿意跟随加上现在盘下这样大一个戏园子投入巨资来经营也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一来二去也就有了一些名气一些小班子便也愿意合作日后这戏园子开张也能来表演一二。 “咦大郎你可总算是来了!”终于看到了冯紫英薛蟠大喜过望一趟子就跑了过来那份喜悦和兴奋溢于言表发自内心这让冯紫英也是颇为意外之余也有些触动。 “文龙兄好久不见?”冯紫英和对方见过礼“看样子文龙兄这段时间都是在这里扎着啊是不是觉得生活更充实了?” “嗨还不都是柳二郎这般折腾哥哥我说我不是这块料子他让我便是在这里当一尊菩萨站着说总能让这些个工匠力夫们有些收敛莫要让他们把咱们这里边的老物件给糟蹋了。”薛蟠也是无奈“我妹妹也是成日里敦促我还说这些钱大头都是咱家出的那被作践了亏得也是咱家我想也是啊左右无事便来看看……” “文龙兄若是能因此收心养性那也是好事啊。”冯紫英也笑了“这戏园子花销那么大若是日后不能有收益那你们薛家亏大了我冯紫英的口碑也差了柳大哥的名声也败了那可真的是三输……” 一行人便往里走了一圈边说边看。 冯紫英也发现果然不同凡响这十几万两银子花得还是值得原来的戏台子起码扩大了一倍而周遭的观众席全部被拆除重建。 两层楼的弧形台座已经建成全是大木梁栋朱漆碧瓦形成一圈台座。 后边是古柏森森还有一处莲池居然还有一个水榭在其中。 凉风徐徐而来沿着这弧形游廊穿廊而过简直就是一等一的纳凉所在二楼便是所谓的雅阁包房后端都有一圈游廊贵客们便可从后方游廊楼梯进入各间包房。 冯紫英粗略的算了一下这二楼包房大大小小便有一二十间这楼下和场中都是所谓散座用于容纳普通客人。 “预计什么时候能完成开业?”冯紫英背负双手微微颔首的确是花了一番心思从规划设计到建造完成一年时间能做成的确不容易。 “回大爷预计十月便能开业。”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冯紫英一怔之后却看见那贾芸微微拱手眉宇间也尽是精明中夹杂着感激。 丙字卷 第八十八节 闲子 “芸哥儿辛苦了。”冯紫英微笑着点点头。 “承蒙大爷厚爱贾芸方能有此机会贾芸身无长物唯有尽心做事以报大爷看重了。”贾芸规规矩矩地隆重一礼半点不敢懈怠。 “好了芸哥儿你这半年多时间的表现我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没有你从旁协助我是作不下来的。”柳湘莲拍了拍手“当日紫英让我来找你我还说这贾府里边多是些眼高手低之辈莫要自寻烦恼未曾想到芸哥儿却是这般能干大大出乎我的的意料也能让我有更多时间才把这班子搭起来了。” 这等日常杂务柳湘莲其实并没有多操心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组建戏班子上去了这是一家戏园子的核心分心不得。 所以须得要要有一个人来经管这戏园子的日常事务薛蟠也好韩奇也好陈也俊也好卫若兰也好都肯定干不下来这等繁琐事务也不可能来干。 倒是贾琏这方面还行但是若要让他来这贾府颜面却又不好放下而且贾家也不是这家园子的东家所以这事儿冯紫英在赶赴西疆之前才让柳湘莲去找这贾芸看他是否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没想到贾芸到了戏园子里也是如鱼得水从整个园子的拆迁规划到营造再到日常物件的添补加上这平日里一帮匠人们的管理都是交给了贾芸来先前一两个月还有些忙乱但后边这半年那就是渐入佳境越发顺手了。 冯紫英满意的看了对方一眼看样子贾芸的表现让柳湘莲很认可日后这园子的管理还得要让贾芸多操心才是这柳大哥以后更多心思看样子还是在登台上日常杂务他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来过问。 “芸哥儿那你带我们看一看介绍一下。” “好各位大爷这边请。”贾芸伸手一延示意。 “这边原来是园子里一个废弃的池塘园子买下后我们觉得这空置在这里可惜了边找人来淘了淘这背后有一眼泉另外那边也有一个阴水道与外边的河沟相通所以我们就干脆把它清理干净弄成一个活水栽种了一些荷花这夏日里变成了乘凉品茶的好去处……” “……这边有三十多株古柏原本主人是想要伐掉但我们觉得这留下更有韵味所以沿着这几十株古柏我们又补种了一些寻常花树然后用青砖垫出了一条小道也可供客人游玩时散步……” “在这背后原本还有一座佛堂后来我们便拆掉了现在建成了几个院落主要是供班子的日常休息练功所用这早上柏林里正好是练功吊嗓的好去处也不虞影响他人……” “……这一处戏台背后有三处隔断可供三家班子同时准备只是两处略大一处略小不过寻常戏目完全没有问题……” “……这雅间包房共有十七个其中五大五中七小大的挤一挤可容纳七八人中一号的可容纳四五人那小的就只能一二人了……在这上边都是最佳的看戏所在这游廊下楼道处就是茶水屋日常茶水点心便都从这里为二楼准备……” 有条不紊娓娓道来显然一切都在心中贾芸也是既兴奋得意又有些紧张。 这眼见得辛苦大半年这戏园子就要建成了主家会不会一脚把自己踢开他心里也没数。 虽说这园子是薛家出钱最多但是谁都知道这园子得听眼前这一位的。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那薛蟠居然还文绉绉的卖弄了一下文字“二郎的班子现在也是有模有样我见那个个角儿都是顶呱呱的只要一开业铁定能生意兴隆客满为患……” 冯紫英刮目相看这薛蟠半年不见怎地连说话都变得斯文了许多。 见冯紫英这般目光薛蟠瞪起牛眼珠子“怎地大郎莫不是觉得哥哥这话有错?” “错倒无错不过还欠什么东风?”冯紫英笑着问道。 “还欠一个楹联紫英要不你就来即兴来一副?”柳湘莲看着冯紫英这位贤弟素有急智别看平素不吭声不出气只说不通诗文但是那恩荣宴上一番表现却是把人怼得不轻。 “噢大郎正好你这一走大半年大家都在出工出力你却溜了现在回来也该出一把力了。”薛蟠也嚷嚷起来。 “唔我琢磨琢磨。”冯紫英沉吟了一番若说是楹联他脑海里也还是有些印象原本前世中读书就喜欢读谢对联楹联那秀阳书院的对联都被自己给用上了把礼部尚书李廷机都给忽悠住了现在这楹联倒需要斟一番。 “哦?”柳湘莲原本是没抱多少希望的但见冯紫英这般作态倒是来了兴趣“愚兄马上去让人取笔墨来……” 一炷香功夫便是笔墨纸砚已经准备好冯紫英也不客气挥毫泼墨。 “大千春色在眉头记当年翠暖珠香重游瞻部;五万莹花如梦里念此日丁歌甲舞曾醉昆仑”一气呵成写毕冯紫英还好生欣赏了一番这笔字倒也没有撂下。 这是吴梅村的估计此人这会儿还没出生呢所以大模大样拿来没毛病。 ******* “哦?”宝钗微微动容反复吟诵了几遍方才点点头道:“此联的确不凡只是多了几番回肠荡气的沧桑不知道冯大哥为何会有此感受?莫非是此番西疆平叛让冯大哥……?” 这首楹联极有气势造词用典十分精湛到位只是不类一个十多岁的年轻人写出让宝钗有些疑惑冯紫英是否遭遇了什么才会如此心境。 薛蟠哪里懂得起这些他能把这副对联让人抄了一遍拿回来已经很不错了不耐烦地道:“这为兄就不清楚了但我看大郎虽然晒黑了一些但是精神却很好也问了妹妹你的境况我说你前段时间身子不适还在吃那冷香丸……” “哥哥!”宝钗又羞又气这等私密之事自己这兄长怎么就张嘴在外边敞着说呢? “没事儿这是大郎单独问我是我才说的你把为兄想得那么蠢么?有外人我如何会说这等事情?”薛蟠不满地叉着腰道:“算了我也和大郎说了盼他若是有暇便来家里坐一坐妹妹你再与他细细说话这等精细言语我也转达不清楚。” 宝钗红着脸一时间没说话倒是站在一旁的莺儿颇为懂事含笑问道:“大爷那冯大爷可说什么时候有暇?” “那倒没说不过他说近几日忙过便要清闲许多了对了九月初三便是他满十六岁的生日妹妹怕是知晓吧?”薛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郎说他们家习俗不喜过着等寻常生便是寻几个要好朋友坐一坐吃顿酒便是已经邀约了为兄。” 听得冯紫英邀约了自己兄长宝钗心中也是一甜。 自己这位兄长便是在这京中纨绔子弟中都被许多人看不上眼为此兄长没少回来抱怨。 而冯大哥现在已然是京师城中一等一的风云人物便是去年的状元、榜眼、探花也无一不对他尊重嘉誉有加此番西疆平叛又是立下大功眼见得朝廷又要重用。 这等人物却要邀请自己兄长吃酒难怪自己兄长眉飞色舞喜得合不拢嘴。 “兄长若是要去吃酒记得莫要贪杯冯大哥的朋友怕也多是些显赫人物莫要丢了自家身份……” 听的妹妹这般教诲自己薛蟠也是叹了一口气:“妹妹你怕不是为兄丢了自家脸罢而是担心为兄丢了大郎的脸吧?放心吧此番去饮宴为兄便只饮三盅再不多饮可好?” 被兄长的话给说得脸飞红霞宝钗嗔怪地跺脚:“哥哥好不晓事妹妹何曾有这般意思?为了哥哥好却又找些理由来搪塞……” “行了行了总而言之都是没没有理为兄记住了。”薛蟠起身便欲离开但又想起什么似的:“妹妹可有礼物要为兄带给大郎?” 见宝钗羞不可抑薛蟠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唐突了这等私密之事如何能让自己这个“外人”知晓? 想到这里薛蟠也是喟然长叹怎么一来二去自己和妹妹倒成了外人而那冯家大郎没见自己妹妹几面这送礼物还要避开自己了? 待到薛蟠离开宝钗这才坐回春凳上凝神沉思莺儿自然知道自家姑娘心思抿嘴一笑:“姑娘可要婢子去冯家打探一番问问香菱姐姐?” 这十六岁的生日非同小可宝钗自然也希望有一份更能有深意的礼物来只是莺儿这么一问她却不好回答只是把头扭在一边。 莺儿轻笑这么些年来跟着宝钗如何不了解知道这是默许了。 好在她和香菱也是联系颇多有这样一个内应许多事情都要方便许多。 丙字卷 第八十九节 打动 “老九奏折你都看了你怎么看?”永隆帝略显疲态的脸上多了几分烦躁和怔忡不定浮肿的眼袋显示出这位皇上又过了一个不太安稳的夜晚。 “皇兄柴恪和杨鹤的想法是好的开疆拓土对于朝野内外都是一个振奋人心士气的大事咱们大周立朝以来除了太祖皇帝之外就没有哪位先祖真正实现了拓土这对于皇兄您来说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忠顺亲王掂量着话语同时也在揣摩自己这位兄长的心思。 看得出来自己这位皇兄是心动了但是摆在面前的难题也是实打实的如何来解决? 父皇和老大给了皇兄很大的压力所以皇兄比起继位前已经苍老了许多但是这却是无法避免的。 老大现在可劲儿的折腾就是想要扳回这一局而父皇的暧昧态度也让老大滋生了太多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 “这我知道但是你看到柴恪奏折里对这项设想所需要的花费开销预测么?”永隆帝一瞪眼睛看着忠顺亲王“你这段时间成日里折腾那戏园子朕听说旗手卫那边你也有许久没去了怎么觉得累了要不我让十三弟代替你来管旗手卫?” 忠顺亲王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有些荒唐了所以惹来的皇兄的不满赶紧道:“皇兄息怒这段时间臣弟的确有些荒废了明日臣弟便去旗手卫那边那戏园子也不过是臣弟的一个爱好日后臣弟定会有所节制。” “哼老九现在还不是该我们吃安泰饭的时候没准儿哪天一觉醒来变天了朕和你被人家圈禁起来也未可知咱们两兄弟可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大意不得啊。” 也只有和忠顺亲王在一起时永隆帝才敢说一些“大逆不道”之言即便如此也让忠顺亲王汗流浃背。 “皇兄何出此言?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忠顺亲王呐呐地搓着手欲辩却又无力。 “哼不要觉得朕是在危言耸听如果这一战若是败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永隆帝冷哼目光中寒意四射“恐怕就都会是朕的罪过了。” “收不回肃州和嘉峪关是朕失德打出去将士粮饷不足是朕无能总而言之都是朕的罪过老大现在百般讨好那些个文臣武将们然后各种挑刺儿不就是希望败坏朕的名声希望借着有什么机会能让他扳回来这一局么?但朕要告诉他他是在白日做梦!朕便是砸锅卖铁把皇庄官田卖个精光也要支撑打下去打赢这一仗!” 因为心情激动永隆帝白皙的面孔涌起一丝潮红咳嗽了几声引来屋外内侍赶紧跑了进来却被永隆帝怒叱骂了出去。 “便是父皇只怕都不愿意看到这一仗打赢不愿意看到大周收复沙州吧?哼父皇一直以他的文采武功为傲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收复失土的荣誉被朕占了老九你说父皇会怎么想?只怕心里会很不舒服吧?” “皇兄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忠顺亲王突然发现今晚自己似乎只会说这一个词儿了竟然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话语来缓颊背上的汗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算了说这些有时候让人很寒心难道朕做得不够好?”永隆帝却有些激动起来了“朕自登基一来每日批阅奏折到子时每天睡觉不过三个时辰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为了筹措军饷不惜背上骂名派出税监矿监难道朕不知道这是要挨骂的?朕自问对得起臣下对得起亿兆子民为何却始终有那么多人都觉得朕做得差了呢?朕想要做点儿事情就这么难?” “不是皇兄……”忠顺亲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劝慰突然间显得有些虚弱的皇兄好一阵后才继续道:“皇兄收复沙州是一个很好的想法臣弟以为收复沙州一城和收复整个关西七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差不多意义就是收复了失土如果我们攻占沙州臣弟以为若是能小心筹措一些所需花费还是支应得起的这一步柴恪说得很有道理必须要走……” 永隆帝终于平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忠顺亲王的话语起了作用还是那一阵子爆发出来的情绪发泄出来了让他终于可以心气顺了一些。 似乎是在掂量忠顺亲王的建议良久永隆帝才缓缓道:“刘东旸部必须要离开肃州否则平叛之役便难以有一个圆满结局许多人便会抓住这一条兴风作浪沙州必须要拿下这样便是光复前明旧土意义非同一般要让整个京师城上下都明白这两桩事儿的意义……” “臣弟明白会安排人在戏院茶楼酒肆里做此散播这等言语……” “老九收复沙州的余波也许只能维系一段时间但接下来呢?朕以为恐怕还要继续不求多不求大但求不断哈密卫便是一个目标哈密卫的名气可比沙州卫大多了京师城老百姓知道什么?一听哈密便觉得那是西域之地觉得被朝廷收复了自然是国威大增心气高涨……” 很显然永隆帝考虑更长远柴恪的一些想法或者说是冯紫英的一些建议都被他接受了“西域特产便可源源不断入贡彰显我朝夺回沙州和哈密的意义重大深远这一样也可以作为一个让百姓们茶余饭后探讨的话题……” 忠顺亲王明白皇兄这是要和义忠亲王在士林民心上进行争夺了。 在文官群体中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来这些人都是抱着冷眼旁观的姿态不会轻易介入天家之事尤其是太上皇在情况下。 但在士林中义忠亲王明显更吃香这多少会影响到文官群体。 但是同样如果在普通民众中扳回来一局同样也会对文官群体造成很大的影响。 “皇兄深谋远虑臣弟远远不及……” “行了朕不需要听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语。”永隆帝不耐烦地道:“朕还有太多的麻烦需要解决柴恪提出的策略的确可行但是在粮饷筹措之略上你觉得如何?” 这一条也是最关键之举开海举债开海已经会引发莫大风波了而举债同样会引来很大非议而两者结合在一起只怕就有些难以预测和控制了。 “皇兄这两者如果分开来引发的风波虽大但是臣弟以为尚能应付实在不行便停下来风波自然消退但是两者合二为一只怕就难以停下臣弟也不敢妄言啊。” 这道题太大忠顺亲王也不敢乱表态日后若是引起惊天波澜他也吃不消。 永隆帝白皙的脸上阴霾笼罩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东书房中来回疾走“先不说走这一步会引发多少波澜即便走了能行得通么?能解决问题么?” “皇兄兹事体大不如先找诸公商量……” “不若是朕没拿定主意这帮人便会趁着朕心意未定以各种理由来阻挠和游说到时候朕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永隆帝自我解嘲地苦笑“所以之前朕必须要有一个大致的预判和决断。” “但皇兄您现在也拿不定主意啊……”忠顺亲王被对方弄糊涂了“那您如何来判断?” 永隆帝冷冷地横了对方一眼“所以朕需要弄明白哪些人才是可以依靠的哪些人才是可以为了国事而不惜身的……” ****** 从齐永泰府上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色深沉了。 齐永泰留了饭冯紫英自然不会客气。 这已经是五日里冯紫英两次入齐府了。 第一次的谈话显然给了齐永泰很大的震动冯紫英估计接下来这一两日里齐永泰一直收集和了解自己所提到的许多问题然后才有了今日的谈话。 这一次的谈话要深入许多了齐永泰详细询问了举债事宜反倒是对开海之略没有多问。 实际上这也在预料之中这开海方略其实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除了一些利益上的纠葛外很大程度开海方略还是一种旧的惯性思维让许多北方大臣们难以接受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担心开海可能会让南方的话语权增大的顾虑。 但现在西北战局面临的困境整个九边的粮饷缺乏加上辽东局势日益紧张都迫使齐永泰这个北方士林文臣的中坚人物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一策略了。 当然冯紫英的一些美好设想还是在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毕竟很多新的观点思路还是这个时代的人们难以想到和看到的而这一线之差其实往往就是那么一点即穿就能让人豁然开朗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冯紫英提出了几点来缓解齐永泰现在的焦灼情绪一是九边粮食问题二是北方开海问题三是举债的用度去向问题每一点都让齐永泰沉思半晌不语。 虽然最终也没有给冯紫英一个明确答案但是冯紫英知道齐永泰恐怕是被打动了他还需要更认真的去探究和了解调查自己得出结论。 丙字卷 第九十节 一切都是利益 从和齐永泰的对话中冯紫英大略感觉到齐永泰接任吏部尚书已成定局而能否入阁则要看情况而定。 同样另一位师长——乔应甲可能也会在职务上有所变化右副都御史可能会再进一步变成左副都御史。 这意味着自己两位师尊的话语权和影响力都会在朝中进一步提升。 山雨欲来风满楼。 冯紫英感觉得到因为西征平叛之役对整个朝廷的冲击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整个朝廷的稳定。 巨大的钱粮缺口和朝廷威信成为最表面上的矛盾叛乱和引发叛乱的原因已经危及到了朝廷的稳定要平定叛乱和光复前朝旧土才能维护朝廷威望维持稳定而这需要大量粮饷而捉襟见肘的朝廷现状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要变革要突破而这又反过来冲击朝廷的稳定这就成为了一个循环死结。 任何一个选择都会有利弊取舍现在就是各方面都在加紧评判局势和各种可能带来的正反两方面影响。 永隆帝如此北方士林文臣如此支持全面开海的南方文臣如此还有那些个意识到开海不同政策对自身既得利益带来巨大影响的商贾和他们的代言人亦是如此。 “子逊兄来了?”冯紫英回到家中宝祥已经告知他客人到了。 经历了这半年多的风风雨雨冯紫英给许獬的印象就像是相隔了几年未见一般冯紫英身上的那股子从容淡定和冷峻干练气息越发浓厚这让许獬颇有些不解难道这一场西征平叛给人带来的磨砺洗礼就这么不一般? 这甚至让他都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也该去了。 “紫英休息得差不多了吧?马上下一期的《内参》又要开始选题了你是不是该扛起担子来了?” 许獬坐下清癯瘦削的面孔上比经历了西行之后俨然黑了一圈的冯紫英都要白不少了原来许獬在青檀书院中可是以黑面闻名的。 冯紫英离开之后并没有指定谁来负责侯恂、许獬、范景文、贺逢圣、方有度、王应熊等人都是积极参与所以就形成了一个公共商议的体制。 没谁能忽略这份在朝廷内部影响力越来越大的刊物尤其是一些有针对性的见解甚至被一些官员们直接用在了朝廷奏对中这种潜移默化的渗透影响侯恂、许獬等人都已经觉察到了。 冯紫英能不确定这是不是许獬的由衷之言或许是或许不是都很正常。 虽然《内参》是多人共议确定选题选材但是毫无疑问作为开篇者的许獬是占据一定主动的尤其是其本身也是青檀书院的师兄又是庶吉士哪怕是一样有着深厚人脉的侯恂也要逊色他一分。 根据方有度的说法这二人在冯紫英离开之后就开始隐隐有争夺主导权的迹象只不过都还能保持着士人风度。 相比之下范景文、贺逢圣和方有度他们几个虽然也在冯紫英离开时的提醒下刻意表现但始终难以和这二人匹敌。 方有度还要略好一些毕竟他在创刊号上那篇文章为他赢得了很大的影响力和美誉度连乔应甲都对其刮目相看刑部内部几位郎中也对其颇为欣赏。 所以他现在也是坐三望二坐稳了《内参》编辑中的第三号人物但是要和许獬与侯恂比却还差了几分。 “嗯恐怕还要等一等子逊兄你也知道我回来的目的柴大人寄予厚望但是现在情况比较复杂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而且我也需要你的帮助。”冯紫英很坦然的抬了抬手示意许獬用茶。 金钏儿和玉钏儿把茶送上来之后就悄悄退了下去。 她们也很少看到冯紫英如此严肃的时候。 从冯紫英回来之后冯家的客人就迅速多了起来。 像柳二爷、琏二爷、薛大爷以及韩奇、卫若兰这些原来金钏儿和玉钏儿都有所耳闻的外固然来得频繁了大爷的原来同学联系也骤然密切了起来。 最早也就是方大爷来得多一些但现在像这位许爷、练爷、范爷、贺爷都来得多了尤其是这段时间几乎是每天都有人登门。 有时候这一位刚走下一位又来了加上现在爷在家的时候也不多帖子送来如何安排时间接待这都需要统筹安排。 另外这一趟下来从宁夏和甘肃那边来送礼物的也多了起来虽说大部分都是送给老爷的但是现在也有一些专门点明送给大爷的了。 比如昨日里便是那寿山伯何家送来的几匹锦缎据说是何家在四川带回来的蜀锦颜色秀丽织染精美怕是一匹都要值上几十两银子。 还有四五月间大爷尚未回来时就有福建会馆送来的新茶以及山陕会馆送来的胭脂米等物事都是让金钏儿、云裳啧啧称奇。 以前可是从未有过这般情形便是有送也都是送给老爷的现在大爷尚未正式出仕居然就有人来送礼而且这等日常常用却又难得见到的稀罕物事反而能说明许多问题了。 看见门被悄悄掩上许獬才沉声问道:“紫英此言何意?” “子逊兄开海之略柴大人已经递交给了内阁和皇上但是首辅大人和方阁老都有疑虑方阁老那里暂且不提小弟估计无论是哪种方略如何调整他都不会支持但首辅大人的态度直接决定着开海之略的进度和力度。” 许獬吃了一惊“叶阁老?进度和力度?” “嗯首辅大人可能有他的考量但是对于西征平叛大军来说却等不及了须得要尽早敲定方能让刘东旸部西出。”冯紫英直截了当地道:“子逊兄我也不瞒你我去找了齐师和乔师都谈了开海利弊他们也在斟酌你也知道朝廷中北方士人对开海素来敌视当下西征平叛也关系到整个九边战略安全所以对他们来说可能有所触动若是不能藉此机会打动他们只怕后续再要寻找到这等机会就渺茫了。” 冯紫英直白露骨的话语让许獬皱眉之余随即也又释怀这等时候还在纠结这些干啥? 冯紫英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趁此机会推动全面开海北方士人那边因为叛乱和九边战略的问题态度有所动摇如果不能趁此机会敲定下来只怕一错过这个机会就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行了。 现在就要趁着北方士人态度动摇赶紧把各方力量都动员起来让这个方略成为国策日后便是有些反对意见但木已成舟再要反对也来不及了起码也要等到开海的成绩结果出来之后才能有一个分晓了。 “那紫英你认为目前可能让首辅大人觉得犹豫的原因有哪些?” 许獬终于明白这可能就涉及到利益的分配和交换了心里也是一阵激动。 自己也终于有机会成为这等朝廷大计中参与者的一员了这不正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么? “一是可能涉及到你们闽浙那边本身就已经参与了海贸的商贾如果应对不当的话要么他们可能被都察院那边盯上要么他们就要从中兴风作浪阻挠推动但我以为如果闽浙那边看得清楚形势能估计大局不应该如此狭隘才对海贸的前景极其可观如果在朝廷方略敲定之后便再无任何约束和担心必将迎来一轮爆发那么原先得益者可能会得益更多但是他们却不能阻挠其他更多的得益者进来毕竟得益者越多朝廷的收益也才能越多……” 之前冯紫英便已经和许獬透露过这方面的一些设想估计黄汝良那边也早就和许獬研讨过应该有了一些考虑才对。 “还有呢?”许獬知道这不是主要的实际上之前黄大人和首辅大人也应该有过沟通了但迟迟未定肯定有其他原因。 “剩下的就主要是收益的分配须得要用于九边防御。” 这是北方士人的底线齐永泰和乔应甲与冯紫英的交谈中都毫无疑问的提出了这一点。 九边安危直接危及到整个北方士人的利益无论是辽东还是宣大亦或是三边山陕、北直、山东和辽东这些都是北地的核心区域都在鞑靼和女真人的威胁之下若是这些利益不能用于稳固九边防线只怕开海之略是绝对不能获得他们的支持的。 “紫英这一点恐怕须得要商榷。”许獬也没有遮掩“倭寇对海疆的袭扰从未间断从南直、闽浙到两广尽皆如此便是山东亦受此祸用于九边肯定是主要的但是恐怕也需要考虑海疆防御……” 冯紫英和许獬终于明白这症结在哪里了一切都是利益。 在开海战略确定之后举债只是一个具体手段问题大家都已经盯上了这笔银子如何使用谁来使用谁来支配这才是关键也是大家盯着不松口的中心目标。 丙字卷 第九十一节 内讧 会意的交换了一下目光许獬和冯紫英都轻松了下来。 其实问题只要说明对于他们两个明显还属于喽啰级别的人来说反而简单了。 剩下的就是各方大佬们的合纵连横相互试探和切磋了当然肯定还有一些具体的细节但大的方略都得要各方大佬一番计议之后才能得出了这也不是短时间能能敲定的。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就足够了只要能敲定这一方略就意味着西征平叛之役基本上可以告一段落了。 平叛所需的开支和刘东旸西出攻占沙州的所有后勤补给花销这两点基本上是能得到满足了只要说其他是更深层次的磋商了。 “紫英这个问题估计咱们俩在这里说也没太大意义嗯不如咱们说一说这举债你怎么考虑的采取何种方式来举债更合适呢?”许獬显然对此更感兴趣。 “怎么子逊兄日后有意留在户部?”冯紫英笑着反问。 许獬一愣随即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愚兄现在是越老越觉得朝廷在财力上的拮据才是导致现在朝廷在各方面都举步维艰的关键如果能够让朝廷在财赋上的收入增长一大截就像你提到的这种开海之略那朝廷各方面的难题都能缓解许多。” “呵呵归根结底到最后都是钱银的问题子逊兄是不是想说这个?”冯紫英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这个许獬看来是触动甚大了。 “嗯没有钱银便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许多事情也只能望而兴叹。”许獬点头“紫英看来是不太认可愚兄的看法?” “不是子逊兄那你觉得怎么才能让朝廷财政丰足够用呢?”冯紫英一摊手“或者说子逊兄觉得什么状况才是够用?朝廷这么多年有够用的时候么?” 许獬微微一震似乎是捕捉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又转瞬即逝苦苦思索却又再也找不到那份灵感。 冯紫英没有再说下去。 近现代财政制度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们能够理解的量入为出甚至把国家财富和老百姓的富足程度对立起来觉得天下财富是固定的朝廷收入多了老百姓腰包里就会少了的这种相对静止固化的原始财政观念在很多人心中还是根深蒂固。 至于说预决算和财政赤字以及国债和财政扩张政策更是不必提没有足够底蕴的初级工业化和贸易体系这些理念和政策很难获得这个时代的大周朝廷大臣们的认可。 但是许獬却从冯紫英神秘的笑容中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他锲而不舍的咬住不放:“紫英我知道你素来点子多想法不拘一格说来听听。” 冯紫英想了一想觉得倒也可以先提前给对方灌输一些这方面的理念至于说对方接受与否那倒不重要若是一下子就接受了他反而要吃惊了不接受倒正常但日后遇上一些情况之后自然就会想到这些东西。 “子逊兄你我就说说吧嗯是我自己一些思考所得比如这朝廷财赋收入是不是有一个定数?我觉得不是朝廷财赋现在看起来很固定从最早开始就是田赋和盐铁茶马的专卖以及一些特定的零散商税比如竹木和一些特产但随着茶叶、铁器和马匹在百姓生活中日益普及这几样已经没有专卖除了向特定区域比如塞外关外和海外出售即便如此茶叶也不属于此行了……” 冯紫英侃侃而谈“咱们士林中的一个观点就是商税的收取就是与民争利理由就是朝廷在这些货物上加了税那么商人们便会添加到使用的小民身上但是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想如果我们不收取商税民众就能少花钱了么?商人们会这么有情有义?我们家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些营生我们都清楚这不可能商人的本质就是逐利而行……” …… 从朝廷财政的本质和税赋的构成从专卖权到商税的意义从老百姓过日子到朝廷财政如何实现丰足冯紫英和许獬这一番谈论算是给许獬打开了许多扇窗。 至于说许獬能不能从窗户里伸出头去看到一些东西冯紫英也不知道。 因为毕竟他也不是专业的纯粹就是就着自己前世中对财政税收和产业发展甚至招商引资和对外贸易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看法加以糅合起来给许獬上了一课。 看见许獬踏出自家大门的时候都还有些懵懵懂懂冯紫英估计这些连自己都未必真正搞明白的大杂烩把对方给整蒙圈了。 一些似是而非初一听似乎很有道理的原理能不能在这个时代适用天知道但冯紫英觉得总要去尝试毕竟社会在向前进嘛。 ******* 回到府中的王子腾有些疲倦的接到了来自牛继宗和陈道先的帖子扶额沉思良久这才请人去通知。 牛继宗和陈道先来得很快比王子腾想象的还要快有此可以想象得出这二人有多么着急。 除了牛继宗和陈道先外还有齐国公家的威烈将军陈瑞文和治国公马家家主威远将军马尚。 看到连平素极少出面的陈瑞文也来了王子腾知道事情不小。 不过之前他也大略知晓了一些情况现在石家和马家都陷入了麻烦中特别是石家弄不好就要成为四王八公家族中第一家遭到除名的。 而马家的情况一样十分糟糕马夏已经被打入了诏狱而太上皇至今未对马家的事情有任何态度。 牛继宗脸色略显阴沉而陈道先则是表情平和陈瑞文只是眉头微皱倒还正常而马尚的模样却把王子腾吓了一大跳这才隔了几个月不见马尚两鬓的白发已经隐约可见而满脸疲惫和无奈更是述说这这段时间这位威远将军是多么的心力憔悴。 “国上怎么变成这样?” 虽然王子腾和马尚关系很一般远不及和牛继宗和陈瑞文几个关系密切但是毕竟都属于武勋家族而且贾家和马家关系也一直不错看见马尚的情形也罢王子腾吓了一大跳忍不住站起身来紧走几步想要扶住马尚。 “子腾兄一言难尽马夏这厮把我们马家害苦了。” 马尚握着王子腾的手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这一个月就没有睡一个囫囵觉夜里根本睡不着家里几百口子都是惴惴不安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老四的一个妾本来都怀上了结果前几日晚上刮风不知道那大门上兽口铜环就恁地猛响起来吓得一家人都忙不迭起来鸡飞狗跳以为有啥事儿结果这么一折腾就没了……” 马尚没敢说的是龙禁尉北镇抚司里成日有人来骚扰那只会让这几家恐怕更想划清界限。 这段时间里龙禁尉那边今日要求家中这个子弟去报到明日要问询那个子弟而且都选的是几房嫡子。 这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每一次登门都得要打发好几百两银子才能把那些个小鬼儿给打发走要不就得要一家子都要拿去这妇道人家若是被带进了北镇抚司那还能有个好?便是再无事出来都只有上吊的份儿了。 牛继宗耷拉了一下眼皮子却在鼻腔里冷哼了一声马夏这厮弄出这么大事儿来还牵扯出了太上皇身边内侍虽说那内侍投湖自杀了但是这等事情如何能让太上皇满意?而且那帮御史仍然在不依不饶。 “石家那边……”王子腾把马尚扶到座椅上坐下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却投向陈道先那边“道先?” “王公龙禁尉已经封了石家虽说还没有查抄但是所有人若非有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与龙禁尉四家的共同行文尽皆不得进出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和五军营分别抽调了一百士卒负责看押三位御史坐镇石家便是龙禁尉都不能随意进出……” 这话一出如同一阵寒风刮过让整个堂内的气氛冰冷如冬。 这可是开国武勋啊缮国公石家可是响当当的武勋家族当年的从龙家族难道真的要夷灭九族斩尽杀绝? 听得陈道先这么一说马尚更是摇摇欲坠“难道皇上就一点儿不念旧情么?” “哼皇上和你们马家有什么旧情?皇上登基之前你们石家马家什么时候理睬过皇上?”牛继宗毫不客气地道:“现在再来想办法晚了! ”牛继宗你们牛家又比我们马家石家好到哪里去了?你别在那里说风凉话没准儿明日就落到你们牛家身上!“马尚大怒手指指着牛继宗破口大骂。 ”哼我们牛家也一样但我们牛家知道收敛不像你家和石家马夏石光珏这种不知死活的蠢货宁夏和甘肃都是穷得揭不开锅的地方了士卒为此哗变还少了你们可真是本事能耐啊两三年就能弄几十万两银子皇上为了凑足九边军饷连皇庄都卖了好几个也不过才凑了三十万两银子你们两家可倒好随随便便都能被都察院御史们查抄出几十万两银子你们特么就是存心要让都察院把目标对准我们想要挖我们这些武勋家族的根!” 说到后边牛继宗已经站起来解开了衣襟怒目圆睁上前一把揪住了马尚的胸襟恶狠狠地吼道。 丙字卷 第九十二节 声誉鹊起 贾赦、贾政和贾珍到的时候修国公侯家家主一等子爵侯孝康也到了几人正好赶上了这一幕。 看见暴怒的牛继宗劈胸揪住马尚的胸襟握住地拳头差点儿就要劈头盖脸的揍上去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瑞文也不得不起身拦住了牛继宗把这二人劝开。 贾赦、贾政和贾珍都是嚇得不行面色发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晃眼看过去八公家族中就到了六家除了缮国公石家和理国公柳家没到外其他几家都到了再加上虽然不属于八公家族但是实际上实权和影响力更大的王家和现在已经隐隐有些气象的陈道先基本上武勋家族中的头面人物都差不多到齐了嗯还要算上一个冯家。 这样大的场面怎么会发生斗殴的情形而且是京营节度使牛继宗要打马尚?! 贾家三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消息更为灵通的侯孝康却知晓一些内情脸上只是露出鄙薄之色却没有言语自顾自地坐上了自己的椅子里。 “孝康兄来了?”王子腾倒没有理睬牛继宗的暴怒他知道有陈瑞文在是打不起来的现在侯孝康也来了就更打不起来了而且马尚现在这种情形下纵然牛继宗盛怒之下真的给了他两下他恐怕也只有受着。 像这种情形八公家族中一般说来都是家主或者族长来但贾政也来了自然是因为他现在还挂着工部的职务而且他的嫡女也在宫中皇太妃身边还有王子腾这层关系。 不过从贾家的位置也就能看出一二除了王子腾坐在主位上牛继宗坐在主宾位上陈瑞文、陈道先以及侯孝康和马尚排下来贾家几位就只能敬陪末座了也足以说明现在荣宁二府的贾家在四王八公中的地位。 这其实也是一种家族实力高低的体现。 像贾家从贾敬贾赦贾政这一代到贾珍、贾琏、贾宝玉这一代原本还有一个贾敬有些出息进士出身却又去弃官修道去了贾政却又是没能读出书来的所以基本上就是没有出息了。 而另外几家人家好歹家族里的子弟都还是多少有些实职在身哪怕是武官但起码也算是手中有些权力也要比贾政这种纯粹的点卯混日子的强。 “恩侯存周重果坐吧。”王子腾对自己姻亲这边就没有那么谦和客套了。 贾珍字重果只是在宁国府中自然是无人能喊他而荣府这边也多是喊珍大爷。 三人都感觉到了今日事情非同小可但又不知道什么事情所以都有些惴惴不安。 在陈瑞文和侯孝康的劝说下牛继宗终于松了手推搡了马尚一把这才恨恨的返回座位。 那马尚也是色厉内荏底气却是早就虚了也是灰溜溜的回到自己位置上。 想想现在的情形别说这帮人如果落井下石就算是把他们马家当作弃子踢出去只怕马家都要和石家一样遭遇灭顶之灾了。 “继宗兄和瑞文兄今日联袂而至而且还让我也通知了孝康兄和恩侯存周他们几位必定是有大事我才从山西那边回来这半年一直在大同和太原之间来回转悠只是在路上隐约听说一些事情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还是请继宗兄说说吧。” 王子腾是武勋中第一个出任过兵部右侍郎的这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武勋出任过文官职位的人物也算是破天荒哪怕是时间很短同时也是兼职但是那意义都不一样足见其在太上皇和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而且他现在转任了宣大总督论地位甚至要比牛继宗的京营节度使还要高一线了作为武勋的头面人物虽说王家不是八公家族但是他已经隐隐成为武勋家族的代表人物。 便是牛继宗这等号称八公第一家的人物也要承认当下王子腾算是最能代表武勋家族利益的了更不用说王子腾还与翼国公陈家交好与荣宁二公算是姻亲。 牛继宗长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陈瑞文和侯孝康却没有理睬贾家几位。 在他看来贾家几位虽说顶着国公和武勋名义但是实际上都已处于没落状态甚至比起陈道先这种黑马寿山伯何家这等慢慢出头的次一等的武勋家族都有很大不如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瑞文兄和孝康兄都清楚子腾你是宣大总督这些消息还能漏过你的耳目?”牛继宗摇摇头:“石家捅出了天大的祸事石光珏贪墨不法勾结草原鞑靼人为其提供军资从中渔利克扣军饷并将大量军粮卖给了素囊台吉这些都是宁夏叛乱的主因……” “牵扯到多少人?”王子腾直截了当地问道。 “石光珠怕也是跑不掉还有他们石家的姻亲——云光怕也是逃不掉。”牛继宗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云光也牵扯在其中?”王子腾吃了一惊心中也是一凛。 云光可不简单他是北直士林名臣以南京(金陵)兵部右侍郎兼任陕西巡抚也就是所谓俗称的长安节度使。 大周朝制和前明有些相似但是又有些变化像南京(金陵)一样设有六部和都察院但前明的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堂上官基本上都是一些品轶较高但却被投置闲散的官员而大周略有不同的就是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的尚书侍郎和御史们则更多地作为储材待用和作为兼职外放的作用。 按照大周规制总督和巡抚皆为临时派遣但是随着地方事务日益庞杂分权形势也日益突出所以督抚制度开始从临时性派遣向常设化转变而又为了确保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度所以大周也确定了督抚皆由中央派出。 比如现在的兵部尚书张景秋就是从南京转任而来而这个云光就是以南京兵部右侍郎身份兼任陕西巡抚。 石家石光珠的嫡女便嫁给了云光的庶次子这在当时也是引起了轰动堂堂国公嫡女居然嫁给一个文官庶子未免有失身份但是石光珏出任宁夏总兵又让许多武勋羡慕得眼红。 若无云光在其中做推手只怕石家便是花再多银子也难以让石光珏这种草包出任一镇总兵。 云光与王子腾关系也不错只是未曾想到自己这一趟出去半年这宁夏甘肃之乱连云光也都牵扯进来了那就问题大了。 “继宗兄云光可是文臣!”王子腾忍不住提醒了对方一下。 “哼文臣又如何?”牛继宗撇了撇嘴“那些御史们一样不会放过他的石光珏贪墨所得便有三万两给了他而他也对长安那边的铁器进入宁夏外卖草原行了方便……” 王子腾心中一凉若是单纯送了三万两银子都还好说一来有亲戚关系二来宁夏总兵属于陕西行都司范围作为陕西巡抚自然有权过问这上下级之间的打点孝敬在大周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这大周朝的体例各级衙门之间每年的冰敬炭敬年敬寿敬哪里少得了?难道说那些个御史们就不收了?收不到那倒是有可能但凡出巡过有过几分交情的都不会忘了你。 只不过这三万两银子明显就是太超出了尺度倒是真的这就是授人以柄了。 “那石家就没救了。”陈瑞文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其他人还没有明白过来但是王子腾却猛然醒悟过来。 云光是北直永定府人也是进士出身算是北地小有名气的士人现在却因为石家拖累而陷入这等大案中南方士人自然要借此机会讥讽抨击北方士人而北方士人只怕更是对石家恨之入骨这都察院中的御史们还不得把你石家给生吞活剥了? 便是太上皇和皇上都抵挡不住这些个御史们的疯狂撕咬当然恐怕皇上是乐见其成的而太上皇现在也未必有多少心思来保这石家了。 马尚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想到石家没救了那马家呢? “瑞文兄那我们马家呢?”马尚颤声道。 陈瑞文和侯孝康都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王子腾。 马尚颤颤巍巍的走到王子腾身边几乎要站不住脚拱手道:“子腾兄咱们几家同气连枝请务必看到昔日旧情份上帮我们马家一把大恩大德马家绝不敢忘……” “唉国上……”王子腾赶紧起身扶起对方“这等事情岂是我们这等武人能插上嘴的?这些都是朝中御史们才能定得了的事情啊。” “那该如何是好?”马尚颓然地扶额长叹涕泗横流”难道马家就真的要自我而亡?” 坐在一旁的牛继宗忍不住哼了一声却被耳尖的陈瑞文和侯孝康听见侯孝康赶紧道:“继宗兄这等时候便莫要计较那些了若是有主意便说出来吧。” 那马尚听得这么一说一咬牙便走道牛继宗面前深鞠躬拱手一礼:“继宗兄先前是马尚得罪了马尚在此向你赔罪了请继宗兄看在你我多年交情上……”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说这些了。”牛继宗还是挂不住面子了抬手示意然后目光望向王子腾“子腾前年你不是还替那冯自唐的儿子吆喝庆贺他高中举人么?他现在可是风光了此次西征平叛立下大功据说内阁和皇上都是赞不绝口而且其举主兼恩师不就是那乔应甲么?据说乔应甲马上就要升任左副都御史了而马夏之事就是杨鹤查办杨鹤也是乔应甲一手擢拔起来的……” 啊?一直在一旁充当透明人的贾赦、贾政、贾珍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他们的消息就要闭塞许多而且冯紫英回来这段时间也只是和兵部、内阁等朝廷大佬们打交道具体事宜并未外泄他们也只知道冯紫英是立了功但具体如何却不清楚今日才得闻连皇上和阁老都要夸赞了。 丙字卷 第九十三节 不知不觉大人物 牛继宗这么一说王子腾也微微动容。 西征平叛之役他作为宣大总督山西和大同两镇都抽调了兵力此次战果辉煌柴恪固然免不了回来可能就要升任兵部左侍郎而作为武将中的头号人物冯唐朝廷也肯定要给予恩赏。 柴恪是迟早要回来的王子腾也猜测如果自己不去三边担任总督的话弄不好就要让冯唐升任三边总督了说实话他也认为就目前来说冯唐恐怕是收拾三边四镇烂摊子的最佳人选比自己更合适而他也根本不愿去三边那个鬼地方。 但不管怎么说冯唐若是升任三边总督那么冯唐就和自己一样晋级为武勋中的顶层人物了便是牛继宗和陈道先他们都要逊色一筹了。 不过这都在其次关键是这一次冯家大郎太出彩了。 出草原说服卜石兔入甘州力挽狂澜顶住了叛军的攻势最后还单枪匹马说服了刘白川部的反正直接让刘东旸割据甘州的美梦破灭。 这功劳太大了大到了哪怕他还只是一个庶吉士朝廷都无法忽视都得要给予重奖否则日后谁还愿意替朝廷卖命? 现在牛继宗突然说起了冯紫英提到了他的举主兼恩师乔应甲但实际上他还有另外一个恩师——即将出任吏部尚书的齐永泰这都是朝廷中士林文臣中的翘楚人物若是冯紫英愿意出面去帮忙或许还真的能让马家有一线生机。 “我听闻这冯家大郎这几日里频繁出入文渊阁叶、方两位首辅次辅都召见了他兵部尚书张大人也两度招他到兵部公廨商谈事情这小子俨然成了朝中诸公的宠儿了啊。”陈瑞文也禁不住感慨了一番“子腾两年前他刚考中举人时你我何曾想到过他会有此造化?” “唔据说柴恪对其尤其欣赏此次也是专门让其回来向朝廷和皇上报告西征平叛之役的情形寻常人如何能有此机遇?”侯孝康也点头附和。 马尚又惊又喜又忧。 前年冯家庆贺此子考中举人他也只是让人送了一份礼并未前往还觉得王子腾是小题大做就算是冯唐当了榆林总兵哪也不过是外放边远远不如他原来担任的大同总兵了。 没想到此子短短两年间就成长成为不容人忽视的程度成为大人物了甚至并非仰仗其父。 “子腾我和冯家没有多少交道对冯家大郎也不熟悉可否请子腾代为缓颊……”马尚目光落在王子腾脸上。 王子腾也觉得头疼他现在是武勋的领袖人物既然是领袖人物那就要承担起领袖人物的职责有人出了事你就得要出面去筹划解决否则你这个领袖就名不符实了。 不过这马家弄出这样大一个麻烦而且平日里也和自己不太亲善现在出了事情就知道来找自己想办法帮忙了王子腾也有些膈应。 不出面肯定不行但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比较敏感比不得陈瑞文和侯孝康这等赋闲在家的这又让他有些迟疑。 见王子腾面带难色马尚更是着急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走上前来打躬作揖:“子腾此事是我们家做得差了马夏是我弟我作为兄长肯定要承担责任但是请念到我们马家一族数百口人的份上不能因为马夏这厮一房就把我们几房人拖下水啊若是能救我们马家一族马家必有厚报……” 牛继宗和陈道先交换了一下眼神皱起眉头最后还是陈道先干咳了一声:“国上兄恐怕不是王公不想帮忙而是他现在身份太过敏感牛公和陈某也一样很想帮国上兄一把如国上兄所言我们好歹都是武勋世家同气连枝纵然平素有些龃龉哪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意气之争这等时候能帮忙肯定会帮但若是我们几人介入的话弄不好适得其反让那些个御史觉得我们武勋抱团甚至让皇上觉得我们是尾大不掉……” 陈道先的话一出陈瑞文和侯孝康都是连连点头侯孝康更是直截了当地道:“现在龙禁尉肯定是紧盯着王公他们几位若是贸然插手只怕会得不偿失。” 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本来现在武勋家族都是和太上皇关系密切与皇上关系浅淡现在朝廷要查处马家了你几个掌握军权的武勋就要跳出来了只怕还会更遭忌惮御史们弄不好就要爪牙放在这几人身上来了那才真的是惹火烧身了。 马尚脸上浮起绝望的表情甚至连颈项上的青筋都都爆绽出来“那该怎么办?” 陈瑞文迟疑了一下这才道:“恩侯、存周据我所知令郎和冯家大郎关系密切冯家大郎也经常出入你们府上若是恩侯和存周能从中疏通抑或让令郎也帮忙缓颊未尝不能……” 贾赦和贾政面面相觑。 他们没想到自家本来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一般站在这里就是带一双耳朵听听罢了居然到最后还能发挥作用甚至关键作用了。 这让贾赦和贾政既感到兴奋惶恐也有些担心后怕。 这等事情贾家有这个能耐去掺和么? 莫要弄巧成拙真的把马家给害了不说还把自己家给卷了进去那就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王子腾也有些迟疑。 自己这个妹夫的能耐他太清楚了迂腐人一个那贾赦也是一个不中用的眼睛里只有钱贾琏或许稍好一些宝玉这两年好像在读书但若是要扛上这种事情估计也是没戏。 贾赦贾政见众人目光都汇聚过来赶紧起身:“这等大事我们兄弟二人若是能出力自然责无旁贷但是……” 目光落在王子腾身上王子腾只能摆摆手:“恩侯存周你们先坐。” “王公!”马尚都忍不住要喊一声王公了。 “唔国上兄此事我自有计较。”王子腾无奈的宽解对方“但需要细细商计冯家大郎身份也很敏感贸然去接触只怕他也未必会应允此等机密之事……” 沉吟了一下王子腾才问道:“恩侯存周你们琢磨此事请冯家大郎来你们府上小坐如何?” 贾政看了自己兄长贾赦一眼之后才起身道:“二兄冯家大郎倒是约好后日来府里只是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 这等说情疏通关节不好把握贾赦贾政都觉得有些为难。 王子腾同样也知道这有些为难人但是他自己也不好直接介入只能用贾家这等现在和朝廷关联不深的私人关系来运作才更稳妥否则就如侯孝康所说被龙禁尉盯上了冯紫英自然不怕自己就有麻烦了。 “恩侯存周不如这样你们还是等冯紫英来了之后寻个机会把今日的情形和他说一说也不谈其他只说看有无可能请朝廷从轻发落……” 王子腾沉吟了一下“马夏那里不必说便是他那一房怕也是管不了了只要能管着马家其他几房不被卷入太深便是折损些银子财货也能接受……” 马尚连连点头“恩侯存周王公说得是马夏那边不用管只要能保住我们这几房其他都好说……” 贾赦和贾政肯定是不能听马尚的但王子腾的话他们不能不听同时也知道王子腾不会害他们。 还是贾政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便等到后日冯家大郎来了我们便寻个机会和其他一谈只是……” 王子腾会意的点点头:“谈了再说我估计冯紫英也不会轻易表态这等事情若是没有三五个回合难得有一个结果……另外太上皇那边恐怕也要去说一说继宗兄和道先到时候和我明日就走一遭吧请他和皇上那边打个招呼……” 至于说私下里如何来计议还要再说。 从王府回去的路上贾赦便一直琢磨一直到下车的时候贾赦才突然叫住贾政道:“二弟那马家要出事儿也是马家的事情吗咱们和并无多少交往以往他们马家也不怎么把我们贾家放在眼里虽说此番有内兄的意思但马尚也说必有厚报这等事情我们贾家介入进去也还是要担些风险和承些人情的……” 贾政一听就明白了自己兄长的意思那就是要从马家身上刮些银子出来了顿时面带难色:“大哥这等事情如何好说?” “二弟咱们贾家现在家大业大上千口人人吃马嚼的这两年营生也不景气庄子里天时不好歉收我听闻母亲那里不少物件都拿出去抵押这怕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还得要谋些收入才是……” 贾赦面无表情贾政却是有些犹豫但他也知道自己兄长所说属实。 自己夫人也在自己面前感叹过几次这个家不好当谈及了各种花销都是只能涨不能减每年收入却不见增加。 “大哥就怕……” “二弟你面皮薄这等事情就不必操心了到时候我和琏儿来计议一番这马家家大业大这么些年来马夏和马俅在外边捞了不少现在出事儿了却要我们出人情替他们擦屁股哪有那么轻巧的事情?马尚自己也说知道能把这事儿给平了愿意厚报总不能让我们既出人情又贴银子吧?” 贾政苦笑着无言以对自己兄长这是雁过拔毛的性子遇上这等事情岂有不好好捞一把的? “大哥这等事情还是稳妥一些好莫要弄得大家脸上难看……”贾政知道这事儿怕是拗不过对方只能提醒道。 “嗯为兄知道分寸你也莫要多说其他便由我和琏儿来办就是了。“贾赦见贾政屈从了得意地笑道:“总要把此事办妥贴才是。” 丙字卷 第九十四节 君前狂言(上)(第一更!) 接到宫里的通知时冯紫英也是一阵心潮澎湃。 总算是等到了而且是到东书房单独奏对。 这基本上是阁老和六部尚书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才有的待遇就算是其他堂上官都很难享受到。 这里边固然有自己受托于柴恪的因素冯紫英也知道还与自己从会试到殿试的策论以及《内参》上的表现有很大关系。 没进过大内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在山上跑冯紫英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衫早早就在宫门外候着等待这内侍带自己入内。 一路步行进入没有太多感觉带路内侍像一个闷葫芦只顾着带路半句话不多说这倒是大大出乎冯紫英预料之外。 他还以为这些个内饰太监应该是多嘴饶舌的但现在看来还是多有误解。 红墙碧瓦古柏苍翠绕了几大个圈子冯紫英才在内侍和侍卫的带领下走到了一处看上去并不特别出众的小院外除了干净整洁半新旧的门窗安静的环境其他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但应该猜得到这就是所谓的东书房了。 如果不是朝会皇帝一般选择在这里办公同时紧挨着就是皇帝寝宫这样可以最方便皇帝的起居。 “皇上人来了。” 内侍声音也不阴柔听起来中正平和不轻不重。 “哦让他进来吧。”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这让冯紫英有些惊讶。 永隆帝应该是才五十出头吧?怎么听起来却有些倦怠的感觉? 踏进门冯紫英目光只是一掠便赶紧跪下叩头再不愿意那也得按照规矩来“学生冯铿叩见皇上。” 永隆帝温润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挺拔的身躯上微微点头“起来罢赐座。” 冯紫英还是依足规矩叩拜结束才起身还是在内侍的引领下入座一张锦凳这让内侍都有些惊奇这真正就是阁老和六部尚书的待遇了。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朕早就想见见你了会试、殿试朕都颇为遗憾嗯不过有句话说得好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吹尽黄沙始见金冯卿西疆平叛之行便足以让所有质疑冯卿的人闭嘴了。” 冯紫英这才抬起头来起身一礼道:“陛下过誉了此番西征平叛全赖柴大人和杨大人运筹帷幄方能势如破竹顺利平定叛乱……” “呵呵冯卿过于自谦了不谈冯卿自家功劳这也还有你父亲的功绩吧?”永隆帝越看眼前这个少年郎越满意不卑不亢沉稳有度完全没有那些个初睹天颜者的唯唯诺诺战战兢兢或者故作骄狂他喜欢这种坚定自信的性子。 “家父功过得失当由柴大人、杨大人和兵部评判臣不敢妄言。” 冯紫英见永隆帝都称呼自己为卿了也就改变了称呼这个庶吉士本身就是一种实习阶段的官员自称学生和臣都说得过去。 “唔。”永隆帝点点头“柴恪和杨鹤送回来的奏折以及你父亲通过兵部转来的奏折朕都已经看过了柴恪也说许多更为详尽的情形还要你来觐见朕的时候汇报……” “柴大人的确有所托让臣在面见皇上时对其的构想方略做一个细致的解释……”冯紫英坦然道。 “这个构想柴恪说是你先提出来的?”这一点柴恪倒不屑于抢冯紫英的功劳他也不在乎这个。 “的确是臣先行提出了一些设想但是具体规划和完善则是柴大人、杨大人以及兵部职方司耿大人他们议定的臣不敢居功。” “嗯开海之略朕有所了解但朕想先问一问沙州和哈密卫收复可有难处?” 永隆帝知道关键还是涉及到钱粮问题但是他要搞清楚这值得与否莫要成了得而复失那就真的成了笑柄了。 “以柴大人和杨大人以及臣与家父的商计沙州拿回来问题不大便是要守住也不难唯一可虞的就是粮草的输送但以目前甘州所存粮草尚能支应只需后续补足便是……但哈密卫难度略大按照柴大人的意见可以放在明年下半年待内陆粮食运送上去有足够的储备之后再来考虑就目前叶尔羌汗国国内的格局他们并无力干预哈密卫的力量……” 冯紫英把自己所掌握了解的叶尔羌汗国和西海蒙古情况都逐一做了介绍也谈到了当时和柴恪商议的一些想法:“西海蒙古诸部大多是从北边草原上迁徙过去的像火落赤、真相台吉等部皆是如此他们与北边草原上的鞑靼本部素来不睦西海历来出产良马若是能促进与西海蒙古诸部的互市必定可以为我朝带来丰足马源亦可平衡北面互市对鞑靼人马匹的需求让北面草原上的鞑靼诸部不至于得寸进尺……” “……西域商道打通朝贡贸易皆可顺畅朝廷亦可借此机会理顺朝贡机制为日后进一步稳定西北局面打下基础……” 这些忽悠的话也得说一说这既是说给永隆帝听得更是通过永隆帝转达给朝中群臣听的。 总要夸大一些西北战役价值意义否则这样无休止的粮草后勤补给难免又要让那些个主张节流的臣子们喋喋不休了。 永隆帝当然清楚收复前明失地对自己的意义无论哪朝哪代开疆拓土收复失地对帝王来说意义都非同一般士林民间的名声都会为之大涨这对于当下的自己意义尤为重大。 所以永隆帝早就下定决心哪怕再是卖掉几个皇庄再背着骂名开一次捐输饮鸩止渴也要把这个事情给办下来当然如果能够有其他解决方略那就再好不过了。 柴恪在信中所提及的开海和举债方略语焉不详或者说对具体如何开操作以及怎么来让原本一直坚决反对的朝廷群臣最终同意都没有明确挑明只说回来由冯紫英详细解说。 在此之前永隆帝也反复思考过觉得无论如何这开海和举债都要比开捐输强只是如何来操作才能让朝中臣子们同意而不至于背骂名他也一直没有想明白。 “冯卿你所说的朕都明白开拓西北意义重大既能牵制压制鞑靼人减轻朝廷在三边四镇和宣大的压力但所需粮饷不是一个小数目如何解决?柴恪提到开海设立市舶司来举债说这也是你的建议其中诸多复杂关节想必柴恪也和冯卿提过如何来解决这里边的问题冯卿可有方略?” 看见永隆帝故作平淡的语气冯紫英知道只怕这位天子这几日里辗转反侧早就对这个问题思考过无数回了始终难以找到合理的解决之略这才会如此急迫的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 “回禀皇上臣的确和柴大人商议过而且我们也认为如果采取这等方略不但能解决西北战事的粮饷而且还能填补包括蓟辽在内的整个九边粮饷开支缺数甚至随着时间推进还有更多的余数支应海疆所需!”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大为震惊忍不住站起身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盯着冯紫英:“君前无戏言冯卿切莫为了讨好朕而口出大言朕不喜欢这样。” “君前无戏言!臣如何敢在皇上面前这般放肆?自然也是有几分把握才敢出此策!”冯紫英毫不客气地接上话顶了上去。 “好!”永隆帝大为振奋目放异彩手举起又放下然后轻轻以掌击案重重点头:“冯卿细细道来朕洗耳恭听!” “以往举债皆是以田赋和盐稅为抵押而此两项为朝廷每年财赋命脉所在稍有差池便会引来朝野震荡民心不稳所以历来为朝野所诟病……” 冯紫英一句话就点明了最大问题:“但是此次举债朝廷不以田赋和盐稅为抵押而是以设立市舶司之后收取的对外海贸税为抵押物!由此便无需担心会危及朝廷财赋收入根本自然也无人能说什么。” 这一点永隆帝当然清楚既然是以新设税种为抵押当然没有人能说得出个什么来但问题是这个抵押物商人们会认可接受么? “想必皇上也应该知晓虽然朝廷有海禁之令但是在沿海诸省执行并不严格可以说漏如筛网臣曾听闻闽浙海商即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家家都有亿万家资他们靠海贸发财将大周瓷器、丝绸、茶叶贩往海外将海外的铜料、香料、木料乃至银子输入国中……” “……但无论是外销瓷器、丝绸和茶叶还是内输的铜料、香料和木料与银子皇上想一想这乡间民众又有几个人能用上这些物事?此等物事皆与普通民众关系不大而是奢靡用物针对此等物事尤其是输入输出来自海外的贸易设立此新税种便根本谈不上什么与民争利!若真要说上一二那也是让那些个多年来走私的海商和未来想要参与到海上贸易的商贾们为朝廷的九边防务尽一份义务!” 丙字卷 第九十五节 君前狂言(下) 冯紫英这一番话让永隆帝心中豁然开朗激动得忍不住双手都颤抖起来这么久来困扰给他的问题顿时迎刃而解。 对于朝廷来说或者说对于他和朝中群臣们来说其中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避免背上与民争利这个骂名。 无论哪种新的税在大家看来都无疑要加重百姓的负担。 比如盐稅百姓无一不食盐你加税那便要落在每个百姓头上比如自己派出的税监在水陆关卡设立征税那一样最终会加到货物身上无论是粮食、铁器、布匹、干果特产等物事都是如此。 所以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永隆帝很清楚朝廷就始终要背负道德道义上的压力少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跳出来狂喷进而影响到新政的推进。 但刚才冯紫英所提到的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是啊丝绸、瓷器和茶叶输出到海外新增海税了那也是海外那些个夷人们的事情和大周子民无关。 同样海外输入到大周来的物事大周中原上国什么没有? 便有所需如刚才冯紫英提到的香料、大木、铜料、银子那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么? 香料、大木除了那些豪商巨贾和官宦人家外寻常百姓谁能用得起? 铜料、银子除了朝廷户部所需外也就只有那些私铸商人才敢购入了。 这些私铸行为本来就是朝廷要严厉缉查捉拿的普通百姓更是沾都不敢沾。 看见永隆帝忍不住站起身来走了一圈才重新回到御座上冯紫英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不动视若无睹。 他很清楚这一道枷锁的解脱对于一心想要争取士林民间名声的永隆帝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可以说甚至超过了西征平叛收复失地本身。 永隆帝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了但在看到冯紫英宛若闭目菩萨一般端坐不言更是心怀大畅。 此子果然有将相之风难怪张景秋和柴恪都对此子嘉誉有加而齐永泰和乔应甲也以此子为荣。 “冯卿所言甚是啊不与民争利但是商贾之人身为大周子民也的确应当报效朝廷才是深合朕意。”永隆帝捋须满意地笑道。 解决了这个问题剩下的就是这设立市舶司后收益以及最紧要的以此为抵押的举债问题了。 如果是解决了与民争利问题是质是本问题那么市舶司日后每年收益和向商人们举债的数量就是量的问题了如果这个量太少比如二三十万两甚至三五十万两那么意义分量就要清淡许多了。 “冯卿以你之见这设立市舶司该如何行事比如设立地点是只设一处还是三五处?另外冯卿可对这市舶司每年收益是否有一个评估?”永隆帝目光灼灼盯着冯紫英。 “回禀皇上这等评估照理须得要先行对整个沿海地区的海贸做一个调查才能得出但是纵观闽浙和两广以及南直隶的海贸情形臣以为不会太差。”冯紫英也不敢轻下结论万一说得太离谱那可就真的损害自己名声了。 永隆帝有些失望。 他也知道是自己有些急于求成了这等原本毫无根基之事骤然要对方就要拿出一个具体数目来委实太难为对方了但他又实在有些不甘心。 “冯卿可以可否做一个大致评估就是朕与冯卿之间的私下谈话无需外人知晓。” 冯紫英也是一怔这个待遇可不低此言不入三人之耳堪称隆遇了不能冷了对方的心。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这才正色道:“皇上微臣的确不敢轻下断言尤其是这每年海税收益不定但微臣想若是第一遭收取的的特许金却是可以作一个大致评估的。” “哦?”永隆帝先是失望然后又是双目放光“冯卿快说。”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对柴恪奏折中也说到了海税和特许金的问题也做了简单解释特许金就是要从事海贸的商贾须得要向朝廷缴纳的一次性费用相当于获得门槛资格其他人便不得参与海贸。 “微臣有个粗略设想以闽浙的海贸发达可按照大中小三等规模来发放海贸特许证一等须得要缴纳特许金足银八万两二等五万两三等二万两可允许从事海贸十年为限……闽省可发放一等特许证三到五份二等五到十份三等十到二十份……同理浙省、南直、两广、山东亦可按照此等规格适当缩减……” “……这等特许证数量只是臣的一个初步估算实际操作可以先适当少一些待到明后年等到海贸发展起来再适当增加……另外这等特许证在特许年限内也可以转让……” 看见永隆帝脸上露出的狂喜之色冯紫英也不忍打击对方的积极性只是低垂着眼睑道:“但若要想让这等特许证真的为海商们所接受朝廷也需要做到一些举措……” “哦?”永隆帝终于冷静下来他也想到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这些商人们也不是傻子岂有朝廷出台这样一个制度便遵守执行乖乖奉上银子的?“冯卿你说。” “第一特许证数量需要控制若要增加须得要经得已经取得特许证的商人们认同要有一个协商机制否则朝廷今年发十份明年发一百份那这等特许证就毫无意义和价值了……” 永隆帝点头这的确在理若是朝廷这般做派那就和抢和骗没什么区别了。 “第二要责令地方官府严查未取得特许证和不入市舶司缴纳海税的走私行为甚至要记入吏部和都察院对地方官员的考核中若是放任甚至勾结走私那么便要严惩不贷否则若是那走私商和取得特许证按律入港纳税的海商都一样了那这等制度也就失去意义了。” 永隆帝也是点头这也是应有之意若是把不严打走私那些走私商都不入港口向市舶司纳税那海税从何而来? “第三朝廷要组建水军舰队一方面震慑倭寇另一方面要为海商的正常海贸保驾护航不能只收了银子便什么也不管人家海商一出海便被倭寇或者海贼抢掠那不但朝廷威信荡然无存。而且亦会极大的挫伤海商的海贸积极性……” 冯紫英的侃侃而谈也让永隆帝既高兴满意也有些震惊。 这可不是柴恪在奏折中所提及的内容了而应该是冯紫英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了虽然大家坐在一起仔细商讨最后可能也能拿出这样一些条款来但是冯紫英就能考虑如此周到说明此人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有了相当长远的考虑了。 “冯卿你考虑得相当周全不过这建立一支水军舰队恐怕还需要慎重……”永隆帝沉吟了一下“你是担心倭寇和海盗对这些海商船队的破坏?” “皇上您应该清楚原来那些走私商或多或少都是和那些个倭寇海盗有瓜葛的若是朝廷出台了这等方略他们的利益势必受到损害自然不会就这样轻易罢休难免就要出阴招来当然一些走私商可能会从长远考虑愿意化暗为明接受朝廷的规制毕竟这样可以避免很多不测的风险但是肯定还有一些人习惯了这种恶习而不愿意改邪归正的那么朝廷就必须要由应对之策……” 永隆帝皱起眉头。 这建立一支水军舰队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朝廷原来是有水军的但基本上都是从前明时代接受下来的零散的驻防各地比如登州、莱州、宁波、广州等地基本上是以守卫港口为主不成气候。 而冯紫英提及的这样一支水军舰队明显是要瞄准出海打击倭寇和海盗为目标的这规模和所需花费就很难控制了。 “而且皇上女真人现在咄咄逼人不但对辽东镇构成了很大压力同时也直接威胁到了朝鲜一旦朝鲜被迫向女真人屈服我们在辽东的态势还会进一步恶化特别是在辽西陷入困境之后如果要保住辽东恐怕就急需要在水军舰队上成为一支决定性力量才行……” 冯紫英观察着永隆帝的神色表情但是很显然永隆帝对这一观点或者说对水军舰队的运送力量和登陆作战的机动打击作用完全没有概念只是盘算着这可能会花费多少这让冯紫英也有些暗叹。 这大周基本上延续了前明的战略思维模式对海洋运输模式改变带来的运力和机动能力改变根本没有意识当然这可能和一直以来的海禁有很大原因这一步恐怕还得要慢慢走下去。 “冯卿此事朕知道了嗯那你对开海举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永隆帝意犹未尽他也不愿意在他看来是细枝末节的问题上打击对方的积极性所以绕开这个话题问道。 “皇上可能也知道在开海和举债问题上很多人都不太接受这除了先前微臣提到的那些原因外也就是这笔举债所得该如何开支的问题估计也会引起很大争议……” 丙字卷 第九十六节 预感 这一点永隆帝倒是早有考虑柴恪在奏折中也提及了这一点。 九边粮饷无疑是最重要的若是这笔银子数量不算太大恐怕朝廷内部还能平稳一些如果超出了一些人的想象恐怕就会引起争端了。 但就冯紫英刚才所提到的数量永隆帝粗略估算了一下恐怕特许金都会有三百万两银子上下了这个数目就有点儿超出预料了。 朝廷固然欠九边粮饷甚多但是要说一下子就替九边粮饷补足估计九边的总兵们都不敢那么想能先拨一部分分在两三年内补足就相当不错了。 这还只是特许金而对于海税的收益作抵押能向商人们举债多少永隆帝拿不准但是他估计一两百万银子应该是有的但能抵押几年海税这却心里没底。 如冯紫英所说这可能需要一个调查之后再来进行估算。 永隆帝和冯紫英的谈话一直持续到了戌时永隆帝甚至传宴让冯紫英在宫中享受了一顿简单的御膳这也让冯紫英有点儿受宠若惊。 起码一干内侍们都是震惊莫名他们印象中便是阁老和六部尚书都鲜有被皇上留下奏对这么久的情形而且还赐膳了。 之所以谈论这么久也是因为需要考虑到一旦开海举债启动那么就需要一干既有威信又有干劲和经验的人来运作同时也需要经各种意外因素都要考虑进来。 应该说永隆帝是极为重视此事也对可能出现的问题有充分的预测这一点上和永隆帝的谨慎作风有很大关系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却是十分必要的。 冯紫英特别提醒了在涉及到辽东和闽浙沿海的走私问题上需要综合平衡各方的利益和态度。 这也提醒了永隆帝若是没有来自军队的支持恐怕不仅会遭到一些阻力甚至可能会在开海之后出现很多问题和麻烦比如打击查处倭寇海盗和走私海商问题上军队将领们的阳奉阴违和敷衍塞责。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已经是亥时了。 这一进宫既是三个时辰也让府里边的人都是忐忑不安。 同样也有无数人关注着冯紫英的此次入宫。 冯紫英已经面见过内阁两位首辅和次辅也见过了兵部尚书张景秋剩下的就是皇上了。 冯紫英回来所承担的任务也有不少消息灵通人士知晓了一个大概但在没有正式揭开之前大家都还在按兵不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接下来的事情冯紫英知道自己明面上参与的时候就不多了但是下边仍然会被各方拉去了解和参考询问甚至可能会比之前更忙碌。 当永隆帝和两位阁老以及其他一些重臣分别商议和了解态度之后就会开始进入正式的议政程序。 户部和兵部会提出方略提交到内阁商议然后内阁拿出意见之后提交给皇上如果皇上认可便可能会直接御批下来如果觉得不妥可能会留中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事情重大或者争议较大则有可能直接拿到大朝会上来供群臣探讨商议。 回到府中冯紫英就直接瘫倒在床上了。 太累了除了煞费心思的应对这位永隆帝的各种询问外关键是你还不能失了礼数那样僵直着身子坐在那锦凳上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哪有这样趴在床上听凭着金钏儿和玉钏儿两姊妹替自己从肩颈到腰腿的按摩这等享受。 “爷明日您要到荣国府那边去今儿个下午琏二爷和宝二爷都专程来了府里又叮嘱了一遍。”金钏儿嫩黄色的褙子配着草绿色的长裙微微卷起来跪伏在冯紫英腰背上有力的按摩着而玉钏儿则蹲伏在冯紫英足下细细的搓揉着冯紫英的小腿。 楠木拔步床是一个老物乃是大家之作也是冯紫英满了十四岁之后个头涨了一大截之后家中专门替他准备的。 不过若是到了冬日里冯紫英更愿意睡在暖炕上。 而这等拔步床虽然做工精美华丽但到冬日里却不及烧了地龙的暖炕舒适不过在夏秋蚊蝇繁生之际这等拔步床可挂丝帐以免蚊蝇之扰自然就要适宜得多。 “琏二哥和宝玉都专门来了?他们说什么了?”冯紫英颇为惊讶原本许久之前贾府就送了帖子来也的确是约好明日过贾府去一趟不过就是从西疆回来一直未曾拜访抽空应酬一下而已。 若是没有贾琏和宝玉的这一趟来他原本是想明日让瑞祥跑一趟送个帖子说明这两日自己不得空闲另行约定时间了但现在好像还真不好推脱了。 “听瑞祥说倒是没说什么只说贾府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会在府中等候爷。” 金钏儿自然不清楚这里边的底细不过彩霞午间也悄悄来了一趟虽然未曾说什么言外之意倒也有些希望明日自己跟随大爷回贾府的意思这让金钏儿也有些感觉到明日回贾府好像有些意义不同寻常。 “哦?大老爷和二老爷?”冯紫英更不解了贾政要见自己倒也正常但贾赦也要见自己就有点儿非比寻常了。 “还有贾府二太太身边彩霞午间也来找了奴婢也说起了爷明日过贾府那边的事情还问奴婢是否要随爷过去奴婢觉得好像彩霞是有意来打探爷是否确定要去贾府。” 冯紫英翻身起来玉钏儿赶紧将靠枕放在冯紫英背后让冯紫英可以舒适的靠在床头自己也准备下床。 却被冯紫英顺手拉住手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姐姐金钏儿却熟视无睹。 冯紫英将玉钏儿拉到自己身边手无意识的在玉钏儿一头乌墨秀发上摩挲心中却在想这贾家是何用意。 本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过府拜会一叙现在弄成这般大阵仗还真的让冯紫英有些纳闷儿了。 莫不是贾府又出了啥事儿要自己去替他们擦屁股但是好像也没听着什么其他风声特别是还要贾赦出面。 “金钏儿这段时间贾府那边可有什么事情?” “并无什么大事宝二爷读书还是那样只是那环三爷现在读书很发奋不过脾气也大了许多和宝二爷争执过几回被二太太责罚了两回赵姨娘便跑到老爷那里去闹腾又被老祖宗明给责罚了……” “就这些?”冯紫英摇摇头。 贾环这厮看样子倒是真的准备要读书了?不过这小性子恐怕也是一个麻烦。 这厮本身性格就有些偏激加上那王夫人再刻意打压挤兑弄不好还要出事儿不过自己也没有精力专门去过问此事若是遇上倒是可以好好提醒一下对方结个善缘。 “还有就是说那宁国府那边尤家奶奶来了亲戚不过来的亲戚好像都没有进府而是住在府外据说那几个亲戚都长得有些不一样……” “哦?”冯紫英略感惊讶但算一算也差不多比自己回京晚了几日倒也是挺快不过好像尤三姐也没有来自己府里打个招呼啊。 “还有就是说林姑娘父亲来信说身子不大好……”金钏儿这话一出口立即让冯紫英一个激灵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那林姑娘呢?” 金钏儿莫名其妙“林姑娘还在府里边儿啊只说他父亲身体不大好也没说其他……” 冯紫英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历史车轮继续滚滚碾压过来无法阻挡呢现在看来林如海还没有病重更没有死嘛。 不过算一算好像林如海也差不多就是这一年过世才对难道说自己真的改变了历史? 冯紫英有些吃不准了想了一想才又问道:“林姑娘父亲来信说的情况你如何得知的?” “是紫鹃来说的。”金钏儿心中一凛看样子这位林姑娘恐怕当冯家主母的可能性越发大了。 只是香菱却说宝姑娘和大爷也有约定这却如何是好? 莫不是真的大爷要兼祧娶两房让宝姑娘和林姑娘当妯娌? 金钏儿想得有些远若真是兼祧两房像自己这等贴身丫鬟自然是要跟着大爷走但总归是要跟着一房去。 这香菱和宝姑娘关系甚好而且那边还有一个不输于香菱的莺儿而林姑娘这边虽然紫鹃是十分得意的但是毕竟只有一个可林姑娘性子却比不得宝姑娘那边谦和温婉若是跟着林姑娘这边只怕也要受些夹磨。 一时间金钏儿也有些患得患失。 听得是紫鹃说的冯紫英心里略微稳了稳明日倒是要找机会去见一见林丫头最不济也要把紫鹃叫来问一问莫要耽误了就不好了。 但他还是有一种预感只怕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够改变的。 历史惯性比想象的还大就像那薛峻一样自己还以为避开了但未曾想到还是照样发生所以他必须要提前做好思想准备真要有事情发生也好及时应对。 丙字卷 第九十七节 贾府风云(上) “没见着冯家大郎?”贾赦阴沉着脸看着自己儿子眼中又有一些危险的光芒。 这个儿子越发有些翅膀硬了想要单飞的感觉不太听自己的话了这让贾赦很不爽。 让他去平安州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推托让他拿点儿孝敬出来也是在自己面前装穷叫苦说钱被凤姐儿管着总而言之很不遂意。 “嗯儿子和宝玉一道去的但是一直等到戌正都未见大郎回来据说是宫中传召觐见皇上去了。”贾琏也有些畏惧自己老爹的这般目光往往就预示着自己可能要爱尅甚至挨揍了赶紧解释道。 “宫中传召觐见皇上?!”贾赦和身旁的邢氏同时惊声。 这一对公母坐在一起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便是王熙凤见着也会感觉到压力。 一个一身褐色衫子手中却握着一个老物佛珠脸色阴冷目光闪烁一个是一身墨绿裙褂却没有显得端庄反而是阴沉晦暗板结的面孔也是冷意堆砌。 “是啊说是未正就入宫了一直到戌正都没有回来儿子和宝玉才回来的也再三叮嘱冯府上的让他们转达务必请大郎明日过府一叙。”贾琏有些惴惴。 “这么久?”贾赦狐疑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这些问题上量贾琏也不敢撒谎但这就太夸张了“怕是阁老和尚书们也就这个待遇了吧?” “儿子也不知道想必这等事情他们府上人也不至于骗儿子。”贾琏赶紧道”不知道老爷和二叔这般看重明日大郎来府里可有什么事情?” 贾赦脸色一板下意识地又想责骂但是转念一想此事还需要贾琏出力敦促便忍了忍:“兹事体大说与你二人听但千万不得外传昨日王子腾和牛继宗等人召集诸家商议那缮国公石家和治国公马家现在是惹了大祸……” 贾赦话语里不无幸灾乐祸的意思缮国公和治国公这两家平日里都自恃为八公中的翘楚早就没有把日益没落的荣宁二家放在眼里了无论是贾赦还是贾政都只能忍气吞声谁让自己家里没有能扛得起门面的人物呢? 但现在可好两家都遇上了大祸那石家也就罢了没有谁能救得了但这马家之事却颇多可操作性的余地而且能从中捞到巨大的好处。 听完贾赦的介绍贾琏和邢氏都明白了自家老爷的心思要通过冯家大郎来从中斡旋然后捞取好处。 让冯家大郎从中斡旋是大家议定的事情但是从中捞取好处只怕就是自己父亲(丈夫)的小心思了贾琏和邢氏都心知肚明。 只不过贾琏却是不愿而邢氏却是格外兴奋。 “父亲此事诸公委托我们贾家来从中牵线搭桥但具体还得要大郎去做若是我们在里边这般二叔那边……”贾琏只能抬出贾政他想自己二叔怕不至于有这等心思才对。 “哼你二叔那边我都打了招呼现在府里边这般困难他何尝不知?此乃天赐机缘如何能放过?何况那马尚也说只要能脱大难愿意拿出些许身外之物来作为酬谢总不能让我们贾家上下奔走斡旋最终还要贴上茶水银子吧?”贾赦毫不客气的打断贾琏的话头“此事你只管去做到时候我自己定计。” “是啊老爷说得对这几年这府里上下都不见添置物件便要开支些什么凤姐儿也是百般叫穷说些不中听的话平素里也是苛待家中此非国公府里之遇惹得府里上下一片怨言这日子也就难以过下去了……” 邢氏也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些话语权赶紧帮腔。 见自己父母都已经形成了一致意见而且还是得到了贾政的认可贾琏自然无话可说虽说觉得这里边还是有些不妥但却无力改变。 “琏儿你说你二婶倒是有些眼力劲儿早不早便把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送到冯家大郎屋里怕也就是押注这冯家大郎要发达了哼却被这王氏果然押中了还有那薛王氏……” 贾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贾琏面带不善“你和那冯家大郎素来交好为何却没有想到此间关节?” “啊?”贾琏一怔“儿子和大郎也是早就熟悉何须这等行事?” “哼再好的交情也顶不上枕头风我看那金钏儿玉钏儿也是狐媚子被那王氏调教一番只怕就是冲着魅惑那冯家大郎去的那冯家大郎年轻懂得什么?血气方刚没准儿就要被迷得三魂五道的连那薛王氏都知道把那香菱送给冯家大郎这两姊妹这等路数倒是用得比谁都顺溜!” 邢氏脸色阴沉“琏儿莫若你也把你房里的平儿送与冯家大郎我看那日后他屋里便有咱们府里一条线这等营生我们府里便能占得先机……” 邢氏也早就瞧王熙凤不顺眼而平儿则是一个不软不硬的角色平素里一直十分护主根本不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 邢氏早就想要除掉王熙凤的这个臂膀今日总算是寻到了机会。 贾琏吃了一惊心里格外腻歪自己屋里人自己都尚未占到多少机会却要去送人? 虽说那凤姐儿防得甚严没甚机会但毕竟是自己屋里人如何能与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比? “琏儿你母亲说得是那平儿平素里也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把她给了冯家大郎没准儿就能得个机会若是日后有些什么好的营生也能多提携你一二何乐而不为?再说了那平儿也是王家过来的也是个养不家的莫若送出去你若是舍不得为父便豁出老脸去替你去老太太那里讨一个来鸳鸯纵然不成那琥珀如何?” 见贾琏只是低垂着头不做声贾赦便知道对方不愿意也是面带不屑:“没出息的东西一个丫头都能让你这般!这番事情若是你助为父办好了为父便先将秋桐赏与你总不会让你白跑腿!” 贾琏倒是一喜那秋桐也是一个生得妖娆的原本是父亲房里的但一直未被收房现在老爹要赏与自己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贾琏迅疾冷静下来这事儿还得要询问大郎一二莫要因小失大才是。 他现在也知道攀住铿哥儿这条大柱日后多的是机会切莫要因为这等眼前小利就丢了以后的大机缘。 这边贾赦和贾琏商议那边贾政和王氏、宝玉也在一起计议。 “冯大哥一直未回来说是戌正便蒙皇上召见进宫了。”宝玉也是规规矩矩“府里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琏二哥和儿子便先回来了儿子也留了话那金钏儿也来说若是冯大哥回来晚些时候也会让人来告知府里。” “唔宝玉做得不错。”贾政很难得的表扬了宝玉“此事关系重大说是关乎我们八公乃至武勋世家的兴衰荣辱也不为过……” 听得老爹这么一说贾宝玉也大为震惊面带惊容。 倒是王氏之前就听丈夫说过也想知道此事是自己兄长在全盘操作也点点头:“老爷让宝玉参与也好宝玉也渐渐大了让他明晓这等机宜之事日后也能明白咱们府里当家人的难处。” 见自己母亲居然一下子把此事提升到这等高度更让贾宝玉嚇得不行连忙问自己父亲、母亲道:“老爷太太究竟是何事说与儿子听听也好让儿子有个准备。” 贾政也觉得此事可以让贾宝玉知晓毕竟宝玉也是马上就满十四岁的人了也该接触一些这方面的事情了便把昨日在王子腾府上商计事宜和盘托出。 “这等事情倒不是要你现在就要如何但你也须得要学着了解且看如何来计议日后为父老了让你来扛起阖府上下担子时也不不至于手忙脚乱没了抓拿。” “爹这等事情冯大哥都有这般本事能断那治国公马家的生死?”贾宝玉实在难以接受。 那可是马家啊当年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堂堂四王八公之一的马家啊。 便是宝玉自己平素不怎么过问这些也知道现在荣宁二府的贾家比不过马家了好歹人家马家也还有人任着掌权武官比起贾家来要风光许多怎地却沦落到要靠冯大哥出手来救命的程度了? 这才几年啊为何这位冯大哥已经走到了这般高度甚至能决定和自己家一样位置甚至更为显赫的治国公马家生死了? “宝玉连你舅舅和镇国公牛继宗都对铿哥儿赞不绝口你不也说铿哥儿今日进宫几个时辰都尚未出宫这是何等殊遇?”贾政不无艳羡“便是你舅舅怕也难得遇上这等殊遇虽说这里边有些机缘际会但是放眼朝中诸公又有几人能在此等年龄上有此造化?” 丙字卷 第九十八节 贾府风云(中) 宝玉默然。 冯大哥你这才几年便站到了我连抬头都望不到的巅峰了么?再等几年怎么办? 想想也觉得可笑自己为何要与冯大哥去比?这京师城中又有哪个能和他比? 便是上科状元榜眼探花现在都不及他了自己又何德何能要去和他比?这么一想宝玉心中也就坦然了。 只是现在宝姐姐、林妹妹以及二姐姐和三妹妹乃至云妹妹一提到外边儿都会拿冯大哥来说事儿这还是让宝玉有些失落。 虽说现在没有人逼着自己读书但是那环老三却趁势跳了出来装腔作势一番让人膈应得慌好像他就能效仿冯大哥读出书来也要有一番作为的模样倒是把父亲哄得眉花眼笑。 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冯大哥也是他能学的? 心中虽如此想但若是那环老三真的能考个秀才搏个举人出身只怕都要对自己在府里的地位有些影响。 虽说宝玉并不介意甚至不屑这一切但他也是马上十四岁的人并非对这世间一切毫无所知了也逐渐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若是那环老三真的出了头甚至包括自己院里的这些个丫鬟们怕都是要有些影响的。 看看现在太太身边的彩霞也和环老三眉来眼去的远不及原来的金钏儿对自己亲近不就是觉得环老三能读出来么?想到这里宝玉又有些心痛金钏儿和玉钏儿却成了冯大哥屋里人了。 见自己儿子脸色有些奇异王夫人自然明白宝玉的心思柔声道:“宝玉冯家大郎是一般人比不得的拿你舅舅的话来说这大周朝这么几十年能诸般造化气运集于一身的也没几个这冯家大郎就赶上了好在冯家大郎与你和琏儿亲善这也是咱们贾家的一份机缘……” “老爷太太儿子省得。”宝玉定了定神知道父亲母亲的期盼点点头“冯大哥的确是人中俊杰儿子也会向冯大哥学习方才父亲提到对儿子的期盼儿子也明白定不负父亲母亲的期望。” 贾政心中也是一暖心情也好了许多这一两年来家中情况也的确有些变化宝玉的日渐成熟贾环的读书刻苦都看在他眼中嫡子继承家业庶子读书入仕贾家能继续这样维系往日荣光这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不过父亲舅舅和牛世伯他们这般考虑那冯大哥是否会接受呢?”贾宝玉沉吟了一下才道:“冯大哥处于他自己的身份位置恐怕也要从他自己角度出发来考虑问题了他现在是庶吉士下一步就是文臣只怕未必会完全以武勋子弟身份来考虑了。” 贾政和王夫人一愣之后也是既忧又喜。 之前各家的确过于自我只想着冯紫英是武勋子弟再怎么也要从武勋世家角度来替大家伙儿着想现在宝玉这么一提才觉得或许人家觉得文官之路才是他日后的根基未必会愿意从中出力啊。 喜的是自家宝玉居然能想到这一点这说明宝玉的确还是长大了会考虑问题了。 “嗯宝玉所言有理但是毕竟冯家大郎还要考虑其父日后在军中的身份这一点你舅舅也和为父说起过所以他不会完全置之不理但若是要让其完全舍弃他自身的前程而为马家出力便是换了我们也不可能所以也就是取一个平衡点吧如马尚自己所言只求不要牵扯太深莫要让马家因此而覆灭就好……” 贾政也是黯然这等兔死狐悲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胆战心惊。 像那缮国公石家大家都知道怕是没救便在无人愿意去帮忙这马家还有希望大家才愿意出力也不知道日后若是贾家出了这等事情会有何人愿意帮忙? “老爷这其中分寸怕是不好拿捏啊我兄长难道就没说什么?”王夫人也觉得不好把握这还是贾家第一次如此深度参与这等大事都有些战战兢兢。 贾政摇摇头都心里没底马家究竟掺和有多深除了马夏之外还有其他人么?没有掌握了解情况之前谁敢轻易表态? 他以前也从未接触过这等事情毫无经验可现在内兄和牛继宗、陈道先这些人都不好出面都要避讳却把自己家推上来这既是一份荣耀和机会但同样也是风险所在。 “父亲母亲大姐姐明日不是要归家么?不如问一问大姐姐可好?”宝玉突然道。 “哦?”贾政和王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微微点头。 元春现在太妃身边当史官经年难得回家一趟明儿个正好归家她在太妃身边素来精明而且太妃边上也能获知一些外面难以知晓的消息或许可以问一问她。 见自己的建议得到了父母的认可宝玉也有些高兴“大姐姐聪颖过人肯定能知晓这等事情该如何来处理。” ******** “你是说明日冯大哥要来我们府上?”贾环狐疑地看着彩霞“为何府里边儿却半点没得到消息?冯大哥现在是何等人我去过冯大哥府上据他府上人说他都早出晚归不是文渊阁就是兵部公廨要不就是翰林院或者都察院那边连去青檀书院都没时间回家一般都是晚上了哪有时间来咱们府里?” “三爷难道还怀疑奴婢撒谎不成?”彩霞着急地道:“奴婢也是看三爷去了两次冯大爷府上都没见着人这才着意打探遇到琏二爷和宝二爷回来时说了明儿个冯大爷午间过来而且好像老爷他们要让琏二爷和宝二爷陪着见冯大爷呢。” 贾环悻悻地轻哼了一声。 他知道这等正式场面是永远轮不到自己上场的都是琏二哥和宝玉琏二哥倒也罢了但是宝玉何德何能? 成日里不是吟诗作画就是去戏园子里混日子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族学里老师也不怎么管他倒是要看看日后自己考中秀才之后他的表情。 “好了三爷奴婢不能久待先走了。”彩霞看了一眼那边似乎有声响便挑着灯笼赶紧要走。 “嗯彩霞姐姐你费心了。”贾环点点头。 彩霞脸一红心里一甜却不言语只是看了一眼贾环便扭着身子走了。 刚见彩霞绕过那边假山不见人影这边的灯笼便过来了却是自家姐姐和丫鬟侍书。 “环哥儿你一人在这里做什么?”探春看到贾环也很高兴。 这一年里贾环读书很认真被族学老师表扬了好几次说是有望再等一两年就能去考秀才了那赵姨娘更是喜极而涕四处奔走相告探春听得也是格外振奋。 “没什么就是散散心。”贾环淡淡地道。 他对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没太多好感很简单这个三姐姐和宝玉关系太密切了他看不惯而且姨娘经常说起她的时候都是骂骂咧咧自然也就在贾环心目中留下了一个更不好的印象。 见贾环的表情很冷淡探春心中也是一酸她知道姨娘和这个弟弟都对自己不太感冒但苦处却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贾环的上进让她格外高兴但很多时候却只能藏在心中毕竟嫡母和宝玉在面前她不得不收敛着一些。 这府里边只怕也只有伯父和冯大哥可以没太多顾忌的表现出对环哥儿的欣赏便是父亲都要有所保留。 冯大哥很欣赏贾环探春也是从侍书那里知晓的说冯大哥曾经专门和贾环谈过鼓励他好好读书上进这让探春很暖心。 宝二哥不喜读书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宝二哥是嫡子这一房家产迟早要传到他身上而且纵然读不出书来有王家舅舅的帮助总是能恩荫一个国子监生身份最不济也能捐个官的但环哥儿恐怕就未必有这般好的运气了只能靠他自己。 探春也曾经想过再等两年若是环哥儿真是一个读书种子自己便是豁出这张脸去也要求冯大哥去帮忙推荐到那青檀书院中去读书。 “环哥儿若是读书读累了也须得要张弛有度休息散心一下也是好的……”探春站定“明日大姐姐要回来环哥儿也要去见一见……” “大姐姐回来恐怕也不是要见我这等微末之人怕是要见宝玉才对这府里好事情何曾轮得到我?”贾环是知道明日大姐元春要回来的但是他印象中这位大姐好像对自己并不怎么在意所以他也懒得去捧臭脚。 探春一惊之后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深怕有人听得这话见四周并无他人这才正色道:“环哥儿切莫要说这等话府里边何曾薄待你了?” “是么?那为何大伯和父亲专门邀请冯大哥到府里来一叙琏二哥和宝玉都知道还要参加这等消息却专门避着我?”贾环冷冷地道。 丙字卷 第九十九节 贾府风云(下) “冯大哥明日要来府里?”探春也是一愣她当然知道冯紫英回来这段时间相当忙碌琏二哥登门两次都没有遇上怎么却要来府里边了? “呵呵三姐姐也是不知道?”贾环双臂环抱撇嘴冷笑“看来你再怎么讨好人家人家也没把你当做一回事儿吧?” 探春脸上掠过一抹愠色但也只是一闪而逝。 环哥儿和宝二哥关系不睦是阖府上下都清楚的嫡庶之争在哪家哪府都是一样探春虽然才十三岁也已经明晓这里边的道理了。 宝二哥不爱读书但人家是嫡子未来荣国府二房这边便是要分家也总要留些家底的更不用说她也隐约听说老爷太太是有意要让宝二哥娶个贵人家这样来延续荣国府的底气。 环哥儿心里不忿她也能理解但是命就是如此也幸亏环哥儿读书还行惟愿环哥儿能像冯大哥一样读出书来纵然不能像冯大哥那样考中进士只要能考上一个举人那也算是光宗耀祖日后也能有一番造化了。 “环哥儿我是不知道冯大哥要来府里不过冯大哥来府里大老爷和老爷要见冯大哥肯定是有正经事儿琏二哥和宝二哥陪着也是正理环哥儿你年龄还小府里边没让你参加那也正常日后年龄大了老爷太太他们自然会替你考虑……” 探春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担忧避免刺激贾环。 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脾气有些偏激每每喜欢和宝二哥针锋相对但这样最终的结果恐怕吃亏都是他自己甚至还要把姨娘也拖进去。 既然能读书又何必再去和宝二哥计较那些?老老实实读你的书只要能读出书来自个儿跳出这个圈子去搏自己一份天地不好么?探春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一母同胞。 “有正经事儿?我当然知道冯大哥来是有正经事儿大伯和父亲都要参加可宝玉能参加我为什么不能?我年龄小?有志不在年高宝玉要么成日里在脂粉丛中厮混要么就是戏园子里高乐读书不成做事不行我就比他小两岁他能参加为何我不能参加?” 吐出一口浊气贾环脸色越发阴戾目光却是冷得刺人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大伯都说我读书有天分冯大哥一直很看好我上次也专门鼓励我好好读书日后走仕途做官这一次冯大哥是立了大功回来朝廷马上就要给予赏赐他就要到翰林院去当编撰编修了我难道不该去向冯大哥道贺顺带请教一下么?那宝玉懂得什么?他去陪着不也就是坐蜡?” 探春听得胆战心惊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听得贾环提高了声音更是吓得她游目四顾深怕此时有其他人来听见了这等话传入太太耳中只怕环哥儿就有大难了。 便是大伯和冯大哥欣赏你难道还能干预这等家事不成? “环哥儿你疯了!”探春声色俱厉“宝二哥是你兄长你为何用这等语言讥刺于他?若是老爷太太听见了你吃罪不起!” “三姐姐我何曾讥刺于他?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贾环轻蔑地看了一眼同胞姐姐“算了你也是一个没血性的成日里盼着太太给你点儿好脸色替你找一个好人家不过只怕你的一番心思太太未必看得上眼她的心思都放在宝玉身上去了哪里顾得了你?” 被自家兄弟这一番话气得脸色煞白探春伸手给了贾环一个耳光那贾环倒也不躲挨了一下也就是淡淡地“呸”了一声自顾自地走了只剩下眼泪涟涟的探春呆呆地伫立在那里。 “姑娘!”侍书扶着探春这等姐弟之间的纷争她们这些当丫鬟的也难以插言只能充当旁观者。 看见自家姑娘泪如雨下侍书也是爱惜地替自家姑娘用汗巾擦拭掉泪水“姑娘莫要生气环三爷恐怕也是很希望能见到冯大爷我听说冯大爷对他很欣赏他也因此备受激励所以读书也很用功大概是希望让冯大爷看到他的努力吧。” “我知道他的心思就是想要让冯大哥看一看他和宝二哥之间的不一样可是他能和宝二哥比么?”探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与人不一样就不要去比想要证明自个儿能耐那就好好读书去日后真要秋闱春闱大比像冯大哥那样谁还能小瞧你不成?” “姑娘三爷还小性子也急哪儿能像您想得这么远啊。”侍书劝慰道:“三爷这一年到头读书也没个人鼓励安慰所以怕是很希望见到冯大爷一面他怕是把冯大爷当成了他的榜样了……” 探春微微颔首侍书这话怕是在理难怪环哥儿对宝玉怨气这么大明日冯大哥来了或许看能不能请冯大哥开导开导环哥儿? ******* 贾琏回到自家小院时已经是快子时了。 踏进屋里就看着凤姐儿打着哈欠一身鹅黄丝缎的抹胸下软玉温香颤颤巍巍斜靠在床畔的靠枕上丰儿在一旁捶着腿。 “平儿呢?” “哟这一回来就问平儿想干啥?”凤姐儿斜瞟了一眼自己丈夫“干啥去了这么久老爷太太怎地还晚上说起事儿来了?” “丰儿出去吧。”贾琏摆摆手小丫鬟赶紧出门凤姐儿有些惊讶坐直身体起身替贾琏宽衣解带。 “怎么了?” “明儿个铿哥儿来府里的事情。”贾琏有些心不在焉。 “就这事儿?”凤姐儿撇撇嘴“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他便是立下泼天大功也和我们有何关系?” 贾琏斜睨了对方一眼上床凤姐儿让出一个位置来那贾琏手便不安分起来。 “德行还没说呢?”凤姐儿拍了对方一下。 “哼那也是你二伯找来的事儿。”贾琏悻悻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估计石家是完蛋了就看马家能不能保得住还把那云光也牵扯进来了我记得你前日里好像还在说云光帮了你一桩忙……” 却见凤姐儿脸色煞白呆坐在那里贾琏讶然:“怎么了凤姐儿?” 王熙凤猛地抓住贾琏的手急忙问道:“你说那云光怎么了?” “说云光被牵扯入石家的贪墨渎职中去了都察院的御史们已经咬住了他停职待勘了。”贾琏倒不太在意不过看王熙凤的表情似乎是有些问题“龙禁尉也已经去了人估计他跑不掉。” “只是这一桩事儿么?”王熙凤强压住内心的惊惶“那云光不是陕西巡抚么?为何却被石家的事情给牵扯了?停职待勘也是有待调查怎么就说定案了?” “一言难尽总之石家完了肯定会牵扯到一批人那云光不过是最显眼的罢了。”贾琏不屑一顾“龙禁尉的人都去了你觉得他还跑得掉么?若是没证据或者朝廷不想动他那就只会是都察院御史们去查而已但现在连龙禁尉都去了那肯定就是要直接拿人了没准儿等几日就要进诏狱了遇上龙禁尉这样弄云光这等文人哪里经得住?” “那云光还有其他事儿么?”王熙凤紧张地拉着贾琏的胳膊问道。 “那我哪儿知道?”贾琏见王熙凤神色不对狐疑地道:“凤姐儿莫不是你上次托云光办的事儿也有啥古怪?” “没有的事儿我就是托他帮个忙而已。”王熙凤强作镇定心中却是恐惧不已这可千万别牵扯出其他事情来了那这事儿就问题大了。 前些时日她收了铁槛寺老尼三千两银子要帮着平一桩事儿。 那陕西长安县一家财主女儿先许了一个固原守备的儿子但后来这女儿被西安府知府儿子看上想要求娶那张财主觉得能攀上这边知府大人这根大柱便擅自允了又收了这边聘礼一女二嫁。 那边那个守备也是一个不饶人的便闹腾起来闹到省里。 那张家慌了便想要让省里压住那固原守备所以托人到了京师这铁槛寺老尼虽说是个方外人但却也是见不得银子的知晓王熙凤尤好这一手所以托到她手里。 云光虽然是文臣但是和武勋这边结为姻亲便与王家、贾家都有些交情往日进京来也都有走动。 王熙凤便以贾家名义修书一封给了那云光希望那云光能压住那固原镇下边那个守备只是未曾想到银子倒是收了信才发出去没多久也不知道那云光事情究竟帮着处理没有居然就因为石家的事情东窗事发了。 这信还落在云家若是被那龙禁尉或者都察院御史们拿住了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自家? 想到这里王熙凤便如坐针毡这一夜便是贾琏睡得如死猪一般她却是连眼睛都没有闭一下一闭眼便梦到那龙禁尉和都察院来人登门。 丙字卷 第一百节 腌臜 冯紫英在去贾府的路上都还在琢磨为什么这一次贾府态度这般急切殷勤了? 就算是自己西征平叛立下大功可那不至于让关系不大的荣国府这般姿态吧? 事有反常必有妖冯紫英基本上判断贾府里边肯定有啥猫腻多半是有求于自己什么但问题是贾府里边能有啥有求于自己? 宝玉还是贾环、贾兰读书的事情?都不像啊。 或者要找个营生?也不像那就该是贾琏直接来找自己贾政是肯定不可能这么急切的。 实在想不出来也就懒得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还能办不到不准自己出贾府大门刀斧手伺候不成? 昨日在宫里边那几个时辰收效不小。 其他不敢说但是冯紫英相信自己在永隆帝心目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从自己离开时永隆帝的态度就能感受得出来。 而自己很多观点估计也说到了永隆帝心坎儿上这个时候谁能给永隆帝弄来银子那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功臣。 估计这随后的一段时间可能永隆帝就要和一干重臣们频繁朝议研究具体可行的方略了当然在此之前肯定要把南北以及中立的几方的态度都要先统一下来。 冯紫英是骑马到贾府的从西疆回来他倒是更喜欢骑马了。 贾琏和宝玉都在门上候着见冯紫英来都很殷勤的上来招呼冯紫英把马缰丢给瑞祥让他带着马去马房自己和贾琏、宝玉并肩而行。 “琏二哥宝玉昨晚回来晚了听得金钏儿说你们都等了许久抱歉了。”冯紫英很客气全无他们所担心的骄狂倨傲依然是原来那般模样这让贾琏和宝玉心中放下许多。 “呵呵紫英你是忙正事听说你进宫去了?”贾琏很感兴趣哪怕是贾宝玉素来对仕途经济不屑一顾但是听到这进宫觐见皇上还是有些好奇。 “嗯汇报西征平叛的一些具体事宜受柴大人之托昨日才得宫里通知。”冯紫英没遮掩什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皇上对西疆那边情况很感兴趣所以就问得多了一些耽搁得久了一些。” “紫英这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好多人当了一辈子官都未必能见一次皇上的面儿你才十六岁就有资格单独觐见皇上了说出去那都让人羡慕得要死呢。”贾琏和宝玉一左一右陪着冯紫英进内直接往荣禧堂而去。 冯紫英感觉恐怕的确是有些正事儿了这去荣禧堂议事那都该是大事儿才对。 “琏二哥宝玉今儿个赦世伯和政世叔找我可是有事儿?” “紫英是有正事儿待会儿就知道了还是等到二位老爷和你亲自面谈吧。”贾琏也不多说直接推到了贾赦和贾政身上。 瞟了一眼贾琏的表情冯紫英不再言语三人便直接到了荣禧堂而贾赦贾政都在荣禧堂门上迎着冯紫英还是冯紫英规规矩矩的行礼让贾赦贾政都是捋须满意的点头不止。 坐定贾琏和贾宝玉都很知趣的坐在了冯紫英对面儿。 贾赦和贾政都没有绕圈子这等事情也容不得绕圈子开门见山便把前日里的情形做了一个介绍也谈了包括马家在内的大家伙儿的一些恳求希望冯紫英能从中圆转。 一开了话题冯紫英就明白了什么事儿。 没提石家说明武勋家族这个群体还是很知趣知道哪些事情可以触碰哪些就不要去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石家已经是被钉死了石光珏牵连太多人不但石家自身还牵扯一大帮人文臣武将都有就凭这个石家就该完蛋能保着少掉几个脑袋就算是幸运了。 马家也有一些牵扯冯紫英和回来那位御史这几日也见过一次面大略了解了一些情况马夏自身不必说罪该万死但是牵扯的一些人却不算太深或者说罪过都主要在他自己身上。 “赦世伯政世叔我大略明白你们二位和王公、牛公他们的一些意思了但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受柴杨二位大人回来汇报的小角色许多时候还就是充当眼睛耳朵和嘴巴的作用把我在西疆所见所闻和所想报告给皇上和内阁其他如何处置决定那都轮不到小侄来插言……” 冯紫英的话当然不能让贾赦贾政满意贾政摇摇头:“紫英贾冯两家宜属通家之好叔父也不在你面前绕圈子便是说此事关乎我们整个武勋群体的存亡亦不为过石家和马家都是四王八公家族算得上是咱们大周立朝以来的顶梁柱但现在石家出了大事儿连你王伯父和牛伯父他们都没有办法那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马家马夏之事却没有那么复杂马尚也说了马家和马夏牵扯并无太多纵有也不过是些寻常往来但就怕有人攀诬再有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贾政也算是超水平发挥了他平素是不管这些事情的但是此番却是王子腾、牛继宗和陈瑞文等人专门交待又受了马尚的重托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冯紫英皱了皱眉平静地道:“世伯世叔石家之事不必再提我们恐怕都管不了至于说马家你们说的攀诬和趁火打劫我想都察院和龙禁尉肯定能查清楚……” “紫英话不是那么说。”贾政沉吟了一下这番话他昨晚也是琢磨了一晚。 “你也知道马家那等百年大族四房统共一千多号接近两千人比我们荣宁二府加起来还多马夏本来就是一个招人嫌的在宁夏镇做官也是靠着家里运作可捞了银子也只是富了他那一房其他的顶多也就是占了个汤水罢了可他那一房也是不省心的娶了妻原是那仇士本之妹结果没几年便以仇氏无出休妻这也引得马仇两家亲家变冤家成为世仇后来马夏重娶了平原侯蒋家之女蒋家陪了一个媵但仍然无出后马家又先后纳了七八个妾尽皆无出……” 说到这里贾政面皮却有些涨红不好再说下去“宝玉你先出去。” 贾宝玉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意思。 贾赦却有些不耐烦了“二弟宝玉也不小了这等腌臜龌龊事儿那个高门大户里没有?他日后也是长大的一样须得明晓……” 贾政张口结舌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也不知道究竟是让贾宝玉出去还是不必出去贾宝玉也就讪讪重新坐下。 贾赦却早已经接上了话题:“那马夏乃是三房后来大房也就是马尚之子便有和马夏妾勾搭成奸的那四房的马述也和马夏之媵私通总之乱七八糟马夏便有了三儿两女究竟是谁的估计马夏自己都未必清楚只有那些个妇人才说得清楚马夏也不管不顾……” 冯紫英略感惊讶但贾琏却面无表情显然是对这等事情早就见惯不惊了倒是那宝玉听得脸红筋涨坐立不安。 “马家所担心的便是那马夏一旦觉得自身不保便要随口乱咬这一下子恐怕就要把整个马家给拖下水……” 冯紫英脸色不变只是淡淡地道:“那马尚和马夏之妻以及媵妾有无私通?还有那二房可有什么企图?” 这两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这等大家族有些这等龌龊腌臜事儿也不稀奇那借种在大家族里也是常有若是家中寻常人等无外乎就是撵出去罢了便是马述和马夏之媵私通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左右那马述也是四房既不袭爵恩荫之类也轮不到他一句话都是家事。 但若是马尚作为长房威远将军也有这等卑污之举再被马夏这等将死之人死咬一口只怕这爵位说不定就要被朝廷趁机给你抹去了。 而且没准儿那二房便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在其中搅浑水弄不好就要把整个马家拖下水。 听得冯紫英两句话直指关键处贾赦和贾政眼中都是闪过惊异之色只以为冯紫英读书厉害未曾想到连这等世家中勾心斗角的阴微之处亦是了如指掌。 还是贾赦沉吟着道:“这等事情想那马尚也不会自曝其丑但总不过有些这方面的勾当就是。还有那二房的马端据马尚说素来和他关系不睦而且马尚乃是其父前妻所出而马端和马夏、马述皆是其父续弦所出但皆为嫡子……” 贾赦说得含含糊糊但基本上就是有了。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更何况本身就有这等事情加上遇上这等关键时候真要一下子给你折腾出来那就真的要成了案板上的肉听凭朝廷宰割了。 这马家要垮也是垮在他们自家内部的狗咬狗一嘴毛单单是马夏自己的事情还真的不容易危及整个马家。 丙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元春 “王公和牛公他们是担心马夏在龙禁尉和都察院御史那里胡乱攀咬而让整个马家都被陷进去?”冯紫英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还真的有些不好处理。 他原本心中还颇为高兴瞌睡来了正好就有人送来了枕头正说如何和在军中势力颇大的武勋世家们搭上线磋商达成妥协这也是他和永隆帝谈及的问题还琢磨须得要和王子腾好生说一说这枕头就来了。 这举债所得如何使用必然是绕不过军队的这样大一笔钱银便是兵部也要征求军中武勋宿将们这涉及到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整个兵部开支投入方向特别是还要涉及到在闽浙两广乃至山东和南直的水军舰队组建哪一条都要牵扯到军队。 但马夏这事儿若是马夏真的不管不顾的乱咬都察院和龙禁尉能否压得下来就真不好说了这就需要包括马家和马夏在内的几方相当繁琐的协调沟通。 一方面要让马家内部自己按住各种声音不能乱还得要堵住马夏的嘴避免乱咬;另一方面都察院那边要协调好马夏肯定没说的没准儿还得要弄出一两个人来才能让忙乎了一大阵的都察院满意。 另外就是要平衡好兵部、户部和这些军中实力派的关系了。 像王子腾、牛继宗、陈道先甚至还包括自己老爹和陈敬轩这种军队实力人物未来在这笔收益中如何来争取都得要好生争执一番谁都是带队伍的人这样大一笔收益若是不能为下边争取一些来肯定摆不平弄不好下一步你就干不下去了。 户部肯定不会答应这样大一笔举债得来的银子都划给兵部哪里都缺钱又不是你兵部和九边一家纵然让你占大头那这个比例还得要谈。 同样兵部也需要平衡不能把划给兵部的银子全都砸到九边上去既然要开海那水军舰队组建是必然的这又涉及到这部分银子的划分比例。 而划给九边的银子同样需要在蓟辽、宣大和三边之间来分配家家都嗷嗷待哺都得要匀着点儿给。 哪一样都不简单。 可以说具体方略还没敲定也许各方激烈争吵和博弈就要开始拍桌子摔板凳甚至割袍断义拔刀相向的事儿都得要上演。 现在要把军中实力派这一块安抚好那就必须要依靠王子腾、牛继宗这些人毕竟这些人在军队中仍然有相当影响力否则永隆帝也不会如此投鼠忌器只要一天这部分力量没被他抓住他都得在太上皇面前规规矩矩但反过来这也是收买拉拢这些武勋世家们的一个好机会。 “紫英你明白就好马家是个蛇鼠一窝的烂窝子但现在这关系到我们整个武勋世家的形象一旦被那些御史们撕开没准儿会让朝野觉得我们这些武勋世家都是如此那以后我们这些武勋世家声誉尽毁就真的没法立足了。” 贾政这番话也是颇为沉重。 王子腾和他说过他自己也掂量过这事儿真的对武勋世家形象破坏极大所以马尚去找太上皇撞钟太上皇都不想理睬。 贾赦也道:“铿哥儿这事儿不是马家一家的事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这事儿得帮着压下去马家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到时候也必定有回报。” 昨日里他就直接找了马尚马尚忙不迭的应允了先就送来了五千两银子这让贾赦喜出望外所以才格外担心今日冯紫英不来这事儿没法向马家交代。 贾政的话倒也还听得在理但贾赦的话就让冯紫英有些腻歪了自己是缺那点儿回报的人么? 只怕贾赦这厮已经收了那马家的好处才会这般积极寻常事情这厮哪有如此大兴趣? “世伯世叔这事儿恐怕不是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马夏贪墨其中必定牵扯有人而贪墨回来的银子呢?只是他一房得了?当初他谋得这个宁夏镇总兵据说花了不少银子而出面运作的就是马尚谁收了这些银子?涉及到哪些人?御史们恐怕不会轻易罢休而后这些贪墨回来的银子马尚没有拿?想一想也不可能。” 贾赦贾政面面相觑如果要按照冯紫英这么一说这事儿就麻烦了。 如果要追究到马夏上任时候的事情那不可避免要牵扯到时任的兵部官员这一牵扯开来就难以控制了。 至于说马夏撕咬马家之人那都还在其次了顶多也就是把马家其他几房都给卷进去但那毕竟是一些龌龊私事比不得贪墨渎职。 这等武勋又不像文官还要爱惜羽毛以免影响仕途前程马尚这种人本身也没有指望过这些。 “那依铿哥儿之见却当如何?”贾政忍不住道。 “世叔此事非一时半刻能说得清楚涉及面太宽小侄也不敢妄言不过王公和牛公以及世伯世叔的想法小侄也能理解好歹冯家也是这般出身我明白王公和牛公的意思回去之后会有安排这边也请世叔转告王公和牛公他们此等时候再莫要别生事端。” 冯紫英不会给对方留任何话柄但他也不认为像马家这种货色值得多么看重只是需要考虑到整个武勋群体的兔死狐悲和太上皇的感受罢了但这正好可以作为一个武勋群体的交易砝码。 贾政会意地点点头。 他也听出了冯紫英的意思肯定要把这些意思转达给另外一方的人让他们来斟酌。 这另外一方的人可能是兵部张景秋也可能是都察院的御史们又或者是内阁阁老们甚至是皇上。 难怪内兄说还得要去找太上皇给皇上那边打招呼否则光靠这一帮子武勋如何能抵御得住来自这些文官们的压力? 见贾政点头贾赦虽然还有些懵懂但是也知道估计是有希望了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他已经打定主意若是那马家真的无法脱身那也不关他的事儿他出力了这五千两银子是断断不会退的若是有好结果起码还得要在马家身上榨出个一两万两银子才肯罢休。 主要事情说定气氛也会轻松了下来谁都知道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定的没有一两月这事儿是别想有个结果倒也不急反正着急上火睡不着觉的也是马家。 只要有商榷余地那就好说。 贾琏和贾宝玉也都隐约明白让二人来参与这等事情的意思日后免不了他们俩恐怕都要代表贾家处理这等事情先要学着点儿。 ***** “母亲安好?”宫装丽人听闻了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母亲忍不住迎上前去。 “好好。”王夫人上前握着自家女儿的手上下打量眉目间也满是关心“在太妃那边可曾习惯?” “母亲放心一切都好。”宫装丽人自然就是贾元春芙蓉粉靥玉白生香一条淡浓恰到好处的修眉配着一双丹凤眼菁华灵韵皆蕴其中略略高挺的鼻梁下那菱形的樱唇微微抿起笑容里带着雍容贵气。 “那就好那就好。”王夫人握着元春的手拉着对方坐下“这会儿那冯家大郎来了正和你父亲、大伯以及琏儿、宝玉见面……” “哦?可是那冯铿冯紫英?”元春心中一动自己还说怎么找机会让父兄去招那冯紫英来呢未曾想到对方居然就在自己家。 “是啊他刚来你父亲和大伯和他有事情商谈。”王夫人也有些惊讶自家大姑娘知道这冯家大郎不稀罕去年大姑娘也曾归家家里人也就提起过但那时候都未曾在意今日这大姑娘脸上的惊讶表情却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迟疑了一下王夫人才又道:“你父亲和冯家大郎商量的事情关系甚大也想你帮着琢磨一下……” 元春斜飞入鬓的修眉微微一挑“何事?” 王夫人也就捡了紧要的说了元春默默点头。 其实她早已经知晓甚至此番回来就是为此而来但是却不能不装出一副才知道的模样。 王夫人小心的观察着自家女儿的神色却看不出半点端倪来这女儿已经二十了若是在宫外早已经是嫁做人妇了可是在宫中却由不得自家了为此夫妻俩没少相互埋怨早知道入宫这种吊在半天没个下落何苦要去撞这等大运? 尤其是现在皇上已经年过花甲难道还要去侍奉当今? “那冯家大郎听说尚未娶妻?”元春突然问道。 王夫人一愣之后想了一想才道:“听说是还未定亲但是京师城中有不少高门大族和官宦人家都有意但一来他父亲在边境戍守二来他本人起初一直是说要满十六岁之后才议亲所以……” 元春摇了摇头”母亲这不过是托词罢了三妹妹可惜了宝玉的婚事呢?” 丙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来意 听到女儿问及宝玉的婚事王夫人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宝玉你是知道的不喜读书这一两年在那冯家大郎的开导一下还要好一些了还知道在诗词文赋上下点儿心思了但经义和策论上他却尤为不喜……” 对这一点元春也是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亲弟弟和故去的兄长是截然两样一个读书如狂一个是厌恶无比没得比。 问题是自家是二房袭爵是没戏的那琏二哥还等着呢那就是只有恩荫。 但以父亲的本事怕是等不到的就看舅舅能不能弄个荫监。 可顶多也就是一个监生。 真要有荫官入龙禁尉舅舅自己还有几个儿子便是庶子肯定也要比一个外甥更亲轮不到宝玉。 而监生要想做官都只能出外当个佐贰杂官家里也不会答应或许就像琏二哥那样捐个官吃空饷了。 “那家里是打算……?”元春其实猜到一些上一次归家时父亲就含糊透露过一点儿风声但没说明。 “你怕是也猜到了若是宝玉能在士林中有个好名声看看能不能找一门好亲事……”王夫人也轻轻叹一口气“若是宝玉能考一个秀才这就要好办许多但……” 考中一个秀才那基本上也就能勉强算一个士人了你文才再好连秀才都不是这走到哪里都底气不足这也是现在贾政和王夫人最为头疼的。 特别是看到贾环似乎很有信心能考中一个秀才时王夫人心里就更慌了。 “家里可是希望宝玉找一个天家宗亲?”元春直接问道。 王夫人也不隐瞒点点头道:“确有此意这也是冯家大郎的建议。” 元春叹了一口气王夫人觉察到女儿心情不太好赶紧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元春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找天家宗亲倒是能保我们贾家富贵平安只是宝玉却难免要受些委屈了。” 王夫人立即就明白了了女儿的意思。 找公主郡主恐怕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了其他都好说优游宴饮也好看戏唱曲也好吟诗作画也好都没关系唯独在纳妾这些方面恐怕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哪怕你想要收房一个丫鬟都得要掂量一下那边的态度可这又涉及到贾家传宗接代的香火问题若是公主郡主无出哪怕是得罪那边也还得要纳妾收房。 “元春你宫中规制女史最迟十八岁便可出宫为何到现在都没有音信?”王夫人最终还是问及这个问题“太妃那边难道就没有一个说法?” 元春微微侧首不让自己母亲看到自己脸上凄美的笑容收敛了一下心境才又转过头来“母亲宫中虽有规制但是却也要因人而异太上皇和太妃现在隐居便是宫里也管不到那边再说了太妃待女儿甚好女儿也不好多说什么……” “元丫头话不是这么说你都二十了便是现在出宫都难以找到合适的人家了再拖下去如何是好?”王夫人忍不住发急道:“要不让你舅舅去打探一下看看有否……” 元春摇了摇头“母亲还是莫要去为难舅舅了这等宫中之事便是舅舅也难以过问……” 母女二人正说间便有彩云进来“太太大姑娘老爷和宝二爷与那冯大爷去了内书房请太太和大姑娘过去。”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贾政似乎还有什么私密话要和自己说到内书房也罢了他也来过似乎还在等什么人过来。 在内书房里宝玉陪着冯紫英闲聊而贾政却出了门。 原本贾政只是想要把情况向元春介绍一下看看元春那边可否有什么额外的内幕消息以便于自己能和冯紫英进一步沟通。 方才自己兄长的话语委实太过露骨到后来几乎就是要摆明车马要让马家出钱消灾听得他也是直给自己兄长使眼色但自家兄长却根本不予理睬。 却没想到元春说要见一见冯紫英。 “什么你要见铿哥儿一面面谈?”贾政和王夫人都吃了一惊“不太合适吧?” 见父母都惊讶地看着自己元春也知道自己这要见一见冯紫英的确有些突兀自己和对方从无往来和交道而且以后也应该没什么交织才对自己又在宫中做事难怪父亲母亲觉得不能理解。 “父亲母亲没关系你们也在宝玉也在女儿就问几句话嗯也包括宝玉的事儿。”元春淡淡地道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贾政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王夫人对方也没有了抓拿最终贾政还是只能点点头。 当贾政和王夫人与元春一起踏入贾政书房时冯紫英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孩子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贾元春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这个印象却如同早就烙在自己脑海深处一般清晰无比。 那张宛若观音的芙蓉玉面丰润妩媚给冯紫英的第一印象就是杨贵妃一双斜飞入鬓的修眉把菁华蕴彩纳其中的丹凤眼更是衬托得雍容华贵如果你在深看甚至能感受到那眼瞳中的那份湛然贵气鹅黄色的宫装明丽中透露出几分庄重一种说不出的强烈不适突然笼罩在冯紫英胸中。 这样一个妙龄女子居然要被那永隆帝给纳为贵妃想到永隆帝那苍老臃肿的身躯压在这样一具美轮美奂的身体上冯紫英心中那股子不甘味儿几乎要蓬勃而出。 “大姐姐?!”宝玉惊喜地叫了起来他倒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姐姐和冯紫英见面有什么不妥。 “宝玉。”元春满目爱怜地看着自己弟弟牵着跑过来的宝玉的手然后这才抬目望向冯紫英:“这位就是冯家兄弟了?”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驱走先前的那股子不适感落落大方地点点头:“冯紫英见过贾女史。” 元春笑了起来“贾冯两家通家之好我叫你铿哥儿你叫我大姐姐吧。” 冯紫英更是气闷这可真的是以长姐自居了气势上就想要把自己压住不愧是在宫中待久了的人。 不过冯紫英倒也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和对方纠缠微笑着点头:“大姐姐。” 元春满意地一笑“铿哥儿名声便是宫里都能得闻听太妃提及太上皇都对我们武勋世家中居然能出这样一个读书人十分高兴。” “哦?”冯紫英也不在意显得很淡然“那小弟可有些受宠若惊了。” 元春凤目中寒芒掠过她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并未对太上皇和太妃有多少尊重的味道这让她有些愤怒。 长久以来自家一直在宫中担任女史元春已经下意识的将自己当成了宫中之人对于外界对宫中不太尊重的态度尤为敏感。 “铿哥儿此番立下大功想必朝廷肯定是要予以重奖重用的日后铿哥儿发达了可莫要忘了本才是。”话语骤然就变得有些老气横秋甚至连贾政和王夫人都感觉到了元春语气的变化。 冯紫英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丫头好像受到了某种刺激一下子就变得不那么亲和了冯紫英也还没有搞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对方。 “大姐姐说笑了小弟哪里当得起什么重赏重用?不过是按照朝廷的意思办事罢了。”冯紫英顺着话题走“大姐姐难得回来一趟小弟这么些年都没见着大姐姐了日后大姐姐也该多回来走动走动才是。” “铿哥儿此番西征平叛大获全胜宫里宫外都是欢欣鼓舞不知道下一步朝廷可有什么举措?仁寿宫那边听说宁夏甘肃两镇叛乱牵扯到武勋世家甚多也颇为震惊和担心……” 元春此话一出冯紫英便立即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贾政和王夫人要请元春来和自己说话分明就是仁寿宫那边要来探听消息甚至传递意思了。 “大姐姐所言甚是宁夏甘肃二镇叛乱的确和咱们武勋世家中的一些败类关联甚多他们贪墨不法克扣粮饷交通鞑靼人私售违禁物资资敌助敌罪不可赦……” 既然是要打探和传递信息那么自然也就要有准备协商的迹象了太上皇那边和皇上那边究竟如何沟通冯紫英当然管不着但从这个渠道传递消息出来无疑是太上皇希望通过另外一个渠道来和文官群体进行磋商了。 这也是冯紫英乐于见到的。 当下太上皇退位之后实际上从法理角度太上皇已经不能在和文臣们有什么联系了不比武勋和龙禁尉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和太上皇有着特殊的依附关系。 而文臣从来就是属于朝廷而非某一位皇帝他们和太上皇已经不存在君臣关系天无二日现在大周只有一个君那就是永隆帝所以这等时候太上皇才会通过这种渠道来传递消息。 丙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最毒妇人心 “铿哥儿姐姐知道武勋群体如此庞大为国效力者中其中免不了有一些害群之马太妃也说到害群之马朝廷理当惩处但是毕竟武勋群体主流还是忠君爱国的而且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铿哥儿令伯、令尊不都是为国戍守边境数十年如一日这些朝廷都是看在眼里所以这等情形还是要区分开来不宜一概而论或者就直接把哪一家哪一群钉死……” 元春的这番话一出来让冯紫英和贾政王夫人乃至贾宝玉都是刮目相看。 这宫里边调教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站位角度高度都有些总揽大局的味道只可惜那是仁寿宫而不是乾清宫。 “大姐姐说得是武勋世家总体也是报效朝廷的那些个害群之马代表不了武勋群体相信都察院和龙禁尉对此应该会拿出一个清楚准确的结论。”冯紫英应对自如。 元春眉头微微一蹙这冯家大郎也是不好对付啊这等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也不知道此子对自己的来意是否领会了? “铿哥儿这等事情关系重大而像石家马家这些家大业大为朝廷打拼这么多年林林总总人数太多免不了就有些心思诡谲意图攀咬之辈在其中兴风作浪这方面倒是不可不防啊。” 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元春还是嫩了点儿先前那番话已经说得够露骨了这后边的话就太直白了很容易授人以柄只有自己和她两人或许可以一说但是有其他人便是自己亲身父母和兄弟都不该这般。 不过也能理解估计是第一次受仁寿宫那边的安排出来办事儿还欠缺经验。 以元春的聪慧很快就能适应。 冯紫英估摸着这段时间里这元春弄不好还会频繁出宫与自己会面充当仁寿宫和文臣群体之间的传话人。 见冯紫英微笑元春脸有些发烧她知道自己恐怕是太露形迹了之前太妃也提醒过自己但身处其中又是一次的确没有把握好这等分寸。 有些羞恼但是却又怪不到对方头上不过此时元春倒是知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话语意思轻轻咬着嘴唇岔开话题:“铿哥儿宝玉的事情劳烦你辛苦了。” 冯紫英笑得更开心“大姐姐说哪里话宝玉便是我兄弟一般我自然也是巴望着宝玉能有一个好的前程现下宝玉诗文不俗歌赋上亦有小成若是能再进一步便是最好不过了……” 元春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嗯我也以为是该如此若是宝玉能考一个秀才那便是最好莫过了宝玉你意如何?” 宝玉脸一下子就愁苦下来这秀才是那么好考的么?自己大哥十四岁才考上秀才但是身子都被折腾垮了自己如何能重蹈覆辙? 见宝玉如丧考妣的模样冯紫英也笑了笑“宝玉你只需要努力倒也不拘于这一两年里便要达到这个目的大姐姐也是为你确立一个方向而已十四岁不行十六岁如何?十六不行那十八岁二十岁怎样?总归你读书也要有一个方向和目标不是?” 对于冯大哥替自己的缓颊宝玉心中大定鸡啄米一般的连连点头。 贾政和王夫人见此情形也只能聊做安慰起码宝玉现在还是有心读书的不至于像原来那样干脆就对读书厌恶了这便是一个进步吧。 元春何尝看不出这一点来但她又能如何?冯紫英这般替他确立一个目标就是考中秀才也算是不错了让他不至于每日蹉跎。 ******* 见到贾琏回来王熙凤便忍不住迎上前去让着贾琏进屋急声问道:“如何?” “什么如何?”贾琏反问。 “我让你问的那云家之事如何?”王熙凤发急了。 她和贾琏只说云家媳妇和她是手帕交所以关心倒也把对方蒙了过去因为石光珠女儿的确是王熙凤熟识的但这么些年却没有多少往来了。 “我问了铿哥儿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云光和马夏一案的确有瓜葛是都察院御史和龙禁尉的确已经拿了云光查抄了云家在西安府那边的府邸……左右铿哥儿午间要过来吃酒你再问问就是……” 一听得云光在西安府那边被查抄了府邸王熙凤脸色煞白身子便颤栗起来。 倒是贾琏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没有注意凤姐儿的神色变化自顾自的往床上一躺。 老爹和他交代了务必要在马家身上榨出几万两银子来这事儿还要落在自己身上这让贾琏也很是无奈。 推托未果眼见得老爹的手杖就要朝自己身上抡过来贾琏也只能先应着。 下来还得要找铿哥儿讨个办法来他可不会为了老爹的一己私利却坏了大事儿。 眼见得铿哥儿声势越发盛了朝廷重用在即自己如何能为了这般事情舍弃日后的大好前程? 铿哥儿也和自己说了这下一步朝廷必定有大动作涉及到的各类营生不少总会有自己的机会。 只是铿哥儿也没说究竟是哪方面的营生只说大有搞头倒是让贾琏心里痒痒的约好了待会儿铿哥儿要到自己这边来用饭倒是要好好询问一番。 贾琏先前还担心冯紫英不肯再在府里边儿用饭没想到自己相邀人家却爽快地应承下来倒是让贾琏颇为感动这铿哥儿并未因为他水涨船高就薄了自己还是这般义气。 这边贾琏只顾着自己躺在床上想自个儿的事情那边王熙凤却是独自一人坐在东屋里琢磨事情。 煞白的脸色变幻不定王熙凤也知道这等事情可大可小这等关说干预司法打压官员若是被御史拿住把柄上纲上线不依不饶只怕就要牵连到贾家和王家。 贾家这边许多人都早就看不惯自己仗着姑母掌家还有自己婆婆也是对自己嫌隙甚深这等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只怕就会立即引发一场天大风波便是贾母和姑母都难以再庇护自己甚至可能还要吃官司。 想到自己都可能要被拿入下牢王熙凤便是再难控制恐惧之心这还没有算王家那边。 二叔现在身处敏感位置极力想要避开这等风波所以才会让贾家来出面若是自己二叔知晓自己假借他和贾家名头出面关说干预诉讼捞取银子只怕更是恚怨不已弄不好这层亲戚关系都要断了。 问题是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等事情她还不敢让贾琏知道。 贾琏自打在外边儿做了一场营生之后便见不得自己的这些事儿。 放印子钱他不许包揽诉讼挣点儿钱他更是坚决反对所以这事儿她根本就没敢和贾琏说。 现在却整出这么大一桩祸事儿来关乎贾家和王家的前途只怕贾琏知晓了立即就要和自己翻脸。 “平儿!” “诶奶奶。”平儿一大早就觉察到了王熙凤的心神不宁那眼眶子黑了一圈儿明显是昨晚没睡好而且时不时坐在一旁发呆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她也不敢多问。 这几日里府里边气氛都有些诡异大老爷和二老爷都经常在一起计议这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而鲜有回来一趟的大姑娘也回来了但是只听闻进了府却没见人以前多多少少是要和这些姊妹们见见面的显然是有什么事情。 今儿个冯大爷又来了府上大老爷二老爷和琏二爷、宝二爷齐刷刷地去见这般郑重其事虽说那冯紫英在西疆立了大功但照说也不至于让贾家这般兴师动众才对。 总归是里边有些古怪只是她这般下人不晓得罢了。 一进门便见着王熙凤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把平儿吓了一大跳“奶奶怎么了?” “平儿我平日里待你如何?”王熙凤突然道。 平儿骇得肝胆欲裂这是要干什么?赶紧跪下“奶奶何出此言?奴婢自小时候奶奶奶奶待平儿恩同再造从姑娘到嫁到这边从未违逆……” “那若是奶奶有事相求你可依我?”王熙凤话语缓慢但是语气却是悲壮带着不容置疑。 “啊?奶奶有事尽管吩咐便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不敢有怨言……”平儿越发嚇得不行不知道这王熙凤是犯失心疯了还是中了邪了。 “那好!”王熙凤突然把平儿拉起来自己却跪下“今儿个我便有一事要求你!” “啊?!”平儿骇得面青唇白“奶奶奶奶!你今儿个是干什么了为何这般莫不是要折煞死奴婢么?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奴婢只要做得到粉骨碎身也不敢推诿……” 王熙凤这才起身拉住平儿的手把情况一一道来也顺带说了老爷太太昨日里给贾琏说的要把她送给冯家大郎的提议听得那平儿站在那里绞着汗巾子却是满脸复杂中夹杂怔忡和无助。 良久平儿才低垂着眼睑幽幽地道:“奶奶不是奴婢自轻自贱便是如奶奶所说那冯大爷便是占了奴婢身子毁了奴婢清白那又如何?奴婢身子如同草芥冯大爷便是占了奴婢身子拿出去说也算不上个什么便是要去告官官府根本不会理睬这等事情更何况老爷太太本来就有此意岂不是更遂了他们的意?以此要挟冯大爷怕是毫无用处吧?” 王熙凤脸上露出一抹狠毒之意摆了摆手“你这一环倒在其次我自然还有后手准备。” 平儿大惑不解自己赔上身子到还在其次还有后手? 自己说得很清楚了便是让他冯紫英为所欲为自己不过是赔上清白身子但对冯紫英却毫无影响想要以此要挟对方对方根本不会理睬反而只会恶了对方。 顶多也就是让贾琏和冯紫英生出嫌隙但这对王熙凤担心的事情有何帮助?没准儿对方还要更加变本加厉的报复才是。 丙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最毒妇人心(续) “奶奶此事恐怕您需要三思才是那冯大爷也不是省油的灯这等事情万难让其低头……”平儿眼圈红了但是却又不敢违逆自家奶奶的意思只能苦苦哀求道:“莫若和冯大爷说清楚请他帮忙便是……” “哼你以为我没想过么?”王熙凤眼睛里闪动着疯狂的光芒美艳的面容因为咬牙切齿都有些扭曲“你以为他还是两年前那时候?今日上午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找他谈了而且说明了是我二叔和镇国公他们四王八公所有人的意见但他一样各种推诿半句话不肯落实根本就不买账!他现在以文官自诩根本就不管你武勋世家这些人的事儿了更不用说我这点儿事情了……” “可是奶奶您想想奴婢就是一个丫头就算如您所盘算的那样让他入彀了可他会在乎这个么?老爷太太们会在乎这点儿事情么?不过就是顺水推舟把奴婢赏赐给他便是您都说了老爷太太便存着这份心思……” 平儿眼中泪珠忍不住滚落下来再度跪下磕头道。 “您便是威胁他告上顺天府那顺天府也根本不会接这种状子弄不好还会反过来说咱们栽诬他一介丫头岂有资格状告一位进士老爷而且是刚刚为朝廷立下大功归来的老爷?都知道咱们贾家和他素来交好若是要这般出头告他只怕老爷太太们便不会饶过咱们……” 平儿所说这些王熙凤自然都想过。 若只是平儿这般别说威胁冯紫英弄不好老爷(贾赦)太太(邢氏)还拍手称快乐见其成贾琏都说了老爷太太便是有此意图交好冯紫英顺带在冯家埋一条线顶多也就是让贾琏心里不爽罢了但是比起和冯紫英的关系贾琏有怎么会在意? “平儿你莫说这些我自有主意我只问你你肯不肯帮我?”王熙凤双目含煞语气也冷厉起来目光盯着自家丫头。 平儿自小跟着王熙凤长大自然是知晓她的性子的拿定主意便不容他人反对心中一凉泪水扑簌而下“奶奶您真的要这么做?” “平儿我若不这么做那冯家大郎岂会帮忙?你们这些人都是小看了这厮以为他是善人性子若非如此我又何苦走到这一步?巧姐儿还小我不能让她没有娘……”王熙凤眼圈也红了“昨晚我一夜未睡便是苦思除此下策真的是没有把握让他就范……” 平儿一听此言便知道此事无改若是不遂了王熙凤之意只怕她就要翻脸无情了。 见平儿不再言语只是抽着肩膀默默流泪王熙凤便过去将她拉了过来“你也莫要忧心女儿家迟早都要有这么一遭那冯家大郎虽然也是狠性子但是据说对他房里的丫头们也十分看顾你若是跟了他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出身……” “奶奶婢子不想……”平儿却只是抽泣。 “而且光是你还不行如你所说便是你赔上清白身子那冯紫英也不会就范大不了他把你要回他府上那老爷太太都得要求之不得……” 王熙凤此言一出让平儿大惊骇然看着她:“奶奶您……” “死丫头你想哪里去了?我一家主母如何能作这等下作之事?”王熙凤见平儿的目光便知道对方想差了羞怒地叱道。 “啊?”平儿也是羞得不敢抬头这等主仆双双上阵之事光是想一想都能让人羞煞而且还是一个外人。 王熙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曼声道:“只有委屈二丫头了让她去受着!你到时候便要帮我这一把……” 平儿全身一震骇然抬起目光:“奶奶?!” “若非如此如何能让冯家大郎就范?酒后失德奸淫公卿闺秀这等罪名够不够让冯家大郎低头就范?”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几句话更是让王熙凤狠辣冷酷心性暴露无遗。 “奶奶那如何使得?!”平儿骇得一下子再度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婢子断断不敢!” 平儿被王熙凤疯狂之举吓坏了虽说迎春是个庶出女在府里边素来没有多少存在感但是好歹也是一府小姐若是这般被夺了身子毁了清白这日后如何嫁人?这不是逼着二姑娘去死么? 王熙凤也知道自己这个丫头的性子若是逼着她自己吃了这个亏恐怕她也就认了但若是要让她去那等害人之举她怕是打死也不愿意。 问题是平儿的身份太卑微了如何能构陷得了一个立下大功的进士?而且还是阖府上下刻意交好的目标。 也只有让二丫头去吃这个亏以此相威胁来迫使冯紫英就范了。 “平儿你听我说……”王熙凤拉着平儿的手凄声道:“难道你想看着我去蹲大狱看着巧姐儿没了娘?” “奶奶?!婢子真的不敢啊若是婢子自家婢子也就认了但是二姑娘婢子如何能……”难得听到王熙凤用这等凄苦的腔调说话王熙凤在外素来都是以刚强泼辣形象示人能够这般低三下四且眼泪涟涟若不是被逼得无路可走只怕也不可能如此。 “再说了我这般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也定不会亏了二丫头。”王熙凤沉沉地道。 “啊?奶奶您……”平儿意似不信这般勾当堪称卑污害人如何还说不亏了二姑娘? “你怕是也知晓老爷太太原来是有意要把二丫头许给冯家大郎吧?”王熙凤淡淡地道“只是原来是想让二姑娘嫁给他只可惜冯家大郎现在的声势便是薛家丫头和林丫头都未必能配得上听说冯家有意要和那些个文官嫡女结亲所以这等事情永远轮不到二丫头了不过老爷太太也琢磨过让二丫头嫁过去做妾……” “啊?”平儿真的吃了一惊。 这之前贾府有意要和冯家结亲这不是什么秘密这府里上下都还曾经猜过会是谁林姑娘宝姑娘二姑娘三姑娘甚至史姑娘和大姑娘都有人猜过。 但随着冯紫英考中进士二姑娘和三姑娘就被排除了冯家绝无可能娶一个庶女为妻便是林姑娘和宝姑娘乃至史姑娘大家都觉得可能性不大因为各家都有不足也就是大姑娘还有些可能。 只是大姑娘一直在宫里当女史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宫这等事情也就慢慢淡了。 但二姑娘嫁给冯大爷为妻是一回事做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妻妾之分平儿也是明白的差距太大了便是再得老爷喜欢的宠妾也绝无可能和正妻相提并论贾家怎么可能让二姑娘去给冯大爷做妾? “你难道不知道老爷太太的性子只要那冯大郎能出得起钱老爷又有什么不敢答应的?咱们家现在的情形如何你难道不清楚?”王熙凤表情越发寡淡“以老爷太太的性子便是那街边要饭的只要能出得起几万两银子那也一样敢把二丫头许给人家!” “那缮国公石光珠嫡女嫁给云光庶子不也一样堂堂国公嫡女却嫁给云光的一个妾生子人家还不是一样觉得赚了?” 王熙凤知道不把平儿心障给除了这丫头怕是不肯帮自己所以越发舌绽莲花“我便听闻过太太和老爷说起过说二丫头的体格是个能生养的若是那冯家肯出三万两银子便可以将二丫头许给他做妾……” “可是这般……”平儿微微动摇。 “哼我知道你的意思这纳妾又不是娶妻这婚前失贞又有多大关系反正不也就是他做的孽?”王熙凤毫不留情地道。 这通房丫头要抬妾还得要等到生了儿子才行呢有几个丫头到抬妾的时候还能守着清白?还不早就被主子给睡过了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而且那二丫头不也早就对冯家大郎有意?我早就觉察了去年我便问过二丫头问她若是老爷太太要将她许给冯家大郎做妾她是否愿意……”王熙凤瞟了一眼平儿。 二姑娘对冯家大郎有意这一点平儿倒是知晓不过要说到做妾这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不出所料平儿也是忙不迭地问道:“那二姑娘怎么说?” “她能怎么说还不是羞得满脸通红只顾着用手指绞着汗巾子半晌不说话我看那心里便是早就允了只不过不好意思罢了。”王熙凤看平儿表情便有些不太相信“要不你等到午间问问二丫头便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平儿全身一震抬起目光看着王熙凤王熙凤轻描淡写却又不容置疑地道:“我已经让丰儿去约了二丫头让她一个人午间过来陪着我吃饭到时候那冯家大郎要来和二爷喝酒说事儿也就正好就一起了……” 见平儿仍然默然不语王熙凤叹了一口气泪流满面的以手指天:“平儿没想到连你也信不过你家奶奶了也罢我便在这里发一个毒誓若是我王熙凤不能让二丫头能跟冯家大郎有一个好结果便不得好死!……” …… 丙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伏杀 冯紫英到贾琏王熙凤小院时已经是接近午正了。 贾元春的出现让冯紫英也感觉到这位太上皇似乎不太愿意放弃自己的影响力或者说更愿意让自己处于一种退而不休的状态下。 这种做法很危险但是却又是很多人都十分喜欢采用的一种方式。 没有哪个长期处于中心位置大权在握的角色愿意突然淡出或者说在感受了那种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滋味之后很多人都更渴望那份被尊重和包围的感觉。 问题是这会带来一些什么样的后果甚至是一些无法预料的危机冯紫英不知道那位曾经在皇位上做了四十余年的元熙帝现在的太上皇是否明白。 年轻时候越是英明没准儿年老时就越是糊涂了这不矛盾。 贾琏几乎是在院外等着把冯紫英迎进来小院的。 上一次在这里记忆犹新醉过一次嗯睡过了平儿的床享受了平儿的服侍印象深刻。 酒菜都早已经备好甚至王熙凤和平儿也早就在院里忙碌着那丰儿和善姐儿两个丫头更是早早就在廊下侍候着了。 “铿哥儿二哥自打那一次之后便再无遇到好的机会本来说看今年能有什么机会那戏园子现在初具规模连薛大头这等浑人都能从中掺和而二哥我却只能在外干瞪眼心里难受啊……” 贾琏的心情不是很好没几杯酒下肚怎么就醉意醺醺了这让冯紫英也有些意外。 不过今日的酒的确有些不一样味道比起寻常黄酒多了几分甜味儿口感更好下肚更快。 “琏二哥不必如此若是有好机会小弟怎么会忘了琏二哥呢?”酒酣耳热之处冯紫英也是借着酒兴道:“下一步朝廷便是要组建水师舰队从港口码头建设到造船从石料到木料再到各类铁料所需甚大只是不知道琏二哥有无勇气离开京城闯荡了。” 朝廷要开海这一消息其实已经在朝野内外隐隐传开了虽然朝廷尚未正式开始讨论相关方略但是消息灵通人士已经从各个渠道打听到了许多内幕消息。 这年头朝廷在这些方面根本就谈不上保密也没有这个概念顶多也就是看场合稍稍口风紧一些就算是不错了往往都是在亲戚朋友间不知不觉就透露了出去。 一旦开海便要涉及到市舶司的组建涉及到港口码头的大规模扩建涉及到造船以及相关伐木、木材加工等行业可以说稍稍琢磨一下都能明白这将带动多么大一个产业链当然这个时代的人未必真正领会得到那么深刻。 “有什么不敢?”贾琏喷着酒气面色赤红“成日里在这京师城里混日子我早就呆腻了还不如出去闯荡一下做些事情若是有门道营生哪里不敢去?” 贾琏这话半真半假但他的确想要离开京师城到外边儿去找点儿营生倒是真的这老爹成日里逼着他去平安州他却是越去越心慌。 平安州那边干什么勾当他也隐约知晓一样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孙绍祖是啥货色他更了解没准儿哪天就要变成第二个石光珏和马夏。 贾琏本来胆子就不大对这等事情更是忌讳哪怕是老爹逼着他也不肯去。 对自己老爹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要钱不要命但是不要命的这个命首先是不要人家的命自个儿的命他还是很珍贵的。 所以真要出了事情贾琏可不认为老爹会替自己扛着没准儿就要把自己推出去顶缸了。 可在这京师城里始终是在老爹眼皮子下边随时都要被老爹打骂所以贾琏也很苦闷若是真的有冯紫英所说既能赚钱又能避开老爹的好营生他当然愿意去。 至于说家里的事儿这凤姐儿妒妇一个连平儿他都上不了手与其这样不如出去只要有了银子那里不能纳几房妾室养几房外室? “既如此琏二哥咱们就说定了这等两三个月就能有些眉目到时候我便与琏二哥说。”冯紫英慨然道。 贾琏也知道冯紫英这人素来不轻易承诺但承诺的话都要兑现所以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心情也好了许多“来铿哥儿咱们两兄弟再干一盅你是要干大事的二哥没啥本事只图跟附骥尾做点儿自己能做的事情求个舒爽安逸……” 两人又是干了一盅。 贾琏借着酒意瞪着眼睛:“平儿你这小蹄子你奶奶不是让你把二爷和铿哥儿伺候好么?这酒还不倒上来?” 旁边的平儿只得再替二人倒上酒心里却是越发紧张起来。 这酒乃是二奶奶专门托人调配秘制的龙虎合欢如意酒乃是黄酒里加了许多大补药料是为琏二爷准备的。 两口子只有一个巧姐儿这两年便没了动静而王熙凤也觉得琏二爷好像这一年半载没了多少兴致而那边贾母、姑母和婆婆邢氏都在嘀咕怎么自己肚皮没了动静催着她和贾琏赶紧。 这大房不能没有香火继承她又不愿意让其他女人来所以只能在这上边下功夫了。 贾琏和冯紫英这边喝得高兴那边王熙凤和贾迎春也是相当入彀。 贾迎春被王熙凤叫来一起吃饭这才知道隔壁兄长和冯大哥在一起吃酒心里顿时便起了几分涟漪只是她也是大家闺秀明白这等场合是不适合见面的难免就有些心神不属这也正好给了王熙凤机会。 “妹妹难得来这边一趟今儿个就只有嫂子和你两个闲来无趣儿便喝两盅……” 迎春哪里知晓这其中险恶只是她素来不会喝酒便笑着推辞:“嫂子我不会喝酒……” “嫂子也不会喝酒只是咱们姑嫂二人而已和两盅凑个兴儿他们臭男人在外边花天酒地咱们也不能亏待自己不过尝个新鲜罢了来嫂子给你斟上……” 迎春本来就是一个老实敦厚且软弱的性子王熙凤素来强势她在王熙凤面前更是软得入棉花一般王熙凤这么一说她便也只有接着。 这一来二去三五杯酒下去先还不觉得等到后来酒劲儿慢慢上来又被王熙凤灌了几杯便迷糊晕沉起来软软的倒在了炕桌边儿上。 见迎春倒了王熙凤这才吐出一口酒气斜着眼睛看着自己小姑子伸手在迎春的胸前衣襟处探手进去拨弄了一番才收回手来轻轻哼了一声白生生的贝齿咬着殷红的樱唇恨声道:“这小蹄子平日里倒看不出倒也有几分料了只是便宜这冯大郎了……” 王熙凤这才不慌不忙的讲善姐儿和丰儿叫了进来“二丫头多喝了两杯你们俩把二姑娘扶到西厢房平儿那边去睡一会儿切莫要惊醒了她睡一觉便好。” 丰儿和善姐二女便将迎春扶到了西厢房王熙凤便跟着进去打发走了两个丫头这才亲自将迎春外衣外裙脱下只剩下贴身小衣再替她盖上。 这边万事俱备那边却是兴致正高。 只不过陪着倒酒的平儿却是越发心慌意乱虽然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了但她是知道自家奶奶的这等事情定要首尾做得干净只怕二姑娘此时已经入彀了。 不出所料看见王熙凤在门口一晃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平儿心中一颤只得侧身蹩了出来。 “如何?” “二爷和冯大爷还在喝着呢都是第二壶了……”平儿声音发颤:“奶奶这般事情还是莫要……” “哼这等时候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王熙凤眼眸中浸着冷冷的寒意“待会儿等到二人喝得差不多我来对付二爷先送他回房你去像上一次一般把他扶到你屋里去我已经把二丫头弄到床上昏睡过去了不会醒接下来的事情你便知晓怎么做了……那边丰儿和善姐儿我已经打发出去了就说二爷和冯大爷有机密之事要商议不准人进来……” 平儿全身一抖却没做声王熙凤阴恻恻的声音再度响起:“嗯?我说的你听到了么?还需要我重复第二遍么?” “若是那冯大爷不肯那婢子该如何是好?”平儿低声道。 “不肯?这两壶酒灌下去哪个男人熬得住?这冯家大郎也是个龙精虎猛的我还怕你和二丫头吃不消呢你自个儿悠着点儿莫要让二丫头出事儿……事后二丫头醒了便由我来和她说……明白了么?” 王熙凤双臂环抱把胸前衣襟挤压得高高耸起柳叶吊梢眉自带几分煞气话语从牙缝中蹦出来加上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更是让平儿不敢吱声。 冯紫英瞥了一眼出去的平儿看似漫不经心的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 他已经觉察到了一些异样。 王熙凤没露面而平儿却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那斟灌了酒的手居然会发抖险些倒出酒杯了这可太少见了。 丙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反杀 冯紫英之前的确从未想过这一顿酒会出什么问题。 因为贾琏和他关系密切甚至以后可能还会更进一步成为合作伙伴王熙凤上一次也挣到了不少钱对自己的态度也还不错无论是谁都应该不存在对自己不利的动机才是。 至于说贾家来带话说马家的事情在冯紫英看来这是武勋群体和文臣乃至永隆帝之间的撕扯自己也就是一个能够在其中发挥一些作用的带话人牵扯不到多少利益贾家就算是有什么想法那也只会是交好拉拢自己而不可能得罪自己。 他哪里会想得到这云光的事情居然会把王熙凤这骚娘们儿给惹了出来而且这还是包揽诉讼关说司法的事儿又正巧赶上了云光被御史们和龙禁尉给咬上了。 这等时候西征平叛牵动朝野上下这些个在其中贪墨不法者都是被盯着的王家和贾家这等武勋本来也就是御史们的眼中钉若是有机会被他们逮住自然不会放过。 王熙凤好歹也是大家出来的女子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大势一起你是挡都挡不住的才会有如此深刻的危机感和警惕感想要把事情扼杀在萌芽状态。 不过虽然不认为贾家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但是对王熙凤这鬼女人冯紫英还是一直有些警惕的。 这女人说精明也精明但都是精明在小处说有眼光也有眼光但是这眼光却只能局限于她自己身边这一亩三分地说井底之蛙也不为过但这女人还有一点儿就是够狠够毒够贪所以这几方面因素结合起来就会变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种人。 所以冯紫英也只是下意识有些防范心理但是也说不上多高毕竟也就是一顿饭而已再怎么也演变不成什么大事儿。 不过今儿个素来娴雅宜人的平儿表现就太离谱了这心神不属明显不在状态当惯了丫鬟的人斟酒上菜那都是基本功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该是杠杠的才对怎么今儿个颠三倒四心不在焉许多时候都要喊才知道斟酒了。 这就不能不让冯紫英起疑了。 他不认为平儿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本身就没有多少交织而且他自认为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印象应该还不错出现这种异常要么是贾琏有问题要么是王熙凤当然后者可能性要大得多。 但王熙凤又有什么理由要对自己不利呢? 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不代表冯紫英就不做防范了。 害人之心最好少有嗯对坏人还是要适当的有防人之心那就要真的必须要有尤其是对王熙凤这等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既然冯紫英有心而平儿又心神不宁凭借着在前世中酒局里玩出来的花活儿冯紫英那干酒举杯的套路就太多了不但就大部分往贾琏那边倾斜了而后属于自己一部分的酒也都不动声色的要么入地要么入菜了。 当然姿态还是要做足的他就是想要看看是谁究竟要干个啥目的何在?如果是王熙凤那意图何在?如果是其他人那就更要搞明白原委了。 这若是被人给盯着不弄出一个子丑寅卯水落石出来他怕是真的睡不好觉。 当贾琏和冯紫英再度干杯之后两个人的话都变得含糊不清一个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一个则是攀着肩膀说着话究竟说什么估计两人自己都不清楚。 平儿脸色怔忡地托着酒壶看着这两位爷琏二爷终于倒下了而冯大爷也慢慢地伏在了桌案上。 平儿呆呆地看着这两人出神一直到王熙凤身影闪现急促的声音响起:“小蹄子你还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扶到屋里去休息?” “啊”了一声平儿这才赶紧放下酒壶小心地去扶起冯紫英然后小声呼唤:“冯大爷冯大爷!” 冯紫英醉眼朦胧却又嘟哝着“这酒够劲儿不错!” 然后又一头栽倒在桌上冯紫英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 王熙凤三步并着两步进来瞟了一眼似乎已经进入醉酒状态的二人自己扶起贾琏这才用眼神示意平儿赶紧动手。 心中悲苦却又无可奈何平儿强忍住内心的不愿只能在王熙凤的目光督促下一只手扶起冯紫英的胳膊放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从对方胳膊下穿过去搀扶着一边小声道:“冯大爷您喝多了还是到那边隔壁屋里去休息一会儿吧婢子来扶您。” “唔好我有些晕了要睡一会儿就睡上次平儿的床香!”冯紫英醉眼朦胧的嘟囔着。 平儿脸一烫而王熙凤脸上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瞥了一眼平儿只把那平儿看得心惊肉跳。 当平儿一头汗珠的将冯紫英终于扶到了厢房那边之后王熙凤却早已经将半醉半醒的贾琏送回了房疾步赶了过来。 见平儿只是把冯紫英抬上了床和那迎春共睡一床但是两人之间却还差着距离而平儿却是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王熙凤轻轻哼了一声平儿骇然抬起头来。 王熙凤阴沉的脸色和不善的目光如针一般刺在平儿身上逼得眼眶泛红的平儿最终只能先自己宽衣解带先把外边的比甲脱掉然后在脱去外裙只剩下一身肚兜和小衣这才抖抖索索的靠着床边用哀求的目光望着王熙凤。 王熙凤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不做声的转头出了门然后将门关紧。 忍不住泪流满面平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又再看在靠里边睡得格外香甜的迎春这才把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似乎进入了沉睡状态下的冯家大郎脸上。 犹豫再三都走到了这一步难道自己还能逃得掉?平儿想到王熙凤那阴冷如蛇眸的目光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若是这个时候自己违逆了她的意思只怕她是不会念旧情的。 但若是要把二姑娘推入火海平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过不了这个坎儿罢了罢了也只能自己舍身成仁到时候只求这位冯大爷能看在情分上帮自己一把莫要让自己难过替奶奶把这道难关过了。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具略带凉意的身躯钻了被子中被子里的冯紫英却是格外清醒。 从平儿把他扶进房中时他看到了炕上居然有一个明显是女性的女子睡得正香而且这么大动静也毫无反应显然也应该是醉了。 这里边肯定有事儿但是究竟是谁?王熙凤扶贾琏走时的眼神示意冯紫英装醉并没有观察到但是一直到平儿扶自己进屋然后王熙凤进来时他就知道肯定是王熙凤这个女人在捣鬼了。 虽然二人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还是悄悄用半眯着的眼角余光看到了王熙凤那冷厉狠辣的神色表情以及平儿瑟瑟发抖的神态一直到平儿当着对方的面脱掉外衣只剩下小衣王熙凤才离去。 毫无疑问这是王熙凤要迫使平儿演一出色诱或者酒后乱性的戏了问题是又有点儿不像平儿色诱自己有何意义目的何在?真要有这意思把平儿直接送给自己不更好?难道囿于贾琏的原因? 还有这炕里边睡的是谁?为何要摆出这样一个局来? 王熙凤这么做受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冯紫英已经开始自行脑补难道是王子腾他们要想干什么?对付自己还是文官群体?怎么也觉得说不通情理上讲不过去啊。 用这种方式来迫使自己帮他们说话恶了自己这得不偿失啊再说这平儿就算是被自己睡了哪有算什么事儿?谁会在意这个? 冯紫英真的是被王熙凤的“神操作”给弄糊涂了。 原本以为这背后或许谋莫大的阴谋甚至是某个势力在操作针对的未必是自己或许是针对自己背后的齐永泰、乔应甲或者柴恪这些大佬代表的文官群体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太想除了这里边这位女子不知道是谁外其他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感觉到钻入自己怀中僵硬无比的娇躯脸上落下的一点儿泪珠带来的凉意让冯紫英原本有些兽血沸腾然后又冷静了下来美人投怀送抱当然是好是他也不是柳下惠更不会禽兽不如但是若是钻套或者人家不情愿那就失去了意义了。 小心的倾听了一下门外王熙凤应该不在门外要么是顾及平儿的颜面要么就是对平儿足够放心了。 “为什么如此?” 轻轻的一句话如同晴天一个焦雷在耳边响起让原本就心惊胆战踌躇不决的平儿险些跳了起来本以为对方早就醉得迷迷糊糊了没想到对方却是根本没醉而且之前那些恐怕早就落在人家眼中了。 冯紫英早料到了这一点一只手揽住那柔腻丰润的腰肢一只手捂住对方的檀口“莫要出声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但为什么?” 丙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能屈能伸 大吃一惊的平儿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却那里挣扎得过冯紫英冯紫英也怕对方乱来赶紧道:“我松开你嘴但你不能乱喊……” 平儿知道事情暴露弄不好就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心念百转却又羞又气想到自己这般情形只怕早就被对方轻看忍不住又哭泣起来。 见对方这般情形冯紫英估计应该问题不大了小心的松开对方的嘴附耳悄声道:“平儿我是知道你的金钏儿和香菱都说起你对你赞不绝口你断不会有这般龌龊心思只是我不明白我哪里又得罪了你家奶奶要用何等卑劣手段对付我?她真的就把一个女孩子的清白视为无物么?” 平儿欲言却又无语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只能埋首低泣。 两个人这样挤在一起却又如此尴尬冯紫英也觉得无奈有心想要起身但是却被那平儿死死拉住:“爷你若是起身走了奴婢日后便没法在贾府呆下去了……” “那你如此这般难道就能在贾府呆下去了?大不了我豁出颜面向琏二哥讨要你……” “爷我不是贾府的人我是二奶奶带过来的人……”平儿抽泣了一声“这等事情我家奶奶也是迫于无奈……” “呵呵这个时候你都还要为她解释我想不明白这般做除了构陷我栽赃我还能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冯紫英心情也慢慢安稳下来只要这丫头肯说那就好办“还有这边又是谁?” 平儿这才想起旁边还躺着一个迎春面色一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解释。 见平儿张口结舌却不知如何是好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意似有些遗憾掀开被子便欲起身。 见冯紫英这般平儿哪里还能忍得住一骨碌翻身起来跪在床上只管哭泣着叩头那鲜红色的肚兜带子勒在光洁的裸背上格外夺目映入冯紫英眼帘让冯紫英都忍不住口干舌燥一股子火气腾地便从腹下窜了起来。 咬了咬舌头才让自己稳住心神冯紫英下床扭过头来“平儿你若是愿意说我可以一听若是我走出门去那一年之内我便要贾琏休了你家奶奶你信不信?” 平儿骇然地抬起头来看着霸气十足的冯紫英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不管是什么事情这等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底线若是要害我我量她王熙凤还没有这个胆子便是王子腾他也不敢做这等事情!若是有求于我想要以此栽诬拿捏我我只能说她看轻了我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我就不信她能把有什么本事能把我如何拿到顺天府也好都察院也好我倒要瞧瞧这顺天府和都察院是信我的多还是信她的多!嗯没准儿琏二哥还要站在我这一边呢你信不信?” 这一番话终于把平儿击溃了实际上她也就是一个聪明一些的丫头便是有些见识哪也不过是些宅院内的琐碎如何遭遇过这等关乎生死名节的大场面? 此时的平儿只能跪在床上哀哀哭泣冯紫英此时倒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情怀只是走过去一只手抬起平儿的下颌淡然道:“说吧此时还来得及莫要等到我走出门……” 平儿此时也只能半遮半掩的说了王熙凤的安排但是王熙凤为何如此安排她却不敢提只说奶奶怕是有求于他至于说这床上躺的另外一位平儿也是半句不敢提。 冯紫英已经看出了床上的另外一位也应该已经醒了但是这会儿大家都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抬手捏着平儿泪流满面的脸颊冯紫英轻哼了一声:“算你识趣!” 推门径自出门却见那王熙凤脸色煞白的站在院子另一头一双手扭着汗巾子全身如同秋风中树枝上的枯叶瑟瑟发抖。 冯紫英冷冷地横了对方一眼这才大踏步走到门口然后转过身来“凤姐儿难道就没有一个交代给我?真的想替你和你们王家贾家招祸?” 这话一出王熙凤便再也稳不住全身瘫软靠在那墙壁上几欲晕倒。 “铿哥儿是我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脸色煞白的王熙凤也知道对方既然这么说只怕也是并无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意图咬着牙上前来相当光棍地跪在地上便是一个叩头求饶。 这大大出乎冯紫英的意料他一直以为这王熙凤狠辣狡毒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如此能屈能伸难怪能在这贾府里边纵横多年不倒。 便是有再多的人对她恨之入骨作为公公婆婆的贾赦邢氏夫妇也对她极为不满却是动不了她分毫就凭着这副女光棍的气势这贾府里边还真找不出一个人来比。 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冯紫英也知道这不是久留之地既然挑破了对方的意图对方自然会找上门来求饶。 “很好那我在南熏坊大观楼等你想必你也该知道那个地方。”冯紫英点点头径直推门而去。 走出门去冯紫英便疾步前行刚转过弯便迎头碰上了探春。 “冯大哥!”探春也有许久没见着冯紫英了脸颊微红一副翘首期盼的模样喜滋滋地迎着冯紫英“小妹正想到琏二哥院里来找您呢。” 冯紫英吓出一身汗若是自己真的被堵在那贾琏院子里就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莫非这探春便是王熙凤刻意找来撞破“淫行”的棋子? 但看探丫头这模样也不像啊不过也说不清楚没准儿她根本就不知道就是被王熙凤给哄来的。 “三妹妹近来可好?”冯紫英其实很喜欢探春这种爽朗大气的性子而且探春也颇为博学好问这个时代这类女性可真不多。 “不好但若是冯大哥日后能来得咱们府上勤一些多走动走动那就好了。”探春一噘嘴站在冯紫英面前翘着小鼻子道。 “哟那这事儿简单那我每旬来一回给三妹妹问个安陪三妹妹说会儿话可好?”冯紫英逗弄着对方。 这话已经有些亲昵调笑的味道了若是放在两年前没啥但是现在却已经有些不太合适了探春也是十三岁的丫头了再等两年就要说出嫁的事宜了再说和冯紫英是通家之好但男女有别这样见见面还说得过去但话语里却需要谨慎了。 探春脸颊一烫瞪了冯紫英一眼:“冯大哥没想到你去了西疆一趟却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 “不敢我这不就是凑着三妹妹喜欢么?”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三妹妹可是有什么事儿找我?这段时间为兄可是有点儿忙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再来府上和几个妹妹说说话。” 探春见冯紫英意欲要走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才道:“冯大哥能不能在小妹那边坐一坐吃杯茶环哥儿很想见您一面昨日里还未老爷他们没让他今日参加见您生气他很希望您能多指点一下他好不好?” 冯紫英没想到探春为专门为贾环来找自己据金钏儿说好像探春和宝玉倒是走得挺近和环老三并不亲近啊怎么今日却为了环老三专门来找自己了? 见冯紫英有些纳闷儿探春低眉垂目地小声道:“环哥儿在府里有些孤僻性子也有些偏激没几个人能说得来但是他读书很用功而且他最崇拜您一门心思想要向您学习每次提及您都是双眼放光府里边也没什么机会能出去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就盼着您能来替他点拨点拨……” 冯紫英点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当姐姐的何尝不是为弟弟考虑? 探春固然和宝玉亲近里边或许有几分宝玉招人喜欢的因素在里边但未必就没有家庭环境因素在里边像探春这等庶女要想在贾府里边活的扬眉吐气免不了就要逢场作戏。 王夫人可是对这等庶子庶女的未来可是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真要折腾他们探春也好环老三也好还真的只有受着。 而环哥儿这等狗憎人厌的偏激性子探春能这般苦心替对方考虑自然也是因着这份一母同胞的缘故怎么未见到其他人来替环老三考虑过这些? 深深地看了探春一眼冯紫英慨然应允:“好吧我就去三妹妹那里坐一坐吃杯茶你让人去叫环哥儿过来我和他说说话……” 贾环听到侍书来叫自己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冯大哥在三姐姐那里专门等着自己要和自己说说话这让他喜出望外。 他再不懂事也不敢和大伯父亲犟没安排你便没安排你难道你还敢去闹腾? 他也只能悻悻地找个没人地方发泄一下而已但没想到昨日里还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自己也恶言相向的三姐姐却替自己安排好了这一切。 丙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训导 有些悠然自得却又颇为有趣的打量着这位三妹妹的闺阁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来探春这里。 黛玉那边也只去过一回嗯宝钗那边去过但是那边是小院倒也无妨。 他当然不可能像《红楼梦》书中贾宝玉那样出入无禁他毕竟是外人只能在人家外边堂屋里小坐人家卧房自然是万万不能进的即便这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有些出格了好在通家之好和素识勉强可以遮掩过去。 比起林黛玉那边房中装饰点缀的细腻精致探春房中显得要素雅许多就是一张很寻常的圆桌几张锦凳花窗半掩一株不知名的盆栽搁在窗下倒也绿意盎然。 “侍书去叫环哥儿了很快就来冯大哥您坐一坐喝杯茶。”探春陪着冯紫英坐着旁边翠墨也替冯紫英倒上茶来。 “三妹妹的茶我可还是一次喝可有什么名目?”冯紫英接过茶盅微笑着道。 “哪里有什么名目?不过就是一些府里买回来的寻常茶小妹可不敢和冯大哥您比不过茶虽寻常但是小妹对冯大哥的心意可是至诚的。”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语病探春微微侧首不让自己脸颊上浮起的红晕被对方看见。 只是这如何能躲得过冯紫英的眼睛他心里也是一凛莫不是这丫头也在“觊觎”自己?这可真的就要成了收割机了。 林丫头、宝丫头的事儿现在都还没有一个说法想到这里冯紫英都觉得头疼。 “妹妹说哪里话不过妹妹喜欢品茶我明日就让人给妹妹送些茶来我一位同学是南直隶歙县人他们那边的松萝茶颇为出名汤色鲜润清香宜人还有福建那边送来的寿眉茶也就是俗称的老君眉若是吃了油腻之后颇能消食儿味道也挺好。” 方有度的老丈人便是歙县地主也是著名的茶商现在方有度留在京师城中发展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他老丈人便斥资在大时雍坊这边替方有度置办了一个宅子还在整修妻妾预计要等到他已经出生了的儿女足岁之后才会进京。 现在方有度的老丈人是真心觉得捡到了一个宝藏没想到方有度不但高中举人而且还中了进士现在更是在刑部大受欣赏大有就要留在京中任职的架势。 这对于一个进士来说也是难得的殊遇了所以自然也是加大“投资力度”务求让自己女儿日后能在方家地位更稳固。 所以一些寻常土特产也是时常送到京中让方有度能拿去打点应酬现在的方有度可真的是阔气起来了冯紫英家中的松萝茶便是方有度送来的。 至于武夷的寿眉茶则是福建会馆送来的一份心意知晓冯紫英喜好品茶这变成了一种雅礼。 这等寿眉茶据说也是才在福建那边制作出来不久是研制出来的新品属于发酵过的红茶类味道醇香浓厚与现在士林中时兴的清茶相比又别有一番风味据说在西夷人那边很受欢迎。 “那小妹就先谢谢冯大哥了。”探春微红着脸起身福了一福。 贾府里边每年都会采购一些茶回来只是这茶叶口味也主要是迎合几位当家老爷和太太自然不会太多考虑下边小姐们公中之物都有定例每月会按时送到各家屋里但是你要说自己选择那就要自个儿讨月例去买了。 像探春这样的姑娘每月月例也不多花销地方却不少探春也不是那等吝啬之人只能精打细算所以每每这月例够倒是够用但若说要有多少余钱去添置自己喜欢之物倒也不易。 “哟三妹妹何时和我这么客气起来了?”冯紫英也起身笑着摆手“这不显得见外了么?几两茶叶而已不值几个钱就是尝个新鲜罢了……” 二人正说间那贾环已经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一眼见到冯紫英喜出望外站定便是一个拱手鞠躬“贾环见过冯大哥。” 冯紫英也起身虚扶一把然后这才把着对方胳膊点点头:“大半年不见环哥儿倒是长高了不少嗯倒也有些翩翩少年郎的味道了嗯还不见过你三姐姐?” 贾环怔了一怔却见着冯紫英湛然的目光只得又向自家姐姐一礼“见过三姐姐。” 但是这一模样冯紫英便知道只怕这姐弟俩关系还有些别扭探春那里倒也没啥估摸着问题还是处在环老三这里。 他也从金钏儿、玉钏儿那里听到贾府里的一些情况。 现在金钏儿和玉钏儿基本上就成了他打探贾府消息的最佳耳目除了林妹妹、宝姑娘的消息自然是事无巨细传回来贾府里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能当着乐子来听。 像贾宝玉现在迷上了听戏唱戏啦和那明月楼的蒋琪官、秦钟几个走得越发近了也和柳湘莲相善。 只不过柳湘莲忙于大观楼戏园子的生计和他们在一起时间不多。 比如环老三和王夫人身边的彩霞眉来眼去王夫人已经有些觉察慢慢用绣鸾、绣凤替代彩霞来当贴身丫鬟开始边缘化彩霞了啊…… 还比如宝玉现在去林姑娘那里不及原来多了虽说表兄妹也还亲近但是就像是隔了一层了啊…… 林林总总倒是让冯紫英忙碌完一日的正事儿之后回到家里以一个吃瓜群众的角度来消遣倒也有趣。 见冯紫英如此维护自己探春心中也是一暖。 她是了解自己这个同胞弟弟的性子偏激乖戾桀骜不驯对佩服的人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对其他人那就不一样了。 便是自己这个当姐姐的他也是经常冷嘲热讽对宝玉这个嫡兄更是经常不尊好在宝玉也是烂漫心性不太在意这些。 但是宝玉身边的丫鬟和府里其他一些人也都或明或暗的提醒过她了大概也是让她去管教一下环老三赵姨娘那边是别指望的。 只是探春也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哪里能管得住环老三这府里上下除了大伯和父亲恐怕也就只有太太和琏二嫂子能稍微让贾环安分一些但那都是面服心不服。 真正能让环哥儿心服口服的只有眼前这一位冯大哥。 “环哥儿这半年读书如何?” “不敢有负冯大哥您的期望贾环读书倒也花了一番心思现在《大学》、《论语》已然较为熟悉集注等书也在慢慢熟悉……” 说起读书贾环便神采飞扬那略微有些干瘦的面颊上都是浮起一层红光“族学里老师教授倒也还行不过毕竟是族学老师也不能要求太多多有一些心性不定者在其中混日子他也不能制止……” 探春在旁边暗自蹙眉冯紫英心中暗笑这环老三也知道给贾宝玉上眼药了不过却不知道人家父母早就放弃了他读书一事任何人不能比啊。 “环哥儿人家读书不读书读得成读不成那都和你无关你的眼光莫要停留在这区区贾府族学里男子汉大丈夫胸襟眼界要宽阔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便可以用在你等身上……” “……只要你读得好日后考中了秀才你冯大哥还是那句话便是豁出这张脸冯大哥也可以保你送你进书院里去深造日后考中举人进士光宗耀祖那就看你自己如何努力了……” 这一番鸡汤只把那贾环说得心花怒放“冯大哥他们都说青檀书院现在是进士窝子是大周最好的书院我日后想要去青檀书院读书!” “环哥儿青檀书院如你所说现在是大周名气最大的书院我听闻官山长和周掌院都在说从去年开始书院招收的标准门槛更高了非各省士林名儒亲笔书信推荐不行而且对士林名儒的身份也有了要求不是自诩士林名儒就行每个省都有确定为青檀书院认可的名儒方才可以推荐而若是朝中大臣也都是须得要进士出身正三品以上的大员才可推荐……” 听得这样一个标准贾环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冯大哥我准备后年便要去考秀才若是我考中了那该如何是好?” “你若是能考中这些事情便不需要你操心但是你不但要学识好亦要一个好名声莫要让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冯紫英顿了一顿然后又温言道:“大丈夫当有宽阔心胸不必计较那等琐碎闲言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若是没有一份心胸便是考中举人进士你又如何去出仕做官报效朝廷?” 贾环深以为然若是换了一个人这般说他肯定是不屑一顾甚至还有逆反心理但是在冯紫英面前他却是觉得心气平和理所当然。 便是一旁的探春也听得心潮澎湃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没来由多了几分崇拜。 丙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拾掇 “冯大哥您的话我记住了认真读书不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人挖苦讥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便要做那鸿鹄!”贾环的心气被冯紫英彻底鼓动起来了有力的挥舞了一下小拳头“请冯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在十四岁之前考中秀才绝不辜负您的期望让那些个只会说闲言碎语的人看看我贾环才是真正的读书种子让他们闭嘴!” 冯紫英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探春却看到探春的目光也望过来带着几丝担心。 冯紫英笑着摇摇头这家伙估计是被贾宝玉在贾府中的优遇给刺激到了还有那贾珠十四岁考中秀才珠玉在前所以很不服气一门心思要让自己打破荣国府贾家的历史证明自我。 从一个角度来说这是好事能激发起他最大的读书热情但是问题是就把贾环始终抱着这种心态怼天怼地怼宝玉一门心思要踩着宝玉上位这恐怕就要把路走窄了啊。 在这贾府里边除非一下子能考中举人否则一个秀才不足以说明什么王夫人有一百种法子拾掇你甚至连贾政都难得护住你你不招惹宝玉也罢招惹了宝玉王夫人岂能容你? 探春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格外担心。 只是这等话冯紫英也不好说明了犹豫了一下才道:“环哥儿其他话我不多说安心读书不要考虑其他你现在唯一任务就是读书秀才固然要考但最终你可能要瞄准举人才行你便是考中了秀才日后要出去读书那也要你父亲母亲支持才好。” 冯紫英话语中的母亲肯定不是指赵姨娘而是王夫人这嫡母才是母亲生母只能是姨娘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 探春终于找到了机会借着冯紫英的话提醒道:“环哥儿冯大哥也说了你要安心读书日后要出去读书都是好事但是年龄在那里还得要老爷太太许可才行很多事情便是冯大哥也不能替你做主……” 贾环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轻哼了一声道:“冯大哥大伯一直很欣赏小弟说小弟是贾家读书种子父亲也支持我读书我想我若是能为荣国府贾家读出书来只怕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坏事吧?若是谁不愿意见到我贾环为贾家读出书来出一个读书种子恐怕整个贾家都不能答应吧?” 探春面色发白而冯紫英也没想到这贾环如此骄狂这连秀才都还没考呢就以贾家读书种子自居了这话里话外都是影射王夫人真当王夫人收拾不死你? “环哥儿忠孝礼仪仁智信这几个字我希望你好好体会一下忠和孝排在第一二位若是你连这一点都还不能明白我觉得你读书也成不了气候我这一段时间恐怕还要来几次你们府上我希望你能在这个问题上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 冯紫英脸色冷峻下来站起身来“好了三妹妹环哥儿我还有事先走了下一次我来我不希望看到一个怨天尤人的环哥儿而希望看到一个心胸坦荡风光霁月的贾环!” 冯紫英赶到南熏坊的大观楼时贾芸迎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道:“大爷琏二奶奶来了说找您已经在里边等了小半个时辰了我看她很着急说让人去找您她又不肯只说在这里等您。” “嗯我知道了我让她来的。”冯紫英点点头把马缰甩给贾芸“她在哪里?” 贾芸被冯紫英淡定从容的气势给震住了琏二奶奶现在居然是被冯大爷叫来的?而且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 看样子大爷还是有意要冷琏二奶奶一下子这可太让他感到惊骇了。 琏二奶奶是何许人在贾府里边可是说一不二的除了两位老爷和老太君谁还敢这般对琏二奶奶无礼? “二奶奶和平儿姑娘在甲字一号房其他几间都还在装修尚未完成只有甲字一号是按照您提的要求作为一个样板间先装饰出来了效果非常好薛大爷和柳二爷都邀请了一些朋友来小坐非常满意视野极佳远近合适声音也能正好传递到而且两边也互不干扰不虞被周围人打扰兴致……” 一说起贵宾楼的装修效果贾芸就忍不住眉飞色舞。 一分银子一分货这从设计到用料以及工匠师傅全部是请的京城大家这拿出来的效果果然就大不相同。 这甲字一号就完全是按照江南士绅家中起居风格打造的从桌椅板凳到窗、帘、地板、盆景、香炉以及墙壁上的书画都是完全按照江南风格来的端的是精致到了极点连贾芸都觉得这是在用银子堆砌。 光是这一间甲字一号的用料就花了一千二百多两银子这还没有算是整个装饰营造的工钱。 如果要全部算下来光是这间甲字一号就要花费一千五百两银子以上。 也就是说光是这一二十间贵宾楼包房装修下来开销加上内里各种物事的添置那没有两万两银子就打不住。 贾芸这一辈子还从未见过一个戏园子都能用这版考究的物料和匠工来营造实在是太奢侈了。 “行了芸哥儿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述说辛苦表功了你做的事情我看得到。”冯紫英摆摆手“那我过去了你不用跟来我和琏二奶奶有事情商量。” 径直上了二楼走到右面第一间推门而入原本坐在椅中的王熙凤如同被受惊的兔子一般一下子站了起来而倚墙而站的平儿也是倏地一下子闪到了王熙凤旁边扶住对方的胳膊。 “好了平儿你出去我和你家奶奶要好好算一算账。”冯紫英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 王熙凤换了一身素淡的浅青色绣缎比甲和白色长裙配上那煞白的脸色以往日娇艳似火的模样截然不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气息而眉目间也是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架势。 这让冯紫英啧啧称奇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王熙凤起码在内闱大宅里边玩这一套算是一个人物。 这等欺软怕恶、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狐假虎威的本事还有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手段真的是玩得相当顺溜。 这些把戏放在外边儿未必能有多好的效果但是在深宫内苑里对付妇人和下人却真的是无往而不利也难怪她能在荣国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平儿瞅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一副柔弱惧怕的模样但最终还是软软地道:“平儿你出去罢就在门外莫要让其他人上来。” 平儿只得点点头在出去之前却又跪下来叩了一个头:“冯大爷莫要责怪我家奶奶我家奶奶一时糊涂但是也是迫于无奈还请大爷原谅则个……” 冯紫英冷笑着斜睨了王熙凤一眼“凤姐儿你可真的是有一个够忠心的丫鬟啊这等时候还在为你求情!” 王熙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王家虽然无能但是也还是有些治家本事若是连贴身丫鬟都要背叛我那就说明我王熙凤命该绝!” 王熙凤的这等泼辣光棍气概倒是让冯紫英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王熙凤都还是一个人物哪怕只能在贾府里边算个人物但就算是在贾府这个池塘里想要成功那也还得有几分本事只是招惹到自己头上来那自然就不能纵容了。 等到平儿出去冯紫英大马金刀的坐下手扶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这才淡淡地道:“说吧为何如此?” 到了此时王熙凤却反而显得洒脱了一股脑儿的和盘托出毫无遮掩。 原来如此! 冯紫英这才明白王熙凤为何要狗急跳墙般的孤注一掷他也隐约记得《红楼梦》书中的确有这么一出王熙凤干预诉讼导致了一对痴男怨女自尽身死不过现在还有没有这一出就不清楚了按照王熙凤所说的那样只怕云光恐怕还没有来得及干预他就东窗事发了。 “凤姐儿既然是这等事情为何不直接找我要我想办法帮忙?或者找你二叔帮忙?”冯紫英有些好奇。 王熙凤冷笑起来“铿哥儿我若找上你你会帮忙么?连我二叔和牛继宗找上你还有其他大人物都找上你都推三阻四不肯帮忙你现在眼里只有你自己的利益哪里还有其他?再说了这等事情若是没出事儿都好说而一旦出事那人人都想要撇清甚至还要来踏上一脚恨不能踩死你我如何敢去找我二叔?” 冯紫英想了想的确如此王熙凤这么平白无故的找上自己自己肯定不会理睬或者就干脆找个托词王熙凤倒是把自己看得很准。 “所以你就设计这等栽诬手段欲陷我于不义凤姐儿你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冯紫英冷冷地道。 “后果?若是此事我脱不了身那便一切休提平儿不过是一个丫头老爷太太本来就有意送给你好交好你只是贾琏不愿意罢了便遂了你愿又如何?二丫头那边倒是有些关碍不过她本来就是个没主见的内心里也仰慕你老爷太太那等贪钱的到了最后无外乎就是你多出几两银子让她嫁给你为妾罢了我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王熙凤满不在乎地道。 冯紫英脸色变得狰狞阴狠起来忍不住站起身来有些放肆的一把捏住王熙凤的下颌将其推到墙壁边上。 “凤姐儿这些都是你们家自己的事儿我管不着我只问你你这般做想要拿捏我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我日后的报复?你觉得就凭你这点儿能耐可以无视我?还是觉得你有你二叔做后盾可以不惧怕?真当我是善人可欺么?”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交代 王熙凤脸色苍白但是眼睛清亮毫不畏惧地和冯紫英对视:“有区别么?我若过不了这一关便是在荣国府都待不下去了了王家那边一样不受待见日后的事情我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这娘们儿还真的有点儿我死后那管洪水滔天的气势弄得冯紫英都觉得有些棘手。 二人就这样近距离面对面的直视冯紫英真的很想甩对方两记耳光然后爆捶一顿但是却又觉得那太无意义对这种女光棍要么踩死她要么就要收服她。 踩死她倒是容易找都察院那边只要云光那封信还在便是没有造成任何后果只要拿着这封信便能生出花来。 这等武勋眷属居然敢干预司法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功劳这也难怪王熙凤会这么惧怕因为他也很清楚这等把柄落到御史们手里会演变成什么样。 当然对御史们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一个深宅妇人假托家主的信函若是没有造成后果顶多也就是让这些武勋被罚俸折腾羞辱这些个武勋一番罢了。 王熙凤是嫁入了贾府作为嫡子之妻再要攀咬到王家不容易而贾府这种家中没有一个担任实职的没落货色就算是能折腾一番也显现不出他们的能耐并不是他们的首选目标。 当然这么一折腾在外界看来或许没啥但像王熙凤这等妇人恐怕就只有被休的命若是进了大狱为了保两家颜面甚至两家都能逼得你只有去一死以谢罪了。 可弄死她又有什么意义呢?结怨贾王两家这就更是毫无意义了。 但要这么就随意揭过冯紫英又心有不甘。 这癞蛤蟆趴在脚面上——不咬人膈应人啊老是被王熙凤这么瞎折腾迟早要给折腾出一些事儿来。 若是和自己毫无瓜葛倒也罢了管她王熙凤去怎么折腾但是像林丫头现在还住在贾府以她的年龄无论林如海会不会死两三年还得要呆宝钗现在也还算是借住在贾家加上贾琏自己有意要用还有探春、宝玉和贾环…… 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和贾家关系这么密切起来了以至于自己好像现在想要和贾家彻底分道扬镳或者划清界限都有点儿麻烦了或者说还有些舍不得了? 而且从公事儿的角度王子腾、牛继宗他们似乎有意借助贾家这层关系来和自己打交道甚至连太上皇也隐约藏匿其后连贾元春都用上了这一时半刻贾家似乎还能维持一段时间表面荣光呢。 既然如此王熙凤这人就必须要收服起码要让她明白底线哪些事情不能做。 这么一琢磨好像能把王熙凤这个《红楼梦》中不是主角却胜似主角的女人给收服让她成为自己控制贾府的工具人任自己为所欲为岂不是美滋滋?冯紫英不无恶意的恣意狂想。 就在冯紫英琢磨着如何处置王熙凤的同时王熙凤也在紧张地思考着如何来渡过眼前难关。 从冯紫英脱身扬长而去之后她就知道事情难以善了了。 她倒是有些拿得起放得下的光棍儿气概所以把平儿叫来问了情况之后便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熬过这一关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用尽一百分的努力去争取。 冯紫英并没有把话说死也给了她一线希望只是要她给一个交代罢了这就好办。 只要对方想要能拿得出来的她都无所谓上一步她都敢把自己贴身侍婢和小姑子的清白贞洁舍弃现在到这一步了她又有什么不敢舍弃的? 她同样也很清楚对方并没有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意图但是对方没有这个意图并不代表对方就愿意帮自己对方只要袖手旁观不管自己都可能要跌入万劫不复之境。 所以她必须要拿到对方的帮助和支持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她能付出的代价。 这是一个交易在这一点上在设计构陷失败之后王熙凤已经十分清醒好在同样她也很清楚对方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利益主义者。 手松开对方下颌冯紫英轻轻地哼了一声负手离开重新回到座椅上坐下。 王熙凤靠在墙壁上喘息了一阵才慢慢缓过气来。 “凤姐儿我就不明白这等包揽诉讼干预司法的勾当你怎么就敢干?”冯紫英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清淡注视着对方:“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替你们贾家招祸么?” 王熙凤舒了一口气这才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梢和胸襟漫声道:“招祸?这种事情其他高门大户哪个不干?要论起来这桩事儿也只能说我运气悖罢了……” “凤姐儿我就不明白了你掌着这荣国府阖府上下花销开支都是你掌管难道还不够你使用?而且你这包揽官司收的钱恐怕不是纳入公中了吧你自个儿揣了吧?你就这么缺银子使唤?前年琏二哥那趟营生挣得还不够?” 冯紫英也很想搞明白这王熙凤究竟是个什么心态要说她这样的掌家娘子偌大一个贾府短谁的也短不到她身上才对怎么就对银子恁地饥渴没其他正当营生手段干脆就不择手段的捞银子自然既是招祸之源了。 对于冯紫英的这番问话王熙凤略感诧异她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关心起这些来了。 冷笑了一声王熙凤斜睨了冯紫英一眼:“铿哥儿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吧?贾家和你们冯家可不一样你们家我打听过也不过就是百十来号人可贾家呢?我告诉你一千二百号人!而且每年还在见长!我也不怕告诉你现在的贾家每年都是坐吃山空拆东墙补西墙便是老太太的家底儿都被抵押出去不少!” 见冯紫英不吭声意似不信王熙凤继续道:“这阖府上下的情况有谁能有我清楚?大家都是睁着眼睛装着不知道而已偌大一个荣国府哪年到了年关上不得去抵押一二才能熬得过去?你以为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他们不知道?都装糊涂罢了出了事儿没准儿还会推在谁头上呢。” 冯紫英也知道贾家情况不好无论是荣国府还是宁国府这等二三十年都没有人出去做官的单靠着那点儿干俸禄和庄子铺子收成如果再遇上外边经管不善的那这没落下去也就是几年的事情。 但像王熙凤说得这样不堪倒是有些出乎冯紫英的意外。 “我知道铿哥儿你肯定要说我这挣来的银子也没放到公中里对这没错我凭什么要放在公中里这等事情谁不知道有风险出了事儿谁会替我遮掩一二?只怕跳出来踩我一脚的人更多吧。” 王熙凤很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这冯紫英这两年和贾家走的这么近只怕也早就知晓贾家的情况而且看着贾府里边几个姑娘迟早也有那么一两个要入冯府上他床的就像那迎春除了这么一遭事儿虽然还懵懵懂懂但若是风声传了出去那也别想嫁外人了。 “都说我刻薄寡毒贪得无厌我不这样这荣国府里能撑到现在?”王熙凤一甩头“这荣国府没有我成日精打细算得罪无数人背地里扎我小人儿的都有只怕去年就熬不过去了可谁体会过我的难处?都觉得我琏二奶奶人前人后如何风光谁管过我的辛酸?每月月例我就五两银子大嫂子都是二十两这五两银子能干啥?……” “……这哪一月没几个人情往来送到你头上来除了公中我自个儿不就得要自添腰包打发几个?平儿的舅舅走了鸳鸯的哥哥娶媳妇了袭人老爹过世了周姨娘的妹妹生孩子了哪一个跑得掉我?少爷小姐们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我难道还不得买点儿燕窝银耳什么的上门看看?我是掌家娘子嘛人家都觉得你管着银子那还不是银子随便花也不想想这阖府上下多少人盯着这账目就琢磨着能找出点儿差错来好把我掀翻在地呢。”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乐他还真没想到这贾府里边还有这么多人情往来这么一算好像自己府上恐怕这些个也少不了不过冯府和荣国府还不一样钱银都是姨娘管着而姨娘不但是母亲妹妹又是手把手把自己带大的在自己尚未娶妻的情况下自然无人敢说闲话但这贾府就不一样了。 王熙凤这个管家怕也是的确管得辛苦在外来收入日减而府里开支日增的情况下还真的不好玩。 不过这和自己无关你过不下去要自招祸端出了事儿却想要用这等手段来要挟自己替你擦屁股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凤姐儿你也莫说那么多了那是你们荣国府的事儿我管不着我只问你今日之事你如何给我一个交代?”冯紫英笑得有些开心一口白牙在透过窗棂夕阳阳光下更是冷厉耀眼。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支点 王熙凤曼妙的身躯微微扭动漫步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冯紫英面前。 淡青色的素妆这个时候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柔弱的气息但那双眸子中闪烁的光泽却足以证明这个女人并没有真正打算束手就擒。 “铿哥儿我现在还能如何?我为鱼肉汝为刀俎奈何?”轻笑声中多了几分销魂蚀骨的放浪王熙凤一只手却已经放在了自家衣襟处脸上更是几分幽怨和魅惑表情混合“我能拿得出手的只要你想要都归你平儿也好迎春也好送到你床边你都不敢要莫非瞧不上还要我这身子?只要你觉得你能和心安理得的与贾琏相处二嫂子没说的。” 冯紫英不为所动。 他不是十六岁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郎前世阅历让他明白这个时候若是自己退让半步这女人就能顺着杆子往上爬这女人看似一副风骚放荡什么都敢做的架势但实际上最后一句话还是暴露了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真的?小弟无所谓啊既然凤姐儿你都放得这么开那小弟当然愿意一亲芳泽嗯要不就在这里吧反正有平儿把门先把衣裙脱了吧。”冯紫英故意站起身来笑着作势就要去抱对方。 王熙凤没想到这冯家大郎居然敢如此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见对方眼中戏谑神色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对方看穿不由得又气又恼又惧。 这家伙怎么这等事情也如此老练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若说是读书那也罢了但这等勾当为何也这般见惯不惊? “哼铿哥儿我若是真的在这里脱了衣裙只怕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王熙凤贝齿深咬红唇气急败坏地道。 “呵呵你若是敢脱我又有什么不敢吃在?至于兜着走也好还是其他怎么办也好那也是我的事儿我都不惧你替我担心什么?”冯紫英轻笑“来吧让我尝尝二嫂子的滋味。” 王熙凤冷哼一声后退一步“铿哥儿你划出道来今儿个二嫂子认栽了还是那句话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认了!” “你认栽了?那岂不是就任我为所欲为了?”冯紫英越发开心“那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我要一亲芳泽啊先脱吧!” “铿哥儿!”王熙凤终于有些惊惧了看见一步一步逼近的冯紫英下意识抓紧自己的衣襟冯紫英也不在意再度探手托起对方下颌目光紧逼“凤姐儿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更别外把你在贾府里边那一套放到外边儿来吃不开!先前你的算计勾当就算是真的得逞又能怎么样?大不了我赔上一些名声你觉得顺天府和都察院会信谁?但你可能就是家破人亡了!” “别以为你摆出这副光棍剌虎的架势就无所畏惧了真正到了刑部大牢或者龙禁尉诏狱里你才会明白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让你躺在那蛆虫遍地蛇鼠乱窜的地底牢狱里呆上十天半个月或许你才能明白你现在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幼稚!” 冯紫英一字一句从牙缝中犹如冰渣子一般砸向王熙凤让王熙凤毛骨悚然黑暗阴森蛆虫遍地蛇鼠乱窜想想现在那种环境下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见王熙凤脸上终于悚然色变这等女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真正让她明白下场会是什么样时她才会意识到现实的残酷和恐惧。 微微把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冯紫英斜睨着王熙凤“凤姐儿你都说了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了我发话了怎么不照办啊?” “哼你若是能解我大难我便任你为所欲为!”王熙凤猛地一甩头发丝散乱下来目光泼辣凶悍“但现在还不行云光那封信还没有拿回来你占了便宜最终我还是要下大狱岂不是成了两头落空?” “哟你这倒是赖上了你构陷我不说现在居然还要让我替你把屁股擦干净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儿么?”冯紫英平静地问道。 “那我管不了左右都是一个结果我这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王熙凤一字一句地道:“若是你能帮我把那封信拿回来助我渡过此番大难日后便是任你施为我王熙凤虽然是妇道人家但是也一口唾沫一颗钉说到做到或者我也可以发个毒誓……” “免了我从来不信这个我只信我自己。”冯紫英琢磨了半晌也觉得这事儿还真的让自己有些两难好在还有拿捏她的时候那封信就是最好的王炸不过现在他似乎该收点儿利息才是“所以你总得要交个投名状给我……” 王熙凤目光一凝“啊?!” 冯紫英微微一笑“凤姐儿你说是不是?” ******** 王熙凤和平儿走了冯紫英独自一人坐在甲字一号房中想着事情。 吃一堑长一智对王熙凤这种女人冯紫英还没有那么好的胃口虽然的确肉味十足风韵妖娆但他现在没兴趣。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才是最忙碌的事情武勋们既然有所求那么正好这边也需要武勋们的配合合作的条件有了那么剩下来就是讨价还价了。 还有就是南北文臣之间的谈判、户部和兵部之间的拉锯战但更重要的是敲定了策略之后能从开海之略中举债拿到多少银子。 齐永泰和乔应甲那边都需要去协调商计了想到这里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庶吉士身份才是所有人都觉得最方便的和谁打交道都不至于被御史们攻讦毕竟自己连正式官员都不是却又参加了西征平叛知晓内情。 “大爷。”贾芸小声的在门外敲门道。 “芸哥儿进来吧。” 贾芸悄然进门“琏二奶奶和平儿姑娘走了。” 他是看着王熙凤和平儿走了的王熙凤脸色不太好看而平儿更是满脸惊惶不安。 他不知道琏二奶奶和这一位有什么瓜葛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做好手里的事情。 一旦这家大观楼建成开业他敢断言绝对是京师城里一等一的繁盛去处便是那明月楼和燕子楼以及绕梁阁都要逊色三分整个京师城的达官贵人们都要以在这里来看戏为荣。 “坐吧。”冯紫英抬了抬手“这园子还要多久能装修完开业?” “十月里肯定能行。”贾芸很肯定地回答:“这第一间慢了一些但是主要是第一次做许多物料都是临时去选购匠工们也都是摸索着来但现在有了经验基本上大家都懂得起如何来做了那就快多了可以几间一起开工……” “唔差不多十月里开始冷了……”冯紫英点点头“芸哥儿这戏园子建成了你有什么想法?” “全凭大爷安排。”贾芸心中狂跳这辛苦大半年他也是谨言慎行事必躬亲尽可能的做到花钱最少事儿办得最好这戏园子里要说最操心的就是他但是现在建成了他该何去何从? “柳二哥对你很满意日后这戏园子主要就是他来应付场面上的事情但是他一方面要应付场面上的另一方面也还要把戏班子给鼓捣起来恐怕没有多少心思和精力来管理这园子里的日常杂务而薛文龙也是个只能当甩手掌柜的至于其他几家他们都不会参与管理所以你有没有意愿来替我管好这个戏园子?” 迎着冯紫英温润的目光贾芸心潮澎湃甚至眼中都有些湿润深深一揖到地贾芸这才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沉声道:“愿为大爷效命。” “嗯我是信得过你的琏二哥今日都还在说你这戏园子不无艳羡不过他不合适。”冯紫英淡淡地道:“这戏园子柳大哥和你们都有些想法我都知道其他不说我只加一条……” 贾芸肃立恭听他有一种直觉只怕这一条才是眼前这一位最看重的。 “日后这人来客往多是咱们京中贵人官员和他们亲眷还有哪些个外地来京的官员富商我要你每日里把进出戏园子的官员巨贾人员都要有一个详细的了解频率、花费和谁一起来……还有没有谈论什么特别的话题……” 贾芸心中微震。 “日后我们的营生肯定不止于这一家戏园子或许还有酒楼茶楼旅舍呢?多了解一下这些个人的喜好没坏处……”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不需要太细也不用专门记录你记在心里就行每隔五日你来和我说一说若是有什么特别新奇的那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贾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点头:“大爷贾芸明白了一定不负大爷的期望把事情做好。”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密调审查 东书房。 永隆帝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和焦虑交混的情绪感情状态中。 冯紫英给他带来的消息实在触动太大哪怕是之前他从柴恪哪里知晓了一些情况但是也远不及和冯紫英交谈获得的内容来得丰富多彩。 开海——举债还有特许金这个从未接触过的新词儿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新鲜和好奇当然最感兴趣还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或许这一回一次性就能获得数百万两的银子而且以后每年都能从市舶司的“海税”这一新税种中获得不低于一百万两的收益。 这是冯紫英给他的大略估计当然冯紫英也和他说清楚了这可能要在几年后海贸规模达到相当程度之后才能获得。 从各个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还算乐观虽然南北士人对开海之略都还有分歧和意见但分歧焦点更多的开始向这笔举债收入的使用方向。 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大家已经潜意识的接受了开海这一点而着眼于开海之利的归属分配了。 户部尚书郑继芝显然得到了消息要求觐见但是永隆帝还不打算见对方。 这厮一直闹着要致仕永隆帝也早就腻烦了对方但却苦于没有更合适的人来接任所以只能一拖再拖。 但现在这厮得到消息便马上变得兴致高昂半句不提致仕之事显然是对这笔举债所获银子有所“企图”。 永隆帝也承认郑继芝或许不是一个优秀的户部尚书但是却也算是一个勉强合格的户部尚书。 如冯紫英所言一个优秀的户部尚书应当是既要善于节流更要善于开源当然这可能更应该是内阁的事情但是户部尚书理应向内阁和皇上提出更多的开源方略来这才是一个优秀户部尚书所为。 郑继芝在节流方面做得差强人意但是在开源方面却是毫无建树甚至连永隆帝都还知道采取设立矿监税监的方式来谋求为大周日益枯竭的国库添砖加瓦哪怕为此背负骂名但郑继芝却是束手无策。 在冯紫英看来设立矿矿监税监并非全错之所以招来这么大骂名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关键的还是因为这种税监矿监设立是缘于永隆帝采取下中旨派内侍的方式设立绕过了内阁和户部。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不合法的而内侍素质的低劣直接导致了这种恶果放大了无数倍。 另外还有一些原因则是源于从前明开始的对商税税率设立的不科学性和随意性使得商税在很多人眼中变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甚至是与民争利的东西而涉及到的利益群体——商贾乃至商帮往往又是和朝中许多重臣官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会将这种反对意见和态度放大或者更为激烈。 永隆帝已经很久么有这种亢奋的状态了。 这几年里他几乎都是保持着一种一板一眼循规蹈矩的状态就是要避免被人抓住把柄漏洞但眼下的局面却又不容得他毫无作为那一样可能会让很多人失望甚至抛弃自己。 所以他力图找到既能避免过多攻讦但是却又能振奋人心的举措只不过这种事情往往是可遇不可求而且几乎都和银子有关系没有银子你便是想干什么都只能徒呼奈何。 但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 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机缘居然是因为宁夏镇的叛乱带来的原本让他几乎要一夜白头的麻烦事儿居然被演变成这样不能不让他在深夜里都暗自祈福这是上苍垂顾自己让自己这个皇位能更稳固。 忍不住又翻看了冯紫英带进宫来的这一份奏折。 准确的说不算是奏折冯紫英还不是正式官员也无权上奏折。 这应该是一篇对开海和举债的一些建议性文章如果不出意外下一期乃至下下一期的《内参》都会陆续刊载这一类相关的文章。 细细品读永隆帝认真地咀嚼着其中精义开海设立市舶司不应局限于一两处这一点冯紫英专门和永隆帝解释过也不能只局限于北方像登莱就应该要纳入其中对朝鲜和日本的海贸应当要从一开始就重视起来。 这让永隆帝也很好奇。 海贸都知道盛于闽浙其次才是两广和南直隶而且主要贸易方向都是南洋和盘踞在南洋的西夷人。 山东这边海贸并不发达永隆帝一度认为是不是因为冯紫英籍贯山东所以替家乡考虑但是从平衡南北赢得北方士人的支持来说鼓励山东的海贸也是极有必要的。 但冯紫英在文章中提出了对日本和朝鲜海贸的重要性一个相对封闭的市场对于大周拥有巨大生产能力的瓷器、纸张、茶叶、丝绸等物资可以有着巨大的接受能力同时来自日本的铜、银则是大周最奇缺的物资这种贸易可以极大的互补双方需求实现平衡。 永隆帝隐隐感觉到了冯紫英从对朝鲜、日本贸易体现出来的一种意图或者说是野心那就是要重新将日本和朝鲜纳入藩属的意图。 这种意图前期未必要以战争来实现现在的大周也没有这个财力来打仗但是可以以贸易的互补来实现双方的联系更加密切同时也能很好的消除倭寇存生的基础。 这让永隆帝也忍不住怦然心动的同时也有些担心这会是一个相当宏大的计划三五年之内都未必能见得到效果但是却是值得人为之奋斗的。 没有哪一个君王能无视这种彰显泱泱大国的壮举。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水师舰队的基础之上。 永隆帝也明白冯紫英之所以在这方面浓墨重彩撰写的意思那就是要把建立水师舰队的规划也列入其中目光不能只局限于九边。 这小子的心思倒是和他老爹的想法不尽一致反倒是和那些南方士人的观点有些一致这让永隆帝也很感兴趣当然他不相信冯紫英可以背叛北方士人而和那些南方士人搅在一起这只能说明这个年轻人的胸襟从未局限于一隅而是以朝廷为重。 此子才十六岁啊! 正在感慨不已时内侍来传:“陛下卢大人来了。” “唔传他进来。”永隆帝舒展了一下身体起身负手踱步。 “微臣见过皇上。”卢嵩永远都是那种波澜不惊的表情。 这很符合永隆帝的口味上位者尤其是作为龙禁尉的指挥同知若没有一点儿胸襟城府如何统御这样一支力量如何与退而不休的顾城争锋? “冯家的情形如何?”永隆帝没有废话直接发问。 “呃皇上是要问哪些情况?”卢嵩一愣之后随即又道:“是冯唐还是冯铿本人亦或是冯家……” “先说冯唐。”永隆帝迟疑了一下才道。 卢嵩随即对冯唐的情况作了一个介绍“就目前微臣掌握的情况冯唐在九边口碑尚好在大同、榆林口碑尤好在大同时因为冯家长期在此任官积攒了相当名声人脉而在榆林则可能和榆林上一任总兵表现相对比使得冯唐颇得榆林镇将士的认可这也是此次宁夏平叛榆林镇将士表现优异的一个原因……” “冯唐此人为人宽厚但颇有城府每临大事有决断善用人喜善战武将……冯唐此人不好女色家中仅有一妻一媵二妾妻媵皆为大同段氏所出冯铿为其嫡妻所出……” 见永隆帝神色不变卢嵩自然也明白意思。 “但冯唐此人亦好资财在榆林镇收取商贾、麾下将官的钱银特产亦是不少甚至连草原鞑靼诸部所送骏马、皮货、金砂等物一应笑纳据微臣所了解光是所收受的草原鞑靼人骏马便超过三十匹其中有十余匹便送入京中冯府……” “另冯家亦好经商在大同、山东和京师中皆有不少营生每年进项不菲……” 此时永隆帝脸色反而开朗了一些也微微点头。 “不过冯唐此人极有心机草原鞑靼所送骏马、皮货、金砂之物皆是以私人赠礼为由其也回赠了茶叶、丝绸、瓷器等物至于说价值……”卢嵩笑了笑没多说“另外其也将此事向杨鹤杨大人报备名义是可以加深与卜石兔、着力兔等部的关系促使卜石兔与素囊之间的矛盾更甚但其也还收受了素囊台吉的百斤金砂据传素囊台吉希望其能在朝中为其缓颊争取朝廷的认可……” 这个时候永隆帝终于皱了皱眉似乎是在品味“那此事你们调查可有结果?” 卢嵩也是有些无奈地道:“此事柴大人和杨大人尽皆知晓冯唐以若不受反而会让素囊台吉起疑为由并建议朝廷若是授卜石兔为顺义王便可授素囊台吉为龙虎将军而忠顺夫人则暂不授悬而诱之分而治之斗而不绝方为上策。”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冯氏 永隆帝嘴角微微翘起满意的笑了起来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武将太多想法或者没有欲望的武将都是不符合朝廷期望的。 这个冯唐颇有眼光也有手腕魄力在边军中亦有威望若是再毫无欲望那就真的要考虑一下了。 好在此人好财却又有底线而且其子是走文官之路那就是好事了。 “冯唐此策你以为如何?”永隆帝问道。 照理说卢嵩作为龙禁尉指挥同知是无权参与这等朝廷政务的但他是永隆帝潜邸老臣忠诚度无虞所以永隆帝才会问他他也才敢回答。 “此策甚佳分而治之一直是朝廷对草原诸部的策略无论是土默特诸部还是整个鞑靼诸部不过……”卢嵩迟疑了一下。 “不过什么?”永隆帝有些惊讶这应该是朝廷的一贯方略难道还有什么不妥么? “张瑾从西疆回来也说起了此略他说他也以为此略乃是经营草原的最佳方略但是那冯铿却有不同意见……” 卢嵩的回答让永隆帝大为吃惊这不是冯紫英也一直倡导的么?怎么还有不同意见? “张瑾说冯铿认为从目前来说此略尚可但是察哈尔部林丹巴图尔颇有野心若是按照朝廷方略势必要挑动蒙古右翼和左翼之争防止右翼统一左翼或者左翼统一右翼尤其是要防止作为黄金家族后人的察哈尔部作大……” 永隆帝也对兵事颇为用心自然明白点点头:“这是正解。” “但他说鞑靼诸部也不傻自然也明白朝廷的意图。原来他们也没有办法但是现在建州女真崛起速度极快不但加快了对女真诸部的统一步伐而且还是将手伸向了辽西的科尔沁、外喀尔喀诸部如果朝廷仍然对鞑靼诸部采取分而治之扶弱抑强的方略恐怕林丹巴图尔会很快失去对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的影响和控制力将这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推给建州女真届时察哈尔部很难抵挡得住建州女真的攻势整个关外塞外的平衡会被打破。” 永隆帝皱起了眉头。 建州女真已经成为最大的隐患辽东辽西局面都相当窘迫宽甸六堡的撤离引发了极坏的后续影响使得相当一部分汉人也投向了建州女真使得建州女真扩张势头更猛。 这也引发了朝野许多人对李成梁的攻讦认为他和建州女真有勾结。 但永隆帝却知道李成梁固然有责任但更主要责任还是在朝廷自家。 粮饷的极大不足使得任何一个执掌辽东的将帅都为之头疼不已。 尤其是粮食要运到辽东实在太难了耗费太大了而对于当地汉人的增加赋税又让辽东汉人对朝廷的态度也越来越抗拒这恐怕是李成梁最终不得不放弃宽甸六堡的一个重要因素。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建州女真咄咄逼人的势头已经让宽甸六堡成为孤悬于外的孤子若是没有有力的支撑极有可能会被建州女真寻衅借机吞灭这个责任李成梁承担不起。 若是辽西的科尔沁以及更北的外喀尔喀诸部都被建州女真拉拢或者吞并那整个蓟镇甚至宣府都将彻底暴露在女真铁骑的刀锋之下辽东还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了。 到那时候整个京师从东北到正北再到西北面都会烽火连片便是在这皇宫里都睡不安枕了。 “冯铿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 卢嵩回答道:“张瑾也问过冯铿既然如此可有解决之策冯铿说现在并无良策河套这边刚刚稳定平衡下来察哈尔部的情况还有待观察辽东的不利局面使得大周对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的影响无力达到这就给了建州女真的可乘之机……” 永隆帝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起来。 前日他并没有和冯紫英谈论辽东局面他没想到冯紫英对边地军务的了解如此之深甚至对辽东局面也是这般熟悉深入甚至有更深刻的见解看法。 但从冯紫英的话语能听得出来对方对辽东局面很不看好。 深吸了一口气才算是平复了一下心境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事情或许冯紫英强烈要求组建水师舰队和在山东开海也就是要加强对辽东的支持想到这里永隆帝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唔此事朕知道了。”永隆帝点点头“冯唐此番在平叛之役中表现情况你们呈送上来的奏折朕也看了宁夏、甘肃两镇情况之前与榆林相比固然也有差距但并不大为何却是截然两样?难道冯唐去了榆林两年就能有逆天之力?” 卢嵩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道:“陛下其实宁夏镇原来情况并不算差但石光珏活生生把宁夏镇给折腾垮了这从刘东旸、刘白川和土文秀等部的表现其实就能看得出一二还是颇有战斗力的只不过其内部矛盾较为突出被刘东旸抓住了这个机会但甘肃镇的情况的确很糟糕这主要是源于其特殊地理原因后勤补给难度太大了加之总兵缺员一年副总兵马夏能力低劣畏敌如虎……” 永隆帝脸色更见难看。 石光珏走谁的路子爬上宁夏镇总兵位置的他自然心知肚明但萧大亨现在已经致仕再去追究就免不了要受人诟病了而且萧大亨背后藏着哪些人他也一样清楚这等事情只能是就此揭过。 这帮武勋的表现委实让人失望或者说大相径庭既有王子腾、牛继宗这种精明之辈也有冯唐这等能征惯战的人物但更多的还是石光珏、马夏这等平庸无能只知道捞钱的货色这让永隆帝对这个群体的态度也是复杂难言。 但永隆帝很清楚现在自己还得要想办法拉拢这帮武勋军中武勋子弟仍然占有相当分量而自己不拉拢若是被老大拉拢走了那对自己就是致命威胁了最不济也要让他们保持中立。 “卢嵩依你的观察了解甘肃镇和宁夏镇现状可还能维持?”这已经偏离了今日的话题更不应该和一个龙禁尉指挥同知来探讨但永隆帝希望从内阁和兵部之外的另外一个角度来进行评判。 “陛下再是维系不下去也只能坚持否则一旦西海鞑靼人越过祁连山盘踞哈密和吐鲁番的叶尔羌汗国势力渗入河西那我们整个西北都将糜烂而不可收拾必定会重蹈前宋时的窘境。” 这一点上卢嵩还是有很清醒的头脑虽然永隆帝现在并无意放弃西北的意思但是难免日后捉襟见肘的时候会不会打这种主意。 “朕当然不会放弃西北朕只是希望了解如果要继续维系甘肃镇和宁夏镇现状还要西出沙州和哈密的话朝廷还要投入多少你应该知道这举债之事刚刚传出风声已经有无数人盯上了这一块递奏折进来的人比以往多了不知道多少朕知道他们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永隆帝不无烦恼地摇摇头“没银子有没银子的苦处有了银子却更能体会到银子的重要性没银子的时候觉得啥都能忍过去一旦有了现在还是画饼的样子就觉得哪里都快熬不过去了都需要银子了。” 卢嵩被永隆帝的话也逗得有些好笑却只能忍住。 叹了一口气收回思路永隆帝转回正题:“柴恪对西北有些规划以求确保西北局面不乱但这需要一个有威望和手腕的臣子来担纲柴恪朕是要让他回来的现在不行但是明年必须要回来王子腾这段时间如何?” 卢嵩微微一惊难道要让王子腾转任三边总督?这可不是一个好安排。 “陛下王公刚从山西巡视回来嗯近日和牛公、陈瑞文、陈道先等人联系较多嗯也与其妹夫荣国公贾家来往频繁……” 卢嵩的话让永隆帝微微一怔眉头皱纹更深“贾家?荣国公和宁国公?” “荣国公贾家宁国公那边并无动静依然如故。”卢嵩明白永隆帝的担心迟疑了一下:“那边并无异常义忠亲王也有人在那边……” 摆摆手永隆帝嘴角掠过一抹轻蔑不屑的冷笑“老大可真是多情种子啊也不忌讳父皇了?” 这等话题卢嵩自然不敢作答只能沉默不语。 “唔朕知道了。”永隆帝言归正传“说说冯铿吧此子的情况你说细一些朕需要认真考察此人。” 卢嵩一凛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重视此子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就凭皇上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这是皇上御极之后第一次以这种口吻来评点一个年轻人上一个是张景秋但张景秋年龄多大?此子才多大? 卢嵩便从冯铿的家世出身开始介绍从其母系的段氏一族在大同的情况以及冯段两家结亲到冯铿的成长历程一直到临清民变的情况一一道来。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好色之徒 永隆帝听得很仔细尤其是从冯紫英去临清时就格外关注。 “这么说来冯铿是从临清城中闯出乱匪包围圈赶往东昌府求援?他和一个同龄少年?” 永隆帝很喜欢这等勇武胆魄兼具的少年郎想当年自己不也是这样和老九一道四处闯荡么?冯紫英和左良玉的传奇历险故事似乎也勾起了他对三十多年前自己的回忆。 “嗯这个同龄人左良玉今年初已经从军并被从卫军中选入边军已经赴辽东……”卢嵩的调查相当细致。 “哦?冯家可曾在其中……?”永隆帝平静地问道。 “这倒没有发现这个左姓少年原本就是军户出身自幼失怙靠着叔父长大生性骁悍桀骜好勇斗狠原本冯家大概是想帮他一把让他进学堂读书但此子却不喜读书就从军了目下应该为辽东镇下镇远堡为军已经是一名总旗。”卢嵩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言辞“据传此子弓马娴熟性子貌似粗豪其实阴狡。” 永隆帝笑了起来十六岁少年居然得了个“貌似粗豪其实阴狡”的评语难怪能当总旗也算不简单了。 当然一个总旗对于冯家就算不上什么了若是冯唐真的有意要帮衬这左良玉就不可能去边军中当一个总旗更有可能是直接出任镇将亲兵走这条路升迁要快得多。 有点儿意思。 “……冯铿抵达东昌府之后时漕督李公、漕运御史乔公、漕运总兵官陈大人皆在东昌府冯唐当是与陈大人有旧所以冯铿便求援于陈大人……” “漕运总兵官怕是无权动兵吧?”这是大周惯例永隆帝很清楚。 “回陛下却是如此后冯铿便先后拜会了乔公和李公但李公那里未获见面……”卢嵩有选择性的详略他感觉皇上似乎对冯铿的具体事迹并不太感兴趣或许这在之前的报告中早就有了而对冯铿所接触的人更为感兴趣。 “……临清民变中与冯铿接触较为密切者为乔公、陈大人当时与其脱险者有为巡盐御史林海之女及其西席贾化贾化即现在的金陵知府其人原为嘉兴知府后因御史弹劾免官永隆三年复起……另外尚有主仆二人便是原紫薇舍人薛家之后薛峻其嫂为王公之妹……” 永隆帝微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这一趟临清民变掀起了莫大风波其中居然还牵扯到如此之多的人物。 虽然看起来都是偶遇但是像贾化他也是知道的是走了王子腾的路子林海则是父皇多年的私臣而薛家倒是不值一提。 见永隆帝不做声卢嵩也就继续介绍。 “……后乔公对冯铿表现极为欣赏回京后向朝廷也禀报了此子的功绩后推荐到青檀书院读书为时任青檀书院山长齐永泰所赏识……” ”……青檀书院中其与现为翰林院修撰练国事、观政进士方有度、郑崇俭、许獬、王应熊、贺逢圣、范景文等人关系较为密切其中尤以方有度、郑崇俭二人为甚另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耿如杞与其为同乡翰林院编修杨嗣昌观政进士侯恂等人亦与其相善……” “……观政进士王象春与其有隙称其好哗众取宠实为大奸若忠……” 永隆帝微微将身体靠在御椅中显得放松一些但面部表情足以证明他仍然很认真的在倾听。 “……另据传乔公有意为其作伐结亲东昌府知府沈珫之嫡女……” “哦?此事已定?”永隆帝略微有些吃惊后又释然。 这是好事沈珫他知道南直隶士人这等结亲文臣之家很合理。 “尚未敲定据说原本是年初便有意但因冯铿西征平叛此事便搁置了下来估计近期乔公可能为其得意门生提亲吧……” 卢嵩知道皇上对乔应甲印象极佳而乔应甲也在走近所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轻松。 “……冯铿在京中与长公主之子卫若兰、锦乡侯之后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韩忠厚之子韩奇相善与荣国公贾家来往密切冯铿与荣国府贾琏、贾宝玉等人关系亲善贾家先后赠予其三名美婢据说是感谢其对其嫡子贾宝玉的读书教导……” “美婢?”永隆帝乐了“卢嵩你的意思是冯铿是一个好色之徒?” 卢嵩有些讪讪地道:“陛下此事臣无法回答但荣国府贾家的确和冯铿关系密切赠送其婢女也属于正常盖因冯家从大同搬到京师不久大概各方面都还缺人吧……” 永隆帝哈哈大笑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气定神闲甚至是滔滔不绝的庶吉士居然喜好女色。 嗯喜好女色也没错这个年龄也属于正常只是接受荣国府贾家的赠婢也就罢了这京师城和江南高门大户赠婢赠仆都是司空见惯但你这一口气收了人家三个美婢难道就不怕人笑话冯家欠缺底蕴?你就没说回赠人家? 卢嵩也明白永隆帝笑什么说实话他也觉得有些意思。 贾家这等没落武勋如无意外下一代也就是一二十年间就会彻底沉沦下去这家其他本事倒是没有攀附大柱倒是有些眼力劲儿而且居然是用赠婢这等手段来拉拢交好而更搞笑的是冯铿这个家伙居然还吃这一套。 “这个冯紫英难道冯家就这么收受赠婢……” 永隆帝乐得直晃脑袋大概是觉得太有意思了一个自己极为欣赏看重的年轻俊彦居然喜欢美色嗯尚未婚配就好这一口嗯有意思。 “不陛下冯家还是有回赠此番回来卜石兔赠送给冯唐的骏马冯家便赠送给了贾家两匹。”卢嵩笑着解释道。 “哦?这对贾家可是大有赚头啊。”永隆帝点点头这才是应有之意。 不过现在马价不算贵边地寻常中马一般价格在二十到四十两之间上马价格在五十两以上八十两以下而像卜石兔赠送给冯唐的骏马肯定不止这个价格每一匹都应该在两百两以上 而京师城中寻常奴婢卖身价格不过二三十两便是姿色不差的小婢或者身健体壮的奴仆也不过三五十两若是遇上北地大灾年间食不果腹者卖身几两银子甚至不要钱都愿意。 “……冯铿与卫若兰、韩奇以及陈道先之子陈也俊同紫薇舍人薛家之后薛蟠、柳湘莲等人在南熏坊开设了一家戏园子……” 永隆帝又乐了“那老九不是又不悦了去年恩荣宴后他还说他对冯铿印象颇好呢……” 大周张氏本来就是商贾出身对臣工中家人不禁经商本身大周就沿袭前明官员俸禄菲薄所以不靠营生和家底儿那就真的没法过。 尤其是在京师城中所以这等官员哪个在家乡没有几百亩田地便是齐永泰这等素来清廉者在其老家保定府照样有数百亩田地否则他一个吏部侍郎如何能在京师城中生存下去?这人来客往的人情如何维持? “冯家和紫薇舍人薛家之后薛峻在山东亦有金银首饰营生不过薛峻年初身故此项营生貌似由冯家在打理……” “冯铿和荣国公贾家走地如此密切可是有意联姻?”永隆帝想了一想才有问道。 “荣国公贾家有三女嫡长女在宫中皇太妃身边为女史其余二女为庶女宁国公贾家有一嫡女但是年龄尚幼……”卢嵩迟疑了一下才又道:“淮扬巡盐御史林海系贾家贾赦贾政妹夫其女目前暂居贾家另紫薇舍人薛家之长房亦有一嫡女亦暂居贾家……” “嫡女在皇太妃身边为女史?你说冯铿与贾家来往频繁和其他几女有关?”这个永隆帝还真的没有想到两个庶女自然绝无可能只是这淮扬巡盐御史林海之女倒是可能毕竟林海也是进士出身。 “回陛下工部员外郎贾政嫡女贾元春在皇太妃身边为女史据说颇得太妃喜爱。”卢嵩点点头“至于其他臣并无实据。” 永隆帝不置可否。 皇太妃和他与老九关系比较微妙要说他和老九都是皇太妃抚养长大的很有感情但是皇太妃现在很多时候又是代表父皇而父皇对老大的态度也一直暧昧所以这几者之间的关系身份就显得很是复杂微妙了。 “唔朕知道了近日冯铿活动……” “冯铿近日去了齐公和乔公处也去了荣国公贾府同时也在召集许獬、侯恂、方有度等人商讨《内参》……” …… 永隆帝终于听完了卢嵩的汇报这只能是一方面像卢嵩就不会对冯唐、冯铿在朝中的政见表现做评判那不该是他的工作而需要由永隆帝自己来判断。 “卢嵩你说这冯铿如此年轻却又立下大功偏偏其看法意见还颇合朕意你说朕该如何奖赏他?”永隆帝悠悠地道。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入阁 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闲心来考虑自家的奖赏问题他此时的心思都被进入了紧锣密鼓讨论和磋商的开海——举债之略给占领了。 “张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柴大人临行之前给您有信我也受柴大人之托向您转达他的意思九边粮饷肯定是重头但是也要有所侧重蓟辽尤其是辽东肯定要持续加大投入学生能理解但是宣大和蓟镇则没有必要……” 冯紫英和张景秋站在地图板上耐心地解释:“目前努尔哈赤的主要精力还放在对消化吞并海西女真的哈达部和辉发部上对乌拉部的战争尚未取得实质性的进展短期内他们也不可能有南犯的可能……” “紫英我知道你对军务也花了不少心思子舒就和我来信说如果你在翰林院编修上干满一年可否愿意来兵部?” 张景秋也觉得冯紫英视野开阔考虑问题深远而且对军务情报下了不小的功夫没想到他对辽东局面的研究也如此之深甚是惊喜。 按照惯例庶吉士都是要进入翰林院担任编修检讨这一类职务以求未来有更好的发展前景的此所谓俗称的非翰林不入阁。 也就是说你起码要在翰林院中呆一段时间有过这种资历才能算是具备了入阁的资历当然不是说你入过翰林就能入阁但这是基础而在翰林院学习修史的庶吉士这段经历是不作数的。 见张景秋岔开话题冯紫英也知道只怕张景秋还是更担心宣大和蓟镇的防务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看来建州女真的确给了京师这边很大压力但是他认为现在或者说三五年内努尔哈赤还不具备南下之力。 在没有彻底吞并和消化掉海西女真诸部没有拉拢或者与科尔沁、外喀尔喀诸部结盟甚至在没有彻底解决察哈尔部的前提下努尔哈赤不会冒然南下顶多也就是会给辽东制造麻烦而已。 宣大和蓟镇的防务当然重要但是朝廷财政状况如此那么就得要有轻重缓急的取舍还是需要根据时间线来。 辽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而现在河套一直到板升这一线目前卜石兔和素囊台吉双方的对峙局面已经形成在解决此番西进沙州和哈密战略之后只需要稳住甘肃、宁夏镇可以说整个九边之地从三边到宣大七镇不会有太大问题所以后续更应该强化辽东防务同时兼顾蓟镇然后开拓登莱与辽东连成一线增强辽东的实力来遏制女真的扩张。 但这位新任兵部尚书显然不太认同自己的观点特别是宣大到蓟镇一样亟待需要加强防务这就是冯紫英不能理解的了。 银子只有那么多你倾向了一边就必然要放松另一边就是这么现实的问题他一直认为张景秋在这个问题上会清醒认识到但现在看来张景秋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高明。 “大人学生去哪儿那也是朝廷的安排学生自然遵命不过学生现在想要说的是宣大的问题……”冯紫英有些无奈。 张景秋也笑着摇摇头这家伙还真是执着真以为自己看不清楚局面么? “紫英宣大若是削弱那会引发很多后果……” “张大人不是削弱宣大而是暂时稳住现在局面素囊也好林丹巴图尔也好三五年内他们不可能南犯这一点学生敢断言!而建州女真也没有这个胆量不顾侧翼后路的南下!那为什么不能把有限的银子花在更需要的地方上?登莱的重要性难道大人不明白么?增强登莱就是在为辽东补足后劲儿!” 冯紫英盯着张景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张景秋也看着冯紫英换了别的庶吉士张景秋早就一句话打发出去了但是冯紫英他很惜才而且也知道皇上也很欣赏此子。 笑了笑张景秋点点头:“嗯紫英那你觉得山东这边该如何?” “设立登莱总督统管登莱二卫和青州卫、天津卫组建水师舰队全力经营打通辽东后路……”冯紫英斩钉截铁。 张景秋吃了一惊迅即凝神沉思。 他先前之所以说要继续加强宣大实际上也是有原因的。 王子腾回京后就称山西大同两镇抽调了精锐入宁夏甘肃平叛现在两镇兵力严重不足要求立即补足并要求在军饷粮草优先保障如果这个时候却要削弱宣府势必引来这些武勋们的强烈反对对整个开海和举债都会带来影响。 而且王子腾也隐约透出话来若是要让他去三边担任总督他宁肯致仕这又势必引来一波动荡而皇上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发生。 但现在冯紫英却提出了另外一个新方略新设立登莱总督组建水师舰队这无疑是一个很诱人的职位或许这样就可以把王子腾从宣大总督这个位置上挪开? 辽东那边王子腾是不愿去也不敢去的三边他不愿意去但宣大总督这个位置不能允许他一直占据这是京师城外兵力最雄厚也是仅次于辽东兵最精锐的力量。 京营在牛继宗手里宣大兵又在王子腾手里·而王子腾手段不凡或许再等两年宣大也许就要成为王子腾的势力范围了这是皇上不能容忍的。 要把王子腾支开就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吸引力也能够对外交代的职位才行。 登莱总督嗯是个好主意。 见张景秋突然陷入了沉思冯紫英也就不再作声静候张景秋的思考。 良久张景秋才从思考中惊醒过来却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提到了要考虑在闽浙建立水师舰队的可能性。 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肯定是有来自南方士人文臣们给张景秋施加了压力对于他们来说既然要开海而且要举债那么举债对象肯定会是南方商人自然而然肯定要最大限度保障海贸安全这样他们钱才出得值得。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涉及到诸多方面难免也会有一番争执了。 从兵部公廨出来看看时间冯紫英便径直去了齐永泰府上。 “齐师张大人基本上接受了我们的观点登莱要善加经营以求支持辽东建立水舰队和开海登莱您觉得是否可以说服其他人了?” 看见自己这个学生面带疲惫之色齐永泰也有些不忍。 这几日里冯紫英作为各方使者不断的传话带话累得不轻。 这也是前所未有过的毕竟朝廷尚未正式敲定开海——举债方略就是担心遭到抵制反对而夭折那对永隆帝的威信会是一个极大打击也会给一些有心人的可乘之机所以只能通过这种半公开式的对话沟通来实现各方妥协。 要等到各方的意见渐趋统一基本达成一致时户部和兵部才会正式向内阁提出方略公之于众这个时候朝廷诸公才能光明正大的在朝廷中进行讨论和商计而在此之前更像是一种意见征求和讨论。 “紫英宣大这边如果这样会不会有些单薄了?”齐永泰是一个沉稳性子需要把每一方面考虑周全但这也往往意味着会有些保守。 “不会林丹巴图尔还年幼尚未正式掌握察哈尔实权而素囊忙于和卜石兔争夺也无暇南顾但再等三五年恐怕就要考虑林丹巴图尔的问题了究竟是支持林丹巴图尔控制科尔沁和外喀尔喀与女真争夺扶持卜石兔和素囊的胜利者向东进攻察哈尔以求和女真形成对垒就要看情况而定了。” 冯紫英的话没有让齐永泰放心“那你觉得呢?” “齐师现在还不好说如果林丹巴图尔真的有这个能力控制外喀尔喀和科尔沁那么大周就应当支持他而且要压制土默特人避免拖林丹汗后腿这样建州女真不会容忍林丹巴图尔把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夺走势必有一战这对我们有利就怕林丹巴图尔志大才疏眼高手低连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都控制不住那我们就不得不扶持素囊或者卜石兔东进辽西了。” 冯紫英轻叹一声。 前世历史中林丹汗就是后者结果他的崩溃甚至把整个蒙古左右翼都给连带着带崩了白白让建州女真捡了大便宜而控制了整个蒙古的女真人就能肆无忌惮从辽东到河套数千里战线上对大明构成了威胁让大明防不胜防。 所以冯紫英担心今世中林丹巴图尔可能会依然如前世历史中一样历史的惯性往往是相当巨大的。 “你不看好林丹巴图尔?”齐永泰觉察到了冯紫英的担心字斟句酌地道:“如果林丹巴图尔是扶不起的阿斗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我们暂时力有未逮是否可以在海西女真残余的乌拉部和叶赫部上做文章?” 冯紫英眼睛一亮齐永泰居然开始关注军务这可是新奇事儿猛然反应过来:“齐师您要入阁了?”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领袖,培养 齐永泰也被冯紫英机敏反应弄得一怔笑着点点头:“皇上召见了为师应该是有这个意思吧。为师以前主要还是把精力放在其他朝务上对军务了解不多不赶紧临阵磨枪日后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倒是你对军务了解颇深可要助为师一臂之力替为师在这方面多提一些见解看法啊。” 冯紫英一阵心潮澎湃这可是天大的机遇啊。 齐永泰以前的经历很丰富担任过兵科给事中吏部员外郎和户部侍郎以及学政等职务可以说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中除了工部刑部外都有涉及而且兵科给事中有属于科道言官某种意义上说也算都察院体系。 像刑部和工部都好说毕竟一法通万法通但唯独军务这一块就显得要特殊一些了若是有个闪失或者在朝中政论开了黄腔那就有损自身形象和威信了所以齐永泰在这方面也很慎重。 这也意味着自己可以协助齐永泰在这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 虽说内阁群辅们对六部的影响力远不及首辅和次辅那么大但是毕竟也是内阁群辅多少也有一些话语权的尤其是如果能获得一些其他支持的情况下也是能对朝中政务有所影响的。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担任群辅往往是作为担任首辅和次辅的必要台阶齐永泰还兼任着吏部尚书那么其在吏部的话语权将会更大也意味着自己作为齐永泰的门生也会越发变得炙手可热。 “那学生就先在这里恭贺齐师了祝愿齐师能在阁老位置上得心应手马到功成。” 冯紫英这等恭贺话也是一套接一套的便是齐永泰不喜这等谀词也还是被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的吉言说得面带微笑颇为欣慰。 “行了紫英你也知道为师不喜这等言语嗯你在翰林院里主办的这份《内参》颇得皇上和首辅大人的认可此事还要继续办下去办得更好我看子逊和方叔在这方面似乎颇有天赋若是可以的话不妨多给有度压一压担子。” 齐永泰的话让冯紫英也心中微动不愧是吏部尚书已经开始着眼于自己可能要进翰林院担任编修之后的布局了。 这《内参》的优势就在于编撰者皆为没有实质性官职的庶吉士和进士当初自己也提出了主编和责编皆由庶吉士和进士来组成就是考虑到没有实质性的职务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攻讦指责算是士林文人的独立看法观点。 若是按照常规性时间本来不会有这些周折的自己起码也要两年以上才能散馆但自己今次西征平叛立下大功恐怕破格提前散馆进入翰林院基本成定局那么这个意外也使得《内参》这边也要做出调整了。 如果自己一旦进入翰林院担任职务这个主编之责就必须要交卸。 齐永泰也应该看出了许獬和自己并不是特别的密切而且许獬是福建人和叶向高、黄汝良这一帮福建乡党关系极为密切而方有度才是自己的忠实拥趸所以才会有此建议。 但二甲进士第一方有度只是一个三甲同进士在名声方面方有度更是远不及许獬所以齐永泰也才建议自己要帮扶方有度迅速提升名气和影响力让其做好接班自己岗位的准备。 好在这半年里自己离开之后方有度也陆续在《内参》中发表了多篇文章其中以刑部职责范围内的为主兼具了一些与都察院和吏部事务相关的文章使得他的名声也有很大提升否则他是根本不足以和许獬竞争的。 “嗯齐师学生也有此意方叔在这方面倒是颇有天赋乔师也很欣赏方叔。”冯紫英抿嘴一笑“前日里方叔来我家我们筹划本期《内参》要重点在财赋这一块上做一些文章方叔也很感兴趣。” “嗯为师也听汝俊提起过方叔非常好学紫英为师知道你眼界不俗见识更广不妨多指点一下方叔另外梦章和克繇以及非熊几人你也多指导一下我想他们虽然年龄比你略大但是应该看到了自身差距不会对你的帮助有什么抵触情绪的我前些时日也和他们谈过了……” 齐永泰态度坦然语气平和似乎对这一点早就有考虑。 冯紫英稍稍吃了一惊。 范景文、贺逢圣、王应熊加上郑崇俭和方有度算得上是青檀书院当年东园学子翘楚人物而且他们也的确不负众望春闱大比过关若论当时的号召力范景文和贺逢圣当为首甚至陈奇瑜都要比冯紫英更大。 但是随着春闱乃至殿试之后各人的表现便逐渐拉开了距离尤其是庶吉士馆选之后更是有了一个明显的界限东园学子中除了冯紫英一人馆选成功成为庶吉士其他人都名落孙山甚至就干脆没有参加。 这期间除了方有度和郑崇俭因为年龄和原来的关系就比较亲善而一直保持着与冯紫英的密切关系外像范景文和贺逢圣甚至王应熊都相对要疏远一些了。 这也在冯紫英的预料之中毕竟人家也都是进士都有自己的自尊即便是共同参与编撰《内参》但都还是保持着一些距离。 但随着冯紫英西征平叛归来所有人都应该意识到了冯紫英的脱颖而出不可避免了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承认人家在整个青檀书院永隆五年春闱这一科中一骑绝尘的地位就显得有些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同年同学这个特定的关系决定了他们日后在大周朝廷中须得要同舟共济这也是为什么齐永泰要专门提醒冯紫英同时也要和其他人谈话的原因。 抱团或者说结党这个不太好听的词语却是这个时代朝廷庙堂中最常见也最普遍的情形。 “齐师您的意思是……” “不妨找个合适时候聚一聚吧。”齐永泰显得很淡然“你进了翰林院表面会更清闲但是如果你想要做一番事业那么就不能浪费任何时间帮助这些同学们一把也是应有之意。” “弟子明白了。”冯紫英终于明白这位师尊是要放手培养自己在永隆五年这一科中的领袖地位了。 “另外你和杨嗣昌与侯恂关系不错做得很好。”齐永泰继续道:“做人要有坦荡宽阔的胸襟更要有坚定的心志意念志同道合者更不应拘泥于同学同年同乡在为师看来若是同志甚至胜过其他!” …… 这是齐永泰首次以正式的态度对冯紫英在这方面的教诲也是对冯紫英前期表现的一种认可。 和乔应甲相比齐永泰的态度显然更为慎重和严肃这也让冯紫英都能感受到几分压力。 相比之下冯紫英其实更喜欢和适应乔应甲与官应震的风格但他也同样很清楚齐永泰的这种风格更容易受到士林的尊重。 “齐师三日后弟子会把关于辽东与山东登莱开海组建水师舰队并沟通朝鲜的几篇文章整理出来嗯《内参》上可能会从军务和赋税角度来刊载两篇另外几篇齐师您可以看一看参考一下……” 从齐永泰书房离开时齐永泰很难得的把冯紫英送到了书房门口。 “紫英成家立业汝俊既然为你作伐沈氏亦为苏州名门沈氏女大家闺秀堪为汝妇原本为师也有意替你作伐但既然汝俊已经抢先了为师就不再多干预了嗯为师之道你可能会因为你伯父缘故而获朝廷允许袭爵兼祧不过令尊大概也有一些考虑吧?” 冯紫英大汗这也是他的托词只得含糊道:“父亲的确有一些安排但是尚未敲定……” “嗯尽早成亲令尊令堂也应该期盼已久了此事不宜久拖了。”齐永泰也没有多想点点头。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也还在考虑此事回来这么些天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开海——举债这项事务上没心思考虑其他但是看来齐师和乔师都不太放心自己嗯或许是该有一个结果了。 问题是一个结果好像还不够啊自己现在起码也应该有两个结果了才对。 怀着心事踏入自家小院迎头碰上了正着急的云裳“怎么了?” “太太都问了几次爷怎么还没回来可能有事情要和爷商量。”云裳忙不迭地道“也赶紧过去吧。” 冯紫英到了母亲房中看到只有母亲一个人姨娘不在。 “你姨娘在收拾东西准备要回大同一趟你二叔爷突然病重她要回去看看。”段氏手一指“铿哥儿坐下。” 冯紫英规规矩矩坐下。 “天有不测风云你二叔爷本来身体一指很好没想到……”段氏似乎有些感慨“所以铿哥儿你的事情也要抓紧了明日你便拿着你父亲的信去乔公那里请他替你向沈家提亲……”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主母人选 对于这样一个安排冯紫英并没有太多抵触情绪。 这年代成亲之前从未见过面全凭媒人介绍和自己私下了解才是主流自己好歹还算是见过这位沈家小姐一两面算是很不错了。 纵然对方作为书香世家可能未必合适冯家这等武勋家族但既然是受乔师之托而乔师又主动愿意作伐说明沈珫应该是认可自己认可这桩婚姻才对。 这一点冯紫英也是颇为好奇的。 沈珫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家族情况论理说这等书香世家未必青睐这等婚事除非是沈珫本人极度看好自己也许乔师的推崇也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无论如何这桩婚事都是符合冯家这边期望的。 “母亲父亲在信中也提到了只是先向乔师说明此事还要等到朝廷正式批准袭爵和兼祧虽然这应该不是问题但是还是要走一个程序父亲已经正式向朝廷申请了应该很快就会下来。”冯紫英看了一眼母亲小心道:“父亲的意思是沈家这门亲事可能要以大伯这一房来迎娶。” 段氏的脸上浮起一抹阴霾她本来是很喜欢这门亲事的但是按照规制这等一旦袭爵兼祧获准那么先迎娶大房就更符合宗法规制了丈夫也是此意她也不能违逆。 “娘知道你爹给为娘信中也说了先为长房娶了沈家女然后再论咱们这一房的婚事也须得要抓紧若是明年能迎娶沈家女那最迟后年咱们这一房也要娶亲。”段氏语气里充满了不甘。 “娘其实您没必要计较这个。”冯紫英听出了母亲内心的不满靠近母亲坐着“总之儿子始终是母亲的儿子延续大房香火也好再娶一房也好生下的孩子不都是儿子的孩子?不都得要叫您祖母?大伯那边也只有一个萧姨娘了她又没有孩子孤单一人母亲还是应当大度一些才是。” 被自己儿子教训了段氏脸上顿时觉得火辣辣的眼睛一瞪“铿哥儿你倒是教训起为娘来了?娘什么时候计较这些了?昨日里我还让你姨娘去把萧姨娘叫来一起用饭就是怕她孤寂还说了等几日我把你苏姨娘、谢姨娘叫上一道去燕子楼听戏或者干脆就请一个戏班子来咱们府里边唱戏……” 见母亲有些恼羞成怒的架势冯紫英赶紧拱手求饶:“是儿子误会了母亲大人肯定是考虑比儿子周到萧姨娘肯定对娘十分感激……” “行了你少给娘说这些好听的你能多体会为娘的心思就好了。”段氏迟疑了一下才道:“后日便是你的生日铿哥儿难道你就不打算……” “娘都说这等年龄不宜操办折寿儿子也只是打算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顿酒而已。”冯紫英赶紧摆手“明儿个在府里办一桌趁着姨娘也还在……” 回到自己院子里看见迎出来的一帮子莺莺燕燕靛蓝的天青的掐牙背心配着鹅黄、粉红的长裙一个喜笑颜开的模样浓郁的喜庆气息也笼罩在院子里。 “爷后日便是爷的生日咱们几个姐妹也先在这里替爷过生了。”金钏儿抿着嘴红着脸率先福了一福送上自己亲手绣制的香囊。 这是一个绿缎面红丝香囊香囊外绣的荷叶莲花濯清涟另一面则是一个麒麟瑞兽香囊口用一根红绳系上小巧精美。 冯紫英欣然接过夸赞道:“果然是蕙质兰心金钏儿日后爷这方面的用度你可要承包了。” 金钏儿也很高兴“只要爷喜欢奴婢便心满意足了。” 接着是云裳的礼物一个丝绣抽口荷包外带一个红色璎珞须子荷包外绣的图案则是一个佛家卍字符另一面则是平安两个字。 冯紫英同样很喜欢云裳在女红方面并不擅长但是却有这样一番心意足见这丫头对自己的情意。 香菱这丫头的是一幅字。 果然是一个女文青在跟着宝钗的时候就养成了这种读书写字的爱好来到冯府之后冯紫英也鼓励她按照自己的爱好去。 字体娟秀大方应该是香菱的苦心之作。 居然是自己的曾经写过的两句话“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跟”。 这是《菜根谭》中的话冯紫英很喜欢然后赠送给了王子腾。 只是后来自己在书房里也还写过没想到被香菱看到了翻来覆去问是不是自己所作冯紫英被问得不耐烦了便一口应承下来现在可好到让香菱成了自己的小迷妹。 像自己在恩荣宴上“所作”的一首诗和两句话都被香菱视若至宝反复撰写还时不时的希望自己在“创作“两首以满足她的喜好。 ”香菱果然大有长进啊日后要成咱们冯家的大书法家了。“这笔字果然有些柳体的风骨看来香菱在家中习练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拓本颇有进境。 一句话把香菱说得脸都红了起来扭着汗巾子道:“爷又取笑婢子婢子这手字都是鬼画符只是婢子手拙比不得金钏儿姐姐和云裳手巧又没有玉钏儿那般本事所以就只有献丑了。” “嗯有这份心爷就满足了看样子玉钏儿也还有什么新鲜花式给爷?”冯紫英看着也有些忸怩的玉钏儿。 这丫头半年变化也很大个头身材都变化不小俨然一副小美人的架势了。 当玉钏儿一双柔荑托着一枚草编翠鸟在冯紫英眼前时冯紫英还真有些喜出望外。 没想到这两姊妹还端的是心灵手巧呢一个一手好厨艺一个居然还能玩草编的花活儿。 这白家屋里也不知道还教了一些什么还会不会有什么惊喜给自己。 收受了礼物自然就有一顿饭了。 今儿个全数是金钏儿下厨亲自所作五香腐干糟鹌鹑胭脂鹅脯红烧鹿肉清烧海参火腿炖肘子酸笋鸡皮汤再有一道油炖鸡蛋委实是琳琅满目。 看得冯紫英也是胃口大好再带上两瓶从南方西夷进来的葡萄酒这美好生活似乎一下子就让冯紫英感受到了。 “爷太太那么急找您去是不是姨太太后日要回大同的事儿?”云裳一边替冯紫英斟汤一边小声问道。 在这府里她是最注意段氏的态度的或许是自小在府里养成的习惯使得她如此连带着其他几个丫鬟都对段氏有些敬畏起来。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纳闷自己母亲好像并没有多么严厉起码比起贾府王夫人或者王熙凤来说心眼儿要好得多才对。 “嗯有这事儿不过这不是主要的。”冯紫英呷了一口酸笋汤很开胃这事儿也迟早要让几个丫头知晓倒也让她们早有心理准备才是“是爷的大事儿嗯也就是你们少奶奶的事儿。” “啊?!”四个丫头都同时呆滞表情复杂倒是金钏儿显然更能适应随即便展颜一笑“那敢情好若是爷早日把少奶奶娶进屋里来咱们几个也还有了依靠……” 冯紫英瞥了一眼这丫头明显言不由衷笑声也格外假这个消息给她们的冲击太大虽然她们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来得这样突然出乎她们的预料。 “爷不知道少奶奶是哪家的姑娘?”还是金钏儿稳住了心神问道她已经意识到不会是林姑娘、宝姑娘和贾家的姑娘们了否则爷不会这般说。 “现在还没有定下来也不好和你们说不过应该是一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姑娘吧据说人很和善而且估计香菱会很喜欢很善于诗词歌赋这可是把爷给比下去了。” 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着打趣但是却感觉到几个丫头再不像之前那样轻松惬意了。 心中暗叹这些丫头们都已经长大了会考虑自己的未来命运了她们都将面临着命运中的巨大转折。 要面对一个陌生的主母到来能不能适应如果不能讨得主母的欢心那她们的命运就会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一点甚至连冯紫英都无力改变。 冯紫英猜得没错几个丫头都对未来开始忐忑不安尤其是金钏儿和香菱。 金钏儿是知晓主子赠送给林姑娘、宝姑娘以及三姑娘的物事的而平日里这几位姑娘的丫鬟也经常来打听她一直以为也许会是这其中一位但今天她发现并非如此。 这意味着自己可能不得不面对一个新的环境而往往一个精明的主母未必容得下她这种丫鬟所以她一度希望是林姑娘或者史姑娘这种不喜俗务的姑娘来当主母就像府里的太太一样。 香菱同样如此宝姑娘对大爷的情意这半年里她几度去梨香院还有与莺儿的说话间都已经觉察到了大爷和姑娘之间肯定有着不一样的情意但为何今日却又变成这样?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长房 躺在床上冯紫英一觉醒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看看窗外天色仍黑却听得屋外床上有人辗转反侧。 约摸想了一想今儿个是香菱值夜这丫头没多少心思往日瞌睡挺香连金钏儿和云裳都打趣过她怎么今日这般时候却还辗转难眠了? 看着悬在蚊帐里的草编翠鸟探手触碰了一下翠鸟晃动起来再看看这枕畔的香囊、荷包冯紫英越发感觉到这个时代对成功男人的友善和美好。 嗯自己应该就算是一个典型的官二代加创一代了吧? 不但家世显耀外加自身的庶吉士光环加持再加上自己的性格也和现在这个时代的公子哥儿们截然不同待人友善而有着其他男子永远无法具备的尊重也难怪这等丫头为之心醉神迷对这种生活的迷恋。 所以才会在有一个陌生的主母即将驾临时显得这样患得患失。 今晚恐怕几个丫头都不会有一个好觉难为她们了。 “香菱。” “爷要水么?”外屋香菱忙不迭地起身披衣端着水壶进来了。 “嗯放那里吧过来这儿。”冯紫英也撑起身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头”什么时辰了?” “啊?!”香菱惊了一跳又害怕自己的反应引起冯紫英的不悦赶紧低头掩饰蹩着身子靠近床头“爷寅时刚过卯初了。” 九月的京师下半夜已经很凉了冯紫英见香菱只是穿着一件月白小衣内里鲜红的肚兜隐约可见十六岁的丫头身材已经有些规模了粉嫩娇巧的天足趿着一双翠缎绣鞋脸上那份微红的忐忑委实让人心动。 “快上来别凉着。”冯紫英又是一拍床头“爷就是和你说说话省得你们提心吊胆睡不安枕。” 香菱心中一甜乖觉地点点头坐上床将有些发凉的脚蹬入被中把身体靠在冯紫英怀边。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荡但随即压抑住绮念抬手抚弄了一下香菱略微有些散乱的发髻“晚上没睡着?就这么担心爷娶新妇的事情?” 乖乖地点点头香菱抬起那张粉妆玉琢的姣靥那颗猩红的红痣在眉心平添了几分动人的妖娆“爷怎么能不担心?奴婢在爷这边好容易才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才一年……” “爷不是说了么?听说爷这位新妇性子挺和善的尤擅诗文你不是想学着作诗文么?不正好可以跟着奶奶学?”冯紫英宽解道。 摇摇头香菱脸上露出和她年龄不太相称的天真稚气“爷宝姑娘和林姑娘还有三姑娘以及史姑娘都是能作诗的奴婢宁肯多跑跑腿儿去请教。” 忍不住捏了捏香菱的粉颊冯紫英正色道:“这话可别说日后省得不受待见。” 香菱吓了一跳赶紧点头。 “你们几个也别太担心好歹你们也是爷屋里的人就算是奶奶新嫁进来也不会轻易难为你们。”冯紫英知道这话很难排解她们内心的忐忑继续道:“嗯可能你们都知道了爷可能要兼祧嗯也就是说爷可能要娶两房奶奶各自一家先娶这一房是我大伯长房这边的若是你们担心新来的奶奶那边不好处那也可以继续留在这边儿。” “啊?!爷真的?”香菱又惊又喜忍不住撑起身来抓住冯紫英的胳膊抱在自己怀里摇晃:“爷那您另一房是不是要娶宝姑娘?婢子愿意跟着宝姑娘。” 冯紫英感觉到胳膊上那份荡人心魄的触感险些出丑赶紧咬了咬舌头摇头:“爷啥时候说要娶宝姑娘了?” “爷不是还要另娶一房么?”香菱狐疑地瞪着那双俏眸道:“爷难道是林姑娘?” “你凭什么说是林丫头?”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这点儿隐秘好像在自己身边几个丫头身上荡然无存有些无奈地问道。 “紫鹃那丫头经常过来和云裳嘀嘀咕咕听瑞祥说婢子都还没有过来的时候紫鹃就经常要过来爷也经常见过紫鹃……”这方面香菱的心倒是挺细。 “哟你倒是观察打听得挺细致啊。”冯紫英的话又让香菱惶恐起来“爷婢子可没有打听爷的事情都是无意间听说的……” “行了别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爷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么?你是爷的贴身丫头打听爷的事情不是正该么?”冯紫英拿起香菱纤巧的小手摩挲着“你们也别打听那么多了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总而言之你和金钏儿她们说一说就行不必太过于担心不想去就不去而且这事儿也还要明年去了。” 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崩在心中的那根弦立即就松懈下来没几句话香菱就开始眼皮子打架冯紫英心中暗笑顺带着就把这丫头身子放下来这丫头就这么靠着自己睡了过去。 等到香菱醒过来时却看到的是金钏儿的那张脸“香菱你作死啊怎么跑到爷的床上来睡了?” 香菱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摸索锦被下自己的身子并无异状这才松了一口气爷要明日才满十六呢这铁规还在生效期呢。 “爷呢?”香菱赶紧撑起身子来四下一打量冯紫英的身影早已经不见。 “该问你呢你这小蹄子昨晚儿值夜怎么还睡在爷床上来了?”见香菱衣着正常举止无异金钏儿稍微放下心。 “昨晚爷拉着我说话后来啥时候我就迷糊了睡了过去。”香菱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看四周这才神秘地小声道:“爷让我告诉你们莫要担心……” 听完香菱的话金钏儿瞪大眼睛“真的?” “嗯当然是真的本来爷的大伯就无嗣需要爷袭爵和兼祧要不那一房就要断了这不正好?”香菱眨巴眨巴眼睛。 “那爷的二伯也是无嗣啊爷不是也能兼祧?”金钏儿问道。 “啊?”香菱这就不懂了摇了摇头“也没说不过爷的二伯没有爵位不需要袭爵或许就不用兼祧了?” 一门三祧确实没有听说过还有这等高门大户的兼祧恐怕和乡间的普通百姓兼祧也是有区别的才对这就不是金钏儿和香菱所能明白的了。 但她们明白一点现在暂时不用考虑要跟着新奶奶的适应问题了或许另外一房就是林姑娘或者宝姑娘到时候能跟着这一房那就再幸福不过了。 冯紫英早就起来了。 看见香菱睡得正香他也不忍心打扰所以就小心翼翼跨过香菱的身子自个儿穿衣出门锻炼去了。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武技一道还得要保持修炼习惯。 还有那张师教授的固本培元之道也要坚持不懈眼见得满十六岁了就算是可以放飞自我拿张师的话来说自己情孽缠身若是没有一个钢筋铁骨身怕是支撑不起所以这等修炼之术是断断停不得的越坚持效果越好。 “对了爷险些忘了一桩事儿。”金钏儿一边替一身大汗的冯紫英擦拭身子一边道:“昨儿个有一个尤家公子来登门可没有拜帖只说您的朋友瑞祥便回了说您这几日怕是都很忙碌他说他们家现在暂住在阜财坊的承恩寺胡同就挨着承恩寺边儿上……” 冯紫英这才一拍脑袋自己总说有一桩什么事儿给忘了原来是这尤家也早就该进京了比自己晚几日也该到了只是这几日里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啥事儿都抛在一边也没能想起了。 看样子这尤家姐妹还是听了自己劝说并没有直接进宁国府了当初自己也是让她们姐妹俩先别忙着进府打听打听情况那等污浊之地一进去自己名声也就毁了。 现在看来尤三姐还真的是在外边租了房子暂住不过也不知道她们能坚持多久。 还是得抽个时间去看看好歹这尤三姐还是救过自己一场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自己起码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姐妹坠入深渊。 只是不知道这尤三姐和柳二郎还有没有这段缘分?冯紫英琢磨着但他估计有些悬了。 一来柳湘莲现在一门心思扑在戏园子上根本没其他心思;二来尤三姐这有了这么多经历见识而且看样子也不像那种只图模样生得俊俏的性子也不知道那《红楼梦》书中怎么就把这一对给凑上了。 “哦知道了金钏儿倒是提醒一下爷今日有闲暇的时候要去看一看。”冯紫英想了一想道。 “听瑞祥说那尤家公子生得和寻常人不一般究竟有哪里不一般他也说不出来就说是一种说不出的奇异魔力看着人都能让人心慌。”金钏儿细心的替冯紫英把身上汗水擦拭干净这才用温水又替冯紫英抹了一回替冯紫英着衣。 “少见多怪那尤公子有些外族血统无外乎就是眼眶深一些眼睛眼色和咱们不一样是那种浅灰色罢了嘴唇厚一些罢了。”冯紫英笑着道。 “哦难怪瑞祥那么说咱们和京师城里胡人不少婢子还见过一回西夷人呢。”金钏儿恍然大悟。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隐忧 听金钏儿说起西夷人冯紫英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佛郎机人在大周的情形和前世中大明的情况差不多传教是他们的主要意图但是也顺带传播了一些科学文化利弊皆有就看朝廷如何应对才是。 此次西征平叛冯紫英得到的一个很大感受就是无论是叛军还是边军这边的榆林兵、大同兵和山西兵都对火器的使用极为生疏和不满很多部队中直接废弃了这个编制宁肯采用弓箭手。 究其原因还是所谓的三眼火铳故障率极高操作不便而且这种燃烧火绳的战法在黑夜中和雨天几乎就是无用武之地。 三眼火铳为大周自产而像其他火铳也是来源驳杂质量参差不齐炸膛情况层出不穷而火药质量也是让这类武器在战争中受到很大限制。 但更为棘手的是火铳手的训练极为枯燥和繁琐这也使得很多兵士不愿意接受这种新式武器这也直接导致边军在这种武器、编制和战法上的滞后。 他无意间好像听到贾政曾经提及过工部虞衡清吏司有一人极善火器营造而且还是进士出身只是却不太招人喜欢所以若是如此倒是可以问一问这大周既然和晚明所处时代相仿理应在这方面也有些人才才是。 另外如果短时间内难以自制火器的话那么从佛郎机人那里购买这种火铳尤其是自生火铳也是一个选项但归根结底还得要自制才是王道可大周现在浅薄粗陋的手工业基础恐怕根本就支撑不起来这种军工产业的发展啊。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越发觉得自己时间宝贵和地位分量太低虽然自己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绝才惊艳的另类了但是看看四周的形势变化还是让冯紫英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荷兰人都已经将脚步踩在了东南海疆边上了可现在朝廷却还只能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应对东北的建州女真和北面的鞑靼人身上这种焦灼和急迫感简直太让人难受了。 也许这就是先知先觉者的一种责任。 ****** “哦令尊给为师的信已经看了嗯你这封信的内容差不多。”乔应甲接过信看完之后点点头“本来在年初为师已经和季玉写过信了基本上谈妥了结果可倒好你们父子两人一起上战场耽搁了这大半年……” “乔师家母也说要劳烦乔师了估计短期内弟子也不会有大的耽搁这一去半年多黄大人对柴大人都有意见了。”冯紫英笑着道。 “唔既如此那为师就登门一趟只是沈家在京中虽有宅邸但是季玉却在山东还得托人跑一趟山东才行议定好你家便可下聘约定时间了。”乔应甲很高兴“紫英沈家女非常贤惠知书达理颇有才名季玉一直以此女为傲所以去年年底他朝觐回京时也和为师提及了你这门亲事的问题还有些不太乐意大概是觉得你这要娶两房虽说是兼祧但是总还是有些不如意……” “哦?那沈大人后来又怎么说?”冯紫英也很好奇沈珫怎么看待这事儿。 “后来为师也去信劝说季玉说这是你家特殊情况而且如果你兼祧的话沈家女所生嫡子无论哪一个都能有机会袭爵这也是好事有谁能保证自家每个儿子都能考中举人进士若是读书不成起码也能袭爵为官……” 乔应甲的话是正理便是书香门第也不敢保证每个子女都能成材而且这科举本来也充满了不确定性尤其是本朝科考越来越偏重于时政策论很多人诗词歌赋了得但是在科考上却屡屡铩羽而归也很正常。 “后来季玉也接受了这个道理毕竟是长房嗯对于沈家来说一个侯爵爵位能让嫡子袭爵也算是一份难得的机缘了。” 冯紫英默然点头换了是其他武勋家族只怕早就要乐疯了这等好事落到头上哪管兼祧不兼祧但对于士人家庭来说他们还是更看重读书科考中式出仕为官。 “所以这事儿基本上也就算是定下来了若非你父子都西征平叛都该敲定成亲时间了不过季玉倒是对你以国事为重十分欣赏支持你的做法这一次立下大功朝廷可能会让你破格散馆入翰林院季玉应该更加高兴。” 乔应甲把手中信放下才又问道:“那你家三房这一脉可是还要等两年?林海之女好像也才十三岁不到吧?” 这事儿也始终绕不过去冯紫英也点点头“弟子也是这么想的。只要长房这门亲事定下来了家父家母那边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乔应甲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辞“紫英你可曾记得为师和你说过两浙盐政的事情?” 冯紫英一凛“乔师您曾经提过一下不过没说具体情形不是杨大人他们已经处理了么?……” “两浙那边情况的确处理了但当时都察院也接到一些反映指向两淮盐政的。”乔应甲淡淡地道。 “啊?”冯紫英忍不住惊呼出声“您是说林公?” “唔他是淮扬巡盐御史既然涉及到淮扬盐政他如何能躲得过去?”乔应甲点点头“但当时都察院主要精力都在查两浙盐政都察院内部也意见不统一皇上的意思是先查证据明确的你也知道前年朝廷情形皇上也希望尽快拿出结果来有一个交代……” 巡漕御史、巡盐御史这一类专门御史虽然名义上也是御史在理论上也属于都察院但实际上这个御史更多地工作是处置漕务、盐政事务了和御史本职工作已经没有多少关联了。’ 而且巡盐御史还要特殊一些因为他直接要掌管整个盐引的发放并要负责为户部催缴收取盐课这笔数量不菲的款项对于朝廷来说非同小可。 三大盐政两淮、两浙、长芦两淮巡盐御史最为肥缺。 “那后来呢?”冯紫英不得不重视起来看来历史走向仍然没变这林如海始终要被卷入这盐政风暴中去么? “皇上和当时左都御史张大人谈了这事儿暂时压了下去但这并不代表事情就算是了结了。”乔应甲以前并没有和冯紫英说这方面的事情但现在一方面是牵扯到自己弟子的婚姻问题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这个弟子已经成长起来可以适当的参与了解这些隐藏在朝廷阴暗面的东西了。 “又有人在拿这个问题做文章?”冯紫英何等聪慧而且前世的种种经历让他对这类事情十分敏感。 “都知道林海是太上皇的人两淮盐政每年盐课收益户部都从来不问从元熙二十年以来这么多年都察院换了多少人左右都御史了?皇上也登基五六年了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要兴风作浪?”乔应甲语气也发寡淡眉目间却没有多少轻松。 “乔师您的意思是有人要故意在这个时候作祟?”冯紫英努力地跟上乔应甲思路“可是对方意欲何为?” “紫英你的目光不能只看到开海和举债啊你要看到开海和举债除了给朝廷带来好处外还会给皇上带来什么?”乔应甲轻声笑了起来“都知道举债所得银子首先就要用于西征收复沙州和哈密这是何等荣耀的大事儿?复土历来是一个王朝一个皇帝最为荣光之举皇上当然高兴但肯定就有人不那么乐意了嗯你想一想……” 冯紫英紧张地思索着义忠亲王还是太上皇? 义忠亲王这一两年刻意的在士林里营造声势今日一饮宴明日一诗会南北士林文人还有一些朝中官员都喜欢出现在这类活动上倒也是搞得风生水起。 而且义忠亲王世子现在也是崭露头角佳作频出几篇文章都做得花团锦簇词章华丽深得南北文人的好评。 可这等声势造得再好却又哪里比得上收复前朝失地更能吸引普通民众的目光?那就意味着本朝比前明更有天命自然也就有替皇上摇旗呐喊的士人来做文章了。 如果只是义忠亲王倒也罢了御史们可不是义忠亲王能驾驭得了的即便有那也不过是一些极少数但如果是太上皇呢? 太上皇御极四十年都未曾有过如此复土壮举怎么就在你永隆帝才登基几年就做到了?太上皇心里如何着想? 如果再有人趁机要在两淮盐政上做文章那太上皇会不会更觉得这是皇帝要准备从两淮盐政上下手来做文章顺带为复土筹集银子呢?毕竟这开海举债还只是空中楼阁没有半年时间是见不到银子的。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手厉害但如果真的抓住了两淮盐政内里的把柄抖落出来皇上如果敢留中不发那么这背后的人肯定还会不断就此发招破坏皇上的声誉和威信。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尤三姐 见自己这个弟子脸色有些难看乔应甲笑了起来摆摆手“紫英不必这般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我们能想到的人家也都能想到随随便便就能上当的也不配入局了。” “但乔师有些东西就是阳谋你应不应都是输。”冯紫英却没有乔应甲那么乐观。 乔应甲越发乐了自己这个弟子还很少这般紧张呢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看来他对林如海的那个丫头用心很深啊。 要说林如海这么多年两淮巡盐御史若是没有点儿问题乔应甲是不信的关键在于皇上和太上皇怎么来看你不能让人家累死累活替你卖命背锅最后却弃之不理那恐怕以后就真的没人替你做事了。 但问题是太上皇愿意为此而与皇上作一笔交易么?乔应甲也不确定因为他现在掌握的情况也不完整。 对于两淮盐政的窟窿究竟有多大谁在其中涉案是盐商还是地方官员亦或还有朝中大臣?当然这里边要看皇上愿意怎么来看待处理而太上皇又愿意付出什么样的让步了。 “好了紫英你再琢磨事情也摆在那里以不变应万变吧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么多年下来参与人太多谁也没办法遮掩住而且为师相信很多东西都已经掌握在不同的人手里了他们会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候丢出来但是能不能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那就不一定了。” 乔应甲很淡然在他看来纵然林如海真的出事对自己弟子影响也不大倒是再拖上几年来出事尤其是林如海真的涉案的话而冯紫英又娶了林如海之女恐怕就还有些关碍了。 冯紫英想想也是走到了这一步皇上和太上皇那边都要考虑下台的台阶若是撕破了脸对谁都不利同时他们也一样要考虑谁在其中是最大获利者意欲何为。 但这个事儿始终还是挂在冯紫英心间让冯紫英有些不舒服这是一种对自己无力掌握局面无力干预局面的不甘心。 “爷时间还早您不是说要去拜会那位尤公子么?”宝祥跟随在马后小声提醒道。 “哦那就去吧。”冯紫英看看时间申正刚过也就是下午四点钟样子也该去看看尤氏母女才对人家都登门了看样子情况也不太好该关心能帮忙的话也该帮一把。 承恩寺胡同因承恩寺得名也是阜财坊里一条小有名气的胡同承恩寺是古刹后来前明成化年间重修使得这座古刹顿时名气大振。 这一条胡同也因此而出名。 冯紫英骑马走到了胡同口四下打量却不知道如何去问。 这条胡同也不短看上去有些破旧和那香火旺盛的承恩寺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尤三姐只说在承恩寺胡同租了一处背街小院却没有留下具体地址。 “爷这里有些破败啊尤公子不可能住这里吧?”宝祥在京师城里也算是呆了几年了对这西边一块儿的地理情况也比较熟悉了。 虽然这阜财坊在西边比金城坊、河槽西坊、朝天宫坊位置更好有高门大户不少但同样一条胡同里正街上就是将军尚书宅邸没准儿旁边的横街、背巷就是流莺、乐户居所。 冯紫英没吭声这还真说不准。 尤氏母女如果不愿意进宁国府要在外边呆着那这京师城居不易租房也好日常花销也好恐怕都不小若是没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那还真的够呛。 这尤家恐怕在甘州卖了家产带到这京师城里的那点儿银子恐怕顶不住多久这大概也是《红楼梦》书中为什么尤氏姊妹明知道那宁国府脏得只剩下门前那对石狮子还算干净也只能屈身于内的缘故吧。 “宝祥你去问问尤家刚搬来没几日周围人肯定知道才搬来的外人。”冯紫英抬腿下马打量着这条胡同。 胡同倒是挺宽敞但是冯紫英可以肯定这尤家是租不起这等当街的宅院的而且这等正街宅院规模大多不小以尤家三口人要么与人合租否则根本别想。 宝祥屁颠屁颠儿去问路去了冯紫英就一只手扶着马鞍一只手扯着马缰四下打量承恩寺在巷子另一端老远看过去也都还有人出入看看这会儿时辰都不该是热闹的时候了如果换到上午只怕还要热闹许多。 不但一炷香的工夫宝祥就已经从巷子中跑了出来“爷问到了在那边要从前面进去然后还得要拐一个弯儿是个小胡同挺背静的不过这周围好像都是一些力夫、轿夫这些下人们住在这里还有一些京营兵士家眷……” 看见宝祥有些疑惑的模样大概是对自己朋友怎么会住在这一片有些不解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把马缰扔给对方自顾自便往前走去。 果然是一条背静的岔巷也没有名儿难怪尤三姐都没法说详细地址只能靠问。 沿着这条岔巷进去这一片明显就显得十分破烂了越是往里走越是如此。 一道脱色的朱漆门紧闭着按照宝祥所言就应该是这里了。 门环只剩下半边包裹的铜皮都被人挖走了冯紫英只能用手捶了捶门。 但没人回应冯紫英用力推了推门有一道缝然后用手指探进去轻易拨开门闸推开门便进去了。 这是一处二重小院外面的这一重显得破旧不堪虽然经过了整理但是残缺的院墙缺了一块的窗棂地面更是凹凸不平无不显示出这里的萧索。 外院应该是没人住看了看两边厢房都是随意放了一些物件冯紫英走进内院门内院门是虚掩着有说话声从里边传出来。 内院要小一些但是打扫得更干净对面正房门关着两边厢房都有响动。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这还真的有点儿不太像尤家居所这也太破败狭小了而且这周围环境堪称糟糕。 下意识的向右走到游廊边儿上似乎有哗啦啦的水声冯紫英探头从那窗棂处往里一看一具白晃晃的胴体映入眼帘似乎是听到了窗外的声音站在澡盆里的那女人正举着水瓢从颈项处往下浇水倏地转过身来一时间冯紫英口干舌燥。 慌得他赶紧后退一步却又踩在了廊下险些摔一跤猛地一垫脚再跃起。 “谁?!外面是谁?三妹是你么?”声音怯怯的不是那尤二姐是谁? 冯紫英大惊失色这可真的是这么巧就赶上了人家在洗澡?连个帮忙的下人都没有? 有心想要躲出去却又害怕这般作态更是让人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可不躲却又不能应着这偷看人家洗澡这个罪名栽在自己头上那可就真的有些不好解释了。 这好歹是良家妇女和贾府里边那些个丫鬟还不一样人家说赠予你就送给你了这遇上这等狗血事情委实让人难堪。 来不及多想冯紫英一个箭步闪到了内院的门上然后才装出一副刚踏进门的模样扬声道:“尤家三妹!在么?” 只听得那边右厢房传来一声”啊“便不再有声响倒是左边厢房门倏地拉开那尤老娘却是一个箭步窜了出来满脸堆笑那眼里几乎是要盼星星盼月亮的架势。 ”哎哟今早便听得喜鹊在树上喳喳叫就说要有贵客临门果然是公子来了快请进三姐儿快出来!冯公子来了!二姐儿二姐儿?在干什么躲在屋里作甚?冯公子来了也不是外人赶紧出来见客!” 冯紫英扫了一圈儿院里哪来什么树?还成了树上喜鹊叫了这尤老娘还真有一张死人说活的嘴。 尤三姐紧跟在尤老娘身后出来了这一次却不是女扮男装了而是穿了一身很朴素的青色长裙外罩了一件淡蓝色的比甲发髻挽起福了一福:“小妹见过冯家大哥。” 冯紫英被尤三姐这一身女装打扮给震住了。 以前见惯了尤三姐的男装只是觉得英姿飒爽风华无双这一回陡然换了女装两相对比之下反差就格外大。 高鼻阔嘴丰唇还有深凹的眼眶和略高的颧骨整个面颊显得格外丰润饱满再加上冯紫英估计应该在一米六八也就是五尺半左右的个头这简直就是标准的模特身材了。 这种具有独特异族特征的美感在这个时代的大周并不是那么受欢迎甚至可能在很多传统士人心目中还可以称得上丑不过对于武勋尤其是长期在边地作战见惯了异族女子的武人来说恐怕就别有一番风味了。 见冯紫英呆呆的看着自己尤三姐丰润白皙的面颊上也是一种红霞扑面下意识的拉着自己的衣襟大概也是很不适应冯紫英这种目光而旁边的尤老娘却是喜上眉梢。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苦命女(第一更求月票!) 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冯紫英赶紧回了一礼自我解嘲道:“为兄以前见着都是三妹穿男装的模样今日骤然一见三妹换回女装还有些不适应……” 那尤老娘眉花眼笑的接上话“这丫头就是如此在甘州那等穷乡僻壤里乡里人少见多怪见着三姐儿的模样都有些诧异久而久之三姐儿就有些不愿意了所以就换了男装也方便像二姐儿就干脆不敢出门省得自招麻烦还是公子大度不介意这般……” “呃其实三妹妹和二姐儿这般模样虽说和我们汉家女子有别但是却也另有一番姿容倒不必在意那等闲言碎语。”冯紫英倒是实话。 大周立朝法律层面并不忌与外族通婚只是传统观念还是以汉人女子的柔媚纤巧为美不过其实在边境地区这种情况已经有些改变毕竟寻常百姓女子也没有那么讲究身强力壮更有利于生存和生育繁衍。 尤其是在肃州和甘州来自西面的叶尔羌人哈萨克人甚至更远的波斯人俄罗斯人哥萨克人突厥人他们的商队都断断续续的来往于哈密、沙州和肃州、甘州之间这自元代到前明再到大周两三百年间随着战争和商旅往来寻常百姓中自然免不了就有通婚者同样这些地方的达官贵人也免不了抱着尝鲜的心态要买一些外族女奴或者纳为侍妾他们的后裔亦是不少。 所以在肃州、甘州这等情形并不罕见若是大周军队下一步收复了沙州和哈密那这种情形就更常见了。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尤三姐心中喜意盎然。 其实她原来一直不愿意以女装和冯紫英想见内心未尝不是担心冯紫英接受不了自己的这份形象。 自家深眸高鼻阔嘴厚唇这等形象往往都被视为丑的特征而且兼之颧骨略高更会被视为克夫的迹象哪怕是和二姐相比起码二姐嘴巴还是小巧樱唇所以她一直是忐忑不安的。 她哪里知道冯紫英前世早就在影视作品中见惯了西方美女像安吉丽娜·朱莉、海瑟薇和茱莉亚·罗伯茨这等女子不都是如此?尤三姐和那些西方女星还有些差别但混合了汉族女子特征的尤三姐明显更柔美一些更符合冯紫英心目中现代美女的审美观。 “冯大哥无须安慰小妹小妹和二姐在甘州早已习惯便是一些风言风语小妹也早就不在意了。”尤三姐这话有些半真半假。 虽说在甘州有些人看不惯但是尤二尤三姐妹的模样生得与汉族女子不同那皮肤白皙灰蓝色和碧绿色的眸子却还是很勾人的加上丰乳肥臀的女性特征明显免不了会被许多人所侧目倒也并非所有人都不喜。 “为兄倒不是安慰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为兄倒是觉得三妹换了女装更好看当然换了男装也别有一番气概。”冯紫英笑着道“三妹你们和大娘是何时进京的?” “都有七八日了。”尤老娘接上话头“冯公子你们前脚走我们也跟着赶路这一路上颠簸委实不好受好在二姐儿和三姐儿身体都还康健所以还算平安到了京师也向大姐儿那里报了信只是没想到那大姐儿夫婿却出了门去北边巡视庄子去了……” 来尤家这边之前冯紫英也打听过了贾珍带着贾蓉去北边儿了八月下旬天气还好就出了京师去了蓟镇那边但估计也就是再等几日就要回来了。 说是去巡视庄子其实是带着一帮子小子和女伎出去高乐去了那庄子就在蓟镇那边不过几百里地来回也不过就是七八日路程但这厮带着一群人却是一去一二十日很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 原本还邀约了贾琏也去但贾琏却婉拒了这情形也是贾琏告诉冯紫英的。 “哦这事儿我也听荣国府琏二哥说了珍大哥和蓉哥儿去了北边蓟镇估计也就还有几日大概就要回来了吧。”冯紫英点点头“珍大嫂子应该在家大娘和三妹应该都见过了吧。” “见倒是见了不过……”尤老娘忍不住撇了撇嘴这见是见了但这位大姐儿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情既没有所盼望的邀请到府里住下只说让自家先在外边住下待到老爷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尤三姐见自己母亲又要抱怨赶紧打断话茬:“母亲还是先请冯大哥坐下这般站在这里说话也失了礼数……” 尤老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冯紫英让到堂屋里坐下。 尤氏一家的确是去登了宁国府的门不过尤氏大姐也就是宁国府太太却不敢造次她一见自己这两个妹妹的容貌特殊换了别家男子可能会避而远之但是她却是最知道自己老爷和蓉哥儿的荤素不忌见到这等新鲜滋味儿还不成了羊入虎口? 所以她才让自家继母和妹妹们赶紧在外边儿去租房子住以免生出是非来。 尤老娘哪里知晓这其中的隐秘只觉得这大姐儿却是恁地冷淡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好在这尤氏虽然冷淡还算帮补了二百两银子让其一家现在京师城安顿下来这才让尤老娘心里稍许安稳一些。 那尤二姐是个没主见的懦弱性子但尤三姐却也有些见识感觉了这般不寻常之后边出外打探了一番。 特别是和自己大姐的丫鬟银蝶以及秦可卿的丫鬟瑞珠一番交谈之后便隐约知晓了一些隐秘这就明白了当日冯紫英在路上所说的这宁国府为何不宜轻入也是打定主意便是再苦再难也不能入宁国府。 对她们这种良家女子若是在沾染了这等龌龊名声日后便是想要寻个好人家或者做妾都是难得找到合适满意的。 尤三姐自然不能当着母亲面说这些但是冯紫英的好意却还是让她心里颇为感激起码像二姐这等本是许了人家的若是在那宁国府里沾染一番只怕就难得嫁出去了。 冯紫英也看出了尤老娘和尤三姐的尴尬自然不会再去提那等话题人家宁肯住在这等逼仄之地也没去宁国府住说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正说话间却见那边右厢房终于开了门一个白晃晃身影从屋里出来嚇得冯紫英一跳仔细一看却是人家穿的月白长裙外罩了一件浅青色褂子婀娜娉婷地进屋来深深福了一福“奴家见过冯公子。” 冯紫英只是匆匆见过尤二姐一面这一次还是正经八百的当面想见对方也没有再戴帷帽这一福抬起头来冯紫英也能近距离观察这在《红楼梦》书中艳绝人寰的最苦命女子。 头发明显应该是红棕色的虽然染了但是估计到京城里还没有来得及染这发根处起码有半指长都露出棕红色的原色微微有些卷曲的长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被挽作传统汉族女子发髻别有一番风韵。 额际宽阔这一点倒是和尤三姐相似圆润饱满修长的眉毛下眼眶深凹碧绿的眼眸搭着高挺的鼻梁一下子就能看出其异族的特征。 只是和尤三姐截然不同的是她的嘴唇依然有着汉族女子的秀气小巧典型的樱桃小嘴颧骨也没有尤三姐那么高面颊匀称骨挺肉丰下颌却是一种十分丰润的橄榄型很是养眼。 如果换在现代社会绝对是一等一的美女参加环球小姐竞选不在话下。 即便是在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单单是这张脸恐怕也会让人赞叹不已哪怕有许多特征并不符合大周士大夫们的审美观但美丽就是美丽许多时候也是超越时代相通的。 ”二姐请起莫要客气。“冯紫英也抬了抬手那尤二姐便姗姗在一旁坐了。 小户人家没有那么讲究不像大家族里还要诸般避讳。 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确生得艳绝人寰偏偏又生得一个怯弱性子那说一句话都要惊一跳如同小兔子一般的性格也难怪在《红楼梦》书中既要被贾珍贾蓉这对父子作践嫁入贾琏屋中再被王熙凤和秋桐糟蹋蹂躏至死委实难言。 只是这形象太颠覆自己对《红楼梦》书中的尤二姐印象了虽然同样漂亮到了极致。 “那三妹你们是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冯紫英犹豫了一下照理说自己不该过问这些事儿但是这里情况委实太差了一些自己好歹也算是地主若是见到此番情形却不肯施以援手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为兄觉得这里环境实在太差了一些你们母女三人都是女子怎地连仆妇婆子也没有一个?” 尤老娘脸色一喜这位冯大爷可真是识情懂趣儿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这边居所的难看看这样是要帮忙?那可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无须约束,放飞自我? 可尤三姐抢在了母亲之前说话了:“谢谢冯大哥的关心了其实这里还是挺不错的虽然僻静了一些但是也还算方便我们打算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 尤二姐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妹妹先前妹妹不是还在抱怨这地方太过于偏僻和破烂么? 母亲也在埋怨但又说大姐只给了二百两银子这银子还不知道要支撑到什么时候所以连仆妇也不敢请。 这京城里啥都要花钱甚至连每日里所用水都要花钱买那些送水人送来的特别是喝的井水这在甘州时无法想象的。 这样破败一座院子在甘州城里怕是连租都租不出去但是在京师城里一月也要五两银子让老娘心疼得不行所以都打算把外院再分租给别人但又担心自己一家人都是妇人会遭人觊觎一直在犹豫。 还有这日常用度算一算这大姐给的二百两银子只怕还真的支应不了多久。 尤二姐虽然吃惊但她素来只是听母亲和妹妹的所以也不说话倒是尤老娘气不打一处来有心想要责骂自己女儿但是却又怕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尤三姐气得不行。 冯紫英何等人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端倪笑着道:“三妹你们一家人都是妇道人家这京师城里你莫要看着繁华安泰但是这城里光棍剌虎却是不少以三妹的本事倒也不惧不过那等烂人成日里来滋扰却也十分烦人啊。” “是啊冯公子说得是先前那介绍这院落的中人也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们母女也不懂这京师城里的行情便上了恶当这等破落院子那杀千刀的居然要收我们五两银子一月只是我们也没什么熟人只能忍气吞声……” 冯紫英笑着点头:“大娘也不必着急我家在小时雍坊倒也还有一处别宅虽然不大但是环境却要好得多若是大娘和二姐三妹不嫌弃的话只管去住……” 那尤老娘此时就再也不管尤三姐如何使眼色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下来:“那敢情好冯公子一番心意老身和二姐三姐儿就感激不尽了……” 尤三姐大急但老娘却早已经话出口急得她眼圈都红了起来她何尝不知道冯紫英这是有心要帮自己一家但是她却又不愿意在对方面前显得太过于卑微好像是施恩望报一般没地毁了自家在对方心目中的印象。 冯紫英似乎也感受到了尤三姐的心思淡然一笑道:“三妹这边情形委实不好这京师城里那般光棍剌虎惯会欺负外地人而且还有一些心思恶毒者瞧见那年轻貌美的妇人便要生出各种套路来坑蒙拐骗诱人入彀到时候你便是有千般本事一剂迷香春药任你贞洁烈妇也要乖乖束手……” 这一番话出来倒是把尤二姐尤三姐两姊妹唬得动容不已这女孩子若是毁了清白那便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冯大哥您说这宅邸切莫要专门为我们一家……”尤三姐终于气馁低垂下头手中绞着汗巾子有些忸怩。 “呵呵三妹无须这般那宅子都空了两年了原本借给一位朋友暂居但前年那位朋友便已经南下赴金陵上任去了所以便一直空在那里今儿个我回去便安排人去打扫到时候再替你们寻几个仆妇婆子也好照应你们起居……” 这一番话说出来端的是体贴无比那尤老娘心都快要美死了深怕自己女儿再要敲破锣鸡啄米似的猛地点头:“那老身就多谢冯公子照拂了这京师城里我们除了大姐一人便也再无亲戚熟人还请冯公子有空的时候多来走动走动……” “那是自然。”冯紫英风度翩翩的起身一拱手“大娘二姐三妹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那边收拾好了我便让人来带你们入住……” 当母女三人把冯紫英送到了门口时宝祥一脸呆滞的看着这母女三人这哪是什么尤公子? 那尤老娘自然不必提这另外两个女子的别样风情便是像宝祥这样的小子都是不敢直视那明显异于汉人的面目特征太过于惊人了饶是宝祥也见过京中夷人和胡人但是这等女子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难道这真是爷养的外室? “那边办好了我便让宝祥来和你们说宝祥这是尤大娘和尤二姑娘、尤三姑娘……” 宝祥心中砰砰猛跳两个姑娘的肌肤白得吓人那眼睛一个灰蓝一个碧绿看一眼魂魄都要飞了一般只敢低头作礼“宝祥见过大娘二姑娘三姑娘。” 尤老娘倒是对宝祥这般表情不在意这等情形她见得多了手里忙不迭捏了一把铜钱塞在宝祥手上慌得宝祥连忙拒绝。 倒是冯紫英知道尤氏母女心里不踏实便道:“宝祥大娘打赏你便收着不过大娘日后便是莫要这般惯纵他们了。” 待到冯紫英飞身上马和一路小跑的宝祥离开尤三姐脸色便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母亲这般失礼日后女儿还如何见冯大哥?” “你这死丫头娘哪里失礼了?”尤老娘却不客气“人家好心好意帮衬咱们咱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大姐儿那边看样子也是一个靠不住的为何不能接受人家好意没地让人家觉得我们矫情。” 被老娘这一句话给堵得尤三姐心里难受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何尝不知道在这里住着不妥。 看看这四周的住户都是些什么人自己也才出门了两趟便引来人觊觎若是再呆一些时间只怕还真的要引来一些歹人。 自己倒是不惧但也不可能每日防贼一旦自己不在家二姐却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性子那便危险了。 见三妹气冲冲地摔门而入尤老娘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喜滋滋去了自己房里盘算着如果要搬到新居这预付了半年的这院子租金能要回来多少。 倒是尤二姐嗫嚅半晌却是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先前分明就是冯家哥儿在自己屋前偷窥自己洗澡可这位冯家哥儿却是一脸正气莫不是自己看得差了?那响动和身影以及那双几欲喷火的眼睛分明就是他啊。 宝祥一路不敢吭声一直要到府里门前时冯紫英才吩咐道:“宝祥你一会儿去万喜那里把小时雍坊马巷胡同那间宅子的钥匙拿到顺带让万喜安排几个下人明儿个去那边打扫……” 宝祥一边牵着马缰勒定健马一边小声道:“若是万爷爷问起来时小的该如何回答?” “你就说是爷有个朋友要暂住另外你也去支应五百两银子……”话没说完才想起午间就已经送了姨娘出城了这家里钱银还得要去找母亲要才行这宝祥怕是不行“算了我去找太太。” 丢开马缰冯紫英一一进院里那云裳便耸着鼻子闻着什么脸色也有些奇异。 “怎么了?”冯紫英有些好奇地捏了一下云裳的姣靥笑着道:“这模样是干啥了?” “爷又去哪里喝花酒了不成?”云裳小声道:“要明日也才十六岁莫要让太太觉察了。” “你这妮子说些什么呢?爷啥时候喝花酒了?”冯紫英啼笑皆非这丫头居然还操心起自己这些事情来了。 “哼爷别骗婢子你身上那香气分明就是女人身上的嗯而且也绝不会是荣国府里姑娘们的……”一闻就知道是廉价的香粉气息云裳在府里呆了这么些年也早就能分辨这种区别了。 冯紫英没想到云裳这丫头居然还有这份能耐惊奇之余也是颇为好笑看着那甜美的笑靥忍不住又捏了一把粉颊“哟居然还敢管起爷的这些事情来了怎么地爷就是去喝了花酒又怎地?莫非你要去太太那里告状不成?” “婢子可不敢可是爷还是要收敛着点儿好既然要娶少奶奶了也别让外边人说闲话。”云裳红着脸压低声音道。 ”说闲话嗯说什么闲话?”冯紫英不解。 云裳羞不可抑一跺脚“反正就是不好听的闲话爷自个儿注意就好了。” 这等几乎与内闱私话的小情调冯紫英很喜欢来到这个世上好像再无复有前世在这方面的种种道德和感情上的约束与羁绊。 “好了爷知道了云裳的心意爷也明白了。”冯紫英索性一只手揽着云裳的腰肢便往屋里走“不如云裳来好好和爷说说哪些闲话嗯我们又该怎么反击这些闲话好不好?……”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你是我的!(第三更!) “你还知道回来读书?”黄汝良没好气地睃了一眼一脸诚恳的冯紫英“说说你都旷课多少日了?” “大人学生也不想啊可当时是您同意了柴大人的借用啊怎么这会儿又责怪学生呢?”冯紫英知道黄汝良也不过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满脸“幽怨”地道:“学生也没闲着啊累死累活人都瘦了好几斤大人不鼓励安慰一下学生怎么还要责怪呢?” 这一段时间关于开海——举债的风声已经越来越盛整个朝野上下都在注视着这件事情的进程。 这对于福建和浙江士子们来说都是翘首期盼的黄汝良本身就是其中“上蹿下跳”的中坚力量叶向高稳坐钓鱼台幕后遥控指挥眼见得这件原本在他们看来相当艰难的事情竟然有可能成功了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振奋? “哼难道就不能合理的安排一下时间哪怕你抽个半天时间来读读书修修史也是自我提升啊。” 黄汝良当然知道冯紫英肩负重托关系到对方的利益博弈但他是翰林院掌院事这冯紫英一个庶吉士大半年不见人影前期还好说毕竟是军务为重但现在回来了也是十天半月不见人影自然就有人说闲话了起码样子应该做一做才对。 但开海——举债事务委实过于庞杂不是一天两天能谈得下来的各方利益和关注的焦点也不尽一致。 以柴恪、杨鹤等人希望尽快敲定此事湖广派也在大力支持这样举债所得银两便可补充粮饷支持西进沙州、哈密。 而江南士人大部分还是希望能开海这样对于闽浙的商贾和寻常百姓都是一个机遇。 只是北地士人还在纠结但是北方九边恶劣的边患使得他们也也别无选择无外乎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 还有武勋代表的军队自然也希望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为此事躁动起来了关乎自身利益而且重大长远没有人可以无视。 “弟子谨遵大人教诲明日就来读书修史。”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在翰林院中充当庶吉士的时间不多了预计很快就会有旨意下来让自己结束庶吉士的观政期担任翰林院编修正式成为翰林院中一员当然这翰林院的掌院事就会成为自己的直接顶头上司。 “唔你明白这个道理就行。”黄汝良对冯紫英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此子虽然现在风头正劲但并未恃宠而骄“当然你手里的事情也很重要柴大人委托给你你要尽心办好。” 他也是想到对方在庶吉士观政上没几天了希望对方能多和这批庶吉士们熟悉熟悉他能抢先一步入翰林固然可喜但是这帮庶吉士里亦有不少人物日后都是同僚打交道的时候还很多这份人脉关系维系好以后也大有用处。 这两边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该怎么办?冯紫英腹诽不已但表面上还得要规规矩矩地点头称是。 “对了上午你好好读书修史下午你有事情么?”黄汝良突然问道。 “嗯要去都察院一趟。”冯紫英言简意赅但黄汝良何许人立即反应过来“云光到京了?” “据说是明后日到京。”冯紫英微微点头这等事情万众瞩目瞒不住人。 陕西巡抚云光乃是北地著名士人这一次却是因为其姻亲而出事而姻亲却又是武勋所以也是让朝中北地士人出身的官员咬牙切齿甚至像齐永泰、乔应甲和已经卸任崇正书院山长即将出任工部左侍郎的王永光等人也都十分愤怒和失望。 因为云光出事是被缮国公石家所牵连还牵扯到治国公马家所以武勋那边也是相当紧张频频活动从太上皇到兵部再到皇上那边都有人出面沟通但是究竟会如何谁也没有一个定数这要看都察院调查结果。 但考虑到龙禁尉已经介入估计问题会比较复杂。 冯紫英已经从张景秋乃至两位首辅次辅大人那里获知了一些动向那就是皇上应该和太上皇有了某些默契那就是朝廷不会在武勋贪墨枉法的问题上扩大化但是武勋也要接受朝廷在开海之后可能的一些变动但具体如何变动还要下边具体操作人员来磋商。 同样虽然太上皇和皇上有了默契但却不能直接向都察院下旨那就成了笑话了这同样需要各方的沟通甚至很多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冯紫英就不得不悲催的充当起这样的信使比如兵部张景秋和都察院乔应甲之间的比如武勋们及其太上皇与皇上之间的皇上与都察院之间的他的特殊身份的确是承担起这份职责的最佳人选。 “唔紫英这等事情不宜太过深究大局为重。”黄汝良也隐约知晓冯紫英这段时间的忙碌点点头不再多言。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戌正了。 “爷平儿姐姐来了。”玉钏儿守在门口显然是一直在等冯紫英“都等您一个时辰了也不肯走非要等到您回来见到您。” 冯紫英没想到王熙凤的消息也这么灵通但想想这女人恐怕这几日都是坐卧不安一直惦记这事儿这会儿肯定要派一个可靠的人来打探消息也只有平儿了。 “带平儿去爷的书房吧。”冯紫英点点头“爷还没吃东西平儿呢?” 玉钏儿吃了一惊想了一想才道:“好像平儿姐姐也没吃吧我们刚吃完平儿姐姐就来了说给她弄点儿她又不肯只以为爷一会儿就要回来没想到爷回来这么晚。” “那就弄点儿吃的到书房吧也替她弄点儿别说到了咱们冯府连点儿吃的都没有。”冯紫英随口道。 “爷不合适吧?平儿姐姐肯定不肯和爷一块儿用膳的这不合规矩。”玉钏儿连连摇头这点儿起码的规矩都不懂那平儿也不配称得上贾府里边几个最出挑的丫鬟了甚至比姐姐还要受看重。 “唔那在我府里就是爷说了算平儿也得要入乡随俗。”冯紫英拍了拍玉钏儿的脸颊逗得玉钏儿脸上红霞拂面“去吧爷晚上还有许多事情。” 等到平儿怀着忐忑负责的心情走进冯紫英书房时却看到冯紫英正在忙碌的伏案疾书。 看了一眼进来的平儿冯紫英示意对方坐下平日也只敢侧着身子半个屁股坐在那春凳上等到玉钏儿和云裳把饭菜送上来一看是两副碗筷平儿又紧张起来了。 “好了今儿个吃饭就不用你们俩侍候了我和平儿姑娘一块儿吃顺带说说话。”冯紫英笑着撵人。 玉钏儿和云裳都是嘻嘻一笑看向平儿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弄得平儿更是又羞又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待到玉钏儿和云裳出去冯紫英这才拿起筷子示意“怎么还要我请?好歹咱们也是同床共枕肌肤相亲过的人了嗯啥时候到爷这边儿来啊?” 平儿大羞“爷别瞎说那一日也是事急从权……” “哪来什么事急?”冯紫英嗤之以鼻“分明就是你家奶奶心怀鬼胎搞出来的幺蛾子爷也就是被你们奶奶构陷如果不是有其他考虑你家奶奶这会儿都该在狱神庙去叩头了。” 平儿也知道冯紫英所言是实但她又不能说自家奶奶只能讪笑着辩解:“爷奶奶的事儿您不也答应了么?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坐下来吧吃点儿东西你不也还没吃么?”冯紫英摆摆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我这个人没那么多讲究有时候也和金钏儿、玉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一块儿吃你日后过来了就知道爷这个人了。” 见冯紫英说得很认真平儿犹豫了一下又怕触怒了冯紫英只好拿起一个蒸饼小口吃了起来。 见平儿这般冯紫英也懒得多劝一边吃一边问道:“凤姐儿叫你来干啥?” “爷怕是知道了吧?那人要押解进京了。”平儿还是很谨慎说这话时都四下观察。 “嗯知道了那又如何?”冯紫英笑着道:“我只是说饶过她设计构陷我的事儿可没说要帮她……再说了我就是说了现在我不乐意帮了又如何?她不是说愿意把你给我么?怎么没反应了?她都给我玩阴的玩虚的怎么我就必须要按照她的意思办?……” 全身一震平儿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一咬牙突然跪倒在地“爷若真的是看上了奴婢蒲柳之姿婢子便发个毒誓只要爷能帮奶奶渡过这个难关奴婢这身子便是与爷做牛做马……” “行了没想到凤姐儿这么没人缘招人恨的人居然还能有你这样一个死心塌地的丫头你回去吧告诉她这事儿我知道了。”冯紫英放下筷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只手抬起对方下颌悠然自得地道:“记住你说的你可是我的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国债(第一更!) 平儿带着惶惑不安的心情走了。 对于这个丫头冯紫英还真存了点儿心思。 持家有道处事得宜比起略显高傲的金钏儿更得地气是个好帮手当然也仅止于此而已冯紫英还不至于为此就念念不忘也不过就是顺手为之。 这贾府几大丫鬟里边鸳鸯和平儿无疑是要比金钏儿和袭人要高一筹的这主要是指待人接物为人处世情商够高管理后宅很有手腕至于说晴雯、紫鹃则是各具特色晴雯是爽直泼辣紫鹃是忠贞不渝。 王熙凤的事儿冯紫英未曾承诺过什么但收了人家的“投名状”似乎不做点儿什么也显得有些渣了想到王熙凤那一日又羞又恼又怒却又无奈的神态冯紫英心情突然就特别好了或许自己也有些某些虐的倾向? 且行且看吧不过貌似那云光的问题还牵扯不到那么深。 当朝廷重心逐渐向开海举债之事转移时像云光这等北地士人更多的可能性是被罢黜免官如同那贾雨村一般暂时隐退等待时机复起。 不过因为贪墨被免官的不比因为政治原因被免官即便是复出上限就有限了一旦到了关键时候总会有对手那这桩事儿拿出来说事儿。 像云光这种已经位居陕西巡抚高位的角色又有北地士人的身份如果不出这桩事儿日后最起码六部尚书是有他一个位置的但现在这就只能成为一种梦想了只能为争取免官之后复出不受太大影响而努力了。 至于说王熙凤写给云光的那封信貌似根本就没有被提及这从下午冯紫英去见乔应甲时就了解到了一二。 整个西征平叛所涉及到的这类事情都是杨鹤在主导而乔应甲则是杨鹤在都察院里的后盾一个新上任的右佥都御史在都察院里底子还是单薄了一些还需要乔应甲这个即将上任的左副都御史来支持。 虽然不清楚杨鹤主导下的御史们是如何处理这类情况但是冯紫英也相信以杨鹤在前世历史中留下的名声来看驾驭麾下几个御史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既然乔应甲那里没反应这事儿应该不大。 具体情况还要等到这些御史们与云光、马夏等人一起返京之后才清楚了。 忙是真的忙不过格外充实。 明日还要进宫觐见这是自己第二次进宫觐见皇上了估计许多人眼珠子都会嫉妒得发红了。 这种单独奏对许多四五品官员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一次但自己一个连正式官员身份都没有的庶吉士却在短短十天时间里第二次觐见了。 虽说是赶上了这个机遇但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在永隆帝那里留下了很好很深的印象如果能够进一步加深那么对于自己下一步的发展极为有利。 按照惯例如果自己散馆授官翰林院编修是跑不了的但是翰林院编修是个闲职修史是主要职责而且也是一般为两到三年然后可能升为修撰要么就要进入六部或者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了出外外放地方的情况不多见。 两到三年闲散时间肯定不是冯紫英所希望的冯紫英希望能够继续像自己在庶吉士观政这样的日子嗯也就是在职不在岗能够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从事有些更有意义的工作。 但翰林院编修身份不一样不比庶吉士观政不是哪位官员点名调用就能行了须得要皇上点头了。 ******** “父皇在见哪位大人?” 礼王背负双手站在廊外父皇在东书房见臣工时除非是紧急军情否则是不允许打扰的他这个皇子也一样。 “殿下皇上是在召见庶吉士冯铿。”内侍恭敬的回答道。 “冯铿?那个西征平叛回来的庶吉士?”礼王来了兴趣“我记得前几日王兄来说他去见父皇也是没见着说父皇召见这位庶吉士一直到晚间连晚饭都是在宫里赐膳?” 内侍知道这位礼王殿下所说的王兄是他的兄长福王。 永隆帝的儿子也不少除了皇长子寿王外还有皇次子福王皇四子礼王皇九子禄王皇十三子恭王最长的寿王已经大婚并且有了一子一女次子福王也已经大婚有一子礼王预计今年也要大婚只有禄王和恭王年幼尚未成年。 永隆帝皇后无出并早逝永隆帝也效仿其父元熙帝不再立后以许贵妃掌后宫事寿王便为许贵妃所出福王和礼王皆为苏贵妃所出禄王为梅贵妃所出恭王则是郭贵妃所出。 “是。”内侍低头应是。 “看来这位庶吉士很得父皇的欣赏啊。”礼王颇为惊讶。 自己父亲的性子他是知晓的与皇祖父喜欢在书房和臣工们纵谈诗文不一样父皇不喜诗文只愿意和臣工们讨论政务所以臣工们到东书房来单独奏对的情形不多。 据他所知来的最多的除了两位首辅次辅外也就是兵部尚书张景秋、户部尚书郑继芝以及兵部左侍郎柴恪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怀昌但父皇应该不太喜欢郑继芝和张怀昌才对。 对礼王殿下的话内侍自然是无法回答。 “看样子父皇今儿个上午是有没有空闲喽?”礼王有意无意地问道。 内侍不好再不回答想了一想才道:“或许今日奏对不会那么久小的看冯庶吉士带了不少文章进去应该是要上奏文章……” 礼王点点头如果是这样也许可以多等一会儿。 礼王在廊外猜测着冯紫英时冯紫英的确在东书房里向永隆帝介绍着开海举债的一些具体设想。 开海朝中诸公可能了解多一些但是举债尤其是以海税作抵押的举债以及特许金收取就是纯粹的新鲜事物了谁都没有经验如何来操作就需要细细琢磨了。 “皇上臣以为条件其实已经差不多成熟了户部和兵部可以开始商计相关的具体事宜然后提交给内阁了。”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也有些疲惫了。 这位永隆帝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精力的确过人每一个问题都要问清楚不厌其烦甚至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连冯紫英都有些吃不消。 据说这一位身体保养很得宜每日早晚饮食和休息都有定制而且很有点儿清心寡欲的感觉甚至还请了一些道士在宫中炼丹这让冯紫英也很是嘀咕怎么在这些方面都很恬淡但在朝务上却是这般认真? 或许还真的是一个劳碌皇帝的命吧。 “唔冯卿我看了你这份策划举债是以书面定额数量来向特定人员进行这和以往的举债有什么不一样么?”永隆帝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对冯紫英带来的这一系列关于举债、特许金甚至组建朝廷和商贾合股的海贸和开拓船队大感兴趣。 冯紫英的这一些建议虽然还有些粗略但是却已经隐隐露出了一些端倪来那就是要为朝廷挣回更多的银子来不一定再局限于税赋而包括举债、特许金、朝廷自身的营生这最后一点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特许金这一条上一次觐见时冯紫英已经向永隆帝提过了这一次是更加细化的相关说明看得永隆帝眉飞色舞。 而朝廷参与海贸和拓殖的建议更是与两份《内参》合在一块儿介绍了日本、朝鲜、安南、东番等地的出产情况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让朝廷把财赋收入要转向这些方向而不能只局限于在大周现有的领土内收取赋税。 “这种债务可以称之为国债可以根据朝廷需求按照年限设定给予一定的利息这种债务以海税为抵押担保同时也可以将除第一年之后的每年特许金作为担保……” 冯紫英耐心地介绍了应该算是大周朝的第一笔国债情况规模年限担保发行对象以及组合方式还有利息。 “据微臣所知江南士绅其实将银子窖藏在自家宅院中的情况很常见少则数千上万两多则几万甚至十万两想必皇上也应该知晓一些这些银子存于地下不能拿出来流通可市面上的银子却越来越少导致银价越来越贵这应该是当下我们大周朝银贵钱贱的一个主要原因开海除了能从海外获得大量铜料外也能吸引域外银子的输入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咱们大周朝的困境但是这也是一柄双刃剑如果输入量过大那么也会带来很多问题……” 通货紧缩和通货膨胀价格和价值这些具体原理冯紫英大略知晓一些但是如果要在深层次上升到理论高度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这就有点儿难了。 不过冯紫英还是力图让永隆帝明白一些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放开海贸利远远大于弊而这种举债如果运用得好一样是利大于弊只需要适度控制就好而如果能让那些窖藏在地下的银子用起来那对朝廷民生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历史车轮从不停步(第二更求票!) 一个半时辰冯紫英估摸着耗时永隆帝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冯紫英脱身走人。 出门时冯紫英都有点儿精疲力竭的感觉这位永隆帝真有点儿好奇宝宝的感觉冯紫英不知道是不是其他臣子奏对时也是如此如果都这样他估计那些个年龄大的臣子们恐怕未必熬得下来。 内侍陪着冯紫英出门却见廊外一个年轻人正在负手望天。 “庶吉士是礼王。”内侍小声提醒着。 此时那个年轻人也已经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目光锐利注视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在打量着对方白皙的面孔赭黄长袍这是大周皇家专用颧骨略高这一点和永隆帝有些相似但是和寿王却有区别寿王是圆脸面颊宽厚但皮肤都很白皙这一点两兄弟相似。 “可是冯铿庶吉士?”礼王抢先招呼道。 不管怎么礼王还是很讲求礼数的疾步而来。 冯紫英只能拱手一礼“冯铿见过礼王殿下。” 永隆帝的几位皇子中除了寿王见过两面外其他皇子禄王和恭王都还十岁不到当然不认识福王没见过这礼王他也是第一次见面。 “久闻冯先生大名却缘铿一面今日总算是见着了。”礼王眼睛清亮目光锐利明澈扶着冯紫英作揖的手微笑着道:“不过小王似乎要比二王兄运气好一些他也没见过冯先生。” 冯紫英估计这位礼王应该是和自己年龄相仿也就是十六七岁左右。 论理自己应该是遇得到的因为这几位皇子都会时常来翰林院但是自己好像真的和这些皇子们欠缺一些缘分除了寿王来翰林院时见过一次其他皇子都没见过。 “殿下太过誉了冯铿不过是寻常学子便是略有薄名那也是众人抬爱当不起殿下这般夸赞。” 冯紫英不太喜欢和这些皇子们打交道大周的皇子们在没有获得储君之位前都很难说有什么造化便是获得储君没坐上皇位之前一样有变化比如义忠亲王。 而皇帝们也不太喜欢皇子们和朝中臣工有太多联系而更希望他们和一些在野的士林名宿们往来所以像官应震、周永春这种反倒是皇子们乐于结交的只不过像官应震和周永春这种已经有过仕途经历未来极有可能复起的士林名宿又不太愿意结交这些皇子们了。 礼王极为诚挚地扶着冯紫英的手“小王才疏学浅去翰林院的时候少一些去过几回冯先生却又去了西疆所以很是遗憾若是有暇冯先生能不吝拨冗一唔不知可否?” 冯紫英一愣这位礼王是不是有些过于谦卑了就算是自己小有名气但是也不至于让对方这般态度才对自己连正式官职都尚未授何至于此?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两度入宫单独奏对已经让许多有心人看在眼里而且现在他尚未正式授官便是皇子们主动拉近关系那也是没太大顾忌而一旦正式授官哪怕是翰林院的编修这种清贵闲职也一样就有关碍了。 人家这么礼贤下士冯紫英内心虽然也在琢磨但还是很客气地道:“只怕冯铿对辞赋一道不精会让殿下失望啊。” 冯紫英也知道包括义忠亲王世子在内的京师中皇室子弟都经常搞一些诗会小聚无外乎就是点评一些诗词歌赋用以积累在士林中的名声。 像练国事、许獬、黄尊素、韩敬、杨嗣昌、王象春、侯恂、艾南星等人都是经常被这些活动所邀请当然邀请者一般都是士林中人而非皇室子弟们但这都不过是名义上避避嫌罢了。 都知道冯紫英不喜诗文而且冯紫英又是武勋出身所以也曾经有那么几次受邀冯紫英都婉言谢绝。 他可不愿意到那种聚会场合去出乖露丑与其那样不如和薛蟠、贾琏、柳湘莲他们一道喝喝酒不是更香? “冯先生过谦了恩荣宴上那一幕小王可是久闻了那便是王季木以诗文闻名也未能夺冯先生之锋芒李大人也对冯先生赞不绝口……”礼王笑容越发温和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显然是不肯就此罢休。 冯紫英不愿意在这等地方和一个皇子纠缠不休落在龙禁尉眼里只怕还不知道在永隆帝面前怎么编排自己呢而这位内侍估计也该要把情形向司礼监那边报告吧? “殿下这般垂爱冯铿再要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敢不从命?”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难道这永隆帝的几个儿子从现在开始又要重复他们父辈的故事么? 看样子还真的不好说啊。 好容易拜托了礼王的纠缠冯紫英快步出宫踏出宫门时这才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 回头看了看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苍凉雄浑的建筑群落摇摇头这玩意儿也就是看着大气但真正住在里边恐怕还真不是滋味。 不算是生日宴但因为许多人都知道冯紫英也要安排一干朋友们小聚一下。 像贾琏、薛蟠等人早就嚷嚷着要聚一聚韩奇、卫若兰和陈也俊也有心促成所以这顿饭的局也很顺利的组了起来。 柳湘莲和贾宝玉是联袂而至的。 冯紫英看着这两位一个是俊美无俦一个是风华初露如果加上那据说颜值不逊于这两位的蒋琪官以及另外一位名声更大的北静王水溶都是几个喜欢玩票的经常出入几大戏楼所以京师城里已经隐隐有传言说这四位是四大玩票名旦的最佳人选。 实际上蒋琪官肯定不是玩票而是正宗的名角儿而柳湘莲虽然名义上是玩票但是现在已经有了几分要当班主的架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想要过一过班主瘾吧。 冯紫英也搞不明白这里边的花式大人物们玩票唱戏就是风流高雅可如果专职伶人就是低贱身份所以这也是悖论。 酒宴是设在乐丰楼。 这是西城这边最有名的一处酒楼汇聚了京师名家素来生意兴隆。 韩奇卫若兰他们最先到然后才是贾琏和薛蟠陈也俊最后到。 冯紫英原本是不太想请陈也俊的这一位现在显得很低调虽然在大观楼营生上拉了陈家入局但是冯紫英始终觉得这家人有些蹊跷。 这段时间冯紫英和其父陈道先接触颇多这位五军营的大将不显山露水但是却已经隐隐成为武勋中的重要人物给冯紫英的感觉王子腾对陈道先的看重甚至超过了陈瑞文、侯孝康这些老牌勋贵们。 而且现在陈道先的位置也相当特殊一旦王子腾不再担任宣大总督那么牛继宗既有可能要转任宣大总督而陈道先会不会继任京营节度使很难说。 但陈道先异军突起出任五军营大将始终让冯紫英有些怀疑这匹黑马如何能突兀地冒出来连当时一直在观察形势的自己老爹都说不清楚觉得不可思议这也是冯紫英难以释怀的。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觉得有必要和对方加强接触一个值得怀疑的人你只有更多的接触才能了解其在想什么做什么进而来推断其身后的陈道先究竟是走了谁的路径意欲何为。 “也俊兄就等你一个了。”冯紫英笑着揽住最后进来的陈也俊“琏二哥湘莲二哥他们都到了子琦和若兰比你先到一步……” 冯紫英的降阶相迎还是让陈也俊吃了一惊赶紧拱手道:“愚兄来迟了这路上正巧碰上一桩趣事儿所以耽搁了一下……” “哦啥趣事儿啊?赶紧说来听听。”韩奇最是喜欢这等新鲜事儿立马接上话“能让也俊你都觉得有趣的肯定不简单。” “据说是一个贵州来的小官来告状在都察院那边受了气又被巡捕营拿住说不清楚来路在路边上哀哀哭泣呢好歹也是个官怎么就这么作践?”陈也俊叹了一口气“我在边儿上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官当得无趣被那当地土官们所欺压百姓也骂这等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哦?”其他人都是感慨但冯紫英却一下子警惕起来“怎么回事贵州那边的?贵州哪里的?” “好像是一个什么宣慰司那边来的也不太清楚。”陈也俊见冯紫英突然严肃起来也有些惊异“愚兄也没有注意只是被堵在路上所以索性就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热闹谁知道是哪里的……” 冯紫英心念急转但心里犹存侥幸“可是播州宣慰司?” “对就是播州宣慰司这地名儿我也是第一次听见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是贵州那边。”陈也俊猛地一拍手点点头:“那小官也是一口土话所以也听不清楚……”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境平复一些告诉自己情况好像还没有那么糟糕还没到那一步但是看看宁夏之役历史车轮好像从未停止只不过缓慢了一些天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到那一步?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试探 突如其来的这桩事儿在旁人看来无关紧要但是却很是影响冯紫英的心情。 他也不确定播州之乱会不会发生但是看这架势大概率是会发生什么时候发生这就不确定了。 播州不比宁夏好歹自己老爹所在的榆林紧邻能大致了解情况这播州就太偏远了只能知晓一个大概情况。 流官土官的矛盾土司和本地百姓的矛盾流官与本地百姓的冲突每一个都可能是导火索但这种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都是几十年了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五年后所以很难说。 冯紫英很是花了一些心思来调适自己的心境宽解自己这等事情自己不可能管得完该来的迟早要来朝廷还有这么多文臣武将怎么就非得要自己来扛起这么多事儿呢?所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坦然面对就好。 “怎么了紫英好像不太高兴?”柳湘莲端起酒杯“不会是因为也俊说的这桩事儿吧?你又不是首辅这等事情也需要你忧心?是不是太忧国忧民了?” “是啊感觉也俊兄说了这事儿之后你这眉头就没有解开过至于么?”卫若兰也是不以为然“南边再怎么不靖那也要比北边强得多吧?宁夏甘肃之乱不也就半年时间就拿下来了?朝廷对这等事情还是很着紧的真要有乱平叛就是了。” 冯紫英摇摇头却懒得多解释。 或许南边的敌情没看起来那么严重但是西南地区的地势却一样限制了朝廷官军的发挥真要有乱子只怕要剿灭起来未必比宁夏甘肃之乱容易。 只不过在座的人既不懂也没有心思去关心那几千里之外的事情罢了。 此时的冯紫英也只能丢开这份心思“好了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来感谢诸位兄弟朋友的祝贺小弟年满十六以后还要情诸位多关照我就先干为敬了。” 冯紫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薛蟠率先举杯“好紫英兄弟果然豪爽我薛文龙陪你三杯!” 这豪气让贾琏和贾宝玉都是无语你就干脆说你许久没开怀畅饮今日总算是逮到机会了吧。 冯紫英一放开心思席间气氛就顿时热络起来了。 “也俊兄你这国子监读书也差不多了下一步有何打算?”冯紫英也知道陈也俊应该是有一些考虑了不像卫若兰和韩奇还打算再在国子监里熬着。 “紫英有何建议?”陈也俊反问。 “若是也俊兄有意这大观楼你也可以来操心一下啊左右这下月就要正式开业所需人手柳二哥正犯愁没人呢。”冯紫英试探性地问道。 “愚兄可没这份本事这营生方面还是交给湘莲吧嗯还有那个贾芸好像做事也挺尽心的。”陈也俊断然拒绝目光闪烁“愚兄打算去龙禁尉。” “哦?”冯紫英顿时警惕起来陈也俊既然说他要去龙禁尉那就绝对不是单纯的恩荫或者捐官弄一个龙禁尉的空额那么简单了这意味着对方真的要进入龙禁尉去做事了“也俊兄要去龙禁尉做事那里边恐怕不轻松啊。” 武勋子弟进龙禁尉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毕竟恩荫很多人都是挂着龙禁尉的闲职但是真正进入龙禁尉中做事的却不多。 龙禁尉听起来威风八面权力巨大但是一样受约束很多不说而且下边做事也十分辛苦。 ‘像陈也俊这等武勋子弟你要老老实实拿一份空饷皆大欢喜如果你觉得你有能耐可以加入进去做事儿那就没人会照顾你了。 一样的摸爬滚打办不好事儿一样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作为武勋子弟如果你真的有能耐那么在晋升上肯定也有更多机会。 冯紫英没想到陈也俊会选择走这条路但对方既然如此说肯定就是下定了决心了自己还是有些小觑了此人。 冯紫英不确定对方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有什么企图直觉告诉他这个陈也俊也许会给自己的未来带来一些不确定的变数这种感觉很独特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但是冯紫英想不出会在哪一方面有什么不妥他也不认为对方给自己造成什么威胁或许是因为其父陈道先? “呵呵总得要去做一做才知道紫英愚兄可不比你你读书这么厉害举人进士易如反掌为兄却没有这个本事可又不能终老于家中吧?”陈也俊语气不变“龙禁尉那边也算军中吧为兄想要去试一试。”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爽朗地笑道“也是也俊兄去试试也好龙禁尉也很能磨砺人那就预祝也俊兄如愿以偿马到功成了。” 酒宴散了各自归家。 卫若兰和韩奇与冯紫英一道。 “紫英感觉你和也俊好像总是不那么合拍有点儿说不出的味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将他拉进大观楼?”卫若兰观察能力很强。 韩奇吃了一惊“若兰你说什么?紫英是真的?” 冯紫英脸色不变“若兰也俊的父亲陈道先也许下一步就是京营节度使了拉他们家入大观楼没坏处营生就是营生无关感情更何况你们两家不也参与了么?就算是我和也俊不太合拍也关系不大他不参与我也没精力多过问湘莲大哥来牵头我们都只管拿钱不好么?” 卫若兰看着冯紫英“紫英我觉得这不太像你的性格而且令尊现在在外埠而且你又要走文官之路陈家再怎么也影响不到你才对至于说陈家入不入大观楼我觉得影响不大只要我们吱个声有的是人愿意进来就算是陈道先当了京营节度使那又如何?你老师马上就要升任左副都御史了陈道先如何会招惹你?” 卫若兰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御史对武将的监督制约只是在正常情况下若是非正常的特殊情况下那就是谁掌握兵权谁说了算便是皇上都得要看别人脸色。 当然他们自然想不到这些关键在于冯紫英到现在都不确定陈道先究竟属于哪一方而他的位置又太关键关键时候如果出现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情形给你来一招反戈一击那就太危险了。 现在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太上皇似乎越发满足于现在的隐居生活而皇上对太上皇越发尊重父慈子孝何等风光霁月? 但只要义忠亲王在只要义忠亲王的世子还那么受太上皇的喜爱恐怕这个隐忧就始终存在冯紫英也不确定这等感情因素会不会引发什么不测毕竟年轻英明老来糊涂的雄主太多了。 若是可以冯紫英宁肯把这种风险扼杀在萌芽中或者将不确定性的变数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呵呵若兰子琦多谢你们的关心了没事儿可能我和也俊兄就是性格不太相投罢了也没有什么矛盾所以也没什么关系好歹我们也还是合伙做事嘛。”冯紫英平静地道。 冯紫英在琢磨陈也俊的时候陈也俊回到家中径直去见了自己的父亲。 “你担心什么?”陈道先面无表情。 “儿子始终感觉这冯紫英对儿子有些警觉嗯应该是对我们陈家有些说不出的警觉爹您说是什么原因?”陈也俊也百思不得其解。 陈道先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或许是这个五军营大将的缘故吧。” “爹您是说你抢了冯唐的五军营大将位置?”陈也俊讶然问道。 “不冯唐应该是不愿意坐这个位置的否则轮不到爹来他更愿意回大同但是太上皇和王公都不愿意让他回去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想去山西镇结果却去了榆林。”陈道先悠悠地道:“可能他们都没想过爹会坐上这个位置吧这可能让他们都很诧异。” “那爹您是什么意思?那冯紫英为何会对儿子这么防范?这有什么关系么?”陈也俊的反应也很敏锐。 “不好说看起来这个冯唐是在外边玩逃避但这冯紫英却又似乎在向皇上靠近但他又和王公、牛公走得很近嗯这段时间他不是一直去贾家么?这家伙看样子也是在找路子啊有点儿意思其实这冯家其实也和咱们陈家差不多啊……”陈道先咧嘴一笑“不过冯家是做了两手准备嗯所以我们也一样狡兔三窟千万别把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 “爹你在说什么啊儿子怎么听不明白?”陈也俊被自己父亲含混其词的话个弄得有些不太明白了。 “也俊你现在不需要懂你只需要去龙禁尉好好干就行了吃点儿苦受点儿累没坏处……”陈道先有目光幽邃“有时候过程我们都不需要懂难得糊涂嘛只需要在最后时刻看清楚想明白就足够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生儿子的事情 贾赦心满意足的看着这几箱子银锭嘴都笑得快要咧到后颈项了。 这马家果然是豪横一口气就抬了几箱子银锭来五千两实打实的就这么堆在屋子里每日起来贾赦和邢氏都要对着这一堆银锭欣赏半晌。 不是没见过银子但是这般凭空得来不过就是费些嘴皮子劲儿就能有五千两银子进账这份滋味委实太爽了。 当然不会仅止于这五千两银子事情办妥了起码还要在马家身上刮出万儿八千两银子来。 邢氏也是忍不住唏嘘感叹这有权真好一招手银子就来了而且是五千两! 她嫁入这贾家也有些年成了可从未有机会掌过家每月就是二十两月例口攒肚挪一年也顶多能存下二百两银子可她好歹是大太太自然也要些颜面的老家还有一个兄长京师城里一个弟弟都是要接济的哪里都要花销是真难。 从她一进门就从未得到过老太太的喜欢掌家也是老二媳妇再后来就干脆落到了自己媳妇的手中也从未让自己过一回手沾过一点儿荤腥想到这里邢氏就是对老太太切齿痛恨。 “老爷二爷来了。”外边丫鬟道。 “嗯琏儿来了让他进来。”贾赦精神一振昨日贾琏去赴冯紫英酒宴去了贾赦就专门吩咐贾琏务必要把这事儿给落实了好从马家再榨出一笔银子来。 贾琏进屋一眼就看见了堆在屋角的箱子知道那便是马家送来的银子心里叹了一口气可他又的确有些怵自己老爹动辄就要狠揍自己自己也只能受着。 “琏儿如何?那冯家大郎如何说?”贾赦倒是没瞒着自家儿子五千两银子就摆在这里美滋滋。 “儿子也问了紫英他说现在都察院那边的重头还是放在了石家和云光那边石家不必说云光是陕西巡抚位高权重又是北地著名士人所以万众瞩目至于马家这边这些烂糟事儿除了马夏所牵扯的人嗯也就是得了好处的人恐怕得把银子推出来另外要受些责罚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只要他们府里的人不去告估计不会太大……” 全是套话废话但也是实话。 冯紫英当然不可能和贾琏说什么兜底的话他也没有这个本事只能是这些囫囵话不过听在贾赦耳朵里却是如奉纶音谁让那冯家大郎的老师就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呢据说是马上就要从右副都御史升任左副都御史了。 “呃琏儿马家那边退银子肯定是不用说了这个受些责罚是什么意思?”贾赦对这方面也很细致关乎能从马家榨出多少银子来自然不能粗心大意“是蹲大狱还是罚些银子?” “这却不好说。”贾琏摇摇头他也不可能去得冯紫英这么细。 “琏儿你去和冯家大郎说想办法让马家这些人罚些银子便可多少留些颜面到时候马家定有厚报。”贾赦大马金刀地道。 “老爷这怕是不好说紫英他也不是都察院的人不可能直接去干预过问再说了紫英也不可能要马家什么回报。”贾琏皱着眉头道。 “哼谁不知道冯家大郎老师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哪个不给他几分颜面?他不要钱我们要!”贾赦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满“他们家堆着金山银山用度不愁我们家呢?坐吃山空这一年下来用度越来越减凤姐儿这当家是怎么在当?” “是啊这凤姐儿成日都在我们面前喊穷叫苦买这买那都要省着可我们荣国府贾家好歹也是有颜面的老爷出去应酬也得要有个排场不是?”邢氏也是借势发作“这几日里也见不着人影找她说个事儿都是推三阻四的。” “太太凤姐儿这几日身体不适在屋里养着呢。”对自己家媳妇贾琏还是辩解一下的。 “哼你只知道你媳妇身体不好何曾关心过你妹妹?你妹妹在屋里躺了好几日了这要求医用药郎中也说了说你妹妹受了惊吓夜里睡觉也不好怕是要用一些上等人身去府里一问说除了两株百年老参是留给老太太的其他只剩下一些参须子了老太太的自然没人敢用耽误了什么我们可担待不起可这些参须子能顶什么用又说要等上十日半月才能回来这病也是能拖的么?” 板着脸的邢氏借题发挥。 贾琏倒是一惊“妹妹怎么了?” “天知道便是去了你屋里吃了一顿饭回来便不好了这郎中也是虚头巴脑语焉不详以我看就是一个庸医!” 邢氏虽说不是迎春生母但是作为嫡母也自然要做些乖面样子的而且迎春也渐渐大了眼见得就要说亲事的时候了贾赦和她都还盼着从这一桩亲事能捞点儿银子回来。 “若是真的急用那便到铿哥儿那边去拿点儿吧我听说他们家辽东那边的庄子每年都有送些上好的参茸回来。”贾琏只得道。 这方面他倒是记得清楚那冯府每年年末都有各地送回来的土特产参茸也是少不了的还有一些送到了贾府这边儿作为礼物。 “哼冯家人家也曾经给咱们家送过一些参茸可哪曾想不到半年便被人用得干干净净都是些希冀自个儿长生不老的哪管得人家有个病痛时候?” 邢氏这话就有些含沙射影的嫌疑了贾琏变色的同时贾赦脸也一下子阴沉下来了“够了少说这些没用的!” 邢氏见贾赦发怒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做声。 “琏儿这事儿你还得要盯着点儿没事儿多去冯家大郎那边走走总归能听到一些风声。”贾赦叮嘱道。 “老爷现在铿哥儿很忙平日里都是见不着的昨儿个下午都还在宫中觐见皇上说今日上午又要去文渊阁面见首辅……” 贾琏的话也让贾赦啧啧赞叹不已“这个冯家大郎我早就说是个有出息的老二还指望着宝玉能跟着他学着点儿什么出来可是没见宝玉那成日里在胭脂堆里打旋儿的情形哪里有人家冯家大郎读书的半分模样?依我看那环哥儿恐怕日后都要比他有出息。” “老爷说的是铿哥儿倒是的确很看好环哥儿读书。”贾琏也赶紧应着。 “嗯琏儿此事你记住了务必多去盯着你也去箱子里拿五……二百两银子用着。”贾赦见儿子如此识趣点点头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邢氏“邢德全这几日里也是到处在外晃荡你也盯着点儿莫要让他打着咱们家的幌子招摇撞骗你也拿二百两银子仔细着用。” 贾琏固然是惊喜不已这邢氏就是喜出望外了都没曾想到这贾赦如铁公鸡一般的性子居然能破例拿几百两银子出来了。 “老爷放心我兄弟也就是爱吃几口酒混赖是不敢做什么的。”邢氏喜滋滋的盘算着这二百两银子拿到手自己手里送算是又能宽松一些了。 冯紫英一觉醒来时也是辰初了昨儿个喝酒倒是悠着的毕竟自己是主人又是在外边儿。 看着床头的汗巾、荷包、香囊冯紫英忍不住呼吸一下空气中的甜香。 女孩子们的一番心意自然是不能辜负的除了屋里几个丫头的礼物外林丫头、宝丫头和探丫头都送来了各自的礼物便是史湘云和贾迎春也都有礼物来。 “爷起来了?”听见床上响动门外玉钏儿蹩着身子进来看见冯紫英瞪大眼睛躺在床上吓了一跳“爷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从今儿个爷就满十六岁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嗯甚至连我娘都要鼓励我任性妄为了玉钏儿你说是不是?”冯紫英斜睨了一眼脸已经红了起来绞着手里汗巾子的玉钏儿。 玉钏儿跟着姐姐来到这边第一日便是接受了规矩那就是谁敢在爷满十六岁之前勾引爷那就是直接拖出去打死。 不过也有另外一句话没说但府里边许多人都知道那就是太太其实是希望爷满了十六岁之后早些给冯家留下香火的毕竟这年代十四五岁就有孩子的男子也不少爷这已经是相当稳健了。 谁能先替爷生下儿子阖府上下的目光其实从前几日里就开始汇聚到了也屋里几个人身上。 姐姐年龄最大比爷都还大已经十七了香菱和云裳也和爷年龄相仿倒是自己年龄最小拿爷经常说的话来说女孩子如果不满十六岁就生孩子那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女孩子的最好的生育年龄应该是十八岁以后。 不过这个话肯定是太太不爱听的连爷都不敢在太太面前说这话只敢当着自己几个人说一说而已这年头十四五岁生孩子的女子也不少原来贾府赵姨娘生下三姑娘不也是才十五岁?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丫鬟们 “爷您屋里的人迟早都是您的您可要爱惜身子切莫……”话未说完玉钏儿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 “呀玉钏儿爷还啥都没干呢怎么就劝爷要爱惜身子了?你这话也不怕太太听着对你着恼?”冯紫英乐了这丫头还真的是个老实人自己随便信口一说便信了。 玉钏儿有些惊慌赶紧道:“爷婢子可没说不让爷那个只是觉得来日方长希望爷爱惜身子是爷的始终都是爷的。” “嗯这话爷爱听。”冯紫英笑了起来起身等玉钏儿侍候自己穿衣“爷不过是说笑而已你还当真了?” 被冯紫英逗得面红耳赤玉钏儿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崇拜、喜悦和娇媚这丫头才十四岁居然就有些魅惑人的模样了看来是在自己府上让她们无论是从饮食营养还是心情放松上都得到了解放一下子发育都变得快起来了。 穿着完毕冯紫英便径直出门耍弄了一阵拳剑出了一身汗这才回来脱衣洗漱吃早饭。 “金钏儿昨儿个几位姑娘送来的东西拿过来让爷看看。”冯紫英估计了一下时间还有一些时间。 上午还要去文渊阁一趟叶向高和方从哲那边也要有一个最后的商计无外乎就是细节自己能起的作用的就是帮补着查缺补漏让内阁先有一个大概印象一旦兵部和户部把方略拿出来内阁就要正式计议了。 别到时候却又冒出来各种问题没了应对毕竟这等事情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别落了个笑话。 几个姑娘的情意冯紫英都很在意虽然这年代基本上不存在什么修罗场但是如何来安排却是煞费思量。 林丫头送来的礼物是一个丝绣汗巾白底红点浸润了一层玫瑰红透着淡淡的馥郁香气应该是这丫头自个儿用的冯紫英握在手里嘴角带笑最后珍而重之的收藏了起来。 宝钗送来的是一枚同心结比起几个丫头们的香囊荷包宝钗这个同心结的用料就要精致许多但同样用心都是亲手手制鲜红丝索坠着一枚玉珠煞是好看。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宝钗居然这么大胆敢用同心结来表明自己的情意握着这同心结冯紫英想着宝钗姣美如玉的娇靥和那明澈温婉的眸子一时间也有些醉了。 探春送的是一枚香囊比起几个丫鬟送的探春香囊所用材质要好许多抽口用红丝索一个寿字一个福字分在香囊两边儿冯紫英也很喜欢。 相比之下迎春和史湘云送来的礼物倒是让冯紫英诧异。 迎春那一日的遭遇冯紫英虽然果断发现脱身但是想一想被自家嫂子设计冯紫英也有些替这个素来温和沉默的二妹妹惋惜。 生在贾赦家里有邢氏这样一个继母委实很难摆脱不太美好的命运这一点上冯紫英自觉自己都有些力有未逮总不能自己还要干预起对方的婚姻来了吧? 至于说王熙凤所说的只要多出钱就能把迎春纳为妾冯紫英还真没想过这眼见得都这么多女孩子情意难以承受了再撩再惹那就真有点儿不负责任了不过好像有些事情也说不清楚难以一言以蔽之是不是? 迎春也就罢了史湘云也送来了礼物让冯紫英颇为诧异不过想想她和几个姑娘关系密切又与宝玉相熟看见他们有礼物这么送一个礼物过来也说得过去。 两个人的都是荷包。 比起香囊来荷包的寓意应该要更多一些或者说怎么理解更丰富你要说是通家之好关系密切送一个荷包好像也说得去但肯定算是感情比较好的你要说是有些情意夹杂其中也没问题但香囊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是有某种特殊意义了甚至说是定情之物都不为过。 而像这种贴身系的汗巾这类贴身私密物事别说送人一般异性便是接触都不合适了。 “咦这把团扇是哪儿来的?”冯紫英看着金钏儿手中拿着的一把团扇讶然问道这一个他可没印象。 “是昨晚晴雯送来的。”金钏儿抿着嘴笑“这丫头平日里倒是装得挺像不过倒也还是懂规矩记得爷对她的好这不送了一把团扇来是小时雍坊杨记扇铺的物事这丫头自己编了一个扇结系在上边儿倒是好看了许多。” 杨记扇铺是京师城有名的扇子店铺折扇、团扇都有卖价格倒是从高到低都有贵的折扇甚至请名家做字画在其上一把可以卖到数十甚至上百两银子便宜的不过一两百钱就能买到。 这把团扇看样子不算是特别贵重的物事太贵重了晴雯那丫头也买不起不过这扇结倒是花了心思的一个用丝线编成的如意结。 “晴雯?”冯紫英一愣之后有些感慨“这丫头也倒是有许久没见着了她现在可好?” “还是在宝二爷屋里不过现在已经进了屋算是大丫头了宝二爷屋里的丫鬟们分得很细除了袭人外媚人、绮霰、檀云、麝月、秋纹、紫绡也很得宠晴雯虽说是老祖宗赐给宝二爷的但是她那性子也只有宝二爷能容忍一二其他人怕是都见不得的。” 金钏儿一番话倒是勾起了冯紫英兴趣“看样子这宝玉身边的丫鬟也未免太多了吧?” “爷宝二爷可是府里边一等一的金贵人便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这多几个丫鬟侍候有什么关系?”金钏儿捂嘴一笑“何况府里边也要讲究规矩哪像爷这么不在意的?” “哟照你这么说爷就是粗养出来的了让太太听见仔细你的皮!”冯紫英也和金钏儿开着玩笑。 “那可不一样老爷太太自然是对爷有心的要不爷怎么能考中举人进士?都说爷是文曲星下凡那是注定要当相爷的。只是宝二爷是不一样的他本身就不爱读书这般将就着只要别出事儿就好。” 金钏儿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几分意思恐怕也就是原来王夫人和贾母的意思左右也不是读书种子也就不强求了不过现在贾环若是读出书来只怕贾母和王夫人心态又未必能像原来那么安稳了。 “那晴雯在宝玉屋里呆着可就难受了这都是些不待见她的若是宝玉也遮护不了她那脾性可就惨了。”冯紫英摇摇头。 金钏儿突然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冯紫英表情然后又是捂嘴笑道“难怪云裳妹妹说爷对晴雯有意思婢子可是很难得听到爷这么关心一个丫鬟的不过晴雯倒真是生得俊俏府里边怕是不太喜欢她这种模样的爷若是有意不妨直接和宝二爷说把晴雯要过来便是。” 冯紫英眼睛一瞪:“你把爷看做什么人了?啥都去要爷有你们几个还不够?” 金钏儿却不惧怕依然笑着:“爷怕是心口不一吧?奴婢也听说原来薛大爷和宝二爷是打过赌的要送一个丫头给您香菱都来了怎么宝二爷却不见动静?” “哪里的话香菱固然是薛文龙送给我的宝玉那边可没说这话休要胡扯。”冯紫英赶紧制止金钏儿的步步紧逼要这样继续下去倒成了自己真的再打晴雯的主意了虽然当时自己再见到晴雯时的确有那么一丝丝儿动心。 金钏儿便不再多言只是抿嘴微笑笑得冯紫英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一拍桌子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好了金钏儿你就给爷留点儿面子好不好?晴雯那丫头当初的确爷是有些喜欢她的泼辣爽直性子嗯长得俊俏也算一条吧不过既然你们姐妹和香菱都到了爷屋里爷便没有了多余心思了有你们几个丫头把爷侍候得好好儿的爷也非常满意了。” 这话正好被进来的香菱、玉钏儿和云裳都听见了几个丫头都格格娇笑了起来更是让冯紫英只能摇头叹息好在这等事情在这些个丫头们眼中都觉得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冯紫英的身份喜欢上哪个丫头嗯包括晴雯那还不是任予任取?那都是丫头们的福分了。 这下子冯紫英还真的有些尴尬了当着金钏儿一个人也就罢了现在其他几个丫头都知道了这自家的形象没准儿就一下子崩塌了。 不过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倒是让几个丫鬟们心里踏实了不少大爷好像也不是那种自恃身份对丫头们一点儿心思都没有的这也给了大家一份希望起码可以避免被随便打发出去配了小子没准儿也能像贾府里边赵姨娘、周姨娘那般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也就能有机会成为半个主子了。 这恰恰是金钏儿、香菱她们这些当丫鬟的一辈子最大的期盼。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倪二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想着门边跑来冯紫英忍不住皱起眉头宝祥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让他做点儿事情都这般不利索? “爷爷!” 冯紫英也学着贾政的做派有了内外两个书房。 内书房在内院是用作政务机密外人不得进便是丫鬟中也只有云裳一个人负责打扫整理金钏儿也给自己定了规矩非万不得已不如;外书房则是闲时练字作画所用在外院便是瑞祥宝祥也可以进入。 “怎么了?”冯紫英皱起眉头放下手中毛病。 他刚写完几个字“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这几个字很有些反讽味道冯紫英也是突然想到便信手写来。 见冯紫英面色不豫宝祥赶紧神神秘秘地查看了一下四周并无闲杂人等这才小声道:“爷马巷胡同的宅子早就清理好了今日本来小的去请尤大娘和二位姑娘过去看看如果方便的话便可以搬过去了可是没想到那尤大娘和那房东闹腾起来才住了几日尤大娘想要那房东退五个月的房租那房东却是个无赖不肯反倒是在那里寻衅险些就要惊扰到二位姑娘……” 冯紫英又好气又好笑这厮是真的以为自己要金屋藏娇养外室了不成? 这般神神秘秘的作态不说还说些什么惊扰到尤二尤三那尤三是寻常人能惊扰到的么? “那现在如何了?”冯紫英也有些无奈这等事情也需要自己亲自去处理?自己手里边都是些何等大事儿。 可像尤家的事情交给府里边其他人去处理还真不合适自己母亲知晓了保不准就会想歪了连带着屋里几个丫鬟估计都能有些别样想法。 看样子这府里边自己还是欠缺一些能替自己办事儿而且还能办成事儿的角色像万喜冯寿这些都是自己父母的老人虽说对自己也很尊重但是要说现在自己要让他们瞒着父亲母亲替自己办事儿小事儿还行如果是大事情那也太为难他们了。 像那宅子自己要来万喜都问了一番后来还是自己有些不耐烦了万喜才作罢。 反倒是自己母亲对自己很信任五百两银子说给就给了换了姨娘没准儿还要多问几句呢。 “那房东被尤三姑娘用剑一指吓得屁股尿流忙不迭去叫人去了看样子那厮也是一个不安分的在小时雍坊那边有些门道小的怕出事儿所以就先回来禀报给爷了。” 宝祥毕竟年龄还小也没见过多少世面见到尤三姐亮剑而对方更是扬言要找人来所以吓坏了赶紧回来禀报了。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尤家一家三口都是外地人尤三姐再是本事这可是京师城如果擅自动剑杀人那也是麻烦事想想薛蟠在金陵城里惹的麻烦就知道在京师城出这种事情有多么难处理了。 “走吧。”冯紫英想了想“去把瑞祥也叫上。” 一行人赶到那承恩寺胡同是却见得那巷子里边人声鼎沸冯紫英也觉得头疼果真还是闹腾起来了。 “呵呵小娘子我知道你本事是个练家子可是我这有兄弟二三十人有本事你就把他们都给宰了嗯最好连我一块儿都宰了那我倪二就认栽了让我兄弟把我们尸体抬起来就走保证不落半句多余的话如何?” 那粗犷雄浑的声音还真的有点儿旷世高手的味道“不过若是你不敢下这个手那恐怕就要对不起了这房租银子么不退另外你还得要给咱们这兄弟一帮人的跌打银子和辛苦费嗯咱们要得不多五十两怎么样?” “杀千刀的你们这是活生生抢人啊这京师城里怎么会是这样啊我们要去告官去那顺天府……”尤老娘哭天喊地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虔婆让爷来告诉你要告官你去不了顺天府顺天府的爷也是你们这帮不知道哪个旮旯钻出来的能见的要去你只能去宛平县衙要不要爷陪着你们去?就在内较场北边儿走兴化寺胡同拐个弯儿就到要不走皇城北大街也行一直沿着城墙根儿走就能到怎么样?爷替你们说得够清楚了吧?” 那声音也是格外放肆“一群乡巴佬到了京师城还这么横?没银子就趁早滚回乡下去京师城时你们能来的么?拿柄破剑吓唬谁呢告诉你爷啥都没有就是有人有命有本事就一剑一剑把所有人的头都给砍下来然后当个刑部的通缉犯亡命天涯没这个胆儿就给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 冯紫英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正在琢磨这是谁来着旁边瑞祥已经悄然附耳过来“爷是二条胡同的倪二爷。” 醉金刚倪二倪永孝? 冯紫英恍然大悟难怪听得耳熟前几日里他在大观楼见贾芸之后出门正巧遇到了倪二来找贾芸被贾芸引荐给了自己顺带和他说了几句话这厮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就差点儿跪下了让他不必客气这厮脸都快要笑出褶子来了。 还没有等冯紫英反应过来那倪二又开始发飙了“怎么地还愣着干啥去把头伸给这位小娘子给胸膛亮给这位小娘子让她要动手赶紧脑袋砍掉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咱们又能是一条好汉她若不敢动手那就跟着她去今儿个咱们算是找到奶奶了牛三跪着喊奶奶让她给你这孙子拿银子……” 冯紫英转过拐角处一看那带着帷帽的尤三姐一柄剑压在一个无赖颈项上那无赖却是惫懒无比根本不惧显然是料定尤三姐不敢动手杀人另外一个无赖则是倚在门边儿上亮出长满黑乎乎胸毛的胸膛拍着胸脯吆喝着“来朝这里来别光说不练啊二爷这一位小娘子还对咱怜香惜玉呢不肯动手咋办?” 门洞里的尤老娘和带着帷帽的尤二姐都被吓得瑟瑟发动显然没有料到这京师城里的剌虎光棍是如此厉害。 这混赖敲诈起人来可真的是一套接一套现在不但五个月的银子拿不回来顺带还得要敲诈五十两银子那疼得尤老娘心肝都要裂了。 尤三姐虽然说武技高强但是遇上这种无赖却毫无经验开始以为亮剑三五两下就把对方打倒就能吓退对方哪知道这帮地头蛇是如此难缠。 眼见得两个大男人一步一步涎着脸笑着进逼她也是退无可退再退就要退入门洞里去了而要动剑伤人尤三姐又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麻烦。 “呵呵小娘子看来真的动了春心啊不知道是看上了我这两位兄弟哪一位舍不得下手了?你不下手我的兄弟们可就要进门来了大家热闹热闹如何?……”倪二张狂的拍着手笑着道。 “好啊那能不能带我一个呢倪二爷?” 冯紫英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俊逸挺拔的身形也出现在人堆后。 “谁特么……”话音未落倪二扭过来的头一眼就见到了冯紫英骇然之下赶紧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一把掀开自己身后的一帮兄弟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满脸堆笑的打躬作揖“冯大爷真的是您?您怎么会在这旮旯里……” “哼那还不是你让我来的我敢不来?” 冯紫英知道这倪二算是西城这边一霸小时雍坊安富坊咸宜坊阜财坊这一圈儿都有些势力当然这个势力是指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势力赌场看场子顺带放高利贷一些流莺歌伎也都托庇在他手下做些皮肉生计和贾芸原来是邻居后来发迹了就搬到二条胡同去了。 “爷您这么说可不是折煞小人么?”倪二忙不迭的只顾作揖但迅即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爷莫不是租关老四这破宅子的这位小娘子是您的朋友?” 他觉得也不可能啊冯大爷是何许人他的熟人朋友怎么可能住在这等旮旯里? “她是我朋友怎么这住了几天给一个月房租还不行五个月的房租不退这天下没这理吧?”冯紫英也懒得多说当然他也不愿意和这厮多在这里说太多就看这厮有没有眼力劲儿了。 “对天下哪有这样的理?关老四你他娘的还不赶紧把这位小娘子的银子给退了三十两一文钱都不准少!”倪二如梦初醒猛地跳了起来一下子就冲出去揪住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个汉子劈手就是两个耳光“赶紧!居然敢敲诈起冯大爷的朋友来了活得不耐烦了?” “倪二不用住了几天算一个月吧剩下二十五两银子退了就行。”冯紫英淡淡地道:“我朋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小人物,大人物 “是!是!是!二十五两!什么没有了?你他娘的把银子放哪里去了?什么银钩赌场?”倪二一边应答着冯紫英的话一边揪着那厮一问气得脸都黄了却毫不犹豫的甩开对方从自己怀里摸出一锭约摸三十两左右的银子一路小跑过来“爷这是退给您朋友的……” 冯紫英早就看到了这一切倒是觉得这倪二也是一个脑袋瓜子机灵的人物反应够快应变能力很强。 想想也是能在这京师城中一大帮子光棍无赖剌虎中脱颖而出打出这样大一块地盘光靠一身蛮力是绝无可能的察言观色观风辨势的能力不差还得要懂人情世故这倪二貌似粗豪悍野内里却是恁地精细。 接过银子在手里抛了一抛掂量了一下然后顺手又丢回给倪二“那厮银子是不是塞在赌坊里去了?” 倪二“嘿嘿”尴尬的笑了笑却不言语只是托着银子等待冯紫英发话。 “这银子你还是拿回去吧爷是差你这几十两银子的人么?”冯紫英淡淡地瞥了一眼道:“倪二你既然要在这西边儿混日子听说你也想走正道那你得守规矩啊不能觉得自己有一把力气就能谁都不怕你能犟得过巡捕营还是五城兵马司?或者京营?” “爷您这是打我脸呢我这庄家把式哪儿敢在外边猖狂?便是柳二爷一只手都能把我给抽得找不着北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倪二陪着笑脸乐呵呵地道。 “行了你也别在我面前说这些了这事儿你自个儿琢磨芸哥儿一直说你是聪明人那就要琢磨一下自己日后路子怎么走别做些不着调的事儿我知道你和宛平县衙熟巡捕营那边也有门道但再往上五城兵马司呢?顺天府呢?龙禁尉呢?你能都走通?” 冯紫燕睃了对方一眼“久走夜路必闯鬼总有一日你要遇上过不去的坎儿了就知道厉害了。” 倪二满头大汗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自打冯紫英一来一帮子泼皮无赖立即偃旗息鼓悄悄的蹩在墙根儿边上去缩着见自己老大都是这般大家都知道这个年轻人肯定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虽然不认识但是看看人家旁边仆从牵着的马可比京营那些个骑兵的马雄健多了一看就是难得的骏马光是一匹马估计都得要好几百两银子而且那风范气度一看就知道高门大户出来的难怪老大如此厚颜卑辞的讨好。 不过这等贵人却如何会来这等旮旯地方看看这周围住的是些什么人就该明白只是这等问题他们也想不通透或许是这几个外乡佬赶巧就碰上了贵戚? 倪二的确有些怵这位冯大爷。 他也知道自己根本高攀不上。 如果不是贾芸搭上了这条线只怕他连认识对方的机会都没有。 这等人物如芸哥儿所说便是到了荣宁二府里贾府家主都是要降阶相迎的。 倪二自然是不懂什么庶吉士的但是考中了进士他却知道有了这个身份那就是实打实的官人了而且是文官。 五城兵马司多么牛的地方兵马司指挥副指挥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己便是提着猪头都进不了这些庙门还得只能走巡捕营的路子但是他们都得要听命于一个文官——巡城御史而巡城御史也属于都察院管可这位冯大爷的老师据说就是都察院里的大人物。 其他不说但是那大观楼的几个东家韩家韩奇的老爹不就是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么?这也是倪二力图想要攀结上的大人物。 还有那陈家据说是京营里的大人物那卫家公子据说是长公主之子想一想都让人胆寒但这些人都得要唯这位冯大爷马首是瞻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明白此人的威势了。 好在这位冯公子倒不像其他那些贵人那般眼高于顶待人倒也和蔼不过身上那股子凌厉气势还是让倪二颇为震慑这是真正的大人物。 “行了你去吧。”冯紫英最后还是点点头“听芸哥儿说起你这人倒也还有些忠义之心日后若是有事我会安排人找你但这等行径切莫再有记住了!” 倪二大喜过望原本以为是一桩祸事没想到却能借此机会拉近关系这如何不让他兴奋? 虽说还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只要能让人家入眼就说明自己是有价值有用处的这就最好怕就怕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打上眼那要想搭上线就难了。 看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也觉得好笑但他也能理解这等下层人士的苦处能有这样机会肯定舍不得就此作罢。 “去吧到时候我自然会找你。”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倒也看重此人的悟性“有事儿你也可以来我府上找我知道我住哪里吧?” “知道知道丰城胡同冯府。”得了这个准信儿倪二喜笑颜开连忙又是打躬作揖就这么倒着退出十余步之后这才悄然一挥手一大帮子泼皮无赖却像是一阵风般消失而去。 倒是在离开时那倪二却又拉着瑞祥说了好一阵瑞祥百般推辞只见那倪二一挥手便飘然里去。 尤氏母女是被这一幕给震蒙了。 这先前一帮剌虎光棍是肆无忌惮简直是要飞起吃人横的不要命饶是尤三姐你武技超群你敢在这京师城里杀人么? 这帮泼皮无赖寻常打斗群殴受伤那是常有的事情你要伤了他自然要去县衙攀咬你一个女孩子能去县衙里和他当面对质接受诉讼么? 遇上这种泼皮无赖便是寻常士绅大户都要自认吃亏更别说你这些无亲无故的外地人了。 当然这帮人也都是有些眼力劲儿和门道的先要把你的来龙去脉盘清楚这才会下手真要遇上有来历和背景的他们也不会来招惹。 但话说回来真要有门道背景的会住在这承恩寺胡同的岔巷一个破败不堪的院子里来?会为了二十多两银子这般纠缠不休? “冯大爷他们走了?”尤老娘疾步上来还心有余悸地四下打望“可吓死老身了三姐儿还要和他们动手你也不看看这帮人的混赖架势真要伤了他们铁定要赖着你咱们这一家子就别想生活了……” 尤三姐却是表情复杂她也是亲眼看见了冯紫英的威势的一句话就让那倪二俯首帖耳就差点儿跪舔冯紫英的脚底了。 可她却知晓那倪二不但极有势力而且也不像一般人觉得就是有一把蛮力而已这厮的十三太保横练外加金钟罩已经极有造诣寻常刀剑已经伤不到这厮了而且这厮还有少林背景一手罗汉拳也极有底蕴便是正面对决自己未必就能胜得了对方完全不像一般的那等无赖。 也许这便是京师城你再有武技那又如何? 如冯紫英所说你能耐大能和巡捕营对抗么?能和五城兵马司抗衡么?敢拂逆龙禁尉么? 一张状子就能让你成为通缉要犯亡命天涯又有几个人经受得起这种折腾? 倒是那尤二姐已经把帷帽掀开碧绿美瞳里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都快要变成痴迷崇拜了。 她本就是一个胆小怯弱的性子今儿个遇上这等事情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却没想到冯大爷一来举手之间便将此事解决掉这般本事谁能有之? “没事儿了大娘。”冯紫英正说间那瑞祥却已经跑拢了过来手里却托着两锭银子笑嘻嘻地道:“爷那倪二倒也是一个明白人非要把这三十两银子留下另外还丢下一个五两的小元宝说是赏给我和瑞祥的我说我家大爷从来不准我们收人家钱物他不肯丢下便跑了。” 冯紫英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拿过那锭三十两的银子递给尤老娘“既如此那大娘便收着吧。” 尤老娘也还是有些眼力的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冯大爷这合适不合适?” “没事儿收着便是。”冯紫英点点头对尤老娘印象稍有改观起码还明白分寸。 尤老娘这才收下喜滋滋地道:“全赖冯大爷您来了要不今儿个我们这娘仨可就要遭罪了。” “不至于。”冯紫英也不多说转头道:“二姐三妹这边收拾差不多了吧?” 尤二姐却是一个勤勉的赶紧点头:“都收拾好了方才宝祥小哥说先去看一看之后再回来带些东西过去……” “不必了捡些贵重的带着就行了其他物事便不必带过去了就留在这里吧。”冯紫英摆摆手不容置疑便是那尤老娘有些不舍但也不敢和冯紫英争辩只能点头。 “宝祥你去把马车叫过来让大娘和两位姑娘上车吧。”冯紫英委实不想多耗时间三下五除二把事情了结自己还有太多的事情。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金屋藏娇 当尤氏母女一行人在抵达马巷胡同的横街时就已经感觉到了截然不同。 这一代住户都和承恩寺胡同那边完全不一样虽然不全都是高门大户但是看看人家屋门院落小有小的雅致大有大的恢弘街道宽敞整洁一看就和承恩寺胡同那边不是一类型。 冯紫英当初要拉拢贾雨村自然也是花了一些心思的虽说只是借给贾雨村小住但考虑到这京师城里多一处宅邸并无坏处这等城中宅院价格只有涨没有跌的除非遇到战事兵临城下自然也就要选一处环境位置都要上佳的。 说是一处小宅邸但是面积规模并不比尤氏母女在承恩寺胡同那座院落小当然要说和周围那些真正一大家人居住的居所比那可是要小多了。 但对于尤氏母女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堂了。 依然是二进院落外院雅致大气内院清静宽敞还有一个天井小院明显是结合了北方四合院和南方民居的特色这也是大周立朝之后大批南方士民商贾北上带来的一些变化。 包括尤三姐在内的尤氏母女几乎一下子就喜欢了这里。 看看四周的宅邸都是清幽雅静的富贵人家要么是一些官员要么就是富商环境宜人而且从这里出去也方便西南角是双塔寺东边儿就是皇城东北角还有一处颇有香火的庆寿寺向南没多远便是长安大街可以说真真是一处好地方。 尤老娘前段时间为了寻个合适居处也没少跑这城里城外对着城里情形也还是有些了解了。 都说这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最好的区域自然就是西边儿和东边儿贴着皇城这一圈儿的地盘像什么安富坊、小时雍坊、阜财坊、咸宜坊、南熏坊其次就是积庆坊、鸣玉坊、大时雍坊、明照坊这些地方。 虽然不能说一概而论但是老百姓心目中就是如此但实际上这这些坊中一样以穷苦人占据绝大多数其他坊中也未尝没有富贵人家居其中。 光是这周围环境就比那承恩寺胡同的岔巷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而且马巷胡同相当当道这条横街正处于马巷胡同南头不远既不远离热闹但是却又相对幽静可谓闹中取静所以也让尤氏姐妹十分喜欢。 再说这院子内外合度紧邻院门出左边是门房右边略宽当是马房和车房光是这个造型就知道是为富贵人家准备的寻常人家哪里养得起车马? 外院东西厢房也各有四间应该是为仆僮准备内院规制相仿除了正房外两边厢房也各有三间紧致精巧尤氏住正房的话尤氏姊妹便可分住东西厢房而且还有相当宽裕可供丫头仆妇值夜。 院内院外各色家具一应俱全这也是当时为贾雨村考虑的不过贾雨村却因为很快就要南下赴金陵上任所以就没有把家小接来显得有些浪费了。 现在尤氏母女住下却正好合适。 “大娘二姐三妹这地方倒也清静你们看如何?”冯紫英四下打量了一下难怪瑞祥宝祥这两个小子都是一脸诡异神色委实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当尤二姐和尤三姐把帷帽取了下来时那瑞祥更是连眼珠子都差点瞪凸出来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金屋藏娇居然会是这等奇异模样。 尤老娘早就喜欢得合不拢嘴了这等位置这等院落怕是花钱都租不到的忙不迭地点头:“冯公子这地方太好了位置好又方便只是我们娘仨如何当得起?” “大娘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家闲置的一处宅子放着也是放着总比在那承恩寺那年强就是了。”冯紫英摆摆手“只要二姐三妹和大娘满意就行只是这大娘你们才来恐怕也要去找些婆子来帮忙才是总不能事事儿都让二姐三妹动手这里有五百两银子大娘便拿着去请些人若是觉得没有合适的不妨请珍大嫂子找人替你们物色些合适人选便可。” “那怎么行?”没等喜笑颜开的尤老娘伸手尤三姐先就急了“冯大哥我们不能要你的银子我们也还过得去借你的宅子暂住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用你的银子?不行绝对不行!” 见尤三姐脸涨得通红眼眶都有些红了起来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深怕自己轻看了她摆摆手::“三妹你在甘州还救我一次难道说救我一次连五百两银子都不值?好了你也莫要误会这京师城花销大你们才来所以还得要先适应着这五百两银子你们先拿着用着日后若是有了再还给我也行如何?” 话是这么说大家都知道这出手的银子怎么可能再要?尤三姐咬着嘴唇还要推辞那尤老娘却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接了过来“那老身就多谢冯公子了这番情意老身替二姐三姐领了。” 十锭五十两一锭的金花纹银堆放在这案桌上晃得人眼睛发花母女三人都坐在旁边看着这堆银子发呆。 “三姐儿你说这冯公子这么大方究竟是有何意图?是看中了你还是二姐儿?”尤老娘虽然贪财但是也知道有些银子拿得有些银子碰不得。 这冯公子的银子虽说不烫手但是这么大数量送给自己这母女三人要说这有什么图头恐怕也就只有这两个女儿了。 只是自己这两个女儿恐怕都未必能入那些个达官贵人的眼模样委实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当然也有些男人就是喜欢这个味道或许这冯公子就真的不一样。 尤三姐咬着嘴唇半晌没说一句话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和二姐这等模样的怕是寻常人也不会喜欢可是大户人家只怕也未必能被人看得过眼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也没说只说帮我们家你让我怎么去问?” “哼谁会无缘无故帮补这么多?就算是冯家家当再大他尚未娶妻当家的肯定还是他父亲母亲如何会允许他这般作践银子?”尤老娘摇摇头“至于说你救过他那都是过后话了这人一走茶就凉他现在是大人物如何还记得那些?再说了就算是要感激你把这桩宅子借给我们住那也就够情意了如何还会送我们五百两银子?这可是五百两放在甘州我们娘仨都能过活十年了!没那个说法肯定是有些缘由的!” 尤三姐也有些烦躁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我怎么知道他想些什么?或许是看上二姐了吧你不也说二姐奶l子挺屁股大是个能生养的听说他们冯家就是三房只有他一个二姐给他当妾也好作外宅也好没准儿就能生下一男半女呢?” 尤三姐本来的气话却被尤老娘还真听进去了琢磨着:“只可惜你二姐是许了人家的我让你大姐去托人问去了看看你那死鬼老爹当初给二姐儿找的什么人家原来说是皇庄庄头但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也一直没消息咱们还眼巴巴的守着这约定也不知道人家究竟如何了。” “大姐找人问问就知道了这京师城里周围皇庄虽然多但是都是有主儿的打听一下很容易的。”尤三姐有些心不在焉。 “若是不成二姐给冯家公子当妾还是很合适的看他待人接物模样也是个懂情知趣的二姐儿跟了他也不吃亏若是外室的话倒要斟酌一下听说他们这些大户人家若是外室的话都要生了儿子才能入门抬妾。” 说到这里尤老娘下意识的开始打量着自己二女儿的身子模样看起来好像还真的是个能生养的。 一坐在旁边不吭声的尤二姐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来了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只得用衣袖遮住脸“母亲人家冯家公子兴许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呢。” “哼你以为你娘这么多年历练是吃素的那日在路上我便见这位冯公子看你的目光不对劲儿今日他来看你和三姐儿的眼光都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们这模样兴许寻常人是不待见的但是恰恰是这些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见惯了寻常脂粉就喜欢不一样的而且你和三姐儿的模样难道差了不就是和别人发色不一样眼眶深一点儿鼻子高一点儿么?你们可要比寻常女孩子白得多听说这京师城里也有许多达官贵人喜欢胡女夷女的……” 不得不说这尤老娘还真的有些见识居然知晓这男人的口味都还是有不一样的。 “你们姐妹俩都是良家女子若是冯公子看上了要收你们为外宅或者纳为妾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尤老娘已经在考虑若是这冯家大郎真有此意却又该如何来应对?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利益纠葛 冯紫英没想那么多或者说至少现在他是没想那么多。 没错尤二姐和尤三姐的异域风情委实让人心动但现在他连亲都还没正式定下来就琢磨着去纳妾养外室未免也太夸张了一些。 再说了家里好歹也还有几个美婢金钏儿年龄也不小了论姿色身材都是一等一的那有点儿高冷的性子还真有些勾引人香菱也不差那等娇憨的模样一样让人想有提枪上马的冲动。 虽说满了十六岁可以为所欲为了但是并不代表就一定要为所欲为这个感情之事水到渠成不好么? 而且他现在诸事缠身也的确没有太多心思来想这些。 酝酿已久的开海举债方略终于在兵部和户部联手琢磨了十来日之后推出了。 毫无悬念这个方略一出炉就引发了轩然大波。 全面开海从辽东到两广预设市舶司的港口多达十处这远远超出了之前的想象。 广州、潮州、漳州、福州、泉州、宁波、温州、登州、莱州、金州这几处港口都将被列为市舶司设立地点。 当然像广州、漳州、福州、泉州、宁波这五处无疑是最重要的要作为未来开海贸易的重点会率先开海。 而潮州和温州则是补充至于登莱金三州则更是的是从军事角度与平衡北地士人的心态角度来考虑很多人都对此不抱有太多希望这五处港口的开海则会稍缓会结合前五处开海的经验来逐步展开。 这个开海贸易的方略基本上满足了南北各方的意图应该算是一个较为圆满的结果了而一系列关于开海的细则还在计议之中预计未来两三个月内还有激烈的争论和探讨。 《内参》中关于日本、朝鲜、琉球、安南、满剌加、东番乃至更远的锡兰、洞武等地情况冯紫英也准备连续在《域外奇谭》中逐一进行一个简要叙述也开始向来自闽浙两广的商人船主们了解情况然后加以总结以求能发布在《内参》上让更多的人来了解。 朝廷对开海政策的改变对于整个江南对海禁的呼声来说无疑是一个正面的回应这也让江南士人为之欢呼雀跃当然这其中也涉及到诸多利益更多的商贾们准备投身于开海贸易中而原来主要从事走私贸易的商贾们则面临一种两难的境地。 “紫英走一走?”冯紫英刚来得及从放下书许獬就过来了。 看见许獬沉郁的脸色冯紫英也能大略猜测得到这一位现在的烦恼。 许獬算得上是福建士人出类拔萃的角色了馆选庶吉士之后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影响力都急速上升加之本身就以诗文著称所以无论是在哪里都很受欢迎。 叶向高和黄汝良这两位福建士人的领头人物都对其十分看好所以这开海之略自然也是把他拉进去的。 “好子逊兄稍等。”冯紫英把书案上地位书籍整理好这才起身。 “要恭喜紫英了据说这边差不多了吏部那边就要授官给紫英了。”许獬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翰林院编修提前一年半授予给一个庶吉士便是元熙、永隆两朝都没有过要说广元、天平两朝也都各只有一次可喜可贺啊。” “子逊兄其实你也知道就这么回事儿小弟也就是赶上西征平叛这么一遭事儿若是你也去了甘肃宁夏回来也一样我估摸着大章回来也会有一个好结果。”冯紫英赶紧谦虚道。 许獬是庶吉士中第一人现在却被自己甩在了身后自然难免有些吃味好在许獬现在也颇得朝中大佬们的欣赏也还算得意。 只是这等大佬欣赏却难以和军功相比这大周一朝中文臣领军功往往就是最容易获得破格晋升的机会其他都需要积功而升但同样文臣领军风险也极大稍不注意不是身死阵亡就是贻误军机遭遇处罚。 “不你这也不完全是军功若非这开海——举债方略颇得圣心愚兄以为你这翰林院编修没准儿就要拖到明年去了。”许獬摇摇头“翰林院修撰和编修除了三鼎甲庶吉士授官素来都要三年期满极少有破格的而且你这才一年半不到就授可谓第一了便是广元、天平两朝那也不过是提前了一年授予你这都是提前了快两年了……” 冯紫英明白许獬艳羡之意。 这授官之后便是要熬资历了每提前一年那都不一样意味着你在日后的晋升中都永远要比同科中人要占据先手优势除非别人也能以同样方式夺回这种先手。 但这谈何容易这等军功日后除了在兵部任职外其他几部都很难遇上而如果在地方上那更是是祸非福了。 那意味着基本上是你所在地遭遇了兵灾叛乱这一类的祸端才会有此机会而在此之前你或许就首先要承担地方不靖的罪责了。 而且自己有了这样一回经历往往就意味着你在军务上能够有一些话语权这份资历越是到以后越是有价值。 “子逊兄您也莫要羡慕小弟了您现在也是风云人物昨日福建商会的人来找小弟只说您现在难找……” 冯紫英的话让许獬连连摆手“紫英切莫说这个那帮商人哎……” 冯紫英笑了起来“子逊兄可是甜蜜的烦恼?” 冯紫英的话让许獬一愣之后咀嚼了一番倒是觉得还真有点儿符合自己现在的情形。 他被借调到了户部也是叶向高的意思然后和户部一道商计这开海和设立市舶司的方略。 这十港开海肯定有一个先后按照议定的先开两个港口进行半年左右的试点再开三个港口最后根据情况再来考虑其他五个港口。 这谁先谁后就成了一个关键了。 广州基本上确定要在第一批的但是另外一个名额就在漳州、泉州和宁波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两浙那边自然不肯退让便是福建商人内部也是分化了漳州和泉州各自都关乎自家利益谁能在第一批名列自然就要占据先手。 “紫英你这话还真的有点儿意思但细细一琢磨好像还真的是这么回事儿开海大事已定但这内部就是纷争不断了这几日里户部郑大人和几位侍郎以及郎中们都是被搅得头昏脑涨朝中各方来游说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郑大人现在连家都不敢回首辅大人也是闭门不出就是怕牵扯其中那边都是得罪人……” 许獬苦笑着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呵呵子逊兄难道就没有被纠缠?连小弟都每日回家要收到无数帖子我不信子逊兄就会不被纠缠?” 冯紫英之所以收到这么多帖子礼物自然是因为有传言说开海之略许多想法出自他手 不过既然是已经由兵部和户部来商计提交内阁了那自然重心就转移到了户部、兵部和内阁那边去了出了主意是一回事但现在决定权都已经到了户部、兵部和内阁那里去了所以冯府这边被“骚扰”的情况还要略好一些。 终究还是有些人已经意识到了冯紫英的影响力希望冯紫英能继续发挥影响力帮他们说说话。 “被纠缠是免不了的只是牵扯到各方取舍困难光是这这短短十日里都收到会馆转来的家乡亲朋故旧来信十余封毫无例外都是帮人游说开海之事的。” 冯紫英倒也能理解这毕竟关系到很多人的营生和生计先开哪里特许权授予名额甚至授予何人都要一一议定而许獬虽然不是决定人选但是光这一个发言权都足以让人侧目了。 “那子逊兄就只能秉持公心来做决断了。”冯紫英笑着打趣。 “决断哪轮得到愚兄来作?愚兄不过是做一些建议罢了采纳不采纳还是要看阁老和户部诸公了不过方阁老有意支持宁波列入首选真长和简与也来找过我说起此事……” 真长就是黄尊素的字黄尊素是探花授了翰林院编修这平日里在翰林院中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而简与是韩敬的字也是本科庶吉士不过他馆选庶吉士成绩不太好还排在冯紫英之后去了。 这两位都是两浙人自然是要为宁波争取了便是南直隶这边的人也都更支持宁波先开海毕竟两浙和南直隶这边经济往来更密切。 瞥了一眼冯紫英许獬嘴角挂笑“你可别说他们没来找过你便是方叔肯定也会和你说这事儿。” 冯紫英笑了起来黄尊素和韩敬都来和他说过不过他倒也是很好推只说前期他只是负责提出大的框架后来的事情就轮不到他插话了当然他也不会峻拒表示如果有机会也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等事情哪里都免不了如果你没有态度反而会让你会让人轻看。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灌输,潜移默化 “他们说归说可小弟肯定也有自己的态度不会轻易为他们所动。”冯紫英坦然笑道。 “哦?”许獬一下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很简单啊看谁前期准备做得更好更周全更稳妥啊。”冯紫英微笑着道:“广州不必说了那是面向南洋地区最便捷也是目前最完备的枢纽但是宁波、泉州和漳州呢?这几个地方竞争性和替代性都比较强那么谁该先上谁该后上那就不能以谁在朝廷里声音大就行那太过于功利性了那么我们就应该看看当地士绅商贾也好衙门也好为这项事情先做了哪些准备。” 许獬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示意冯紫英继续说下去。 “要全面开海首先涉及的就是要涉及到造船这几地肯定都有一些造船的基础但是据我所知这几地造船还多是以造渔船为主或者就是近海航行的船只为主但涉及到开海之后要面向远海这些造船工坊能胜任么?朝廷给了这么好的条件但是你却迟迟难以把朝廷给的政策转化到实用上去那不是浪费么?还不如给别人准备得更周全的地方。” “对啊。”许獬豁然开朗猛地一击掌“紫英还有么?” “造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周境内对造海船还有很大的欠缺尤其是如果想要发展与日本、朝鲜、安南、苏禄吕宋、满剌加乃至更远的地方贸易建造远洋海船必不可少甚至也还包括朝廷下一步布局的水师舰队用船都极为重要这涉及到大批匠师、匠人还涉及到大木、胶漆、绳索、船帆用布等物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产业体系……” “产业体系?”许獬还不太明白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 “嗯产业体系的意思就是这一个非常复杂的配套造船要用木头包括龙骨、桅杆等大木也包括甲板等其他木料还要用帆索帆布和桅索所用棉布和麻绳都不是一般工坊能提供的涉及到海上水汽盐雾的侵蚀腐蚀还有为了避免迅速腐烂以及粘接的漆和胶这都需要大量提供这也是非常繁复的如何来把这些相关的配套营生都整合起来形成一整套流畅运作的规范就是体系……” 许獬惊讶于冯紫英一个长期生活在山西和京师的北地人怎么能对造船这个行道都入熟悉但他此时却顾不得去考究这个了忙不迭地问道:“愚兄大致明白了听你的意思还有?” “当然船造出来了那船夫水手呢?近海渔船和远洋航行乃至水师船队的水手们都是不一样的这个需要量不但大而且要求更为专业许多都不是一两年就能培养出来的你不能等到船造出来了其没有人来操作吧?这也是需要提前考虑和准备好的……” 许獬连连点头暗自记在心里。 “再比如码头像泉州、漳州和宁波原来都有了一定基础但涉及大规模开海尤其是面对外洋来的船只码头足够用么能适合外洋来的船只么?还有如果日本人、朝鲜人乃至西夷人来了有足够的通译和相关的歇家来帮助他们尽快达成交易么?” 冯紫英的话让许獬有些疑惑“紫英这恐怕不该是我们朝廷官府操心的事儿吧?” 这个时代的官吏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为人民服务”的理念所以冯紫英的话才让学些大为不解。 “子逊兄这的确不该是官府过问的事儿但是我们开海的目的何在?”冯紫英反问。 “当然是让沿海地区更多民众有一条生计之路另外也能为朝廷增加财赋收入了。”许獬回答道。 “既然如此子逊兄想一想如果外来商船为了达成交易肯定需要一些通译、歇家或者行会的人来帮助完成但是这些渠道人员不足或者没有原本三五天就能完成交易可能会拖到一个月两个月一些货物损坏变质不说交易成本增加而且交易效率低下没准儿人家一年原本可以来你这里交易三五次的结果就只能一两次原本可以买卖更多的货物结果觉得不方便就不来了那我们这边的茶叶、瓷器或者丝绸棉布原本可以卖出去更多让更多人从事这一行营生谋生岂不是也受到了影响……” “所以紫英你觉得地方官府应该在这些方面都要来承担责任?”许獬虽然觉得冯紫英的话有些道理但是这还是颠覆了作为官员和官府这一方的心态观念。 “不那倒不一定非要官府来主导但是官府可以出面引导啊比如召集几个行会的首领让他们自行设立和约定再比如让他们自行培养一些通译官府就起一个规范和引导作用这都是为了更好的营生他们自然不会拒绝同时有官府的出面也能给外面来从事商贸的商贾一份心理上的安全保障……” 许獬被冯紫英的“脑洞大开”给说得大为心动这些观念颠覆了他以前的认知但是本身开海举债就是破天荒需要一些新的想法才能实施这也能接受。 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冯紫英能被朝廷诸公们所看重甚至连皇上都颇为垂青自然有其道理。 起码这番道理是他想破头都想不出来的也完全考虑不到那么周全。 只是他也很奇怪冯紫英怎么就对这开海方略想得这么细致你说一些大致的框架说得过去但这么细致周全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这从未接触过这方面事务之人是根本无法想得到这些的。 也许这家伙就是一个天才或者妖孽。 冯紫英之所以如此不遗余力的向许獬灌输一方面是因为的确这开海之略涉及到的具体细节太多不是哪一个人甚至哪几个人就能做得下来的另一方面是因为许獬已经被叶向高、黄汝良等福建士子中的领袖人物确定为日后的重点培养对象也就是说兴许十年二十年后许獬就会成为朝廷中福建士人的代表人物。 而以这个群体的利益和观念来看冯紫英认为是可以合作的而现在对其施加影响和灌输理念无疑要比以后其思想观念已经成型之后再来影响要容易许多。 “紫英你的这些观点想法是从哪里得来的?”许獬忍不住问道。 “子逊兄人的精力有穷尽一是看书小弟看书可能不像你们那样专注于经义史集更对诗词歌赋兴趣不大我更喜欢看一些杂书另外小弟也喜欢和各色各样的人交谈了解像山陕商会和福建商会那边我也会定期去坐一坐和他们一些行脚商人交谈甚至愿意让他们把他们的一些见闻写出来我琢磨琢磨嗯像《内参》中的《域外奇谭》其实很多就是两广商会和你们福建商会很多商人们的见闻慢慢积累而来要不我又没出海过如何知晓那些情况?” 许獬也只能接受这样一个解释否则实在难以说明对方如何能知晓这么多想得这么宽泛。 “子逊兄其实小弟都还有一个想法如何时机成熟不妨成立一个印刷社专门来出版印刷一些和开海贸易以及生产新物事相关的书籍内容让各地商人们也能了解更多没准儿就能从中找到更多的营生出来这样也能更多的百姓有更多的谋生渠道而不至于始终盯着那一亩三分地还有那城市里的无声可做的人也能找到一些营生……” 冯紫英一个接一个的“脑洞大开”让许獬都有些应接不暇了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消化冯紫英的这些观点。 但是他有一种感觉冯紫英的这些设想可能会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变化不仅仅是对自己甚至对未来的许多事情。 同样的这些观点冯紫英也在就着机会向齐永泰和乔应甲灌输当然对这二人的“影响渗透”不可能像许獬这样直白而是需要就着现有的许多事务来慢慢的传递出来。 但这种锲而不舍却又不经意的潜移默化往往效果却是惊人的。 特别是在一些看似无解的问题上如果能够用别出心裁的思路提出解决办法那往往效果更好在下一回出现类似的问题时大家就会更容易接受这种原来还会觉得有些标新立异的办法。 当然青檀书院那边他也不会丢弃眼见得明年就是秋闱大比许其勋、宋师襄、傅宗龙他们这一批东园子弟都要开始成长起来这等时候给他们上上课灌灌鸡汤很有必要。 即便是这样冯紫英觉得自己都还是做得不够只恨自己现在的确底蕴太浅薄年龄资历和地位都难以达到那种一呼百应的层次这都需要时间来慢慢积累。 所以他才会有搞一家出版印刷的书社出来自己也可以写一些想关的东西通过这种方式来更好更快的传递一些自己想要扩散的东西。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衣锦,指点 这已经是冯紫英第三次回书院了。 前两次一次是进士高中之后后来还有一处则是去年庶吉士馆选成功之后不过那两次都是较为低调的去见了一些老同学而已。 这一次情形就不一样了作为即将被授官翰林院编修的他来说再这么悄无声息的去书院既不能体现书院的重视同时也不利于书院影响力的传播。 官应震和周永春为冯紫英准备了两堂课待遇不可谓不高。 一堂是为西院学子准备的目标也很明确瞄准了后年春闱大比主要介绍当下时政热点让这帮已经是举人身份的学子们能敏锐的贴近朝政要务以便于为后年春闱大比试题答辩打好基础。 一堂是为东园学子准备的这就需要稍微收敛一些经义相对仍然重要这不是冯紫英的强项所以他更多的还是谈“接地气”的时政。 秋闱与春闱的考试虽然都日渐转为以时政策论为主但是侧重上仍然有些区别。 春闱已经要求透过问题看本质要求提出解决的对策才能获得好评而秋闱则是以看清楚问题本质问题提出对问题认识和看法。 看着冯紫英在讲堂上侃侃而谈官应震和周永春都是频频点头面带笑容。 “东鲜兄紫英比起去年来的时候又不一样了变化很大他成长太快了。”周永春忍不住吁了一口气“汝俊兄和乘风兄真称得上是慧眼识人啊。” “唔百年难遇的人才愚兄也试图在这一两科里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二能和他匹敌的却没有发现。”官应震也是感慨万千忍不住捋须微笑“想想也满足了哪能每一科都能出这样的人物那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岂不是要关门大吉了?” 一句话把周永春也逗得笑了起来“不至于有孚兄卸任虞臣兄继任一心想要振兴崇正书院要和咱们打擂台呢。” 王永光卸任崇正书院山长出任工部左侍郎而山西名士也是曾任大理石少卿的韩爌出任崇正书院的山长。 “唔虞臣比起有孚来倒是更大气也有手腕且看他如何吧不过孟泰你的压力可就大了。”官应震笑着看了一眼周永春道。 “这么快?” 周永春也知道随着齐永泰入阁势必要延引一批和他志同道合者进入朝廷官应震既是其原来在青檀书院的搭档关系密切而且还是属于在朝中较为中立的湖广人延引入朝也不会受到来自江南那边的士人们过于敌视所以是最好的人选之一。 “估计就是年后吧。”官应震也已经接到了齐永泰的信函说可能要等到开海举债第一阶段事宜基本敲定之后朝廷才能还会有一轮补缺。 齐永泰的本意是想让官应震进入吏部担任右侍郎但是估计有些难度无论是叶向高还是方从哲都不希望吏部变成齐永泰的私家领地所以更大可能性是去户部担任右侍郎。 官应震倒是对去户部很感兴趣。 户部尚书郑继芝现在是举步维艰但是看这架势原本希望郑继芝早日卸任的皇上似乎又有点儿改变主意可能不希望户部调整太大而导致开海举债受到影响还是需要一个对户部事务熟悉的大臣来稳一稳。 而且郑继芝在觉察到了这开海举债可能会给朝廷财赋带来的巨大变化之后也开始变得积极起来所以这种情形下郑继芝的尚书位置可能还会继续稳一段时间。 但皇上对郑继芝前期的表现是非常不满的所以换人是迟早的事情那么官应震早一些进入户部熟悉情况在齐永泰看来也是很有必要。 “伯孝兄的身体还能坚持得住?”周永春又问道:“他可都七十三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嘛。”郑继之也是湖广人和官应震同乡但是二人关系并不亲密而且在年龄差距上也比较大。 “本来我还希望东鲜兄在坚持到后年春闱呢。”周永春摇摇头。 “等不到那么久了朝廷事务繁杂而且孟泰你也知道乘风兄一旦入阁肯定不会萧规曹随是想要做些事情的而且叶方二位虽然政见不合但是在有些事情上还是看得明白的九边局面和财赋困境已经到了不解决就可能导致大乱的悬崖边儿上了宁夏之乱只是一个开头如果不及时解决可能就会有不断的叛乱冒出来而且还面临着女真人的趁势落井下石稍有不慎辽东就会危险了否则这开海举债之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达成一致意见?” 官应震的话让周永春也是连连点头他是山东金乡人凡是山东籍的官员都对辽东局面尤为关心因为辽东原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属于山东管辖辽东汉人也大多是山东过去了血脉相连。 “也幸亏此次宁夏甘肃叛乱如此干净利索的处置下来否则朝廷的局面还要严峻许多。”周永春也喟然叹道“紫英这一次也算是立下大功了。” “子舒给我来信也说到紫英极有天赋对于军务和时局的判断分析都相当敏锐精准此次能顺利平叛紫英居功至伟尤其是能顺利说服刘白川部归顺反正挫败了刘东旸想要攻下甘州的企图之后才能有现在的局面否则被刘东旸拿下甘州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局面了或许明年都未必能平定下来而开销起码还会翻两倍有多!” 二人还在说着冯紫英的讲课却结束了。 一群学生簇拥着冯紫英过来官应震和周永春也都是含笑看着这群学子。 “学生见过山长、掌院。” “唔大家觉得紫英讲得如何?他说的可都是真知灼见啊时政策论在秋闱和春闱的分量都越来越重大家要有这个思想准备怎么来在这一块上有进步……” 一番寒暄之后同学们也就慢慢散了只剩下许其勋、傅宗龙、宋师襄、孙传庭他们几个和冯紫英曾经同学关系也比较密切的。 “紫英你该和大家伙儿都再说说你这趟西征平叛的情形我和孟泰都很想听听情况日后他们若是考中入仕也需要有这样一番经历。”官应震笑着建议道。 “是啊紫英我们都对你这大半年的西疆之行很感兴趣呢也想知道你在这个过程中究竟做了一些什么如果我们日后遇上又该怎么做。”傅宗龙是最感兴趣的。 孙传庭也很感兴趣不过他话语不多傅宗龙说了他也就不再说。 “唔这个话题一旦扯开就说来话长了。”冯紫英见众人都很感兴趣也不客套“那我就简单说说。” 他从耿如杞和练国事最初对宁夏边务中暴露出来的疑点开始也没有讳言自己老爹在榆林镇提供的一些消息一一道来然后再说到了柴恪和自己在一些观点上的看法最后在抵达榆林之后所了解到情况最终确定了先解决草原上鞑靼人的威胁和牵制问题自己深入草原和卜石兔等人交锋。 当说到进入草原之后就遭遇了马贼和素囊骑兵追杀时虽然都知道冯紫英最终无恙但是听闻到几名夜不收中的边军精锐就此牺牲时几个人都还是有些心情沉重。 战争就是如此残酷前一刻还和你谈笑风生的战友下一刻也许就命丧黄泉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但是却可能是尸骨无存。 “解决了卜石兔和素囊台吉的威胁实际上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只是看叛军最后能坚持多久而已但没想到刘东旸也是一个狠角色一下子就把哱家他们给彻底卖了直接退出了宁夏镇企图抢占甘肃镇形成割据之势所以甘州一战很关键……” 后续故事冯紫英没有多介绍只是谈了柴恪和杨鹤的一些考虑为何要接受刘东旸部的归降以及复地沙州的考量。 当然在谈及复地沙州时也是一句带过傅宗龙和许其勋他们自然不太明白但是官应震和周永春却都明白这其中的重大意义尤其是对皇上的意义。 “山长掌院还有仲伦你们几个我感觉恐怕未来一两年里从军务这个角度有几个点会比较敏感或者说有可能会在秋闱和春闱中体现出来一是西南地区的流土矛盾这个情况已经相当突出了我觉得没准儿两三年之内就会爆发出来但是西南那么大这个问题覆盖也很宽具体会爆发在哪里无从判断……” 官应震、周永春以及傅宗龙他们都听得很认真冯紫英这两年的种种表现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眼光和判断力。 “另外就是以登莱和宁波、漳州等地为主的水师舰队的建设这可能会随着开海战略推进会显得越发重要……” “还有就是辽东这一点恐怕每一科都会是一个绕不开的点……”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祸福难料 冯紫英在青檀书院一直呆到了天黑才离开。 除了指点一下昔日的同学们学业外他更多的还是单独和这些同学们聊了聊当然也少不了官应震和周永春二人。 许其勋和孙传庭二人不必说在书院里这二人与冯紫英关系会最密切。 宋师襄和傅宗龙虽然关系不如许孙二人但也算是相当密切了只不过这二人一个在年龄上要比冯紫英大几岁一个则是原因因为有些意气之争而放不下面子所以虽然到后期密切起来算起来要比许孙二人要略逊。 宋师襄这边冯紫英觉得日后此人应该是还是可以走方有度的路径刑部或者都察院、大理寺应该更适合此人所以冯紫英也有针对性的谈了一些话题宋师襄也很感激。 傅宗龙这边要更有针对性一些比如西南流土之争傅宗龙本来就就是昆明人自然对那边情况比较了解所以在军务上也很感兴趣。 这两年的努力冯紫英觉得这几位的水准应该都有长进下一科应该更有把握了。 回到家中看到门房上一大堆帖子和礼物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开海之略的确如同触及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各方势力都动了起来涉及到利益牵扯宽泛谁先谁后谁上谁下都不好说。 就像冯紫英和许獬所说的那样现在大家心里都没底都是从头开始那么谁能占据先机甚至后来居上都存在太多不确定性。 也许随便朝廷中那位臣工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地方一个家族的命运而冯紫英虽然论资历论品轶在朝廷算不上什么但是他身份太特殊了开海举债就是他首先提出来的甚至很多框架也是率先提出来的。 虽说现在是户部和兵部主导提交给内阁商议但是在很多问题上户部和兵部不太清楚或者拿不准的肯定还是要询问冯紫英的所以如果能先结下这份善缘留下一个印象哪怕此次未必能派上用场发挥作用但在下一次呢? 更何况冯紫英如此年轻就被朝廷诸公所看重日后更是前途远大结下这份善缘也算是为以后打下基础。 冯紫英看了看这些帖子既有来自苏金陵、宁波、龙游、洞庭、徽州、福建、山陕、两广商帮会馆的也有一些就是某地某家直接送的拜帖比如龙游余氏、胡氏洞庭翁氏、王氏、许氏福建林氏、李氏。 送来的礼物也是五花八门从笔墨纸砚到绸缎茶叶从琉璃瓷器到药材土产而且这些礼物的价值都很好的掌握了一个度多在三五十两银子之间既不夸张但也价值不菲。 这些士绅商贾和会馆商帮对于这等送礼结交之法早就熟谙知晓如何最大限度的博得好感既不会让你过于难做而拒绝也要让你能体会到他的一份心意连冯紫英都不得不承认这些商人的确是在此道上钻营甚深让你难以生出反感。 “爷太太要你去她屋里一趟。”金钏儿见冯紫英回来忙不迭地提醒道:“太太好像对这些登门送拜帖和礼物的事儿有些不高兴。” 冯紫英笑了起来“嗯知道了。” 不用说母亲肯定是有些担心了眼见得自己刚刚声誉鹊起自然不愿意这等事情影响到日后的前途要提醒敲打自己了。 果不其然到了母亲房中段氏便直接问起这几日里络绎不绝的拜帖和礼物。 “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其实母亲肯定也看到了这些帖子都是必须要回拜的就是来送个帖子混个脸熟都是一些地方士绅商贾儿子怎么可能和他们有多少交道?再说了他们这送来的礼物儿子也看了都很有分寸不过是些寻常土产物事便是都察院和龙禁尉来了并无多大关碍。” 见冯紫英气定神闲胸有成竹段氏心中也安稳许多其实他也知道以自己儿子的心智这等事情肯定是考虑周全的但是始终还是担心自己儿子太过年轻看不透这里边的深浅但冯紫英这么一说她也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铿哥儿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娘也就不多说如何处理你自己拿主意你爹也不在若是拿不准的多去你两位老师那里听听他们的意见。”段氏点点头。 “放心吧母亲儿子是要谋大前程的岂肯在这些事情上栽筋斗?再说了我们冯家也不是缺这些东西的家庭何苦为了些许蝇头小利而去做些什么不值的勾当?”冯紫英示意母亲尽管放心“我也给门上打了招呼若是来历不明或者过于贵重的物事便要单独置于一旁若是不妥另行处置便是。” “嗯那娘就放心了。”段氏点点头“铿哥儿你也满了十六岁了你大伯这一房按照你父亲的意思便是娶沈氏女但咱们这一房恐怕也要尽早考虑了若是你老师那边有合适的人家不妨请你老师代为斟酌若是没有那也有许多人家已经找上门来询问那娘就要替你做主了。” 段氏还是很尊重冯紫英的两位老师的在她看来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是朝中重臣而且是微文臣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要比自己的见识和人脉强得多若是能有合适的人家当然最好她也相信自己儿子如此人才肯定能找到但是从年龄上来说却不能再拖了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好时机议定亲事一两年之内就可以成亲力争二十岁之前就能替冯家延续香火了。 这年头本来小儿夭折率就很高基本上不到七八岁都难以确定就算是活下来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多生几个。 “呃母亲稍安勿躁既然父亲和老师已经商定沈氏女为长房妇那三房之事就不必太过着急了且齐师和乔师亦在替儿子物色合适人家所以母亲这边还是暂且莫要答应别家。” 冯紫英只能采取缓兵之计了这林妹妹和宝妹妹他都暂时还不敢向自家母亲挑明否则肯定会引来母亲的坚决反对此事就要弄糟糕还需要寻找更合适的时机来将此事挑明。 林丫头现在已经马上十三岁了但身子骨依然有些瘦弱若是被母亲了解到那是断断不会答应的;宝钗倒是身子康健但是皇商家庭和丧父这一条恐怕也难以让母亲接受这一样需要时机想到这这些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段氏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儿子总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不对劲儿但是又说不出来好在沈氏女这门各方面的婚姻要定下来也算是替冯家敲定一件大事了。 冯紫英再次踏入贾府大门时都能感受到贾府不一样的变化了。 “恭喜了。”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冯紫英看着贾琏和贾宝玉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尤其是贾宝玉那股子游目四顾顾盼神飞的模样真真是不一样了。 “呵呵紫英何必客气贾冯两家哪里需要这般?”贾琏微微摇头对于他来说这元春才选凤藻宫贤德妃意义不大当然肯定是一件好事还有那王子腾转任新设立的登莱总督也不过是自己媳妇更加得意和他也没有多大关系。 当然对于贾家其他人来说却都是精神振奋似乎觉得贾家从此要走上皇亲国戚之路了。 “琏二哥此言差矣这等事情还是可喜可贺虽说不宜大张旗鼓但是礼节还是要走到。”冯紫英笑着道:“赦世伯和政世叔在吧?” 前日里朝中一系列人事变动终于尘埃落定齐永泰任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李廷机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李三才任工部尚书乔应甲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当下内阁也补为四人首辅叶向高为谨身殿大学士次辅方从哲为武英殿大学士齐永泰和李廷机均为东阁大学士。 “都在得知紫英要来二位老爷都候着呢。”贾琏笑着道:“此次朝廷里边大动二位老爷也有些不太明白所以还想请紫英你代为解释一下呢。” 冯紫英笑了起来“政世叔那边只需要去王公那里走一遭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王二舅那边这段时间也是客人太多老爷想要避嫌也不好多去。”贾琏解释道。 其实冯紫英应该是比贾府还提前知晓这些变化当然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却是不知道的但朝廷设立登莱总督王子腾改任登莱总督牛继宗转任宣大总督却是一番计议之后最终敲定了。 这其中太上皇和皇上之间如何商议好的冯紫英也不清楚但是很快这些变动便敲定顺带还冒出来一个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的事儿这让冯紫英感觉到这一场较量博弈背后还藏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贾家或主动或被动的被这样带入漩涡中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鲜花着锦 看见贾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的迹象冯紫英心中唏嘘。 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看上去也许就是蒸蒸日上的架势但是谁又能说得清楚背后暗伏的杀机? 你要说贾府上下或许都是糊涂人但是王子腾也是么?牛继宗也是么?恐怕不是。 但是有些是他们无力改变有些是他们自信可以扭转改变或者可以避免。 人人都是抱着这种侥幸所以到最后却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最终自取灭亡了。 天家夺嫡易储这一类事情关乎莫大利益几乎就是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不像文官斗争失败也不过就是逐出朝廷甚至还可以蛰伏等待时机卷土重来所以冯紫英信奉能不参与最好不要参与。 只是他也清楚有些事情你想要全然置身事外也不可能只能说让自己尽可能的不要卷入太深而已。 更何况更多人信奉的是风险越大那么回报越大这样规则自然也就前赴后继舍生忘死了。 对于贾元春入选凤藻宫为贤德妃冯紫英略感诧异倒是也算是有一些心理准备虽然内心有些遗憾甚至痛惜但是这等事情他也无力改变。 太上皇和皇帝都需要一种微妙的姿态和方式来显示双方达成了默契或者说还要体现未来将进一步合作那么这也算是一个小标志了。 至于说贾府或者贾元春的想法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无足挂齿只怕连王子腾都要双手赞同。 “琏二哥宝玉那愚兄现在是不是要叫你们一声国舅爷了?”见宝玉神采飞扬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 宝玉脸一红再说他是不通世务之人也知道自己这个国舅爷和正经八百的国舅爷还有些区别的。 虽说当今皇上没有皇后但是却以许贵妃掌后宫另外尚有多个育有皇子的贵妃自己姐姐不过是刚被册封为凤藻宫贤德妃实际上贤德妃不过是地位位于贵妃之下的普通妃子凤藻宫也不过是一处偏院所在只不过寻常外界不太了解罢了。 不过永隆帝自继位以来那边再无增补后宫之举此次一次性增补了四人贾元春不过是其中一人但无论如何在没有皇后的前提下这些妃子们的兄弟们称呼一声国舅爷也勉强说得过去。 “冯大哥你就莫要取笑了大姐姐入选我们也是刚知道府里上下虽然高兴但是这等天家之事我们也只能祝贺其他并不敢多言。”贾宝玉连连摆手“倒是冯大哥您一位老师入阁一位老师晋位左副都御史您马上也该入翰林院了吧?” 冯紫英有些诧异贾宝玉居然能讲出这样一番有礼有节的话来这大大颠覆了他的印象莫不是这小子受了什么刺激影响居然也要“改邪归正”了? “愚兄的事儿且看朝廷的恩赏吧愚兄倒不会太在意左右也不过是在翰林院里做事。”冯紫英注视着冯紫英“倒是宝玉你这番话让愚兄觉得有些不一样了啊。” 宝玉有些忸怩摇了摇头:“大姐姐从宫中带了信儿回来也专门叮嘱了我……” “哦原来如此。”冯紫英点点头这才明白是贾元春可能带信回来要贾府上下莫要过分张狂。 特别是贾宝玉这等骨节眼儿的时候处于风口浪尖许多人都盯着稍不留意只怕又会引来御史们的攻讦。 只是这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之后这贾宝玉就有些尴尬了。 原本设定的贾宝玉要走和皇室宗亲联姻之事恐怕就要就此作罢了盖因元春都成了永隆帝的妃子而贾宝玉作为其弟自然再不可能去谋娶其下一辈的宗室女子像几位亲王的子女原本其中也还是有那么几个堪为人选的但是现在就不可能了。 冯紫英估计这大概是贾政他们喜忧参半的主因也想在自己这里再为贾宝玉找一条合适路子吧。 要说这贾元春虽然成了贤德妃但是一个妃子要说就能对贾家有多少提携实在是有些难以预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只是永隆帝用来向太上皇向武勋们示好的一个标志表面上光鲜冯紫英估计未来永隆帝还会进一步提升贾元春的地位就是晋位为贵妃也不是不可能没准儿还能给贾赦贾政这些人一些甜头但内里真实情况如何就只有当事者才清楚了。 这个当事者当然不是指贾家本身而是指永隆帝、太上皇和武勋代表们嗯或许贾元春勉强也能算一个吧。 那贾宝玉该怎么办? “嗯贤侄这些情况你都知道了宝玉日后的路子该怎么走呢?”贾政和王夫人的目光望过来时也是充满了希望。 之前冯紫英为贾宝玉设定的道路的确是最合适的他们也已经认定走这条路是最符合宝玉的性子和贾家利益的但现在局面大变元春晋位贤德妃了宝玉不可能再去找某位公主郡主那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也觉得棘手想了一想之后才道:“世叔婶婶这的确有些出人意外但是事已至此小侄觉得恐怕也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让宝玉继续读书如果能考个秀才最好等待合适时机请求皇上恩荫让宝玉到国子监读书。” 贾政和王夫人都是皱眉。 这条路倒不是不可以走贾元春既然成了皇帝妃子为自己嫡亲弟弟谋一个荫监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宝玉要考秀才这就不好说了。 现在贾政觉得恐怕贾环读书科考都要比宝玉靠谱没准儿贾环考上了秀才宝玉还未必能行。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荫监了又能如何?难道最终也学着贾琏贾蓉这样挂个闲职去混日子?这对贾家意义不大啊。 “铿哥儿你说宝玉有无可能和士林……”贾政最终还是吞吞吐吐的说了出来。 和皇室宗亲联姻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只有瞄准另外一个群体那就是文官群体。 文官群体中不少也是士林望族就像冯紫英在恩荣宴上发生冲突的王象春所在的山东桓台王家又比如湖广麻城梅家那都是世代为官进士举人出了一大堆的若是能娶这等累世为官的文官家族女子那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世叔宝玉若是想要娶这等人家女子恐怕起码要考个举人吧?”冯紫英也是苦笑“便是秀才都不够而且求娶的也未必能是嫡女小侄觉得意义不大啊。” 贾政颓然他何尝不知道文官世家如何会看得起这等武勋世家?而且你又读书不成只怕就更难便是有贾元春为妃这个加成但文官对这一块弄不好更忌讳除非是那等毫无气节的所以这个难度相当大。 “哎也是。”贾政沉吟着点点头。 “世叔那东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家中皆有适龄女子便是北静郡王亦有两个妹妹不知道世叔……”冯紫英想了一想又问道。 “啊?”贾政和王夫人面面相觑这四王虽然也是王但是那是异姓郡王实际上也算武勋这一脉名义上是王但也就是名声好听一些罢了要和忠顺亲王、义忠亲王这样的张氏亲王比那无论是哪方面都相差太大了。 见贾政和王夫人都摇头冯紫英知道贾家这方面还是比较明智的。 去和四王之家联姻不但没有多少利益而且弄不好还会牵连拖累贾家这是断不可取的哪怕贾家看起来和北静郡王两家关系十分密切贾宝玉也经常出入北静郡王府邸中。 这道题看起来有些无解冯紫英也无可奈何。 谁知道贾元春会被太上皇和皇太妃以及王子腾他们用来当作棋子而永隆帝也觉得接受这个棋子可以作为一个示好的标志。 估摸着其他几位此次受封的妃子也都属于此类情形这永隆帝玩这一套还是很顺溜的。 暂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那也就只有让贾宝玉还是按照原定路线先继续读书张扬名声至于说下一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万一真的有哪位文臣看上了贾宝玉这等银样镴枪头了呢? 待到和贾政一道到了荣禧堂贾赦已经在那里候着了这才开始谈所谓的“正事儿”。 这“正事儿”也就是马家的处置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冯紫英也就是来起一个传达作用马夏已经下狱牵扯到马家旁系子弟五人也都已经下狱追缴需要涉案的银两多达十余万两马家也已经在陆续发卖家中宅邸田地等资产以求凑齐陆续甚至连马尚都被降爵罚俸。 但估计也就是到此为止了乔应甲自然不会和冯紫英具体说太清楚这等事情本来很多就只能心领神会点到即止。 哪怕是师生之间关系再密切乔应甲也不可能就具体案情和冯紫英说太深这其实也是对冯紫英的一种保护也是乔应甲的自我保护。 在这一块上冯紫英也是从乔应甲那里学到了不少。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质问 贾赦贾政只是一个传话筒但是毫无疑问这传话筒也是有一些想法和利益倾向的贾琏就曾很含蓄的向冯紫英暗示过这一点。 冯紫英自然也心领神会对贾琏也是越发满意。 这意味着贾琏已经在逐渐背离贾家的利益或者说起码是不再完全听命于其父贾赦的命令了而更愿意信任自己。 做到这一点冯紫英也是从最初开始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慢慢实现。 这人与人之间感情和关系如果要突破血缘亲情还真是很不容易。 贾琏在这方面应该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比如贾府日趋没落的态势难以逆转自己父亲贾赦作死的节奏不停不是待见的长房日后可能也很难二房争锋加上自己的刻意拉拢和扶持以及对自己未来的看好所以才让他生出了这份心思。 他想要摆脱却又不能那么就只有采取这种悄然淡出或者远离的方式来。 甚至在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当了贤德妃也没能让贾琏改变这个观点这倒是让冯紫英都有些佩服贾琏的远见了。 ”铿哥儿那马家之事是否就到此为止了?”贾赦笑眯眯地道:“马老四都被逐出马家而且那一房全数被发卖所作银两尽皆上缴啧啧那可是七八万两银子呐……” 一说起银子那贾赦浑浊的老眼里便是精光湛然犹如年轻了二十岁而那唇舌也是灵活无比这等本事便是冯紫英也是叹为观止。 这番动作里贾赦从中又捞取了五千两银子但是他还是心有不甘还琢磨着再从马家榨出来二三千银子心里才算舒坦。 “赦世伯此事小侄也不敢断言不过据说仇家还不肯罢休可有此事?”冯紫英语气平静问道。 “呃仇士本这厮表面上已经表示不再追究但是暗地里仍然在唆使人向都察院和龙禁尉那边递状子主要是咬着马尚一个庶子说和马夏之妾有私通照理说这等事情也不过就是……” “赦世伯这等事情放在特定情况下那就不一样了仇大人此番出任神枢营(三千营)左副将看此事也是将大用若是不予其一个满意答复只怕还会生变故。”冯紫英容色严肃“所以赦世伯此事还是最好要有一个满意结果。” 仇士本是列侯出身照理说也算是武勋世家因为是列侯早在广元帝时便已经没落了与四王八公这些老武勋世家往来并不算密切。 但仇士本此人却颇有本事从军赴关外辽东立下战功后又到宣府镇积功升任副总兵此番以轻车都尉的身份从宣府突兀的调任神枢营(三千营)担任左副将其实就是神枢营(三千营)的一号人物了。 仇士本因为嫡亲妹妹被石家休妻认为是奇耻大辱当年闹得不可开交但是四王八公当时都站在了石家一边这导致仇家与四王八公彻底反目。 永隆帝这一手相当厉害把仇士本调入神枢营(三千营)直接让其打入了京营的核心。 而现在却又不设京营节度使使得陈道先只能以五军营大将身份代掌军营难以名正言顺又有仇士本这样和老武勋家族格格不入的角色实际上就是开始着手分化京营了。 贾赦对冯紫英的态度有些不爽虽然语气很温和但是表现出来的态度却不容质疑他盯着冯紫英但是冯紫英却不为所动。 良久贾赦才轻哼一声“铿哥儿这事儿难道就没有圆转余地么?” “赦世伯小侄只是带个话给个建议而已具体如何小侄也无权干预只是小侄琢磨与其让这厮一直吊在那里成为一个祸患不如壮士断腕马公也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嘛他嫡子庶子加起来七八个难道还在乎这一个不成器的东西?”冯紫英冷酷地道:“莫要因为这厮被龙禁尉拿进去最终攀咬出更多地事情来那就成了因小失大了这马家的腌臜情形赦世伯难道不清楚?” 冯紫英顿了一顿“再说了赦世伯也尽了力即可至于如何去说小侄觉得赦世伯没有必要过于去计较多少想必那马家也是懂事明理的……” 贾赦眼睛一亮微微点头贾政见了有了台阶下他也知道自己兄长在此事上花了许多心思若是没有一个结果只怕还要在那里喋喋不休所以赶紧接上话头:“兄长便是如此吧铿哥儿的话也很有道理那马尚也是明理之人想必会接受此结果的。” “那石家……”贾赦还不肯罢休冯紫英也就有些怒了这厮还没完没了了“赦世伯石家之事最好莫要去多管此事皇上亲自关注若要去牵扯那便是自寻祸端了。” 还真以为贾元春入了宫当了一个贤德妃就真的要执掌后宫不成?这等事情就是执掌后宫事务的许贵妃也不敢掺和。 这贾赦看样子越发有些膨胀了不吃点儿亏迟早要出大事难怪亲生儿子都想要脱身。 还有些念念不舍的吧唧了一下嘴巴贾赦不吭声了。 这厮也是欺软怕硬见冯紫英脸色变冷语气变硬便知道此事没有商量余地只是有人出价一万两银子愿意保石家两个人他觉得这两人也不是其中主要人物或许有可能所以先应着但是还算聪明没敢先收银子。 从荣禧堂出来冯紫英便径直往林黛玉住处去了。 贾政无意间说起了其妹夫林如海来信称这段时间因病卧床但是好像还不算太严重这也引起了冯紫英的警惕。 莫不是真的还要像《红楼梦》书中那样林如海要一病不起但是看贾政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那也意思就是寻常生病并非大病? 所以冯紫英觉得要去林黛玉那里问一问而且他也许久没见着林黛玉此事正好是一个契机所以也就禀了贾政算是大了一个招呼不算太失礼。 “怎么回事儿?”冯紫英脸色难看地看着卧床的林黛玉悄悄走出去来带外房门外这才转过头问道。 “姑娘这几日因为收到老爷的信知晓老爷身子不好便想要回扬州去只是这几日里府里边忙着大姑娘封妃一事所以也就拖延下来了姑娘也就没有向老爷太太说起此事儿。”紫鹃见冯紫英脸色阴沉赶紧解释道。 “去把信拿来我看。”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紫鹃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悄悄进屋去把信拿了出来。 冯紫英知道这事儿不合礼数但是此时他也顾不得了与其说担心林如海病情不如说担心林如海的事情按照历史轨迹在发展也有可能给林黛玉带来不可想象的影响。 林丫头身子骨虽说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是她毕竟也才十三岁这一旦丧父就真的是孤儿一个了这要寄居在贾府恐怕整个心态也要发生变化没准儿要比《红楼梦》书中更糟糕。 最起码在《红楼梦》书中还有一个当时已经两情相悦的贾宝玉朝夕相陪宽解心境给她一份心灵寄托而在现在自己显然是无法做到的便是一个月来一次只怕都难这等情况下以这丫头的细腻敏感的心思能不能坚持得住那就很难说了。 所以冯紫英觉得此事须得要尽早搞明白拿出一个对策来。 粗略浏览了一下信函倒也没有其他多少林如海在信中也只是提到身子虚乏郎中也只说需要静心休养没有大碍。 但冯紫英却觉得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 这种郎中都语焉不详的判断其实就隐藏着一些东西若是明确的疾病往往还好对症下药就是这种没有太多指向的病症往往就只能开一些固本强元的方子反而无甚疗效。 看见冯紫英握着信书半晌不语紫鹃也有些着急俏脸上满是担心“冯大爷信中可有什么不妥姑娘说老爷只是倦怠困乏无甚大碍但是奴婢看姑娘眉目间却有些焦虑只是这段时间里府里上下都忙……”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信函脸上恢复了平静神色“应该没有大碍才是不过林公年岁也不小了在外操劳多年就怕心力憔悴……” “那……”紫鹃欲言又止。 “紫鹃有话就说。”冯紫英看了一眼这个忠心护主的俏婢。 他一直对紫鹃印象极佳不仅仅是《红楼梦》书中带来的而且在现实中这丫头也把林丫头爱护得极好而且也能揣摩到林丫头心思替她宽解这个情况云裳也经常和自己提起。 要说云裳和贾府里打交道最多的在金钏儿未来之前也就是云裳而云裳关系最密切的也就是晴雯和紫鹃晴雯是云裳自己熟悉的而紫鹃却是主动来和云裳结交的也足见紫鹃这丫头的知情达意。 “冯大爷奴婢就只想问一句大爷对我家姑娘究竟有何打算?”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信诺 紫鹃生得一双新月眼俏脸如玉模样清新温婉恬淡可人但此番显然对冯紫英有些不忿所以语气都变得冷硬了许多。 冯紫英有些乐了这丫头看样子忠心护主是要逼自己给一个明确答复了倒是想要逗乐一下对方。 ”嗯那紫鹃你觉得我该如何呢?”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反问。 紫鹃被冯紫英这种近乎无赖的做法给问得一懵。 在她看来这位爷要么就该明确答复要么就该顾左右而言他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对方拖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的准备好正色质问对方了没想到对方却这么反问。 但紫鹃也是伶俐过人立即道:“这该是大爷心里所想是如何就是如何才对为何来问婢子?莫不是冯大爷从未想过此事将我家姑娘一番心思从未放在心上?” “哟紫鹃你倒是挺维护你家姑娘啊……”冯紫英笑了起来越发觉得这个丫头的可爱。 “大爷莫要闲扯其他婢子的话大爷还没有回答呢。”紫鹃语气更见冷厉“小婢听闻原来说大爷要满了十六便要议亲现在大爷已经满了十六这般事情却又如何安排?” “唔看样子紫鹃你对爷了解够深啊那你可知道我父亲已经与我老师替我定了一门亲事……”冯紫英知道此事迟早也要让人知晓他也从未打算要瞒着林黛玉所以坦然道。 “啊?!”紫鹃心中一凉全身微颤“你……” 这显然不会是自家小姐若是这老爷那边信中就会提及而眼前此人也早该有消息粉脸变得雪白紫鹃银牙几乎要咬碎月牙儿眼中怒火燃烧胸脯急剧起伏鼻息咻咻恨不能扑上前去撕咬对方。 冯紫英见此模样到也不敢再逗弄下去关键是他也听到了屋里也有一声轻细的“啊”多半就是林丫头也听到了此话。 “是不是恨不得立即替你家小姐杀了我?”冯紫英笑了起来“稍安勿躁听我说完我父亲替我定下的婚事乃是替我大伯一房你和你家姑娘应该知道我们冯家的情况朝廷已经允许我大伯长房袭爵和兼祧所以……” 紫鹃月牙儿眼一下子睁大不少原本怒火中烧到极致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样骤然变得又惊又喜“大爷您的意思是……” “嗯我本是三房本可以稍缓你家姑娘年龄尚小……” 冯紫英话音未落紫鹃已经立即接上话:“我家姑娘马上就是十三了这个年龄纵然成亲略小但是完全可以定亲若是大爷有此意就该请人去扬州……” “你怎么知道我无此打算?”冯紫英看着这丫头惊喜交加的娇俏模样笑了起来。 “啊?真的爷莫不是骗小婢?”紫鹃觉得自己这辈子听见最让她激动的一句话大概就是这句话了但她又有些不敢相信。 “骗你有什么好处么?”冯紫英忍不住抬手捏了一把紫鹃俏脸“你家姑娘应该醒了进去吧。” 被冯紫英有些轻佻的举动给弄得脸一红但想到如果对方真的要向姑娘家里提亲日后自己便要跟随姑娘嫁入冯家自己似乎也就是…… 二人重新进屋站在卧房门口却见黛玉仍然背对外斜卧在床上不过原本搭在身上的锦被却已经滑落了半边冯紫英和紫鹃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会心一笑。 “姑娘姑娘冯大爷来了。” 床上的黛玉身体微微一动似乎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紫鹃谁来了?” “姑娘冯大爷来了都等了好一会儿了。”紫鹃抿着嘴看了一眼冯紫英笑道此时冯紫英已经退到了外屋里。 “啊?死丫头为何不早些叫我?”屋里一阵窸窸窣窣很快就见到林丫头披衣起床而紫鹃也怕林黛玉着凉又在她外边加了一件薄丝绒披风。 看着娇弱秀气的林黛玉姗姗而出冯紫英微微点头“妹妹许久不见了怎么地却越发清减了?是不是没按照愚兄送来的习练法子锻炼也没有按时饮食啊?” “哪有?”黛玉脸颊红晕尚未消退显然是刚才冯紫英的话语让她心情有些激动眉目间的情意却是浓郁难消“小妹一直在按照冯大哥送来簿册上所载法子习练自觉这一两年身子都康健了许多今年冬春到现在都未曾吃过药了……” “是么?可刚才愚兄还听紫鹃说你这几日身子不适一直在卧床休息呢。”冯紫英板着脸道:“紫鹃还说你吃饭挑食不爱吃肉蛋便是菜蔬也是只吃那几样……” 被揭了老底黛玉也有些羞恼但内心更多的还是喜悦这说明冯大哥一直在关心自己只是之前紫鹃和冯大哥说话时她便醒了未曾听到紫鹃这般说话才是。 这不过是前些日子冯紫英从云裳那里知晓的这紫鹃和云裳联系不少黛玉平素的生活状况自然也就要落入冯紫英耳朵中。 “小妹原来是如此但已经好了许多。”见冯紫英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似乎要看自己如何圆谎黛玉更见羞怯噘着嘴辩解道:“这京师城里菜蔬本来就不比苏扬那边少了许多都是些……” “入乡随俗这本来就是应有之意你这日后若是定居在这京师城那该如何?”冯紫英步步紧逼“你这娇弱模样坏习惯不改以后如何许配人家?” 这话一出口紫鹃忍不住噗嗤一笑黛玉更是大羞“死丫头你笑什么?” “啊婢子还忘了替冯大爷倒茶冯大爷且稍坐婢子替您去沏茶。”听闻了冯紫英先前说要提亲之后紫鹃对冯紫英的印象顿时大变。 她平素里和云裳接触也颇多后来又和金钏儿也有往来对冯紫英的性子也有些了解那便是诺不轻许许则为之便是对家中妇孺下人尽皆如此。 所以今日听得冯紫英那么一说心中顿时大定整个心境都骤然一改变得轻松愉悦无比。 见紫鹃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只剩下自己和冯大哥二人黛玉更是羞得不敢抬头只顾着一双手扭着汗巾不做声。 “怎么不说话了?愚兄说得难道没有道理?”冯紫英坐在春凳上一只手扶在圆桌上看着对方“你这等模样怕是出个远门都难稍有天气变化便要感风受凉这等情形便是你体虚气弱可要体壮气正便须得改了这些坏习惯。” “小妹知晓了。”黛玉嘤咛道。 见丫头这般娇羞冯紫英干咳了一声“方才愚兄和紫鹃的话你怕是也听见了吧?” “啊?没有小妹什么也没听见。”黛玉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原本慧黠机敏的一个人儿遇上这等事情也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慌不择言。 被这丫头的表现给逗得忍俊不禁笑了起来黛玉更是心慌意乱“冯大哥你在这般小妹就要生气了。” 冯紫英也知道黛玉脸皮薄再要逗下去只怕就真的要翻脸了赶紧道:“嗯愚兄听闻政世叔说伯父有恙不知道情况如何?” 黛玉听到冯紫英说起此事这才娇羞之情稍减“其实父亲数月前与小妹来信便说自去年以来便觉得身子不比从前加之公务繁重只是却又难以辞官……” “哦?”冯紫英微微一惊“那后来……” “前一封信中父亲又说他已经向朝廷请求病休只是朝廷尚未有旨意下来……”黛玉小声道。 “哦?”冯紫英迟疑了一下“那可否将那封信交与愚兄一看?” “冯大哥要看自无不可。”黛玉略感诧异但是还是立即起身便去寻那封信此时紫鹃也端茶进来。 很快黛玉便将信交给冯紫英冯紫英一目十行而过信中也并无其他只说公事繁重心力疲惫时有不支之感等等。 冯紫英原本是担心林如海是不是因为牵扯到了乔应甲所提及的盐政问题中去此番朝中大动暂时还未波及到那边但是冯紫英觉得弄不好永隆帝和太上皇已经有了一些默契但是不是在两淮盐务上也是如此就不好说了。 在这封信里却看不出来其他想必和自己女儿通信也不会提及不过若是稳妥最好还是当面询问一下最好。 见冯大哥放下信沉思黛玉也不敢惊扰。 她知道此番冯大哥来自己这里怕是有些计较虽然也听到了刚才紫鹃和冯大哥的话语内心惊喜交加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和冯大哥的事情恐怕还不是那么简单至于说内里究竟有什么问题她也说不明白但多半是和自己父亲的身份有些瓜葛的。 “既然伯父有恙在身妹妹不妨回一趟扬州看望一下最好……”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啊?”黛玉微感吃惊又听闻冯紫英道:“愚兄怕是也有公务要南下一趟若是方便倒也可以结伴而行……”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香饽饽(四更!) 冯紫英的确可能要在近期南下一趟。 关于开海首批选址的问题上争议颇大除了广州宁波、泉州和漳州三处都是争执不下无论是何处开海都将牵扯到相当大一个群体的利益尤其是宁波、泉州和漳州之争更是涉及到闽浙海商的巨大利益。 可是现在朝廷却又不敢全面放开冯紫英也不认同全面放开开海毕竟这是一个新生事物一旦打开的话肯定会冒出来很多新问题搞一个试点无疑是最稳妥之举。 所以户部和内阁之间正在紧锣密鼓的商议冯紫英关于开海所带来的产业体系发展这一论述也被许獬很详实的转述给了叶向高引起了叶向高的极大兴趣很快冯紫英又将更详细的一番论述以《内参》增刊形式发表并送到了朝廷各位臣工们手中立即引起了更大的震动。 这是冯紫英第一次以产业角度和百姓生计相结合的角度来进行阐述谈及了开海直接带来的造船业(伐木业、木材加工业、制胶制漆业、帆索制造业)、码头服务业(码头搬运卸货、商贸歇家交易)以及可能造成产业规模扩大(茶叶、瓷器、药材、纸张、丝绸、布匹等外销行业)可能会带来的对百姓生计的影响。 冯紫英以造船业为例以一个近现代产业链的模板来做了一个生动的介绍从船木的需求开始一个环节一个环节描述谈及了一家造船工坊可能需要多少人来为其提供支持从木材到胶漆再到帆索再到铁件然后再从这些具体的产业继续延伸可谓细致入微而生动形象。 即便是最不懂这一行的也能明白这样一个造船工坊会带动多少行业的需求可以吸纳多少为生计所困的城市贫民和失地流民而每一个可能成为其中作坊工人中的一员就意味着一个家庭几口人能够以此为生而获得稳定生活了。 可以说这份增刊就像是一扇窗不但让朝中诸公觉察到了某些不一样同样也让商贾们也看到了某些他们原来朦朦胧胧却又始终戳不破的那层纱纸原来他们也一样在为朝廷有所付出。 这也带来了对未来首先开海之地的激烈争夺。 宁波、漳州、泉州三地的竞争也让朝廷内部是分为难各方都有相当的支持者如何来平衡也成为一大问题。 好在冯紫英那套说辞也成为了内阁和户部以及工部的倚仗如何来让开海战略迅速成型并让利益最大化也成为三选一的一个标准。 正因为如此朝廷准备对三地的情形进行一次调查看看究竟那里条件更具备开海试点。 ****** 工部公廨。 李三才饶有兴致的读着手中《内参》增刊时而抚掌叹息时而感慨点头。 他是刚出任工部尚书的对整个工部的情形都尚未完全熟悉不过他原来在漕运上任职时间颇久和工部诸司打交道颇多所以也并不陌生也就是一个适应熟悉过程。 在都察院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阅读《内参》一期不落。 在他看来这个翰林院办的刊物还是很有看头的特别是《域外奇谭》和《产业生计》这两个板块的内容。 《域外奇谭》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李三才不是那种拘泥古板之人更非狭隘之人所以对这种很多官员视为哗众取宠的东西却看得津津有味而且他也不认为这些情况就没有依据。 他在漕运总督任上就曾经考虑到漕运耗费巨大是否可以走海运这一事宜海运的消耗要远低于漕运但是考虑到漕运涉及的还不单纯是耗费问题所以也是斟酌再三作罢。 在考虑海运问题时他就和许多海商接触过了解过海运成本以及海船贸易的一些情况虽然这些个海商们肯定在涉及海贸情形时会有所保留但是毕竟也能知晓很多东西。 《域外奇谭》介绍的海外情况很详实和他所了解的一些情况也有差异但是总体来说这些介绍内容还是靠谱的特别是涉及到日本、朝鲜和苏禄吕宋的情形和李三才本人掌握的情况大体一致他觉得这个栏目的内容能够让朝中大臣们更多的了解大周之外的情形对开海更是一个促进。 《产业生计》是新栏目是从八月下旬才开辟的新栏目但是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李三才的目光。 这明显是针对这开海而来的一个栏目但是却极有内容至少让准备就任工部尚书的大感兴趣而第一期的关于造船业的介绍就让李三才极为振奋特别是关于造船业所需的配套行业也是分解介绍得十分细致很有意义。 第二期则选择了制茶业作为介绍重点介绍了茶叶的发酵以及西夷人对茶叶口味需求介绍也简单的介绍了一种新型口味茶叶——红茶制作工艺。 两期增刊则是重点探讨了开海可能对大周海贸行业可能带来的影响从出口产业和进口需求的平衡来作了一个探讨特别是谈到了茶叶、丝绸、瓷器、纸张、药材这传统五大海贸出口产品在海外各地区的侧重和优势。 据说这两期增刊据说有朝廷吏员拿出去之后转售以五十两纹银一份卖出然后被誊录后又以每份三两银子卖出最后甚至形成了洛阳纸贵的风潮导致前几期的《内参》都被人私下购买引发了极大的震动以至于后来都察院都介入调查究竟是谁最先将这份《内参》增刊泄露出去的、当然最终并无结果。 “道甫兄还在看这个?”王永光走入公廨大堂时看见李三才还在细细琢磨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几日里我见道甫兄只怕看了不下四五遍了吧?” “唔有孚言之有物值得深读啊。”李三才微微感喟道:“乘风和汝俊委实有些眼光只可惜我当时居然没能遇上嗯有孚此子据说当初也和你在崇正书院时有纠葛杨文弱和侯恂他们也和此子交锋过?” “呵呵是有些交道年轻人么肯定是互不服气嘛在经义诗词和时政策论上都有切磋不过冯紫英在经义诗词上都远不及杨文弱和侯恂但是在时政策论上又要胜出一筹了我当时也觉得这应该是各有所长不过这份《内刊》一出不得不承认此子是功夫在诗外文弱厚朴他们都有不如。” 王永光原本是对自己两个得意弟子十分推崇的即便是练国事和黄尊素王永光也不认为能胜过杨嗣昌和侯恂但冯紫英的表现却让人不得不甘拜下风。 “听说此子对诗赋也是不屑一顾?”李三才好奇地问道。 “嗯此子一直认为诗词是小道这个观点也是招惹了许多麻烦后来这小子干脆就说自己不会作诗词歌赋从不参加这些诗文活动。”王永光也是笑着摇头:“这让他在京师士林中的名声也就没有受欢迎了。” 李三才沉吟了一下方才道:“诗词歌赋和经义是咱们士人立身之本但若是过于倚重而忽略其他那也不妥朝廷治政时政策论方为对症施策……” 李三才说得很委婉但是王永光自然明白其中意思。 “嗯此子确为奇才但若是恃宠而骄过于自矜就有些辜负才华了。”王永光点头“好在乘风兄和汝俊兄应该也在随时提点想必不至于。” “唔有孚此番开海举债原本以为这该是户部和兵部精心策划之举未曾想到却还会牵扯到我们工部而且以我之见这后续牵扯工部事宜甚多特别是在牵扯到开海港口以及相关商路驿道的建设上我看内阁几位阁老都是有许多想法你注意到没有在这份《内参》增刊中也提到了咱们工部的一些职责提出了一些建议认为工部职责不能只局限于山林河道的惯例和寻常道路城池的营建而应当将百姓生计中的许多产业纳入进去……” 王永光也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只有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呢没想到道甫兄也觉察到了但我觉得这小子是有所保留所以也在琢磨什么时候把这小子叫到咱们公廨来好好谈一谈这家伙成日里在文渊阁和兵部里边窜来窜去就是不来咱们工部却又在《内参》里这般引诱咱们莫不是等着咱们召见他?” 李三才哈哈大笑“有孚你要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像不仅仅是兵部伯孝也是把他给叫去谈了两次了不过据说伯孝爱面子没有在公廨里召见他而是回到家中见的他。” “那咱们呢?”王永光摇摇头“我觉得没必要我对此子也很熟悉叫来便是。” “嗯有孚你也要考虑一下恐怕首辅大人要让咱们工部和户部要对闽浙那边开海之事有一个通盘考虑。”李三才沉吟着道:“关系重大利益众多啊。”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从六品修撰 “伯孝和道甫都召见了你?”齐永泰目光温润地看着眼前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心中却是越发欣赏和欢喜。 他不怕郑继芝和李三才如何看重拉拢这师生情谊摆在那里除了乔应甲能够和自己争一争外就算是相处时间更长的官应震都没办法和自己比。 没办法乔应甲是最先看中此子并亲手举荐给自己的若是没有乔应甲的亲笔信青檀书院是断不会收一个毫无根基的武勋子弟的。 这一点上无论是冯紫英本身还是齐永泰自己都要承认乔应甲算得上是冯紫英的恩主和举主。 官应震算是和冯紫英相处最久的师长不过他晚了自己一步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跨不过自己去这一点齐永泰也是颇为得意而且冯紫英怎么也算是北地士人官应震是湖广人。 “回齐师郑大人招弟子去谈了谈市舶司设立之后海税征收税率事宜另外也询问了一下特许金收取尺度和特许权授予商贾的条件问题弟子感觉郑大人比以往可是积极多了。”冯紫英知道齐永泰和郑继芝关系并不算太密切。 “唔伯孝还是想做一些事情的只不过原来情况不好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九边欠饷形势严峻倒也不能完全责怪到伯孝头上。”齐永泰也叹息了一声。 他虽然和郑继芝关系一般而且也认为朝廷财赋拮据郑继芝作为户部尚书肯定是责无旁贷但要说将全部责任归结到对方头上那也不公平。 “若是郑大人保持这个劲头弟子觉得形势还是能有所好转的。”冯紫英点头“日后海贸可能会带动很多产业的发展给沿海百姓提供更多的谋生机会就看朝廷和地方官府能不能抓住这样一个机会了。” “所以这就是你想南下去南直隶和闽浙走一圈的目的?”齐永泰心中对冯紫英的看法越发好了这等脚踏实地的作风正是齐永泰所推崇的。 “嗯弟子是觉得像闽浙和南直隶乃是未来海贸外销货物的主产区像丝绸、茶叶、瓷器、纸张和药材从种桑养蚕到缫丝织绢从种茶制茶到开窑烧瓷这些都能带动许多人的生计值得好好调查了解一番也能为未来海贸的规模做一个评估。” 齐永泰一直知道这个弟子对时政策论是极为擅长但是时政策论更多的是高屋建瓴的布局规划而像刚才提到的这些就是经世济民的操作之道了没想到此子也是如此谙熟而且看起来也很感兴趣。 这小子未来看样子难道要朝着户部和工部的方向走? 可这小子是才在军务上立下大功柴恪在给内阁信中也是盛赞此子乃是天生帅才对军务尤为精专啊。 “那听你的口气就不仅仅局限于宁波、漳州和泉州还要去看看别的地方?”齐永泰很感兴趣。 “嗯比如临清和东昌府比如扬州和金陵还有苏州、杭州和景德镇。”冯紫英琢磨着既然要南下一趟那自然也就要借此机会好好转一圈。 “哦?这是道甫的意见?”齐永泰笑了起来。 李三才和乔应甲不对路但和齐永泰还算保持着比较和睦的关系都是北地士人但是北地士人之间也有亲疏。 李三才和江南士人素来关系密切尤其是南直隶和浙江士人都对李三才在漕运总督任上的表现赞不绝口加之李三才素有文才治才所以虽然他也是北地士人但是却在江南很受推崇。 “李大人倒是没有明说但是却拿着《内参》和弟子说了许久感觉李大人对弟子提出了海贸产业十分感兴趣认为能很多程度缓解江南地狭人稠的问题特别是在丝织、瓷器和制茶几个行业上如果可以在海贸商路上打开局面那么这些行业都能够得到巨大发展吸纳大量百姓谋生。”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忍不住皱了皱眉“紫英江南富足便是地狭人稠但是只要是正常年份便衣食无忧但咱们北地可不一样你若是有心当多考虑咱们北地这方面的百姓生计才对像景德镇的制瓷业兴盛但是像广平府邯郸制瓷业也不差你莫要把心思都放在江南去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是齐师在提醒自己的根基所在了。 “弟子明白不过当下开海之后面临的海贸主要还是要以闽浙为主所以当务之急还得要有所侧重至于北地这边弟子也在琢磨登莱开海如何来谋划北地与辽东、日本、朝鲜的海贸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 “嗯为师也是提醒你一下你眼下已经有一些人觉得你在胳膊肘往外拐了若非举债所得主要用于九边防务和辽东只怕就有人要鼓噪攻讦你了。”齐永泰点点头。 “齐师不至于吧弟子还尚未正式授官就是一个庶吉士呢。”冯紫英笑着道:“就算是和江南闽浙那边接触多一些那也是开海举债的特殊性所决定的并非弟子有心如此啊。”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现在风头太盛自然有人眼红嫉妒不满意了这也难免明日吏部便会有下文授予你翰林院修撰。” “齐永泰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冯紫英一愣“修撰?齐师有没有……” 齐永泰笑了起来“怎么觉得自己当不起还是受宠若惊?” “呃的确弟子有些意外惊喜这修撰……”冯紫英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有可能会被除官翰林院编修这就是一个正七品官但自己比其他庶吉士们已经提前散馆一年半可谓占了大便宜没想到会除官修撰这就真的是超越了杨嗣昌和黄尊素只比早一年半除官的状元练国事稍逊一线了。 这是真真正正的破格提拔了如果说除官编修自己只是占了时间缩短的便宜而修撰就是直接晋升了一级而这一级现在是作为和自己同科的榜眼探花的黄尊素和杨嗣昌都没有能跨越呢。 “原本为师也不太希望你除官修撰编修足矣你本来就已经万众瞩目了再要太过恐怕就要遭人嫉恨了。” 齐永泰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斟酌掂量着些什么。 自己这个弟子从春闱大比开始会试殿试和馆选每一波都引起了不少争议紧接着又西征平叛立下大功这个倒是没什么说的朝廷素来在军功上相当宽厚尤其是对文臣立下军功更是重视。 不过这开海举债之略又归功于冯紫英一人齐永泰还真有些担心众多焦点汇聚在他一人身上会不会太过了。 “不过皇上认为你在开海举债上的建言献策居功至伟首辅和次辅大人也属意你除官编修所以此事就定了下来兵部张大人户部郑大人和礼部李大人以及工部李大人等其他人都赞同反倒是为师反对弄得都察院张大人都在说为师应当举贤不避亲不必过于拘泥……” 齐永泰一边叹息一边摇头显然也是觉得自己这个弟子现在风头太盛了所以让他出去走几个月也好算是避避风头起码也能给人感觉此子并未因为获得朝廷看重擢拔就忘乎所以了。 本来像一个从六品官也完全用不着拿到朝议上来议按照惯例四品以下官员都是吏部议定后上报内阁由内阁签署意见再报皇帝批示便可。 但这是朝议中皇上临时提出来的倒是打了齐永泰一个措手不及而首辅次辅以及其他几位尚书大人都赞同那便是自己这个群辅兼着吏部尚书也不能违背众意只希望自己这个弟子莫要因此而飘飘然就是了。 但以自己对这个弟子的了解倒也还不至于只是免不了会引来许多人嫉妒倒是真的。 “齐师那弟子是否需要辞任……?”冯紫英自然明白齐永泰的好意实在是自己这一年多表现太耀眼了让齐永泰都有些感到不安了。 齐永泰哑然失笑“你这一个从六品就玩辞任这一套不是笑话么?嗯大大方方去谢恩就是了不过你说你要南下去江南一趟为师原来还有些舍不得不过现在倒是觉得正好在江南去呆几个月把你想做的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想必半年时间差不多也能让这边的风声消退不少了。” 冯紫英心中一喜那这从六品官员就稳了。 说实话这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虽然是个闲职但是在品轶上却一下子把自己拉起来了未来转任六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通政司也好外放地方也好这都是一个难得跨越比起同科的庶吉士甚至是榜眼探花都要高出一筹了。 当然齐师也说了肯定会有一些副作用嫉恨眼红不满攻讦的人不会少所以连齐师都建议自己尽快去江南避一避风头了。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利益之争 从齐府告辞冯紫英心中也算是稳了。 齐师既然也已经接受了自己担任从六品修撰这一职位自然也是要有一些安排的各种明枪暗箭不会因为自己去了江南就彻底消失这就需要齐师、乔师这些人来替自己遮挡一二了。 像叶向高、郑继芝、张景秋、李三才和李廷机这些人表面赞同未必就是心存好意一方面是皇上心意他们不好拂逆另一方面未尝没有把自己抽起来当一个靶子的心思如果自己稳不住出点儿差错被人拿住把柄或者被人攻讦得下不了台或许才是他们乐意见到的。 冯紫英从来不惮以恶意来揣测别人既然走上了这朝廷仕途之道就莫要指望人人都会对你心存善意这位置就那么多你占了一个没准儿其他某位大佬的人就会少一个机会就是这么简单。 利益的凝结起来的联盟永远胜于所谓的一般同年同学情谊除非有更大的利益点出现。 而要想压过利益的结合就只有志同道合这一说法了但这种层级不是寻常官员所能企及的在冯紫英看来这近乎于利益和理想相结合起码冯紫英是这么看待的。 就像现在自己追随齐永泰和乔应甲一样应该说最初自己和这二人并无太多的交织纯属一种缘分但是后来自己认可齐永泰和乔应甲的一些观念加上同属北地士人的这种情谊慢慢就形成了混合了思路理念和师生情感的特定关系。 可以说这种关系就是相当稳固了除非双方在很多观点上都出现了较大的分歧和背离才可能导致双方的关系破裂。 冯紫英也力图避免这种情形所以也在不断的利用各种机会游说、说服和影响齐永泰和乔应甲二人同时也在接受二人的一些观点和作风这样相互影响渗透形成了当下这种极为紧密的关系。 齐永泰和乔应甲固然有他们的一些政治理念但究其思路和这个时代大部分士林文臣的想法差不多首先是维护朝廷和士大夫的利益这没有什么错包括冯紫英自己现在也属于其中一员然后就是在此前提下要尽可能为维护北地士绅的利益同时平衡整个朝廷和百姓的利益关系。 这种较为朴素的关系在很多特定问题上的态度都会表现不同所以也都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就像开海举债一样如果这部分举债所获银两不能大部分用于九边防务而是用于加强海防、打击倭寇或者改善财政状况兴修水利道路等那么无论如何都很难赢得齐永泰、乔应甲等人的认同因为他们需要为自己所代表的的北地士绅和老百姓发声。 冯紫英破格除官翰林院修撰第二日便从吏部下文了这是永隆五年春闱大比中第二个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的进士第一个是状元练国事。 虽然内阁大佬和六部尚书侍郎们早就知晓了这一情况但是这还是在朝廷内外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毕竟这是大周朝除每科状元以外直接授予进士修撰的第一例可谓开天辟地。 很多人只是看个热闹而有心人则已经觉察到冯紫英的出身、籍贯、师承、年龄以及他的读书科考履历这一系列要素结合起来让人都看到了这个年仅十六岁的翰林院修撰未来将是大周政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按照惯例翰林院修撰的主要职责就是修史实录和制诏另外还有一个职责就是以备顾问但了解冯紫英的人都知道冯紫英在诗词歌赋上算是短板而经义水准也是一般真正擅长的却是时政策论所以前几者本职工作都不是冯紫英所长而以备顾问这一条则完全是要看皇帝的心意。 若是他看重那么你便可以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和智囊若是不被看重那么三年五载不被召见一次也很正常。 当然一般翰林院修撰不被召见才是正常情形因为人家都有本职工作比如修史实录和制诏为朝廷典礼活动做准备工作都有事情做可冯紫英这几样都不擅长那么就真正成为一个闲人了。 “我还真乐意当一个闲人了。”冯紫英对于修史制诏这类活计毫无兴趣在他看来那纯粹就是浪费时间但这恰恰是这个时代士林文人们最推崇最看重的一门活儿你修撰编修不干这个干啥? 练国事笑着摇头:“紫英你啊你还真的是与众不同啊我和文弱、真长在这一干就是一年多觉得挺充实的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就觉得这活儿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呢?要不我们去给黄大人反映反映?” “可别君豫兄那黄大人还不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你们都知道我这经义和诗赋功底就那样连你们各种诗会文会我都从来不敢参加这要让我在翰林院里班门弄斧不是自找苦吃么?闲人就闲人吧小弟也认了但俸禄可一文不能少。” 冯紫英赶紧求饶杨嗣昌和黄尊素都笑了起来。 练国事和冯紫英当然相当熟悉就是杨嗣昌和冯紫英也交道颇多不过黄尊素来自江南那边以前从未到北地春闱高中之后进了翰林院才和冯紫英有了接触也感觉此人敢于自曝其短自然有其底蕴。 而宁夏叛乱被兵部右侍郎柴恪专门点名随军西征一举成名这都罢了黄尊素也觉得此子既然是出身武勋之家对于军务熟悉也属正常范围赶上了好机会立下大功也是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但是这开海举债之略就不一样了这是真正的经世济国之道。 大周不比前明对于经世济国之道素来看重尤其是江南因为承担起了整个朝廷绝大部分财赋来源大多数士绅对产业生计十分看重而大部分世林官员一样对经济之道十分推崇所以也才有各类商帮会馆层出不穷在京师城中也是鳞次栉比。 黄尊素出身两浙余姚士绅家庭本身当地就属于宁绍平原经济富庶黄家本身产业虽然不算太大但是却和本地士绅关系历来密切所以黄尊素自家也一直很认同经世济国之道。 在他看来地方官员治政能力很大程度也要看其经世济国的能力能不能教化一方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能不能让当地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当然这是一个理想的境界。 冯紫英的开海举债策略无疑是对江南一直因为海禁政策被压抑的海贸是一个巨大的提振如果真的能够按照所提出的开海之策那么对南直隶、两浙以及福建多地的士绅商贾来说都是一大利好。 “紫英你恐怕不会闲着吧?开海涉及到几个地方市舶司的建立以及造船建码头朝廷不是还在就哪一处先行来试点争论不休么?”黄尊素也有他的消息来源看着冯紫英道:“是不是要对几个地方都要进行一次调查了解才能拿出结果?” 黄尊素的话让练国事和杨嗣昌都好奇的把目光望向冯紫英现在都是翰林院同僚了他们自然能听出黄尊素话中还隐藏有其他意思。 “真长兄看来也是有心人啊。”冯紫英笑了笑内阁首辅次辅一个是福建人一个是浙江人黄尊素也是浙江人消息灵通很正常这么关心此事自然也很正常。 黄尊素也明白冯紫英看穿了自己也不在意“不瞒紫英愚兄是绍兴府余姚人宁绍一体往来密切宁波府的情况我们绍兴府这边都清楚以愚兄之见宁波开埠设立市舶司是前明便有而宁波商贸发达也是全国闻名此番开埠海贸理所应当有宁波一席之地!” 练国事和杨嗣昌听闻黄尊素这么一说立即明白过来“紫英可是又要公干外出?是为市舶司设置开海选址?” 冯紫英也没有打算在几人面前遮掩什么笑了笑“只是户部和工部有此意图还要等内阁和皇上如何定夺不过宁波与漳州、泉州之争的确很激烈朝廷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真长兄你这番话子逊兄好像也原封不动在我面前说过不过他只说是福建没提漳州还是泉州……” “那总得有一个结果吧?如何来比较衡量谁该来试点先行一步是否就是按照《内参》所言?”杨嗣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 “或许还要综合评定吧嘿嘿叶大人和方大人恐怕在这个问题也会有不同看法。”冯紫英笑了起来笑得很诡异。 这个问题上恐怕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不敢轻易让步而其他两位内阁阁老齐永泰是北直人而李廷机则是福州人不过福州没有列入首批备选点这让李廷机很失望自然就要支持将泉州或者漳州选为首批试点了。 虽然看起来内阁中闽党势力更大但是两浙官员在朝廷六部和都察院中势力明显更强在面对北地士人时闽浙和南直江西士人都要联手但是在涉及到各自具体利益时闽党浙党谁也不会让步。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膨胀了 “紫鹃你莫要着急爷还没有回来我去问问宝祥看看他知道不知道爷上哪儿去了。”金钏儿安慰着急匆匆跑来满头大汗的紫鹃云裳也在一旁安慰着“爷从不在外边儿过夜紫鹃你就放心吧。” 紫鹃眼眶也有些发红咬着嘴唇点点头。 谁也未曾想到情况急转直下府里边收到了来自扬州的信说林姑爷病重要让人赶紧带姑娘回扬州。 虽然信中病究竟危重到什么程度没有说但是毫无疑问是肯定有些严重了这边贾府里边也在商议看由谁来护送姑娘回扬州。 金钏儿出了二门在大门上找到正在和门房上徐大闲聊的宝祥。 “宝祥你过来。” 金钏儿此时已经有了一些首席丫鬟的气势声音清冷悦耳却无人敢小觑便是那门房徐大也都是规规矩矩的站好招呼了一声“金钏儿姑娘来了。” 徐大对这位金钏儿姑娘也有些怵。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从大同跟过来的冯府老人一些是冯唐在大同多年征战之后淘汰下来不再适应战场的老光棍干脆就投入府中娶个下人成了冯家人要么本身就是冯家家生子从冯唐父亲乃至祖父那一辈就跟着冯家了。 但从大同回来到了京师城之后他们也都是知道随着老爷身体渐渐老了他们的年龄也渐渐大了所以没带他们去榆林上任基本上也就意味着他们会一直待在京师城中作为京师冯府下人生活下去了。 现在府里边虽然还是太太和姨太太掌家不过随着少爷成年娶妻纳妾收通房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许多事情迟早也要交给少爷屋里的人。 这位从荣国府过来的金钏儿姑娘深得大少爷的喜欢没准儿哪一日被少爷收了房恐怕身份就要大不一样了若是还能生个一男半女的那就真的一跃成为半个主子了。 金钏儿脸色稍缓点点头却没说话那宝祥却早已经屁颠屁颠儿跑了过来“金钏儿姐姐您找我?” “嗯你过来我有事问你。”金钏儿扭身便往里走宝祥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见金钏儿脸色有些冷心里也有些憷了疾步跟上。 “爷下午从衙门里回来之后又和瑞祥上哪儿去了?”等进了冯紫英外院金钏儿这才陡然转身问道。 被金钏儿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宝祥呐呐地道:“小的如何知道爷上哪儿去了?” “你真不知道?”金钏儿双手插在腰间凤目灼灼。 “呃金钏儿姐姐我真不知道啊。”宝祥有些慌了。 “好那一日爷让万爷爷分派了几个人跟着瑞祥去哪儿了?莫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要我去禀明太太让太太来问你么?”金钏儿当然不敢去禀明段氏但是用来吓唬一下宝祥这小子倒是可以。 宝祥一下子就被唬住了。 这爷在外边养外室的事情一直没对任何人说除了自己和瑞祥知道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是用人去打扫马巷胡同宅子的事儿却有几个人知道只是他们也不知道爷拿来干什么用的但这等时候若是太太要追查那肯定是马上就要暴露出来了。 这若是太太知晓了自己铁定是要挨板子了而少爷回来若是知道自己泄露的那也饶不了自己。 宝祥哭丧着脸差点儿要给金钏儿跪下了:“金钏儿姐姐您就莫要难为我了爷惯来就是有主意的他要干什么小的如何敢去阻拦啊?” 金钏儿心中也是一酸稳了稳心神也知道现在不是想其他的时候淡然道:“爷养的外室住在哪里?” 这一句话挑明让宝祥心中也是一震金钏儿姑娘知道了?下意识地便道:“金钏儿姐姐你知道了?” 其实宝祥也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爷要在外边养外宅。 要说金钏儿、香菱、云裳几个姐姐难道不漂亮么?他也承认那尤二姑娘和尤三姑娘别有一股味道嗯就是魅惑人的味道碧绿灰蓝的眼睛加上那白得吓人的肌肤还有那高耸的鼻梁的确有些勾人但是这屋里就有几个你何必非要去养外室? 莫不是也爷觉得那尤二姑娘和尤三姑娘屁股特别大能生养? 金钏儿、香菱几个姐姐要和尤二姑娘尤三姑娘在这上边比起来确实就有所不入了要说也就只有这个原因了。 “哼此番紫鹃姑娘带了林姑娘的话要马上见爷若是耽误了你自己掂量着……”金钏儿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最好马上去找爷让爷回来……” 宝祥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只能点头一溜烟儿出去了。 “姐姐爷真在外边养外室了?你怎么知道的?”玉钏儿早已经出来了就在屋外听着等到宝祥走了才进来问自家姐姐。 “这几日爷回来吃晚饭的时候越发少了前几日里那刘二不也说他们去小时雍坊打扫宅子么?那宅子是前两年爷买下来供一个朋友住的后来那人去了金陵当官便一直空着这会子突然要打扫供人住了却又不和太太说不是外宅还能是啥?” 金钏儿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虽然心里有些酸意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迟早免不了。 哪个男人不偷腥?何况爷已经很难得了十六岁之前从未碰过一个女孩子现在满了十六岁了连太太都开始琢磨如何让少爷开枝散叶延续冯家香火了。 只是这屋里明明有四个丫头除了玉钏儿年龄小了一点儿可能不太符合爷的心意自己和云裳、香菱都年龄差不多了却没有想到爷居然在外边去养外室了不知道府里那些人知道了又该怎么编排自己几个人了还有太太又会怎么想? 玉钏儿有些不高兴的噘着嘴“爷也真是的姐姐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摆在他面前还有香菱姐姐和云裳姐姐怎么就非得要在外边儿胡混呢?肯定是琏二爷和薛大爷他们把爷给教坏了。” 贾琏和薛蟠肯定没想到自己已经在背后遭了无妄之灾但在冯府里边几个丫头看来除了这两位外好像也不可能有人能让少爷变坏了。 玉钏儿的话却没有让金钏儿相信她很清楚自己这位爷的性子如宝祥所说那是极有主意的岂是琏二爷或者薛大爷能影响的?不过在女人身上有些事情也很难说男人不都好那一口么? 金钏儿没有“冤枉”冯紫英冯紫英此时的确正在马巷胡同尤家饮酒。 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冯紫英从来就不觉得自己该为着某个目标而摒弃一切自己都能遇上这样机缘难道就不该享受一下生活? 当然要。 对于尤老娘的刻意殷勤讨好他自然也明白但说实话他并不反感。 尤三姐的纠结困扰表现出来的矛盾心情尤二姐的欲迎还拒以及一些期盼他都心如明镜一般了然于胸。 甚至那尤老娘打的什么主意他也心知肚明。 贾珍贾蓉回来了但是除了尤老娘去宁国府里一趟外尤二尤三都没有去其中忌讳什么肯定是尤三姐和尤老娘说过了。 说实话冯紫英也不认为贾珍贾蓉在得知自己对尤二尤三“感兴趣”之后还敢做什么。 如果说现在荣国府因为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而声势大振外那宁国府反而显得更加势衰了甚至连贾赦都敢公开的批评指责贾珍当然也是利益之争说东府这边儿名声不好也影响了荣国府这边对大姑娘在宫中不利这让贾珍和贾蓉都是又惊又怒却还不敢言。 其实他挺喜欢尤三姐的直爽利落性子尤二姐的那般含羞带怯也是惹人怜爱嗯他也感觉自己从满了十六岁之后就有些膨胀了动不动就有点儿放飞自我的冲动。 “大娘你也莫要忙碌了坐下来吃两盅儿吧。”见着尤老娘忙前忙后冯紫英已经有了几分酒意。 左边尤三姐右边尤二姐香风鬓影醉眼朦胧冯紫英觉得自己有点儿向《红楼梦》中贾珍贾蓉父子俩的行径进化不过这也是尤老娘让尤三姐多次邀请之后他才来赴宴的。 开玩笑作为翰林院新任修撰文渊阁的红人皇上都曾经赐膳的大人物他冯紫英什么时候缺这一顿饭了?没见着每日到府里递帖子请赴宴的邀请多如牛毛么?他根本就不稀罕去。 若不是看着尤三姐曾经救过自己命尤二姐又这般殷勤他怎么会在百忙中拨冗而来吃一顿酒? 不过这也能看出一些不一样大家闺秀是绝无可能在未出阁之前来陪外边男子饮酒的便是小家碧玉那也有所讲究出来敬一杯酒或许是有的尤氏二女好歹也是良家女子尤老娘也是当过官宦人家续弦的岂能不懂这些规矩? 像这般陪坐着饮酒那身份或者说意图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了。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外室,纳妾 “公子您只管和二姐三姐儿吃酒莫管老身。”尤老娘乐颠乐颠地笑着摆着手然后端着一盘菜肴上来。 冯紫英也就懒得多问了斜着醉眼看尤三姐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酒那白嫩的面庞红霞萦绕眉目间的一番情意挥之不去。 “冯大哥你若是真的要南下走这一遭要不小妹还是女扮男装陪着你一道走一回?听说宁波、泉州那边倭寇仍然经常袭扰甚至深入到内陆地区地方治安不靖卫所军队根本就难以抵挡……” 见尤三姐这般关切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暖。 还别说他也是在确定要南下之后才通过龙禁尉和刑部那边了解南直隶和闽浙情况的虽然现在倭寇远不及壬辰倭乱之前那么猖獗但是仍然具有相当威胁性。 自打倭乱平息之后仍然有大批无家可归或者说无以谋生的野武士和浪人开始出海所以在安静了几年之后从前两年开始倭寇的声势复涨虽然赶不上壬辰倭乱之前但是比起六七年前仍然是要嚣张了不少。 当然这种倭寇多是小股纠集而成对地方治安威胁极大但是要说攻城略地危及大周政权那还远远说不上。 “不至于我若要去那也是跟着户部工部和都察院的大人们去跟附骥尾若是有危险也该是他们首当其冲才是我估计龙禁尉怕也要有人跟随南下才对。”冯紫英笑着夹起一筷子鹿肉“三妹来尝尝这鲈鱼乃是天津卫那边送来的味道极佳二姐你也来尝尝……” 替尤三姐和尤二姐一人夹了一筷子鲈鱼尤三姐娇媚横眼尤二姐羞怯添酒冯紫英很有些快意人生的感觉。 这忙碌了一天公务在这小憩放松这日子还真的挺不错只是这等日子怕也没几日了连齐师都催促着自己尽早南下那边户部和工部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若无意外恐怕也就是三五日内就要南下了。 “冯大哥切莫如此想那倭寇和那甘州那边的马贼一样一旦遇上他们可不会管你谁是领头的只管要你财物性命没准儿马贼或许还要斟酌一下杀朝廷官员带来的影响但那倭寇却不会管这些。”尤三姐还是有些担心提醒了一下“那龙禁尉我看本事也有限未必能……” 那张瑾的本事尤三姐在甘州就见识过很是一般不过龙禁尉这些千户百户未必就是武技高强更多地还是能办事会办事有背景才能升迁那武技高强也不过就是打手罢了。 “唔这事儿我琢磨琢磨。”冯紫英也知道这尤三姐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在来京师城才一个月便有些呆不住了而且又经常和尤老娘起些龃龉所以才想要和自己一起南下走一遭。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尤三姐顿时心情就好了起来赶紧替冯紫英夹菜斟酒。 “二姐三妹屋里请了几个人来?”冯紫英借着酒意看那羊脂白玉般的手在眼前晃动忍不住捏住顺口问道“可够侍候?” “母亲请了一对夫妻男人在门上女人便做些杂务还有一个寡妇负责打扫我们家也不是没吃过苦的平素便没有人侍候也过了……”尤三姐被冯紫英拿住手心中一烫赶紧一抽手抽了回来瞪了一眼有些醉意的冯紫英。 旁边尤二姐却是吃吃掩嘴偷笑弄得尤三姐更是心乱如麻见自己母亲已经出去便一咬牙轻声道:“冯大哥小妹也知道我和二姐都是蒲柳之姿本不堪侍奉冯大哥这般英雄人物……” 冯紫英见尤三姐也是美眸含情红晕扑面这般话语更是荡人心魄原本已经被抽调的手便又探手拉了回来“三妹何出此言?” “……小妹知道你们冯家门高户大等闲是难得入门只是小妹和二姐也都是清白良家若是若是……” 尤三姐心如鹿撞却又挣不脱手话语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若是什么?”冯紫英轻声一笑越发放肆道。 “若是若是冯大哥有意要我姐妹二人侍奉君前便可择日迎归可若是冯大哥只顾贪图我姊妹身子养在外边儿那我姊妹是断断不能的……” 尤三姐终于还是咬紧牙关一口气说了出来心中也是颤颤巍巍和那尤二姐一般两双妙目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 她和二姐纵然算不上官宦人家小姐但好歹生父也是武官只是家道中落母亲又改嫁沦落至此但是便是小家碧玉也不能给人当外室日后毫无身份没准儿那一日大妇打上门来你连跪地求饶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生了儿女都未必能入冯家宗祠若是能以妾抬入门起码也能有了一层保障。 一时间那房间里寂静无声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而那尤老娘更是撅着屁股将脸贴在门缝边提着心要听这冯家大郎如何回答。 冯紫英没想到尤三姐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说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是神志却是十分清楚人家的要求也很正常就是不当外室要以妾的身份抬入冯家门去。 只是对于冯紫英来说纳妾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是现在自己尚未娶妻就要纳妾母亲那里还得要去说一番合适不合适还得要斟酌。 见冯紫英端起酒杯沉吟不语尤三姐和尤二姐脸色煞白莫不是这位冯大哥就从未想过要纳自己二人入门?原来说的甜言蜜语都是欺哄真的只是想要玩玩而已? “二姐三妹对我的情意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我现在尚未娶妻若是要先纳你二人入府里不是不行但却需要先和我母亲和姨娘一说……” 冯紫英放下酒杯一句话就让尤氏二女心里安定大半那门外的尤老娘也是连连在心中说阿弥陀佛但她们也知道这要抬入冯府门中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冯紫英尚未娶妻之前那冯母那就是能一言断二人生死的若是她不同意那二人便休想入府。 “不过二姐三妹倒也无须担心我母亲素来是听我的原本也说过希望我能早日娶妻纳妾替冯家延续香火估摸着二姐三妹这身子体格怕是能让我母亲喜欢的……” 冯紫英慢条斯理的话让尤氏二女终于心放了下来尤老娘在宁国府中去时便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冯家知晓这冯家内宅虽然是以大小段氏为主但是因为只有冯紫英这独苗嫡子大小段氏对着冯紫英都甚是宠爱所以冯紫英说得事情也基本上就算。 话挑明了尤氏二女心中也顿时放了下来那外边一直躲着偷听的尤老娘也是心花怒放这下半辈子总算是有了有个靠山。 从来了京师城之后尤老娘便一直在不停的琢磨着这日后如何在这京师城里生活下去那甘州城在甘肃镇倒也算是一个大城但是一进了京师城之后尤老娘觉得便是住那城外的窝棚都比甘州城强。 但这京师城虽然富庶繁华但这开销也是让人咂舌不已各种花销啥都要银子而且哪一样都是昂贵无比便是吃水一月都要一两百铜钱想想都让人肉痛。 这也让尤老娘深刻感受到这京师城真的只能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地方。 宁国府那便是靠不住的大姐儿不是自己亲生的而且她也看出来了尤氏虽然名义上是掌家主母但是那女婿却不是一个省心的主儿一味恣意妄为的乱来那府里边儿戏子娼妇没有一个定准儿而尤氏根本管不了弄得这宁国府里也是乌七八糟难怪三姐儿说千万莫要入宁国府免得日后污了名声。 现在总算是盼得云开见日出了若是二姐儿三姐儿能给这冯家公子当妾日后再能生下一儿半女的那自己这辈子就算是有了靠山吃穿不愁了。 眼见得冯紫英尽兴而醉最终伏案入眠尤三姐赶紧扶着他。 尤二姐和尤三姐也不知道是留冯紫英就在这里睡下还是让在外院的瑞祥去通知马车来这般情形是肯定不能骑马回去了。 “三姐儿二姐儿不如就让他就在屋里睡下吧左右你们也是要入他屋里的……”尤老娘觉得索性就让生米煮成熟饭这冯家大郎一看也是一个重情守诺的这生米煮成熟饭没准儿还能早点儿让他抬自己两个女儿进冯府里。 尤三姐怒意盈面瞪了自己母亲一眼”那如何能行?没地让人笑话!” “那你看他这般模样如何能走?”尤老娘瞪了尤三姐一眼然后又看了自己二女儿一眼“二姐儿你去把他扶到你屋里去。” 而尤二姐却是羞怯不安看了一眼自己一脸怒意的妹妹再看了一眼自己母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可怜人 还没有等尤二姐采取行动门外已经响起了瑞祥的叫声:“大爷大爷!” 尤老娘赶紧出门儿“怎么了?” “大娘家里有急事儿要让大爷回去。”瑞祥对尤老娘也还是比较尊重“宝祥专门来喊有急事儿。” 冯紫英被灌下一杯蜂蜜水之后才稍微清醒了一些看见宝祥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头“什么事儿?” “紫鹃姑娘来了说扬州来信情况不太好……”宝祥没明说但是冯紫英却立即清醒了过来怕是林如海出事儿了。 悚然一惊之后冯紫英出了一身汗站起身来“二姐三妹今儿个就到此吧家里有事儿我得马上回去……” 尤二姐和尤三姐也听到了那宝祥所说的什么“紫鹃”和“扬州来信”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但是看宝祥专门来说此事知道肯定不是小事儿自然不敢阻拦只能把冯紫英送出门外。 好在宝祥也算聪明知道冯紫英是在这边吃酒直接喊了套车来以免冯紫英酒后受凉。 冯紫英赶回家中时已经是快亥时了。 “这么说府里边是要让林妹妹回扬州了?那谁送林妹妹回去什么时候走?”冯紫英一边任凭身旁玉钏儿以自己用热毛巾擦拭着脸一边接过香菱递过来的蜜水喝了一口。 “老爷们还没有定下来还要回禀老祖宗老祖宗这两日身体不适估计要等到明日才会向老祖宗禀报了但估计也就是两三日里就要出门。” 紫鹃见冯紫英终于回来心中也是大定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要是见到冯紫英那张淡定从容的面孔心里就觉得踏实许多。 “唔那谁护送林妹妹回扬州?这几千里地林妹妹身子骨娇弱这又是初冬了怕要好生准备一番才行。” 冯紫英也在盘算他当然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护送林黛玉回扬州但是顺路同行倒是挺合适的左右时间也就差那么一天两天只要调整一下是完全可以的。 “估计可能是琏二爷信里说得有些重二位老爷也有些着忙有些担心……”紫鹃没说下去。 冯紫英点头。 林如海既然是要让林黛玉回去那肯定是病有些危重了有点儿要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贾赦贾政自然也能从中看出这层意思而林家本身人丁单薄纵然还有些亲戚那都是远亲而林如海这么多年的巡盐御史再怎么也应该有些家底作为林如海一旦故去的娘家监护人肯定要把这些事情的方方面面考虑周全。 而贾家这边除了贾琏外也的确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了贾宝玉是个不中用的而贾环还在读书太小贾蓉却又是宁府那边的隔得远了不说名声素来不好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贾琏这个嫡亲表兄还算靠谱。 “若是琏二哥倒也可靠。”冯紫英微微颔首“这样你回去带话给林妹妹让她莫要焦心好生休息切莫因为此事伤了身子或许等两日就要上路这身子骨本来就娇弱这若是要上路一路疲惫更容易生病我这边也争取同步看看能不能一起南下。”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紫鹃心中终于放了下来这冯大爷总还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既然答应了自然就要兑现诺言。 送走了紫鹃冯紫英上床休息却再也睡不着。 其实冯紫英早就有了那么一些觉悟先前总以为自己是魂穿历史掌握未来但事实上越是陷入这个时代越深越是感觉到自身的无力。 这个时代的固有思维决定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的甚至冯紫英觉得自己哪怕就算是穿越到永隆帝或者叶向高身上在面对纷繁复杂的大周朝局时一样会倍感无力。 太上皇的掣肘其他阁老的牵制所代表士人群体的意志还有来自现实条件的制约无一不让你无论是叶向高还是永隆帝只能按照设定好的轨道走下去。 冯紫英觉得自己已经是做得足够好了起码开海举债这一策略在从宁夏之役的布局到《内参》多篇文章的造势以及在齐、乔、柴甚至永隆帝等诸人身上的潜移默化影响才推动了这一战略的启动。 但人力有穷薛峻病死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现在又有林如海病重无一不是按照《红楼梦》书中历史走向在演进这一切又让冯紫英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冯紫英翻了个身。 香菱在屋外值夜听闻到屋里声响披衣下床悄悄进来。 冯紫英也听到窸窣声翻身扭头见是香菱这丫头进来看自己这还没到烧地龙的时候但是夜里已经有了一些凉意赶紧招手示意。 “爷有心事?”香菱已经不像才来府里那么娇憨带怯了略一犹豫便主动坐在床边然后靠在了冯紫英怀中。 来了冯府这一年里她能感受到身旁这个男子对自己怜惜关爱这也让她一份情思也是越发系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童年的颠簸和在薛家时的迷惘都让她无比渴望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而现在这一切似乎已经变成了现实哪怕面临着新妇入门的“威胁”但这个男人的承诺似乎从未褪色所以也让她格外心安。 “嗯。”冯紫英嗅着香菱发梢淡淡的香气一只手也握住对方有些凉意的纤细小手“靠进来一些莫着凉了。” “是因为林姑娘父亲的事情?”香菱和紫鹃的关系其实也不错虽然说她是赞同自家姑娘嫁入冯家的但是她也知道紫鹃替林姑娘着急也是应有之意真有点儿各为其主的感觉。 “嗯林丫头也是命运多舛爷担心只怕她父亲这一病不起……” “那林姑娘怎么办?”香菱也是一惊下意识的扭过身子来问道。 再说不通世事香菱也知道父母双亡的话对一个女孩子的婚姻有多大的打击和影响只怕冯府就未必愿意结这门亲事了。 虽然说这对自家姑娘是利好消息但是香菱却是一个纯善的性子不愿意看到以这样一种结果来换取自家姑娘赢得胜利嫁入冯府。 “什么怎么办”冯紫英装糊涂。 香菱扭动着身子肩头半边衣襟滑落下来嘟着嘴“爷又装糊涂奴婢是问林姑娘婚事怎么办?会不会受到影响?” “你觉得呢?你觉得爷会在意这个么?”冯紫英反问。 “奴婢不知道或许爷不在意可是老爷和太太呢?”香菱迟疑了一下“还有林姑娘身子骨太弱了爷若是想娶林姑娘的话这一点只怕太太未必愿意太太一直念叨着冯家人丁单薄肯定是希望少奶奶要能生养……” 冯紫英笑了起来香菱又羞又急“爷切莫误会奴婢是在替宝姑娘说话连金钏儿姐姐都在说林姑娘这身子骨太太怕是很难同意林姑娘嫁进来……” “嗯爷知道爷也没说啥啊。”冯紫英笑了笑他知道香菱的性子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还想这些。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道难题所以他一直没敢和老娘挑明特别是现在林黛玉年龄还小身体幼弱老娘一打听再是林家家世好只怕立马这事儿就得黄了。 原本只盼着能拖两年等着林黛玉身子骨强健一些了再来说这事儿自己老娘也不至于太过激烈反对没想到现在却又出了林如海病重这桩事儿。 “那爷打算怎么办?林姑娘若是父亲再一去在贾府里就真的是孤苦伶仃了爷若是再不能娶了林姑娘以林姑娘的性子恐怕真的就……”香菱靠在冯紫英怀中仰着头看着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充满了希望。 林黛玉在贾府中虽然性子孤高了一些但是并不招人厌而且香菱也知道林黛玉能写诗作词一直希望能跟着对方学一学。 看着香菱这张纯美和善的脸眉心那颗胭脂红痣更是多了几分妩媚的味道冯紫英心中也是涌起一阵怜惜。 这丫头心地真的是纯善原本一直是希望自己娶宝钗的这个时候反而还能替林黛玉想到这些了想到《红楼梦》书中香菱的悲惨结局终究在自己手中得到改变冯紫英心中也宽慰了许多。 “放心吧爷自有办法只是没想到你却这般能替林丫头着想。” 香菱也感觉身后这个男人似乎身子越来越热心里有些发慌但是却又无法挣脱颤声道:“爷奴婢……” 见那惊惶夹杂娇羞的模样冯紫英呼吸都急促起来猛地把怀中身子一带声音也含糊起来。 “爷都十六了太太怎么和你们说的?” “啊?!”香菱一惊之下更是羞得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爷都知道了?” “你说呢?”冯紫英轻笑一声顺手拉过锦被香菱一阵惊呼声戛然而止…… ……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 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有情郎 鸦色腻雀光寒风流偏胜枕边看。 冯紫英起床时香菱仍然沉睡不起油黑的发丝铺洒在枕上那微微蹙着眉头昭示着昨晚只有冯紫英得了快乐。 冯紫英举动间还是让香菱惊醒了过来便想要起床来侍候冯紫英穿衣。 只是那举手投足间的艰难让冯紫英赶紧制止让她好生卧榻休息。 “好好儿休息这两日莫要劳累多卧床我会和金钏儿、云裳她们说的。” “爷不要!……”香菱羞不可抑这等事情如何能向人说? “不说难道她们就不知道了么?傻丫头你这连床都起不了了还能瞒住谁?再说了用得着瞒谁?便是我娘知道了也只会高兴嗯没准儿就盼着我能一矢中的替我们冯家生下一男半女呢。” 冯紫英自然知道这丫头此时心中的复杂心情好生宽解了一番“放心吧好好休息就行也没人敢说什么闲话!” 听得冯紫英这般周全安排香菱这才稍稍放心下来看着那洁白如玉的香肩半露在外冯紫英替她掖了掖被角顺带将那粉红的肚兜和一尺白绫放在一旁“莫要受凉了好好睡一会儿再起来吧。” 香菱既羞又喜赶紧把肚兜白绫放在一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悄声问道:“爷那压箱底儿的肚兜是哪位姐姐的?” 冯紫英一愣之后扭了一把香菱的粉颊“这是爷的秘密别多问。” 那肚兜其实金钏儿和香菱她们都早就发现了很是好奇因为按照那肚兜的规模来她们想象不出是谁的规模会有那么大。 都是女孩子这肚兜抹胸都是常用的物事自然了解这兜布和系带都明显要比她们所用的要大几个号这被爷藏在箱底儿明显是爷偷香所得却是想不出谁会有这般物事。 几个丫头还拿着自己的肚兜比划了许久都是觉得叹为观止望尘莫及。 拿金钏儿的话来说便是二姑娘身边的司琪才有这般规模只是这肚兜的颜色和花式以及香气明显应该是一个妇人才是司琪是个丫头也用不起这等上等丝缎面料而那香气也明显是相当昂贵的香脂香粉气息绝非司琪所能有的。 见爷的这般表情香菱也是越发好奇只是想不明白以爷的身份何须去拿这样一个肚兜回来莫不是真的是爷留作纪念的? 冯紫英没有理睬香菱的好奇顺带去把金钏儿叫了进来交待了一番。 金钏儿也只是一惊之后反倒是喜欢了不少对于她来说谁先谁后并不重要只要能从爷心目中看出这份重视关心那就足够了。 轻将白绫拭海棠。 “爷吩咐你今日好好休息一番另外替你炖点儿补血养气的……”金钏儿按着想要挣扎起身的香菱微笑着道:“是不是等一等就该叫你香姨娘了?” 香菱脸涨得通红伸手去捂坐在床边金钏儿的嘴:“姐姐千万莫这么说若是让人听着没地笑话……” “那有什么?太太那里早就开了口我还真担心爷在外边养外宅呢现在可算是放下心来了。”金钏儿抿着嘴顺手将那几尺染红的白绫拿出来”好生收拾起来莫要乱放。“ 羞得抬不起头来香菱一把抢了过来塞入衣襟下这才呐呐地道:“姐姐迟早也有这一遭要不快趁着爷要南下之前……” 金钏儿笑着摇头:“这等事情最好还是随缘爷不是一个薄情之人既然如此定会给你一个交待只是太太那里……” 香菱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爷说他去和太太说不过我还是怕……” “怕什么?”金钏儿惊异的扬了扬眉随即反应过来“你怕有了身孕?” 香菱低垂下头却没有做声。 这怀孕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若是生了庶长子那地位自然就不一般了而且肯定能受太太和姨太太那里的另眼相待可坏处就是若是少奶奶是个容不得人的那日后受夹磨的日子可不好过而且生下庶长子日后自然也就会成为其他妾室们目光汇聚的焦点。 那份滋味香菱想一想都有些怕香菱的性子不是一个能够泰然承受那般压力的人。 金钏儿瞬间就明白了香菱的心思若是换了自己只要爷同意那便是真的拼着在大风险压力也要去搏这一把了她也不是一个怕压力的性子只是香菱却未必愿意。 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却不是她能替别人做主的涉及到日后一辈子的事情便是自己也须得好好想一想轻轻拍了拍香菱的肩头:“嗯也是倒须得好生思量一番也要看爷的意思。” 冯紫英习练一番回来时香菱已经起身回了自己房躺下云裳和玉钏儿都围着小声地询问着见冯紫英进来都是脸色绯红目光里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复杂冯紫英也不在意“莫用这等眼光看爷迟早你们都得要挨这一遭!” 一句话便把云裳和玉钏儿说得心惊肉跳之余也是羞恼无比只能嘟着嘴悻悻地出去了留下了冯紫英一人在屋里。 见香菱还想下床冯紫英便径直过去坐在床边将她按住“好好将养这几日都多睡少起来我和金钏儿都说了让她给你弄些补药食材好好给你熬汤滋养滋养……” 香菱眼眶盈泪只是任由冯紫英握着她手这般情郎般的关怀她也只是在那等书上见过何曾会想到会落到自己和爷身上? 自己一介丫鬟换了在其他府上那爷们只怕也就是尝了个鲜没准儿就弃之如敝履了哪有爷这般体贴入微爱护备至? 见香菱眼红泪目冯紫英也逐渐能理解这些丫头们的心境他不过是用一个现代最普通的男人态度来对待也能让她们这般感动所以这个时代真的是男人最美妙的时代。 处理完香菱这边的事情冯紫英才琢磨着要如何来应对林丫头的事情。 这要一起南下的话便要协调和贾琏的行程了。 如无意外贾琏怕也是要带着一番任务南下的。 这林如海不可能是如海瑞般清廉之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在两淮巡盐御史位置上一呆这么多年若是他真的不幸病故那么这家产理所应当由黛玉继承但是继承尚未成年也没有婚配这等财产的监护权便要转到贾家这边来了这也是应有之意。 贾琏此番去便带着一旦林如海不幸病故就要帮着清理林家家产的任务。 不能说全数带回贾家但是起码绝大部分要带回贾家最好的名义就是要用着林黛玉陪嫁而林家其他亲戚也包括林如海的妾室也能获得一些财产继承用作日后自己的生活保障。 也幸好是贾琏若是换了一个其他人冯紫英还有点儿不好去和对方商量现在就简单了假作到贾府那边去告辞便能找到由头协商了。 昨夜龙精虎猛今日反胜往昔冯紫英觉得今儿个反倒是精神奕奕难道真的有什么龙虎交会更臻化境的说法?倒是要等到张师回京来时好好问一问。 径直骑马便去了贾府冯紫英都记不清楚自己来了贾府多少趟了只感觉这荣国府都有点儿像是自己的别宅了想来就来理由也随便挑。 到了门房便让人去通传贾琏贾琏也是很快就迎了出来听闻到冯紫英准备来道别要和工部户部都察院官员们一道南下时贾琏也是大喜过望。 “紫英这可真的是太好了愚兄还在犯愁南下一事呢林姑爷病重府里二位老爷有意让我护送林妹妹南下扬州今儿个就等禀告了老祖宗便要准备了也就是这二三日的事情没想到你也要南下这不正好可以结伴而行?” 见贾琏喜出望外冯紫英也没有故作矜持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小弟也该去扬州拜会林公才是这边小弟去和户部工部那边沟通一番看看能不能结伴南下。” “那敢情好不如你稍等这边我便去和二位老爷说顺带禀告老祖宗把此事定下来确定了日辰你那边也好去协商。” 贾琏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须得要先把这边日子大致确定下来冯紫英才能去对接户部工部那边人家公干不可能太过于将就你这边了。 “也行那琏二哥你快去我这边也去一下林妹妹那边看看。”冯紫英有了上一次去林黛玉那里的经历府里人对冯紫英也渐渐就没有那么多约束了只要不是太出格这贾府里很有些任君平趟的感觉。 “好我让隆儿带你去便是。”贾琏点点头“这边若是说好了我便让昭儿来叫你我们再来商议。” 等到贾琏疾步离开隆儿便准备带着冯紫英去林黛玉那边却听得后边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铿哥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定情 “凤姐儿”一词差点儿就从冯紫英嘴里冒出来幸亏反应得快刹住了车改口道:“二嫂子啊这么巧?” “倒也说不上巧不巧这是荣国府里边儿啊铿哥儿你现在是朝廷里的大红人了出入都是文渊阁和翰林院的人了怎么还有闲心来我们府里啊?” 王熙凤自打那一日之后便在没有见过冯紫英其间沟通都是通过平儿来带话对冯紫英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作只能牙痒痒地在背后诅咒。 被人拿住把柄的日子不好过而且王熙凤也知道云光的事儿也只是暂时搁置下来了刀把子始终掌握在对方手中。 那封信冯紫英也不说找没找到但王熙凤知道即便是找到了冯紫英也不会告诉自己真话只会半真半假的糊弄自己让自己始终心里悬吊着难以安心这就是对方想要的结果更是让王熙凤寝食难安但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呵呵刚和琏二哥说了一会儿话待会儿还打算去见一见赦世伯和政世叔还有老太君怎么二嫂子可是不欢迎我?”冯紫英斜睨了王熙凤一眼“还是对小弟有意见?” 被冯紫英一句话怼得胸都快要肿了一圈王熙凤银牙咬碎恨声道:“嫂子哪里敢啊欢迎还来不及呢……” “嗯真的这么欢迎那岂不是要‘扫榻相迎’了?”冯紫英调笑着反刺道。 王熙凤脸一红心中却是一惊下意识的环顾四周除了平儿外就只有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的隆儿这厮是越发放肆了言语间也是荤素不忌了。 “铿哥儿只要愿意来嫂子想阖府上下都会很欢迎的。”王熙凤觉得自己要和这厮斗嘴还真的斗不过而且这厮现在拿着把柄更加嚣张“算了铿哥儿既然忙着那嫂子就不和你多说了改日再说吧。” 婀娜娉婷扭着身子便去了留下平儿也看了冯紫英一眼看着冯紫英直勾勾的眼睛倒是把平儿吓得脸一红瞪了一眼也赶紧跟着王熙凤去了。 冯紫英这才一抬下颌“走吧。” 待到隆儿带着冯紫英走了王熙凤这才停住脚步恶狠狠的盯着冯紫英背影冷声道:“平儿你去跟着隆儿和那厮看看他们去哪里这段时间这隆儿和昭儿现在也是只顾着跟着贾琏连我的话也有些阳奉阴违了。” 平儿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奶奶还是莫要去和冯大爷过意不去了婢子觉得这事儿恐怕也就这么过去了冯大爷也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也不会再来难为奶奶你了。” “哼我王熙凤还从来没有吃这么大的亏过这个冯大郎现在仗着朝廷宠幸就骄横跋扈总有一日要让我拿住他短处要让他在我面前……”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词儿来王熙凤气哼哼一跺脚“快去我就不信这厮是铁打金刚没一点儿短处。” 平儿无奈也只能点点头去了。 说实话她也是不想和冯紫英过意不去她知道这位冯大爷莫看着年纪小但是那心思诡谲周密做事也是行一步看三步一环扣一环套子接着套子。 若是要和他作对无论是从哪方面自家奶奶都不是对手现在人家倒还不愿意下狠手若是真惹恼了对方只怕对方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冯紫英却没管王熙凤怎么想他现在也不在意王熙凤怎么想。 云光那封信早已经被都察院那边记录在案但是此事的确云光都还没有来得及处置这边便已经事发只要御史不特意去纠缠此事云光自然也不会去想到这桩事情上更不会主动交代所以这事儿相当于被搁置了。 这个情形寻常人也未必知晓但若是有心人知晓此事专门要去翻腾出来对已经是死老虎的云光未必有什么影响但是绝对足够王熙凤喝一壶了起码贾家和王家绝对要受到牵连影响。 来到林黛玉居所隆儿也很晓事的便守在屋外边儿了算是替冯紫英打掩护守门。 能在这贾府里边厮混的这些小厮们一个个都是人精琏二爷和冯大爷之间的密切关系早就看在隆儿昭儿兴儿这几个贾琏王熙凤的贴身小厮眼中。 特别是随着冯大爷在朝廷里声誉日隆在贾府里更是平趟如自家府邸一般两位老爷对冯大爷也是格外看重青睐宝二爷更是成了冯大爷学生一般。 自家主子琏二爷更是刻意结交便是原来在冯大爷面前还有些傲娇的二嫂子现在好像也有些低眉顺眼的架势像隆儿这些人自然就越发地讨好起冯大爷来了。 便是冯大爷在府里边有些不那么注意的出格举动大家也都是装着没看见一般睁只眼闭只眼再说了老爷们都没说什么自己这些人又何必去多管闲事没准儿哪天冯大爷娶了府里哪位姑娘还不得成了府里正经主子? 对隆儿的知情识趣冯紫英很满意手里边几颗金瓜子儿便随手丢了过去喜得那隆儿眉花眼笑连连点头哈腰感谢。 这跟随在贾琏和王熙凤身边贾琏还算大方但也不可能这金瓜子儿随便打赏至于凤姐儿不说吝啬但是要从她手指缝里捞点儿也不容易就是了哪里比得这位冯大爷? 进门就见紫鹃迎了出来“大爷姑娘还在哭着您去劝劝吧。” 冯紫英一听黛玉哭着便忍不住皱眉这丫头真的是水做的不过母亲早逝只有父亲了若是真的不幸的确就有些孤苦伶仃了也难怪。 冯紫英进了屋便见丫头坐在窗前默默垂泪汗巾子已经湿了半截紫鹃并未跟进来。 这丫头兰心蕙质知晓此时不宜进来冯紫英点点头给紫鹃点了一个赞悄悄走近。 林丫头早已经看见了冯紫英正欲起身却被冯紫英疾步上前把她搂在自己胸腹前“妹妹莫要悲伤了等两日便要上路这累了身子上路更易生病那咱们还如何下扬州?” 黛玉心中一喜却又想到父亲病情再被冯紫英这一抱强烈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有些熏熏然。 “冯大哥你说我爹的病情……”良久才从迷醉中清醒过来的黛玉仰起头满怀希望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抚摸着黛玉的秀发看了一眼丫头略显纤瘦的俏脸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叔父既然来信要妹妹南下去想必是暂时不碍事儿的具体情形如何还得要等到我们去了之后才知道不过此时妹妹却不宜悲伤过甚若是伤了身体便要耽误行程反为不美了。” 话不能说满但是却又不能不留点儿余地以冯紫英的判断林如海的病情怕是已经不可逆转了但是还不至于一下子就要殁了多半是一些比较严重的慢性病甚是可能是到了难以逆转的程度所以才会想让林黛玉去见最后一面。 黛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又把脸贴在冯大哥身上静静地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情。 “不过妹妹放心无论如何妹妹也还有愚兄嗯此番南下扬州愚兄便打算向伯父提亲……”冯紫英知道自己需要给丫头吃一颗定心丸要不然这丫头本来心思就敏感多疑也是对自己过于信任否则换了其他人只怕早就心力憔悴了。 “啊?!”黛玉喜悦中混杂触动却只能轻轻的“嗯”了一声不敢多言语。 “原本这不合规矩不过事急从权若是事情合适此番回来我便让我家里或者我老师向伯父提亲……” 冯紫英没说如果不合适怎么办若是林如海真的不行了那他也就只有直接向林如海承诺等到黛玉守孝期满娶她便是当然需要和林如海以及黛玉都要说清楚大房已经是沈家女了那么黛玉就最合适自己本来的这一房也就是三房了。 不过这应该无关大局只要是正妻嫡妻对林如海林黛玉来说就足够了哪一房倒不重要。 “嗯小妹听大哥的。”林黛玉羞得脸颊滚烫望向冯紫英的一双秋水剪瞳更是如姣花照水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看着冯紫英目光落下来又赶紧把脸贴在冯紫英身上不敢作声了。 二人就这样相拥不动时光仿佛也在此时静止不动不知今夕何夕一直到门口的隆儿和紫鹃同时做声“平儿姐姐?!” 这才将二人惊醒过来黛玉更是羞得脸若丹朱赶紧起身跑回了卧室倒是冯紫英很坦然地叮嘱了一句:“妹妹记住为兄的话莫要再多想其他等到两三日后为兄和琏二哥陪你一起回扬州。” 卧室里嘤咛了一声“小妹明白了。” 冯紫英这才举步出门却看见那平儿正在和紫鹃在屋门外说着话。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计议 看见冯紫英的目光望过来平儿就下意识的一缩。 她原本就不想过来看见隆儿带着冯紫英到了林黛玉门前冯紫英进了屋而隆儿却守在了门口。 这让她也很惊奇。 林姑娘和冯紫英是有些瓜葛的这一点府里不少人都知道毕竟临清民变冯紫英大显神威救了几个人像林姑娘以及和贾府都还能攀上宗亲关系现在去了金陵府当知府的贾雨村还有已经过世的薛家二爷大家都知道。 所以她在一边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过来了没想到紫鹃也在。 她本来就和紫鹃相熟关系一直不错所以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紫鹃也了解她性子没拿她当外人说了林姑娘的事情她才明白贾琏可能要送林黛玉南下扬州了。 “怎么平儿这么巧?”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着平儿多少还有一份“同床共枕”的情谊这丫头人不错。 “冯大爷奴婢就是路过正巧碰着紫鹃了说几句话嗯冯大爷来看林姑娘?”平儿见冯紫英似乎并不在意略感惊讶。 照说他一个外人这么大明其道的来林黛玉这里还是有些不合适的林黛玉不小了十三岁了这个时代这个年龄都要说谈婚论嫁的事情了对外边儿的男子已经不宜在单独见面了否则很容易影响名声。 “嗯听说林叔父病重要让林妹妹回扬州先前和琏二哥也说了琏二哥可能要送林妹妹南下回扬州我正巧也有公干要去江南正好说和琏二哥一道。”冯紫英坦然道。 “啊?!”平儿吃了一惊这可还真是巧了莫不是这冯大爷对林姑娘有意思?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但是对方又说公干这好像没法撒谎吧? “待会儿我就要去和琏二哥一道见一见政世叔和赦世伯还有老祖宗要不平儿带我去看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冯紫英走近两步倒是把平儿吓得退后一步。 “怎么这么怕我?我又不是老虎。”冯紫英逗弄着对方。 “呃隆儿不是在这里么?还是让他带冯大爷去吧奴婢还有事儿。”平儿被冯紫英灼灼逼人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忙不迭地抽身就走倒是让紫鹃颇为好奇平儿什么时候这么怕冯大爷了? “哼隆儿走吧先去荣禧堂估计赦世伯和政世叔也该在那里等我了紫鹃这边林妹妹你多照应着莫让她太过伤心忧虑。”冯紫英看着平儿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一笑。 在荣禧堂见了贾赦和贾政以及贾琏感觉贾赦态度很好应该是在马家身上榨到了不少银子所以心情很好但这厮却对林如海病重一声没表现出多少担心感觉更像是有些漠然。 倒是贾政还算和那位妹夫有些情谊多说了几句基本上敲定了让贾琏护送林黛玉南下。 “贤侄老太太有些担心不过她身子这段时间不太好所以也不敢说太多琏儿说你也要南下公干可是工部和户部关于开海之事所涉及的?” 贾政虽然只是每日去工部点卯但还是对朝中大事十分关注的不像贾赦一门心思只盯着银子。 开海举债方略和冯紫英有很大关系贾政也是十分感慨想想阁老尚书们都在商计的大事居然是由眼前这个冯家大郎提出来的这份说不出的滋味始终让贾政感触复杂。 “是。”冯紫英平静地回答:“内阁和户部工部关于开海试点选址争议颇大所以可能会有一些实地调查了解因为小侄对这方面情况了解多一些所以内阁要和翰林院这边打了招呼估计要让小侄跟随户部工部以及都察院的人一起南下正好琏二哥要送林妹妹南下也就赶上了。” 这南下之路一般说来要求安稳轻松最好都是走水路沿着运河南下这已经是初冬季节顺风顺水速度也不慢。 “那此番南下贤侄干系重大啊。”贾政连连点头“内阁对此事也是如此重视贤侄若是能在此事上再有作为回来之后朝廷肯定不吝奖赏。” “那小侄倒是没多想只求能顺利完成朝廷的任务便好。”冯紫英也只能应和着。 “存周既如此那还是让大郎去见见老太太吧也好让老太太放心。”贾赦插话道:“这一趟千里还涉及到诸多事宜琏儿做事倒是没问题就怕还会牵扯到一些官府纠葛到时候还要请大郎多照应一下琏儿。” 贾赦一副林如海已经是死人一般的态度倒是让贾政有些难堪但是从林如海信中却基本能感觉到所以贾政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在贾母那里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冯紫英便告辞归家了。 倒是贾琏陪着冯紫英说了一会儿话二人也基本上商定三日内出发南下。 这边冯紫英也去户部和工部分别联络了一番内阁那边也已经基本议定由户部右侍郎崔景荣与贵州清吏司金科主事吴亮嗣、工部都水司郎中魏广微、都察院南直道御史孙居相四人加上冯紫英五人另外也还有几名小吏一并七八人。 此番在选择人南下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崔景荣是河南人魏广微是北直大名府人孙居相是山西人吴亮嗣是湖广人冯紫英算是北直顺天府人祖籍山东除了吴亮嗣外清一色的北人和南直、闽浙都没有干系所以也算能勉强平息物议免得这一次考察了解回来之后有什么闲言碎语。 当然这只能说是一种表面现象真正要拉拢收买以那些闽浙海商的手段只怕随便你是哪里人都一样能让你欲罢不能就看各方最终利益平衡的结果了。 “冯铿见过崔大人吴大人魏大人。”崔景荣、吴亮嗣、孙居相以及魏广微四人都是熟识唯有冯紫英算是以一个新人但这个新人名气来头太大以至于连崔景荣都要礼遇几分。 “唔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卓尔不凡啊。”崔景荣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冯紫英入座“那本官还是托大叫你紫英吧这两位你估计也不认识熟悉一下显伯是你家乡人嗯明仲和你老师官东鲜是家乡人伯辅是山西人这未来几个月咱们几个人就要同舟共济荣辱与共了诸位阁老和户部兵部工部都还等着我们的调查结果所以本官打算后日出发大家意见如何?” 崔景荣是个急性子一上来就是开门见山。 此次外出公干考察是以他为主魏广微为副他表明了态度自然也就无人会反对。 见众人都纷纷点头崔景荣也很高兴“嗯既然如此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本官会安排人去联系官船后日午后出发这两日就请大家尽早收拾准备莫要耽误了行程你们几个也相互熟悉一下。” 说是要熟悉也主要是让冯紫英和其他几人熟悉了解一下冯紫英也不客气一一搭话迅速就熟络起来。 魏广微老爹是魏允贞前兵部右侍郎但因病致仕前两年才过世魏广微也是丁忧在家刚刚恢复工作。 “崔大人此番南下恐怕涉及事务繁多各部吏员怕是需要多带几人以免南下之后若是需要手忙脚乱以下官之见这三四名吏员怕是不够不如户部和工部各带三员不知道这些观政进士中有无合适人选亦可征召一起南下紫英若是有合适人选亦可向崔大人推荐。” 魏广微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虽然才恢复工作但是却一门心思想要把事情做好作为自己丁忧之后的开门红。 对于多带两名吏员崔景荣倒是不太在意多两人少两人关系不大但魏广微提出考虑征召观政进士来帮忙却是一个好主意像冯紫英也就是被柴恪征召去西疆平叛才声名大噪但也的确帮了柴恪大忙。 见崔景荣有些意动魏广微趁热打铁“紫英你不也说你们这一科进士里边藏龙卧虎么?崔大人这里急需用人举贤不避亲推荐一二人我相信崔大人肯定会择贤而用。” 见魏广微这么说崔景荣也没想其他点点头”紫英显伯所言有理若是有合适人选你提出来本官去向几位阁老禀告想必这也是一件好事他们也不会反对。” “崔大人我们这一科进士甚多下官也只认识寥寥数人不过下官在负责《内参》编撰时倒也和一些人打过交道嗯要不这样下官下午便去询问力争明日上午给崔大人一个回复。” 冯紫英不知道魏广微是如何着想的但是这对于自己来说肯定是一件好事若是能推荐一二人加入此次南下调查的团队中去对于参与者都是一大锻炼若是回来之后反响良好没准儿也能对他们观政之后的除官大有好处。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接纳 不过很快冯紫英便知晓了魏广微的意图。 “梦章兄何须如此?便是没有显伯兄打招呼小弟也要准备推荐你和克繇兄啊。”冯紫英朗声大笑拉着范景文的手。 范景文也是笑着摇手“愚兄也没有想到愚兄一位长辈和魏家有旧魏大人丁忧时曾经去拜会过所以有这层关系估计魏大人就……” “那正好小弟原本就打算推荐你和克繇兄你们二人一个是北直人一个是湖广人都和南直、闽浙那边无干所以正好可以不受影响的干点儿事情。”冯紫英点头“此番去江南怕是要几个月现下这么匆忙梦章兄赶紧回去准备克繇兄那边小弟也让下人去通知了后日午后便要走。” “那倒无妨能公干一趟江南求之不得。”范景文也是精神一振。 这边说好了范景文那边贺逢圣也是忙不迭地回信表示愿意于是冯紫英也就没等到第二日便向崔景荣禀报了此二人情形崔景荣随即应允了下来向内阁作了汇报这等小事迅即便敲定下来。 琢磨着这一趟一走恐怕又是几个月冯紫英也觉得时间有些紧须得要把许多事情安排妥帖。 而且明日便是大观楼开业之日柳湘莲、贾芸等人都是忙得飞起韩奇、卫若兰等人都忙着帮补连难得出面的陈也俊也都出面帮忙协调一二那薛蟠更是成日里坐镇大观楼里虽然说起不了多少作用但是却也能起个镇场子效果。 趁着还有些时间冯紫英便来到大观楼却见这园子称得上已经是万事俱备。 一干角儿都在戏楼背后的院子里练着咿咿呀呀的声音不绝于耳几个小角儿正在你追我赶嬉闹着时而又一个师傅出来拎着胳膊提着耳朵的责骂着拉进去倒是热闹非凡。 从大门进门处到戏楼也是花繁叶茂林荫匝地一条白石径曲曲折折通往戏楼子两边儿更是留了不少空地。 这也是为了拉拢散客专门预留的为那些卖小食零嘴的摊贩所准备。 一旦戏园子开业这每日里来往客人动辄数百人这一坐就是半日一宿的免不了就要一些食物填填肚皮戏园子里自然不可能准备这些就正好选一些干净合适的小摊小贩来搭凑。 ”这个想法好可是谁想出来的?”冯紫英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嘿嘿大郎这可是哥哥想出来的柳二郎和芸哥儿都是对哥哥我的奇思妙想赞不绝口……”薛蟠忍不住裂开大嘴大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要说也还是你的点拨那日里你说着这戏园子里人一呆就是几个时辰肚子肯定受不了若是出去寻觅吃处自然就麻烦不便了所以哥哥我灵机一动既然不方便出去那为何不将那些个食摊给弄进来左右这园子里地盘宽裕得很这路两侧安顿一二十家食摊也是绰绰有余便是那戏楼子周遭也是一样能容纳几十个摊贩也占不了多少地儿不也就是图个热闹么?” 柳湘莲、贾芸也都附和着称薛蟠聪明而韩奇、卫若兰也是点头大笑都觉得这薛蟠平素里也没啥用但是偶尔来点儿奇思妙想还真的有用倒还真是一个妙人。 “想不到文龙还能立此大功啊日后这戏园子生意兴隆文龙居功至伟。”冯紫英笑着竖起大拇指“后日我便要南下这边戏园子就要全赖几位兄长们多看顾了湘莲大哥和芸哥儿自然责无旁贷文龙、子琦和若兰你们也要多花些心思这万事开头难咱们这戏园子开业了像那明月楼、绕梁阁和燕子楼生意免不了要受些影响虽说这京师城里喜好听戏者众这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事儿但难免有些心胸狭隘者不思反思自己却要去打那些不入流的主意……” 冯紫英已经俨然成为了这群人中的领袖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是点头。 柳湘莲和贾芸要负责日常事务而韩奇和卫若兰就要防着竞争对手从官府层面来出幺蛾子而地面上这些泼皮无赖自然不敢明着来滋扰但是若是生意太好也免不了会有人眼红要出阴招。 “嗯你唤那倪二来。”听完贾芸的汇报冯紫英背负双手点点头。 “他早就在门外候着了那日里回来他便找了我我也责骂了他一顿不过念着他也是不知晓二位姨娘……”贾芸赶紧解释。 很显然贾芸和倪二等人都是把尤二尤三当做了冯紫英养的外室了。 这在京师城中大户人家里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那等一时间大妇不允没法入门的或者门户低了家中不同意或者就是养着如金丝雀一般玩玩儿的都是这般。 若是求着哪一日大妇开恩或者生下一男半女也就能找着机会抬入府里这就要全靠男人有没有良心了。 所以尤三姐才会有那般一番话就是怕冯紫英只顾着图一时新鲜快活到头来两姊妹却不能入门那等残花败柳也就罢了就怕年龄也大了找个接盘的穷户都难。 这等情形在京师城中比比皆是若是男人腻了提起裤子走人那女人也只能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对贾芸和倪二等人的误解冯紫英也懒得理会解释。 不过要仔细琢磨这尤二尤三还真有点儿外室的味道。 自己若是那一晚真的在那里歇息了不管是尤二尤三终归有一个是跑不掉吃些痛楚自己得些快乐的一遭的如同香菱一样只不过临时有事打岔儿就换成了香菱了。 便是睡了二尤只怕一时间也还不好抬入门起码要和母亲那边说好弄不好母亲也要觉得最好等到二尤有了身孕或者干脆就要生下一男半女才准入门这年头高门大户里就是这么现实这种观念也不会因为自己是嫡子就能得到多少改变。 “嗯倪二的事我没怪他不知者不罪他本来也就是混这个吃饭的……” 冯紫英的话让贾芸松了一口气倪二和他一直是邻居两家素来熟识倪二虽然是个剌虎但是也还算盗亦有道不是那种昧了良心的角色只是吃他那碗饭有时候免不了就要沾染那些个所以贾芸也经常劝他改邪归正。 但说易行难且不说倪二自己习惯了这种生活他手底下一大帮子林林总总百余人横跨几个坊市都是要吃饭的你这当大哥的若是替兄弟们找不来营生那就坐不稳。 好在倪二有一把子功夫力气也有威信还能镇得住但是单靠那赌坊和流莺那几个营生收入眼见得带的队伍越来越大都知道倪二爷讲义气投奔入行的人越来越多倪二也是觉得捉襟见肘了。 眼见得昔日落魄无比甚至要靠自己接济的贾芸居然就这一年里如咸鱼翻身般顿时光鲜滋润起来倪二也是颇为好奇自然就要问个究竟。 在得知人家有个戏园子就投了十来万两银子也是让倪二心醉神迷。 这芸哥儿现在在戏园子里管事儿每年收入怕不下千两这还没算如此光鲜的职务平素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何等风光? 看看自己这么些年来混得如何惨淡名义上手底下百人却是都指望着自己替他们找路生钱过得不好便是自己这个老大的无能。 所以当贾芸说了一句”关键在于要跟对人“的话之后倪二也是豁然通透打定主意要靠着这冯家尤其是这小冯大爷这棵大柱来吃饭了。 “马巷胡同那边芸哥儿你也帮我看着点儿我这一趟出去怕是要小半年去了嗯尤三姐可能要和我一道下去她是个有些武技的听说江南海边儿上也不太太平倭寇横行便是有龙禁尉护卫我自个儿也要防着点儿。” 见贾芸带着倪二来了倪二也是颇为规矩的打躬作揖俨然一副要黑漂白上岸的模样冯紫英倒也不嫌弃。 这等下九流人物有时候还是能发挥特定作用的。 尤其是这京师城里百万人口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还有那各地上京的外邦外藩入贡的各地商帮行会甚至那女真、鞑靼人和倭人、朝鲜人也都一样有探子眼线在这京师城里活动如果有倪二这样一个能够在一定地面上替自己做些不方便出手事情的角色倒也要方便许多。 倪二一听这话简直是心花怒放这意味着这位小冯大爷是正式接纳自己了他差一点儿就要跪拜在这位现在在京师城中如日中天的人物了。 虽说他处在最下层但是并非听不到上边儿的消息文渊阁如何了乾清宫怎样了兵部公廨如何了工部公廨又发生什么新鲜事儿了那都是这京师城里小民百姓最乐于八卦的内容而这位小冯大爷无疑就是其中被提及最多的。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话糙理端 “大爷请放心尤姨娘若是有半分差池倪二便提头来见!”好不容易得到这样一个效命机会倪二自然要抓住一拍胸脯气势熊熊地道。 倪二虎虎生威的表态倒是让冯紫英差点儿忍俊不禁不过人家表忠心决心起码是一份心意倒也不能打击连忙摆摆手。 “无须如此二姐儿也是个老实不生事儿的人寻常也不喜出门只是她那老娘有些不省心你帮我盯着点儿便是嗯另外你也须要知道二姐儿和宁国府珍大嫂子是姊妹只不过隔了一层……” 这个情况贾芸是知晓的冯紫英并没瞒贾芸贾芸便向倪二解释了一番倒是倪二知晓那贾珍贾蓉父子的德行立即就明白冯紫英的小心是防着谁了顿时心气大盛这可是一个卖好的好机会啊。 “大爷尽管放心若是那珍大爷和小蓉大爷不晓事那倪二便会让他明白京师城里也是讲王法的地方。” 倪二的话又险些让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厮难道是专门来搞笑的么?居然要和别人讲王法起来了。 “倒也不至于只是怕我这一去半年以防万一罢了。”冯紫英笑了笑“京师城也的确是一个讲王法的地方若是真的有人要不讲王法我想顺天府或者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那里是肯定能讲的。” 冯紫英这话一出口倪二更是觉得腰杆都硬了几分面泛红光连连点头。 要说让他去对上宁国府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层面的但若是有了小冯大爷这句话那便稳了。 冯紫英又想了一想才道:“倪二这半年里我要去江南有些事情暂时顾不过来大观楼这边有芸哥儿你也帮衬着另外若是有暇不妨把京师城内外的各处粪坑好生寻摸一下……” “啊?”倪二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贾芸都没明白过来。 “我今日里和工部右侍郎崔大人闲聊说皇上和内阁都对咱们京师城现下的情形不太满意这大街小巷屎尿遍地可城内城外的公共粪坑有限而且也极不方便外来进京的官员也多有反应加之前几日里朝鲜使者入朝来供也提及天朝上国街面污秽不堪皇上和几位阁老都极为生气……” 倪二眼睛一亮他也是在下边打滚惯了的人自然明白这事儿若是有官府要干预进来那立即就会不一样甚至就会变成一门了不得的营生。 “按照崔大人的说法顺天府和工部怕是要好生对着坊市的街面卫生状况进行整饬不得有损咱们大周的颜面倪二你现在就可以琢磨一下这城里城外有多少公共粪坑和厕所工部届时可能要好生规划安排然后个街巷的住户都要划片区收集……” 冯紫英没说透这般营生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个有搞头的倪二自然不会不懂。 “这粪肥也不简单城外那等种植蔬菜也大为需要如何把这其中收集起来用好你自个儿琢磨一下我和崔大人那边打了个招呼他也替我说了一下届时你可以去找一找杨主事此事估计日后会是他来负责……这城内城外百万人口每日的这些粪尿若是能接下来你好生经管一番找个稳妥之人来……” 倪二此时简直是喜欢得都要笑出声来了鸡啄米一般的连连点头。 这城里城外达官贵人固然多但是更多地还是那些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人尤其是每每遇到北直、山东遇上灾年都会有成千上万之人往京师城里来讨生活这也使得京师城街坊不断扩大。 可那穷苦人家也是越来越多想要在他手底下来讨口饭吃的人也是日增他正琢磨着怎么来应对。 现在陡然间给自己来了这么大一桩营生不但能解决许多人生计更能从中赚到不少心里也是觉得跟着这位小冯大爷是跟对了。 “大爷尽管放心小的手底下啥都缺就是不缺人多少人都指望着吃碗饱饭若是此行营生能办下来那郊外小的也有一些朋友正好可以多捣腾几处菜园子出来日后也能在这行道谋些营生……” 倪二眉花眼笑的模样让贾芸也有些羡慕当然他不是羡慕对方这个营生而是羡慕对方一来就赶上了这个机遇。 像当“粪王”这等生计便是给他贾芸他也不会接受好歹也是贾家子弟这名声太难听了但对倪二这般人来说就无所谓了本身就要养活一大帮人有这样一个营生支应只需要安排合适人去干着他自己背后掌舵就行。 打发走了倪二冯紫英又单独和贾芸说了一会儿话。 贾芸这段时间表现很好基本上每隔几日便要来府里送帖子求见汇报一下戏园子的情况这让冯紫英也觉得这家伙还真有点儿当官的样子起码腿勤嘴勤这两点做得很到位。 哪个时代领导都喜欢这样的人虽然柳湘莲和自己关系密切但是既然是自己把他贾芸介绍入大观楼的那么贾芸就牢牢的把握好了这一条坚决只对自己负责就凭着这一点冯紫英都要对贾芸刮目相看。 “大爷放心尤姨娘那边小的会注意的珍大爷和蓉哥儿若是知晓是大爷的人只怕是不敢去自取其辱的。”贾芸还是知晓贾珍贾蓉父子的脾性惯是欺软怕恶的现在冯紫英红得发紫他一个没落虚衔将军如何会去鸡蛋碰石头? “至于说那张华的事儿我也和倪二说了让他安排去查探他在京郊还是有些人手……” 尤二姐还有一桩定了亲的婚事现在居然还找不到这原来在京郊一处皇庄当庄头的张家了这十来年间京师城外皇庄变化甚大不少庄子名义上是皇庄但是都转手几次了原主儿都不知道是谁了更不用说那一个庄头上哪儿去了。 “嗯先找一找再说其他找到了也不要去惊动……“这也是一桩麻烦事儿冯紫英自然知晓尤氏姊妹的心思看这样子也是想要嫁给自己为妾他当然也乐意。 这般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性子也好能纳为禁脔只怕是每个穿越者都无法拒绝的美事更不用说这个年代又不需要承担道德和感情上的责任当然这婚约一事还是要处置好才行。 二人正说间却见那薛蟠一摇三晃的过来了贾芸一见便知道这是有话要和冯紫英说便知趣告辞。 “铿哥儿许久没在一起了今儿个晚间要不找个地方喝顿酒?” 说实话薛蟠给冯紫英的印象还真不差和《红楼梦》书中的印象大相径庭虽说人粗糙了一些纨绔了一些但是这京师城中这等二世祖难道还少了? 起码薛蟠到了京师里收敛了许多无外乎就是喜欢喝酒进青楼偶尔发发酒疯其他也没见着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至于说难以扛起家门这不是这个时代武勋家族中再常见不过的情形么? 石光珏给缮国公石家带来的恶果恐怕让很多武勋之家都要考虑一下与其给整个家族都带来灭顶之灾那等纨绔也不过就是败败家而已可遇上这种拖累全家的相比之下似乎纨绔二世祖也要强许多了。 论实质贾宝玉和薛蟠又有多大区别?就因为他生得俊美好看会点儿诗文? 可这能当饭吃么? 能扛起整个荣国府么? 包括贾政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并不能。 所以冯紫英倒是觉得薛蟠似乎要比《红楼梦》书中的印象要顺眼许多了。 “不了文龙我后日就要走了家里也还有许多事情……”冯紫英笑着摇头。 “那你也不去见一见我妹妹?”薛蟠直截了当的问道环眼圆睁似乎要等着冯紫英给一个明确说法。 冯紫英怔了一怔也不知道薛蟠究竟知道些什么迟疑了一下“宝妹妹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我每日回去看着我妹妹怔怔出神人也似乎瘦了许多。”薛蟠叉着腰大声舞气地道:“大郎我不知道你和我妹妹之间有过什么但是我觉得你肯定是对我妹妹有些想法的这半年我母亲也曾和我妹妹说过要为她说亲事但她却一直不肯却又不肯说明原因我母亲也是愁得不好……” 冯紫英心中微微意动却不言语听凭薛蟠继续下说。 “……你从西疆一回来我就发现我妹妹精神都要好了许多脸上笑容都多了我就琢磨着肯定和你有关系我要说宝玉那厮成日里在梨香院里出入我也不好撵他走你若是对我妹妹有意你想当我妹夫我举双手赞成赶紧下聘是正理但是我妹妹是肯定不能做妾的这话我要和你说清楚……” 这厮!果真是一等一糙汉!但话糙理端。 丙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挑战修罗场 没想到宝玉这家伙居然又去打宝钗的主意了这却是冯紫英未曾想到的。 难道是因为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了让这厮觉得既然当皇室宗亲的驸马郡马无望所以干脆就要放飞自我开始惦记起宝钗来了? 倒还真的有此可能自己这南下要把林丫头带走这只剩下一个宝钗在京师里不对还有一个史湘云这厮怕就只能把心思放在这二人特别是宝钗身上了。 只是不知道贾政和王夫人以及薛姨妈如何着想但薛蟠这糙汉此时心思却是恁地机敏居然都能发现一二来了。 不过薛蟠的一番好意冯紫英还真不能辜负他沉吟了一下掂量着道:“文龙你是知晓我的情形的我也不瞒你说我老师替我说了一门亲事我父亲也同意了此事……” 薛蟠愤然“既如此那大郎又为何去招惹我妹妹?难道你让我妹妹去做妾?!或者你根本就是戏耍我妹妹不成?” “小弟并无此意。”冯紫英摆摆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文龙你怕是也应该听闻我伯父追封呼伦侯一事吧?我父已经上书请皇上御批小弟袭爵和兼祧……” 薛蟠好歹也是大家出身这等宗法礼仪之事也还是明晓的顿时转怒为喜“大郎的意思是我妹妹可以嫁给你长房为嫡妻或者三房为嫡妻?这却是可以的。” 长房或者三房那都无关紧要只要是嫡妻便可这也是薛家的想法毕竟嫡妻和媵妾之间差距摆在那里这是谁都无法忽视的。 冯紫英笑了笑“此事我父亲的上书尚未正式获得皇上御批下来但是估计问题不大我本来估摸着就应该是这几日里下来却未曾想到须得要立即南下怕是来不及见着这文书下来了。” 薛蟠立时就高兴起来了攀着冯紫英的肩膀“大郎我妹妹年龄也不小了若是可以的话你家能早日来提亲是最好便是今年来不及了那明年最迟后年也要议定一个日子也好安了我妹妹的心才是。” 大户人家订亲和成亲基本上都是要隔上三个月到半年的否则便会显得不尊重薛蟠这番话倒也在理。 只是冯紫英却如何敢应承这话头?这边林丫头的事情还未说好现在又冒出来宝钗的事儿甚至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贾宝玉虽说冯紫英从未将贾宝玉打上眼但是这却是实打实的威胁。 在贾宝玉看来你不能吃在碗里(林妹妹)还望着锅里(宝姐姐)但问题是冯紫英就是存着如此心思啊。 呵呵一笑冯紫英岔开话题:“文龙你这个当兄长倒是应该先考虑自家不是?你这兄长都尚未婚配宝妹妹当妹妹的如何能安心出嫁?” “我母亲和妹妹也是这般说不过为兄这般性子怕是难得找到合适的而且为兄也不想受人约束。”薛蟠大大咧咧地道:“且等等再看吧不过我妹妹的事情却不能拖了大郎今日时间尚早不如去我家里一坐如何?” 冯紫英看看时间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是许了人家诺言弄得人家一腔情思系于自己身上现在还冒出来一个贾宝玉在一旁骚扰冯紫英还须得要先扎好篱笆甚至要和薛姨妈那里有一番交代才是。 想想那边林丫头的事情还等着自己这宝钗的事儿又冒了出来冯紫英就觉得自己既然到了这个时代高门大户才华过人地位显赫怎地还会身陷修罗场?这未免也太羞辱自己这个穿越者的身份了。 ******* “姑娘婢子打听到了琏二爷带着林姑娘后日下午出发紫鹃和雪雁跟着林姑娘走春纤不去留在府上。”莺儿站在宝钗身旁替宝钗披上衣衫。 “看样子林伯父的病情不轻啊。”聪慧如宝钗自然明白这样大动干戈意味着什么多半是林丫头的父亲已经病重不起了这是要准备托付后事甚至去收拾后事了想想林丫头的情形宝钗也有些黯然。 “多半是奴婢听那琏二爷身边昭儿在说琏二爷都说恐怕弄不好要年后才能回来了。”莺儿也是一个爽利明快的性格比起娇憨敦厚的香菱来在待人处事方面也更积极主动。 “莺儿你去把我刚做好那件雀金呢大髦拿来我明日要去林妹妹那边。”宝钗想了一想才道。 “姑娘?!”莺儿吃了一惊讶然道。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林妹妹这一趟远行千里我送她一件衣衫又怎么了?”薛宝钗淡然道。 ”不是这可是太太专门替您添置的呢料花了大心思才做好的您还一次都没穿过……”莺儿嘟囔着道。 她也知道自家小姐性子这是决定了的事儿就不会改变只是有些不舍罢了。 “若是穿过了还能去送林丫头?”宝钗笑了起来“那丫头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别看不声不响的比啥人都傲着呢。” “林姑娘人倒是挺好就是性子冷清孤傲了一些也不太合群听说宝二爷这半年里去她那边都经常被吃闭门羹要么说身子不舒服要么就说困乏了总之不太愿意宝二爷去她那边也亏得宝二爷是个好性子的人被这么打发了无数次还是一样……”莺儿也笑着附和道。 宝钗没有言语她心里也有些猜度只是不能对人言。 黛玉这般怕也就是觉得年龄渐渐大了也须得要有一些男女之防的意思在里边虽说她和宝玉是姑表亲但是却是在这方面做得很好毕竟她不比自己是一个人独居须得要更防着流言而自己好歹还有母亲和兄长。 只是这宝玉的确有些不晓事林丫头都这般了还是如此倒是自己似乎对他太宽纵了今儿个以后也得要严谨一些才对。 却听得门口传来声响是那文杏的声音“大爷回来了?冯大爷来了?” 宝钗心中一动冯大爷?似乎除了他就在无人能当得起冯大爷这个称谓了。 “姑娘在屋里呢……”隐约听见自己兄长的声音在问自己文杏回答着:“莺儿姐姐陪着姑娘……” 莺儿很快迎了出去又迅即进来了脸上带着喜色“姑娘冯大爷和大爷回来了大爷还在问太太……” 宝钗心中一颤问母亲作甚?脸上却神色不变“母亲去了府里和姨母说话去了可能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正琢磨间却见自家兄长进来看了一眼自己和莺儿“妹妹在就好莺儿你先出去替大郎沏茶我和妹妹说句话。” 莺儿赶紧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薛蟠和宝钗。 “哥哥有什么要说的?”宝钗起身盈盈一礼心中却有些紧张。 “大郎来了哥哥也不知道你和大郎之间有些什么我是个粗人懒得多想他马上要南下江南了怕是一去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回来所以若是有事儿尽早说清楚……”薛蟠看了一眼宝钗翻了一下白眼“若是没什么那也就不必见了。” “啊?!”没想到自己兄长说话这般粗鲁宝钗一时间脸涨得通红没等她说话薛蟠又道:“怎地你和大郎都是这般忸怩我问他也是这般顾左右而言他问他是否要来见你却又忙不跌地急匆匆跟着来了也不知道这般读书人都是这般口不应心么?” 被自己兄长给弄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宝钗也知道自己兄长就是这样一个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一年来看起来好了许多只是这等事情上还是这么不靠谱。 见自己妹妹不做声薛蟠其实也就明白了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便出去了。 一阵脚步声进来宝钗心如鹿撞却又忍不住美眸流盼却不是那梦牵魂绕的冯紫英是谁? “见过妹妹多谢妹妹的礼物为兄十分喜欢妹妹有心了。”经历了许多现在的冯紫英已经日益向现代渣男这个时代却是算是如意郎君的角色进化所以在面对这等女孩子的时候也是坦然自若。 宝钗微羞却也落落大方地起身一福“小妹手拙聊表心意冯大哥莫要嫌弃就好。”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若是以往冯紫英还会觉得尴尬但是此番却是有备而来“妹妹身子可还安泰?这冬日里却需要小心着凉为兄后日便要启程下江南公干所以今日也算是专门来看一看妹妹……” 宝钗先前听闻自己兄长说冯紫英要下江南心中便一动这番听到冯紫英一说心中微酸但还是很大气地道:“林妹妹父亲病重琏二哥要护送林妹妹南下扬州冯大哥正好可以结伴而行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冯大哥也好搭个手才是。” 冯紫英目光落在宝钗脸上似笑非笑“妹妹倒是有心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完美 见冯紫英的面容表情宝钗心里有些慌乱故作镇静道:“这又有什么有心不有心林妹妹命都是冯大哥救下的难道现在反倒不愿意施以援手了么?” “嗯那可不一样救命是救命施以援手是施以援手琏二哥护送帮着打理是正理若是我要掺和没准儿就有故事出来了。” 冯紫英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逗弄着宝钗恨得宝钗牙痒痒。 “有什么故事出来?若是有心冯大哥便将故事变成事实便是若是无心那也无愧于人何必畏惧这等流言?”宝钗咬着银牙一字一句道。 “那妹妹希望是为兄有心还是无心呢?”冯紫英走近一步吓得宝钗赶紧游目四顾正色道:“那要看冯大哥自己怎么想怎么安排了。” 冯紫英一愣随即慢慢细品这句话倒是对宝钗的聪慧大气十分欣喜点点头“不愧是慧宝钗。” 听得冯紫英提及自己闺名宝钗粉靥娇红妩媚地一瞥几乎要把冯紫英魂儿都勾走一半。 却见这丫头藕荷色的长裙外罩着厚实的丝绵褙子珠圆玉润的脸庞已经隐隐有了几分艳若牡丹的富贵气息比起林丫头玉靥的姣花照水又是一番别有风情。 “愚兄后日便要离京妹妹恐怕也知道这番公干事关重大江南诸省为此事纷争不小也是扰得朝廷不安朝廷也有意尽快敲定此事所以才有这江南之行。”冯紫英正色道:“林妹妹家中之事我也知晓了琏二哥既然也要南下自然能一路同行正好若是能帮得上自然要帮只是担心这多半会是林妹妹家事还得要琏二哥为主才是。” 见冯紫英表情变得正式宝钗心中稍安。 人家能当着自己面说这事儿说明人家心里有底问心无愧。 宝钗也不是一个喜欢使小性子的人也明白事情轻重缓急。 “冯大哥尽管安心去小妹分得清楚轻重林妹妹命运多舛小妹一直以为自己自幼失怙已经是命苦了但眼见得林妹妹只怕……若是有冯大哥照应安慰一番想必林妹妹心境也要好上许多。” 不愧是宝钗冯紫英心中暗赞根本就不问其他既显示出对自己的信任也展示了她的为人大气难怪能在这贾府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没有谁能说她半个不字。 冯紫英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女孩子表现如此圆融就低看不屑每个人命运境遇都不一样没落的薛家所遭遇的种种又岂是外人所能了解理解的? 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一个父亲早逝兄长不靠谱的女孩子所要面对这样一个大家族生存生计挑战时所必须要考虑的一切? 冯紫英只能说那些人要么是幼稚天真要么就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妹妹这样一说愚兄也就放心了嗯愚兄会抓紧行程尽早回来……”冯紫英看着略带羞怯的宝钗眨了眨眼。 宝钗大羞抿嘴扭头霞飞双颊。 “另外也不知道婶婶回来没有愚兄也想和婶婶谈一谈。”冯紫英略作沉吟道。 对于冯紫英特立独行宝钗也有所耳闻了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她当然有些紧张“冯大哥我母亲那边您不必担心小妹自然有主意……” “不我知道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但是婶婶那边未必如此想。”冯紫英沉静的目光让宝钗格外心安“所以还是我来和婶婶说一说吧。” 宝钗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着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良久才幽幽地道:“那林妹妹那边冯大哥又该如何交代呢?” 冯紫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妹妹不会问这个问题呢。” 宝钗羞得面颊绯红美眸含情中却又有些恼怒“冯大哥还没有回答小妹的问题呢。” “林丫头那边也好妹妹这边也好为兄自有安排。”冯紫英意味深长地道:“妹妹只需要信得过为兄就好。” 宝钗目光在冯紫英脸上凝注许久最终还是低垂下眼睑轻声道:“小妹自然是信得过冯大哥的若非如此小妹也不会……” 冯紫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心中便踏实了。 虽然说宝钗黛玉这两个丫头很多方面性子上都大相径庭但是有一点却是格外相似那就是认定的事情都不会轻易改变。 “妹妹放心吧愚兄这个人或许不能从一而终但是却能赤心对人对妹妹的仰慕也是已久……”冯紫英话语里轻快中却又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眉目间的刚毅坚定透露出来的气势都让宝钗心为之夺。 没等宝钗反应过来冯紫英已经走过来牵起宝钗的手然后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宝钗愕然之中吻了一下那晶莹润玉的脸庞这才欣然放下。 被冯紫英的突然袭击弄得目瞪口呆宝钗也没有想到一直谨持守礼的冯紫英突然变得这么狂放直到冯紫英亲吻一下笑着离开时她才回过味来罕见娇羞无比的跺着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作只能恨恨地看着那消失在门外的背影。 薛姨妈得知冯紫英求见时也是惊疑不定。 她当然知道自己姐姐和姐夫实际上是和冯紫英提起过自己女儿的事情但是冯紫英却是委婉的推却了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答复这让薛姨妈也很是失望。 到后来在冯紫英大伯获得朝廷追封呼伦侯这意味着冯家可以让冯紫英兼祧时薛姨妈心中又生出一份期盼。 只不过自家姐夫和姐姐好像更多心思放在了宝玉的前途上去了加上石家马家的出事并没有太多精力再来过问此事这也让薛姨妈很是郁闷失望。 “婶婶不必多心因为小侄家中的情况较为复杂恐怕婶婶也知道除了家父家母所属三房外吾家大伯父战死呼伦塞现在朝廷追封呼伦侯二伯父病殁于大同镇总兵任上朝廷亦有意给予表彰……” 冯紫英的话半真半假大伯父的事情当然是事实上而二伯父的事情就是空穴来风了。 当然你要说全无凭据那也不尽然自家二伯父病殁大同镇总兵任上是事实没有后嗣也是事实但是至于说表彰也好有没有其他安排也好那就不好说了。 就像自己大伯父追封呼伦侯一样若是没有自己父亲和自己在西疆平叛中的耀眼表现若是没有自己从会试殿试乃至馆选庶吉士中表现出来符合永隆帝的治政观点永隆帝会主动提出追封一个十多年都没有想起来的总兵官? 那可真的把大周张家人想得太良善记恩了一些。 所以冯紫英也是看穿了这一点只要自己和自己父亲表现出来足够的利用价值或者说做出了让永隆帝觉得用其他方式都难以奖励的成绩没准儿朝廷就可能还玩这样一出把自己二伯父殚精竭虑身死任上的这一事迹拿出来表彰。 给个什么侯伯这一类的虚头封爵又有什么不可以? 一座破田庄一个虚头衔惠而不费甚至比其他奖赏更划算。 “铿哥儿你的意思是……”薛姨妈还是有些没有弄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讶然问道。 “婶婶朝廷尚未确定的事情小侄也无法多说但吾大伯父追封呼伦侯一事却是朝廷已经明确了但吾大伯父并无后嗣这等追封岂不毫无意义了?所以朝廷也有意让我们冯家兼祧以求能让京师冯氏长房香火能延续下去……” 话也就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不能再深说那样就显得太明显哦。 而在林丫头这边事情尚未敲定之前一切都只能让其处于一种模糊状态你可理解为自家大伯呼伦侯需要兼祧一房也可以理解自己二伯也有可能会追封继而还会兼祧一房这样一来无论你如何去理解都能说得过去也不至于让自己在他们眼中被视为谎言欺瞒。 毕竟这都是事实只不过要将这些彻底落实需要时间和机会。 一直到冯紫英送出门时薛姨妈也没有真正听明白但是她隐约感觉到应该是冯家大郎对自家女儿有意甚至承诺了但是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解决其中关节而且冯紫英甚至也隐约提及此事不宜张扬。 嗯具体原因或许是因为担心其他人上门提亲?好像有此可能那段氏自己姐姐不也说过么?性子有些粗疏说不定就会另选其他人家呢? 总而言之冯紫英用巧妙的言辞技术加上各种心理暗示让薛姨妈懵懵懂懂的按照他的意图去理解了这起码减轻了宝钗那边的压力让宝钗不至于面对母亲压力而难以解释那样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太不公平。 一切完美冯紫英离开梨香院时很爽快地又和薛蟠叮嘱了一番毫无疑问薛姨妈肯定还会询问薛蟠一番而有薛蟠的助攻一切就完美无缺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此间有深意 回到自己家中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对于这座宅院冯紫英的感情似乎也越来越深厚越来越有感觉了。 略显厚重的大门虽然不像那等斑驳陆离彰显历史却也没有朱漆红墙那等过分煊赫石台阶上永远上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空无一人而角门上才是最热闹的所在。 门房老魏要么站在门外和小子们闲聊要么就是一张春凳搁在门洞里浏览着外边的风景。 天色慢慢暗下来两盏灯笼便挂了起来裱糊的四个“冯”字显得透亮。 灯火似乎更能吸聚人气让角门处更见热闹。 冯紫英的马车到了时角门早已经开了老魏已经小跑出来迎着看着那略微有些瘸的腿儿似乎因为长久的调养恢复还不错居然还有点儿灵便的状态了。 宁夏之战时他挨了乱军一箭六月份养好伤便来了京里长久跟随老爹的亲随必要的待遇还是要有的起码生老病死都得要管完更何况他也有一家老小索性就让他来京里府上跟着老爹多年知根知底也放心。 冯紫英笑了起来看来这老魏进入状态很快也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魏叔脚不碍事儿了吧?” “嗨早没事儿了少爷您瞧……”活动了两下老魏脸上褶子都在反光“上不了战场了但是比起其他兄弟们来说却算是老魏捡了个便宜……” 看那双粗糙厚实的大手就知道这是耍惯了窄锋刀的好手只是这脚不灵便了但在府里边却也可以充当一下守院镇宅的定心石。 “你可别这么说咱们这府里还的要靠您这样的才能护得阖府安宁呢。”冯紫英也扶着老魏的胳膊仔细打量着。 “少爷说笑了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哪里还能有边塞上那等破事儿?”老魏抹着嘴巴不以为然。 “魏叔那可不一定现在也许没啥日后可不好说。”冯紫英摇摇头正色道。 老魏一怔之后倒是有所悟点点头“那我这对狗眼睛倒是要放亮点儿了别大风大浪都过去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老爷把这宅门交给我是看得起我魏瘸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冯紫英的话并非无因随着冯唐在宁夏甘肃平叛之战中的表现已经引起了像辽东、察哈尔乃至朝鲜等地的关注张瑾前日里遇见冯紫英时便无意间提及称朝鲜和女真人的使者都曾经问起过自己老爹的情况。 虽说要搞什么刺杀也用不着到京师城毕竟老爹也不在京师城但以后呢?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一分小心警惕没错。 即便是冯紫英自己都还是有些警惕感就像是这一次南下闽浙一样涉及到那么多人的利益一旦定板谁敢说那些个觉得自己利益受损了却又气不过就要铤而走险来报复一下的?左右收买几个江湖人也花不了几两银子。 甚至可能存着某种心思即便是达不到效果也要让这些朝廷官员做事之前多斟酌几分。 刚踏进院子瑞祥已经迎了出来“爷方大爷来了。” “哦?”冯紫英笑了起来“也好把饭菜放在外书房里来吧正好我和方叔喝两盅。” 方有度原来是来冯府里边蹭饭最频繁的不过他现在少了许多。 他的家小已经进京了尤其是妻妾都有了孩子一儿一女也让冯紫英老娘艳羡无比也一度那方有度的事情来敲打冯紫英。 今日方有度来必定是有事而且肯定是和自己南下之事有关。 “没想到紫英你居然没有推荐我而推荐了梦章和克繇……”方有度笑嘻嘻的夹起一筷子烟熏狍子肉放进嘴里嚼着。 “方叔你这么聪明的人的难道还不知道缘故?”冯紫英没好气地道。 方有度一愣他原本以为冯紫英推荐范景文和贺逢圣却没推荐自己是另有安排要以自己和冯紫英的关系密切程度这一群同学中无人能及却没想到没自己的份儿。 细细一琢磨方有度恍然大悟“可是南直、闽浙人都不得入?” “嗯你看看我工部右侍郎崔大人还有魏广微孙居相吴亮嗣几位要么北人要么湖广人总之不能和开海有瓜葛这也是朝廷的安排……”冯紫英也慢条斯理地拈了一筷子糟鹌鹑细细咀嚼着剔除骨头“而且梦章也有其他人找到小弟希望小弟推荐……” “哦。”方有度是真正穷苦人出身若没有老丈人的资助便是在京师城中三五年里都别想买得起一所宅子所以在人脉关系上远不及范景文和贺逢圣这些人所以方有度倒也能理解。 “而且即便是无此原因小弟也不会推荐方叔你。”冯紫英没有遮掩什么“《内参》暂时还不能离人若是哪一次小弟不出京的公干倒是可以推荐方叔你。” 方有度叹了一口气自我解嘲地笑道:“那我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哼方叔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多少人想挤进这个编辑部呢。”冯紫英轻笑“我不信方叔这段时间府上就没有收到各种邀请。” 方有度笑了起来“看来紫英你也没烦扰得不行吧?愚兄不比你啊许多都是来自徽州府那边的亲朋故旧我老丈人也是来了信……” “是不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冯紫英能理解。 南直那边几个府州本身就和浙江那边经济联系紧密徽州商帮、洞庭商帮都赫赫有名在南直、山东和浙江这一片和山陕商帮展开竞争而开海之略势必对整个南直、闽浙的经济民生都产生巨大影响稍微有些头脑的士绅商贾们都在评判着朝廷这轮开海战略的利弊影响。 “差不多吧连我老丈人都感觉到了。”方有度点点头“开海影响不仅仅局限于海贸商人更涉及到造船等行业而且海贸外销的货物就是那么几大块茶叶纸张瓷器丝绸药材我们徽州府的茶和纸素来有名亦有大批运往宁波那边……” “方叔你这是在暗示我们此次调查应该倾向于宁波么?”冯紫英笑了起来“小心都察院找上门来啊。” 方有度也不是雏儿了撇了撇嘴“紫英你少给我说这些你敢说你们这一行难道就不接触那些个士绅商贾?那你们怎么调查核实?要接触还能免得了那些人的游说礼物?” 冯紫英摊摊手“那该是崔大人和孙大人操心的事儿我就是一个帮闲打杂的……” “哼你说得轻巧谁不知道你现在是皇上和内阁里边都挂了号的户部郑大人和工部李大人都专门招你细谈你以为这些消息能瞒得住人?那些个商帮会馆的人无孔不入在这京师城里势力大着呢这些消息早就传了回去我告诉你你今儿个南下肯定是万众瞩目你自个儿也小心一些别让都察院那帮人给盯住了。” 冯紫英当然知道方有度这是为自己好替自己担心不过他也有思想准备“方叔谢了崔大人也和我专门谈过此番我们不会表态只做调查结论要等到回京之后再来做……” “这有用么?你只要走上几站看些什么了解些什么人家都能明白你评定的标准是什么了如果有些无法弥补的自然就要想方设法来走其他歪门邪道了这些商人为了自己目的无所不用及……” 方有度说得口水爆蘸冯紫英有些好笑“方叔你这是在说包括你老丈人也是如此么?” 方有度一愣最后苦笑“恐怕也差不多吧总之我知道你们这一趟出去有些事情免不了但是须得要掌握一个度这些商人们一旦发起狠来那可是真的舍得下血本的但你一旦收了他们的礼若是不能遂他们愿……” “不能遂他们愿他们又能如何?”冯紫英轻笑“我们这一趟可是有御史随行保驾孙大人以及都察院岂能不明白这一趟我们所要面临的情形?” 方有度仔细打量了一番冯紫英的表情猛然间醒悟过来心中砰砰猛跳压低声音道:“紫英可是朝廷早就有了定议?那你们这一趟……?” 冯紫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皇上和内阁的心思我们下边人怎么好去猜度?既然安排我们去走一遭那就走一遭呗更何况本身就是一个迟早的问题如你所说开海涉及到那么多事务经济民生营生产业这也是对各地官府的一个考察吧……” “啊?”方有度觉得冯紫英所言极有道理但是又有些不解“可你们这一行却并无吏部之人……” “现在不是吏部之人未必日后就不是吏部官员呢?”冯紫英悠悠道:“这个时候吏部之人随行那不是明确告诉别人么?” 丙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属于自己的路(本卷终) 方有度走了带着些许兴奋和期待走了。 冯紫英提醒了他保持安静点到即止。 这只是冯紫英的一种观察所得未必正确但是必要的形式仍然要走而且到最后拿出决定结果时仍然要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来无论是最终选择哪一方。 冯紫英也不确定朝廷里是不是已经确定了某些事情但是以他的观察和判断如果真的要等到自己这一行人去调查结束之后再来决定谁该列入首批开海港口那无疑就有些可笑了。 毫无疑问宁波也好漳州也好泉州也好都是有一些能够支撑开海的基础条件的就像自己和许獬所说的那些条件一样这几座城市都有基础唯一就是各有所长罢了认为哪一方面更重要最后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能罗列出一二三的理由来这完全没有问题。 关键还在于朝廷内各方的博弈角力直至妥协。 当然你要说这些基础条件毫无用处那肯定也不可能但是本身都具备一定基础情况下更多的还是各方在朝廷内的影响力和话语权的博弈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这一行都要给皇上和内阁一个交代这既是博弈的一部分同样也需要为下一步全面开海做好铺垫。 ******* “非熊这边就只有全靠你了。”冯紫英在王应熊肩上重重的拍了一掌意味深长。 “放心紫英我明白轻重。”王应熊知道对方明日便要启程南下事情肯定尤其繁杂但是却专门和自己抽出半个时辰来说西南流土之争的问题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上一次对方如此重视的时候就是宁夏镇出乱子之前这充分说明了对方在军务上的灵敏嗅觉。 郑崇俭跟随冯紫英平定西疆至今尚未回来但是最迟也不过就是明年就要回来而且多半就要直进入兵部! 这几乎就是庶吉士散馆之后没有能入翰林院那帮人的待遇了甚至比那些人都还要提前一年! 这份机会既是冯紫英给郑崇俭的同时却也是郑崇俭自己争取来的没有之前郑崇俭有针对性的对甘肃宁夏那边在职方司等各方获取的情报编撰柴恪怎么会同意让他跟随出征? 现在若是有这样的机会轮到自己王应熊当然不会放过。 “不过紫英这流土之争的矛盾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就这么担心会爆发出大乱子来?”这个问题王应熊忍了许久了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非熊若是你仔细观察一下我们大周卫镇军队在西南的情形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担心了。”冯紫英站在窗前从翰林院这幢楼阁的窗户里向外眺望。 “现在朝廷的心思都在九边特别是辽东宁夏甘肃之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因为粮饷不足只能优先保障辽东引发的祸端但是和西南这边的兵力部署相比宁夏甘肃又要好得多了西南诸卫所的士卒基本上已经纯粹沦为了屯田农民毫无战力我们能看到那些近在咫尺的土司们会看不到?” 王应熊本身就是重庆府人紧邻云贵那等宣慰司对那边情况也较为了解正因为如此他也是很好奇这作为北人的冯紫英对宁夏甘肃如此敏感倒也罢了怎么也对西南如此了如指掌了? 就因为前次那贵州一个流官来告状一事?那也未免太夸张了。 西南那边哪一年没有这等情形? 不是土司进京喊冤就是流官告状都察院和吏部、刑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紫英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就因为这个?”王应熊总觉得还是有点儿不可思议这大周全境出问题的地方多了去冯紫英怎么就盯着西南这边了? “这么说吧你看看这一次开海举债所得有几两银子军饷会考虑西南卫所?”冯紫英平静地道:“一两都没有!除了西征和复土沙州哈密所需就是考虑蓟辽然后还有登莱和闽浙的水师舰队轮到西南那边的时候怕是十年后看看行不行可我们的这些地方官府又有几个意识得到觉察得到这等局面?” 王应熊沉默不语。 他在老家虽然也算是穷苦人家但是因为王氏是大家族还是有一些亲戚族人在外奔走的对这那等流土交织的地方情形还是有所闻土官骄狂流官跋扈再要针锋相对受苦的都是当地百姓。 土司们都是仗着人熟地熟强龙不压地头蛇而流官们则是仗着干几年就走人甚至就是要寻点儿毛病出来找点儿事情以便能向下来京察的上司们作为邀功之凭。 所以几乎每年在四川、贵州这些流土交织区域都会有许多械斗和纷争但好在没有酿成太大的事儿。 “大家都有恃无恐只怕一旦酿成大的祸端也许就要成星火燎原之势若是卫所营军在弹压不力没准儿就要成第二个宁夏之乱了。” 见冯紫英语气这么肯定王应熊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西南四川贵州这边可不比宁夏甘肃那真的是山高林密外地官军去了也未必能适应得了。 尤其是在山区里地势复杂补给艰难更是比甘肃宁夏那边难十倍再有烟瘴湿热之扰想都能想得到如果真的变成了叛乱会有多么麻烦。 “紫英真的这么危险?你觉得哪里最危险?” “非熊你看小弟是那种危言耸听的人么?如无意外当是播州!”冯紫英再度拍了拍王应熊的肩头“无论如何我们先做好有些准备有备无患只有好处。” 王应熊只比他大三岁几个关系较为密切的同学中孙传庭最小其次就是冯紫英和郑崇俭、傅宗龙、许其勋了再次就是方有度、王应熊、吴甡、宋师襄几个相差都在一两岁和两三岁之间像范景文和贺逢圣他们都要大几岁像练国事、许獬这些人就更大了。 “紫英和我猜测的差不多那或许小弟可以另外安排一番。”王应熊也是一个不甘寂寞之辈目光炯炯“播州离我们老家很近不过就是三四百里地。” “哦说来听听。”冯紫英眼睛一亮。 “愚兄有几个叔伯兄弟都是那边贩私盐的颇有胆略……”王应熊一边思考一边道:“他们去经常深入那边贩盐和那边一些小土司头人也有交道对那边情况也比较熟悉……” 寻常人三四百里地已经相当遥远了许多人一辈子也没有出过县但对私盐贩子们却不算事儿便是千里之遥只要有利可图一样敢做。 冯紫英也来了兴趣“既是如此有许多事情便可以先做起来了。” “舆图?”王应熊点头。 “舆图是必须的兵部职方司的舆图我见过极为粗略而且未必准备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让你几位叔伯兄弟先勾画一些最紧要地理舆图特别是除开那些大道之外的山路小道既然是贩私盐那肯定对这等路径很熟悉才对……”冯紫英点头“另外还要选址若是真的要出事儿官兵要征讨补给之处当设立在哪些地方水源所在又有哪些不易被破坏……” “另外更重要的还是人!”见王应熊若有所悟冯紫英提醒道:“一旦起战事一帮对播州那边地形民情熟悉的人尤为重要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恐怕尤为重要而且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再要来物色这样的人未必来得及也未必合用……” 原本只是泛泛而谈现在却越说越深入冯紫英是想要防患于未然而王应熊则是希望如果能有这样的机会能为己所用所以也是一拍即合。 对冯紫英来说他当然乐于将这样一些机会给和自己关系密切的同学拿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些个同学尚未真正形成完整的“三观”尤其是世界观和价值观那么给予他们机会同时在这类机会中不断给他们灌输一些自己的想法和意图以求获得更多的认同感这就是冯紫英想要达到的目的。 郑崇俭已经在西疆开始崭露头角柴恪对其很欣赏或许回来之后他就能紧随柴恪在兵部稳步成长如果顺利的话两三年后就能授兵部主事可以说前程远大。 王应熊同样可以效仿而且非常现实。 前世晚明万历的三大役之一——播州之乱至今尚未爆发但是冯紫英已经觉察到了火引子在嗤嗤燃烧了就看什么时候能引爆。 王应熊若是抓住这个机遇未尝不能也找到属于他自己的一条捷径。 或许一个播州之役就能让他脱颖而出呢?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但是每个人更要去追求和寻找更适合自己的路并为之努力奋斗。 自己如此自己身边的人呢如柳湘莲、贾琏、贾环甚至贾宝玉亦是如此自己的同学们更是如此。 丁字卷 得失寸心知 第一节 引杯看剑坐生春 官船缓缓驶入通州张家湾外的码头上。 夕阳余温让人站在船头难以感受到多少暖意倒是烈烈的北风劈面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大光楼巍然耸立那是查验进京货物所在关司工部和户部在这里都设有分司。 南来北往的船只在这里驻留使得张家湾成为京师城外一等一的码头大埠。 码头上穿梭不息的马车和挑夫们摩肩接踵为了争抢道路骂声不断时而威胁时而哀求…… 还有那吆喝着贩卖时令货物的小贩机敏的寻找着买主不时卖弄炫耀般的夸赞自己篮子里的物事以图吸引客人偶尔得手便是眉花眼笑碎银子和铜钱哗啦作响勾勒出一副人间百态图。 四处张望寻找伙伴的商旅或胸有成竹或心急如焚或胆怯畏缩面对招呼着歇息的客栈旅舍小二殷勤作态更是妙态横生。 矜持负手站立的官吏游目四顾似乎是在寻找着猎物而挎刀叉腰的衙役则是目光灼灼犹如猫看老鼠…… 或喜笑颜开或拈指估算的歇家呼朋引伴时不时的豪气四溢的拍胸戟指似乎是在慷慨表态其他人尽皆附和而笑…… 一副无比和谐繁荣的绝美画卷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坝背后的葫芦头是专门用来转运漕粮的码头寻常客货船是不能进入的不过负有特殊任务的官船自然不在话下。 这一线现在已经成为京师城外最繁华的一个区域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多半是在这里打尖歇脚而大宗货物如粮食、布匹、盐巴、木材、药材、瓷器也多选择在这里周转。 众多商贾云集于此使得客栈旅舍和各类日杂商铺也是日益繁华加上各类歇家也都是选择这里作为沟通之地所以才有今日盛景。 “前明对通州的发展功不可没若非如此我朝还得要在这里花大力气才行。”崔景荣看这里外漕河的繁荣景象忍不住慨叹“元熙年前对通惠河的疏浚更是奠定了百年漕运之地朝阳门外的基础可别小看这五十里地每年节省的转运用度就能超过十万两只需要一两万两的疏浚花费原来这一段单单是漕粮转运就要花上十五万两银子……” 崔景荣是老户部了对于这漕粮进京和其他货物要在这里进行转运的麻烦程度了如指掌。 而元熙年间对朝阳门外到这一段的疏浚开挖彻底解决了问题虽然这一线的船只规格要小许多载货量都多在一百五十石左右但是尽皆两万斤的规模也足以让一般的客货船通行了。 像冯紫英他们这一行十来人所用官船就是一艘载重量不过万斤左右的中型船只因为要讲求舒适度所以许多船舱里的物件设施便不能少实际上能容纳的人数也就只能是三十人作用。 换了别的同型船只载客量起码是五十人以上甚至可以达到七八十人。 几个单独的船舱无疑是为包括冯紫英在内的几名官员们准备的另外像资格老一些的吏员也能分到一个窄一些的单间舱而龙禁尉的几位也都是安排了单间。 “单单是这样一项就能节省这么多足见这漕运的花费有多大崔大人户部难道就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么?”冯紫英笑着提出疑问。 “紫英你这个问题提得好起码有不下十个人都和我说起过这事儿但是漕运关系重大每年虽然有漂没但都在朝廷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如果改走海运不说其他若是遇上风暴或者迷航一下子没了那朝廷怎么办京师怎么办?”崔景荣反问。 几个人站在船头上看着两岸码头上的景色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涌上心间。 “不仅仅如此除了海上风暴外倭寇横行也是一大不可预测的隐忧。”吴亮嗣摇摇头“北元曾经就开启海运通道但是全看方国珍脸色行事便是朱元璋也一样拿方国珍没办法只要倭人在海上占据优势海运便永远不可行……” 实际上真的一两拨船遇上灾难或者被倭寇抢掠也不至于影响到京师城粮食的需求但是人心却是最难测的也许这样一个消息就可能引发京师城中百万局面的不安甚至抢购而从众心理更是难以压制。 这个风潮一旦刮起来恐怕就不是随便能平息下来的对朝廷的威胁有多大冯紫英都能明白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一句话朝廷命脉不能假于人手最起码在运河上无论其他任何风险都是在朝廷可控制下的而一旦下海那便真的不可控了。 当然也还有其他一些原因比如漕运关乎万千人利益甚至沿线官员们一样身涉其中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但漕运的成本和弊病却是摆在众人面前的只能说想办法去弥补和减轻但要说彻底改为海运恐怕没有谁敢做这个冒险尝试。 漕运海运利弊其实很明显朝廷诸公内心也心知肚明。 一个缺乏海权的朝廷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改变这个模式的冯紫英也没指望说一下子就能废除漕运但运河对黄河治理的影响朝廷每年在维持运河水位上所投入的花费的确惊人须得要认真考量。 “其实近海运输的风险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大只是本朝沿袭前明之制海禁日久使得沿海航运一直停滞不前包括造船业亦是落后于西夷甚远若是能解决这个问题朝廷再加以重视整饬建立水师舰队肃清沿海倭寇这海运取代漕运并非不可行。” 冯紫英见这几位都是竖起耳朵听自己的观点也知道自己现在成了知名人物尤其是一些新观点新思路都是从这里出来都想从中揣摩出一二来。 但自己现在不是庶吉士了而是翰林院修撰了所以言辞间也需要更谨慎一些以防被人抓住把柄。 “当然运河一线的短距离运输仍然是不可或缺的下官只是说漕运嗯这等从江南到京师的大宗货物运输类型则可以用海运来取代但这都是后话了日后有多少变化谁也说不清楚。” 崔景荣点点头先前他还担心这位冯修撰会是一个心高气傲恃宠而骄的角色现在看来这个家伙稳重老练程度比起那些积年老吏不遑多让但是偶尔流露出来峥嵘锋芒也让人明白此子能在短短一两年间就在朝廷中闯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并非偶然。 崔景荣自然清楚冯紫英背后有哪些人齐永泰、乔应甲乃至柴恪等几人前两人是他的恩师举主柴恪则是从欣赏到现在的利益攸关。 只要柴恪一天还在三边担任总督那么就会需要像冯紫英这种已经在永隆五年这一科进士中崭露头角的风头人物为其摇旗呐喊。 作为北人崔景荣和齐永泰、乔应甲自然是同气连枝的临行之前乔应甲和齐永泰都分别和他打了招呼希望在这一次南下行程中要关照冯紫英崔景荣自然责无旁贷。 齐乔二位现在算得上是北地士人在朝廷中的中坚力量尤其是齐永泰更是北地士人的翘楚崔景荣也感觉这二人有些要把冯紫英此子当作未来北地士人的接班人在培养其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本科状元练国事这让崔景荣还是有些不太认可的。’ 其他不说练国事一是状元加之本身就是书香士绅之家出身出身就比冯紫英这种武勋出身底蕴更足而且也是崔景荣的河南乡人。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冯紫英在诗文和经义上都明显欠缺底蕴这是包括崔景荣在内很多北地士人难以接受或者不太认可的。 在包括崔景荣的不少北地士人看来培养肯定是要培养的但是也应当要分一个主次。 练国事状元出身比冯紫英更早授翰林院修撰而且在翰林院这一年多时间里极受好评一干同僚们也都十分推崇他黄汝良对练国事更是嘉誉有加。 虽说现在练国事没有西征平叛和提出开海举债之略的冯紫英名气那么大但是在很多人看来冯紫英的很多功劳名声都是建立在“偶然性”和“运气”之上的一些方略也还是有些哗众取宠的感觉在其中。 甚至包括这个开海举债之略只要一天没有成功朝廷没能从中获得巨大好处那么质疑声就永远不会消散。 或者说即便是成功了获得巨大利益了但有利有弊还是会有很多人要质疑和反对做任何一件事情都绝不会缺少反对者和批评者甚至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紫英倒也不必太过拘泥只要于国事有利很多想法观点其实都是可以探讨争论的。”崔景荣微笑着点点头“今儿个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吧明日一早便可解缆南下大家好生休息一番。” 丁字卷 得知寸心知 第二节 艳羡 跟随在冯紫英一行人后边的还有一艘略小的官船。 说这一艘是官船有些不合实情只能说这是一首仿官船格式的小型客船。 一样是前中后舱分隔但床铺、茶台、澡盆、马桶等器具一应俱全花窗样式精美透光度好支起来也可以让窗外景色一览无余外舷略高可以防止风浪涌水。 这等客船制作精致设施齐备主要适用于来往于京师和临清、东昌府乃至济宁之间的豪商巨贾们包船也适用于京师城中官宦亲眷的包船甚至更远也可以承接从京师城到金陵、扬州、杭州、苏州等地的客运业务。 不过这等包船价格肯定不菲但对于豪商巨贾或者官宦人家来说这点花销和安逸享受程度来说还是可以承受的但对于寻常人家来说那就是天文数字了。 一艘这等客船包船到临清急需要花费百两银子到夏镇就需要一百五十两银子而到淮阴基本上就要二百五十两银子了到杭州终点站基本上就是五百两银子有多无少。 在北地一个普通家庭花销也就是二十两银子的情形下包一艘这样客船走这么一遭就需要五百两银子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 即便是寻常商贾作营生也不会包船而更多的是搭乘客船这样一来花销起码可以节省十倍甚至几十倍。 但对于那等带着家眷出行的豪商巨贾或者官宦人家来说包船基本上就是必不可少的了总不能家眷也和那些个商贾旅人混在一起岂不是辱没了身份甚至影响了声誉? 剑气纵横间只见那剑尖的一抹青光倏地不见扔起在空中那段木屑已经被斩成三片飘飘然落了下来雪雁忙不迭地去拾起讶然道:“尤姐姐好厉害!这木片儿都被割成了四片儿而且大小厚薄都一样诶!” 紫鹃接过木片儿也是满脸惊异然后递给黛玉:“姑娘小心莫要割伤手指了这木片儿被尤姐姐削得恁地菲薄锋利……” 林黛玉也是满脸不敢置信接过木片看了一阵这才看着对面那好整以暇的尤三姐“尤家姐姐好功夫!怕是冯大哥都难以是你的对手吧?” 尤三姐脸上掠过一抹赧色摇摇头“林姑娘那不一样冯大哥学的是战场冲锋陷阵之术而我这点儿把式不过是寻常江湖功夫单打独斗或许还行但是真正到了两军对垒战场交锋时用处就不大了。” 木片儿转手到了另外一边的贾琏手中贾琏也是小心仔细打量。 他身旁的隆儿和昭儿都是满脸惊惧就这么眼睛一眨一块木片就被劈成了四片这意味着自己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对方腰间的长剑是如何拔出来的人家就已经连续挥剑三下把空中的木片劈成了四片。 当冯紫英告诉自己要带一个女子南下时还真的把贾琏给惊了一跳。 他的第一印象也是冯紫英在外边养了外室了但是以冯紫英现在的情形完全没有必要养外室才对直接纳为妾也没关系连南下都要带着说明这女子在冯紫英心目中有多受宠。 所以当他问及情形的时候冯紫英说此女算是自己的贴身护卫因为南下闽浙可能会触及到一些海商的利益为预防万一才会让此女跟随自己南下当然也可以算是自己侍妾这样的身份。 贾琏半信半疑不过在看到了尤三姐的模样时贾琏还是颇为艳羡的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这等异域风情浓郁的女子明显就是有异族血统的却又生得如此妖娆绝色还真的是第一遭。 他在平安州也见过不少异族女子但论姿色却是连此女的一半都没有那等蜂腰肥臀以他过来人身份一观便知道还是个黄花闺女也不知道这铿哥儿是从哪里弄到手的。 不过他倒没有其他心思铿哥儿的女人若是去乱打主意弄不好就要鱼没吃着惹一身腥了所以他还是保持着很礼貌的态度。 今儿个见这尤三姐这一手功夫心中更是发凉恐怕除了柳二郎和铿哥儿这等角色其他那个男人都怕是吃不消吧?难怪铿哥儿要带这女人南下寻常盗匪遇上怕真的就是送命的份儿。 黛玉对于冯大哥让尤三姐上自己这艘船陪着自己一起南下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和芥蒂本身就不属于同一类人便是尤三姐真是冯大哥的侍妾也还轮不到自己来多说什么。 甚至她还很好奇毕竟冯大哥提及尤三姐的武技出身再看到尤三姐的模样都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情形更多地还是在一些传奇小说里才听闻过如聂隐娘红线女这一类的故事。 所以她也问过尤三姐她是怎么和冯大哥走到一起的尤三姐也没有遮掩什么一一道来。 冯紫英也和尤三姐隐约提及过也许这个看似楚楚可怜的娇弱女子就是他的一房正妻所以尤三姐也不敢怠慢此女这日后深宅后院的事情可不是靠谁武技厉害就能行的嫡庶之分也不是靠一把剑就能改变的没准儿日后这小丫头就是自己主母也未可知。 “没想到尤三姑娘这般本事我贾琏还是第一次见识。”贾琏啧啧称奇连连竖起大拇指“难怪大郎这般看重果真厉害!” 尤三姐也落落大方的一礼“谢谢贾二爷的夸赞不过是些寻常手段当不起夸赞。” 贾琏点点头“嗯这已经到了通州张家湾了今晚恐怕就要在这里歇一宿了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先去问一问大郎他们那边如何安排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最好在岸上客栈里去住一宿这样也好养足精神明日扬帆南下。” 待到贾琏带着昭儿隆儿出了中舱只剩下尤三姐和黛玉主仆三人时气氛这才一下子轻松下来毕竟有几个男人在场怎么都觉得不方便再说贾琏和黛玉是姑表兄妹但年龄摆在那里虽说这同乘一条船是事急从权也须得要有些分寸。 “难怪冯大哥对尤家姐姐这么推崇这世间之大真的是无奇不有尤家姐姐这般功夫堪称绝才惊艳了!”黛玉抿着嘴看着尤三姐丰腴矫健的身材有些羡慕。 冯大哥让自己习练养身锻体之法她隐约也知道一些原委后来紫鹃也和她说含蓄提起过。 日后若是要想嫁入三房单传的冯家做为嫡妻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要能生育可自己这等娇弱身子恐怕是很难让冯家主母放心的这恐怕会是横亘在自己和冯大哥之间最大的问题这一点黛玉已经觉察到了。 看看这尤三姐的身子骨黛玉就忍不住幻想若是自己有这等体格只怕冯大哥也就不用发愁他家里会反对了吧? “江湖把式哪里当得起姑娘这般说辞?”尤三姐赶紧摆手“不过是自小练着所以唯手熟尔。” 黛玉心中一动“尤家姐姐你说这常日里练着这等锻体之法是不是能让身子更康健许多呢?” 尤三姐迟疑了一下“姑娘所说的锻体之法我不太了解但是这等锻炼之法多少也是对身子骨有帮助的只是却需要坚持这才是最重要那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怕是无甚效果。” 果然如此黛玉倒也不沮丧只要这法子有效就好自己也已经习练了一二年自觉还是有些效果惟愿自己能快一些长大这样看上去也更成熟。 “尤家姐姐说一说你和冯大哥如何认识的呢?冯大哥可是说你救了他一命呢。”黛玉目光明澈落在尤三姐身上。 虽然一身男子打扮却没刻意束胸便是长衫便袍也掩不住那浮凸傲人的身段据说对方才十五岁还不到十六岁这身子简直是太惹火了相较于十三岁的自己来说就实在对比太明显了。 尤三姐总觉得眼前这位娇弱如迎风细柳般的林姑娘那眼睛总是往自己身上看尤其是胸和臀看得她格外不自在照说这位林姑娘也是名门闺秀不该如此才对这让她心里也有些发憷。 尤三姐简单的介绍了那一日甘州之战的情形也是说得惊心动魄听得林黛玉和紫鹃、雪雁两个丫头唏嘘感慨不断对尤三姐的印象又是好了许多。 “没想到冯大哥居然还有这般胆魄他一个庶吉士读书人虽说习练了一些武艺但如何能与那等悍匪叛军匹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见到冯大哥我定要好好说一说他……” 林黛玉蹙着眉细声细气地道:“就算是不为他自己也须得要为他家里考虑一下才对冯家一门三房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承袭香火若是……” 似乎是觉得自己话不吉利黛玉猛然收口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改口道:“哼总之见到他定要好好说说他。” 丙字卷 得失寸心知 第三节 鄙视链 这边尤三姐和黛玉说这话那边贾琏却已经下了船朝着冯紫英那艘官船走去。 像这等公干吏员不必提但像文臣官员们多半是要带一两个仆僮长随的这也是这个时代官员们出门公干的惯例甚至派头大的除了长随仆役甚至还有些要带一二幕僚和丫鬟的也有。 但一般说来要带幕僚的也须得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像这一行人中也只有崔景荣有此资格其他人顶多也就是带一二仆僮长随。 官船上一些吏员和仆役模样的人已经在开始下船了背包扛箱的明显是要准备下船在通州住一宿了。 贾琏在岸上找人通报对方也是上下打量了贾琏一番这才勉强点头答应去通报一会儿冯紫英倒是带着瑞祥出来了。 “琏二哥你们何时到的?”冯紫英笑着问道目光却往官船后面的客船望去。 “刚到就跟在你们船后边看样子你们是要打算在这里住一晚了?”贾琏有些艳羡地看着船上来往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有身份的文官和他们的仆役像冯紫英已经是实打实的从六品官员了和自己这种虚衔五品官员是没得比的。 “嗯都住一晚吧通州条件不错看看南面街市很繁华不比其他府城逊色。”冯紫英把目光从客船上收了回来“林妹妹没什么吧?” “没什么还有你那位尤姨娘一手剑法我看柳二郎也未必能占到上风啊那可真的是杀人之术一剑封喉啊。”贾琏回忆尤三姐在船舱中那一剑的凌厉都心有余悸根本不给人有任何反应的余地甚至连想法都跟不上。 “南边情况比京师复杂特别是我最后要去的宁波、泉州和漳州都是海商和倭寇勾结的重灾区全面开海得益者甚众但是亦有受损者就是那些早就和倭寇搅在一起合谋走私甚至就是想要扼杀别人再去搞海贸的那帮人一旦全面开海就会有更多的有实力的商人加入进来而且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和支持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是噩耗了……” 冯紫英语气有些淡漠。 从和崔景荣、吴亮嗣以及孙居相和魏广微的谈话中冯紫英没觉察到他们有多少担心或者说这些人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他们或许觉得这既然是朝廷已经定下来的国策无外乎就是先开海什么地方罢了无论是宁波、漳州还是泉州最终都是要开海的至于说这几地的商人或许之前要争一争但是最终决定权在朝廷另外为了这等事情也不至于会有多么凶险的事情发生。 但冯紫英不那么看。 在冯紫英看来如果是单纯几地商人们为了谁先开海而竞争那都属于正常竞争就算是耍一些手段那都可以接受无论是贿赂还是构陷毕竟他们都是正经商人未来也是从事正经的海贸生意的不可能有什么超出底线的手段因为他们知道超出朝廷底线那么就意味着自己也就失去了这门生意的资格。 但对于那些早就在骨子里就已经和倭寇搅合在一起的海商们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一本万利的暴利生意垄断被打破他们不但没有了任何优势还要面临一些实力比他们更强在朝廷中更有背景关系的豪商巨贾的竞争和打压甚至还可能要应对一些对手对自己以往的不法勾当的深挖细查要把自己置于死地。 这等情况下基本上就是你死我活的对决对他们来说也就无所谓什么底线不底线了。 冯紫英和崔景荣等人提醒过但是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或者说他们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谁会来对他们一行人不利他们只是来调查了解情况最终决定开海之略的不是他们而是内阁和六部是皇上对他们不利毫无意义。 应该说崔景荣他们的这种判断也不算错的确他们一行人就是一个情况摸底收集然后回去汇报不可能做出任何决定要对他们干个啥意义不大。 但是有些人恐怕不会如此想他们会认为如果能给自己一行人来一个下马威甚至制造点儿乱子起码能延缓阻碍开海之略的顺利推进拖上一两年对于有些人来说也许就是胜利就能多一大笔收益。 只可惜自己这个观点没有太多依据和佐证崔景荣、魏广微和孙居相他们都不太认可甚至还觉得是自己危言耸听的开玩笑。 “真有那么危险?”贾琏自然无法理解谁会敢对朝廷命官不利?那不是自寻死路么?那些商人也有一大家子人谁会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来干这种事情? “琏二哥有些东西别人想的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我们看到的也许并不是真相。”冯紫英摇摇头“有备无患吧尤三妹也没有去过江南权当游玩一回吧这边就劳烦琏二哥了。” “那倒不关事我看你这位尤姨娘也不算难打交道林妹妹和她处得还行。”贾琏也笑了起来“林妹妹的性子大郎也应该有所了解才对一般人很难入眼不过这一回你这个尤姨娘还算和她有眼缘吧。” 贾琏的话也把冯紫英逗乐了看来贾府的人也都日渐接受了林丫头这种傲娇清泠的性子也幸亏没有多少人计较这个大概是都觉得林丫头也许就该是这样的性子吧。 “那就好我还真担心她们俩处不好呢。”冯紫英松了一口气。 “不过大郎这林妹妹你莫不是真的……”贾琏窥测着冯紫英的表情变化。 “琏二哥我和你之间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换了别人另当别论嗯林妹妹这边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力去提亲但其中有一些难度和问题一方面是林公那边另一边主要是家母的问题林妹妹的身体……” 冯紫英一提贾琏就明白了皱起了眉头。 冯家这等家族要娶为嫡妻的话肯定是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大问题嫡妻无出这个时代那都是可以休妻的其他都好说唯独这一条冯紫英的母亲肯定不会答应。 “那该如何是好?” 对冯紫英能娶林黛玉的话贾琏肯定是乐见其成的林黛玉是他嫡亲表妹相比之下除了迎春外无论是薛宝钗还是贾探春论血缘亲密程度都不及林黛玉若是冯林两家结亲那么自己和冯家的关系将更为稳固。 “走一步看一步了最坏的打算也就是拖两年等到林妹妹年龄再大一些身子骨强健一些了或许家母那边就要好说一些了。”冯紫英苦笑。 “再拖两年?”贾琏惊诧“令堂会同意么?你都十六了还能再拖两年才成亲?” “不是我大伯父追封袭爵么兼祧的事情你可能也知道应该就是就是这几日皇上就会御批礼部公文一下来就算是定了长房可以先娶嘛长房事情解决了如果能生下一男半女估计家母也就不会逼得太紧了实在不行纳两个妾或者屋里哪个丫头能生下一男半女也能让家母不至于逼迫太紧。” 贾琏此时反而心里踏实了许多这说明冯紫英是打定了主意要娶林黛玉了。 以他的了解虽说这等娶妻大事多由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来决定但是在冯家冯紫英还是很有话语权的很多事情他也能做得了主所以他要铁了心要娶林黛玉的话只怕那段氏的反对未必能奏效。 实在不济可以以媵来充数只是林家林如海是单传并无兄弟姊妹林黛玉也没有叔伯姐妹这媵就没有合适的了而贾家这边贾迎春贾探春甚至贾惜春倒是都挺合适可问题是这血缘关系却又不一样了是不能为媵的。 对于冯紫英长房娶谁贾琏不关心反正不可能娶自己妹妹至于说是不是薛宝钗还是其他人他不太关心但他觉得这长房嫡妻恐怕还轮不到薛宝钗才是。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却见范景文和贺逢圣下船来了冯紫英为二人介绍了贾琏这两人虽然态度也还算客气但是无论是冯紫英还是贾琏都能感觉到对方对结识贾琏这等武勋子弟不感兴趣贾琏也就知趣的告辞离开了。 “紫英我知道你们家是武勋出身不过这等武勋子弟若是没有什么本事愚兄建议你没有必要接触太深。”范景文在贾琏离开之后直截了当地道:“荣宁二公贾家在京师城里风评不好我在都察院的一个前辈就已经接到过状子反应威烈将军贾赦的只不过当时王子腾还是兵部右侍郎这事儿被压了下去但并无了结虽说事情不大但是窥斑见豹可见这贾家的不堪……” 没等冯紫英解释贺逢圣也接上话:“紫英你也莫怪我们话直贾政在工部的绰号是什么‘偷懒和尚’说他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日子却连钟都撞不响工部同僚对其很鄙视……” 丁字卷 得失寸心知 第四节 派系 冯紫英忍不住苦笑搔头这种事儿他还真不好多说什么。 他也还是自己第一遭遇上自己同学们对自己所处的阶层或者说是对武勋阶层中那些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之辈的吐糟其鄙视不屑和厌恶心态溢于言表。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恐怕这二人对贾琏这等考捐官谋个职位的角色更是要嗤之以鼻了。 石光珏和马夏在宁夏叛乱中的表现甚至牵连了北地士人云光这让士人们对武勋的印象特别是这等武勋二代三代的印象更加恶劣。 当然冯紫英也不会有什么不高兴这二人都算是性情忠直之辈起码对自己不会有什么恶意这等直言相劝恰恰是对自己的尊重和认可。 “梦章克繇小弟明白你们二人的好意但是人不能选择自己出身而且我也认为每个阶层群体也不能一概而论武勋们在太祖时代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不容否认当然我也承认经过了两三代之后的安逸生活这些武勋群体中大部分蜕化很快……” 冯紫英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不过小弟以为武勋群体中仍然有才能卓绝心怀家国之辈别的人不敢说家父和王公、蓟镇总兵陈公现在的宣大总督牛公、五军营大将陈公窃以为还是为国报效未敢轻怠的。” 范景文和贺逢圣赶紧谢罪毕竟冯紫英提及了他自己的父亲冯紫英摆摆手笑道:“梦章克繇小弟没有别的意思就想表达一个观点武勋群体仍然是咱们朝廷军队中一块不可或缺的柱石无论承认不承认它都存在朝廷要做的就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而非一味地轻视和排斥。” “说得好!”身旁的一名男子突然插话道。 冯紫英、范景文、贺逢圣三人一见赶紧见礼此人正是都察院御史孙居相。 “唔不必多礼。”孙居相摆摆手一双鹰隼般的三角厉眼中光芒锐利但嘴角微翘显示出这一位心情不错。 “紫英说得不错咱们士林中人对武勋素来鄙薄盖因其人等表现恶劣贻误国事但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庞大一个阶层是从太祖时代打天下时确立和遗留下来的军中这等武勋子弟甚多一概而论固然不妥但是也须得要有一番策略来将其中尸位素餐中清理出去……” 孙居相见三人都是垂目静听心里也很高兴孺子可教也“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需要一个过程去芜存菁都察院也有这样一个意图……” 冯紫英听出来了这一位明面上是在赞许自己的观点结果绕过圈儿还是在说武勋不可用皆是该剔除出去的误国之辈什么去芜存菁估计照他的眼光这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都是芜只有一个菁吧。 这也符合当下士林文臣的主流观点。 当然这也非一概而论像自己父亲、王子腾、陈敬轩这等宿将在他们心目中仍然属于菁那一类的但是毕竟太少绝大部分不是尸位素餐就是误国误民之辈。 要扭转这种印象既不可能也不符合实情。 因为就算是冯紫英也要承认武勋群体的慢慢堕落黯然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大趋势荣宁二公的贾家就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范例。 看看贾赦、贾政、贾敬、贾珍、贾蓉、贾宝玉之流混日子都算是不错的了那等作威作福各种花式作死的才真正是在马不停蹄的向着自取灭亡之路奔行。 冯紫英琢磨着如果自己不是走了科举之路只怕一样会成为这些人心目中的鄙视对象。 同样如果不是自己在会试殿试中的优异表现不是在馆选庶吉士之后推出的《内参》一鸣惊人不是在开海举债之略中的首功只怕孙居相这等平素相当倨傲之辈也不会这般和颜悦色的对自己了。 孙居相也是山西人和乔应甲是同乡但即便和乔应甲是乡党乔应甲还算他的顶头上司但此人风骨极硬连乔应甲都说此人是天生御史料子但是却不宜为主官意思也就是此人刚硬过头但是缺乏大局观和灵活性。 好容易熬到孙居相见教一番之后离开冯紫英和范景文、贺逢圣三人都是面面相觑相顾而笑谁也没想到本来是同学之间的一番探讨却引来这位孙御史的长篇大论。 “不过这位孙大人的确有风骨甚至敢和左都御史张大人相争其弟孙鼎相现为松江府同知也是极为刚硬之人。”范景文不无感慨。 “不梦章你的消息不灵通啊孙鼎相已经升任金陵府同知了此番我们去金陵就能遇上。”贺逢圣插话道。 冯紫英也是一怔这如果孙鼎相真的如其兄这般刚正不阿那贾雨村这个金陵知府就有点儿难了不过贾雨村的经历过一番起落之后估计也应该要狡猾许多了遇上孙鼎相这等直臣也未必就怕了。 几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下船径直张家湾南岸街市上走去。 不得不说从前明永乐时代以来随着京师城成为全国政治中心其间只有短暂的金陵时代然后就重新恢复了盛景。 一百多万人口的消耗粮食、布匹、茶叶、药材、绸缎、纸张、南货等等一切物件大部分都需要从南面运来山东、南直、浙江、江西乃至湖广的各类商品都需要经过长江——运河这条主动脉运至京师城这也造就了作为京师外围第一港——通州的繁盛。 便是小小的张家湾各种客栈旅舍都有林林总总好几十家高中低档应有尽有。 冯紫英他们并没有选择驿馆专有客舍那里太拥挤了每日北上的官员们早就把那里塞得满满当当要去和那等小官吏员们争也是自找没趣所以自然而然也就选择了这张家湾几家最负盛名的旅舍。 瞰河楼便是其中一家一面临河一面临街紧邻码头不远向东则是张家湾这一带最繁华的街市各类物事在这里都可以得到交易反倒是寻常的零买零卖并不太受欢迎而主要是批发交易。 “紫英出去走一走?”魏广微走到冯紫英房间门口喊了一声。 “显伯兄难道还想去看看通州夜色?还是想看看通州八景?”冯紫英起身身旁正在替冯紫英整理衣衫的瑞祥赶紧闪在一旁冯紫英已经很不习惯男子替自己整理衣衫了这让他很膈应而且也越发觉得没有两个俏婢在身旁侍候自己的不适应才从西疆回来没几日啊怎么自己就蜕变如此快? “万舟骈集和波分凤沼不是都看了么?再要看其他几景就得要改时间了。”魏广微笑着道“把梦章和克繇他们两位也叫上吧一块儿出去走走。” 冯紫英本来是想去看看林丫头的就在隔壁的临江阁相距不到半里地这两家乃是张家湾的头等旅舍所以这边选了瞰河楼贾琏也就选了临江阁。 还是看魏广微的样子也是不容拒绝了。 魏广微是冯紫英在晚明历史中为数不多几个能有记忆但是却算不上特别有名的人物无他因为这个人比较古怪所以让冯紫英有点儿印象。 按照《明史》所言此人乃是名臣魏允贞次子。 魏允贞在晚明很有名气大名鼎鼎的“南乐三魏”其父魏允贞、叔父魏允中、魏允孚号称一门三进士而且均为良臣。 魏广微作为“南乐三魏”的嫡子也不愧其名考中进士并馆选庶吉士仕途顺畅但是却属于那种风骨不佳的性子正好遇上了魏忠贤搅在了一块儿。 魏忠贤号称内魏他号称外魏官居建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不过此人后期居然又良心发现和魏忠贤撇清甚至就致仕了病死家中。 不过在这一时空“南乐三魏”依然名气不小只是没有了木匠皇帝和魏忠贤而变成了大周魏广微元熙三十五年中进士同样馆选庶吉士在两年翰林院编修之后到了工部。 现在的魏广微完全看不出其他来不但是北地士人中的中坚力量而且因为其父和叔父的原因其在北地士人中的印象极佳。 如果说要讲北地士人分成三个年龄结构那么像齐永泰、乔应甲、王永光、孙居相这些年龄在四十五到六十岁之间的属于当之无愧的掌权派然后就是周永春、魏广微、这种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五岁之间的这种中坚实力派再其次就是耿如杞、练国事、冯紫英这等后起之秀了。 这后起之秀中目前要单说影响力最大的自然是冯紫英和练国事但是要说官职品级做得最高的自然是已经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的耿如杞了。 三个年龄层次也代表着整个北地士人的一个完整体系当然这其中山西、山东、北直、河南是四大块山西、山东籍士人势力最强其次是河南和北直再次才是陕西和辽东。 丁字卷 第五节 天纵之才,洗脑毒打 对于魏广微的邀请冯紫英自然不能拒绝这一位也算是中坚实力派的代表人物而且他是北直人和齐永泰关系也不错就凭这层关系冯紫英都不能拒绝。 冯紫英的身份定位比较复杂他籍贯山东但成长于山西大同但后来读书以及科考时却是算入北直顺天府所以齐永泰(北直)、乔应甲(山西)和周永春(山东)、耿如杞(山东)等人都对他有几分亲切感。 当然也有同为山东籍的士人对他很冷淡比如王象春。 很快四人便翩然而出。 魏广微也不过三十出头只比冯紫英等人大十来岁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加之气度不凡很是招人眼目相比之下冯紫英、范景文、贺逢圣等人就要显得稚嫩许多。 即便是已经入夜但是张家湾这一带的街市仍然是人来人往两边的街铺都悬挂起了灯笼将整个大街照得如白昼一般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关门闭户情形。 “大周繁华若斯这等盛景只可惜在我们北边却不多见啊。”魏广微不无感慨地道“北地凋零可朝廷却又推开海之策开海举债所得虽说名义上是用于九边防务但是紫英你是这开海之策的始作俑者有没有感觉这开海最大得益者还是南边儿我们北地却被抛弃到了一边儿?” 魏广微的话听起来没有多少语气变化但是越是这样越是意味着对方在这个问题上是琢磨良久了。 “我们北地士人除了得到了北地九边防务的增强承诺还能有什么?可北地九边的防务只是为了我们北边诸省么?他们南方怎么就觉得开海举债就是施舍给我们我们就该气虚话短凭什么?我们心有不甘啊。” 冯紫英和范景文交换了一下目光看来这位魏大人邀约自己一行人出来是有用意的啊。 魏广微的观点应该是代表了北地士人的主流观点即便是现在齐永泰、乔应甲、王永光等人接受了这一开海之略举债所得也主要用于九边防务但是真正有些见识的士人还是能看到开海之略给整个南直、闽浙、两广甚至紧邻的江西等地带来的长久而巨大的利益。 丝绸、茶叶、瓷器、纸张、药材这些开海之后要外销的货物基本上主产地都在南方甚至粮食、赋税同样集中于江南、湖广。 本身大周财赋重地就已经汇聚于江南了这一旦开海这等与贸易紧密相连的经济营生还要迎来一波更大的发展对于北地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北方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意味着江南会越来越富庶南方士绅商贾的话语权也还会随之增强这种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虽然这个时代士人们未必能真正以现代政治经济学的观点来分析论证出来但是毫无疑问作为这个时代最具头脑和智慧的一群人他们一样能够感受和领悟得到这其中的道理。 看看云集于京师城内的各地会馆除了山陕会馆外看看在京师城中比比皆是的南方商帮会馆比起北地的商帮会馆多了何止十倍? 大家都很清楚这种商帮会馆背后代表着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再看看这张家湾街市上的各类街铺南货、丝绸、茶叶、布匹、药材、瓷器古玩北地商人又占到了几成? 这可是在京师城下的通州啊实打实的北地腹心地带南方商人的势力早已经渗透到了这里。 ”紫英梦章克繇我知道我的这个观点有些狭隘了嗯从齐公、乔公他们的想法来看他们不是看不到这一点但是他们还是支持了这个开海之略他们是站在了整个朝廷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因为九边拖不起了所以只能走这一步……” 魏广微的话让冯紫英、范景文和贺逢圣都是一震没想到魏广微也早就看出了这一点。 “但为朝廷大计着想没问题啊但是反思之余我们北地难道就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么?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南方蓬勃兴旺而我们就束手无策计无所出?我们愧对北地桑梓啊。”魏广微目光凛凛看着冯紫英“紫英齐公、乔公一直称你或许经义诗文不足道但是你却有突破窠臼之妙策何以教我?” 冯紫英沉吟不语而范景文和贺逢圣的目光也都落到了冯紫英身上。 这道题太大大得连冯紫英都无法轻易回答。 “显伯兄你这个问题齐师和乔师其实都很含蓄的提及过那就是为什么自唐宋以来为何我们北地日益凋落而南方却方兴未艾?”冯紫英没有回答魏广微的问题而是另外设定了一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看起来似乎更犀利更尖锐让人更觉得历史变化的天道无常为什么在宋唐以前北方一直是整个国家朝廷的中心长安也好汴梁也好都是稳稳的居于上风到了现在却变得如此? 实际上从北宋开始国家重心就开始转向南方无论你承认不承认这是一个难以辩驳且不可逆转的现实。 “这个问题可能答案很多而且都有一定道理比如北方战乱不断南方相对安稳人口由北向南迁移又比如前宋朝廷就是以杭州为中心所以自然促进了江南发展但是小弟以为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冯紫英顿了一顿才道:“小弟认为最根本最关键的因素是两个第一南方从事农业的自然条件更好北方更干旱出现灾害情况更多相比之下南方水热光照条件更好……” 冯紫英简单给三人普及了一下水、热、光照和土壤对发展农业的影响虽然这些因素大家都知道但是当冯紫英用一种相对专业和现代的词汇来解释这几者原因和对农业种植的影响时还是狠狠地把他们震动了一番。 起码他们还从未真正了解过无论是麦还是稻、棉、桑对水、热量、光照以及土壤的要求更多地还是一种传统朴素的表象思维来看待但冯紫英今日又给他们上了一课。 “等一等紫英你的意思是我们北地从事农业的条件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和南方比?那为什么唐宋以前我们北方却是更为繁盛兴旺南方却人烟稀少宛若蛮荒?”没等魏广微发话范景文首先按捺不住了。 “梦章那么我来告诉你这就是农业生产技术的提高带来的变化从宋代引入占城国的占城稻之后这种稻米生长期短耐旱产量高更适合江南、湖广和两广的天气或者说这些地区的水热光照更适合这种稻米种植可以实现一年两熟三熟而且同等面积每一季稻米产量大概是北方小麦产量的两倍左右这种情况下使得南方农业在解决最关键的一个吃饱肚子的问题上彻底压倒了我们北方……” 冯紫英很冷静而又残酷的给几人致命一击。 “当这种稻米确立了其主要地位之后我们北方要想在农业上扳回来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因为我们可以想一想假设北方一亩地一季能产一百斤麦而南方则一季则能产两百斤稻米而且它还可以每年两季甚至三季稻麦轮种的情况下哪怕北方还可以在剩余时间补充一些其他来弥补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这种粮食收益高达四五倍的巨大差距不是其他能弥补的……” 几人都是默然贺逢圣是湖广人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特别是南北之间在种植稻麦之间的差异上而魏广微和范景文在想明白这个道理时几乎就是颓然了。 “当有足够的粮食填饱肚皮时人口自然就会越来越多而当人口越来越多而粮食暂时足够的情况下那么就可以腾出更多的土地或者用其他不适宜种植稻麦的土地栽桑种麻种植茶叶时当妇孺还能用闲暇时间纺纱织布时我们北方如何能和南方匹敌?” 冯紫英淡淡地道:“这还没有算南方水网密集河道纵横对于运输消耗成本上的巨大优势我们很清楚九边粮饷补给的困难和巨大很大程度其实就是运输折损而如果有一条像我们脚下的这条运河沿着九边从西北到辽东那我们粮饷开支下降一半都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魏广微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洗脑毒打”其实很多问题并不复杂认真想一想也就明白了但是要系统系的全局性的综合起来琢磨这他以前就从未想过了但是当冯紫英这样抽丝剥茧般的一一罗列出来他觉得自己完全被说服了甚至毫无反驳余地。 “紫英按照你这么说我们北方就是毫无机会了?”范景文喘了几口气他觉得冯紫英的话如一块巨石压在心间难以挪开想反驳想推翻却找不到理由和依据。 “在目前这种基本上围绕着以吃饱肚子身上有衣穿的基本需求生产模式下在南方人口更多和传统农业条件更占优的情况下很难有改观嗯或许我们北地还有那么一些机会但要想彻底扭转基本不可能。”冯紫英很理性且肯定的回答道。 丁字卷 得失寸心知 第六节 大妇与妾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魏广微早就听闻过冯紫英的厉害。 齐永泰在和他谈起冯紫英时就说过冯紫英虽然是他的学生但是他基本上没有教过他除了做人品行之外更多的东西。 冯紫英的观察能力、分析判断能力都是他自己自小养成的相当出类拔萃但这都可以接受因为每一科学子中总会有那么一些在各方面都十分突出的天才。 但是最让齐永泰感慨的是冯紫英的突破和创造性的想法他往往能从一些意想不到的角度来找到新的观点看法这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魏广微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见识到了倒是见识到了但是带来的却是心情的不爽。 冯紫英言之凿凿的分析判断让魏广微找不到辩驳的依据或者说干脆就是接受了对方的看法虽然还有些疑点或者说不太了解的东西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大方向的判断。 北地落后于南方是大势所趋甚至难以逆转冯紫英在这个判断中加了一些修饰词也让魏广微有些疑惑。 吃饭穿衣模式难道这普通小民活着不就是为了吃饭穿衣而活?还能求个什么?战乱时代你连求活都是一种奢望遑论其他? 北地还有一些机会什么机会? 魏广微也想不透但对方透露出来的信心却又让他有些期盼。 这些问题本来魏广微很想问一问的但是今儿个心里被冯紫英一连串的观点立论给灌输洗脑了一番让魏广微有些个头昏脑涨他得回去捋一捋好好梳理一下这些内容再来作计较。 但无论如何魏广微觉得此子是当得起齐永泰所夸赞的“天纵之才”这一赞誉了如此年纪却能琢磨出如此深刻的道理来再联想到那《内参》上刊载的种种难道有些人真的是生而知之? 几个人都失了再逛逛的兴致怏怏打道回府即便是冯紫英也被自己的这些观点所触动现在也许还不到考虑这么长远问题的时候但迟早可能都要面对这个问题。 当回到旅舍范景文和贺逢圣约着去冯紫英房间找他时冯紫英早已经失去了踪影。 心情不爽就自我调适比如…… 食髄滋味冯紫英发现自己突破了那一步之后似乎就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了。 香菱当然不可能跟着来但尤三姐却是一个任予任取的可人儿只是现在的确不方便。 所以见到林黛玉和尤三姐相谈甚欢时心怀鬼胎的冯紫英还是吓了一跳。 “哟林妹妹看样子和三妹很投缘?”冯紫英很好奇这二位是怎么如此热络的? 以黛玉孤傲清冷的性子加上暗藏机锋的唇舌尤三姐如何能是她的对手?保不准哪天说得火起就要拔剑相向了^_^。 当然这话是开玩笑尤三姐能面对倪二一档子人的欺压而保持克制就知道她在外见惯了种种明白这个世界的许多规则甚至能够忍耐。 林黛玉未来可能是大妇而她的上限就是小妾而大妇对小妾的威慑力尤氏姐妹都是十分清楚的。 林黛玉的心性本质纯善面对尤三姐这种明显不可能对其构成威胁的角色当然不会以什么脸色而且林如海一样有几房妾室所以对此并没有什么抵触。 但若是换了如沈宜修这样具有极强威胁的对手出现只怕就要如刺猬一般竖起尖刺准备战斗了。 想明白这个道理冯紫英也就释然。 “冯大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尤姐姐怎么就不能和小妹投缘了?”黛玉妩媚的白了一眼冯紫英那妖娆风流劲儿竟然在这一瞥中展露无疑让冯紫英心里都是一荡赶紧念清心咒。 “呃不是为兄就是觉得怎么你们才认识嗯就这么熟悉了呃有共同话题还是性情相投?”冯紫英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小妾(外室)见大妇?这等情形难道还能相见甚欢? “哼我们女孩子之间的事情冯大哥就莫要多过问了。”黛玉撇了撇嘴“不过小妹听尤姐姐说在甘州冯大哥可是上了城墙去和叛军搏命这等暴虎冯河之举难道是冯大哥该做的事情么?万一有个闪失那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也没想到林黛玉居然会问起这个问题来了赶紧打了一个哈哈“其实没妹妹想的那么危险而且不是还有三妹在一旁么?” “哼尤姐姐说了当时她也不认识你是正巧遇上否则……”黛玉气嘟嘟地道。 “否则你冯大哥就一命……”冯紫英本想开个玩笑但是话未说完黛玉和尤三姐都是满脸着急和不悦黛玉甚至立即打断话头:“冯大哥!” “该打!说错了话。”冯紫英轻轻拍了拍自己嘴这才乐呵呵地道:“林妹妹和三妹坐了半日船看样子还算精神不错为兄也就放心了。” 尤三姐估计冯紫英应该是有话要和林黛玉说便主动和紫鹃、雪雁二人离开了中舱回自家房间去了中舱只剩下二人。 气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舷略带腥味儿的水汽扑鼻而来感觉却很舒服再无复有在贾府里那份约束。 “冯大哥尤姐姐人挺好的你不可负了她。”良久黛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哦?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上去了?”冯紫英没否认随口问道。 “哼果然!”黛玉琼鼻微耸“我就说嘛尤姐姐肯定是要给你做妾否则她也算是一个小家碧玉良家女子再说可以女扮男装但这样陪着你南下几千里若是你不给人家一个交代人家日后怎么做人?” 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给自己来这一手冯紫英啼笑皆非“妹妹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起来了?我就是要纳妾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我们冯家三房到我就剩我一个人了家父家母都催着我早点解决香火之事我也满了十六岁了这个年龄娶妻纳妾都正当时了很多我的同龄人都当父亲了。” 黛玉脸色一黯冯紫英立即就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担心故作不在意地道:“不过妹妹可曾知晓皇上追封我大伯为呼伦侯也允许我家袭爵我大伯并兼祧所以我爹我娘的意思也是先解决长房婚事嗯我也琢磨着我们自己这一房也就是三房就可以缓一缓等一等了……” 黛玉面带喜色但是却又有些害羞“冯大哥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娶妻也好纳妾也好那都是冯大哥自己的事情……” “也是不过妹妹刚才是不是再替三妹担心么?所以我才这么一说既然妹妹不关心那我和三妹说一说不行就让她去长房那边……”冯紫英嘴角挂笑目光也假作没看这边。 黛玉心中一怔之后觉得有些不太自在想要改口但是又觉得自己刚才才说了不感兴趣这会儿马上就变了没准儿就要被冯大哥笑话了只能嘟着嘴不做声。 ”三妹是个直爽性子的老实人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欺负?”冯紫英皱起眉头故意问道。 黛玉再也忍不住了“那就先别忙让尤姐姐过去呗反正尤姐姐年龄也还不大她也才十五岁等两三年也才十七八岁不是正好么?” “可是她迟早也要归一房与其那样不如早点儿安排……”冯紫英心中暗笑。 “那就等到我……”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林黛玉羞得满脸娇红一下子“呀”了出来“冯大哥你是故意的我不和你说了……” 见林黛玉是真的有些着恼了冯紫英赶紧拉着黛玉的手“妹妹莫生气为兄不过是说着玩儿若是三妹和妹妹这般投缘那就让三妹陪着妹妹便是了这也是好事儿……” “冯大哥还是自己斟酌吧小妹可没有资格来过问这些事儿。”黛玉翘着嘴瞪了冯紫英一眼这才傲娇的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只是尤姐姐性子直爽莫要让尤姐姐受委屈才好……” 黛玉回了自己的舱房冯紫英索性就带着尤三姐上了船尾。 这里正对着漆黑的河面对面远传的北面是张家湾的货运仓储大部分货物都是在北面卸下和南面以客商为主正好遥遥相对。 “刚才林妹妹还在告诫我让我莫要辜负亏待了你……”冯紫英微笑着道初冬的运河上已经有了几分冷意看着身旁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尤三姐有些紧张冯紫英心中一动干脆就直接把尤三姐揽入自己怀中。 极具肉感的身子骨挺肉丰一双肩头比黛玉这样的小丫头丰润不少触手处也是饱满绵软分外惑人。 尤三姐身子一僵她没想到冯紫英这般大胆但是想到自己都跟随对方南下可以说这一辈子自己也只能是入他屋再无可能嫁别人了心里也就一宽“那大哥会辜负欺负小妹么?” “辜负肯定不会欺负就在所难免了……”冯紫英轻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勾人揽住对方蜂腰的手更紧。 丁字卷 得失寸心知 第七节 改变观念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对于男人来说就是天堂虽然未曾真个销魂但是面对冯紫英的肆虐尤三姐这等雏儿哪里抵挡得住就差点儿任君采撷了。 也是考虑到这时黛玉就在隔壁换个更合适的环境冯紫英恐怕就真的要剑及履及图个痛快了。 这等妾室远不及娶妻那么正式严格而且像尤氏这等在边地长大又有外族血统也不像内地女子那般忸怩羞涩一旦情动对于自己心仪仰慕且未来能有名分安排的男人她也很难拒绝对方的非分要求。 冯紫英离开临江阁时尤三姐已经不敢出来相送了倒是紫鹃把冯紫英送出来。 “紫鹃你家姑娘就交给你了注意她的心情和身体莫要有什么言语刺激了她……” “大爷放心婢子晓得。”紫鹃点头“尤姨娘性子直爽大方也没有多少心机姑娘挺喜欢的让尤姨娘多陪陪姑娘兴许姑娘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了。” “嗯这一路行去三妹都会陪着林妹妹倒也无虞不过三妹性子粗疏恐怕考虑问题想事情就没有你那么周全了你日后也是要当姨娘的人要学着帮着你家姑娘……”冯紫英笑着打趣。 紫鹃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是恨恨的一跺脚“大爷你说这话好不害臊!你连我家姑娘都还没有娶到手就敢说这种话……” “爷怎么就不敢说这种话了?你家姑娘除了我还能嫁给谁呢?” 冯紫英悠然而笑觉得这丫头此时的表情特别有趣尤其是一双月牙儿眼笑起来很讨人喜欢两颊的婴儿肥并没有因为年龄增长而稍减倒是越发甜美了。 “既然你家姑娘终究是要嫁给我的那你呢?怎么难道说你还打算重回贾家当你的鹦哥?你舍得你家小姐?或者说你家姑娘嫁入我们冯家之后你还要另行许配给哪个小子?我看谁活腻了敢娶你?!” 被冯紫英“无耻”却又直截了当的话给羞得抬不起头来紫鹃只能转头就跑。 倒是把冯紫英逗得心情大好调戏一下这个忠贞不二的丫鬟也算是给对方吃一颗定心丸。 其实谁都知道像她这样的贴身丫头基本上都是跟着姑娘嫁入然后先是通房丫头然后抬妾最好再能生下一男半女像赵姨娘那般就是这等丫鬟最美满的结果。 当然这也须得要一些机缘比如跟着的小姐大方且支持母家有实力再比如相公喜欢等等。 一口气跑回自家姑娘房中紫鹃心中砰砰猛跳脸上却是滚烫却见姑娘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更是让素来沉稳的紫鹃羞不可抑。 “怎么了送一趟冯大哥回来就变成这样了?冯大哥说什么了?”黛玉是绝不相信冯紫英会对紫鹃有什么不轨的迟早都是他的那里用得着?而且冯大哥也根本不是那种人。 “冯大爷说让婢子和尤姨娘好生陪着姑娘让姑娘也莫要胡思乱想伤了身子反为不美一切有他……”紫鹃也是聪慧性子很巧妙地把冯紫英的话增色添彩。 “那你怎地会这般形色?面红耳赤那心都能从你衣襟里蹦出来了。”黛玉故作狐疑状一双星眸看着紫鹃。 紫鹃有些着急她可不想自家小姐误会了冯大爷若是二人有了误会嫌隙那就麻烦了。 “冯大爷说些不着调的话小婢听不得……”紫鹃勉强解释道。 “哦冯大哥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怎么会说不着调的话?”黛玉意似不信。 “真的姑娘她说奴婢日后和尤姨娘一样要跟着你进他冯家的门……”紫鹃只能含羞带恼地含糊说出来倒是让黛玉心里宽心不少“冯大哥这话没错啊你是要跟我一块儿嫁给冯大哥啊难道你还打算留在贾家不成?” 林黛玉的理所当然同样也让紫鹃心里安稳不少摇了摇头:“奴婢只是不忿冯大爷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罢了好像谁离了他们冯家就没处去一样……” “那你觉得冯大哥这个人不好还是不愿意去冯家?”黛玉含笑问道。 紫鹃愣怔了一下好像真的没有啊再度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冯大爷说话的模样恶行恶相太招人厌了。”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倒是明白过来了冯大哥对紫鹃印象很好一直觉得她对自己忠心不二心又细考虑事情周全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也经常打趣这丫头。 “嗯冯大哥就是这样若是不入他眼的他才懒得和你多说话呢。”黛玉挽着紫鹃的胳膊悠然神往“无论我到哪里你可是要一辈子陪着我的。” 这一夜多人无眠。 魏广微、范景文和贺逢圣都在思考琢磨冯紫英今晚提出的看法北方真的没有能力挽回日渐落寞的局面了么?他们痛苦的发现好像无论从哪个方面都难以逆转或者说他们找不到新的路径。 尤三姐也一夜无眠冯紫英表现出来的亲昵态度让她既安心踏实又有些担心她才十六岁不到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了对方破了身子日后回去能不能如愿以偿的抬入冯府? 还有紫鹃一样难以入眠。 冯紫英的话挑破了那一层纱日后自己是要跟随姑娘嫁到冯家成为冯家人的但是这个前提是要在冯林两家结亲顺利的前提下可是现在林老爷病重姑娘一旦双亲过世冯家还愿意娶姑娘么? 这不是冯大爷一个人的事情涉及到整个冯家作为冯家主母大妇各方面都要求很高姑娘若是父母双全身体康健年龄合适的话自然没问题但是姑娘现在身子不好年龄太小而父母一旦双双过世的话姑娘肯定要守孝三年而这三年会发生什么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所以要促成这段姻缘那就必须要在林老爷过世之前把这桩婚事确定下来才行。 从通州南下沿着运河可谓顺风而行船速很快若是过大埠那便可以上岸住宿若是小镇甸索性就直接在客船上歇息倒也安稳。 很快就过了德州进入山东境界冯紫英也和崔景荣说了一下分别在临清和东昌府住一晚崔景荣自然不会拒绝。 这等利用公干回家的事儿从前明到大周官员们都很熟溜一般都允许。 盖因无论是在外地还是在京为官特别是距离老家太远的要回一趟家实在太难了除非病休、奔丧丁忧这种哪怕是年末春假也就那么二十天对于像一个两广、四川在京中做官的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 虽说临清没有什么至亲但是回了一趟老家总得要看一看问一问那段喜贵替自己招募的人手在临清也是学习加实习锻炼时间不短了情况究竟如何虽说有信来往说着但是自己亲眼一见才最踏实。 丰润祥在山东的发展势头很好几座大府城都已经有了分店而且开始进入了北直比如保定府和河间府。 这两府算是北直民间相对较为富庶的地区丰润祥在这里开店也算是一个开始布局北直的开始。 不过冯紫英已经失去了对这等首饰行业的兴趣了当初之所以从事这个行业一方面是薛家有这个资源二是自己刚刚介入想要练练手三就是要借这个摊子来培养锻炼一下使用阿拉伯数字计算方式以及复式记账法的人才。 现在薛家虽然没退出但是在薛蝌尚未成长起来之前相当于薛家退出了其他两方面都已经达到了目的。 “距离临清二十里今晚就在临清歇息一晚。”崔景荣笑着对冯紫英道:“紫英你就莫要管我们了这边我们直接去驿馆先前我们都一路打了招呼了自有州衙接待嗯若是你有暇也可以来坐一坐。” “崔公下官就只有说一声抱歉了只有这半日时间下官回去一趟还得要替父母敬敬祖宗还有一些亲戚要见一见……”冯紫英赶紧道。 “唔你去忙吧不过你提到的临清贡砖这一行业的扩大规模问题本官觉得很有意义若是临清有这等优势而且这沿线包括南直和京师都对此类贡砖需求很大完全可以把这个行业放开吧?” 崔景荣站在船头背负双手若有所思。 “崔公其实私下里贡砖烧制都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毕竟有朝廷约束着所以始终不能放开手脚据我所知这些砖窑现在所烧制的数量除了供给京师城里需要外甚至连东昌府和周邻府县都难以满足需要更遑论南边的金陵、扬州、松江这些地方了。” 冯紫英很惊讶于崔景荣居然有此胆魄不过这让他也很高兴估计应该是鲁西南和河南那边歉收可能会引发明年流民潮的问题让崔景荣有些担心所以开始寻找解决路子了。 “一旦把这个行业放开下官估计起码能解决好几万流民的生计问题今年鲁西南和河南那边大旱户部不是正在计议如何赈济防止流民北上入京么?这应该是一条好路径。” “紫英你这是在逼我还是引诱我啊?”崔景荣被冯紫英说中了心事。 这二三十年来北地诸省几乎是每年都有水旱蝗灾情尤其是旱情和蝗灾几乎是连在一块儿不是山东就是河南要不就是山西、陕西或者北直范围大小程度轻重不一。 每年户部光是应对这赈济都是应接不暇也加剧了财赋的拮据状况可是若是不赈济的话这兴起了流民都往京师跑京师也受不了啊弄不好就要起疫情大灾那才是弥天大祸。 丁字卷 得失寸心知 第八节 何谓政绩 冯紫英却被崔景荣勾起了心思。 接触这两日里他感觉崔景荣应该算是这个时代一个比较典型而优秀士人文官性子宽厚有自己的思想但是却不偏听偏信愿意接受一些新鲜事物这一点尤为重要。 如果是一个迂腐固执的文官那么再是清正廉洁再是能力突出但是思维只能局限于那样一个窠臼中就很难跳出这个历史的循环难以做出改变。 就像自己先前就和他提起过的临清贡砖烧制涉及到临清的土质、烧纸技术和以及特定的运河运输能力这几者缺一不可所以这才是贡砖产业能够发展起来进而进一步扩大的根本原因。 临清贡砖烧制窑炉动辄需要数百泥工窑工这除了部分技术工人对技术火候的掌握外绝大部分还主要是简单的高强度劳动这也意味着需要大量劳动力但是限制贡砖产业发展的主要因素还是因为朝廷政策。 因为从前明开始贡砖主要还是供宫中和朝廷官衙公廨所用后来逐渐放宽也主要是经过工部批准为京师城中官员宅邸可用所以即便是下边亦有部分私下交易但是毕竟这不符合朝廷规制也只能偷偷摸摸交易规模不算太大。 冯紫英当初在临清时就感觉如果能够将这项产业放开让临清城周边的贡砖烧制彻底发展起来起码可以在现有规模上扩大三五倍。 盖因这贡砖需求太大地方士绅商贾们对此都是极为喜好推崇能用于自家宅邸简直是不吝银钱这样一来既可以吸纳大量劳动力同时还能进一步扩大临清码头、船运等各行各业的需求。 现在正好赶上了鲁西南这一片地区今年欠收如果稍有处置不当就有可能会引发流民聚集这一情形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已经向户部和内阁作了汇报提前作了预警。 冯紫英觉得这正好是一个契机。 “崔公其实下官觉得与其让这种贡砖在私下里偷偷摸摸交易不如大大方方放开如果的确觉得有些逾制那么我们在一些规制上做一些限制和要求便可。”冯紫英摊摊手“崔公您只需要下船打听一下谁不知道这临清贡砖在私下里有买卖这临清城中豪门大户又有几家没有用过贡砖?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或者就不在外边用在自家内室中用一用但这何必呢?” ”紫英有些问题恐怕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崔景荣自然也知道临清贡砖是工部御制如无工部的批复那么砖窑烧制贡砖私自发卖那就是依律当处而逾制购买使用贡砖的一样要受到处罚但是有些豪门大户宁肯受罚也要用这等贡砖就是愿意充这个场面。 “崔公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这贡砖发卖使用须得要工部批准这一规制其实并非源于我们大周而是前明旧例既然是前明旧例那么现在已经不太符合形势了为什么就不能既是修订修正呢?” 冯紫英站在崔景荣身旁轻声道:“其实我觉得朝廷也未必就在意这个下边的事情工部未必就不知晓大家心照不宣而已既如此只要有人提出来要修订改正并不难也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而且这对临清对这些砖窑主们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同样如果能借此机会吸纳那些来自欠收地区外出就食流民给京师城治安带来的压力我想这也算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吧?” 崔景荣微微点头。 说实话他心动了。 每年户部承担的赈济压力都让他焦头烂额。 今年除了鲁西南地区外河南和陕西都是大旱欠收特别是陕西那边尤为突出。 明年户部在赈济上的主要心思都要放在陕西特别是陕北地区河南这边压力一样巨大。 所以无论哪里能够给他一个减轻压力的好消息好路径他都是乐于见到的。 “另外还有一个好处。”冯紫英觉察到崔景荣心动趁热打铁。 “哦?说来听听。”崔景荣还在考虑如果鲁西南这边的流民可以通过转移流民来运河沿线类似于以工代赈的模式来解决但是代赈的另一端却不再是官府而是窑主们了这也为窑主们提供了大量劳动力这是好事。 “既然是贡砖解禁可以供寻常士绅商贾乃至普通民众使用那么在贡砖上适当抽分或者说征税这也就说得过去了。”冯紫英见崔景荣眼睛一亮微微一笑。 “这等贡砖所用者当为各地士绅商贾中身价不菲者原来还要担心逾制现在就不再担心这个多几两银子想必对这等家庭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而积少成多这对于朝廷来说却是多了一笔收益了想必皇上和内阁也是乐见其成的。” 崔景荣真心服了难怪这小子能闯下如此大名声这等心思委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转来绕去都是直击人心而且样样都能紧扣你所在意的让你欲罢不能。 “紫英本官还真的难得服人一次但这一次本官被你说服了今儿个晚间本官就要写奏折给几位阁老和皇上取消贡砖限制同时鼓励多建砖窑以求吸纳明年春可能大规模出现的流民一个流民家庭哪怕有一个壮劳力在窑厂干活儿也就能养活一家人也能让朝廷赈济压力减轻许多……” 见崔景荣如此激动冯紫英反倒是冷静了一些“崔公此事也无需如此急迫最好今日到了临清明日到东昌府之后与府尊和知州等几位先行商计一番了解一下目前临清贡砖每年规模以及预估一下未来可能扩大的规模这样也可以有的放矢……” 崔景荣看冯紫英越发顺眼点点头:“此事本官自然知晓但我要先上书与几位阁老和尚书大人有所准备至于具体如何操作自然要等到东昌府和临清州这边的基本情况出来再做定议。” “那只要大人心里有了计议下官也就放心了。” 冯紫英不再多言以崔景荣的履历经验这等事情无须自己提醒自然明白如何去推动。 日后此事若是能做成当然就是崔景荣实打实的一份政绩至于说自己在其中的作用么冯紫英相信少不了。 且不说崔景荣不是那等湮没他人功劳的品性而且明日还要去东昌府府尊大人可是自己未来的泰山啊这等事情是离不开府州两级官府的推动的。 ******** 到了临清各自下船。 便是范景文和贺逢圣也知道冯紫英要抓紧这半日时间回老宅办些私事所以没有来打扰。 不过对于后边客船上的一行人来说却是肯定要去一趟的。 贾琏从未去过冯家老宅自然要去熟悉认认路而黛玉也想旧地重游感怀一番。 至于尤三姐更是忐忑不安这意味着自己可能要正式出现在冯家人面前哪怕在这边的人可能只是一些远亲和下人。 “这便是我家了那边那塘水池原来叫蝎子坑名字难听但面积不小被我家买了下来重新打整了一番弄成了一个后花园水潭夏日里乘凉也要舒爽得多……” 冯紫英一路行来替一干人介绍着府里边派来的两辆马车黛玉、尤三姐、紫鹃和雪雁几个女眷一辆冯紫英和贾琏一辆。 “那边这家也是咱们东昌府临清的一大望族——任家其家也是屡出举人进士多在外地做官……”冯紫英还有印象自己与左良玉为了出城从任家花园翻入然后绕道而出的情形一晃就是四年竟然犹如在昨日。 左良玉在辽东混得不错这小子桀骜跋扈的性子加上不俗的武技和情商在军中居然爬得很快这让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干预对方的人生道路是正确的。 没准儿几年打磨下来就能看到一个骁悍勇武的战将慢慢茁壮成长起来。 走到了冯府门前马车停下冯紫英和贾琏跳下车冯紫英忍不住叉腰叹道:“那一日林妹妹便是和贾雨村躲藏在那里而那薛二叔却是从这边跑过来……” 回想起当日的情形冯紫英忍不住目光望过去而后面马车的布帘掀起了一条缝隙来正对上黛玉那明眸俏靥。 两双目光汇聚在一起。 段喜贵已经在门上候着了。 看见冯紫英和另外一人下来而角门打开后面那辆马车则直接驶入倒是让段喜贵有些诧异。 “铿哥儿。” “表兄这是荣国府家琏二哥琏二哥这是我表兄你叫他段三哥就行。”冯紫英简单的为贾琏和段喜贵介绍了一番免不了是一番寒暄。 后面下车的几个女眷冯紫英就没有替段喜贵介绍了段喜贵也很知趣的不问。 当下这位表弟已经不是昔日的表弟了实打实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便是知州府尊见到也要客气几分段喜贵是知晓分寸的。 丁字卷 第九节 落子发芽 孤灯如豆摇曳不定。 冯紫英脸色在忽闪的灯影下显得更加冷峻。 “这是兖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这么南下一遭这才走出多远其他事情没遇上居然又遇上了白莲教。 “冯大人……”王朝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那一年他就知道此子绝非凡俗之辈但是看到眼前此人已经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时他还是生出了一种淡淡的敬畏。 才四年间那个十二岁少年的印象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但现在王朝佐确信这一位是真正要成大事的他不清楚当初对方要求自己按照他的安排去如此做是不是就料到了有今日之事但无论如何摆在面前的现实却是让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该居于人上。 “按照你的要求他先前跟着那位徐先生后来徐先生让他跟着高先生在这边因为我们东昌府这边防范很严所以后来王二索性就跟随高先生去了曹州那边再后来他又跟随高先生回到了那位徐先生身边还曾经跟随那位徐先生、高先生去了北直隶霸州、真定等地……” 王朝佐收拾起波动的心情开始说起自己来意“王二前几日里回来了一趟和我见了面说起今年兖州那边旱情极其严重许多地方人家根本家无隔顿粮不少人都开始外流来我们东昌府和去了东面北直大名府的人也不少但现在还不算严重据说可能到了明年春末夏初夏粮收之前很多人都熬不到那个时候要么就只有出去要么就只有……” “就只有什么?造反?”冯紫英冷笑着反问一句“官府肯定要赈济但是那点儿赈济恐怕只能勉强让你不至于饿死要想其他不可能……” “对也只能是如此但是现在东大乘教趁着这个情况在兖州、曹州、济宁、大名府那边活动十分频繁东昌府这边其实也有活动不过府尊沈大人在这方面查缉得很严接连抓了不少人而且要求多家具保方才放人所以我们这边要好一些但是从王二传回来的消息看样子东大乘教是打算在鲁南、鲁西南那边作为根基所在要想向济宁府、大名府等地发展……” 王朝佐的话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那个草编工匠首领的风格了更多地还是以官府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了。 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好现象。 这两年税监撤换之后低调了许多也不再像之前那位税监那样飞扬跋扈苛索刁难了虽然对临清本地也有影响但已经好了许多了这也让临清这边勉强接受了。 “哦?”冯紫英凝神思索。 他当初和王朝佐达成的为其脱罪协议一方面是要释去王朝佐担心让其不至于担心自己卸磨杀驴而不肯就范要拼个鱼死网破但到后来更多地则是想要在白莲教里打下一颗钉子。 因为他约摸记得这白莲教在山东和北直一带影响力根深蒂固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星火燎原山东是自己老家也是自己想要刻意经营的一块地盘他不能容忍这种情形发生另外倭人对白莲教的渗透也让他警惕更须得要防一手。 “那你觉得这帮人是想要造反么?” “回大人不太像今年旱情也主要是集中在曹州、兖州这边像东昌、济宁这边其实没那么严重还没到饿死人的地步但起流民是肯定的规模大小而已如果说要造反那就有点儿可笑了老百姓可没那么轻易走这条路。” 王朝佐好歹也是几百上千草编匠户的首领这点儿眼光还是有的加上这一两年冯紫英的提点指导心态也转变了许多看问题的角度也有所变化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显得更公允。 当然冯紫英也没有让他白忙乎官府那边通过段喜贵和自己老爹的一些关系帮着打点他也算是摆脱了前两年白莲教给他带来的阴影但是却依然能和临清地面那些个三教九流的势力保持着联系。 “这么说他们就是要借此机会积蓄力量了。”冯紫英微微颔首。 这也符合他的判断。 今年大周的灾情主要集中在陕西和河南北直和山东这边虽然是白莲教的大本营但是灾情只是在局部较为严重造反那就是自取灭亡但白莲教这般苦心经营还是让人心惊。 “应该是如此但那高应成和咱们东昌府这边也有些瓜葛经常来这边活动王二现在一直跟随在那位徐先生身边所以也就无暇顾及了……” 王朝佐还是有些担心。 “这样的话你看你有没有合适的人贴近那个高应成王二紧跟着那个姓徐的不能放松也不需要做什么你也尽量不要联系……” 王朝佐走了。 看着侄儿王培安读书有成而且其一个儿子也被冯紫英让段喜贵托关系安排进了县衙当了一名杂役王朝佐已经早就没有前两年的那番热血冲动的锐气。 本身那一次也是逼于无奈如非迫不得已像他这种有家有室的人怎么可能去头脑发热现在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那就更稳妥了。 白莲教终究是个大患但一来那个徐先生飘忽不定冯紫英认定那家伙应该是个大人物二来北直那边才是他们的根据地大本营所以他要那个王二潜伏不动静心等待时机成熟。 这等危及朝廷根基的危险隐患须得要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才好。 “王培安现在如何?”段喜贵进来时冯紫英这才启口问道。 没想到冯紫英当先是问此人段喜贵一愣之后随即回答道:“这小子读书挺刻苦努力而且也有些天赋四书五经读得滚瓜烂熟和左良玉完全是两种人族学里的塾师很是看好他冯家也有不少子弟读书不错的但能赶上他的几乎没有塾师说明年他要考秀才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冯紫英点了点头只要王培安和王朝佐的另外一个儿子走上正路那么王朝佐就不会生异心。 “那帮你教授的学生如何?”这才是冯紫英最关心的。 随着丰润祥规模的扩大开店段喜贵教授出来那帮使用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的学徒开始逐步安排到这些店面中去从事记账计算工作。 如果没有这个平台这种推广和学习都要慢许多而有了这个平台甚至以后凡是冯家可以牵扯到的产业都可以大力推广这种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 “都很顺利之前很多人还是不太接受好在现在是完全由我们自己掌握了嗯今年以来所以这种学习普及速度以及使用效果都好了许多像保定和河间那边新开店我都是直接安排学徒过去接管记账另外愚兄也在考虑和姑母说一声是不是可以把我们在京师城和大同那边营生都逐渐推广开来……” 段喜贵的胃口更大这让冯紫英也是刮目相看。 当然不排除这厮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要把手伸进整个冯家的产业中去不过对这一点冯紫英并不排斥。 就目前来说他还没有看到段喜贵有什么其他心思至于说那些营生中冯紫英已经明确划出了一块股份来给段喜贵在当初段喜贵甚至不敢要但是最终还是以契约的形式确立了下来。 如果段喜贵还要有其他心思那么就只能说你先不义那就不能怪我不仁了但从目前来看还不至于只是冯紫英惯以人性本恶的观念来判断人。 “三哥我相信你已经看到了这种数字和记账法的好处和便捷性了嗯京师城和大同那边营生我会和母亲去一封信具体如何运作你自己斟酌我还要说的是预计明后年朝廷可能开海而市舶司那边可能对这类能写会算的人才有很大需求……” “……我的意思是你在已经在咱们店面里被证明了很优秀而且还能充当老师的这些人中选出一批人来进一步扩大培训学徒的规模要求不算高能认识几百个常用字然后就是能使用数字计算和记账就行不管是我们自己的营生还是别的……” “铿哥儿你还别说还真有几家和我们用生意往来的在发现了我们的记账方式之后原来不觉得后来有的是我们给推荐建议有的则是自己感觉觉得好像很方便就想让他们的学徒关账来我们这边学一学……” “欢迎之至啊!”冯紫英大喜过望。 若是这等阿拉伯数字和计算式方式以及复式记账法只能局限于自己家族中这点小营生就毫无意义了也浪费了自己如此苦心孤诣的搞了这么大一出来目的就是要推广这种最便捷最高效的数字计算和复式记账的方法最大限度的提升国人在学习算术和记账这等实用技术的效果和能力现在总算是见到了一抹曙光。 他原本就打算是借着各种机会在开海之后把这等“私货”推广出去没想到那边尚未开始这边却已经开始结果了。 丙字卷 第十节 大妇风范 “冯大哥还在和人说话?”黛玉站在门口轻声问刚从屋外回来的紫鹃。 “嗯下午回来冯大爷和段三爷说了一会儿话就匆匆出去了据说是去拜会临清州知府大人然后回来之后吃了饭就有人来了一直谈话再后来又是段三爷进去了……” 紫鹃撇了撇嘴“感觉冯大爷回来之后好像比在京师城还忙碌呢一拨接一拨的人来下午任家、周家的都来了人拜会后来还有山陕会馆和徽州会馆的来人这么大半日了连姑娘要去见他都没时间……” “死丫头少在背后嚼舌头再这样……”黛玉沉下脸“冯大哥是男儿汉志在四方若是他成日里在内帏里岂不成了和宝二哥一样了?他又如何能建功立业?” 紫鹃吐了一下舌头“小婢知错了不过冯大爷哪有那么多事情啊他是翰林院修撰又不是地方官员需要接待和拜会那么多人么?” “你懂什么?”黛玉有些傲娇地一仰头“越是这等翰林院官员到地方上地方官员都是要来结交一番的只是现在冯大哥太年轻资历太浅否则就该是知州同知这些来拜会他了……” “至于其他人冯家在临清是士绅望族冯大哥又是冯家唯一的嫡子冯伯父现在经年戍边在外很难回来冯大哥回来其实就相当于代表冯家家主回来了而且冯大哥是馆选庶吉士并且成为了翰林院修撰也算是山东士人翘楚像任家周家这等书香门第的世家自然是要来拜会的。” 黛玉略微一顿不无自豪“当年我爹在扬州做御史有时候要出巡从济宁到金陵无论到哪里地方官府官员也都要来拜会品轶太高的官员我爹也要去拜会这也是为官之道我爹也是进士出身昔日同年同学在各地做官的都有自然也要往来……” 一番话说得情通理顺连刚准备进门的贾琏都忍不住点头。 难怪大郎说要娶这林妹妹而林妹妹也看不上宝玉。 自己也有些走眼了还觉得林妹妹在贾府呆了这么几年娇怯不堪原来却是不显山露水这一番话其实寻常女子能说得出来的? 若是没有这番见识也难以理解为什么冯紫英从一归家便如此忙碌甚至连吃饭都是在书房里对付了一顿。 贾琏在门口轻咳了一声这才敲门。 “琏二哥。” “妹妹用过饭了?”贾琏进门和颜悦色关心地问道。 “吃过了琏二哥也用过饭了吧?”黛玉对贾琏印象也很好一方面是因为贾琏和冯紫英关系一直十分密切另一方面作为自己表兄贾琏印象也远胜于宝玉更不像宝玉那等死乞白赖的成日里来屋里纠缠。 “嗯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儿不过饮食倒是和京师里没啥区别。”贾琏点点头。 黛玉和紫鹃都有些诧异这琏二哥(爷)来屋里作甚?说这些没盐没味的话…… 贾琏也在斟酌言辞明日便要去东昌府冯紫英已经和他说了他的婚姻之事如无意外那么冯家长房兼祧就要先娶东昌府知府沈珫之嫡女。 这事儿恐怕就这两日就要挑开因为算日子也该这几日朝廷就要正式下文另外礼部那边也就要同意冯紫英兼祧其伯父所在长房延续香火。 而冯紫英也和他说了他的老师乔应甲也已经去信和沈珫谈妥只等朝廷下文这边冯家就要正式送礼定亲甚至议定成亲日子了。 这个情况冯紫英隐约和黛玉提起过但却没有挑明便是那一日也是一句话带过黛玉自然也不好深问眼见得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再拖延下去所以冯紫英需要一个人来替他婉转解释一番免得明日之后若是黛玉无意间得知受了刺激。 当然最好的人选就是工具人贾琏了。 见贾琏坐下之后却是面带踟躇之色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黛玉何等敏感立即就明白过来”琏二哥您可是有话要说?需要紫鹃出去么?” 贾琏一怔之后摇了摇头“不必了妹妹蕙质兰心怕是猜到为兄要说什么吧?” 黛玉嫣然一笑百媚生看得贾琏都有些心惊肉跳“琏二哥可是冯大哥让你来说的?” “那倒不是。”贾琏老老实实摇摇头“只是这几日里和大郎说了许多大郎在为兄面前也没有隐瞒什么所以为兄也想和妹妹说一说。” “可是沈家姐姐之事?”黛玉语气淡然。 “啊?”贾琏吃了一惊冯紫英说黛玉应该是知晓长房之事但是却没说黛玉连他要娶沈家女的事情也知晓了啊“妹妹都知道了?” “冯大哥没怎么瞒我不过冯大哥大概也是怕我使小性子生气或者伤心所以也一直没有当面告诉我其实小妹早知道了……”黛玉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甚至还有点儿好奇“当时说冯大哥大伯追封袭爵说冯大哥可能要兼祧时小妹就在想这事儿只是没想到会是沈家姐姐……” “啊?你认识沈家姑娘?”贾琏目瞪口呆他估计恐怕连冯紫英都未必知道这个情况吧? “不琏二哥想差了小妹不认识沈家姐姐不过这不代表小妹不知道沈家姐姐。”林黛玉轻笑“琏二哥恐怕不知道家父、沈家伯父还有冯大哥的老师乔公乔伯父其实都是同科进士吧?” “啊?!”贾琏再度瞠目结舌他还真不知道这一出他只知道已经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乔应甲是冯紫英的老师兼靠山却不知道乔应甲和林如海、沈珫都是同科进士。 “妹妹是如何知晓的?”贾琏不相信冯紫英知晓林黛玉清楚长房婚姻对象说沈家女却不告诉自己而应该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林黛玉知道了这个事儿所以这般为难的来暗示自己找机会帮他委婉挑明。 “嘻嘻琏二哥是不是觉得很惊讶?”林黛玉心思细腻察言观色的能力更是不一般已经猜测出一些端倪“冯大哥恐怕都不知道这个情形吧?” 贾琏却是想不明白林黛玉是怎么知晓这个情况的如果不是冯紫英自己什么时候说漏了嘴而不自知的话他就无法想象林黛玉这样一个足不出户的女孩子怎么就知道冯紫英兼祧长房的婚姻对象是沈珫之女了? 莫不是紫鹃去冯府和金钏儿、香菱几个丫头那里得知的?但金钏儿和香菱她们知道这事儿么?这却不确定了。 甩了甩头贾琏也就懒得多去猜测了“妹妹知道了那愚兄也就放心了本来还担心……” “琏二哥冯大哥的好意小妹明白小妹也很感激不过冯大哥也太小瞧了小妹了。”黛玉此时显得恬淡自若眉目间的清泠雅度更彰显风范“各人有各人的姻缘切莫强求沈家姐姐的为人小妹打听过那也是很好的能嫁入冯家长房那也是沈家姐姐的福缘对冯大哥也是极好的小妹相信冯大哥也自有安排……” 贾琏觉得自己今儿个原本是来挑明和开导的现在反倒是小家子气一般苦笑着摇头:“妹妹这般气度愚兄也是敬佩紫英若是有妹妹替他执掌后闱定能安心朝堂仕途有一番大造化……” 黛玉脸颊滚烫险些就被贾琏的这几句话给破了功。 原本是鼓足勇气端着不能让琏二哥和冯大哥小觑了自己只是她委实也没有什么经验年龄也太小所以琢磨这要想赢得琏二哥和冯大哥的尊重就须得要展示出自己的气度。 只是这等撑着场面还得要斟酌言辞实在太辛苦深怕被看穿了。 “琏二哥过奖了小妹不过是本着自家心思坦诚而言罢了倒也当不起什么。”黛玉顿了顿“若是冯大哥再问起什么琏二哥不妨转达给冯大哥请冯大哥不必多心只需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情便好……” 贾琏终于走了黛玉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坐在锦凳上以手扶在桌上紫鹃眼中更是满目赞许忍不住扶住自己姑娘。 “姑娘你说得太好了琏二爷分明就是冯大爷的说客就怕长房婚姻之事让姑娘懊恼生怨哼自己不敢来和姑娘说却让琏二爷来简直太花心……” “傻丫头这哪里能怪冯大哥?”黛玉脸上却是掠过一抹羞喜交加之色“他这等家庭便是换了别人也一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他们冯家是三房只存一脉。” 黛玉心里却是明白的若非冯大哥这般着紧在意自己何须这般辗转来解释? 随便找个机会也可以告诉自己。 可越是这样不敢挑明越是说明他在乎自己深怕自己不理解而难受可自己是那种人么? 想到这里黛玉心中涌起一抹甜蜜。 丙字卷 第十一节 给他们希望 文渊阁。 叶向高和方从哲几乎是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信函而齐永泰和李廷机则都还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郑继芝则是眼巴巴的看着这几位。 “伯孝兄这还只是一个粗略想法吧?你就这么沉不住气?”方从哲忍不住打趣郑继芝虽然郑继芝在五人中年龄最大甚至比他们大一二十岁但是现在郑继之还得按照规矩来向内阁禀报。 “进卿自强是什么样一个性子的人你还能不了解若是没有足够把握他岂会这么着急忙慌的上书?还是急报传递回来?” 郑继之其实早就不想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干了。 他都七十出头了虽说身体状况还行但是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了前一段时间要求致仕也是诚心诚意的但现在他不想致仕也一样是有想法的。 他是不服这口气。 朝野上下都说这大周国库是被他郑继芝给折腾空了的他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愿意背这个骂名。 大周财赋状况就这个样子他郑伯孝为了把整个朝廷给支应运转起来特别是九边军饷和官员们的薪俸解决掉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头发大把大把掉原来也以为自己只能是背着这恶名致仕了但现在终于看见一线曙光他郑伯孝自然不愿意轻易退下去了。 郑继芝明白自己应该算是一个守成的料子要让自己突破窠臼去寻找增加朝廷财赋的路子他做不到像增设税监矿监和大肆捐输这类恶法更是他所不齿的。 但这一次以海税为抵押举债用新增对外海贸的商税来作抵押举债却是让他耳目一新。 这等征税不需要在寻常百姓身上收刮无论卖出去的货物征税还是输入的货物加税都影响不大。 卖出去的税银落在那些个域外的商人百姓身上又非大周百姓自然无虞而输入货物加征这些货物多是如银、铜、宝货等物要么是朝廷自身所需要么是富贵人家所求与寻常百姓无关所以郑继芝也是老怀大慰一力支持。 现在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发挥余热洗刷自己前几年里所背负的骂名他郑继芝也是能做事的。 “这也不是什么紧急之事自强也未免太过急躁了乘风他在信中也说这是你那个得意弟子所建言他仔细斟酌过颇为可行而且还联想到是否苏州金砖亦可效仿此法……”方从哲连连摇头。 苏州金砖从前面永乐年间开始只为皇宫烧制御用金砖比起临清贡砖更为紧俏这等金砖除了皇城内可用外也就只有各家王爷府邸可用便是寻常公侯府邸也不允许使用限制极为严格若是僭越妄用便是抄家流放之祸。 齐永泰面色沉肃慢慢放下手中誊录的公文这才启口道:“自强在信中所言亦是为了国事山东布政使司从年初月便陆续来文称鲁南和鲁西南乃至河南大名府那边一直缺雨今夏歉收甚大目前百姓家中存粮只能坚持到今冬便要大部告罄若是不加以提早准备只怕便会有大批百姓四处外出就食引发祸乱……” “山东历来是白莲教、闻香教、无为教肆虐之地这等教匪祸乱蛊惑民众能力极强尤其是这等灾荒年间更是如此……”齐永泰继续道:”而且从各地反映上来的情况看陕西河南的情形远胜于山东今冬明春朝廷赈济防范的重心必定要放在陕西河南尤其是陕西若是能有此法缓解山东这边的压力哪怕是临时一用也是好的……“ 齐永泰半句不提冯紫英只抓住崔景荣的上书说事儿而且结合各地布政使司传回来的实际情况倒也中肯。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未置可否倒是李廷机插话:“户部可曾做好了应对今冬明春的赈济准备?” 郑继芝摇摇头:“诸公都清楚现在户部情况开海举债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以为朝廷马上有钱了但是可能么?明年下半年能见到银子都算不错了这里边还有多少步骤和需要解决的问题?那些商人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如果朝廷没有给他们拿出一个可靠的策划说法来怎么可能轻易拿出银子来?现在各省都伸长了脖子一有水旱灾害便是夸大其词意图求朝廷下拨银两仓粮着实可恶!” 这也是惯例先喊苦叫穷能抓一把抓一把然后真的出了事儿就尽力掩盖能遮掩住压下去就压下去各级地方官府都是如此。 叶向高和方从哲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虽然现在看起来开海举债之事打开了一条看似美好的通道但是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得下来的如郑继芝所言以前从未接触过商人们也不傻都要先观望再摸底最后再来评估是否划算才会作出决定。 但是今冬明春又要面临着陕西和河南大旱歉收可能带来的巨大压力而且陕西今年本身就遭遇了叛乱引发的兵灾如今又遭遇旱灾歉收。 “进卿兄中涵兄自强的这个建议起码可以缓解一下山东这边压力先前乘风兄说得也有道理山东历来便不清静鲁南和鲁西南了解南直隶扼守运河若是出了乱子未必就能像前年临清民乱那样轻松解决了若是能按照自强所言尽快放开贡砖从现在开始便可让东昌府和临清州运河一线开始准备哪怕是到了明春能解决三五万人的就食那也能缓解朝廷压力……” 方从哲怀疑的看了一眼李廷机这个平素存在感很弱的阁老。 不知道此人平素表现几乎如木偶一般今日却突然变得如此活跃了? 难道是向齐永泰示好还是真的觉得户部缺银子可能难以支撑起明春四处伸手? “此事恐怕不仅仅是应急那么简单自强也提到了这贡砖解禁那么也算是朝廷的一种特许要新征商税这合适么?”方从哲沉吟着道:“会不会引来士林非议?这开海新征海税毕竟是针对域外商民输入大周的也大多是朝廷所急需之物所以说得过去可这贡砖都是大周士民所需这会不会有与民争利之嫌?” 叶向高没吱声李廷机也微微变色却不再多言而郑继芝欲言又止最终却是闭嘴不言。 齐永泰冷冷的扫了一眼众人这才冷淡地道:“与民争利也说不上吧?贡砖究竟是何人所用自强也在信中说得很清楚了这等贡砖非豪门大户岂能用得起?一匹贡砖售价几何?寻常小民岂会用十日半月的衣食来换一匹既不能食又不能穿冰冷的贡砖?可对于高门大户来说花上几千两银子来让自己家中熠熠生辉也许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如此又怎么会在乎多上几十两银子的税金?” “乘风依你之见这高门大户士绅望族便是算不得民?”方从哲冷冷的反问。 整个堂内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算当然算但是这部分民恐怕和我们朝廷担心铤而走险被教匪所利用的小民、贫民、饥民、草民还是有些区别的这些人可能不会为了几十两银子而造反生乱数量更是少的可怜而小民、贫民、饥民、草民则有可能有可能为了一个蒸饼一碗稀粥而沦为暴民乱民他们的数量是十倍百倍于中涵兄你所说的民他们一旦铤而走险那么就会危及到整个大周朝廷!” 齐永泰有些强烈而又冲击力的语言让整个文渊阁中堂里寂静无声 方从哲脸色很难看他没想到齐永泰会因为此事而态度如此激烈但是转念一想齐永泰本身就是保定贫寒人家出身据说父亲就是在一场大旱之后的民乱中丧生而靠着寡母沿路乞讨为生才将其养活最后苦读成才所以对这等事情尤为敏感。 见方从哲不吭声了叶向高适时插话:“伯孝兄此事你先拟议一个意见出来乘风你和道甫说一声也请他们工部斟酌一下看看拿出一个合适的方略来倒不一定是为了那几万流民而应该是对更多的小民我记得乘风你这个弟子曾经和我提起过有恒产业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他对这个‘产’字有不同的认知认为‘产’字不能单纯的理解为财产而是应该更宽泛一些可以理解为包括但不限于财产、营生、手艺更重要的是希望……” 中堂里几个人都在默默的咀嚼着叶向高的话或者说是冯紫英的这个对亚圣的话的解读。 “我深以为然。如果当一个人一群人一帮人没有财产但他有一门手艺能求活那么他也许就不会铤而走险如果他们什么都没有但是朝廷官府能给他们一份希望告诉他们可以这样活下去那么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 丁字卷 第十二节 敲定亲事,“就食”与“就业” “小侄冯紫英见过伯父。”冯紫英深躬到底。 这是东昌府衙后堂环境简单幽静格调朴素淡雅很符合江南士绅文人的那种气息。 “坐紫英。”沈珫看着眼前这个俊逸倜傥的青年心情有些复杂。 乔应甲的信已经收到了而且他甚至已经收到了消息。 冯家长房的冯秦被正式追封呼伦侯而朝廷也批准了冯唐请求其子兼祧其兄冯秦所在长房并袭爵申请。 而乔应甲在信中的意思也很明确要让自己的女儿嫁冯家长房成为冯家长房的大妇主母而可能嫡子未来就可以直接袭爵。 换了是别的家庭可能早就乐疯了但是对于沈家这种书香门第来说反而不是很在乎这一点。 当然你要说丝毫不动心那也不可能毕竟谁也不能说自己所生子女个个都能文采风流科举高中那么一个能够维系一家富贵安康的爵位还是非常珍贵的。’ 沈珫对自己女儿可能会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有些不太满意哪怕从宗法规制来说人虽然是同一人但是礼仪上却属于两房但沈珫同样不是很乐意。 自己的女儿何等优秀琴棋书画无一不出类拔萃在沈珫心中堪配世间任何一个青年俊彦。 而这个冯家大郎先前自己也是以为其才高八斗乃是绝才惊艳之辈但是后来才慢慢知晓此子在经义上很一般诗赋文才上甚至可以说平庸但在时政策论上却堪称奇才。 这等古怪的人物让他都有些犹豫了。 没想到倒是女儿来信对其十分看好而且还说对方并非不懂诗赋而是认为诗赋乃是小道。 按照女儿说法对方应该是不愿意把更多精力放在这上边所以才会对外称不懂诗赋以免徒增烦恼并在信中附上了一首诗就是为京师中宅子里那幅画所题。 这首诗让沈珫很吃惊如果这首诗真的是眼前这个家伙所作谁还敢说他不懂诗词那沈珫真的要唾他一脸唾沫了。 沈珫也承认这个家伙很优秀。 看看他在朝廷中万众瞩目的架势二甲进士馆选庶吉士这也就罢了一趟西征平叛立下大功要知道文臣立战功乃是最容易升迁的路径但是往往越是最危险最容易栽筋斗的路径但此子却是一跃成名。 紧接着又来了这样一套开海举债的方略如果说前者还有些运气的成分那么后者就真的是要在经世济国的韬略上有相当的眼界和造诣才能行了。 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啊这是状元待遇啊只是比状元晚了一年而已比榜眼探花都还更出风头。 想想自己用了二十多年才走到一个正四品位置上而这一位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到了翰林院修撰这样的清贵从六品位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翰林院修撰这种从六品比起自己的副手同知这样的正五品都还更有前景和分量。 非翰林不能入阁像自己这样没有在翰林院呆过的进士就只能是干到六部尚书就是极限了甚至可能在侍郎巡抚这一类位置上就很难再有寸进。 但是对于冯紫英这样的年龄和履历只要不犯大错误未来一个尚书位置是稳稳的而进内阁的可能性极大。 难怪无数人都是唏嘘感慨。 这样的女婿若说沈珫不心动那是假话。 更何况女儿也来信表明了态度而自己女儿素来也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认定的事情便很难改变。 既然如此沈珫也就收拾起了其他情怀心思以对待一个准女婿的标准来打量观察对方了。 “乘风兄和汝俊兄可好?” 沈珫面带微笑目光里的那份考量让冯紫英也在琢磨。 “二位师长都很好齐公每日公务繁忙小侄离开时也未能见得一面乔公履新虽说是游刃有余但乔公性子谨细许多事情都要亲自过问所以一样忙碌不堪……小侄临行前亦有交待……若无意外家伯父之呼伦侯追封和兼祧礼部公文依然下行……” 有条不紊细细道来冯紫英毫无骄矜之气一番言语也是循规蹈矩听得沈珫也是暗自点头。 年轻士人最怕是骄矜浮躁有一点儿成绩就眼高于顶不把同僚放在眼里这也是读书多年士子的通病。 冯紫英这两年在朝中创出偌大名声沈珫也估摸着多少也沾染了一些这方面的习气本来就打算好好提点规劝一番但现在看来此子似乎老成持重远胜于同龄人但是也不失锐气。 心中期许至于沈珫对冯紫英又高看了几分。 难怪齐永泰和乔应甲都对其视为拱璧北地士人中难得出这样一个翘楚人才特别是思路开阔眼界广博且没有太多门户之见这就尤为难得。 沈珫虽然与乔应甲亲善但是仍然对北地士人中一些墨守成规和地域主义过于严重的心态不太认可只不过关系到各自利益一时间也很难改变。 但像冯紫英这等北地士人的后起之秀却能理解南方士人心态兼顾南方士人利益的思路委实让沈珫很欣赏。 “紫英汝俊兄的来信我已经看过了你父亲亦来了信先前种种不必赘述……既是如此此事我便允了请你家及早来人下聘议亲……” 沈珫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计较细节这让冯紫英对其印象很好联想到那姑娘和沈自征冯紫英一时间也觉得这门亲事好像也不是自己最初担心的那么糟糕。 倒是这位沈家姑娘素有才名这才恐怕就是指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了这倒是直指自己软肋日后倒还要好好思考一下该如何来相处。 说完家事沈珫又谈起了公务:“先前崔大人已经和我说了临清贡砖解封之事我本人并无异议但是这鲁南流民却要让我们东昌来承担虽说为君分忧为臣子大义但具体到实际上恐怕还是要计较斟酌一番的这流民若真是北上即便是我们这边开始做准备但三五个月这窑炉怕建不好这些流民若是要安置下来也需要花销此等情况我已和崔大人交涉过了他说朝廷肯定会有一个统一安排但贤侄这一路上也需要替我们东昌府提醒一下崔大人莫要小觑了这里边的问题……” 对沈珫的不推诿冯紫英很认可大周朝官员们的品性风格冯紫英也算是有所了解了遇上麻烦事儿不是躲就是拖实在熬不过去了才会来硬着头皮来处置真正勇于任事者百里挑一而既有担当却不乏做事能力的人就更少了。 对沈珫的行政才能冯紫英不好置评毕竟没有实质性的接触过不太好评价不过从段喜贵以及临清这边的风评来看起码也算是中上水准不是那种单纯的书生文人。 想想也是若是单纯的士人文臣乔应甲这等极善政务的人物又如何能看上眼?一科数百进士而且乔应甲是山西人沈珫是苏州人南北隔阂还能有一番交情自然是有共通之处。 “伯父放心此事亦是小侄提议自当尽我所能让此事能有一个圆满结果。”冯紫英点头。 沈珫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紫英此事崔大人亦和我提起可能他尚不知道你我之间关系不过崔大人是个实诚人并没有遮瞒你的功劳他已经急报朝廷预计很快就有结果照理说这不该是我东昌府之事但兖州那边一乱势必影响到我们东昌府而且若是能借此机会打开贡砖之禁对临清百姓来说亦可多一分就食途径便是那运河码头上的力夫运送石炭和贡砖的船夫造船的工坊都须得要有更多的人这一点崔大人说得特别对……” 冯紫英心中暗笑这也是冯紫英给崔景荣灌输的产业链思维。 一个产业的勃兴毫无疑问会带动一条产业链的扩张。 像烧制贡砖主要需求就是两样石炭(煤)和泥土贡砖窑炉选址基本上都是靠近运河所在泥土适合所在而石炭就需要通过运河运来既有本地石炭也有南边兖州来的煤炭。 而贡砖外销规模如果成几何倍数的增长那么势必对石炭需求大增无论是本地还是外地从采掘到运输再到装卸还有石炭、贡砖外运暴增对船只的巨大需求这一系列都会给临清本地以及未来鲁南可能来的流民带来“就业”岗位。 “就业”这个词儿很新鲜显然是一个新造词但是如果和“就食”相对应就不显得突兀了。 冯紫英和崔景荣耐心的探讨了与其让流民四处“就食”还不如让他们“就业”。 “就业”就意味着找到了能糊口填饱肚皮的职业活计然后他们就能凭借自家劳力来挣到钱银为一家人生计糊口解决问题了。 丙字卷 第十三节 动静,近乡情更怯 “看起来聊胜于无但是这份心却很值得嘉许。”永隆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感慨道:“若是朝廷多几个如崔卿这般心存国事的臣子朕又何须成日忧思不解?” 几个宰辅都赶紧谢罪但永隆帝只是摆摆手示意。 “叶卿方卿齐卿李卿还有郑卿李卿崔卿在在奏折中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大周亿兆子民若是要想让所有人都有饭吃有衣穿单靠某一法是不可能的只能多策并举嗯民间有句话说得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得各路神通都得要使将出来方能让更多百姓有更多的谋生法子路子……” “陛下以臣之见崔大人此策虽说只能解山东一时一地之困但是其导向却是和开海有异曲同工之意。”李三才抓住机会发表意见。 “哦?道甫这二者有何共通之处?”永隆帝来了兴趣。 “解禁贡砖之用自强的意思也就是一是解决鲁南明春可能的流民生计问题二来贡砖需求极大若是在原有基础之上规模扩大几倍那窑厂所需从挖泥、制胚、搬运、烧制到后期出厂运输装卸需要人力极大若是后年鲁南灾情缓解流民返乡恐怕也未必愿意全数返回也可吸纳部分本地民众……” 永隆帝微微颔首。 “开海一事亦是如此海税作押举债本是事急从权之举并非朝廷本意其更重要的一面则是能让闽浙沿海数万甚至数十万地狭人稠的百姓能找到一条赖以谋生的生计无论是在码头当力夫也好在船上当船工也好甚至因为茶山茶场、制瓷工坊、药材坊铺、丝绸作坊为了外销而扩大规模去做工也好都能找到一条为一家人谋生的路子……” “所以臣以为这等想法如先前陛下所言便是为朝廷谋事为君分忧……” 叶向高和齐永泰心中都是暗自鄙视倒是方从哲心中微微一动这番言辞投其所好倒是很符合皇上的胃口这个李三才看起来也有些不甘寂寞了。 或许这尚缺的一名群辅此人已经有了几分想法? 下意识的瞟了一眼面色表情愉悦的永隆帝方从哲已经在开始琢磨如何与这位突然间开始冒头的工部尚书交涉沟通一番了。 “道甫所言甚是开海之事众说纷纭但朕以为其间多为徒逞口舌之利的无聊之徒只知道一味反对却不思如何解决问题朝廷之事若是交给这一帮清谈之徒只会好事办好坏事更糟!” 永隆帝这段时间也是被朝野内外反对开海的言论弄得不胜其烦。 这帮士人说怎么做怎么解决是半点办法没有但是反对其某些事情来却能说得头头是道一二三四五能给你罗列出一大堆来其中不少还是自己父皇时代的重臣。 当然这里边也有一些夹杂着利益在其中反对者若是为了利益永隆帝倒也能理解但是那些个食古不化为了反对而反对或者是为了刷存在感或者所谓大义而来卖吆喝的就太让人恶心了。 听得永隆帝这般一说一干臣工已经明白了永隆帝的心思只要是能解决问题哪怕会引来一些非议和攻讦都只管大胆地去干若是都察院那边有反应那就该是他这个皇帝来扛起的时候了。 走出乾清宫方从哲和齐永泰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离去的李三才这才各自离开。 郑继芝要入阁无论是年龄还是精力以及皇上对其的看法都是不太可能了但李三才却成了一个引人瞩目的亮点尤其是这几桩事儿都和原来排序靠后的工部瓜葛甚大。 而对于皇上来说只要是能让朝廷国库充盈起来只要是能减少支出那就是最好的事情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是能臣。 待几位臣工散去永隆帝径直去了东书房。 “皇上。” “说吧。” “李公近期并无其他履新之后倒是十分忙碌他素来和金陵、松江、苏州那边士绅商贾相善往来也很密切其他倒是看不出太多……” 永隆帝轻轻揉着太阳穴闭目沉思。 李三才的活跃不是今日了事实上在之前李三才已经两度上书要求朝廷加大对北直和山东部分水利设施的修缮确保鲁北和北直地区的灌溉避免近年来旱情对整个北地农业收成的影响。 这个意见也得到了齐永泰的支持甚至连李廷机也给予了积极响应。 但永隆帝心中对李三才却拿不定主意。 李三才此人在漕运总督任上极受欢迎据言南直隶那边士人官吏尽皆好评但在都察院这边却有人言此人大奸若忠善于掩饰。 永隆帝原本是有意让此群辅之位暂时空缺待到时机合适时让张景秋入阁但现在看来李三才却起了几分心思若是自己不予以回应只怕又要让朝中其他人起别样心思这却须得要细细斟酌。 没来由的一阵疲倦永隆帝也不知道自己父皇在这个位置上稳坐四十年是怎么过来的自己才几年光景都觉得很有些心力憔悴的味道但是这份滋味却又难舍尤其是在办成一件想要实现的事情时那份满足感不是其他能比的。 “嗯还有么?” “王公已赴登莱牛公也已经奔赴大同一切皆无异状只是京营这边显得过于平静……” 永隆帝抚额不语京营这边经历了两轮轮换他不打算再轻易任命这个京营节度使了陈道先以五军营大将暂掌京营只消再等一段时间等到仇士本把神枢营彻底控制住就要好办许多了。 “嗯朕知道了。”样样都不轻松永隆帝又想了想“其他还有么?” “嗯皇上那冯铿据悉已经和东昌府知府沈珫之嫡女约为婚姻乃是乔公牵线……” “哦?”永隆帝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可是因为其袭爵兼祧为其长房约为婚姻?” “应该是如此此番两淮巡盐御史林海病重其寄居在荣国公贾家之女已经南下并与崔大人、冯铿一行一并南下……” “这么说冯铿依然可能和林家联姻?”永隆帝皱起眉头林海是父皇的私臣这么些年来替父皇打点两淮盐政只是此人倒也低调自己安排都察院那边细查虽然有不少疑点指向林海但永隆帝却知道其中绝大多数都应该是自己父皇的安排。 自己很欣赏冯铿此人哪怕林海此人关碍不大但是永隆帝还是不喜欢对方与父皇的人有什么牵连沾染。 “这却不确定但极有可能。”卢嵩对皇上如此器重冯铿也是颇为诧异。 再说是对方才华横溢但是毕竟也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青年若是没有一二十年的成长也不可能进入朝廷重臣序列。 但如果转念一想此子从馆选庶吉士之后短短一年多时间从西征平叛到开海之略提出可谓一浪接一浪也使得皇上破格将其授官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这已经打破了大周新科进士中修撰从不授状元以外的先例。 所以此子未来的前景还真的有些不好说只是这等婚姻之事若是也要干涉就显得有些过了而且纵然是林海之女嫁给了冯铿卢嵩也不认为会对冯铿产生多少影响。 似乎是也感受到了卢嵩的不以为然永隆帝也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他也觉得自己太过于敏感了或许是对此子太过看重所以希望能十全十美但真的十全十美只怕又未必是好事了。 再说了此子要娶沈珫之女为长房又要娶林海之女恐怕齐永泰和乔应甲也应该早就斟酌过若是不妥的话这二人只怕就应该先干预了才是相比之下像其父母反而影响力未必有多大。 “罢了此事暂且不说你们龙禁尉配合都察院在扬州那边密查可有其他收获?”永隆帝轻声问道。 “都察院那边对我们很不放心所以……”卢嵩苦笑。 都察院对龙禁尉的防范和约束也是两家共同查案时一直无法摆脱的毛病既要用龙禁尉有些手段又厌恶龙禁尉的不受控制所以每一次需要联合查案时都是磕磕绊绊每一次结束之后都察院都免不了要弹劾龙禁尉弄得极不愉快。 就在永隆帝和卢嵩还在就扬州一案进行探讨时冯紫英和崔景荣一行人也已经经过济宁南下徐州向着扬州进发了。 贾琏他们的船紧随在官船之后近乡情更怯已经阔别了好几年的黛玉心情也开始慢慢低落下来不知道父亲的情况究竟如何深怕面对难以接受的结果这都让这几日里黛玉心情很是糟糕。 冯紫英也很是无奈到过了徐州之后他索性给崔景荣告了个罪悄悄到了贾琏他们这艘船上反正两艘船一直一前一后首尾相连倒也无虞。 丁字卷 第十四节 隐杀,阴风 “睡下了?”冯紫英看着出来的紫鹃小声问道。 “睡着了。”紫鹃咬着嘴唇道:“大爷姑娘这几日晚间都没有睡好稍有动静就惊醒了而且还做噩梦……” 冯紫英轻叹了一口气。 十三岁的小姑娘或许马上就要面临父母双亡成为孤儿的境地以后几年可能还得要继续寄居于贾家而且情形还发生了变化她不再有任何倚仗这对于本身心思就细腻敏感的黛玉来说可能就更难以接受了。 如果不能有一个足够依靠的寄托林丫头恐怕真的熬不过去《红楼梦》原书中黛玉能撑过去也是源于和贾宝玉的稳定感情让她以为可以作为一辈子的依靠而当这个梦想幻灭之后便立即化为一颗流星殒灭于这个欺骗她的世间。 冯紫英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林如海的命运究竟如何他不清楚但林黛玉的命运他却要牢牢掌握。 林如海究竟是真的患病还是其他原因他无从知晓只有到了扬州才知道若真的是患病那就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生死有命了。 如果是其他冯紫英倒是可以好生琢磨一下。 以太上皇现在的地位和永隆帝的明智若是林如海真的有问题永隆帝也不会去触动而要等到太上皇宾天之后才来动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来招惹是非? 永隆帝不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 但为什么赵文昭会说北镇抚司和都察院甚至刑部都有人在扬州? 赵文昭这个人情冯紫英要卖无论他是出于何种原因向自己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 “大爷若是林姑爷真的有什么不测……”紫鹃月牙眼看着冯紫英嘴唇已经被贝齿咬出了深深的印痕。 “放心吧一切有我。”冯紫英看着这个忠心的丫头挥了挥手“不管日后情况如何你家姑娘有我照看琏二哥那边我也已经打了招呼……” “啊?”紫鹃吃了一惊“大爷和琏二爷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都不重要我只想说一点你好好把你家姑娘侍候好就行了让她别太伤春悲秋的心情放开了一些坦然面对一切只要身子康健其他一切有我!”冯紫英皱起眉头道。 紫鹃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了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赶紧点点头:“只要有大爷这番话姑娘也就该放心了。” “嗯到了扬州我会和琏二哥一起去拜会林公嗯具体情况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冯紫英沉吟着道:“若真是有事我也会想办法在扬州多逗留几日。” 贾琏陪着冯紫英走出中舱。 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冯紫英表露出来的一些紧张和凝重让他很不适应特别是冯紫英在徐州下了船消失了两个时辰之后冯紫英的态度就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起来了。 “紫英可是有什么不妥?”贾琏虽然不是第一次出远差但是原本以为就是护送林妹妹来一趟扬州而已若是林姑爷无碍自然不必多说若是不幸身故那么就要协助林妹妹处理林姑爷丧事另外也要把林家遗产作一处置。 先前他也曾经和冯紫英探讨过此事觉得无外如此。 林如海是一脉单传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是沾不上什么的唯一问题就是两个侍妾。 若是不愿改嫁那么贾家替林如海将这两个侍妾养起来也无不可反正没有子嗣也就是荣养二人罢了若是想要离开另寻出路那也没关系打发一笔嫁妆就是了没有子嗣的侍妾都是如此。 原本觉得是比较简单的事情贾琏不认为这里边有什么值得冯紫英都严肃起来便是自己也能轻易将这件事情处理好更何况如果林如海还在的话那么还能和林如海商量着办。 最糟糕的情况都考虑到了贾琏想不明白还有什么让冯紫英心情凝重的。 冯紫英摇摇头。 赵文昭能透露给自己这样一个消息已经很不容易了是不是有人授意也不好说。 但透露出来的这个情形还是让他有些警惕。 看样子林如海这个两淮巡盐御史盯着的人不少究竟是盯着他这个位置还是盯着他手中掌握着的盐引和银子甚至还是盯着之前他所了解或者掌握的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冯紫英也不确定。 和贾琏自然是没法说这些的说了只会让贾琏恐惧紧张毫无意义也无济于事。 “没什么只是怕林妹妹有些接受不了现实所以有些忧心。” 冯紫英的解释不能让贾琏满意但是对方明显是不愿意说贾琏也无可奈何。 “紫英你也莫把二哥当成糊涂人林姑爷那边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让你不放心不过你不说二哥也就不问了二哥受府里安排就是来处理林妹妹的家事的但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日后要娶林妹妹这事儿恐怕就不能说与你无关了若是有什么麻烦和关碍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贾琏的话让冯紫英还惊了一惊这贾琏怎地一下子变得如此精明起来了居然还知道把自己给扭住甚至还要用自己未来要娶林妹妹这桩事儿来“要挟”自己。 “琏二哥小弟何曾说要袖手不管了?但小弟此番来江南是公干在扬州这边逗留多久还得要看崔大人的意思但我肯定会尽我所能来帮你琏二哥无须担心。”冯紫英笑了起来。 ********* 南京金陵府。 甄府。 “林如海那边去有没有消息?”甄应嘉满脸疲惫躺在安乐椅上以手扶额沉声问道。 “还没有都察院的人去了苏州不知道去干什么但是龙禁尉的人仍然还在扬州……”满脸精悍的黑衣男子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甄应嘉不耐烦地道。 “据说刑部也派员下来了。”黑衣男子低垂下头。 “刑部?”甄应嘉莫名其妙“哪个刑部?南京刑部还是京师刑部?” “京师刑部。”黑衣男子声音多了几分凝重。 “京师刑部?!”甄应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京师刑部怎么会派人下来?为什么事情?难道南京刑部没有反应么?” 大周沿袭前明禁止越诉也就是说刑部插手的案件都必须要是各直省审理处置过的案件南京六部对南直隶各府拥有独立的行政权体现在刑诉这一块非经南京刑部处置之刑诉京师刑部不得插手南直隶各府州刑诉和案件。 “恐怕就是去年松江府那起私盐案。”黑衣男子有些艰辛的吞了一口唾沫头低得更低。 “嗯?哪一起?”甄应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看着黑衣男子难看的脸色这才骤然反应过来声音顿时焦躁起来“不是人都是死了么?还有什么问题?” “照常理人是都死了但是有一人落水一直没见着尸体另外还有一个死者的家属一直在闹腾因为他家是一个大家族其中有一个堂兄是考中了举人在背后支持所以这边也投鼠忌器……” 甄应嘉脸色顿时阴沉得吓人喘了几口粗气随即反应过来不能慌若是自己都慌了下边人只怕就会心乱了他稳了稳心神这才放慢语速道:“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那人没死他也只是外边跑的根本就不知道里边的事情隔着几重呢哼举人真以为考个举人就能为所欲为了我会和礼部这边打招呼让人去告诫他……” 黑衣男子背上都已经出了一层汗听得甄应嘉这么说这才稍稍稳了稳心神“那京师刑部的人……” “暂时不管他们京师刑部要查也要让南京刑部这边提供所有东西这是我们的地盘轮不到他们来张牙舞爪另外这段时间京师那边的人频频南下朝廷为开海一事儿扰动了整个江南啊。” 甄应嘉冷笑一声抚摸着下巴脸上多了几分阴冷和决然。 “不过林如海那边你要安排人盯紧了龙禁尉那帮人不太好侍候实在不行我会找京师那边的人和他们打招呼但是现在还不行……” 终于松了一口气黑衣男子语气也镇定下来“林如海我派人提醒过他两次他没有理睬不过我估计他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另外京师那边应该也给他了指令所以他应该不敢……” 甄应嘉想了一想之后才缓缓道:“你暂时不要再去碰他他现在病重而且京师那边也把他独女送了回来看望我估计他纵然是心存死志也不敢不顾及他的嫡女这倒是一个好的机会……” 黑衣男子不太明白甄应嘉在说什么但他知趣的没问。 甄应嘉仰起头来默默思索了一阵这才又道:“那帮倭忍现在在哪里?替我立即安排过来有备无患你亲自去办。” 丁字卷 第十五节 糜烂不堪 一行人从清江船厂出来时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魏广微和孙居相。 作为大周唯二的两大朝廷所属的官办船厂其落后和迟暮的景象让一行人都忍不住为之摇头。 也难怪每年工部投入到这家船厂的数以十万两计的银子打了水漂。 其他不说随随便便核查了一下在籍工匠名单缺额之大让人触目惊心虽然管事百般解释但是崔景荣、魏广微和孙居相是何许人?都是些在这等场合久经风浪的便是冯紫英他们几个都能看得出这里边藏着多深的猫腻遑论他们几人? 估计起码有七成是虚报也就是说照理本该是四千多接近五千名工匠只有不到一千五百名还真正在船厂其他三千多人要么就是船厂各级吃空饷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要么就是挂在船厂但实际上早已经自己去干自家的私活儿或者就是受上峰指派去干别的活儿去了。 淮安清江船厂和金陵龙江船厂是大周两大官办船厂一个以生产漕船为主一个以生产江船、海船为主。 最早清江船厂属于漕运总督和南京工部共管但是李三才接掌漕运总督之后明确提出要么交给漕督直接管要么就交由工部直接管并建议交还工部所以清江船厂就划归工部直管现在看来当时李三才便已经觉察到了清江船厂的糜烂腐败所以才会先把责任撇清。 现在看来这无疑是明智之举。 “显伯你回去之后恐怕要给你们工部堂上官们上书啊这清江船厂如此只怕……”崔景荣一直到从淮安离开上船才忍不住开着玩笑道:“我在淮安都不敢说此事生怕有人心一横想要杀人灭口啊。” 魏广微额际汗意淋漓连连摇头:“崔大人莫开玩笑莫开玩笑……” 这个罪名落下来除了工部刚上任几位堂上官只怕立即就要在工部里边卷起一场风暴特别是南京工部。 清江船厂是五年前李三才担任漕督发起建议之后才开始陆续从南京工部移交给京师工部的。 漕督不管南京工部自然想要接手但是朝廷显然不放心交给南京工部为此南京工部还和京师工部扯了许久的皮。 也是考虑到清江船厂所造漕船任务日重京师工部实在不放心交给南京工部所以朝廷才决心收回自然也要遭到南京工部那边的极力抵制。 但是看样子收回来几年里这清江船厂的情形并未得到多少改变其间原委估计也不少但是有一条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那就是谁都不愿意去得罪这帮人。 谁知道这帮人内里又牵连着多少京师大员要知道元熙帝六下江南所需龙舟六成建于龙江四成建于清江这二十多年来花销何止百万? 一艘普通漕船不过二三百两银子便是讲求质量选料上乘的上等漕船也不过再加三成四百两银子便是顶天了但一艘龙舟造价几何?动辄上万两皇上御座的特制龙舟更是价值数万两其间有多少利润有多少肥水流入无数人腰包不言而喻。 所以谁都知道船厂水深但是大家都视而不见便是都察院那边也一直只是只吹风不下雨不痒不痛的一些上书要求核查清江提举司和龙江提举司的账目但都是留中不发而久而久之也就搁下来了。 没看到身旁的孙居相脸色铁青手已经攥得青筋暴绽显然是对此情形不满到了极致。 冯紫英和范景文、贺逢圣都没有插言。 冯紫英是不愿意插言范景文和贺逢圣是没资格插言。 范、贺他们二位就是来跟随学习办事的多听多看少说如果崔景荣让他们说他们才能谈一谈自己的看法想法没问那就憋着。 孙居相轻哼了一声”显伯只怕崔大人这不是开玩笑呢清江船厂糜烂若斯难道工部就毫无觉察?南京工部移交给你们工部时日不短了吧?“ 魏广微脸色有些难看迟疑了一下才道:“个中内情一言难尽伯辅兄小弟不信你就一无所知?据小弟所知永隆二年清江提举司副提举赵志中投水身亡一案至今南京刑部也没有给出一个说法哼畏罪自杀端的是扣得好帽子!” 崔景荣脸色一沉“显伯慎言!” 魏广微颈项一硬抗声道:“崔公事无不可对人言赵志中乃是我工部官员我亦熟悉其人虽好酒但是极有分寸而且多是在自己家中饮酒极少与外人共饮怎么会在寒冬腊月二十八跑出去与一干无关之人饮酒?回来路上居然就投水自杀了南京刑部先前说是失足落水可他是一路乘车回来如何失足落水?干脆就说回到家中烧毁了文书之后畏罪自杀……” “哼他一个副提举不说南京工部清江提举司尚有提举司和另外一个副提举有问题什么时候轮到他了?怎么就要走到自杀这一步了?”魏广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向孙居相语气中充满了不忿:“对了伯辅兄我记得不久之后南京工部也出了事儿吧?好像龙禁尉也都来了不是么?有结果么?” 这桩公案崔景荣和其他人都不熟悉但是孙居相却是知晓的。 这其中还牵扯到南京工科给事中苏文礼被杀一案这也是永隆三年初的案子两案相隔时间不到一个月南京刑部甚至龙禁尉也都来调查过但是都没有结果只能归结于江湖仇杀。 但这位南京工科给事中是刚从都察院浙江道过来的上任不到一月便被杀这也引起了很大震动但是最终归结于苏文礼在秦淮河上和一个江湖中人为了一个刚出道的雏妓争风吃醋所以被江湖人士后来所杀。 后来南京刑部和金陵府、苏州府在南直隶也掀起一场针对江湖人士的清洗风暴一月之间抓获各类飞天大盗绿林蟊贼数十人为此萧大亨还特地上书朝廷要求嘉勉南京刑部和金陵府。 至于这一案中具体有什么内幕隐私那就不是外人所能知晓的了。 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了而原本好像说什么的孙居相却只能把脸扭向一边面色阴沉如水但却不再言语。 像冯紫英、范景文和贺逢圣这等刚出道的新嫩自然不清楚这里边到底还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但是崔景荣和吴亮嗣、魏广微以及孙居相却都是知晓一些的这件事情既然被压了下去就必定有其原因和道理。 龙禁尉来了都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结果究竟是的确查不出来或者说真的是江湖人士所杀还是另有隐情? 崔景荣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 他也没想到只是评估一下清江船厂的造船水准和实力为下一步可能要涉及到的开海造船和水师舰队筹备事宜却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大的动静。 登莱总督王子腾已经走马上任了辽南战略已经在兵部那边紧锣密鼓的成形涉及到就必须要打开已经封禁日久的辽南——登莱之间的航线这就需要在登莱设立船厂而船匠工匠从何而来只能是来自清江和龙江。 而自前明开始到大周广元年间辽东和山东航线一直是处于封禁状态而到天平年间短暂开禁迅即又关闭一直到元熙年间的壬辰倭乱前夕才有忙不迭的重新开禁但是基本上没有发挥多少作用壬辰倭乱一结束海禁再起便没了声音。 现在开海举债之略一个最大的交换条件就是登莱——辽南航线开通一方面要让与朝鲜、日本的海贸启动起来更重要的是要加强对辽东的支持让辽东局面好转。 辽东的困境已经越来越明显建州女真对整个女真的统一动作越来越大而且手也开始伸向了辽西的蒙古诸部一旦完成整合辽西走廊几乎就完全在女真人的威胁之下辽东就将成为一个孤局。 这是北地士人和包括武勋在内的军队方面都无法接受的。 这也是永隆帝无法接受的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恐怕他的皇位都未必能坐稳甚至太上皇要换人都会得到文臣武将们的支持哪怕他只是一个替罪羊。 这一点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显伯此事不在我等此次南下所须经办范围之内你和伯辅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下来再议回京之后亦有渠道反馈……”崔景荣及时打住了这个话头再扯下去这个话题越扯越深远了大家都来了情绪这本份儿事情谁来做? “显伯你把清江船厂的情况还是简单梳理一下这等情形恐怕很难让朝廷满意登莱那边催得紧到扬州之后你恐怕就要拿出一份文章来我来签署送报朝廷。” 崔景荣看着魏广微魏广微粗声粗气的应了一声却没有再说。 丁字卷 第十六节 紫英,我们谈谈 在船行抵达扬州时冯紫英越发感觉到密云欲雨的那种压抑。 来码头迎接的一干官员中无疑是以扬州知府翟文崖为首。 他们这一行人并非奉旨出行而是受内阁之托的一次调查所以像南京六部并不需要派人来迎接否则在徐州时南京就应该有人来了但如果说南京方面真正重视此行也可以派员前来接洽不过很显然南京那边并无此意。 对这一点崔景荣他们都是心知肚明。 现在南京六部为首者基本上都是属于那种投闲置散的自然对这些京师来人一百个不待见真正属于储材的年轻少壮派没得到尚书们的批准自然不可能来但私下里却早已经安排私人前来打了招呼了比如像南京工部左侍郎陶骞南京户部左侍郎胡文吉等人。 所以崔景荣他们也不在意本身就是来一次调查摸底对于南京六部那边也就是场面走一圈更多地还是要着眼于各府比如金陵府、淮安府、扬州府、苏州府、松江府等。 扬州不算是此次南下的重头但是扬州地位却又特殊作为整个两淮南直的盐运中心这里不但云集了富甲全国的盐商同时这里还是最重要的各类消费物资集散地除了盐脂粉、丝绸、木材、粮食、布匹、骨董艺术品等等在这里的交易繁盛程度有些甚至超过了京师城。 扬州是一座典型的消费型城市畸形的需求和市场使得这里消费行业极为发达但除了盐外脂粉和丝绸可以算得上这里的重要出产其他的更多地中转流通但这特殊的中转流通恰恰造就了这里的十里繁华。 冯紫英是早就和崔景荣等人打了招呼算是请了一个假在匆匆参加了扬州地方官府举办的欢迎宴会之后冯紫英就先行告辞离开了。 在见到林如海第一面时冯紫英心里就微微一沉。 瘦削的面颊和还算有神的目光这两种不同的征兆混合在一起就意味着什么冯紫英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长期跟随着张师多少他也有些见识这种情形往往是病入膏肓难以逆转但是却还不至于短时间内油尽灯枯的状态。 果然在和贾琏简单交谈了之后贾琏就告诉了冯紫英情况不容乐观。 按照多个郎中的判断林如海应该是长期劳累积劳成疾湿热伤脾寒温失节日晡潮热夜有盗汗这是典型且严重的肝疾。 再一问林如海喜好饮酒虽然酒量不大但是却是每日都要小酌。 肝疾到了这等状态基本上就是拖日子的问题了按照郎中的判断短则一两月长则三五月基本上也就是这个时间了。 看黛玉的模样倒也还算正常虽然眼睛红肿神态哀怜但好在还不是自己最担心的那种打击过大难以接受的状态大概是之前因为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看到自家父亲尚能坚持心里也就慢慢接受了。 “冯铿见过林伯父。”冯紫英规规矩矩的鞠躬作揖行礼。 “没想到汝俊兄居然有如此得意弟子果然是英姿不凡天纵奇才啊。”林如海嘴角带着笑容抬抬手示意冯紫英不必多礼心中却在暗叹。 眼前这个青年无疑会是日后大周政坛上一颗耀眼的新星或许二十年后此之就该在文渊阁中有一席之地了。 不提冯紫英的能力才华单单一个庶吉士不现在是翰林院修撰身份了而且有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两个北地士人文臣中的佼佼者保驾其前途可以想象会有多么光明。 无论是谁想要动冯紫英都要掂量一下来自北地士人的疯狂反扑这还没有算他还是官应震这个湖广派首领的得意门生柴恪无疑也是受到了官应震的影响才会如此青睐此子。 不得不说冯紫英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祖籍山东成长于山西然后又附籍顺天府山东、山西、北直这三个北地士人实力最雄厚的北地省份未来可能就是他的基本盘了再加上他的特殊出身武勋之家虽然这个群体现在不那么受待见但是你却不能否认这个群体依然在军队和边地中有着无法忽视的影响力。 这一切加起来就真的太完美了。 噢对了这个家伙还颇合皇上的胃口或者说这家伙很能投皇上所好而且还能拿得出真材实料不是那种单靠阿谀逢迎来讨好皇上的。 难怪那么多人都看好此子自然也就有无数人想要招他为婿了。 “伯父过誉了小侄才疏学浅资质愚钝尤其是在经义诗文上更是不值一提甚至沦为笑柄……”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笑了起来“贤侄何须如此谦虚须知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我不认可你所说的经义的确是根基但是根基再牢若是不通变通和突破那也成就有限难以真正应对危难时局至于诗词歌赋那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没有这些东西锦还是锦一样有用而花不过就是好看罢了。” 冯紫英没想到林如海居然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诠释锦上添花这个词语和经义诗文完全颠覆了他之前对林如海的猜测这让他大有引为知己的感觉。 难怪林如海会为贾雨村引荐给王子腾只怕林如海未必就不知道贾雨村的本事和品性但还是推荐给了王子腾这说明林如海远非有些人想象的那种迂腐古板士人。 至于说是不是清廉刚正冯紫英不好评判但以他的判断能在两淮巡盐御史位置上替太上皇看守这座内库这么多年甚至到现在永隆帝都不敢轻易插手也足以说明很多了。 这不是一个光靠清廉刚正就能坐稳的位置甚至还可以再用心险恶的说了一句元熙帝也不可能让一个清廉如雪刚正不阿的私臣来坐这个位置。 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之后林如海撑这身体站起身来旁边的长随赶紧扶着不过林如海还算正常只是身子有些虚弱而已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 长随躬身而退。 “玉儿琏儿你们也出去我要和紫英好好谈谈。”林如海语气平淡但林黛玉和贾琏都明白林如海是要和冯紫英谈什么了都点了点头出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了二人。 巡盐御史论理是一个临时性的职务但是从前明以来这个职务虽然一直被明确为都察院派出的御史可从未真正属于都察院管辖。 大周自天平帝以来两淮巡盐御史这个位置就成为皇帝的“自留地”了甚至连内阁和都察院似乎也和这几任皇上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尤其是在元熙帝其间六下江南的巨大花销如果要让户部来承担势必要引发朝野的攻讦无论是内阁还是皇帝本人都难以抵挡得住这份抨击。 所以有两淮巡盐御史在这中间作为皇家内库和户部国库之间的一种隐性桥梁所以很多不好说或者难以说清楚的东西就都可以通过这里来处置了。 这不过这个隐性私库规模经历了这么多年特别是元熙帝这四十年规模究竟有多大每年发出多少盐引收回多少银子用于哪些方面谁能用这里边的银子现在还剩多少银子都是一个谜。 都察院也好龙禁尉也好甚至户部也好都想搞明白这一点但是又谁都不敢来赤膊上阵往往都只能假借各种借口理由或者国事日艰国库不足来想方设法打探。 不过好像到现在为止这个意愿都尚未达成。 林如海重新坐下和冯紫英相向而对。 “紫英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一说么?”林如海面容温和但语气却有些微冷。 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再度鞠躬行礼“小侄知道伯父心里肯定是对小侄有些看法的但小侄还是想要向伯父恳求请伯父能将林妹妹嫁与小侄。” “哦?”林如海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冷“你不是要娶沈珫沈季玉的女儿么?” 沈珫和林如海都是苏州同乡又是同年进士虽然他走了元熙帝私臣这条路和沈珫关系并不密切但是并不代表没有往来更不代表对沈珫的情况就不了解。 “回伯父沈伯父那边是乔师和家父做主蒙皇上恩典小侄兼祧家伯父之长房所以沈家女乃是娶为长房。”冯紫英语气恭敬但是却没有半点含糊。 “你是打算娶玉儿为你们冯家三房嫡妻?”林如海要把问题问清楚“贾雨村曾与我来信说和你提及你和玉儿约为婚姻之事当时你为何婉拒?” 冯紫英没想到贾雨村居然还把这事儿捅给了林如海但也很难说人家这是恶意。 略作思索冯紫英迅即回答:“两个原因一是当时小侄和林妹妹年龄都尚小二是有些顾虑担心家母不同意。” 丁字卷 第十七节 意味深长 “嗯?”林如海剑眉一挑。 “更何况当时小侄连举人都尚未考取只怕要说迎娶林妹妹伯父也不会答允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林如海并不在意对方的这个说辞的确在当时恐怕自己不会答应自己有这个资本但现在对方却说他母亲也不会同意这就让他不能接受了。 “紫英我是问你说令堂不会同意却是为何?”林如海厉声问道。 “伯父林妹妹身子娇弱三年前更是孱弱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形对于我母亲来说恐怕一切都比不上一个健康且容易生养的嫡妻更重要林妹妹当时的情形我母亲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冯紫英略显无奈地道。 “那你母亲现在就能答应了?”林如海心中一凛。 这冯家的情况较为特殊恐怕此子所言属实他母亲只怕更愿意娶一个身子健壮且容易生养的女子而并不会太过介意其家世出身这一点是上玉儿的确是一个大问题自己却有些忽略了。 “呃一方面是因为长房这边肯定要先成亲这样一来我母亲恐怕就不会那么焦急了也可以让林妹妹多一些时间来将养身体两三年后林妹妹年龄合适想必体格也就能康健许多了。”冯紫英坦然回答。 但林如海内心却感觉到这一点怕是有些隐忧自己女儿的身体他很清楚其母贾敏就是一个瘦弱体格生下黛玉就是分外艰难玉儿这一点倒是和她母亲格外相似也难怪人家一看到玉儿这体格就心里打鼓。 若是拖上两三年之后纵然人家迫于婚约娶了玉儿若是无出只怕玉儿未来的处境也会很糟糕想到这里林如海心里就难以稳得住了。 迟疑了一下林如海当然知晓这些大户人家就是如此嫡妻无出麻烦很大甚至不是纳妾生子能解决问题的。 他也不能容忍自己女儿一旦无出会面临宠妾仗着子嗣欺凌的局面发生。 虽说现在断言女儿就无出未免有些过早但哪怕一丝一毫可能他也不愿意见到若是自己身体康健倒也好说但现在想到这里林如海心思越发沉重。 “哼玉儿还小再等几年自然就会好许多……” “那是自然小侄也已经专门为妹妹寻来一份锻炼体格的功法也能有助于妹妹身体更健壮。”冯紫英也点头附和。 “哦?”林如海对这一点倒不知晓颇为吃惊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不太相信自己女儿的身子骨他当然最了解但人家有这份心说明也就是真心想娶女儿“唔那就好不过那尤氏女可是你准备纳为妾的?为何带着她外出你小小年纪便离不得女人么?你是想招御史攻讦么?” 冯紫英一愣尤三姐一直陪着黛玉所以也就一起跟随黛玉进了林家的门没想到林如海倒是观察如此细致或者就是贾琏也直接挑明告诉了林如海本来这等事情也不算什么。 ”呃不瞒伯父的确有此意不过带她出来倒不是小侄离不得的女人小侄虽然不才但是这点儿自制能力还是有的。”冯紫英笑了笑。 “哦?”林如海微感吃惊他也觉得冯紫英不至于如此如此不知轻重如何能让齐永泰和乔应甲看上眼“那是为何?” “恐怕伯父也知道小侄随崔公江南一行所为何事其他也就罢了但是可能要去闽浙一行而闽浙海商素来与倭寇纠缠不清而朝廷全面开海势必对有些长期与倭寇勾结走私的海商造成冲击只怕许多人也不愿意见到朝廷这项政策的落实成行便会有一些下作手段出来……” 林如海一凛想了想才道:“这倒不可不防不仅仅是闽浙便是这南直隶这几年亦是治安不靖倭人虽然不及壬辰倭乱之前那么猖獗但是比起壬辰倭乱刚结束那两年又有些反复了像宁波、松江、泉州、漳州、杭州都有大股倭寇登陆的踪迹最远也曾经深入到南京境内……不过贤侄是担心那些海商邀约那些倭寇来对你们不利?” “嗯崔大人他们虽然也有些防范龙禁尉也有数人随行但是小侄观察恐怕崔大人他们还是太大意了一些理由就是我们只是下来调查有对朝廷政策难以左右对我们不利毫无意义但是倭寇和那些走私海商未必如此想他们只想拖得一年算一年若是能用这等手段都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呢?反正这都是像押注一般代价不值一提万一真的赌对了呢?”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深以为然“紫英恐怕不能只防着倭寇还得要防着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这些江湖中人眼中只有利益若是那些个海商能许之以重利只怕他们一样也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过这和尤氏女有何关系莫非这尤氏女……?” 冯紫英没有隐瞒点点头“这尤氏女乃是西北崆峒派的剑童出身武技高超我带她出来也是就是防范于未然。” 原来如此对这一点林如海倒是没有什么异议毕竟他们这一趟涉及到太多人生计甚至就是生死存亡所以没准儿就有人要铤而走险小心驶得万年船没错。 ”唔紫英既然你诚心要想娶玉儿我当然不会坏这桩姻缘但是玉儿年龄尚小本身身体也娇弱你是否打算是先订亲然后再等几年来成亲?” 这也是关键问题林黛玉才十三岁按照常理也需要十六岁之后才能成亲而且林黛玉本身身体状况娇弱按照冯紫英的考虑最好能等到十八岁之后来成亲同房否则真的容易伤及自身。 “伯父若是允许小侄正有此意。”冯紫英毫不犹豫地道:“有这三四年将养林妹妹身体肯定要康健许多这边我此番回去之后便可立即请我母亲托人做媒先行订亲而且此事我亦向乔师说过。” 林如海终于笑了起来“紫英可据我所知你之前就应该向汝俊兄说起过你和玉儿约为婚姻吧?难道说你和玉儿还私定婚姻了不成?” 冯紫英大汗这乔师不是和林如海关系一般么?怎地还有书信来往?难道把自己之前忽悠他的话都告知了林如海? 一时间也拿不准乔应甲和林如海究竟说过些什么说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冯紫英觉得乔应甲不应该和林如海说太深层次的话才对或许就是无意间提及? “绝无此事林妹妹何等人物如何会有这般不通礼数行径小侄也不敢如此胆大悖逆行为不过是临清民变之后小侄也曾去看望过林妹妹几回乔师问及我就说若是日后有缘便当娶林妹妹为妻后来小侄也就冒昧说已经和伯父有过书信往来希望能娶林妹妹伯父也已经首肯否则乔师还要为小侄介绍其他人家……” 冯紫英含糊其辞一边观察着林如海表情变化见林如海并无异色而且也不太在意这才算确定下来乔应甲和林如海之间只是无意提及并无谈论具体时间和细节。 林如海这么一提也是有意图的现在冯林两家尚未定亲而且林如海可以确定这其中多半还是要有些波折特别是冯紫英母亲那一关只怕不好过但现在自己也不可能马上逼着冯紫英家中下聘来定亲而如果这桩婚姻是经过了乔应甲的认可那么就要稳当得多了。 作为士林领袖乔应甲最起码还是要讲求信诺二字的只要有了他的点头或者说认可这桩婚事想要悔婚冯家就须得要考虑影响和印象了。 冯紫英家中这边纵然有些波折但是自己这边也有对策只是还需要安排一番。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林如海竟然是如此深沉老到从一开始就已经把这些问题设计了进来一步一环自己步入彀中而不自知当然即便是知晓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见林如海有些疲倦之色冯紫英便告辞出来。 贾琏见冯紫英出来赶紧迎上前去。 “没事儿琏二哥林伯父目前身体状况还行他和我说了林妹妹与我的事情。”冯紫英宽慰对方道。 贾琏迟疑了一下“那这边儿……” “恐怕还得要辛苦一段时间琏二哥了林伯父怕是也知道他自己的情况这段时间恐怕要做好各种安排小弟恐怕难以一直待在扬州所以诸多事情还得要琏二哥来操心。”冯紫英正色道。 “这都没什么只是……”贾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难道说自己要一直等到林如海断气要问林家后续财产如何安排这未免太过了。 “琏二哥我知道你的难处等一等吧我相信以林伯父的智慧怕是早就有周全安排。”冯紫英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贾琏的肩头。 丁字卷 第十八节 扬州第一衙门 第一次见面冯紫英和林如海都还是处于一种相互试探了解的阶段。 冯紫英也清楚无论自己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情深似海林如海这种人也不会相信这等空口白牙几句话的。 素无交道也不知根底自己便是才华再出众但品行道德呢? 只怕自己才华越出众只能增加对方的担心和疑虑尤其是在他时日无几的情况下他就更需要慎重斟酌了。 除非自己和林丫头正式订婚并公之于众恐怕林如海才会真正相信自己毕竟做到那个程度如果要悔婚的话对双方都会是巨大的伤害。 尤其是像自己这种身份特别万众瞩目的士人文臣如果被打上毁诺失言、背信弃义的烙印那这一辈子都可能会遭到其他人的指责和攻讦这等士林清誉对于个有志于仕途进取的年轻士人可以说决定性因素无人能避免。 其他方面林如海无意多谈甚至根本不想谈不是一路人交浅言深只会徒增烦恼。 冯紫英估摸着林如海也会把自己视为了北地士人甚至是永隆帝那边的人了但是林如海应该清楚北地士人和永隆帝现在看起来还算合拍但是这却绝不会是一路人。 就像他这样除非真正舍弃士人身份成为皇帝私臣否则真正有志于宰辅之位的士人是绝不可能彻底投向皇帝膝下的也就是说这类人必须要有底线维护士人利益的底线。 林如海这种沉浮宦海几十年的角色应该是明晓这一点才对而且他也应该看得清楚除非有什么特别大的变故两淮巡盐御史这个职位这个职位上所拥有的一切迟早都将要交给永隆帝。 那么他现在该做什么? 冯紫英虽说前世也是为官几十年但是他对大周朝这种为官特别是像两淮巡盐御史这种特殊岗位的内里情形还真不清楚。 别说是他只怕除了历任这个岗位上的人以及真正明白这个岗位上要做什么该做什么的皇帝外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即便是和他打交道的人恐怕也是瞎子摸象只知道其中一部分难以窥测全部。 看见自己姑娘满脸愁思紫鹃只能轻轻扶着黛玉的胳膊替她在背上安抚着“姑娘莫要忧心老爷和冯大爷都不是等闲人肯定会好好说的……” 两眼红肿如桃的黛玉白了紫鹃一眼“死丫头我是担心我爹病情什么时候担心其他了?” 紫鹃也不点破抿着嘴道:“老爷病情看起来还是稳住了婢子看老爷自己都很轻松淡然或许……” 黛玉摇摇头父亲没有隐瞒自己他说了他这个病怕是回天无术了但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有什么危险的就是拖日子这也让黛玉很是绝望、无奈和伤心。 很难面对这种情形明知道生命不久但是却又难以改变现在还要每日面对这种日渐迫近的死亡这对于亲眷来说是一个何等残酷的煎熬。 所以冯紫英也专门和紫鹃打招呼务必要帮助宽解黛玉的心境避免她因为心情糟糕而影响到身体。 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自己给林如海和林黛玉一个确定可靠的承诺让他们足以放心的承诺这样才能让父女放心也让林黛玉到了那一天之后不至于伤心绝望过甚。 但在这个问题上冯紫英却又没有决定权这年头婚姻之约不是本人就能决定的那需要双方长辈的确认而且需要一定的仪式和程序要走。 而要解决自己母亲的心结也是一道难题所以冯紫英也是难。 就目前来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林如海会有什么想法和对策了。 对林如海自己的事情 门敲响紫鹃赶紧去开门。 “姑娘大爷来了。” 黛玉起身一福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期盼。 虽说更多心思放在了自己父亲病情上但是连父亲自己都说他的病情现在药石无效只能拖日子黛玉虽然伤心也只能面对但是另外一桩事情既是父亲最挂心的同样也是黛玉牵挂的。 “妹妹无需挂心为兄观伯父的状态两三个月内当是无碍的。”冯紫英不敢说太远了。 他只能根据他从张师那里学到的皮毛观察判断林如海身体底子还勉强过得去而且聘请的郎中所开之药也是养元补气为主没有用什么狼虎之药所以这种保守的疗法倒是很对症当然再对症也只是延缓病情并没办法改变结果。 “这期间妹妹切莫为伯父增添烦恼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情状态既对妹妹身心有益同样也能让伯父心情愉悦这样也有助于伯父养病。”冯紫英只能用这种话来套住黛玉。 “小妹明白。”黛玉何等聪慧自然知晓冯紫英的好意臻首微点轻咬樱唇。 “愚兄也和伯父说了妹妹的事情约定此番公干事了便会约为婚姻。”这等话照理不该当着女孩子来说但是特殊情况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伯父已经同意妹妹尽可放心。” 白皙的双颊微微染上一抹绯红黛玉罥烟眉轻蹙随即展开只是低下头却不言语便是身旁的紫鹃也是猛然惊喜过望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不该是喜悦的时候。 此等时机说其他都显得不太合适冯紫英也只能简短说这两句便告辞出门。 林如海肯定还会利用这一段时间了解和琢磨甚至可能还会有一些动作。 他病重虽然病重但是尚说不上病危而且亦有行动和行事能力偌大一个都转运盐使司都在其掌握之下。 论职衔这个两淮巡盐御史虽然只是一个正四品官员但是按照大周惯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不设运使而直接由巡盐御史负责日常盐务助手为从四品的同知和从五品的副使加上若干判官以及经历、知事、库大使、库副使等这样衣蛾都转运盐使司的规模相当可观丝毫不比扬州府逊色甚至可以说论财权根本不是一个扬州府能比拟的。 冯紫英相信林如海能在这个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巡盐御史上稳坐这么多年能把这样大一个摊子玩得溜转自然有其能耐甚至也应该有他自己一帮人。 只不过现在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究竟是一个什么状况未来谁会来接替林如海来当这个巡盐御史也就是说永隆帝是打算继续隐忍让太上皇的人来接任还是准备不顾一切自己来人接手这块肥肉了都还未可知。 同样这还涉及到林如海自己打算怎么安排了。 在自己生命最多只有半年的情况下林如海总该为自己考虑的才对女儿的未来姻亲这边的交代以及如何与太上皇的交涉甚至可能还牵扯到下一步也许永隆帝可能也想伸手进来呢? 这太复杂了谁让这个位置实在是太馋人了。 在冯紫英离开林如海的书房之后林如海就站起身来走到窗外。 十一月的扬州已经多了几分初冬萧索的气息窗外是梅园。 作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设在哪里都是万众瞩目所在可以说扬州众多衙门里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毫无疑问的位列头名无论是位置还是环境亦或是建筑群落的宏伟优美都是无人能及。 “老爷汪先生回来了。” “请他进来。”林如海微微点头。 “东翁。”来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衫男子短髭须清癯干瘦面孔双目细长微微一拱手。 “文言坐。”林如海抬手示意。 ”东翁今日可曾好些了?“青衫男子上下打量着林如海的气色“观东翁气色神态似乎要比昨日好了许多。” “文言无须安慰我这等情形我自己心里有数不过文言说我气色好了许多倒也不假玉儿从京师城中回来了。”林如海捋了捋颌下长须“我心里也就踏实许多了。” “哦小姐回来了?”青衫男子讶然道“那可是喜事可是贾家护送回来的?” 他是在贾雨村走之后才进入林如海幕府中充当幕友的虽然只有短短四年但是宾主二人之间却处得甚好对林如海的姻亲家庭也是十分熟悉。 “嗯是我内兄之子贾琏护送回来的不过还来了一位让你我经常提及的人物让我也有些意外。”林如海目光明亮语气温和对这位幕宾很是尊重。 “哦?”青衫男子眼睛也是一亮略作思索“可是那大名鼎鼎的冯紫英?他也来江南了?” “看来文言对此子十分感兴趣啊前几日你不是还在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林如海颇为惊讶。 “若是此人一直待在京中自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开海举债牵动万人心他夺了这么大一个风头无论是科场前辈还是同科同僚只怕内心都有艳羡嫉妒其间稍有闪失只怕就会攻讦不断但此番南下倒是一个避风头的好去处要么是有高人给他支招要么就是他自己聪慧过人已经觉察到了这一点。”青衫男子点点头。 丁字卷 第十九节 歙县汪文言,侠义九州传 林如海笑了起来“他是我那位现在已经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同年的得意门生也是现在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齐永泰的关门弟子你说会连这个都考虑不到么?” “他再怎么也才十六岁西疆平叛也好拿出开海举债之略也好那不过是从更高层面的考量至于说这些阴微之处未必能想得到吧?” 青衫男子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东翁对这位风头正劲的少年郎评价太高了一些。 “当然这一点对乔、齐二位来说肯定不是问题倒是真的。” 林如海摇摇头“文言有机会你接触一下就知道了他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年轻人。” “哦?东翁见过他了他来做什么?”汪文言很好奇这等在江南士林也是名噪一时的人物居然不声不响的南下了所为何事?就算是要避风头也须得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才对观政庶吉士嘛。 “他是和户部右侍郎崔景荣一起南下的朝廷有意让他们考察了解江南开海条件已经选址试点之地嗯他现在已经是翰林院修撰了。” 林如海也是感慨无限自己也是探花出身但是也只授了一个翰林院编修后来走上了这条路而这小子居然以二甲进士出身还捞到了一个只有状元才有资格的修撰不能不说这朝廷厚待有别了。 “翰林院修撰?!二甲进士授翰林院修撰?这才一年多时间啊!”青衫男子大为震惊。 他是小吏出身年轻时也曾经希望通过科考谋取出路只可惜连秀才都连考数年未能过关最终迫于生计只能在歙县干小吏。 从歙县到徽州再到扬州他一路行来可谓坎坷被朋友出卖被同僚构陷但是他最终还是闯出来了只不过眼见得走到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中首席幕僚的身份却遭遇了东翁病重这种事情不能不让他感到天道无常。 他一直对科考充满了向往可惜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他也清楚在大周朝如果不过科考关便永远无缘权力中枢只是他还是不甘心所以才会走两淮盐运衙门这条路径。 毕竟这里和正常地方官府衙门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靠着皇帝的宠信和青睐在这里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只可惜天不假人自己这位东翁却又遭遇了这样一种噩运。 这甚至让他这个历经无数挫折的昂扬男儿都产生了一种幻灭挫败感毕竟像他这种私人幕僚特别是连秀才都不是的小吏出身要想重新寻找合适的东翁而且还要赢得对方的认可和信任实在是太难了。 如果再想要找到这种机会不知道又需要花多少年而自己有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年头来供自己挥霍呢? 只不过现在东翁病重他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自然要一直相陪到底他虽然不算是士人但是却一直以一个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甚至更高。 虽然不清楚东翁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安排但是在东翁身边这么些年他当然清楚自家东翁的特殊位置和其他官府不一样。 这是完全有赖于元熙帝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的青眼相加才能如此而这个巡盐御史某种意义就是太上皇的私臣也是太上皇一个钱袋子。 从自身本身意愿来说他不是太看好自己东翁的未来。 元熙帝虽然执掌朝政四十年但是他毕竟老了而且已经传位给了永隆帝纵然其间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幕但是他并不认为其他人有太多机会。 大义在永隆帝一边其他人要想翻盘太难了除非得到太上皇的全力支持而那样对整个大周朝的伤害代价无疑太大。 他也不认为当了四十年的元熙帝会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就做出那等草率行径哪怕是老糊涂了也不可能糊涂到那种程度才对。 但现在东翁的身体也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似乎迎来了一个转折东翁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安排他没问。 推荐给东翁相善的同僚是一条路但他不看好因为东翁这个位置决定了他不会有多少关系密切的同僚那几乎是自绝于士人了即便是有也是普通的同学同乡关系绝非同路人而自己的出身也不太可能赢得这些人的信任。 更大可能是给自己一笔银子让自己可以有一个安稳富足的后半生但这却恰恰不是自己想要的。 “嗯是除官翰林院修撰如此破格主要是朝廷认为他在西疆平叛的军功和开海举债之略的贡献据说皇上对此尤为欣赏看重。”林如海目光里平静但语气里也还是多了几分欣赏。 “朝廷对军功赏赐不可谓不重啊。”青衫男子忍不住慨叹。 “文言那也要看人文臣立下军功自然如此但是武将就未必了。”林如海摇了摇头“但此次却不一样冯紫英立下军功朝廷赏了他追封其伯父呼伦侯并允许他兼祧袭爵而这个翰林院修撰更多的还是这开海举债之略深合皇上心思而且也解了内阁的燃眉之急。” “哦?兼祧袭爵?”青衫男子只知道冯紫英出身武勋世家但是却是以科举入仕翰林院这是走了两个极端却不知道还有兼祧袭爵这一出。 “嗯他长辈是十多年战死呼伦塞一战文言应该听过那一战乃是朝廷北方和鞑靼人的一场恶战当时的忠孝亲王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和忠顺亲王都有赖于其长辈的奋力死战才脱身所以当今圣上算是弥补当年朝廷的亏欠吧……” 青衫男子汪文言点点头他不明白东翁为何如此详尽的介绍对方兼祧袭爵一事这和东翁有什么关系? “他兼祧袭爵其父和其老师为其寻了一门好亲事也是我同年兼苏州同乡现在山东东昌府知府沈珫沈季玉之嫡长女。”林如海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 汪文言恍然大悟自家东翁这是有些艳羡嫉妒那位同年兼同乡的沈大人招了一个好女婿? 干咳了一声汪文言也有些好笑但是却不能形诸于色。 同时他也能理解东翁时日无多的情形下自然要替他自己的女儿考虑兴许也曾经有过考虑这位冯修撰的想法却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而且还是同年兼同乡这份憋屈只怕实在有些难受。 “东翁其实无需挂心小姐蕙质兰心定会有一份好姻缘那冯紫英现在虽然看似光芒四射但是其实也是树大招风虽说有两位老师看顾但是如此璀璨夺目其在同僚同年同乡中只怕也是备受猜忌和嫉妒只怕未来几年里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汪文言的话让林如海一愣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话好像让这位幕僚有些误会了苦笑着摇头:“文言你误会了我可没嫉妒沈季玉找了一个好女婿……” “啊?”汪文言也没反应过来您不是嫉妒那脸上不悦担心的神色却又是为何? 见汪文言满脸不解林如海略作思考便坦然道:“你可知我刚才提到那冯紫英因为军功所以可以兼祧袭爵是何意?” 汪文言若有所悟扬起眉毛讶然问道:“东翁您的意思是……” “不错冯紫英四年前曾经和玉儿在临清遭遇临清民变遇险冯紫英救了玉儿和昔日玉儿老师现在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又单枪匹马从现在的工部尚书李三才以及乔应甲手中请来漕兵才算是将这场民变压下去否则当年山东就要遭遇大乱……也正因为此事我那位同年乔应甲才是格外看好冯紫英推荐他到青檀书院读书进而才有今日之耀眼……” 汪文言目瞪口呆他还真不知道冯紫英和自家东翁居然还有这样复杂一层关系。 他跟随林如海也有四年了林如海对他也算是推心置腹甚是相得基本上没有什么瞒过他的但却没有谈过此事。 见汪文言有些怀疑林如海也微微一笑“这等事情关系到雨村本身也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所以我便没对人言。” 汪文言这才回过味来。 贾雨村作为金陵府知府也是四品大员了若是再传出去在林府当过西席只怕就要生嫌隙了。 当然寻常胸襟之人倒也未必在意这一点哪个英雄又没有个落魄的时候?英雄不问出处这句话也传为美谈。 只是被人传和从林家传出去这就是两回事儿了万一那贾雨村是个心胸狭隘的未必就不会觉得自家东翁会是借这等事情来有意抬升自家身份了。 “东翁持心守正理当如此。”汪文言点头他也是很敬佩自家东翁这等胸怀一边观察着林如海的神色“不过东翁所言这冯紫英和小姐有这样一番际遇倒也是有缘不知道……” 丁字卷 第二十节 隐秘 林如海略作思索之后便坦然道:“正要和文言说此事。” 汪文言心中一震林如海如此郑重其事而且是和冯紫英有关肯定是不寻常之事只是还和林如海的嫡女联系起来就更是让汪文言震惊之余也多了几分莫名的期盼。 “此番冯紫英前来向我提出欲娶玉儿。”林如海一边沉吟一边捋须“先前我也与你说了其兼祧袭爵乃是其伯父所在的长房便由乔应甲作伐娶沈珫沈季玉之嫡长女他此番便为其三房娶玉儿为嫡妻。” 汪文言皱起眉头“他本人欲娶玉小姐?那他家里的态度呢?” 林如海心中满意汪文言此人自己没看错自己这么一说他自然明白意思了但是却并没有舍弃自身的做人原则。 汪文言为人精细自然能听出自己话语里的意思这是冯紫英本人意思欲娶黛玉而非其家中父母之意这很关键。 冯紫英虽然现在名满士林但是他毕竟才十六岁而且按照当下礼法习俗这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作为子女本身的想法并不作数。 当然像冯紫英这样的人物便是其父母肯定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尊重他的意见但这个很大程度并不代表绝对决定权仍然在其父母手上。 而像冯紫英这样的士林名人更需要尊重父母心意若是其父母不认可这桩婚姻那还真的有些麻烦。 虽然汪文言还不清楚这桩婚姻对于冯紫英和林家小姐来说有什么问题但他能感觉得到其中肯定是有什么阻碍。 他想了想之后才慢慢道:“东翁这兼祧之事以文言的理解其实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才对各居一房自成一家便是各房嫡妻之间也不过是以妯娌相称以冯家这等高门望族这等情形也在情理之中东翁当不是为此而有烦扰才对而冯家若是能结这门亲事尤其是冯紫英与小姐有此缘分也当乐见其成才对啊。” 汪文言分析得细致周全显然是没有搞明白这桩婚姻会有什么问题。 林如海当不会阻拦而冯家也愿意再加上冯紫英本人亲自上门来议亲虽说不合礼数但是也说明冯紫英应该是自身愿意才对难道是林家小姐不愿意而东翁太宠小姐所以为此烦恼?也不像啊。 林如海也看出了汪文言的疑惑摇摇头:“不是文言所想玉儿和紫英有这份缘分紫英在京中也颇为照看玉儿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心心相印也不为过关碍却不是此。” 汪文言见自己东翁如此坦诚连儿女私情都没有避讳自己心中感动之余也越发感觉肩上压力巨大这几乎有点儿要托孤的味道了。 既然这都不是问题那还能有什么问题?汪文言很好奇。 林如海自然明白汪文言的好奇所在咧了咧嘴面带苦笑:“文言还没有见过玉儿玉儿和她母亲一样身子骨娇弱加之现在年龄幼小所以……嗯冯家是三房一脉对延续香火很是看重紫英也和我提出来关碍可能就在其母恐怕对此不太认可……” 汪文言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东翁如此烦恼。 对于冯氏这等望族嫡妻的身份非同小可同样嫡子的身份一样十分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延续一个家族的关键。 若是嫡妻无子那势必动摇整个家庭在家族中的地位。 想一想冯家长房的情形如果自己女儿无子而同年兼同乡的女儿嫁入长房却有子自己女儿所要面对的险恶境地林如海不用想都能预测得到。 同样那对于冯紫英的母亲来说也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没有嫡子就意味着妾生子可能要继承家庭地位嫡妻的地位也容易受到挑战宠妾灭妻这话虽然稍显夸张但也足以说明存在这种风险性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一个妾没有儿子无关紧要但是嫡妻无子而其他妾有子的话那就是后院不稳的先兆而且妾生子之间的夺嫡一样会给一个大家庭带来巨大的麻烦和挑战。 这个问题还真的有点儿不好解决连汪文言这等智计百出的角色都觉得棘手。 “小姐身子骨就真的那么娇弱?对生育有影响?”既然东翁对自己推心置腹汪文言当然要竭尽所能皱着眉头“可曾请郎中看过?” “文言这等事情不是郎中能判断的而且关键在于冯家怎么看?或许他家就不愿意冒险。”林如海也很无奈。 汪文言搓着手沉思良久“东翁这等事情的确不是外力可以解决可是东翁又只有小姐一个而其他兄弟又是相隔甚远……” 林如海自然明白汪文言的意思若是自己两个妾有出那么庶女亦可作为媵陪嫁过去或者叔伯兄弟的女儿亦可那么在嫡妻真的无出的情形下媵所出亦可为嫡子这样就能确保林氏一脉在冯家的地位不受挑战和侵犯了。 只可惜自己两个妾都无所出而自己三代单传并无叔伯兄弟。 “东翁可否在林氏远亲中选一女收为义女然后带小姐出嫁时作为媵陪嫁……”汪文言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只是我林氏一脉单传至我以历三代林氏族人也远在苏州此时却要去寻这合适人选委实困难啊。”林如海也忍不住叹息道。 “东翁此事简单交与文言去办就好只需东翁一封信明日文言便可启程去苏州想必林家那边也未必都是富贵人家亦有贫苦女儿若是有此机遇那也是一番造化。”汪文言主动请缨慨然道:“若无此等保障怕是东翁心中难安啊。” 林如海心中感慨自己总算是没有请错人这汪文言果真是忠义之士只是就算是真的能如汪文言所言去办好玉儿与那等女子血缘相隔甚远日后入了冯家真要走到那一步也未必就能对玉儿有多好。 沉吟良久林如海方才轻声道:“直到如今我也不瞒文言了其实我还有一女……” “啊?!”这可真的把汪文言给彻底震惊了林如海还有一女? 自己到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也四年了林如海对自己大小事都从无隐瞒便是一些涉及隐秘也是畅所欲言自己却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一女。 难道林如海养有外室育有一女?虽说像林如海这样的身份养个外室也不鲜见但育有一女完全可以纳为妾室了更何况其丧妻几年了也不存在大妇不允外室入门这种情形才对。 见汪文言震惊莫名林如海脸上也是掠过一抹赧色斟酌了一番言辞才缓缓道:“文言恐怕也是觉得我有些荒唐吧?也的确是年轻时候的荒唐事十多年前我和拙荆成亲不久我还在都察院担任浙江道御史后随左副都御史到杭州巡察……” “……其父为浙江承宣布政使因此被打入诏狱后瘐毙狱中……其被发配为奴卖入教坊司我见其可怜便为其赎身……” 汪文言微微点头浙江布政使乃是从二品大员了在十多年前大周尚未开启巡抚制度之时那便是浙江一省的头号人物他对此案也有所耳闻之时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场故事。 “……其后便有了身孕只是当时我和拙荆成亲不久刚育有一子那等时机委实不合适而且像我这等御史若是却和犯事官员之女有了私情那便如同监守自盗定会被攻讦罢黜……” “后她生下一女我便将其送回我老家苏州因为我一直在京中为官也只能利用出巡之时方能回家看望所以经年难得一见她后来便认为我薄情寡义遁入空门在蟠香寺修行……” “东翁那位小姐呢?”汪文言心中一松。 原来是这样一段风流韵事倒也不奇怪。 十多年前林如海也不过二十多岁正是风流倜傥之时遇上这等事情免不了就会犯怜香惜玉的毛病。 只是作为御史却和自己经办案件的犯官之后有了这等私情肯定是为朝廷律例所不容的弄不好就会被视为徇私枉法若是纳为妾那就更是犯天条了便是纳为外室若是被人察悉只怕都要遭受不少攻讦所以也只能如此。 起码还不是提起裤子就不认的负心角色这位东翁倒也还有些情义。 “她便跟随其母一直在蟠香寺中带发修行我也曾经去看过她几次只是都未暴露我自己身份她母亲和她也只是以师徒相称并未告知她实情只说她是父母双亡被人送入寺中……” “只是她素来性子聪慧恐怕也是从日常生活中猜测到一二……”林如海苦笑着叹息道:“每每我去其母都避而不见而她也对我颇为冷淡……” 丁字卷 第二十一节 逗留,接触,考察 对于林如海的这番说辞汪文言倒是不太在意。 这等情形下无论是做母亲还是当女儿的恐怕都对林如海生出多少好感若是穷苦人家倒也罢了但是这女人是官宦出身恐怕原来也对林如海给予了厚望没想到收获的却是失望难免就会生出怨恨之心。 不过若是正常女人处于对自己女儿负责任都应该要考虑自己女儿的未来命运了只要林如海主动示好是完全可以解决好这个问题的。 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既能为自己的庶出女儿未来寻找到一个美好结局同时也能保障林氏女在冯家中的地位可谓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东翁我倒是觉得这没有多大问题您写一封信我便可以跑一趟苏州面见那位夫人我想从您这位小姐的未来着想她应该明白您的好意。”汪文言沉吟了一下道:“或许可以先不说玉姑娘的婚事只说请她让这位姑娘认祖归宗想必这不是难事。” 林如海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她她性子太倔前两年我就曾经去找过她嗯希望她还俗我接她入门她却不肯说心如槁木无意红尘我也说了让妙玉回来的想法她却说要随妙玉自己心意而妙玉却说听师傅的意思就这般推诿最终我也只能怏怏而归。” “哦?”汪文言也没想到这位官宦出身却又身陷教坊司的女子居然有如此性格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汪文言还是觉得这位女子回归不回归都关系不大林如海寿命无几告知她看看她有无意愿但是东翁的这位庶出女只需要说服那位女子应该是可以这位小姐回归东翁膝下的。 “这样东翁文言觉得还是问题不大起码让小姐回来应该是有把握的请东翁写一封信主要是从小姐将来嫁人的角度出发希望她有一个家庭出身未来有一个好人家我相信没有哪个当母亲的希望女儿也一辈子当姑子。” 汪文言的信心也鼓励到了林如海林如海点点头“文言既然如此有信心那我就写一封信就是倒是劳烦文言跑一趟苏州了。” “应该的东翁放心保证替东翁把小姐带回来。”汪文言信心十足地道。 林如海苦笑着摇摇头:“文言此事倒也罢了我现在要考虑的还不仅仅是此事嗯或者说我还需要考虑更多。” 汪文言何等机敏立即揣摩出了一些味道出来“东翁可是考虑一旦冯公子和小姐订亲那么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以及您的事情?” “嗯文言我现在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了。”林如海脸上掠过一抹无奈且悲凉的表情“我不怕死但却须得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才行……” “冯紫英若是真的能娶了玉儿嗯娶了黛玉和妙玉好生待她们我便是把我所有的一切都交与他也是心甘情愿日后我在九泉之下也能见玉儿的母亲了但是现在一切未定虽然我们计议很好可仍然存在着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冯紫英此人我也不太了解更多地也还是道听途说玉儿和贾琏倒是对其赞不绝口可我担心这里边本身就会夹杂个人感情在其中玉儿是女孩子恐怕更容易受感情蒙蔽……” “那东翁的意思是……”汪文言也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毕竟冯紫英的消息都是从京师那边传来的各种渠道过来都已经辗转多次没准儿里边就有很多添油加醋变了味道这个人或许在本事才华上的确有但是品性呢? 林如海担心的也就是这个问题。 这才十六岁就要娶两房妻室这姑且不谈这南下还带着一个侍妾家中更是不少美婢据说就是自己内兄家里赠送的对方也没有客套就收下了。 虽然这不算什么失德之举但是还是让林如海内心有些不舒服毕竟自己女儿是要嫁给他的若是此人贪好女色未免有些让人失望。 只不过这等话林如海又说不出口因为这纳妾也好屋里几个美婢也好这都是拿不上台面或者说无关紧要的小事自己连这个都要去计较心胸未免太狭窄了。 再说了年少慕艾这也很正常谁不是那个年龄过来的? 自己连冒着免官的危险都要去偷香遑论冯紫英这种并不算什么夸张之举? “文言我知道你素来机敏看人精准去苏州那边倒是不急我听冯紫英说他们一行怕是要在扬州呆几日才去金陵然后才去苏州我的意思既然他挑明了想娶玉儿我也允了我和他也就不算外人我就委托你这几日陪着他若是要去金陵和苏州也就正好……” “东翁您的意思是让我接触他顺带了解一下此人心性品行?”汪文言明白林如海的意思了这就是要准备托付了但又不放心所以要让自己考察一下对方。 “正是此意我的意思你不妨把我的一些情况嗯包括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一些情况或明或暗透露一些给他……”林如海目光变得沉静下来“文言你切莫小看了他他能得齐永泰和乔应甲看重怕也不简单你只需要略微透露一些即可看看他的反应……” 汪文言点头“文言明白东翁既然是要考察其品性文言自然知道如何做……” “嗯你明白我的心思就好也莫要太过刻意……”林如海叹了一口气“若是多一些时间给我就好了。” “东翁莫要如此沮丧兴许情况并不如我们所料想的那般……” “好了文言你的好心我领了但我们都还是需要面对现实……”林如海笑了“就这样吧你自己掂量斟酌一下如何来处理……” ******* 冯紫英从扬州府衙回到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时已经是晚间了。 和崔景荣请了假毕竟要在这扬州呆上三五日扬州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它作为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所带来的商业属性让崔景荣一行人都要认真掂量开海和扬州的贸易有无内在的联系或者说未来扬州能否为开海贸易的发展提供一些支持。 毫无疑问肯定是有的。 扬州属于典型贸易型城市纵贯东西沟通南北其贸易流通优势不言而喻这也是为什么盐业中心会选择这里。 开海之后除了金、银、铜、锡等物之外还有几样东西或者说几类东西是大周需求量很大且需要输入的那就是香料、染料和一些特定木材和药材。 比如香料。 香料需求主要分为两类。 一类是以胡椒、丁香、肉桂等为主调味品只是中上层士民消费所热衷的物事每年需求量相当大进口量也非常大可以说闽浙两广走私除了金银铜等贵重金属外最主要的走私货物就是香料。 每年走私进来的胡椒和丁香远远超出想象。 看看从京师打破南京再到扬州、苏州、杭州、临清乃至大同、太原这些城市中稍微大一些的干杂店铺皆有胡椒丁香出售而在海禁年代这些香料从何而来不问可知可是却从无人过问。 除了这一类作为调味品的香料外还有一类香料就是作为熏香用的香料比如安息香、龙涎香、龙脑香、白檀香、沉香等等这些香料主要是用于制作熏香稍许富贵人家每日皆有此等需要所以需求一样非常大。 除了香料外就是各类染料和木材了比如苏木作为染料和药材都在大量进口还有如檀木、梨木、楠木等贵重木材也是大量进口成为富贵人家家具屋梁的必不可少物事。 除开这几类需求最大的物事外还有就是如血竭、没药、冰片等产于海外的药材还有诸如国内少见的龟甲、玳瑁、犀角、象牙、珊瑚珠等等只是这些物事要和贵金属、香料、染料、木材这几类大宗物品相比其贸易量就要小得多了。 这些物品通过闽浙或者两广进入大周境内之后也需要一个中转贸易枢纽尤其是从南方向北方输出而扬州无疑就是最重要的一个货物集散地。 南方货物即可以从杭州经运河运抵这里也可以从长江口进入这里从这里北上可以直入山东、北直沿着长江则可以进入江西、湖广腹地进而输入到河南、陕西。 同样国内的大量货物也可以通过扬州这里进行转运出长江到宁波、漳州、泉州甚至广州。 除开这些优势外大量来自闽浙徽州和山陕的盐商们也汇聚在这里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可以说扬州天生就具备了一个金融中心的条件只不过在现在的大周还没有人真正认识金融的力量。 这也是今日冯紫英和崔景荣谈到的如果能够把盐商们窖囤在地底下的银子都用起来其能够发挥的作用是不可想象的关键在于如何把这笔银子吸纳起来为朝廷所用。 丁字卷 第二十二节 暗流伏波 崔景荣虽然是户部右侍郎但是对现代金融的理解显然达不到冯紫英所希冀的那个层次他的理念思维还存在于如果说银子放贷出去就是高利贷印子钱的模式。 实际上大周现在已经出现的钱铺银庄存入银子不但拿不到利息而且还要收取一定手续费这在现代看来似乎很荒谬但却是现实。 理由很简单我为你提供了异地存取也就是通存通兑的业务这也是需要成本开销的理由很强大听起来似乎也确实如此。 在现在交通通讯如此落后的情况下这等通存通兑看起来也的确很方便商人们的活动。 一张银票可以从金陵到京师从京师到大同再从大同到苏州通行无阻这是何等的方便对于需要大笔资金兑付的行商们来说尤为重要。 正因为如此像盐商中总商、窝商这等主要依靠垄断特许权也是所谓的引窝来实现身份垄断的角色大多汇聚于扬州他们个个身家巨富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哪家总商不能随时提出来三五十万两现银那他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总商哪家窝商不能随便拿出一二十万两现银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窝商。 当然在大周很多总商和窝商合一实力更为雄厚正因为如此朝廷每每在遇到困难时都会首先打这帮人的主意。 冯紫英并不认为朝廷在困难时采取向这些商人借贷的方式是个好主意一样需要抵押一样需要利息当然朝廷也可以让其捐输但是捐输数量肯定远不及借贷而且留下一些后遗症。 如果能够这些家伙的窖藏在地底下的银子利用起来发展产业生利冯紫英觉得这才应该是一种最好的模式。 当然要让这些家伙心甘情愿的把银子交出来嗯估计也不容易这些家伙多半会认为这是朝廷不顾吃相要找他们直接割肉了。 冯紫英也就是在利用这段时间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崔景荣向他介绍类似于银行的这样一种模式但显然崔景荣还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崔景荣很感兴趣这一点还是让冯紫英十分欣慰这意味着对方愿意去了解这就是一个好的开端和希望如果遇上那种完全不感兴趣的老古板那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冯紫英并没有住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不合适。 没和黛玉确定名分之前不合适确定了就更不合适除非正式成亲。 不过他来走一遭一是需要慰藉一下黛玉焦虑的心境二是也要看看有无机会能和林如海继续接触寻求一些机会。 他不相信林如海会就这么平淡无奇的放过自己就这么等着自己家里来提亲林如海在巡盐御史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如此苍白。 “我看了看运盐使司衙门果真是在叔父打理下有条不紊便是叔父患病好像也并没有对整个衙门的运转有多大影响叔父果真是国之栋梁……” 不要钱的好话尽管说倒是逗得黛玉眉宇舒展了许多傲娇的一耸鼻翼黛玉轻哼了一声:“冯大哥我爹也是探花出身比你这个二甲进士还要强许多呢……” “可是冯大爷授了翰林院修撰老爷不是也说他那时候只授了翰林院编修冯大爷比他强么?”紫鹃故作惊诧地道。 “死丫头!”被紫鹃的话一堵黛玉嘟起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一阵后才道:“那是朝廷赏赐冯大哥西征平叛……” “不对朝廷奖励我西征平叛是让可以袭爵兼祧可不是让我进翰林院当官的那是因为我为朝廷提出了开海举债这一新的方略朝廷觉得我才思过人堪为梁栋所以才让我除官翰林院修撰……” 冯紫英也逗乐黛玉一旁紫鹃也是捂着嘴偷笑很显然她也知道说冯大爷比老爷强姑娘是不会生气的。 黛玉被这两个联手起来逗弄自己给气乐了装作恶狠狠地看着紫鹃“死丫头你这是存心的不是?你信不信我就在这扬州就把你打发了?” “嗯小婢不信姑娘最喜欢我离不开我……”紫鹃笑嘻嘻地道:“昨日里姑娘还和婢子说要一辈子不分开呢还说日后冯大爷若是……” 林黛玉被戳穿话语脸也羞得一红忍不住就要去撕紫鹃的嘴“死丫头你敢再说……” 冯紫英也来了兴趣笑着问紫鹃“日后若是我怎么了?” “不许说!”这下子黛玉是真急了跳起身来要去捂紫鹃的嘴紫鹃却是一下子躲在冯紫英背后若是寻常黛玉这般气急紫鹃是肯定不会违逆对方心意的但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躲在冯紫英身后小声道:“姑娘说若是冯大爷负了心她便和我一道剃发去当姑子一辈子都不见人了……” 听紫鹃最终还是把话说出来了眼圈红了的黛玉一跺脚转过身去跑回里屋一下子扑到在床上不敢抬头了。 冯紫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紫鹃紫鹃眼中满是诚挚冯紫英点点头紫鹃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翘首期盼。 冯紫英不再多话便举步进屋直接走到了黛玉绣房的拔步床前。 照理说这等情形已经不合适了像黛玉这样大的女孩子闺房便是父兄进入都需要谨慎了更别说外人但是冯紫英却不在意。 《红楼梦》书中那贾宝玉还不是自幼出入各家小姐闺房却无人说个什么可见这也是双标。 只要是贾府看重心仪的或者说看得顺眼的心有所属的自然都可以畅行无阻冯紫英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有这个资格无论是在黛玉的闺房还是宝钗的闺房甚至是探春的闺房。 坐下之后只见匍匐在床榻上的黛玉香肩耸动显然是情绪有些激动。 一只手穿过黛玉腋下嗯小丫头还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身材已经略微有了一些起伏冯紫英把黛玉搂了起来。 却见如花玉靥上罥烟眉微微蹙起一双翦水秋瞳宛如红桃分外惹人怜爱。 黛玉嘤咛了一声羞涩的扑入冯紫英怀中听着冯大哥雄壮的胸前宛如皮鼓般的动响却不言语。 淡雅的香气萦绕在冯紫英的鼻腔中幽然欲醉。 “傻丫头你真的这么想?” “若是冯大哥都负心了那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小妹信任?”黛玉脸贴在冯紫英胸前轻声道:“小妹此生已属冯大哥望冯大哥怜惜。” “傻丫头冯大哥怎么可能负心?冯大哥这个人诺出必行更何况我和妹妹缘起于临清生死危难之际其他人又如何能比?但请妹妹放心一切有我以后我们尚有一辈子好好相处生活……” 这话对于黛玉来说估计也已经是极限了再说下去估计这丫头就要受不了了冯紫英适可而止轻轻在黛玉耳轮上一吻黛玉全身一颤将冯紫英抱得更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紫鹃的声音二人才从魂飞天际中清醒过来。 “尤姐姐冯大爷在和姑娘说话呢……” 冯紫英拍了拍羞得满脸绯红的黛玉肩背这才起身走出屋去“紫鹃你家姑娘有些困倦了你去侍候吧。” 却见一身男装的尤三姐站在门外伸着脑袋却在好奇的打望里边。 冯紫英没好气的走出去拍了拍对方肩头一下吓得尤三姐“呀”的一声跳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嗔怪道:“爷别这样这大庭广众之下小心被人看见……” “嗯那我们进你屋去就不怕被人看见了。”冯紫英怪笑一声便要去牵尤三姐的手。 尤三姐大惊这可是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林姑娘家里再说尤三姐对冯紫英痴恋也不敢如此放肆。 见尤三姐脸色都变了冯紫英也觉得好笑。 这丫头生得身材高挺丰满却才十六岁不到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庞却始终给人以一些稚气的感觉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这丫头除了武技高强外待人接物也有些单纯理想好在听话。 “傻丫头我就和你进屋说说话你这成日里想什么呢?” 冯紫英的话让尤三姐更是羞不可抑一溜烟儿溜出去跑回自己屋里歇着去了。 ******** 仁寿宫。 老者仰靠在躺椅中身旁暖炉银霜炭释放出灼人的热气但是却被丝笼一照顿时就变得柔和了许多但是热意却依然浓烈。 “怎么林海那边还没有动静?”老者幽幽地道。 “陛下现在还看不出来根据郎中的判断林海可能还有几个月寿命他这种病主要靠养养得好多活几个月也正常若是过于费心劳累只怕两三个月就……” 顾城低垂着头轻声道:“另外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那边林大人控制得很严我们也担心打草惊蛇让他警觉了一旦他误解了我们的意思投向了那边……” 丁字卷 第二十三节 卷入,变数 老者头靠在靠枕上默然不语。 这是一道难题很复杂牵扯面太宽。 谁也没想到林海会突然病重眼见得寿命无几可要换人就麻烦了。 六年前林海走马上任这个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担任巡盐御史就是自己和老四达成了默契这个衙门口里的事情朝廷不会管。 林海也是可靠之人这几年里也颇得自己信任把前一二十年里许多复杂棘手的遗留问题也都处理得十分妥帖起码都按了下去没有像前一任那样险些就爆了出来酿成大乱。 可现在情况骤变林海若是故去谁来接任这个巡盐御史位置? 要重新寻一个合适人选非常麻烦。 现在自己不是皇帝了明知道这不可能是长久之计谁还会轻易舍弃现在的位置来投向自己? 这是一个问题而且这还必须要是科举出身的士人连举人出身都不合适都须得要是进士才有资格充当御史。 关键在于这还得要值得信赖。 这就太难了。 就此放手?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他很清楚这里边有太多不能见人的东西若是被老四拿了去就算是暂时不会爆发出来但那些人都不会再听命自己甚至还可能会反噬他不能容忍这种局面的出现。 也许自己早就该把一切都放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迅疾被他否决了那以老四阴狠的性子只怕那就要血流成河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当时自己怎么就昏了头突然想要传位给老四了呢? 元熙帝自己都有些搞不明白当了四十年的皇帝怎么就在最后关头糊涂了一下累了倦了固然是一个原因绝望伤心也有但更重要的还是担心不忍言的事情发生自己才会提前做出那样的决定吧? 可谁曾知道自己身体又怎么能重新恢复了呢? 只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再重来的。 放手不行换上自己属意的人麻烦棘手不说老四那边未必会答应论理这本该就要交给他才对只是交给他自己怎么办? 元熙帝喟然长叹悔不当初但又奈何? “暂且看一看吧。”良久元熙帝才道。 “陛下……”顾城欲言又止。 “嗯?”元熙帝终于转头了一下头颅“说吧。” “急报回来的消息称那冯铿跟随崔景荣一行到了扬州之后也频频出现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并和林大人会过面。”顾城低下头轻声道。 “哦?!”元熙帝当然知道这冯铿是谁神武将军冯唐之子老四不久前才下旨追封冯唐之兄冯秦为呼伦侯并授意礼部批准冯紫英可以兼祧袭爵冯秦的呼伦侯这明显是在拉拢冯唐和冯铿父子。 当然这冯铿也的确值得拉拢他提出的开海举债之略据说也获得了南北两边士人的一致认可虽然这里边肯定也还有一些分歧但是大体上却是获得了一致赞同这可是极为罕见的。 “这是为何?”元熙帝大为不解。 冯铿是北方士人中的翘楚人物更是北方士人领袖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得意门生怎么会和林海搅在一起? 林海可是典型的江南士人嗯只不过后来和江南士人也疏远了。 “好像是冯铿有意要娶林大人的嫡女。”顾城也只能根据自己掌握的情报来汇报“但据微臣所知乔公已经为冯铿作伐定亲山东东昌府知府沈珫之女不过应该是兼祧长房那一房所以可能是冯铿有意娶林家女为其本房也就是三房为嫡妻吧。” 老者明悟过来这是老四允许其兼祧袭爵这样就能让冯家长房延续后嗣香火和爵位。 这一手可谓厉害。 冯家两子皆是死于任上一个战死呼伦塞一战一个病殁大同总兵任上但是原来的云川伯却因为两子皆为无后而未能袭爵这让冯家怨气很大。 后来冯唐也只是继任大同镇总兵然后给了个杂号的神武将军虚爵但现在老四却是大大方方手一挥追封呼伦侯然后还同意兼祧袭爵。 这一手玩得相当漂亮连元熙帝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儿子比老大(义忠亲王)厉害拉拢收买人心这一套接一套简直应接不暇。 而且这还不关键是收买了冯唐这冯铿是要兼祧袭爵自然得利而冯铿又是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两个北地士林名臣的得意门生。 你想想这么一手纵然不能说把北地士人文官就拉过去了但起码很好的缓解了士林中对老四不喜诗词歌赋的这种不满情绪。 “这冯铿为什么会想娶林海之女?”元熙帝有些不解。 “冯铿在临清民变时正好救了林大人之女可能有这层因素另外冯家和宁荣二公贾家是世交关系一直密切而林大人之女上京之后一直寄居贾家冯铿经常去往贾家和贾家子弟关系熟稔所以可能有这个因素在其中……” 元熙帝默然不语。 这个冯铿如果也卷入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就有些麻烦了不知道他是真的只是因为想要娶林海之女还是有其他用意? 元熙帝更倾向于是后者那如果是真的话那他又是带着谁的意图? 齐永泰、乔应甲他们代表的北地士人或者说内阁?还是老四? 没有谁会不知道林海手里掌握着的东西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盐课盐引每年除了盐课固定缴纳给户部的一部分外其余多余部分皆由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自留用于特别支出。 然后就是每年窝商资格特许费用这一笔全数由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收缴指定多少窝商特许费用多少谁来充当窝商尽皆由巡盐御史一言而定。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几年就主要是补足以前历年遗留下的巨大亏空而亏空来源元熙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六次下江南带来的窟窿根本不是地方上所能承担得了的而起那些年里自己的恣意荒唐花出去多少其中也有多少自己宠信者在其中得利他自己心里有数林海能在这几年间把这些窟窿慢慢补上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顾城此事暂时不宜惊动你叮嘱龙禁尉那边盯紧林海尚未向朕来信朕估计也快了此事始终需要有一个结果虽说林海这些年为朕操劳但是账目上却要给朕一个交代才行。”元熙帝脸上露出冷酷的神色“老四那里朕也会和他打招呼朕还没有死有些事情他就得等着……” 这个时候元熙帝终于还是展露出了他决然的一面“这个冯铿朕倒是很感兴趣没想到一个武勋之子居然还能走科举之路而且还馆选庶吉士哼老四倒是大方翰林院修撰说给了就给了……对了朕记得冯家次子病殁于大同镇总兵任上也是无嗣所以未能袭爵?” 顾城一愣之后想了想才道:“确有其事冯家三子冯秦、冯汉、冯唐冯汉是病殁因为病殁任上又无子朝廷当时也就只让冯唐继任给了冯唐神武将军虚爵对冯汉并无其他抚慰荫子……” 元熙帝点点头老眼中掠过一抹异色“朕知道了。” ***** “这两日里冯公子和崔大人他们一行一直在走访调查扬州码头吞吐能力、船行数量和规模还有丝绸工坊、制香坊的生产状况另外也在通过扬州府衙和江都县衙收集各类行业的店铺数量比如木材行、米铺、布庄、钱铺和银庄等等的数量规模……” 汪文言小声的向躺在安乐椅中的林如海汇报着这两日他通过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边的渠道掌握的情况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在扬州城里是第一等的存在和各个渠道都有着联系也有着自己的人脉关系要想了解什么情况并不难。 “他们了解很细致一方面要府衙和县衙各自提供历年数量和经营状况然后还要自行去进行抽查核对两位观政进士带着一帮吏员这两日奔波于大街小巷和码头上几乎是按照十抽一的比例来进行核对而且他们还专门印制了一种调查单设定有几个问题很是详尽许多问题连文言都未想到过比如营生季节起伏比如近三年的借贷情况和进出价格起伏……” “那文言你觉得他们这一行来是想要干什么?这是为开海而来么?”林如海也有些疑惑。 汪文言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文言也不知道但是文言感觉恐怕他们此番调查了解有些动作太大了而且这是扬州不是泉州、漳州和宁波开海也不是选择在这里这里是内河航运码头啊把这些行业都一一调查清楚摸一个底有何意义?朝廷要着这个干什么?” “若不是为开海而来他们在这里大动干戈干什么?崔景荣可不是等闲之辈也不是那等无聊之人。”林如海摇头。 丁字卷 第二十四节 启蒙经济学理论 林如海对崔景荣很熟悉打交道无数次甚至也起过多次纷争。 每年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都要和户部对接盐课银子少不了要交涉。 户部一直对原来标准极为不满认为这个惯例是早年元熙帝时候定下来的规矩现在虽随着大周境内人口日增民间百姓用盐量大增这归属于户部的这部分盐课银子肯定也应该增长不应当再延续原来的标准。 为此崔景荣也多次上书内阁要求调整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上缴户部盐课银子数量但是都是如同石沉大海无论是内阁还是皇上那里都是悄无声息但是崔景荣也从不气馁每年照旧要上书不肯罢休。 这位户部的“老朋友”林如海是了解的是个做实在事情的人绝无可能在扬州城里搞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既然如此大动干戈肯定也是和开海有相当大的关联。 “这就不知道了你说他们评估核查丝绸工坊和港口码头、船行的规模数量这说得过去毕竟开海之后咱们扬州府这边肯定也会有大量货物要通过这里出去比如运到宁波、漳州、泉州等地再出海像咱们扬州府的丝绸、药材都可以如此但东翁你说像钱铺银庄、米铺、布庄、木材行、南货行这些都要统计核查这就太古怪了。” 汪文言也算是在下边干过多年的熟手了对县里府里的情况都十分熟悉歙县虽然比不得扬州府但是也好歹算是南直隶一个颇为繁盛的县份像歙县的纸、墨、茶叶都是大宗外销的物资其中不少也要运到扬州转运可像米铺布庄和钱庄木材行这些怎么看都和开海沾不上边才对。 “文言兴许他们这一行就未必只是为开海而来。”林如海若有所悟“或者说朝廷心目中的开海恐怕就不仅仅是是开海之后放开海贸那么单纯了没准儿会觉得开海应该给咱们江南带来更大变化江南也应该给朝廷有更多的回报了。” 汪文言一怔他是徽州府人林如海是苏州府人都算是南直人江南之地素来是财赋重地朝廷素来抓得极紧。 这一次开海之策出台这么快这么顺利让很多江南士绅都为之惊讶。 他们都觉得按照大周朝廷的尿性好歹也要拖上一年半载才能有一个说法出来然后再来计议一年半载拿出一个条陈最后可能还得要点儿时间再来定板才说得上推行这要算下来没个两三年是根本不可能执行下去的。 没想这一次到这才一两个月朝廷就把条陈拿出来只是需要进一步核实调查按照这架势弄不好明年间就要正式开海了。 “这么说来朝廷此番所谋乃大啊。”汪文言也开始思索起来了“这样几乎是全方位的覆盖调查已经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开海皇上现在登基六年了或许是有一些想法了。” 这话却让林如海脸色微微一变。 无论如何元熙帝已经退位了他在位时再有威望但毕竟也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了就算是他现在还能说话算话但这种局面还能维系多久呢? 他迟早也要退出舞台的。 而自己姑且不论病情都该考虑后路而现在病情如此就更需要考虑此事了。 可同样太上皇也不会不晓自己的病情或许就等着自己的奏折。 龙禁尉中仍然有相当大的力量掌握在太上皇手中便是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也有不少龙禁尉的人这龙禁尉的人只怕一样要分属两边同样自己的副手和下属里边一样也有太上皇和皇上的人。 只不过在自己尚未丧失控制力的情况下大家都心照不宣各归其位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 汪文言的话提醒了林如海是该考虑一些其他事情了虽然林如海早就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不但太上皇可能在斟酌永隆帝也同样没有闲着而自己病重恐怕会加快他们动手的步伐和节奏。 “文言看来我该介绍你认识一下冯铿了。”林如海终于下定了决心但这个决心也仅仅是指他要认真考察一下冯紫英是否可靠而已还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他相信以汪文言的能耐应该很快可以摸清楚冯紫英的底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汪文言微微一笑。 就在林如海和汪文言探讨冯紫英的时候冯紫英也在扬州户部钞关里和崔景荣、吴亮嗣以及魏广微进行着激烈的探讨。 “为什么要进行如此详尽的调查了解先前下官也已经向崔公、吴大人、魏大人做了一个详尽的介绍扬州虽然不是开海之城甚至距离我们的开海目标地还有相当距离但是之前我也和崔公说过开海看起来只是一个放开海贸的方略似乎我们只需要看看嗯比如宁波的码头建设是否能满足需求又比如泉州的歇家组织和人员是否充足能不能满足海外商船和客商到来之后的贸易需求又或者漳州有没有充裕的水手和船夫一旦开海船只大量建造出来能不能满足需要诸如此类的……” 冯紫英这几日里给几位灌输了不少以至于吴亮嗣和魏广微二人都是有点儿振聋发聩的感觉。 和崔景荣不一样以前这二人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一些关于冯紫英的言论和观点但并没有太深刻直观的感受即便是在临清和东昌府乃至淮安府也都是表现相对低调或者说正常但是到了扬州之后其风格顿时一变。 之前冯紫英要求范景文、贺逢圣二人带着一帮吏员要对扬州府各行各业做一个全方位的摸底调查就让吴亮嗣和魏广微两人莫名其妙。 你说你到宁波或者泉州去搞摸底调查勉强说得过去而且涉及面这么宽泛覆盖几乎整个全部营生行业就太夸张了就算是放在宁波或者泉州都觉得有些过了更不用提这远在几百里甚至千里外的扬州。 不过崔景荣一直没有表态甚至对冯紫英提出的要对扬州产业营生做一个全面的摸底调查也首肯了吴亮嗣和魏广微自然就不好反对了。 “但下官以为还不够。”冯紫英一句话让吴亮嗣和魏广微都竖起了耳朵。 还不够那还要搞什么? “众所周知我们江南是人多地少地窄人稠有时候就是那么一亩三分地上要养活一家人嗯说句不客气的话要想养活也许勉强能行可要再想过好一点儿的日子那就难了每亩田你种水稻也好种莲藕也好种桑养蚕也好始终只有那么多出产也只需要那么多人那人多了怎么办?开海的目的之一就是让更多的人可以上船出海养活一家人但这远远不够……” 说到关键处了崔景荣已经听过一回冯紫英的灌输了但是他还是希望再细细听一遍。 “船上能容纳多少人?一艘船加上船夫水手大船不过百十人中小船只不过几十人就算是开海骤然能多出几百上千艘船也不过就是多几万人能上船罢了但对于地狭人稠的江南闽浙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同样在北地这一二十年来大家都知道天时不好水旱蝗不断稍有不慎老百姓便只能沦为流民外出就食从元熙年间的情形来看只要一遇灾荒那么外出就食的流民动辄就是数万甚至十万这对于朝廷的赈济压力极大有些时候地方上你根本就赈济不过来那就很容易被白莲教、闻香教这些教匪给吸引过去沦为乱民了……” ”小弟再说一句要说这些地方上是不是真的就没有就食的粮食了呢?恐怕也不完全是我们都心知肚明各地士绅和粮商手里的粮食并不少可是对这些人来说他们觉得赈济一时或者一些可以你要让他们把粮食都拿出来赈济他们是肯定不会干的可如果这些就食者手中有钱银愿意购买粮食那么或许这个矛盾就不会那么突出……” “……当然肯定会有人说那时候粮价会被人人为控制而飞涨那些人一样买不起但这起码要比走投无路沦为流民甚至暴民乱民风险要小许多吧?官府也可以用其他办法来调运粮食减轻压力这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小弟要说的实际上存在的问题是两方面的一是粮食的确不足二是普通百姓缺乏购买力……” “购买力?!”这个词语让崔景荣、魏广微和吴亮嗣都是一愣新名词弄不好就是眼前这一位自个儿生造出来的。 “嗯这个词儿我解释一下可以理解为就是老百姓能够购买东西的能力比如买粮食比如买棉布比如买锄楸比如买牛马……他们要有购买的能力或者更直白的说一句他们要有挣银钱的机会和能力……” 丙字卷 第二十五节 林如海的后手 冯紫英努力的想要处于这个时代的他们明白这个现代经济学中的术语努力想让他们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有些难但是并非毫无进展。 “诸位大人都应该明白我们大周缺粮嗯但是并不是所有地方缺粮北地如果正常年份百姓是足以过活的但一旦遭遇水旱蝗灾那么就必须靠朝廷接济地方士绅们粮商们也有粮但他们一方面希冀谋娶暴利一方面也认为需要为自己留下足够的粮食以备急用所以并不愿意无偿拿出粮食来赈济那等善人毕竟是极少数他们希望是通过正常交易的买卖粮食……” 冯紫英讲得很耐心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哪怕是崔景荣、魏广微和吴亮嗣这样的人物一样很难理解。 “可现实是北地农民太过穷困他们几无隔顿之粮更不可能有多少闲钱来留备不时之需而恰恰这一二十年间我们北地的天时的确不好几乎每年都有地方不是水灾就是旱蝗……” “同样大周也不是没有银钱朝廷很困难但是民间尤其是豪商巨贾们比如咱们这扬州城里的盐商们只怕随便拉几个出来就能比朝廷国库更富足江南百姓名义上是富庶但我们也同样可以看到其实也只是相对北地而言江南人多地窄百姓精耕细作也同样日益困顿蹩仄……” “……盖因需求就那么大丝绸、茶叶、瓷器这几宗物事寻常百姓他们买得起么?恐怕屈指可数这就是购买力不足在没有彻底解决温饱问题情形下他们不可能去奢望这些而他们现在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或者说靠佃田谋生能买得起么?难。所以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无论是北地农民还是江南百姓都必须要寻找更多更好谋生渠道难所以我们要开海开辟外需建立更多茶园茶场、丝绸工坊、陶瓷工坊因为外销可以换来实实在在的银子而这样就需要更多的人来干活儿老百姓可以有更多的挣钱机会增强他们的购买力反过来购买力增强了他们也才能花销到各个方面……”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购买力这个术语上来了。 有点儿像车轱辘话但是却不得不如此否则难以让这些人明白没有这些人的理解就无以谈认可和支持。 而这批人都应该算是北地士人中的中坚力量如果连这些人都不认可不支持那么冯紫英很清楚自己的这些想法观点就是空中楼阁了。 魏广微人更年轻而且兼之在工部任职已久又是官宦出身但其父颇有清名所以对民间了解颇多所以兴趣更大。 “紫英我大体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北地不是没粮但士绅富户不愿无休止的拿出来赈济更愿意买卖但北地百姓根本没有这份购买力嗯你说的这个购买力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天时不佳还有没有更多挣银子谋生的渠道这个词儿也是紫英你新创的吧?” 魏广微对眼前这个青年越来越感兴趣了这家伙心里真的装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齐永泰和乔应甲以及官应震是怎么把他教出来的? 难怪北地这几位甚至湖广的士人都对他十分看好单单这份细致入微的分析见解就不是寻常人能悟明白的。 齐永泰和乔应甲是把这家伙当成二十年后北地士人的领袖在培养这让魏广微既有些嫉妒也有些不服。 但现在看来这家伙除了有些贪好女色外还真的没有多少其他毛病。 嗯不喜诗文也算一个但这好像又很投皇上的心思啊。 为人豪放大方言谈举止也是有礼有度对前辈也很尊重这一趟出来这家伙原本应该是敬陪末座的但崔景荣对其的看重却是远超其他几人而现在大家居然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显伯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冯紫英用眼神示意。 “嗯江南其实也和北地大同小异只不过整体好一些但百姓要想更好的生活嗯扩大购买力……”魏广微也在学着冯紫英的用词造句“一样需要更多的挣钱渠道所以开海就是一个契机?开海可以带来很多渠道和机会让百姓去挣银子?” 冯紫英笑了起来“显伯兄说对了这就是所谓的挖掘外需开海就是挖掘外需的一个最重要办法因为外销的丝绸、茶叶和瓷器能够立即给我们带来实实在在的银子要么就是黄金、铜料、香料这些并不比银子紧缺的东西……” 崔景荣和吴亮嗣都饶有兴致的听着二人的探讨争论孙居相是最后到的但也很快被吸引了进来。 “其实对于咱们大周来说外需和内需相比内需更重要但外需更能立竿见影像百姓找到了挣钱渠道比如去新开的茶园茶场种茶制茶去新开的陶瓷工坊干活儿去丝绸工坊缫丝挣到了钱自然可能就会买布买盐买家具吃穿用度可能会更宽裕大方一些这也能拉动这些行业的扩大……” “紫英那对于朝廷来说除了海税外还能有其他更多的收益么?”崔景荣作为户部右侍郎自然要从他这个角度来想问题。 “嗯崔大人您对皇上设立的矿监税监怎么看?”冯紫英反问。 崔景荣立即明白了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 商税是大周的一个隐痛谁都知道过低的税率直接导致了大周财赋只能死死盯着田赋但受天灾人祸的影响田赋收入越来越难以支应朝廷的需要了。 商税问题也因此几度提出但都无疾而终原因就是来自各地士绅的抵制反对。 这海税也主要是新设税种准确的说算是关税这才巧妙的避开了士绅们尤其是江南士绅的坚决反对。 皇上顶着无数骂声而设立税监矿监未尝不是迫于无奈一旦九边军饷都难以维系北方的女真人和鞑靼人打了进来那真的就是大周的末日了。 所以他顶着骂名也要干实际上他这是在做本该是内阁干的活儿。 “崔大人其实只要内需外需真的启动起来后来情况都会逐渐好转的也会有更多的办法和渠道来改善……”冯紫英安慰了对方一句“但现在很多条件还不成熟……” “紫英你还没有说到我们在扬州府所作的一切目的何在呢。”吴亮嗣终于能插上话了。 “很简单扬州地理位置特殊这里交通航运四通八达商贸繁盛物资集散丰富我们可以从这些调查中了解这里的银钱流动状况这一点上我记得先前和几位说过……” “银庄?”崔景荣微微皱眉吴亮嗣则是吸了一口凉气魏广微若有所思而孙居相则是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表情各异。 “嗯可能诸位还不太理解但是我觉得这恐怕会是开海举债之略最关键的一环或者说承载着未来开海之略如何进一步扩大发展的重要基石……” 在座的所有人对银庄钱铺的理解都还局限于临时存放银钱嗯对商人来说就是通存通兑的方便其他就难以想到更多了但作为现代人的冯紫英自然明白这种最原始的钱铺银庄不是他想要的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支撑起许多战略发展的具有现代意义的银庄(银行)。 当然这不可能一步走到位但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有这么好的噱头当然要利用起来了。 现在他要做的的就是慢慢说服他们让他们逐渐认识和理解哪怕一时间难以接受但事实和时间会慢慢证明。 ******* “紫英忙得差不多了吧?”林如海今日的气色不错当冯紫英来问候的时候他主动起身“走陪叔父到梅园里去走一圈。” “好啊。”冯紫英赶紧跟在身后。 “听说你们这几日动静不小啊把扬州府衙和江都县衙那边都折腾得不轻……” “是有些调查摸底原来府县两级也有一些底子但很粗疏简略许多想要掌握了解的东西也都没有所以就只能在那些文档资料的基础上再做一个细致一些的调查了……” 冯紫英没想到林如海居然也会关注这个有些意外也在琢磨着林如海今日邀请自己一游梅园的意图。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背后的梅园可是赫赫有名的占地数十亩梅林处处小径通幽人行其间也有一种出尘脱俗的意境。 不过现在还不是梅花盛放的时节若是再等一两个月这梅园景色那就真的是别有洞天了。 踏入梅园林如海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冯紫英也不言语静候其言。 “紫英是想要在扬州搞银庄?”突然停住脚步的林如海负手回头“打算搞多大规模目的何在?” 丁字卷 第二十六节 摸底和交底 冯紫英吃了一惊看了一眼林如海微微收敛了一下心神“的确有此打算没想到叔父消息这般灵通。” “呵呵紫英叔父好歹也在这扬州城里呆了六年了在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呆六年如果连这点儿消息都打探不到恐怕叔父也就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林如海不无自豪地重新转过头望向前方的梅林。 “崔自强动作这么大他是户部右侍郎这副动静一摆出来感觉这开海方向就在无限扩张啊扬州似乎也会成为其中一个重头?可扬州不是争夺开海试点的城市而支撑开海之略的条件很多除了宁波、泉州自身外更多的还是要靠进出的货物嗯而这些货物要生产出来要分销到各地好像扬州应该是最合适的枢纽吧?” 冯紫英不得不佩服林如海的嗅觉和情报网。 开海是个大局不仅仅是港口城市的放开海贸那么简单更在于要有一整套的产业配套跟进当然如果放任自流也能慢慢培育起来但现在如果想要加快推进这一步伐让海贸规模迅速扩大起来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周密的规划和从其他方面的支持扶持了。 “叔父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小侄的想法。”冯紫英沉吟了一下“离京之前首辅、次辅和齐阁老几位大人都和崔大人与小侄谈过当下朝廷积弊甚深但限于内外形势却不能在内里大动只能另辟蹊径所以开海是一个契机要把这个契机用好用足因为再想要找到这样一个契机让各方达成共识就很不容易了。” 冯紫英这番话也是斟酌许久才缓缓道出。 既然打定主意要娶林黛玉很多问题就无须和林如海遮遮掩掩了。 林如海又没有其他子嗣只有黛玉一女只要自己不负心要娶黛玉那林如海的一切自然就要交给自己。 说实话若说对林如海能留多少银两冯紫英毫无兴趣兴趣那是假话但要说有多么大兴趣也不尽然。 以林如海在巡盐御史位置上六年时间顶多也就是三五十万两撑死了他还要替太上皇和前任遮掩填补那不仅是一门艺术活儿也一样需要真金白银的。 林如海不是海瑞那种廉吏但也绝非严嵩和珅那种角色所以冯紫英判断林如海二三十万两的积蓄应该是比较合理的再抛一些三五十万两银子家当就是极限了。 三五十万两银子哪怕是对贾家、薛家、史家这等家族来说都是一个相当惊人的家当了对冯家来说也是。 不过冯家和贾家薛家这些家族来说不一样冯唐仍然是一镇总兵自己又已经是翰林院修撰这个家族处于一个蒸蒸日上的态势而贾家薛家史家则处于一个日薄西山的态势所以三五十万两银子对冯家对自己来说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冯紫英看重的是林如海手里的资源政治资源和人脉资源。 可以说这才是最精华的东西。 有些东西冯紫英知道自己接收不了那必须要是坐在两淮巡盐御史位置上才能发挥作用但有很多却是自己能接手的。 林如海在这个位置上不可避免的会得罪很多人但同样也会惠及很多人以林如海的精明睿智自然也知道哪些人可交可结哪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这里边只要能有一部分能为自己所用那都不一样。 同样林如海手中肯定还掌握着相当多的政治和商业秘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样一个庞大的衙门如何运作里边又有多少可操作的余地这么些年来又有多少隐秘可资利用这都是相当庞大的一笔财富。 所以打定主意冯紫英也准备要以一个准女婿的架势和对方开诚布公了。 冯紫英的一番话让林如海震动颇大内阁首辅次辅以及齐永泰对崔景荣和冯紫英的专门交代?这可相当不简单啊。 崔景荣也就罢了冯紫英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参与其中? 像吴亮嗣和魏广微以及孙居相几人居然无缘参与? 见林如海有些震惊冯紫英也不矫情:“叔父不瞒您说在临行之际皇上也曾召见小侄一次也谈及了开海涉及到的许多事宜皇上是一个有为之主一心想要振兴大周但现在面临许多制约和束缚所以迫切希望这一次开海之略能为其打开一片局面也能像朝野证明……” 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冯紫英一眼。 此话若不是冯紫英自我吹嘘那就真的是震撼了起码林如海明白这意味着这家伙是真的简在帝心了。 “朝廷说要求稳难道这还不是大动么?”林如海沉声问道。 “叔父小侄所说的大动是指朝廷内部体系上的大动而非这种表面的大动。”冯紫英笑了笑“这等事情能在南北都获得支持大家都能明白底细开海也好带动的产业发展也好都基本上不会涉及到原有的许多格局大家也就乐见其成了……” 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叔父开海之略算是小侄和兵部柴大人、都察院杨大人在西征平叛时拿出来的一个应急之策但是回京之后户部、工部以及内阁和皇上认为这个方略过于简单粗糙希望能够在此基础之上加以丰富和扩大将其扩展成为一个能够给朝廷和百姓带来更多收益的大战略所以这才有了我们这样一趟南下的调查……” 这话冯紫英半真半假。 一个大战略无疑是他在自吹自擂了朝廷对希望原来的开海能够有更大收益嗯以朝廷为主兼顾百姓这没错但是如何膨胀扩大进而更加丰富就是冯紫英自己在那里上下其手肆意丰富了。 从京师南下之时起他就在不断的给崔景荣他们灌输也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是具体如何实时操作仍然面临着许多具体困难。 比如冯紫英和崔景荣谈到了像推动开海海贸规模越来越大创造更多就食(就业)机会提升民众的购买力这就涉及到很多具体问题。 像在临清就已经显现出来贡砖窑炉从占地涉及到建造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有不少小乡绅兴趣大大也能找到合适的窑工但要投入数以千计的银子来建窑建坊那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难题了。 若是去借贷那印子钱的利息只怕没等你窑炉建好都得要逼着你卖田卖地了而冒风险往往又是一般乡绅们最不愿意接受的。 这一点在冯紫英离开东昌府时沈珫就很委婉的提醒过冯紫英设想很美好但是未必能如自己所愿那般一涌而起原先设想能在最短时间内就能有三五十家贡砖生产作坊建起来现在看来能有十家就算是相当不错了。 这也是冯紫英希望能够尽快推动银庄建立的初衷如果能把这些个盐商们窖藏在地底下的银子给利用起来可以做好太多的事情了。 如何让这些盐商主动把银子拿出来用起来形成一个真正的良性循环第一步很关键。 “朝廷所谋乃大啊紫英这可都是你的提议?”林如海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深不可测要考虑的问题就更多。 乔应甲是他同年虽然不算有多深的交情但是也算了解未必能有这般本事齐永泰比他要早一科不是很了解照说现在都是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了自然不简单但是若说是能教出这样水准的学生林如海一样很怀疑。 “小侄只能说喜欢想事情一些开头和点子是小侄琢磨出来的但是若是论具体细化和操作运作的这些韬略那就是朝中诸公集各家之长了小侄那点儿贡献反而就不起眼了。” 冯紫英没谦虚但是也没有刻意夸大稍许保留保守了一些介绍了自己的作用他也需要给林如海一些信心这有助于让林如海摒弃一些顾虑能够更大胆的信任自己。 “那你们如此看重扬州嗯我感觉你对银庄的作用更看重能说说你的想法么?”林如海终于停住了脚步站定问道:“光是一个银庄我觉得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这个银庄你打算用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这是要交底摊牌了么?好像不是只是要求自己单方面的交底或者说这是林如海对自己的一个摸底看看自己在除了对黛玉的感情之外其他方面值得不值得投资吧? 虽然确信林如海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就要算计自己有林黛玉这层关系在其意图应该是好的但是冯紫英也需要掂量掂量。 朝廷的想法是粗框架的甚至自己刻意描述的内里细节内容还得由自己来慢慢填补可操作余地很大所以这才是银庄的关键。 丁字卷 第二十七节 利益联合体 林如海的确是想要摸一摸对方的底他要看看对方究竟有多大的底蕴。 在确定要娶自己女儿的情况下林如海有的三种选择。 一是冯紫英尚显稚嫩实力不足那么些许人脉关系再加自己的一些家资都可以留给他和女儿这是最保守最稳妥的从内心来说林如海也觉得是最符合自己想法的他只希望自己女儿有一个美好幸福的未来未必非要夫婿有多么大的造化。 二是冯紫英的确成长很迅速有相当实力比如齐永泰和乔应甲的支持想干一番事业那么自己包括汪文言在内的政治和人脉资源大部分都可以交给他但这需要相当高明的手段手腕来接手。 三是冯紫英的确是天纵奇才无论哪一方面都非常成熟了而且得到各方特别是内阁和皇帝支持那么自己这一切都可以交给他那等情况下家资都是其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也都可以交给他至于说能不能用如何用什么时候用那就要看冯紫英去斟酌掂量了。 冯紫英究竟如何林如海也知道不是简单几次谈话就能确定的尚需时日但他必须抓紧时间来进行否则万一太上皇或者永隆帝有了其他想法抢先出手那时候就被动了。 “叔父小侄的确对银庄很看重在小侄看来开海是一项庞大复杂的营生涉及到诸多行业并非单单的海贸那么简单涉及到一系列的产业营生也和百姓的生计息息相关举个简单例子如果宁波开海那么宁波的造船厂势必要扩建增建甚至要扩充几倍新建一家船厂可能需要技术工匠、杂工更需要巨大的投入动辄就是二三十万两银子的投入问题是谁能轻易拿出这笔钱?凑不齐的话若是借印子钱也许船厂还没有开工就被印子钱利息逼垮了……” “同样开海需要大量的茶叶茶山茶厂都可能要新增和扩建会面临一样的情况寻常人家哪里来那么多银子?多半都只能去借而叔父应该知道当下这种私人高利贷的利息有多高这对于想要扩大茶园茶厂和丝绸工坊、药材坊等等类似营生都是无法接受的或许叔父会说可以慢慢来积累但是我们现在希望能够更快的推进这一步伐……” “所以你希望用成立一家银庄来放贷给这些行业支持他们新建和扩建?你成立银庄的目的不是为了方便通存通兑和收取保管费用而是专门用来放贷?” 林如海有些不敢置信。 现在的银庄钱铺存钱都是为了方便营生需要所以存银都需要缴纳保管费借贷也不能说没有但是一来为了规避风险卡的极严二来也不是常态所以这种专门用于存贷的业务并没有在各地的钱铺银庄中普及开来而像冯紫英这中直接冲着这个来的就更是绝无仅有了。 “那你这银庄本钱从何而来?”林如海忍不住问道。 “这正是困扰小侄的难题崔大人和我商议过也就是希望能够募集一部分银子来支持这些相关产业营生的发展……”冯紫英也听出了林如海的意思有些惊喜和意外“扬州商贾众多商贸发达钱银流通量极大我们觉得如果我们可以在扬州设立一家银庄那么便可以支持这些产业营生的发展。” “扬州应该有不少银庄钱铺了……”林如海沉声道。 “他们那些银庄钱铺和我们的构想完全不一样我们的目的是扶持营生产业的发展这是主旨其次才是汇通天下第三才是盈利当然这也需要建立在盈利的基础之上否则这个银庄也做不长久……” 林如海微微点头抱着不盈利的目的去做一件事情其结果都不太好在商言商如果连本钱都难以保证你怎么能让这项营生持续下去这一点上冯紫英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 “紫英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那这家银庄听你的意思是要打算联合户部来做?”林如海问道:“你考虑过没有户部现在穷困潦倒若是这家银庄成立只怕内阁和户部就会首先忍不住伸手若是户部自家要借贷你如何应对?” 林如海一语击中要害。 “这也是小侄一直很纠结的问题若是排除户部便是能募集到银子作为股本那么缺乏了户部支持很多事情便难以依靠官府资源发展肯定会受到限制可纳入户部就入叔父所说那户部伸手银庄本身就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它本身就是股东……“ 冯紫英在这个问题上其实并没有和崔景荣深入的探讨他只说了如果可以成立一家专门用于存贷的银庄用来支持产业营生的发展这个建议就得到了崔景荣的极大支持。 崔景荣很看好冯紫英在临清的贡砖产业发展路径觉得这其实可以复制在很多产业上当然这些产业都应该是具备前景比如向有着广阔海外市场能迅速转化为海贸中去的产业比如丝绸、瓷器和茶叶这三大强势产业。 “那你可要考虑清楚有得有失得到户部支持的确在各地发展都能得到官府支持但同样也有弊病除非能和户部达成一定协议不能随意伸手另外如果户部不行那么也可以换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林如海轻声道“一样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嗯?”冯紫英还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望着自己这个准岳父。 林如海笑了笑了却不言语负手前行。 冯紫英潜心思索陡然间豁然开朗疾行几步跟在林如海身后:“叔父您是说皇上?” “嗯我估计你这个想法推出来时估计很多人都未必会看好更多地会觉得是银子丢水里泡都不会冒一个如果有户部掺和就会觉得这是朝廷变相借钱甚至捐输捞银子的手段没有人会主动愿意但是开海之略是皇上一力倡导的那么若是皇帝主动示范起码这个噱头效果不会差起码也能给其他人一些聊做安慰的想法最不济也能表明皇上对开海之略的支持至于其他作用影响那就更深远了……” 冯紫英忍不住想给自己这个准岳父竖一个大拇指果然厉害! 皇帝投入意义非比寻常同时也能起到户部入股一样的效果而要说服皇帝显然比要说服穷得只想到处捞银子的户部简单轻松许多。 而且从目前对永隆帝的观察来看这位皇帝也的确是有心想要振作国势让大周摆脱当下的困境倒是可以利用他的这份雄心壮志来推动这一目标的实现当然这还需要下大功夫。 “谢谢叔父提点紫英明白了。”冯紫英轻轻吁了一口气这位准岳父看来肚子里藏了不少货色啊自己之前还以为对方可能就是有些人脉资源和资本没想到人家先就来给自己上了一课。 “嗯你明白就好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选也可以拉进来但是利弊得失连我也不好确定但你可以斟酌着我知道你心思活泛灵动但这个人选事关重大你也要斟酌好嗯当然如果你真的和皇上关系到了一定程度亦可看皇上的想法……” 冯紫英何等聪慧立即反应过来“叔父您是说太上皇?” 林如海并不意外冯紫英能想到一边负手前行一边探手梅枝。 “嗯你也猜到了?唔太上皇也是一个好人选不过他和皇上的关系呵呵很复杂照理说是父子而且太上皇也把皇位传给了皇上但是传位时那种情形和传位后太上皇身体状况恢复加上还有一个一直以太子自居的义忠亲王乃至于身份复杂的太妃所以个中冷暖唯有他们父子才说得清楚了。” 林如海这番话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不过这是当作自己准女婿而且自己时日无多他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他对此子的前途越发看好也就越发替自己女儿的未来担心。 此子未来前途绝对不可限量自己女儿那倔强傲娇的小脾气加上娇弱身子心胸也不算宽广这要嫁了对方若是被沈珫的女儿比了下去未来怕是有的受。 不过唯一让林如海比较欣慰的是他也感觉得出冯紫英对自己女儿是真心关爱这几日几乎每日都要来看望自己的同时也要和女儿见面这份感情是装不出来的起码是瞒不过他这双眼睛的。 这本来是不合礼节的但是都这等情形了林如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二人有同生死共患难的这份缘分也让二人感情比其他那种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根基上就要强许多这一点老于世故的林如海自然是明白的所以这一方面又让他心里安稳许多。 丁字卷 第二十八节 布置,交底 太上皇也加入进来如何?这个建议可真的是天外飞仙神来之笔。 是啊如果这家银庄能让永隆帝和太上皇都成为股东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或许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噱头或许会成为利益联合体又或者在内部可以实现利益的交换和妥协的一个渠道? 那么未来皇上和太上皇之间的关系最终会发生一些什么变化这还真的有点儿令人期待呢。 种种都有可能关键还要看这家银庄未来的发展前途。 想一想西方国家君主比如英王对大航海准确的是对各种探险和拓殖公司的支持进而获得巨大利益就可以看得出这种回报的价值和意义。 如果银庄成为这类拓殖和探险的资助者进而获得超额回报或许就能将很多利益捆绑在一起进而推动从海贸向探险拓殖进发。 而有了朝廷乃至皇室的支持国人那种安土重迁故土难离的心态就会很大程度得到缓解毕竟朝廷法令所在便应当算是大周土地。 像安南、东番、吕宋这些本身就相距甚近加之地理环境和气候与南方的两广闽地等实际上相差不算太大只需要在航海和船舶运输能力提升到现有西夷人的水准加强往来而定居者众的话那么实际距离和心理距离那就都根本不是问题了。 相较于欧洲人横跨大半个地球而来这周邻的东番、琉球、安南、吕宋、耽罗乃至满剌加等地其实算一算和广州到津门海上航线距离甚至还要近上许多。 见冯紫英呆呆出神显然是被自己的提醒所吸引了过去林如海也不禁摇头。 还是太年轻了一些这些都有利有弊而且利弊得失随着时间推移也都会进行变化转化当然对于冯紫英这样的年轻官员来说这的确是一个莫大的机会。 好一阵后冯紫英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赶紧道歉。 林如海自然不会在意这个相反他也看出冯紫英是一个极其善于思考和接受不同看法的人这意味着对方的可成长性极大。 “紫英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有想法有抱负的人齐永泰和乔应甲应该是把你当做未来北地士人的领袖来培养嗯这是好事但是我也要提醒你若是想要真正做大事便不能局限于一城一隅的利益我感觉你现在就做得很好并没有单纯只看着北方但你未来还需要考虑嗯皇上和咱们士人之间的关系我知道你现在颇得皇上欣赏但是以后呢?你自身的定位呢?” 林如海瞟了一眼冯紫英“愚叔就是一个范例无法回头一直到现在愚叔寿命无几才能来考虑这个问题。” “叔父您莫要这般悲观……” “好了你这话哄一哄玉儿就行无须在愚叔面前说这个愚叔难道连这点儿认知和勇气都没有?”林如海摆摆手“愚叔现在就是在考虑下一步甚至想过是不是推荐你来继任但是一来你入仕时间太短品轶不够二来恐怕齐永泰和乔应甲是绝不能同意的从我个人来说也不主张你走愚叔这条路出将入相才是你未来的路不过只可惜我手里这些……” 冯紫英一阵脸热心跳。 又瞅了一眼冯紫英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些什么林如海笑了起来“让愚叔好好考虑考虑另外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金陵和苏州?” “后日恐怕就要去金陵了龙江船厂那边是重头必须要认真看一看另外南直诸府中我们可能还会选择性的看一看比如松江府至于苏州那边恐怕要等到下个月去了。”冯紫英没有隐瞒什么。 “嗯金陵、松江乃至苏州这边我身边有一个幕僚对那边情况十分熟悉不如我让他先去金陵等你这样有什么情况你可以直接向他了解他在我身边多年整个南直隶可以说没有他不熟悉的情况嗯我和他也相交甚深……” 林如海这番话让冯紫英心中一震这是要真的准备交接了么? “不知道叔父这位幕僚……怎么从未听妹妹说起过?“冯紫英听得出来林如海对此人的看重这种看重应该是从能力、品行到忠诚上都绝无问题的。 “玉儿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此人才进入我府里。”林如海淡淡地道:“他叫汪守泰字文言又字士克歙县人。” 汪文言?!冯紫英真的是被震住了居然是此人? 前世中明代东林党的一代巨擘虽然连秀才都未中过以小吏出身却是玩转大明官场深谙世情智计百出却又忠义无双东林党若是没有此人别说和魏忠贤斗只怕齐、楚、浙党就早已经把其碾压成渣了。 见冯紫英面带惊异林如海也讶然难道冯紫英还认识汪文言? “怎么紫英认识文言?” “不但是紫英却听闻过汪先生的大名。”冯紫英定了定神。 “哦?”林如海大感好奇。 “我有一挚友也是我青檀书院同年现在在刑部观政他就是歙县人提及过汪先生在歙县时义气过人颇有侠名……”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也很高兴“那敢情好有这样一个印象我相信你们能迅速熟悉起来。对了那尤氏女你可也要带着?”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意让她陪着林妹妹……” “不最好带着。”林如海虽然不太待见冯紫英带着侍妾公干但是若是为了自身安全那又另当别论了何况这也和自己女儿未来幸福息息相关。 “我听闻松江和苏州这一年来都不太平而且若是你们此番牵扯到闽浙海商利益恐怕还真的有些危险单单靠那你这一个侍妾未必能行你最好提醒一下崔自强让他切莫大意必要时可以请龙禁尉和地方官府招募一些人手。” 听得林如海说得慎重冯紫英也不敢大意了。 先前带着尤三姐固然是以防万一未尝没有存着带着一个女人南下必要时候顺口吃了的心思。 这才尝了香菱的新鲜就丢下走人心里既是牵挂也是心痒痒的有些熬不住的感觉都说扬州瘦马闻名天下但是冯紫英还真看不上哪有这自家女人暖脚暖被窝来得舒坦方便? 没想到还真的不幸而言中似乎这南直隶和闽浙这边还真有些妖风渐起的感觉。 “叔父真的这么厉害?”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哼这等事情我还用得着夸大其词么?文言和我提起过这两日他也花了一些心思了解了一下还真有些不开眼的觉得可以兵行险着哪怕拖上一年两年那利益也是数以万计的。”林如海轻哼了一声“具体去金陵之后文言和你接洽若是崔自强他们托大你最好小心一些哪怕是自个儿花些银子人脉也要确保自家安全。” 冯紫英见林如海说得这般郑重其事那基本上就是肯定有具体事情不是空穴来风了苦着脸道:“早知道我就在京师城物色一二了江南这边小侄就没啥人脉了……” “先去了金陵再说文言可以帮你还有贾家那边也有些人脉也能找些帮手江南这边镖局和江湖门派也不少大多与官府都有瓜葛……”林如海对此倒不太在意。 倭寇也好江湖人士也好明面上是不可能的更多地还是那么一两个或者三五个一拨的独行角色。 毕竟牵扯面宽了那也就意味着自身暴露的风险加大关系身家性命真的敢于挑战官府这个庞大的体系的亡命徒还是少数。 而刺杀朝廷命官就是朝廷最不能容忍的行径那是无论如何都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否则真要成了这种行为都能随意为之那朝廷也就真的不成其为朝廷了。 真当龙禁尉与南京刑部和刑部浙江清吏司、福建清吏司和各地官府是吃素的不成?每年花那么多钱养的公人线人遍布于三教九流中朝廷对江南的控制甚至强于北地毕竟这才是朝廷的财赋重地容不得半点闪失。 林如海的底气冯紫英也有些讶然但立即反应过来便是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也一样有不少这等江湖人士。 甚至像林如海的一个侍妾明显就有着不俗的武技底蕴冯紫英见过一面很漂亮不过二十多岁举手投足间明显就是练家子没准儿就是某个江湖门派中人。 这一点甚至连黛玉都知道隐约和冯紫英提起过说她父亲担任巡盐御史之后就纳过一个侍妾而侍妾也带来了一个通房丫头都是江湖中人当时冯紫英还有些好奇但也没太在意。 毕竟这巡盐御史也一样是显赫人物涉及的利益面也很宽泛难免不会引来一些利益仇杀有个这方面能兼顾的枕边人自然要方便安全得多。 丁字卷 第二十九节 朝堂江湖 寿芝园。 叠石如瀑回廊如画。 背负双手的男子站在栏杆前手持一并朱紫混搭的叠画折扇注视着窗外的湖景这里是他暂时借来的别宅作为扬州最大总盐商之一——叶泓叶启泰的别苑寿芝园便是在扬州也是大名鼎鼎。 如果冯紫英来过这里便应该知道这里便是日后扬州经典园林之首——个园的前身。 一个灰衫男子一溜烟儿的沿着回廊溜了进来在进门时被挡住了一下简单说了两句便获准通过蹩了进来。 “二爷。” “来了?”男子没有回头“情形如何?” “朝廷这几位爷还在扬州今日是分巡道几位爷做东在东关大街的顺风楼宴请他们几位。”灰衫男子低垂着头小声回答道。 “我是问你这个么?”持扇男子淡淡地问道。 “爷他们这几日活动很乱两位据说是观政进士带着一帮吏员和府衙、县衙的小吏一直在搞调查摸底嗯填写一份调查单据小的已经誊录了两份回来……” “拿来。”持扇男子转过身来脸如刀削棱角分明一双眼瞳更似鹰鹫厉厉灼人。 灰衫男子赶紧递上持扇男子接过一目了然随即皱起眉头。 他有些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规模经营品种进货渠道和运输方式经营年成永隆四年、五年、六年的收支盈利状况借贷状况借贷来源利息有无使用过钱铺银庄等等林林总总怕不是有一二十个问题。 这其实有些类似于一个经济调查表当然有特定针对性而对于一般人来说自然就难以明白其意图了。 不过对于持扇男子来说却不一样。 凝神苦思许久持扇男子方才捏住这纸单点点头“干得不错。” 舒了一口气灰衫男子赶紧道:“谢爷的夸奖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还有呢?” “另外就是几位对对银庄钱铺、丝绸工坊和船行比较感兴趣这两日里看了好几家另外府衙和县衙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似乎觉得扬州码头的规模也太小了……” 这让持扇男子有些越发搞不明白这帮人是想要干啥了开海港口之争是在宁波、泉州和漳州之间什么时候和扬州扯上关系了?但要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也不尽然他还是能揣摩出一些东西来那就是扬州似乎要作为日后这几座城市开海之后在内河上的一个中转枢纽? 有点儿这方面的意思否则他们搞这个对各行各业的调查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推动这些货物的外销?西夷人和日本人、朝鲜人可不会要这些而且这要算上运输成本肯定是折本买卖。 不过这都不重要这些人南下的意图在他们刚出京师时这边就已经了解到一些了的确是想法很宏大但和自己没太大关系自己更关心的还是这帮人行程以及未来自己这一方的决定。 轻轻叹了一口气持扇男子心中也是纠结到现在自己这一方一帮人都还在争吵不休没有拿出一个决断来。 可这朝廷开海之势越来越猛各方呼应也越来越响已经成了不可逆转这帮人的摸底调查并不单纯是为开海之事而来而更像是为如何让开海之后让开海的规模和涉及面如何更深更广而来。 “嗯那这几人可有一些其他异动?” “回爷崔、吴、孙三人甚是谨慎基本上都住在户部钞关里龙禁尉那几位也是住在户部钞关里陪着那位姓魏的则住在漕运工部分司里也不怎么出门不过前日里漕帮倒是有人拜会姓魏的带了一个明月坊的一个雏妓进去下半夜便由漕帮的人又带了出来。” “哦?”持扇男子心中微微一动。 “至于那位最年轻的姓冯的虽然也住在户部钞关但是每日都要去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去一趟一般是申时才从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回户部钞关。” “他去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作甚?”持扇男子讶然问道:“你们可曾了解?” “回爷查过了他们是和另一艘船一起抵达扬州的据说是巡盐御史林大人小姐的坐船回来看望其父嗯林大人似乎有些病重只是爷也知道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不好进我们也不敢轻易靠近那里是秋水剑派和盐帮的势力范围盯得很紧……” 持扇男子微微点头扬州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码头无数人都在这里讨生活江湖人也不例外。 像工部漕运分司那便是运河上第一号帮会漕帮的势力范围若是谁敢去漕运分司里惹事那就是和漕帮为敌同样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就更甚。 盐帮虽然是一个松散的体系而且理论上是和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一个是贼一个是官但是谁都知道私盐是杀不尽的那么在一个可控范围甚至寻找合适代言人的情况下盐帮这些私盐贩子的存在就是合情合理的了虽然这并不合法。 秋水剑派则是扬州城中著名的门派同时秋水镖局也是扬州乃至南直隶赫赫有名的镖局总镖头同时也是秋水剑派的掌门人秋藏锋号称江南独行一柄秋泓剑曾剑挑太湖十二连环坞。 秋水镖局也就罢了秋水剑派秋家就是扬州城中一个窝商虽然不算是总商但是凭着窝商身份和在仪真、宝应等线的坐商秋水剑派也过得很滋润从广元年间一个不足五十人的小门派短短几十年间就发展成为现下在南直隶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大门派可以说靠上了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有很大关系。 “那姓冯的和林大人是何种关系可曾查明?” “只知道姓冯的每日都要去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和林大人也见过几面应该是在京师城里的关系看那护送林大小姐回来的男子应该是林大小姐的表兄据说是原来金陵老四大家中的贾家嫡子。” 灰衫男子应该是把情报收集得相当扎实基本上能了解到的都了解到了。 “哦金陵老四大家的贾家?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持扇男子微微一惊。 贾家是南直隶的坐地虎在金陵尤为势大当然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贾家根基在金陵在南直隶这边仍然有雄厚人脉关系而且贾家门生弟子广布据说现在的金陵知府贾雨村便是贾家远支和贾家关系匪浅。 “那他们的行程摸清楚了么?” “据说是后日前往金陵龙禁尉有七人同行。” 持扇男子沉吟不语。 自己后方消息还没有传来也就意味着各方还没有就最后结果达成一致意见也就意味着没办法对这几人采取任何行动可是到了金陵只怕就没有那么好动手了没准儿贾家和当地官府就要加强他们的护卫力量而龙禁尉在金陵势力也更大若是多少几个龙禁尉要想动手就更难了。 “去召集人手在明日赶赴龙潭准备。”思考良久持扇男子终于还是道。 “爷?!”灰衫男子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 “去吧不用多问我会见机行事如果什么都不做一旦那边消息来了我们就只能措手不及束手无策了。”持扇男子长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这风险很大所以现在暂时准备等待时机吧。” ***** “你是说这是林大人建议的?”崔景荣颇为吃惊“你和林如海也有瓜葛?” 冯紫英笑了笑“崔公乔公和林公是同年……” “我知道他们是同年但汝俊兄和林如海可没什么交情一个是山西人一个是苏州人而且林如海早就当了巡盐御史他这个巡盐御史可是和都察院关系不大啊伯辅你说是不是?” 崔景荣笑着把头转向孙居相孙居相脸色不太好看但又不好不理只能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这个两淮巡盐御史就是都察院的一个耻辱当初天平帝开始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与皇帝妥协让出了这个巡盐御史使得这个巡盐御史位置一直被皇帝牢牢掌握不再属于都察院久而久之都察院似乎也就默认了这个现实。 便是长芦巡盐御史、河东巡盐御史和两浙巡盐御史尽皆是都察院派出其虽然主要事务是对接户部但是人却是属于都察院的唯独两淮巡盐御史却一直是由皇帝直接任命这就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 “崔公林公娶贾家女而贾家和我家算是世交。”冯紫英无奈地解释道“另外小侄有意求娶林公之女。” “呵呵我说么这紫英这几日为何频繁往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跑还真的是成了喜闻铜臭味的人了?原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呵呵理解理解。” 崔景荣不以为意两淮巡盐御史不可能搞什么子承父业这一类勾当林如海当了这么几年巡盐御史现在病重恐怕就是要考虑后事的时候了。 丁字卷 第三十节 初识 “崔公见笑了。”冯紫英也不多解释笑了笑“不过林公的建议还请崔公多斟酌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渠道广人脉深恐怕比扬州府衙还要厚实一些所以林公所言恐怕也非空穴来风。” 崔景荣也有些犹豫了之前他还真没想过自己这一行人居然会牵扯到如此大利益在他看来这都最终是要由内阁和皇上决定的自己一行人也就是来摸一摸底实事求是的了解情况罢了怎么会有多大危险? 甚至他还觉得龙禁尉一行人跟随都有些多余但现在突然间居然觉得龙禁尉这点儿力量还不够了甚至可能要遭遇伏击刺杀这一类的事儿这就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不过林如海显然不会吃饱了没事儿干才会来危言耸听如冯紫英所言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背景人脉不简单某些方面的消息更灵通而且冯紫英更有可能是与他有翁婿之情人家才会提醒所以他还不敢不信。 “紫英你这么一说还真的让大家都有些心虚气短了本来就是一场开海经济事务的调查公干怎么就变成了便都察院下来查案风险还高了?” 这等公干要说稍许有风险的也不过就是都察院下来查一些地头蛇的事儿了但是都察院下来查之前一般都是秘密调查这是其一如果有风险的必定会是和龙禁尉北镇抚司一起甚至刑部也会派出一些人手这些人可以很好的调动地方上他们能调动的资源所以一般说来来能真正和官府抗衡的微乎其微。 当然也非从来没有。 元熙三十年湖广右布政使于广被都察院调查欲阻止都察院御史调查两名证人其中一位是府同知一位是县令便指使江湖人士伏击结果导致龙禁尉三人死亡一名御史重伤致残一名证人(县令)伤重不治此案在当时引发全国轰动。 元熙帝一怒之下追究了湖广提刑按察使司、分巡道、黄州府以及龙禁尉和刑部的职责其中湖广提刑按察使被罢黜发案分巡道佥事、黄州府知府、通盘尽皆被流放而此案被查清楚之后于广被诛三族同时也有多个参与者被诛三族而参与伏击刺杀的两个帮会门派被官军剿灭全数捕杀流放。 可以说此案也是大周立朝以来震动最大的一案不过虽说此案震动很大声但是江湖那么大提着脑袋耍的江湖人一样多如过江之鲫你要说彻底断绝此类事情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说相对于要刺杀朝廷官员这个代价就需要掂量一下了。 因为这类案件那是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哪怕是替死鬼或者冤枉拿也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无论是龙禁尉、刑部还是地方官府甚至驻军只要有需要都可以调动所以这种情况下真的针对朝廷官员的刺杀还是相当少见的。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下来调查的公干居然都要有这种风险自然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呵呵崔大人咱们也心知肚明若是宁波、泉州、漳州这三家谁先试点已经触动了很多人利益了但是会不会导致别人铤而走险我觉得这个可能还不至于但是若是那些本身就不愿意看到朝廷开海的人呢?没准儿他们本身就是和倭寇有勾结这是直接砸人饭碗这就不好说了……” 冯紫英笑笑漫不经心地摊摊手。 “如您所说这事儿又不是我们能做决定可是人家未必如此看或者觉得干脆吓唬我们一下让我们不敢南下了或者杀鸡吓猴咱们就怂了灰溜溜回去了是不是这开海能拖到明年后年呢?一年的收益有多大我想对于有些人来说三五十万两不止吧?就算是打个折扣或者说分摊到某一家身上几万两总有吧?几万两银子足以让很多人热血上头不顾一切了。” 冯紫英的话终于让崔景荣和吴亮嗣都有些动容了。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具体的收益来衡量冒险的代价。 若是为了几万两银子来找一些江湖人来行险一搏未尝没有这种可能找一些无牵无挂的江湖人哪怕是身死当场或者事后查明那又如何? 江湖人那几条命又能值几个钱? “那紫英你的意思……”崔景荣沉吟了一下问道。 “既然有这种风险可能崔公、魏大人不妨和扬州府衙以及漕运分司这边都说一说请他们派人护送一下到了金陵府下官相信就应该要安全许多了起码好歹也是南京不是?龙禁尉那边如果能够打个招呼提醒一下或许很有必要。” 冯紫英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崔景荣接受不接受自己肯定是要接受未来老岳父好意的而且他也确信老岳父绝不会无的放矢肯定是有所觉察才会如此提醒和布置。 崔景荣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冯紫英的建议通报给了扬州府并且和漕运分司那边也说了。 扬州府和工部漕运分司那边都是极为重视迅速调集人手像运河上的第一号草莽力量——漕帮自然是首当其冲。 而作为运河上下第一大帮会的漕帮虽然名义上是一个江湖帮会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个帮会和其他江湖帮会还是有些不同的它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朝廷官府势力在运河这条关乎大周朝经济命脉上的一个延伸。 因为漕帮的成立其实就是漕运力量民间化的一个结果随着漕兵的裁汰里边大批被裁汰的漕兵及其家眷就成为了漕帮的一份子而漕帮其实就是裁汰下来的漕兵以民间形式承揽漕运业务而漕帮帮主麾下各府分部和舵主实际上都有刑部坐探线人和龙禁尉渗入确保为朝廷可控。 当然从前明到现在大周立时两百多年漕帮从永乐年间开始形成雏形在前明成化弘治年间定型然后进入大周朝之后几乎是沿袭了这个模式但是毕竟历经百年历代漕兵进出新老更替这个帮会还是逐渐变得江湖草莽气息更加浓厚。 而朝廷也更多的是以经济利益来笼络这支加上家眷亲友可达数万人的力量每年漕运除了漕兵押运外其从漕粮的解运到装卸、护送一直到入仓再到漕船的其他另用都是是由漕帮垄断而且像沿运河各大城市码头亦有漕帮分舵和其营生。 临清民变之所以让白莲教得手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漕帮临清分舵的舵主就是被白莲教拉拢渗透成为其中一份子这也是后来冯紫英隐约从龙禁尉那边得知的也不知道漕帮最后花费了多少才算把这桩事情摆平。 ***** “文言见过冯大人。” 冯紫英还是礼貌的起身前行虚扶了一下对方。 理论上汪文言不过是林如海私人幕僚也非官吏再说不客气一点儿就是一介草民冯紫英也不像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其他吏员下人还需要给汪文言几分薄面他是京官完全可以点头招呼即可但是冯紫英仍然起身走了两步虚扶而起给足了林如海和汪文言面子。 “汪先生客气了我便是在京师城中亦对汪先生的忠勇仁义有所闻。”冯紫英没有客套什么“我以为关系密切的同年方有度他便是歙县人其岳丈便是歙县著名士绅茶商便提及过汪先生只是我却不知道汪先生现在叔父衙门里做事……” 虽说这么些年来的历经风雨汪文言也已经可做到胸有城府不露形色了但是对于这一位名满京师便是在江南亦是名气不小的新晋翰林院修撰这般夸赞自己汪文言还是很难做到心无波澜。 “冯大人太客气了文言不过是年轻时候任侠使气便是闯荡博得一些小名声也不足挂齿如何能冯大人垂目?”汪文言赶紧拱手鞠躬谦虚。 “嗯观人首观心性若是心性不佳便是有韩信张良之能终归是为虎作伥我一向信奉小赢靠智大胜靠德忠义却不迂腐胸有韬略手腕但却不失做人底线……”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眼中精芒一闪心中也是感触极大。 虽然在歙县在徽州在扬州这个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很多人都是看重的智谋韬略但是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如此看重自己年轻时候闯下的任侠使气之名这却是让他意想不到的但同时也让他倍感骄傲。 难怪这一位在京中能闯出若大名声连皇上和阁老们都青眼相加这般观人识人的眼光委实和常人不一样。 也难怪东翁如此看好此子却又忧心估摸着东翁是怕小姐降服不住这一位冯大人不过看这位冯大人也是一个胸怀天下之人便是真的喜好女色那也不过是英雄风流的一桩美谈罢了岂能影响到他的胸中大计? “冯大人过誉了过誉了文言不敢当不敢当……” 丁字卷 第三十一节 果真是个人物 见二人颇为相得林如海心中越发安稳“文言坐坐。” 汪文言坐定林如海才沉声道:“文言你把这几日了解收集到的一些情况和紫英说一说今日紫英已经情况和户部崔大人说了他们也扬州府衙和漕运那边打了招呼估计应该会有一些安排但是他们还是觉得紫英还是有点儿夸大其词了认为不至于那么危险严重紫英也有些拿不准……” 汪文言轻咳了一声这才点点头道:“东翁冯大人因为之前朝廷这一拨公干和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并无关联所以文言也就没有刻意去搜集了解相关情况不过开海事大关乎江南国运民生所以也有所了解前几日东翁提及了冯大人和东翁关系所以文言这几日便也专门做了一番了解还是有所得的……” 短短几日就能有如此了解冯紫英对汪文言的本事和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能量也有些震惊。 汪文言肯定是有些能耐的能在历史上造出那么大声势若是浪得虚名那也太小看古人了。 而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冯紫英除了知道掌控着盐引盐课银子外也就知道这应该是历任皇帝的一个小金库提款机了。 嗯当然这肯定是和朝廷内阁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合情合理但不合规不合法就这种大家心照不宣的默许存在。 至于说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冯紫英就不太了解了但从今日汪文言的态度来看这个衙门肯定掌握着相当资源起码是在情报信息这一块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资源。 见冯紫英目光里有了几分探究的神色汪文言自然明白这一位应该是感兴趣起来了。 只可惜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没有父子相传的规矩而且汪文言也认为若是真的接任了这个巡盐御史职位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是惊喜对于冯紫英来说则未必甚至是失远远大于得。 当然若是东翁要把某些资源交他这个女婿还有半年时间倒是可以做一些准备。 “……根据文言所了解朝廷开海在江南总体反应还是偏好的绝大部分士绅持支持态度当然也有一些思想较为古板者认为朝廷过于重视商贾忽略了农耕根本这等言论没太大影响也不值得关注……” “……但是还有一部分人这个群体数量不大平素也很低调不显山露水其中在闽浙两广两省较多南直这边有但较少他们也就是我们一般意义上提及的海商嗯或者准确的说就是和倭人都有勾连的走私商人……” “这个海商群体数量初步估计应该是在三十到五十家之间都是在当地看不出很低调但是家资巨厚而且人脉极广地方官府官员和他们多有勾连但他们不属于地方士绅中名流影响力有限名声也一般但潜在势力很强当然这三五十家只是一个大概估算实际上依附于这三五十家的肯定有上百家但规模肯定不及这些家…… “这个群体应该是对朝廷开海最为反对的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开海那么各地那些影响力和名声甚至钱银资本比他们更大更强的士绅就光明正大加入进来而他们相较于这些本身就在本地极有影响力连官府都要敬畏一二的士绅望族来说就不够看了以前这些人碍于名声和朝廷规制所以不愿意插手但现在朝廷开禁即便是他们本人不会参与但是家族中子侄是肯定会参与进去的……” 这都在冯紫英的估算范围之内他微微点头示意汪文言继续。 “但这个群体虽然反对朝廷开海但是绝大部分人也还是相对理性认为这是朝廷政策调整大势所趋所以无法阻挡其中势力最大的几个虽然反对但是知道反对无效之后就会退而求其次因为他们人熟地熟经验丰富原来规模也比较大所以即便朝廷开禁他们其实也不太惧怕和新入者正面竞争……“ “……而那些小的呢反对也不是太激烈因为他们处于最底层开禁之前他们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地方官府拿去当替罪羊现在开进了竞争激烈了但他们选择余地更大可以有更多的合作对象而且来自朝廷这一块的法律风险就没有了……” “文言你的意思是就是这居于中间的这个群体是反对声最激烈最大的?”冯紫英点头。 这个汪文言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起码自己就没有了解得这么细只知道有激烈反对的但是这些人属于哪一类型自己却没有研究。 “还得要分。”汪文言有心要让冯紫英刮目相看第一印象要给对方深刻。 林如海已经和他谈了接触几日他觉得冯紫英基本可信当然还要进一步考察但是如无意外他的这个家底儿就要基本上交给这个未来女婿了。 而且他感觉自己未来女婿的格局绝不仅仅是现在显现出来的未来可能直接是瞄准六部大佬这个层面甚至直指内阁阁老都不令人惊奇。 所以林如海的话也让汪文言倍感振奋。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虽然权力不小接触面也宽泛但是层次还是略微低了一些而且格局太狭窄了始终是围绕着一个盐字做文章。 盐很重要牵扯面也宽但是毕竟还是有限肯定无法和更高层面的六部事务相提并论。 而无论是林如海还是汪文言都觉察到以冯紫英目前的成长势头未来必定可以在朝廷重臣中有一席之地。 这相当于是一次押注将全副身家和自己的命运押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但值得! “还要分?”冯紫英被吸引住了。 “嗯这个群体不小所也还要分事实上绝大多数商贾是绝不愿意和官府对抗的无论出于何种情况下起码他们绝不愿意正面和官府抗衡所以中间这个群体虽然他们面对的压力很大但是他们也可以有一些对策比如结伙抱团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共同出资共同分享红利来和那些大海商和大士绅们竞争……” “……但是毕竟还是有一些心有不甘者他们比起那些头部的大海商们实力略逊所以要和那些准备进入的士绅望族无法竞争但是要让他们去结伙抱团却又觉得自己利益会受到损失和影响所以他们是最不甘心的而这伙人中就有一些企图阻挡和干扰朝廷开海之略推进的在特定情况下下可能就要铤而走险了。” 汪文言抽丝剥茧一层一层将整个海商群体以及未来准备要进入海贸的群体细细道来而且也分析了哪些人虽然反对但是不会有暴烈行为哪些人不甘但只能服从还有哪些人就可能存在风险了。 找出这些风险群体并适时加以监控基本上就能扼杀掉最大的风险源。 “汪先生那是否近期有这些存在危险的群体中人来了扬州?”冯紫英没有客气。 “冯大人扬州乃是万商云集之地闽浙海商和南直隶这边本身联系就很紧密南来北往的货物很多都会在扬州交易尤其是从杭州、苏州、宁波过来的客商更多我不敢断言这其中谁有问题但是我对比起了一下前面三个月的闽浙商人进入扬州的数量略有增加而照理说现在是十一月既非开年也非年末也不是五六月和九十月生意最好的时节一般说来从十一月到十二月应该是一个缓慢减少的趋势才对所以这种反常我不好判断但是肯定是有些蹊跷的……” “而且我圈定的一些可疑对象也的确是前几日来了扬州但是今日去不知去向了……” 最后一句话让冯紫英和林如海都是一惊。 “文言你确定?”林如海知道汪文言这等话是不可能信口妄言的但是还是觉得要问清楚居然能圈定一些特定人员了这未免太神奇了。 “东翁其实并没有那么神秘这些人来扬州要么就只能住那么几家客栈更大可能是借住一些扬州本地商贾的别宅别苑后者无论是舒适程度还是隐蔽程度亦或是条件方便程度都远非前者可比所以只需要盯着这一块全扬州这类商贾别宅别苑能满足得了需求的也不过就是三五十处罢了有的放矢盯着发现不难。” 汪文言轻描淡写的话让冯紫英对此人的洞察和归纳分析能力更为佩服等闲之人怕是很难从这些方面入手来考虑的。 “当然不是说这类人来了扬州就要行不轨之事但是若是往日来了都要要么戏楼要么饮宴但这次来却行色匆匆行迹诡秘而不去这等花天酒地的场合那就难免引人起疑了……” 汪文言轻笑道。 丁字卷 第三十二节 班底 有条不紊细致入微观察事情分析问题能找准关键这是冯紫英给汪文言下的初步判断。 难怪林如海能如此欣赏此人而且看他能在这段时间内调动各方资源把这个问题查到如此程度说明其运作和执行能力也极强。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不是扬州府衙没有像府衙所掌握的那等巡捕衙役和巡检司这样的基层治安单位更多的还得要依靠自己人脉关系去调动这类资源。 但汪文言还是能在短短几日里就拿出了这样的成绩不得不说此人是个人才。 “看来文言心中已经有些底了那我也就放心了。”冯紫英转过头来微笑着道:“叔父可否让文言跟我一段时间我们一行人对南直隶这边很陌生而单单依靠地方官府他们从各自利益角度出发也未必会最客观真实把我们所想看的所想要的展现出来。” “当然可以。”林如海本有此意冯紫英主动提出来他当然不会拒绝“不过紫英你也要注意一下文言在我这里知晓人不少最好还是不要以公开的方式出现若是‘恰巧’同行那就不碍事儿了嗯最起码大家也可以做到心照不宣。” “那就多谢叔父了。”冯紫英道谢然后转过头来“这段时间就要有劳文言兄了。” 冯紫英加了一个“兄”字以示感谢和尊重这也让汪文言更感动赶紧起身“能为冯大人尽一份心也是文言的荣幸。” “文言兄你年龄比我长不如你就直接叫我紫英吧。”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都有些吃惊这礼贤下士到这个层度看来自己这个准女婿很看好汪文言是要准备从自己这里直接全盘接手啊。 汪文言也吃了一惊但随即坚决而果断地摇头:“这如何使得?若是冯大人不弃那文言便以公子相称而公子称我为文言就最好您看如何?” 少爷、大爷这一类称呼一般是用于家中仆人、丫鬟这一类下人称呼主君而名字相称则一般是同僚、朋友铿哥儿、大郎则是亲近朋友和长辈的称呼。 当然紫英这个名字称呼也可以用于长辈、同学和朋友之间的相称相对宽泛可对于汪文言来说绝不合适。 而公子这个称呼有些近似于非公务下属的称呼也就是私人幕僚主要原因是冯紫英年龄实在太小用东主东翁相称显得太过老气所以公子这个称呼是比较合适的。 汪文言原来也称冯公子少了一个冯字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几乎就是以自己人的角度来称呼了。 汪文言既然决定了跟随这一位那么就需要把自己的位置定好用自己的才华能力来赢得对方的尊重而相对密切但是却不过于亲近的定位作为一个开端才是合适的。 更何况人家以兄相称已经是相当尊重了。 冯紫英看了一眼捋须微笑却不搭话的林如海便爽快的答应了。 “那东翁公子文言建议还是要从提防万一出发闽浙海商那边长年在海上和倭寇打交道不少人也养成了骄横桀骜胆大妄为喜好行险一搏的习惯无论是江湖绿林还是倭寇中都是亡命之辈所以不可不谨慎所以我们这边恐怕也要做一些准备……” ******* “文言兄林公对这位冯公子如此看重莫非真的这位冯公子已经和小姐约为婚姻了?”曹煜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东厢房那边问着正在认真审视着文案的汪文言。 “唔子翼你也看出来了?”汪文言最后一道审查了方案搁下笔点点头“差不多吧怎么有些意外?” “嗯不意外倒是挺为林公高兴的这几日林公脸色都要好看许多了不过郎中也说林公……”曹煜观察着汪文言脸色“或许郎中判断有误……” 曹煜是个比汪文言略小好几岁的矮瘦文士秀才出身的他说来也是官宦之后不过他这个官宦是前明时候了祖辈在前明曾经担任过巡漕御史也就是乔应甲担任过的职务不过大周立朝之后他家便破落下去了。 他家庭自幼贫寒考中秀才之后两度秋闱失利便死了这条心。 先是在县里找了一家族学当西席后来主家过于吝啬每年束脩所得实在难以维系一家子生计。 他是上有老屋里有妻女除了一个寡嫂和两个侄儿外下边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需要抚养所以也是迫不得已才又寻找收入更丰厚的职位最终投入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给林如海当幕僚。 他时间上甚至比汪文言还早一些但是主要是从事文案策划和书写比起汪文言的丰富经历来他就要逊色许多所以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一直唯汪文言马首是瞻二人关系也很密切。 汪文言摇摇头“林公的病怕是很难治愈了林公也很坦然和我说起过……” 曹煜脸上也掠过一抹感伤和遗憾。 说实话林如海带他们这帮幕僚不差他在来给林如海当幕僚时在县里给旁边一家族学当西席一年所得束脩不过三四十两银子寻常家庭倒是够用但是他是一大家子这就捉襟见肘了。 来了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后当年林如海给的薪俸就高达一百二十两银子而到了年底更有四十两额外赏赐加上平素里零七八碎的恩赏一年收入可达接近两百两比起原来当西席时涨了何止四倍? 今年他的薪俸已经涨到了一百六十两算下来一年收入已经超过二百四十两了所以他很珍惜这个位置。 但是东翁的病重也打破了他一直在这里干下去的幻想。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他是林如海私人幕僚林如海病故甚至因病致仕他都只有另谋生路。 可现在要谋到一份像现在这样滋润的生计谈何容易? 而且他也不像汪文言那边在外交游甚广人脉广泛便是失去了这份工作要另外找一个东家也不难。 见曹煜脸上的神色汪文言便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这也是他想要和对方好好谈一谈的。 林如海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除开官员吏员和林家下人外就是他们这帮私人幕僚了像巡盐御史这样的重要职务一般都有几个幕僚像林如海便有六七个幕僚。 这等幕僚和贾政那等养在家中的清客不一样都是各有分工各有侧重的。 像汪文言是负责揽总对外联络对内安排布置对上承接对下管理基本上就是个大管家的身份但是这个管家却不是寻常那等官宦家庭管理府中内务而是管理公务。 像曹煜便是主要负责文案事务顺带协助汪文言进行一些策划。 另外还有两名专门负责外联的。 一个对官也就是上面的户部、工部、刑部这些和扬州府衙、分巡道、分守道、江都县衙以及南京六部、户部钞关、工部漕运分司等这主要是有公务联络。 还有一个对民间也就是像盐商群体、钱铺银庄、戏楼酒楼、江湖门派等等主要是要负责一些日常事务联络安排。 另外就还有专门负责收集整理相关社情民意的盖因巡盐御史身份过于特殊实际上某种意义还要承担起帮助太上皇打探江南这边情况的任务所以汪文言才能这么短时间内迅速汇总情报给出一个指向。 光是这些幕僚们的薪俸赏赐花销一年都要超过三千两这还没有算请他一些花销。 若是靠林如海正经八百的薪俸是根本无法支应的就是寻常县衙府衙都难以承担但是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却不在话下。 “学勤我也不瞒你林公身体怕是支撑不了太久这个巡盐御史朝廷肯定会另外派人来届时恐怕我们这群人都只有走人……” 学勤是曹煜的字听得汪文言这么一说曹煜脸色更是黯淡“看来是该我们自家自谋出路了么?文言兄可有去向?能不能带上小弟一个?便是辛苦一些薪俸少一些也可以只要稳定你也知道我这才纳妾不久又生了两个儿子……” 曹煜也是无奈他原来只有一女去年才纳妾纳妾不久妻子和妾却双双怀孕生下两子这也让家里欣喜若狂只不过花销却是大增是真正离不得一份稳定收入的职业的。 像继续留在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是不可能的没有哪个新的巡盐御史会用原来巡盐御史的私人班底便是吏员只怕新来的巡盐御史都要换一拨更别说这种私人幕僚了根本不可能接受所以趁早走人另谋他途才是正经。 “呵呵那若是让学勤离开扬州呢?”琢磨着什么的汪文言突然反问了一句。 “离开扬州?”曹煜吃了一惊仔细打量汪文言见对方不像是开玩笑“去哪儿?” 丁字卷 第三十三节 团队 汪文言摇摇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还刚和冯紫英接触虽然感觉冯紫英应该是胸怀大志但时间还是太短了一些还没有来得及和对方更深层次的交流。 而这一趟金陵、松江和苏州之行无疑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 任何一个有意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都无法忽视江南这片土地又是对方还是开海战略的提出者那么未来江南的重要性对对方来说还会与日俱增。 毕竟这是大周财赋的富集之地离开了这片土地大周朝廷立即就要停摆。 ”文言兄透个信儿你知道小弟的情况其他不敢说但是文案策划和规划布局这些小弟自信还是有些底气的。” 曹煜感觉到了几分希望用满怀希冀的目光望着对方。 看样子汪文言应该是找到了下家了而且应该还不差对自己来说这就更紧迫了如果能跟着对方那也是熟人熟路也要能适应许多。 “让你去京师你去么?”汪文言终于还是开了口。 “京师?”曹煜一愣怎么会突然要去京师了?看了一眼对方曹煜小心翼翼地问道:“文言兄可以问一句么是哪路神仙?” 汪文言笑了起来。 说实话他很想把林如海的这个幕僚团队保留了下来。 这一年多林如海身体都不是太好时病时好某种意义上来说全靠这个幕僚团队得力才把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事务撑起来。 不要小看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事务。 盐业这一块涉及相当复杂尤其是现在太上皇尚未放手而永隆帝又有意渗透而义忠亲王更是通过各种渠道想要插手如何平衡好各方关系如同悬崖上走钢丝一般。 而且那些盐商们也是鼻子极其灵敏感觉到林如海身体不佳而上边几方在悄然角力也都有点儿想要拖一拖看一看的架势在盐引和盐课银子的上交上自然就会有各种理由来拖延拖欠了。 汪文言他们还得要配合着衙门里几位官员们和这帮人脉关系不浅的盐商斗智斗勇还得要把私盐贩子的局面那边控制好防止捅出篓子。 威逼利诱也好敲打要挟也好总之要顺利把银子收回来也是相当不容易。 这两三年里几个人配合得相当默契而且这几个人也都是经过了汪文言的筛选一些不符合条件的早在两三年前就慢慢清退礼送出去了只是没想到林如海的这场病却是来得这么不合适。 像眼前这个家伙思路慎密考虑问题周全细致而且善于理解分析一个事情交代给他便能根据要求在很短时间内拿出方略来而且还会根据要求变化不断做出修改完善甚至还能主动提出一些建议。 就像刚才自己看得这份方案一样自己只提出了要求确保冯紫英一行人安全抵达金陵并要前往松江和苏州介绍了危险来源以及行进方式一个时辰不到一个粗略的保卫方案就出来了。 而且在自己的提醒和介绍下又花了半个时辰修改基本上就可以行。 最为满意的是配合日久对方也清楚己方能动用的资源有些哪些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可用都是一点就透。 除了这个曹煜外其他几个人能力都不差若是解散了日后还要想重新组建这样一个幕僚班子团队就很不容易了。 更为关键的是这帮人对南直隶乃至浙江那边的情况都很熟悉也就是对闽地两广不太了解。 其中一个就是绍兴人曾经在杭州干过胥吏算是和汪文言同行。 还有一个是淮安人曾经给前两任金陵知府当过幕友。 几个人都各有所长若非如此汪文言也不会如此不舍。 只是冯紫英现在还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说句不客气的话这类清贵京官未来前途肯定是非常远大的但是现在却真的算不上什么对于这样一个团队显然有些用不上。 之所以林如海要把自己介绍给对方也是因为对方恐怕因为开海还有一些非公务性质的事务要自己来处理但并不代表对方就需要这样一个庞大的团队了。 除非……除非对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相当宏大而清晰的定位规划否则汪文言想不出对方留下这样一个团队的价值和意义。 “学勤没什么不能说的嗯就是林公的女婿冯公子吧。” “啊?!”曹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冯大人可是他是翰林院修撰这如何能用得上我们?” 汪文言一时间也不好解释他能说这位冯公子胸怀大志所谋乃大? 凭什么这么说? 见汪文言有些不好回答自己问题曹煜恍然大悟压低声音:“莫不是林公不愿意见我等无处可去所以才让其女婿来接手只是这等也不是长久之计冯大人养着我们这样一帮闲人也毫无意义啊冯大人现在是从六品修撰若是能下地方可以到正六品甚至从五品若是能干个知州或许能勉强……” 说到这里曹煜也有些失望的摇摇头。 便是这位冯大人立马下来干个从五品的知州只怕也养不起这样一帮人一年几千两银子和就算是他当知州能养得起但是没有意义和价值啊。 说句不客气的话要想养着自己这帮人而且还能充分发挥作用起码要干到一个正四品的知府而且还是得像苏州、松江、扬州这样富庶大府才能说得上有价值意义便是像池州、宁国、太平这样的穷府都没有多大意义。 “行了学勤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先把现在的活儿干好不过我可以给你打个包票到时候能有你一碗饭吃不会比现在差。”汪文言见对方还在瞎琢磨直接打断。 “嘿嘿文言兄那我可就听进去你这句话了啊。”曹煜笑了起来接触这几年他知道对方不是轻诺之人“这个方案如何?” “差不多了秋水剑派这边让老杜和秋藏锋马上安排好务必不能出岔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素咱们衙门也懒得用上一回就是这衙门里的护卫也都是闲活儿现在这一回就是要见真纲了。”汪文言点点头。 “每年衙门如此看顾秋藏锋他们若是这等事情他还要溜边儿那真的就欠收拾了。”曹煜摇头“秋藏锋是个明白轻重的掌门人几百号人靠他掌舵呢。” “嗯但愿如此。”汪文言的目光重新回到方案中“从扬州启程到金陵我估计如果真的有人要伏击刺杀的话最大可能性会是上船那一段时间码头上人多眼杂根本顾不过来其次可能会是在路途中某一段水流平稳船行较慢的时候至于说到金陵府到岸下船时本来也应该是比较危险的但这边已经通报给了金陵府和南京六部估计会有龙禁尉和南京刑部的人手要准备防范如果这帮人消息稍微灵通一些应该不会选择这个点……” ****** 看着两艘船缓缓驶过藏身船中的一干人最终也没有等到命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船慢慢远去。 “虎爷就这么算了?” “哼没有接到命令当然只能作罢而且恐怕我们真要动手只怕也讨不了好。”被称作虎爷的虬髯汉子手中一对精钢分水刺重重在船板上一顿。 “秋藏锋这个老狗就差点儿亲自出阵了就算是替户部钞关押运银子都没有这么来劲儿他两个儿子一前一后都在船上而且儿媳女儿也都据说是在船上据说是陪着上边一个官员的侍妾哼谁知道是不是把自己儿媳女儿送去给人家暖被窝去了……” 船舱内响起一阵淫荡的笑声。 “虎爷除了秋水剑派的漕帮也来了不少人刚才兄弟都看见了漕帮三龙头带着两名亲传弟子在船头另外还有几个盐枭中的好手那是心狠手黑之辈居然也敢坐官船扬州府这么大胆?“ 一个干瘦汉子忍不住质疑道。 虎爷没吭声实际上在来这么埋伏时他也是忐忑不安的这帮人有多可靠?真要被官府拿住只怕根本就封不住嘴说是亡命徒但是亡命徒哪个又敢说是真正无牵无挂? 而且人家明显也有所防范了从淮安下扬州时只有几个龙禁尉怎么到了扬州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小心谨慎光是他观察到和了解到的江湖高手就有不少现身船上这显然是有针对性的在防备着什么或者说已经有人通风报信了。 所以在没接到命令之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事儿没有完但是若是和这帮人一起做事儿只怕还真的要小心弄不好就要把自己陷进去所以他要斟酌一番了。 “撤吧。”最终还是摇摇头虎爷看了一下远处“去松江看看有没有机会。” 丁字卷 第三十三节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船终于慢慢靠近了金陵码头云集在码头上的龙禁尉和南京刑部的人手紧张的四处观望打量着提防着可疑人。 甚至还有一队火铳手埋伏在码头两侧的仓房中他们也得到了命令一旦有险对可疑人员便可开枪格杀勿论。 前后两艘船上的人也都紧张起来这应该是最危险的时候了而一旦下船离开了码头在金陵城中再想要动手就别想跑掉了一般说来也不会有人敢在城内伏击。 在过丹徒那一段最平静水面时大家紧张了一回但是却风平浪静甚至差点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把一艘南京都察院致仕退休的官员船当成了伏击者弄得手忙脚乱。 然后一切都很平静安泰码头上南京户部、工部和都察院的接站人员也和崔景荣一阵寒暄然后便上了马车直接去了金陵城中迎宾馆。 名义上是迎宾馆其实就是从各地来金陵城中的官员接待驿馆主要是接待来自京师城中的达官贵人们。 尤三姐一直手按在剑柄上须臾不敢离。 她还从来没有干过这类更像是保镖护卫的角色格外吃力。 与那等直接在沙场交锋不一样随时要保持高度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悉各种可疑动静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身旁的秋琴心颇为好奇地一边警戒一边打量着这个这两天迅速熟悉起来的异族女子。 嗯在秋琴心看来这个女孩子就是异族女子。 虽然能说一口西北话但是那剑眉蓝眼加上深眶高鼻还有那比自己还在刚给孩子断了奶的二嫂更丰腴的身材怎么看都不像是汉家女子。 听说她是那位冯大人的侍妾但是就跑江湖的她一眼就能看出对方还是一个处子之身不过看她和那位冯大人颇为亲昵估摸着应该是还没有收房的缘故。 不过秋琴心倒是挺喜欢对方豪爽大方的性子或许北地人都是这样? “尤家妹子不必紧张那边仓房里埋伏有人刺客应该不会从那边来……”秋琴心一边观察着岸边情况一边却在小心的用目光余光看着靠岸边的水下。 这种从水里突然窜起来的杀手更为隐秘而不可测但是时间却很短只有短短一息时间。 一帮人几步路就能踏着船板上岸若是不能得手甚至得手恐怕都很难逃得性命。 “哦?姐姐怎么知道那边有埋伏?”尤三姐讶然问道。 秋琴心嫣然一笑“你看那仓房原本就是一个最好的遮掩物按理说肯定要安排人在两边布守可是除了门口有一个人外其余两边都是敞着而且你看那几扇·窗户明显有人走动的光影要么是强弩手要么就是火铳手甚至本来就是一个圈套一旦刺客现身没准儿就是窗户洞开火铳齐鸣了……” 尤三姐这才恍然大悟。 她虽然自小习练武技但是却没有怎么走过江湖这些江湖经验更是欠缺所以连冯紫英都发现把她给带出来根本就是一个累赘大概就真的只有暖床的作用或许就是能够在睡觉的时候能保护一下自己了。 尤三姐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当秋水剑派和漕帮、盐帮的人加入进来之后她就跟着秋琴心和秋琴心的二嫂成日里询问情况一副刻苦好学的架势。 不过尤三姐虽然不懂经验她还是听出了秋琴心话语里的一些落寞忍不住问道:“姐姐不是说刺客不太可能选则在这里动手么?这不是好事么?那就姐姐为何还闷闷不乐?” 秋琴心摇了摇头“这里不可能就意味着这些人也许就会在他们去松江甚至苏州的时候动手那更不可测危险更大我们要防范和保护的压力更大啊。” 不过这不是秋琴心内心的话她还在想着父亲前几日里和自己说的话。 这一次秋水剑派几乎是倾尽全力除了父亲因为身体不佳而没来的话大哥二哥加上自己以及派中高手全数出动。 大哥就曾经问过父亲为何对此事如此重视而且林公病重卸任在即未来谁来接任这个巡盐御史都很难说秋家明年还能不能拿到窝商资格也都还是一个未知数了。 父亲的话却没有说其他理由只说林公这几年待秋家不薄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秋家必须要在这一次行动中展示自己的实力要让衙门里知晓秋家是有用的。 父亲也一度不无担忧的提到随着南京五军都督府的营军也开始装备火铳手据说下一步在扬州、苏州等地营军也可能要开始装备火铳而火铳的出现无疑是对他们这等靠刀剑讨生活的江湖门派和标行镖局的一种极大威胁。 当一个苦练几十年的江湖好手甚至顶不住一队三人练了一年的火铳手三段击时这种打击和失落感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秋琴心自然不会去和尤三姐说这些但是父亲却很明确的说道如果不能让衙门里的官员们看到秋水剑派和秋家对朝廷的用处那么明年哪怕是不换这个巡盐御史恐怕秋家要想拿到这个窝商资格也很难了。 朝廷和官员们很现实你一个区区江湖门派下九流的角色若是没有多少用处你有什们资格去和其他背景更深人脉更厚的盐商竞争? 哪怕是你的弟子给巡盐御史当妾也不行因为涉及利益太大了。 秋藏锋最小的师妹宋如珊便是林如海六年前纳的侍妾秋家也正是凭借着这个侍妾才开始真正踏入了窝商之路这几年也算是秋水剑派和秋家发展最快的时候但是眼见得林如海病重这等情况却又让秋水剑派不由得担心起来。 事实上秋琴心甚至隐约清楚自己父亲的一些想法不过父亲没有明说她也装糊涂。 父亲实际上很希望秋水剑派能在这一轮护卫行动中发挥作用这也意味着这帮刺客杀手必须要出手如果只是单纯的一次警卫保护而没有任何意外那秋水剑派就很难展示出自身实力和作用。 但同样如果刺杀行动得手哪怕是只是造成一些伤害那秋水剑派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这也让秋琴心很是矛盾。 进了金陵城冯紫英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迎宾馆护卫很严密龙禁尉和南京刑部以及金陵府都有专门人员负责警戒完全是把这一行人当成了都察院下来查案的御史规格甚至更高。 在船上大家精神都有些紧张现在终于放下心来崔景荣也给大家放了假让大家休息两日然后再去龙江船厂不过冯紫英更倾向于是让龙江船厂那边赶紧做好最后的准备该弥补的弥补好。 “紫英总算是把你盼来了。”贾雨村老远就迎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 来了金陵府自然是要拜会这位府尊大人的。 一晃贾雨村便在这里已经干满了三年从各方的风评口碑来看好像还不错就看有没有机会了。 金陵府知府若是元熙三十年之前成为应天府尹那是正三品官员但元熙三十年后应天府改为金陵府这其实是一个对南京六部和都察院所在的降级南京地位更是下降所以金陵府知府和其他府名义上已经没有太大区别正四品官员。 但即便如此贾雨村现在的地位也不是冯紫英所能比。 从六品到正四品这中间整整差了五级理论上哪怕你每一次三年一察都是上等并且都能如愿以偿的获得晋升也需要十五年才能走到这一步。 当然如果你能有雄厚的背景和像西征平叛乃至开海之略这样的功劳破格提拔的可能也是存在的。 冯紫英在起步时候就已经占了莫大优势当人家都还只能是从七品或者正七品时他便已经跨过了这道关直接步入了从六品这相当于他已经比那些同年们甩开了最起码三到六年的差距。 “雨村兄我可是一到金陵就首先来拜访您了……”冯紫英赶紧疾走几步。 这一位能耐也不小让人不敢小觑。 现在的贾雨村已经不完全是是依靠王子腾了虽然他和王子腾依然关系密切但据说已经和方从哲搭上了线而且和吏部那边也有人脉。 虽说比贾雨村小了二十来岁但是官场这等场合从来就不是以年龄来计的如果冯紫英现在是首辅那么雨村兄这个兄字就可以省了而贾雨村也绝无可能在以“紫英”相称那必定是首辅大人随时喊响。 “呵呵那为兄可是翘首期盼今晚就在我府里安排不能推托……” 二人手握在一起也是格外亲热。 贾雨村丝毫不以冯紫英年龄缘故而有什么不适应这一位虽然是从六品但是人家现在是内阁和皇上面前的红人而且又有齐永泰和乔应甲作靠山谁敢小觑? 那是寻常官员攀附都攀附不到的贾雨村自然要好生结交一番。 丁字卷 第三十五节 精明人贾雨村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啰。”冯紫英和贾雨村手牵手并肩而行一边微笑道:“听说雨村兄治下金陵一片安泰祥和今年金陵风调雨顺粮食又获丰收吏部考评又是上等……” 贾雨村不无自得的捋了捋颌下胡须抿着嘴笑道:“托皇上洪福今年金陵上下尚算景气……” 这厮看来是真的有点儿飘了比自己还飘。 不过飘估计也是有底气的金陵府这几年运气不错治下雨水均匀也没有大的灾害吏部和都察院的考评自然也就不错而且这家伙便是有些猫腻也藏匿和处理得很好吃过一次大亏的人在这方面就更谨慎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运气也是实力和底气 “皇上洪福自然是主要不过也有赖于雨村兄的励精图治啊。”冯紫英这等官场套话也早就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了信手拈来。 “呵呵紫英你这番话为兄可是记下了来日齐阁老问起紫英可莫要忘了。”贾雨村也涎着脸大大方方道。 冯紫英心中暗笑这厮还真的是官迷啊随时都指望着能再上一步只是表面上却是泰然应承下来“那是自然雨村兄和小弟可是生死里闯出来的交情呢……” 贾雨村眉花眼笑哪怕这话就是说来听听但起码也能说明眼前这一位对自己印象不差齐永泰现在还是吏部尚书若是能在他面前有这样一番评价自己的考评和未来奔头也就稳了。 “嗯愚兄就喜欢听这句话对了玉丫头的事情……”贾雨村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冯紫英。 冯紫英也没想到贾雨村的消息如此灵通看来他也有眼线在扬州府那边才对或者说自己这一行人南下也牵动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贾雨村也不例外。 “嗯小弟却有此意只是家父母那边还要沟通一番……”冯紫英含糊其辞也不说死“雨村兄也知道林妹妹的身子骨……” “愚兄明白不过林公那里你却如何说?林公身体现在可是有些麻烦……”贾雨村不肯罢休还欲问个清楚。 林如海病重不是秘密京师那边知晓在南直隶官场上更是牵动万人瞩目。 只是大家也都知道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坐纛儿的巡盐御史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上的便是内阁也做不了主还得要看太上皇和皇上的想法。 贾雨村也很关注甚至也多次遣人去看望林如海。 至于说谁来接林如海的这个班现在也还不确定但是如果冯紫英真的要当林如海的女婿那的确可以赚个钵满盆肥。 几年巡盐御史的家当可不是一般的官员能比的就算是自己这个金陵知府也差得远。 冯紫英没料到贾雨村居然问得这么深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对方也是仗着给林黛玉当过西席和林如海有宾主之谊所以才敢这般问。 当然对方这么关心恐怕未必是关心林如海和林黛玉的未来多半还是关心林如海的家当吧。 “林公虽然病情不轻但是只要好生将养一年半载当无事所以小弟也打算此番返京后禀明父母再来向林家提亲……” 贾雨村微微侧脸避开了冯紫英可能看到他的脸色变化似乎是在迟疑斟酌着什么一时间也没说话。 二人就这么一直走着一直到贾雨村把冯紫英引入后房内书房冯紫英这才有些意外怎地这家伙先前这么热络这一段路走下来却是一句话没有了? 正疑惑间贾雨村却是将书房门掩上示意冯紫英坐定才踌躇着启口道:“紫英你若是要娶玉丫头也罢不过林公这巡盐御史之位你怕也是明晓其中底细的吧?” 冯紫英微微一凛挑了挑眉这家伙是什么意思?是要提醒自己还是规劝自己?或者说有意向自己示好? 点点头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道:“小弟的确也听闻过一些可能未必有兄长这般深透但也知道这是广元年间便遗留下来的惯例太上皇下江南时约摸着大部分花销都是从这里走账吧?” 对此倒也不意外贾雨村自然知道冯紫英既然是被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些北地士人刻意栽培的对象当然这些情况不会瞒他纵然可能因为其年龄经历原因没说的那么深那么透但大体也是应该知晓的。 “若是单单是这下江南走账倒也罢了恐怕还不止这些。” 贾雨村中了进士之后任官就有些了解这几年里和王子腾走得甚紧加上现在坐了金陵知府这个位置与南京六部和都察院这里边一帮子闲官打交道时间甚多。 这些被发配到这里来的闲官多是些仕途无望只等致仕之人自然是什么都敢说便是元熙帝和义忠亲王甚至永隆帝、忠顺亲王几兄弟的破事儿烂事儿都敢变着法子编排他也是听闻了不少逸闻趣事和阴私隐秘。 “哦那还能有什么?”冯紫英隐约知晓一些但看样子这贾雨村只怕知道更多不过他和自己说这些意图何在? 难道只是单纯的拉近双方关系讨好自己?就算是齐永泰是自己老师但隔了这层关系也不可能对他贾雨村有多么特殊的关照才是。 “太上皇下江南免不了花销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肯定要支应但户部那边每年的盐课是少不了的那怎么办?自然就会走盐商的路子借了多少许下了多少条件谁也说不清楚都是一包糊涂账但是君无戏言自然就要兑现……” 贾雨村此时语气反而转淡了“另外太上皇当时兴致高昂宠幸无数也牵扯进去了多少人得了好处并不仅止于盐这一块甚至还有特许的免死金牌这些烂账都需要人擦屁股元熙三十五年之后林公之前两任两淮巡盐御史便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既要面对户部和都察院的责难又不能让太上皇的名声毁了所以一个才会投水自杀一个才年过五十就神思恍惚难以胜任而致仕……” 冯紫英默不作声。 这些情况他略有耳闻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就是一个专门负责来擦屁股的衙门这么些年来除了最大限度的解决以前遗留历欠外也还因为一些不甘寂寞的人插手而太上皇却又态度暧昧使得其重新陷入了困境。 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如海之所以被折磨得心力憔悴劳累过度才会导致肝疾崩发难以挽回很大程度也是源于此。 老账尚未抖落清楚新账又源源不断涌来谁受得了? 林如海就很含蓄的和冯紫英说过几次有些事情非不为而不能实在是难以应对。 贾雨村没提其他人的插手但是冯紫英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用这种方式再暗示自己。 “雨村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的情况小弟也只是知晓大概不过想必林公病重朝廷也会有其他人来接任小弟看林公心态也是十分豁达……” 见冯紫英这般说贾雨村也不再多说他觉得自己尽了心了嗯冯紫英应该明白自己的好意才对那塘水不该去趟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较量远未结束尤其是还有一个上蹿下跳的义忠亲王在里边搅合谁沾上都难得讨得好。 他内心觉得冯紫英是应该放弃这段姻缘的只是不知道他那两位老师如何着想? 在贾雨村府上用了饭冯紫英才回到迎宾馆。 躺在床上冯紫英也在思考着贾雨村这个人。 不能说这个人一无是处《红楼梦》书中将此人写得心性凉薄心狠手辣善于观风辨势在冯紫英看来处于贾雨村所在的环境位置上他一个因过免官却又没有任何背景的文人想要起复若是不去投靠某一家那怎么可能?至于说贪墨也好心狠手辣也好那都是这个时代当官“必备品质”都属于正常范围内顶多说德不配位属于才能有一些但是品性差一些的官员。 但不得不承认此人的见风使舵和攀附能力很强而且在治政上也有些本事否则这金陵府在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眼皮子下还有一个风骨极为刚烈副手孙鼎相不是那么好打理的。 他此番提醒自己无疑是一种近乎于“推心置腹”的示好或者说拉近密切关系等闲人是绝不敢在外人面前提及太上皇和永隆帝之间的这些秘辛的他敢这么说就是有意要让自己和他显得不是“外人”。 至于说他和林丫头之间的师生之情和林如海之间宾主之谊可能在他看来就不值一提了。 反正林如海都快要死了林家的没落是必然林如海和王子腾那边也没有什么多么特殊的关系哪里比得上“示好”自己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明日之星来得划算尤其是在感觉到自己态度模糊时当然就能做出选择了。 也难怪《红楼梦》书中给他的评语是心性凉薄了当真当得起。 真是一个精明人! 丁字卷 第三十六节 紫英,你怎么看? 龙江船厂的情况要比清江船厂好了太多。 这里原本就是前明海船制造基地大周立朝之后这里又云集了大周最多最优秀的造船工匠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大周的禁海令让这里日益萎缩虽说比清江船厂好得多但是便是以冯紫英这个外行来看也知道现在的龙江船厂真的是够呛。 都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便是这些造船工匠手生了这么多年很多技术自然就生疏了再要让他们马上上手造船估计都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见几个官员都是脸色阴沉工部工部龙江提举司的几个官员都是心情忐忑而魏广微也是叹息不止。 这等情况比起清江那边要好多了虽说也是不中看但是这却不是哪一个人能弄成这样的这是大周朝廷自个儿自废武功把这给闲着除了造些没啥技术含量的漕船其他船也就是零零碎碎的造些若是大海船怕是想也不要想了。 回到迎宾馆崔景荣便把几人招来商议。 说来说去大家都知道这造船的事儿来不得半点含糊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问及船厂和提举司那帮人他们自己都没底气可想而知这开海之略若是都被海外商人所控制那真的就成了喧宾夺主了。 ”紫英你怎么看?“ 这句话几乎要变成“元芳你怎么看”的翻版了这南下江南之后崔景荣用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冯紫英和其他人也都习以为常。 “崔公下官也没有什么看法龙江船厂虽然比清江船厂略好但是只怕这么多年没有造过海船对海船技术只怕还停留在一二十年前的水准上可据下官所知便是那走私海商的海船水准也已经远远超出了龙江船厂所造的船而且从两广闽地传来的消息来自西夷人的海船其远海航行能力更胜于我们大周海船这等技术如果我们不能迅速掌握只怕这开海之事弄不好就要成为引狼入室之举若是那西夷人、倭人尽皆掌握大型海船制造技术其船上据闻多有火炮那我们沿海之地岂不成了任他们出入的自由之地?” 冯紫英原本也没对龙江船厂抱有多大希望几十年都不造海船了你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 在看过清江船厂之后就更是如此但总还是抱着一份希望就算是不能造那么起码基本的工匠技师水准不能太差吧? 但现在看来也只能说比清江船厂好而已而想要承担起为未来的水师舰队造船恐怕纯粹是痴心妄想。 想一想这等事情都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一年两年能办成的事情冯紫英心里就又焦躁起来了 这等大周海疆也是承平日久北地九边起码边军还有些紧张感但是在海疆这边无论是地方官府还是卫所营军都还停留在如何对付登陆的倭寇心思上完全就没有想过在海上如何剿灭倭寇可一旦西夷人甚至倭寇把火炮技术运用到战船上大周如何能抵挡得住? 纵然不会变成两百多年后那种情形但是想想西夷人可以在这大周沿海纵横这种憋屈滋味就难以忍受。 冯紫英的话让几个人的脸都阴了下来。 奈何这龙江船厂的情形就摆在那里登莱那边王子腾还指望着这龙江船厂的工匠技师能迅速过去从辽东那边尽快伐些大木运来开海建水师舰队现在看来这显然不可行。 可若是王子腾那边要求得不到满足不但军方的反对声肯定会加强而且北方士人的不满情绪也会加大。 辽东乃是九边镇守的重中之重而如何保障辽东的粮秣后勤才是最重要的更胜于蓟辽这也是当初北方士人和南方士人达成妥协的基础。 “紫英从清江到龙江以我看这官办造船除了养了一大堆禄蠡外好像真的是无甚好处我也听闻那淮安、临清和这金陵民办船厂若是造那漕船成本要比咱们清江船厂所造低六成甚至更多比起龙江船厂也要低四成而且质量更甚不知是真是假?伯辅你听说过么?” 冯紫英和孙居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孙居相先说:“回崔大人龙江船厂和清江船厂素来有南京都察院和南京工部负责京里少有过问……” 崔景荣轻轻哼了一声。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崔公我看着清江船厂和龙江船厂中游手好闲者甚众其中固然有庸碌之辈但是更多地却是的确没有活儿可干但现在开海在即您觉得这龙江和清江船厂能承担得起建造海船的重任么?” 见崔景荣等人都是摇头冯紫英也不客气提出自己的思路。 “下官也以为怕是不行而宁波、泉州、广州等地现有民间船厂皆有造海船的能力而朝廷船厂反而不行以下官之见不如由朝廷下旨督请民间船厂为登莱建造舰船另外也以登莱总督名义招募商贾前往登莱兴办可造大型海船的船厂由朝廷先行预订几年舰船并予以定金再从清江、龙江船厂中抽选部分匠户送往登莱作为这等造船商贾不足人员的补充一切都按照民间造船规矩来办……” “这如何能行?!”魏广微、吴亮嗣、孙居相等人都是异口同声的反对道。 “为何不行?”不说服这几人冯紫英知道这事儿就没辙他也做好和要和这几人打嘴皮子仗的准备。 魏广微作为工部官员沉吟了一下方才道:“紫英你的急切心情我明白但是清江船厂和龙江船厂的工匠均为匠户也隶属于朝廷岂能让那等商贾使用从无此先例而这等造船技术如何能外传……” 说到这里是魏广微卡壳这技术真的是不值一提了先前冯紫英都说了沿海民间造船技术已经远胜于这边。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当下就是要扶持一批造船工厂起来其模式就可以按照十九和二十世纪日本扶持工业财阀的办法民办官助从技术、设备和资本上都予以支持然后国家订货来加以推动迅速催生几家能够建造大型远洋海船的船厂只有这样才能在时间上和效率上赶上来。 换了寻常时候只怕这等提议根本不会被接受尤其是把工部隶属的工匠拨给民间船场来使用而且还要按照民间船场模式来运作那这工部的工匠们成了什么了?又将工部置于何地? 冯紫英考虑的还有很多远非这一点儿光靠清江船厂和龙江船厂这些工匠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能打造出一家船场更不用说水师舰队了。 “显伯兄开海举债也无先例但是只要有利于大周便可放手去做遑论区区几个匠户?”冯紫英不屑一顾“只要能迅速建成符合我们要求的船场造出符合水师舰队需要的海船便是请皇上为这些匠户撤籍作为奖赏又有何妨?” 冯紫英激进的观点让崔景荣都有些皱眉这撤籍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涉及到匠户子孙后代若是都撤了籍那日后谁来替工部干活儿? 但冯紫英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现在时间急迫此次南下两大任务其中之一名义上是考察宁波、泉州和漳州谁更适合首先开海但内里朝廷早有定议主要目的是考察江南诸城市的整体产业规模和类型以及与开海之后可能带来的变化像临清、东昌、徐州、淮安、扬州、金陵、松江、苏州、杭州、宁波、泉州和漳州都在其中。 开海不仅仅是造船出海通商那么简单冯紫英在向内阁叶向高、方从哲以及永隆帝的报告中都细致分析了开海可能带来的变化也提到了海贸税规模的扩张可能性以及所需要的相关产业的增长必要性。 因为冯紫英刻意回避了未来商税确立标准和规则这一潜在可能性所以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没有异议。 实际上在冯紫英看来如果未来工商产业的持续扩张确立和修改商税范围、标准以及税率细目都是必然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必要去激怒江南那些士绅商贾罢了先要让他们尝到甜头之后再来慢慢温水煮青蛙。 另外一大任务就是要尽快打造登莱和辽东之间的海运联系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师舰队确保未来辽东战事日趋激烈的情形下一个顺畅高效的后勤补给线。 前一个任务还算是顺畅虽说有一些潜在威胁但是毕竟没有变成现实所以稳步推进但是这登莱方向这个任务就有些麻烦了。 清江船厂和龙江船厂的情形可以说根本支撑不起登莱总督王子腾的要求和希望更别说短时间内就要实现那个目标那更不现实。 可以说无论是开海还是保障辽东的补给线都和造船息息相关而现在这第一环就出了状况而且是大状况。 丁字卷 第三十七节 慧鸳鸯,烈鸳鸯 “紫英你说招募商贾前往登莱设立船场可是闽浙和两广的商贾如何愿意去?” 吴亮嗣也皱着眉头他是湖广人深知故土难离。 “他们在家乡人熟地熟当然可以可到登莱什么都没有都需要从头再来怎么可能愿意?若是山东这边商贾的话他们又没有造船技术一时间根本就做不了这个营生……” “所以这就需要我们让龙江、清江船场的工匠去增强他们信心朝廷可以给予三年或者五年期的船只订货规划让其能看到船场建好之后就能迅速有生意可做另外如果在土地、码头甚至钱银不足的情况下也应当想方设法予以支持促使他们迅速站稳脚跟……” 冯紫英耐心解释“生意人去哪里都是为了谋利所以才会哪里都有山陕会馆和徽州会馆、洞庭会馆只要能赚钱别说登莱便是辽东他们也一样敢去。” “紫英你这个想法还是很有新意的不过这里边也有不少问题去登莱设立船场动辄恐怕耗银数万甚至十万便是闽浙两广豪商只怕也不敢轻易尝试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简单。” 崔景荣在一定程度上也认可了冯紫英的观点但他要谨慎许多“你提到了由朝廷订货也好工匠迁移过去归他们所用采取他们的经营模式也好其他方面朝廷支持和行方便也好都很具体都需要一点一点的商议考证不是遽下结论能行的。” 冯紫英松了一口气。 没有直接否定就好。 看样子这一段时间自己给崔景荣的不断灌输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他已经不像原来那样保守了谨慎也是应该的但起码逐渐接受了自己的一些观念这是一个好现象。 冯紫英此次另外一个私人目的就是要通过这一段时间接触让更多人理解和认可自己的观点并能在一些实际工作中予以支持。 但像崔景荣、魏广微和吴亮嗣这些人都已经为官多年的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观念并不容易扭转过来这就需要不断的耳濡目染现在看来效果都还过得去。 像范景文和贺逢圣就要好打动(忽悠)得多他们很多观念还处于一个成型阶段你只要说得有道理他们接受起来也很快。 金陵算是南直隶乃至江南的政治中心但是却远算不上经济中心苏州、扬州都要更繁盛。 不过作为前明和大周两个王朝的第一个首都这里簪樱之家的确相当多。 像现在的老四大家——贾、史、王、薛四家要么没落要么已经转移到了京师只能说根基尚存但早已不复有往日的气象否则那薛蟠也不会在犯事之后匆忙逃离金陵至今都不敢返回而从元熙三十年之后逐渐崛起的新四大家——甄家为首的四大家正方兴未艾。 甄家嫡长女乃是北静王妃甄应嘉姑母便是南安郡王太妃而且甄家家主甄应嘉之二弟甄应誉现在是南京礼部尚书三弟甄应辉现在担任杭州府同知甄应嘉本人也曾经担任金陵体仁院总裁也就是南京国子监祭酒一个从四品的大员现在赋闲在家。 既然来了金陵肯定礼数还是要走到像贾、薛、王几家肯定要走到但若是只单独留下一个史家不去好像又显得不太合适所以干脆四份礼物一一送到心意尽到。 贾家在这边留守的没有什么遮奢人物了不过是一个和贾赦贾政同辈的堂弟贾啟。 “鸳鸯?!你怎么在这里?”冯紫英登门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鸳鸯这丫头。 贾啟不过是贾政贾赦和贾敬的一个隔房堂弟因为贾家在这边也只剩下几座庄子和一个大宅子其他一些零散族人都早已经分散住在这边也同样号称荣宁街的一条街巷里了大多沦为了寻常百姓也只有贾啟这个算是贾家血脉相对较为亲近的族人。 贾家这边已经许久无人来拜会了这从冯紫英登门时那门子闲得无聊下象棋便能看得出一二见冯紫英这般隆重的带着两大盒礼物甚至还送上了帖子拜会更是把留守的一干贾家族人兴奋得鸡飞狗跳。 而那贾啟也是难以自抑尤其是看着那帖子不需要打听便知道这是京师城中来的显赫人物因为这两日里金陵城里有些头面的人物都知道朝廷来了要员公干主要是视察江南南京六部和金陵府都是轮流坐庄邀请没想到这一位却是主动来登门拜会贾府了。 本身贾家在京师中虽然也号称四王八公簪缨世族但是四王八公十二侯现在都日趋没落最重要的是贾家再无一人在朝中掌握实权。 相比之下那王家在金陵城中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要说昔日在老四家中还排在第三呢但是人家王子腾先是京营节度使后是兵部右侍郎再后来又是宣大总督现在转任登莱总督负责北方水师舰队筹办可谓红极一时远非贾家可比。 即便是现在王家每逢过年过节这上门拜访的人也是不少即便是王子腾一家无人在这边但是其长兄和弟弟也有在做这边的子侄所以一到节假日登门送帖子的络绎不绝看得只隔了两条街的贾家人眼红无比。 鸳鸯没想到这位冯大爷居然用这样亲近热络的口气来和自己说话这让送茶上来的她忍不住霞飞双颊。 “冯大爷这可是贾家奴婢是贾家的丫头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妩媚的一白眼鸳鸯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这表情神色好像更让人觉得气氛暧昧看看旁边的四老爷那份惊奇怀疑的眼神肯定是想到一些其他方面去了。 冯紫英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鸳鸯这丫头心里也是大喜。 出来快一个月了这每日里都是和崔景荣、魏广微几个争论探讨尤三姐却因为身份特殊需要随时保持警惕而且先前从京师下来一直是和林丫头一艘船到了扬州却又听到了刺杀的风声秋水剑派很快就派人来介入保护所以甚至连温存一番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一亲芳泽了。 身边没个能熟悉说话的人冯紫英也还是有些不太适应现在总算是碰上了鸳鸯这丫头虽然也算不上多熟悉但是毕竟也有很多共同话语起码今儿个这半日算是找到了聊天逗趣的了。 “不是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不该是在京师城里么?老太君啥时候能离得了你了怕是饭都吃不好了吧?”冯紫英笑了起来。 鸳鸯那妩媚的一白眼看得他心里也是一荡高挑匀称的身材鹅蛋脸修眉杏眼白皙的脸颊上有几颗细不可见的小雀斑却是为这丫头平添了几分俊俏活泼的气息很是让人有一种亲近感。 “冯大爷您这话奴婢可真的承受不起老太君身边还有琥珀、玛瑙、翡翠、珍珠他们几个奴婢走了还有琥珀琥珀不在还有玛瑙、翡翠和鹦鹉他们几个哪里就像大爷您说的那样了。”鸳鸯俏脸微红抿着嘴瞪着眼反驳。 “呵呵那可不一样琥珀我知道是个和你一样的精细人至于说其他几个鹦哥给了林妹妹变成了紫鹃珍珠给了宝玉变成了袭人这几个我是知道的都是忠心待人勤勉过人的其他几个后来补上的可不及你们几个了嗯这荣国府里丫头们要说第一还得要数你便是金钏儿都要逊色你几分。” 冯紫英如数家珍听得旁边贾啟大为好奇。 这位听说是红极一时的翰林院修撰在朝廷里却是了不得的人物虽然在朝廷南下这拨人里边官职品轶最低只是一个从六品但据说要论在朝中受内阁和皇帝的重视程度便是领衔带队的户部右侍郎崔景荣都要逊色几分其他几位更是不必提了。 为何这样一个遮奢人物却对贾府里边丫头都如此熟悉甚至连宝玉身边丫鬟是从贾母身边过去的都了如指掌? 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鸳鸯同样没想到冯紫英会对自己几个这么熟悉了解而且把自己抬得那么高内心也是又喜又恼又羞又气。 那金钏儿可是太太身边的第一号丫头一直颇受太太看重这才去了冯府没多久便已经成了这位冯大爷身边的第一号红人了。 原来府里就有传言说自己、金钏儿、平儿、袭人四个丫头在争荣国府第一丫头的牌面天地良心鸳鸯自己可从来没有想过。 只是这等风言风语自然也非空穴来风金钏儿在太太那里得势平儿有琏二奶奶的牌面支持袭人却是侍候荣国府里天字第一号的宝二爷自然都是不得了的自己却是跟着老太君总而言之是不得清静。 便是金钏儿走了都还是免不了有这等言语烦扰不休。 丁字卷 第三十八节 心乱 见鸳鸯的神色表情冯紫英大略也能猜测到一二来。 没等鸳鸯和身旁的贾啟开口冯紫英又道:“啟四爷我父亲和赦世伯、政世叔都是世交我和琏二哥、宝玉也都是熟悉惯了的便是老太君那边也是常走动着所以这鸳鸯姑娘也就是熟了。” 原来如此贾啟心里也还是高兴不管怎样今儿个这位冯修撰来贾府里走一遭明日里金陵城里便能传遍或许他还要去其他几家但首先来的还是咱们贾家。 “呵呵冯大人和咱们贾家这么熟悉那再好不过了我还说怎么先前帖子送来鸳鸯却是这般高兴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渊源啊。” 贾啟也是一个懂事儿的鸳鸯爹娘在这边守宅子他也知道鸳鸯是在老太君身边当丫鬟却不知道鸳鸯牌面居然这么大连这位冯大人都如此高看。 只是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应该是单纯因为老太君的缘故才对两人之间的亲近程度让贾啟都觉得有些惊奇只是这里边的故事他却不清楚了。 贾啟的话让鸳鸯脸再度烫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高兴了? 不过就是觉得回金陵也遇到熟人有些意外嗯当然也的确有些高兴罢了但哪有啟四爷说的那样露骨? 尤其是看到贾啟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鸳鸯就更是羞恼把茶放下之后福了一福“冯大爷您和啟四爷用茶奴婢先下去了。” 说完鸳鸯便袅袅娜娜扭身离开了。 见冯紫英的目光跟随着鸳鸯的身影而动贾啟也觉得好笑。 不至于如此才对这位冯大人听说父亲还是总兵官也是武勋之后自家又有这么大声势何至于对一个丫头如此态度? “冯大人请用茶。” 被贾啟的话声给惊醒过来冯紫英也有些尴尬地赶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气赞道:“好茶。” “是今年的雀舌。”贾啟颇为得意“常州府那边送过来的。” 冯紫英也知道现在这江南的品茶风气甚浓。 闽浙和南直隶乃至江西都出好茶争奇斗艳层出不穷士林文人尤其喜好“茶与酒竞风流”这句话现在在江南颇为流行。 和这贾啟实在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 这厮也就是一个在金陵替荣宁二家守宅子的。 虽说荣宁二家搬到京师也已经几十年了金陵这边贾家都剩下一些旁支庶出这贾啟也是矮子里边拔高个。 现在贾赦贾政让其在这边经管着一些事务主要就是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有什么情况及时给京里去信儿。 顺带也让他收一收这边铺子和庄子的收益收成然后送往京师。 另外也会帮衬一下这边贾氏族人中有能读出书的或者过活不下去的族人免得坏了贾家的名声。 与一二十年前相比老四大家都已经黯淡无色了冯紫英也问起了其他几家情况。 贾啟倒是对这些情况十分了解一一道来。 王家在金陵这边也没啥人了。 王家老大也就是王熙凤之父王子腾、王子胜之兄早就殁了。 王子胜也早在王子腾担任京营节度使时便进了京跟着王子腾混日子。 这边王家只剩下王熙凤的一个兄长王仁在金陵据说现在也是闹着一门心思想要进京跟着叔父享富贵。 史家在金陵也没啥人了。 史鼐、史鼎两兄弟都在京中一个保龄侯一个忠靖侯一门双侯虽说比不得当年荣宁二公但是毕竟也算是现在的侯爵。 只不过这等侯爵名分虽高但是比起神武将军这类的杂号虚爵也就是多了一两处庄子表示你是有封地的而已。 如同未来冯紫英兼祧长房可以袭爵的呼伦侯一样实质性的意义不大。 其他也就是史家的一些远支旁亲还在金陵生活也没见着几个有出息的。 倒是薛家这边在金陵还有人。 冯紫英这才想起这薛峻的寡妻带着薛蝌、薛宝琴应该还住在金陵才对只不过自己南下之前也没有想过会在金陵呆多久所以没想太多。 但现在看来除了这贾家外自己还应当要去薛家坐一坐至于王家和史家送上一份礼物和帖子就算是心意到了。 闲话说着间冯紫英也才问起为何鸳鸯会从京师城里回来。 贾啟也才说起鸳鸯父母一直在金陵守屋前月其母病重这边送了信回去鸳鸯放心不下这才告了假回来。 数日子应该是要比冯紫英他们南下时晚了几日只不过冯紫英他们在扬州逗留了好几日鸳鸯却是直接就回了金陵所以比冯紫英他们先到金陵。 听得鸳鸯也是因为家人病重而赶回来冯紫英倒是很欣赏此女的孝心换了旁人只怕未必愿意轻易离开贾母身旁。 要知道正如鸳鸯自己所说那琥珀可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论精明伶俐不比鸳鸯逊色多少而且一样在贾母那里很受宠。 鸳鸯这一走起码是一两月谁能说琥珀就没有心思“抢班夺权”? 回去之后秩序顺位倒了个个儿那也很正常。 “哦?鸳鸯的母亲病重那现在可曾大好了?”冯紫英随口问道。 这话原本也正常只是听在贾啟耳朵里却变了味儿。 在贾啟看来你一个堂堂的大周翰林院修撰奉皇命南下公干到贾家拜访居然会关心一个丫头的母亲身体这其中的味道未免太重了一些吧? 只是贾啟虽然没有其他本事但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却是有的否则贾赦贾政也不能让他在这边掌家。 见冯紫英如此关心贾啟倒也含笑回道:“将养了一些时间倒也好了许多不过年龄大了一些久病拖了些日子伤了元气还得要慢慢调养……” 冯紫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在告辞离开时见到鸳鸯和一个仆人装束的老者与其他几个有身份的管家仆人跟在贾啟身后来送客冯紫英便点点头“鸳鸯你母亲可曾好些了?” 鸳鸯脸色微红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不好多说只能点头应道:“谢谢冯大爷挂心我母亲已经好了许多将养一段时间就能大好了。” 冯紫英一摆手那站在马车旁的瑞祥便一溜烟儿小跑过来。 冯紫英和他说了两句瑞祥便忙不迭的跑到马车边儿上上车寻了两个盒子抱着下来交给冯紫英。 冯紫英上前一步也不多言:“来鸳鸯这里是两株辽东老参和一段鹿茸你母亲既然久病须得要将养便将此物拿去与你母亲服用至于具体如何用便要找郎中计议了。” 一群人都被冯紫英的举动给整得愣了便是贾啟本来就怀疑冯紫英和鸳鸯是不是有点儿私情但见到这一幕都还是震惊莫名。 一介丫鬟再是在贾府得宠也当不起如此吧? 周围一干人也尽皆哗然便是鸳鸯的老爹金彩也是又惊又喜自己丫头什么时候牌面这般大了?居然当得起一个官老爷的青睐? 鸳鸯更是脸涨得通红心中却又是羞恼又是紧张也还带着些许骄傲和喜欢。 只是这等物事她却是当不起的。 “冯大爷这如何使得?快快拿回去我母亲休养一段时间便能慢慢缓过气来……” “鸳鸯爷拿出手的东西还能拿回去么?本来就是准备走几家人去拜会准备的礼物正好了你母亲既然身子不好这等药材正好能对上找个好一点儿的郎中合着开个方子也能让你母亲早日康复……拿着莫要让爷生气了!” 见鸳鸯脸色潮红星眸中目光迷离双手只把那汗巾子快要扭出水来的纠结模样冯紫英也知道只怕她母亲病情的确不轻需要将养这物事怕还真的对了路。 冯紫英猜得没错鸳鸯母亲在床上病了经月好容易才算是熬过一关只是身体却虚了不少。 请的郎中也说只能小心将养最好能有一些老参这等大补物事熬制吊汤慢慢调补。 只是这上等山参在这江南不但价格奇高而且关键是还难得寻到便有那价格也是让寻常人消受不起。 鸳鸯回到金陵之后也曾打听过这那等寻常十年山参动辄都是几十两若是三十年以上山参便是百两银子以上而且还极易受骗。 五十年以上的山参都是富贵人家所藏便是那药店有那也不是自家屋里买得起的了。 冯紫英也知道她此时心境便笑着又道:“若是觉得受了爷的大恩那记得日后回了京爷来你们府上替爷端一盅老太君的好茶便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那起伏不定的玲珑山峦平复下来鸳鸯上前一步深深福了一福嘤咛声道:“大恩不言谢奴婢也只有在这里祝愿冯大爷此行一路顺风回京后奴婢再来道谢。” 摆摆手冯紫英把两个锦盒放在鸳鸯手中“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好生侍候你母亲你这番孝心倒是难得爷很看得起。” 说完冯紫英这才摆摆手招呼瑞祥上车翩然离去。 捧着锦盒的鸳鸯望着远去的马车眼眶子却早已经红了。 丁字卷 第三十九节 薛蝌 鸳鸯对冯紫英的印象在之前便是颇好。 女人崇拜异性强者的心态是与生俱来的冯紫英从进入贾府开始形象便是稳步提升无论是贾母还是贾政贾赦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冯紫英一步一步高大起来而鸳鸯就是那个站在贾母身边看着这一切的人。 相比之下无论是贾琏还是贾宝玉都相形见绌。 贾琏流于平庸甚至被威风凛凛的琏二奶奶都压得没了生气。 而宝玉就纯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平素里鸳鸯也是对宝玉格外亲善那也是因为贾母宠爱而宝玉心地也不坏但要说指望宝玉能扛起荣国府的担子鸳鸯是从未想过的。 荣国府里阴盛阳衰的气象是不言而喻的看看元迎探惜看看宝钗和黛玉再看看贾琏贾宝玉贾环就知道贾家的未来多么令人担忧了。 冯大爷出入贾府颇受礼遇但是也很知分寸。 对于老爷太太的托付冯大爷也算尽心尽责至于说宝玉能成什么样那谁也没法打包票。 而琏二爷更是冯大爷身后亦步亦趋环哥儿据说也是崇拜无比被甚至连薛蟠这样的货色都能被冯大爷调理得如此老实也难怪府里生出了把大姑娘嫁给冯大爷的心思。 那不也就是指望着能招这样一个姑爷日后也免得贾家没落太快么? 后来金钏儿姊妹和香菱都去了冯大爷府里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冯大爷知情达意待人和蔼可亲对她们这些丫鬟们甚至有些宽纵了。 丫鬟们之间并没有多少隐秘可言哪个主子好侍候哪个主子难应对哪个主子贪财好色哪个主子宽厚大度那都瞒不了人。 虽说冯大爷不是这府里人但随着金钏儿姊妹和香菱去了冯府这冯府的情形也慢慢就和贾府这边对比起来了。 不谈府里其他丫鬟们更多地还是对比着各自侍候的主子冯紫英的大气豪爽和宽厚亲和都让一干丫鬟们很是心仪。 但在今日之前鸳鸯便是对冯紫英有好感那也只是纯粹的印象好而已远谈不上其他但今日却让她心乱了。 冯紫英本来是来贾府礼节上的拜会但是却能问及自己情形而在问及自己之后还能关心自己母亲的身体病情鸳鸯相信便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位嗯还真的是大老爷官老爷也绝不可能如此细致入微。 而且人家还能立即周到体贴的寻来老参鹿茸甭管这是为谁准备的礼物若是为别人准备的礼物给了自己那就显得更加贵重这份心思鸳鸯真的心乱了。 这是真真对自己的尊重尤为难得。 鸳鸯清楚自己的性子便是寻常恩惠休想要打动但这份礼遇尊重却让她触动甚深。 再想到冯大爷那温润如玉笑容可亲的翩翩君子模样鸳鸯便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中。 “丫头爹寻了郎中来看了这是地道正宗的五十年辽东老参对你母亲的身子正好还有这鹿茸……” 听到自己父亲在屋外的欢喜叫嚷声鸳鸯脸色绯红猛地扑倒在床上将锦被捂在头上只听得自己父亲还在那里逢人就说然后脚步声直奔自己这边来了紧接着便是敲门声“丫头丫头……” “爹女儿知道了……女儿这会儿身子不舒服想要休息一会儿……” “嗯那行那爹就去和郎中计议合药的事儿了嗨天降贵人啊合该你娘命好……” 那一阵阵聒噪声让钻入鸳鸯耳中更是直入心扉萦绕于胸。 ******* 薛家放在了最后。 看着眼前这重门叠户飞檐翘角的宅邸也足以明白这薛家为何号称“丰年好大的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了。 占地极广虽说位置稍微偏了一些但是再偏他也是在这金陵城中这一等一的豪宅等闲人就是送给你都养不起。 不过的确有些旧了看着这围墙边上寥落枯枝从墙内探出来再看看四周有些破败的朱色剥落的砖墙在拐角处露出泥砖来就让人生出几分凄冷的感觉。 这怕不是薛姨妈一家才进京几年的缘故而是自打薛家长房男主人过世就开始不可避免的滑向衰落了。 族中本身人丁就单薄嫡支只有长房二房旁支好像也远不及贾家、王家那么枝繁叶茂而嫡支两个本该正当壮年的男主人早早过世这家族败落下来就是在所难免了。 瑞祥去敲响门环好一阵后才随着嘎吱门响一个老苍头探出头来“这位爷找谁?” “烦请通报一下就说临清故人来拜会不知道蝌哥儿可在家?” “啊?”老苍头愣怔了一下已经有许久没有人来拜会了来还是找蝌哥儿的倒是让他意外。 “在家请进。”那老苍头倒也是个识趣的赶紧开门把二人请了进去马车就放在门外这等只有孤儿寡母在家的就没有必要还要大张旗鼓了。 瑞祥早就把两个提箱的礼盒提着跟随在冯紫英身后。 帖子赶紧送了进去冯紫英也就在外院四处打量。 素净整洁虽然透露出几分冷清来但是去也不失大家气度一副对联挂在门上“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冯紫英微微点头看来这薛家还没有彻底凋落下去这薛蝌还是有些气势。 正琢磨间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出来“冯大哥是您么?” “蝌哥儿好久不见了。”看着那英气勃勃却又满脸激动的薛蝌冯紫英上前一把揽住对方的胳膊上下打量“嗯还行看起来壮实了不少状态不错啊。” 没等薛蝌回应便听得后面一个清脆莺声:“小妹宝琴见过冯大哥。” “哟琴妹妹可好?”冯紫英坦然地打量着这丫头快一年不见这丫头似乎也猛长了一头那脸颊依然有些瘦削但是那双黑钻般的眼睛却是恁地犀利夺目整个精气神似乎都在这双眼睛里绽放出来。 薛蝌见自己妹妹一下子跳出来抢在自己前面也不以为忤含笑道:“谢谢冯大哥关心我和小妹都很好母亲身子也还康健时不时还要提及冯大哥……” “婶婶可在家?”冯紫英也问道。 “在家。” “那我先去拜会了婶婶我们再细谈。”冯紫英点点头。 见过薛家二婶观其气色倒也还算不错嘘寒问暖之后冯紫英便告辞出来在那薛蝌的书房里坐下。 薛宝琴也是跟在其兄身后倒也不避讳。 “蝌哥儿书读得如何了?”冯紫英打量着这薛蝌的书房这书房里虽然书也不少但是却未见怎么翻动估摸着薛蝌怕是这守孝也没有多少心思来读书了。 薛蝌脸上掠过一抹惭色嗫嚅道:“不敢有瞒冯大哥小弟这一年来心思始终沉静不下来加之本身也对读书没甚天赋所以这书怕是读不进去了。” 冯紫英倒也没太在意不是谁都能读出书来的考秀才的难度都不是一般人能行的更别说那秋闱春闱了看看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么多家有几个考起了秀才举人进士就知道其难度有多高了。 “那蝌哥儿你的想法……?”既然受人之托冯紫英自然也就要履行自己的承诺也就要关心现在薛蝌究竟有什么想法。 现在薛蝌守孝已经十一个月了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守孝三年一般是指二十七个月也就是后年的三月就守孝期满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年多一点儿时间了是该早一些考虑才对。 “冯大哥小弟现在这情形恐怕也没有太多好的选择读书不成恐怕也就只有子承父业了。”薛蝌很坦然地回答道。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 以他从《红楼梦》书中所了解到的薛蝌表现和现在接触了这么久之后的感觉薛蝌应该是他接触过贾史王薛四大家中最靠谱或者说能力最强的一个人了哪怕年龄太小了一些。 人很聪明理解能力也很强很多事情能触类旁通情商也很高即便是不读书若是能捐个官冯紫英相信也一样可以在大周官场里混出头来当然非科举出身上限卡死了不会很高。 这在很多人看来起码要比当个皇商强很多。 “蝌哥儿你还想学你父辈走皇商的路子?”冯紫英追问了一句。 薛蝌楞了一下摇摇头“冯大哥那倒不一定实际上现在皇商身份并不吃香了有皇商这个套头勒着有时候很多事情反而不那么方便了尤其是你受了官府的好处那官府肯定会有你不能推的时候。” 冯紫英想了一想便道:“那也行后年你便来山东接管丰润祥我表兄那边我另有安排正好你也可以把你们薛家的老行当捡起来莫要辜负了令尊的期望。” “不冯大哥小弟无意丰润祥还请冯大哥恕罪则个……”见冯紫英眉头深锁薛蝌深怕冯紫英误会赶紧道:“小弟听闻冯大哥此番南来是为开海之事?” 丁字卷 第四十节 宝琴 冯紫英脸色郑重起来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你想涉足开海海贸?” “开海海贸现在是最热火的都在议论但是具体干什么能干什么大家心里也都没数。”薛蝌摇了摇头“我和妹妹几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跑过广州见过番商夷商也见过佛郎机人的海船感觉他们的船应该要比我们大周的船更适应远航咱们大周的船载货不差但是却更适合近海……” 薛蝌的话让冯紫英眼前一亮他没想到薛蝌和薛宝琴居然还跑过两广见过夷商番商居然还懂船这就不简单了。 “蝌哥儿你懂船?懂航海?” 薛蝌老老实实摇摇头“不懂但是小弟知道佛郎机人的海船桅杆和帆都和我们大周的船不一样水手也更多他们从吕宋、日本或者满剌加那边过来但是船行速度远胜于咱们大周的……” “那你刚才说不想接手丰润祥是什么意思?”冯紫英问道。 “冯大哥男儿志在四方我爹这一辈子跑了不少地方但是咱们薛家的生意仍然没有多大起色我这一年里也琢磨过总觉得还是在原来的行当里干没啥意思我想出去闯一闯干一干新的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他们都说海贸是冯大哥提出来的小弟相信冯大哥对这样一套方略肯定有一些不一样的构想所以小弟就想让冯大哥给小弟指一条路让小弟可以去实现自己的夙愿……” 薛蝌的话让冯紫英有些感触看来薛峻的病故和薛家的没落还是给了薛蝌很大的刺激也让这个少年郎有了更远大的志向。 他思索了半晌才缓缓道:“蝌哥儿开海的确是一局大棋具体会演变成什么模样连我这个始作俑者都无法预料朝廷很重视但是反对声音一样很大关键在于开海会给大周带来什么我们都还不确定像开海涉及的海贸、造船、水师舰队乃至我们大周未来如何看待我们周边嗯也包括我们大周未来与西夷人如何打交道这都是需要慢慢摸索的。” 薛蝌也听得很仔细他知道眼前这位大哥便是卷起江南这场开海风暴的始作俑者连他自己都承认了。 当下金陵城乃至南直隶说得最多的就是开海这涉及到整个江南士绅商贾的利益但大家都是说得欢但具体这开海之后该从哪里去挣银子却是一头雾水。 除了海贸外还能从哪里下手? 这个问题恐怕是许多人都想听到的答案。 又细细想了一番冯紫英才想到了下一步如何给薛蝌安排既然薛蝌有志于开海事业或者说从开海来开拓他自己的路那倒是可以一用。 “蝌哥儿我此番南下固然有朝廷的一些打算另外我自己也很看好未来开海带来的变化下一步我可能会让几个人开始帮着我做事情主要就是收集和研究开海之略所涉及到的产业营生不瞒你说这也是内阁目前在考虑的但我自己打算在一些产业营生上来做一做实验和突破嗯也包括我表兄在临清那边也做了一些准备若是后年你守孝期满到时候不妨过来先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为将来自己去独自闯荡打好基础……” 冯紫英的话让薛蝌大喜过望赶紧起身深深的鞠躬作揖道谢:“谢谢冯大哥这正是小弟最盼望的小弟……” “不必如此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客套?”冯紫英摆摆手。 他很看好薛蝌但是却不能揠苗助长每个人成长成熟都需要一个过程当然自己除外。 薛蝌虽然看起来聪明肯学但是太年轻了你要说放出去马上就能独当一面或者独自闯荡冯紫英是不信的。 若是给他三五年好好跟着汪文言他们开眼界长见识然后再来给他指一指路让他试一试或许还能有所作为。 “不过蝌哥儿你明年就十六了也该是考虑婚姻之事了婶婶先前也托我要替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我也在琢磨这京师城中哪一家女子配得起蝌哥儿……” 一句话让薛蝌也有些羞涩起来了这也是大事甚至是当下薛家二房摆在面前的头等大事。 薛峻病逝之前托孤中最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薛蝌和薛宝琴的婚姻问题。 在薛峻看来这甚至胜过了薛家的营生问题。 在子和女之间当然薛蝌的婚姻重要性更是远胜于薛宝琴。 薛宝琴现在和梅之烨见的婚约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虽然同在翰林院但是冯紫英馆选庶吉士之后不久就开始筹办《内参》和以修史制诰为主的梅之烨没多少交道。 而且他也从练国事和杨嗣昌那里了解到那梅之烨是一个极好面子或者说极其爱慕虚荣之人不值得一交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 再后来自己就西征平叛然后又是谋划开海大计据说那梅之烨还在黄汝良面前说酸话。 大概意思就是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吃家饭屙野屎不务正业等等好在黄汝良没客气将其训斥了一顿这厮只怕对自己就更是看不惯了。 薛宝琴在旁边一直装淑女保持着沉静稳重的姿态等听到提及自己兄长的婚事便开始插话:“冯大哥我兄长之事还要请冯大哥多操心我母亲对兄长亲事最是上心便是其他都可以放下唯独此事定要寻个好人家……” 瞅了一眼这个精灵刁钻的少女冯紫英含笑道:“这桩事情我肯定是要放在心上的但还要看婶婶和你兄长的心意是寻个官宦人家女子还是书香门第的闺秀或者武勋之后这却需要斟酌一番了好在不急待我江南事了便回去细细琢磨一番。” “那小妹就谢谢冯大哥费心了。”薛宝琴也起身盈盈一福。 “倒是妹妹的婚约不知道梅家那边这一年里可曾和你们家里联系?” 先前薛蝌薛宝琴母亲却没有提及薛宝琴的婚约所以冯紫英也没深问但现在只剩下他们兄妹冯紫英就要问个明白了。 薛蝌面色一黯尚未搭话而薛宝琴却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道:“不敢有瞒冯大哥这一年里梅家只来过一回信便是我父亲过世我们也给梅家送了信但是回信也是一个月后不咸不淡的安慰了几句便再无消息……” “小妹!”薛蝌皱起眉头。 “哥哥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冯大哥不是外人父亲故去之前也托付他照顾我们家梅家现在就是这个态度难道我们还能去改变?” 薛宝琴语气清冷面色淡然“冯大哥您也在翰林院那梅伯父现在究竟如何其家里情况可曾了解?” 冯紫英迟疑了一番最终还是摇摇头:“不瞒蝌哥儿和宝琴妹妹梅大人和我交道不多也没什么交情平素里他主要是负责修史制诰为兄呢则是在外边跑得多一些有点儿不务正业吧……” 冯紫英不会去随意评判谁毕竟梅之烨家和薛家还是约为了婚姻的未来极大几率机会成为姻亲。 现在看起来好像梅家那边出了点儿问题但这年头约为婚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梅家作为士林中人更是不敢轻易悔婚。 可以说只要不是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过一般说来双方都不会轻易悔婚悔婚对双方来说都会是巨大的伤害。 主动悔婚的固然要背负道义和品行上的责任和压力而被悔婚的一方固然会受到舆论同情但是要想再寻到一门好亲事基本上就是不可能了。 没有那个正经人家会愿意娶一个被退亲的女子无论是什么缘故因为这名声就不好听一般家庭根本承受不起。 “那梅伯父那位公子嗯也就是小妹那位婚约对象呢?”薛宝琴语气越发冷静表情也毫无变化“冯大哥莫要用其他言辞来糊弄小妹小妹相信我父亲托付给冯大哥的事情冯大哥不会不尽心若是因为梅伯父与冯大哥是同僚而不好评价那他的儿子冯大哥应该是了解过的吧?” 冯紫英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薛家两姊妹都是出类拔萃之辈比起宝钗来这宝琴少了几分温婉宽厚却多了几分伶俐和凌厉但是都不愧是红楼梦中的翘楚人物。 许多红学大师们更是将薛宝琴的评价放在了红楼十二钗之上由此可见此女的不凡。 难怪进了贾府会被那么多人追捧那宝玉更是被迷得三魂五道的连黛玉都会吃醋。 “宝琴妹妹梅翰林那位三公子为兄倒是了解过考过了秀才但是在秋闱上两度失手且看下科吧。”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又道:“至于说品行什么的倒也没有听到什么其他只是这位梅三公子喜欢饮宴据说诗才不错。” 宝琴脸上掠过一抹不满却突然嫣然一笑如红梅怒放动人心魄“冯大哥就这么简单?莫不是冯大哥觉得有些话语难以启齿不好评判?难道冯大哥就不怕如此遮遮掩掩误了小妹的终生?” 冯紫英苦笑他能说着梅家嫡子喜好男风家里有娈l童么?至于这梅三公子好像倒是不太好这一口但是偶尔逢场作戏也不好说。 只是这个时代好男风在京师和江南真不算什么甚至在上流社会还是一种雅好。 便是天家宗亲和王爷公侯中亦有许多好此道文人雅士中亦以此为乐者不少鲜有批评之声。 当然对女性来说这个问题就比较具体了但是关键在于梅之烨家中三子两嫡一庶其中嫡次子喜好此风那个庶子有无此好却真的不清楚他不能妄下评语。 只是看这架势莫不是这丫头听闻了一些什么? 丁字卷 第四十一节 成功者的标配,登徒子的奋斗理由 见冯紫英只是苦笑不语薛蝌也有些惊异“冯大哥莫不是这梅煌真的有什么……?” 冯紫英摇摇头“蝌哥儿宝琴妹妹梅家三公子的情形我有所耳闻但道听途说未必准确而且我所了解到的多是其兄行为不检点倒也无甚大碍……” 宝琴掩嘴轻笑端的是让人眼前一亮“是么那小妹是错怪冯大哥了不过小妹也的确听闻到一些关于梅家之事只是并非空穴来风就好。” 被薛宝琴这一挤兑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这样宝琴妹妹之事为兄回京之后再做了解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妥定会告之。” 三人有闲话了一阵议定后年薛蝌守孝期满便联系冯紫英跟着冯紫英学着做事。 冯紫英也告知薛蝌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也会安排人来联系他先让他了解一些相关的情况。 另外也让薛蝌闲暇时把那阿拉伯数字的计算方法和复式记账法好好再研究一番争取未来能够派上用场。 待到冯紫英出门薛蝌才沉下脸训斥自己妹妹:“妹妹今日有些失礼了冯大哥今日登门足见其人心性性情为何妹妹却这般咄咄逼人?” 宝琴却并不惧怕自己兄长的责怪低垂着眼皮一双俏眸微微转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哥莫要生气冯大哥若真是如你所说那小妹这点儿心思怕也瞒不过他也不会放在他的心上男儿汉大丈夫岂会与一个妇人女子斤斤计较这些微末小事?倒是兄长的事情却要上心才是。” 薛蝌大为头疼自己这古灵精怪的妹妹自小就心思活泛这随着年龄增长和父亲去世无人管束这丫头是越发如没笼头的野马一般。 “妹妹我家不比以往了便是大伯那边现在在京中都要仰人鼻息我听闻母亲说大伯母前些时日来信中也是颇为高兴说大哥现在不再像以前在金陵那般放纵了受人管束便是冯大哥的功劳那京中隐隐有北地第一楼的大观楼便是大伯母家和其他几个京中子弟合股开设现在生意兴隆……” 薛蝌也要教训一下自己妹妹这丫头有时候没大没小仗着年龄小有时候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哦?大哥也要受人管束就是冯大哥么?”宝琴还是第一次听闻晶钻般的眸子掠过一抹光芒“没想到冯大哥还有这般能耐居然能降伏得住大哥那大伯父和姐姐可就放心了不知道大伯母在信中可曾提及大哥和姐姐的婚事?要论年龄他们可都不小了。” “那倒未曾提及。”薛蝌吸了一口气“今日冯大哥一来我的心思也就定了有冯大哥的提点未来为兄也就有了目标……” “哥哥你也莫要涨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你原来不也是信心百倍么?表示没有冯大哥来那又如何?薛家哥儿何时不如人了?”宝琴不悦地沉着脸“再说了冯大哥自家事情繁忙纵然看顾你只怕也未必有太多精力来过问你还得要靠自己薛家也从来不会靠别人……” 薛蝌苦笑着摇头“妹妹你莫要看着为兄前些时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说实话那都是为兄在你和母亲面前绷起装作那般的今日若是没有冯大哥来给为兄兜底吃了一颗定心丸为兄都不知道这股气还能坚持多久……” “啊?!”宝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兄长这怎么可能? “妹子我知道你心思敏锐聪慧但是这外边儿的事情不是我们看到或者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年头人情世故世态炎凉父亲一过世那苏州、杭州和扬州那边的生意如何你难道不清楚?若不是之前父亲便早有安排我们还假借着贾家那边儿的名义招呼只怕情况还要更糟糕……” 薛蝌颇有感触“现在家中生意日益凋零母亲现在精力也不济冯大哥说把丰润祥的生意交与我说实话为兄也还是颇为心动的……” “是啊先前哥哥为何不接受冯大哥好意莫非哥哥是觉得冯大哥在有意试探其实并不打算交还与我们?”宝琴蹙起眉头。 “那倒不至于妹妹以冯大哥现在的威势恐怕内心早就看不上丰润祥那点儿营生了……” 薛蝌断然摇头否认。 “原来那段三哥不也说了么?那就是冯大哥用来练手的甚至更重视那帮专门用来培养的学徒弟子嗯学会了那阿拉伯数字计算方法和新式记账法的一帮子半拉小子我琢磨着冯大哥怕是早就盘算着开海这一出这帮小子怕是就是将来冯大哥所说的要做甚实验和突破的一手准备才对……” 薛蝌和薛宝琴都学会了阿拉伯数字计算方法和复式记账法那宝琴更是在这方面有着特别天赋记账算账都是格外伶俐连薛蝌都赶不上。 他们都是生意人家出生自然明白这等一目了然简单方便的记账方式和计算方式对于这日常营生来说减轻了多少工作量。 关键在于简便易学也不需要有多么高深的读书功底粗粗会那么几百个日常字便能上手。 像段喜贵招来的那帮冯家子弟有几个是读过书的顶多也就是识得几个字而已但是却能在段喜贵那等半罐水手底下操练出来。 现在丰润祥的每家门店都是这帮小子日常算账记账而段喜贵更是把每月盘账查账都放手交给了这帮小子这心大得连薛蝌都为之咂舌不已。 “听哥哥这意思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冯大哥去闯一闯了?不不对不是跟着他去闯而是他让你去顶在前面替他闯荡兴许闯出了名堂来他得名得利闯出了祸事儿你便……” “妹妹!”薛蝌勃然变色。 见兄长真的怒了宝琴不做声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对冯大哥有这般成见兴许是你自己打听到了梅家一些情形觉得冯大哥话语里有些遮掩但是妹妹你要想想冯大哥和梅家老爷是同僚那些未经证实的传言他是不可能随便说的?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今日冯大哥若是有些不中听的言语日后若是你真的嫁入梅家会不会耿耿于怀?若是根本就是流言蜚语你会不会觉得冯大哥是在中伤诋毁梅家?” 薛蝌语气严厉“更何况冯大哥也已经表明了态度他和梅家没什么交情甚至可能关系也不太好站在他的角度便是说什么都不妥他这般谨慎便是最好的态度!谨言慎行这也是一个男人一个翰林院修撰当有的态度!” 听得兄长声色俱厉的训斥这一次宝琴却没有敢再犟嘴良久才幽幽道:“哥哥莫要生气了小妹知错了。” 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薛蝌这才扭头望向窗外:”妹妹我明白你的心思你素来爱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知道梅家这几年里的情形让父亲母亲和你都伤了心但是人与人不一样冯大哥能以十六岁之龄闯出偌大名声为人忠勇坦荡值得信赖这怕才是最根本的至于才华恐怕还要放在后边了。” 宝琴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 兄长却是不知自己和京师中姐姐一直有联系的虽然姐姐在信中从未正面提及过冯大哥但是那女儿家心事却免不了流露出一二来。 先前在母亲那里冯大哥便说道他和贾家琏二爷一道送那林黛玉回扬州看望其父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巡盐御史林海还在扬州呆了几日这里边便藏匿着许多秘密。 当年就是冯大哥一并救了林黛玉和父亲他们一行姐姐在信中也曾提及冯大哥常来贾府见过她和林黛玉。 可在这京师城中姐姐和林黛玉都是年龄不小了还要专门去看望据说和那贾家三姑娘也是十分亲密而且他自己也说他已经定亲沈家女却还有这等行径分明就是一个朝秦暮楚拈花惹草的登徒子。 也是自己兄长老实只看到冯大哥好的一面却不知晓他的另一面只是这等话说出来又有何意义?无外乎就是男人年少慕艾甚至还成了风流佳话了。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在薛宝琴那里已经变得如此糟糕在他看来自己赤诚待人替薛蝌安排好未来路径甚至还要替薛蝌考虑何时的婚姻对象要替薛宝琴了解那么梅家老三的品行任重道远可谓对得起薛家了未曾想自己的印象却变成了一个拈花惹草的登徒子。 不过好像薛宝琴的分析判断并没有错只不过冯紫英从来没有认为自己这等行径有违道德。 这个时代本不就是如此么? 只要你能担负你该承担的道德义务三妻四妾本身就是为这个时代的成功者所准备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成功者的标配才对他理所当然要为此而奋斗。 丁字卷 第四十二节 利益之争 在松江府逗留时间不长只是短暂的了解了松江棉纺织行业的发展状况。 冯紫英有印象各类史书都说以松江为典范的江南家家户户男耕女织中的女织是导致中国工业革命未能在纺织行业发生的“罪魁祸首”。 或者说是中国资本主义萌芽未能真正产生的原因就是大明治下的男耕女织模式和所有商业运行的内循环模式使得中国不需要解放生产力的工业革命。 因为这种特殊的“女织”几乎没有劳动成本的模式彻底扼杀了想要通过解放生产力的纺织技术变革出现可能进而也难以让资本主义、重商主义和对外殖民主义发展起来使得这种封闭困顿的模式越发失去了发展了内生动力最终导致中国从十七世纪开始的全面落后。 而欧洲正式在这个时代开始了大航海和殖民时代使得他们不断在开放的格局中赢得了先机进而开始居于主导地位。 冯紫英也很难说清楚是不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导致了中国从1600年以后的日益封闭落后满清入主中原则在这上边继续强化了这一封闭模式但在这个时空中他肯定不能容忍这种局面再度出现。 大周既然出现了加上他未来东亚乃至亚洲和全球应该是大周和欧洲各国竞逐并战而胜之的格局。 不但东南亚中亚、北亚和北美都理所当然的应当让大周来分一勺羹而且这一勺理所应当还应该是份额最大的。 在考察了整个松江府的这种女织模式之后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和大明情况类似的大周来说这种女织的确是让江南这类农村家庭妇女获得最佳劳动力报酬的一种模式如果要想彻底打破这种模式采取工业化进程关键在于如何将这些妇女解放出来投入到工厂中去。 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礼教和宗法礼仪问题。 无论是飞梭还是珍妮纺纱机、水力纺纱机乃至缪尔纺纱机对于冯紫英来说并不是难事。 前世中他在大学读书时代就对英国工业革命的发生原因和过程十分沉迷所以专门花了不少时间来研究甚至包括技术方面的迭代他都是好生钻研了一番以至于被大学老师斥之为不务正业。 所以这些方面的基本技术他不能说烂熟于胸但是只要能找到几个能工巧匠通过自己指导并经过大量的摸索那么大概的造出那么几台未必完全一致的样机是不成问题的 但如果没有能够走出家门到工厂去纺纱织布的妇女们那工业革命解放生产力又从何谈起? 难道都用青壮男子? 那他们在工厂里操作机器来和那些坐在家里纺纱织布的妇女们竞争能行么?合适么? 冯紫英自己心里都没底也不知道会演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冯紫英也很清楚单靠某一个人的金手指哪怕能够在某一行业某一特定时期推动一项技术的跃升和产业的发展但这并不能持久甚至不可持续。 要想真正实现这一目标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从制度、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商业模式乃至整个社会的思想舆论认知来进行彻底转变从教育培训和各种产业营生的逐渐培育和试错才能真正实现。 问题是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朝野内外的士人官员对此是迟钝麻木而故步自封的如果不逼到极致他们根本不会做出什么改变。 就像此番开海一样如果不是朝廷财力空虚到了极致以至于危及九边安全甚至直接面临外族饮马中原的危险格局他们也不会做出这种妥协。 看着像松江这样一个府由点及面就可以想象得到像松江这样的整个江南每年就是千千万万妇女成日里坐在屋里不断的纺纱织布劳作不断。 商贩们每天或者每隔几天固定将棉花送到他们家中然后收走他们织出的布匹加以染整处理最终又汇聚到一起通过船只和马车将将它们售卖到整个大周的每一寸土地上去。 这个数量每年可以高达几千万匹! 冯紫英感到一种无人可诉的孤独。 从松江到苏州从棉纺织到丝绸纺织丝绸纺织固然和棉纺织不一样但是问题是丝绸纺织基本上是以外销和奢侈品的格局出现的整个大周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享受得起丝绸消费? 而棉纺织也的需求却是覆盖整个大周百姓无论富贵贫贱。 开海只能说是第一步但是开海能够带来多大的持久动力这就真的很难说了。 “紫英怎么感觉你的情绪不高?”范景文和贺逢圣一左一右陪着冯紫英漫步在杭州白堤上。 汪文言留在了苏州估计他要晚一步再来杭州。 “有一点儿。”对这两位冯紫英没有隐瞒什么。 冯紫英一直力图让自己身边这些同学好友慢慢接受自己的观点理念。 在他看来这些人比起在官场上打滚了多年的这些官员们更年轻接受新鲜事物更容易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瞻前顾后的顾虑。 事实证明这个观点基本正确但也未必全对。 像范景文和贺逢圣的确在这段时间跟随着冯紫英期间逐渐接受了许多新观点但冯紫英一度不太抱多大希望的崔景荣却出乎冯紫英预料之外对冯紫英的很多想法都很理解支持。 倒是原来还抱有几分希望的魏广微和吴亮嗣等人却没什么进展孙居相这些人就更不用提了。 “怎么了?之前你不是很看好苏州、杭州这几个州府的丝绸产业么?”贺逢圣讶然问道:“我们看了也做了一些调查的确很有发展潜力啊。” “他们的丝织技术无与伦比花色繁多样式独到恐怕扬州、金陵都要逊色一筹杭绸苏缎闻名海外而且他们也有大量的雇工技术娴熟我还专门询问过如果要扩大生产雇工和织机上怎么解决他们说织机很好解决这苏州、杭州、扬州、金陵、湖州都有专门从事制作这类织机的工坊只要有需求顶多三个月就能生产出来至于雇工他们也说了以老带新可能前几个月会有一些影响但是半年甚至要不到半年那就都是熟手了。” 跟随着冯紫英久了贺逢圣他们也逐渐接受了冯紫英自己新造的词语比如这个“产业”冯紫英的解释是能够有特定产出的一个行业便可以定名为产业。 实际上这个词语也不是新造原来产业更多的是理解为财产家业或者说积聚财产的事业但冯紫英赋予了其新的定义就是能够有别于其他行业并能生产出对整个社会有益的产出的行业。 “那看起来这些商人也已经意识到了开海可能带来的变化并在做准备了?”冯紫英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当然你以为这些人在朝中没有眼线不成?”范景文冷冷地道:“只是这开海对江南有益但对我们北方却没多大价值紫英登莱那边的问题你还没有说怎么解决呢。” 范景文这一趟江南之行感触尤甚深刻意识到北方和江南之间的巨大差距这也更让他显得有些焦躁。 开海之略对整个江南的发展又是一次莫大的促进推动可北地呢? 一无所获。 就连当初说好的要在登莱建设船厂建造海船推动辽东——登莱——松江之间的海运航线让江南的粮食、布匹能够直运辽东以最大限度的减轻辽东的后勤压力现在也搁浅了。 看看龙江、清江两大船厂的破烂模样和工匠的懒散流失再想想远海航线所需的海船范景文根本不相信以朝廷之力能够迅速在登莱建设起船厂来满足需要。 范景文已经打定主意一回到京师便要发动北方士人和同学向齐永泰、张景秋等人建言如果朝廷拿不出解决方略那么这开海之略就不能如此轻易的放行。 当然如果冯紫英能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方略来那另当别论。 “梦章现在想要完全依靠朝廷来解决登莱和辽东海运问题我觉得不现实鼓励和支持民间商贾去登莱甚至辽东设立船场乃是最合适的但是民间力量有限那朝廷如何来扶持?这个情况我都说过了工匠技师钱银信贷朝廷订货政策扶持缺一不可但你也知道魏大人、吴大人、孙大人他们都坚决反对……”冯紫英一摊手“奈何?” “一帮禄蠡!”范景文恨恨地道如果是这几位是南人他早就不顾尊卑要和对方争执一番了但是这几位魏广微和孙居相都是北人吴亮嗣是湖广人要说大家都是同一条战壕里但是涉及到各自部门的利益那就算都是北人也得要计较一番。 工匠技师都是工部的怎么能说划出去就划出去? 钱银信贷哪里来?肯定是户部出来那怎么行? 朝廷订货造船和清江龙江船场没关系了还要先付定金工部和户部都不能答应 加上朝廷还要给其他扶持这简直比朝廷自家的还要优厚这成了什么了? 便是拿到内阁里只怕也一样通不过。 丁字卷 第四十三节 汪文言的投名状(第一更!) 贺逢圣显然要冷静许多。 “紫英梦章此事必须要在咱们这里边形成一致意见若是连咱们这一行人内部都是各执己见便是咱们回去游说别人也很难达到目的。” 贺逢圣的话让冯紫英和范景文都点头认同。 “崔大人态度暧昧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突破点若是能先说服他那么吴大人那里我再去说他是崔大人下属和我是同乡不过魏大人那里就要看紫英和梦章了至于孙大人那里我觉得他是御史这等事情他便是反对也意义不大因为根本就不属于都察院该管的范围至于说回去之后也轮不到他来插话了。” 贺逢圣的话里充满了现实味道孙居相在这一行人里边倒是可以指手画脚但是这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就算是反对也也无用回去之后也就没他的戏了。 “梦章稍安勿躁咱们还是按照咱们的路数走该干什么干什么但可以重点放在宁波、泉州这些地方的造船工场上了解一下他们的意愿看看他们什么情况下才愿意去辽东和登莱去建船场看看这边的海商对和日本、朝鲜的贸易有什么新的见解其他就按照既定安排来估计本身江南这边的商贾们都已经欢呼雀跃了除了那些走私海商。” 冯紫英见范景文有些沮丧意识到如果自己都情绪不高的话肯定会对其他人产生消极影响立即振作精神。 “登莱的事情总归要我们北地士人要先形成统一观点必要时我可以再和王公、牛公、陈大人他们几位武勋说一说也请他们动员他们的人脉关系来发力总归要让这个定好的想法付诸实施山东辽东北直隶一体关乎京畿安危我相信内阁也好朝廷也好会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 吴县玄墓蟠香寺外。 冬日初晴碧水长天分外宜人。 这里是东晋青州太守郁泰玄下葬之所郁泰玄为人豁达仁恕在民间颇有名声相传下葬之时数万燕子衔泥而来瞬间便成一墓燕子又称玄鸟此地便称玄墓。 而蟠香寺便是依山傍水邻墓而建而玄墓周边的水边之地因为燕子栖息于此加上这里原来还有一座破落的坞堡便得名燕子坞。 只是现在坞堡早就破败不堪了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龙八部》中的慕容博和王语嫣所居住之地。 汪文言安静的地等候在寺外。 他来了三天每天来求见但是并未将林如海的信递进去。 三天都被拒之门外这位净缘师太据说性格并不固执只是不愿意见外人汪文言送了帖子只是这佛门中不讲求这么多礼数人家连帖子都不接只是去通报了一声但对方不见便是寺庙方丈也不能干预。 当然汪文言也没打算请谁来干预。 此番来蟠香寺关系重大。 随着和冯紫英接触日多汪文言也越发觉得冯紫英的思维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 才十六岁的少年郎君居然有如此多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让自认为对整个大周官场已经有所了解的汪文言都为之敬服。 有些构想看似荒诞不经但若是细细想来你会发现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并非毫无可能。 正如冯紫英自己所说那样像开海举债若是在此之前谁会相信可以? 冯紫英只和汪文言谈了他的一些想法思路但却没有谈他自己将来准备打算怎么做这恰恰是汪文言最关心的。 要做事情要做大事那么首先你就要有资源和平台这是冯紫英说的也是新词儿虽然不明白这词儿是怎么造出来的但是汪文言却明白那个意思。 没有足够的政治影响力和人脉关系没有雄厚的钱银和营生支撑想要实现冯紫英自己内心那些想法显然不可能。 而帮助冯紫英不断提升和积累政治影响力和人脉关系充实积蓄营生和钱银根基这才是汪文言要做的。 汪文言很清楚现在和冯紫英说自己希望为他冯紫英做什么还显得有些交浅言深但汪文言相信对方会逐渐接受自己进而信任和依赖自己。 要想做到这一步今日林公交办的事情便必须要办好。 “汪施主师太请你进去。”盘桓流连汪文言不骄不躁依然保持着往日风度一直到一名小尼出来。 “谢谢小师父。”汪文言变随着那小尼步入蟠香寺。 这蟠香寺幽静雅致规模也不大香火并不旺盛而且僧尼也不多但却风景秀丽站在寺内台阶上便可越过一丛树林看到太湖。 几个曲折来到一处佛堂静室只见一名三十多岁带发修行的妇人坐在佛堂一侧的椅中低垂妙目手中捻着佛珠。 出家人并未多少忌讳汪文言略微一打量肌肤盈白眉目如画难怪东翁当年神为之夺。 “汪施主要见贫尼有何事?” 汪文言见对方语气平淡清泠并无多少语气变化也不多言奉上书信。 那女子秀眉微蹙显然是不太愿意接受这封信不过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不过在看了信之后这女人显然就不能再保持原来的清冷状态了面上时而凄婉时而回忆时而懊悔不过但最终还是慢慢平静下来。 “贫尼尘缘已了是不会再见他了或许来生……”摇摇头显然是觉得自己已经是佛门中人再谈尘世间的情爱已经不合适了。 “他想要让妙玉归宗认祖贫尼也没有权力干涉但这要看妙玉自己若是妙玉自己愿意那贫尼也无话可说若是妙玉不愿那谁也不能勉强她。” 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好说话倒是大大出乎汪文言的意料不过这是好事。 “那不知道妙玉小姐现在何处?”汪文言轻声问道。 “她不在此处已经随了她师傅去了京师具体在哪里修行贫尼就不知道了。” 汪文言目瞪口呆难怪这女人如此好说话原来是妙玉早就不在这里了而去了京师城这一时半会儿却如何去找人?京师城内外寺庙大小何止百家? 汪文言迅速盘算起来若是这女人真的不肯透露妙玉小姐的去向只怕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人就有些难了。 便是冯紫英在京师城中有影响力能够迅速发动起来也是一大难处。 这京师城是不是一个泛指代称整个顺天府那么大若真的是京师城里那也就是宛平大兴两县花些心思兴许就能找到但若是把其他州县都算进来那乡间小庙何其多便是官府也未必能一一知晓这难度就大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汪文言沉声道:“师太恐怕林公在信中也和师太说了林公寿元不久他此番想要让妙玉姑娘归宗认祖也就是想要在其在世之时能先替妙玉姑娘有一个安排妙玉姑娘今年已经十七若是换了别家只怕已经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所以林公也很着急便是无此病林公也要替妙玉姑娘寻个合适人家……” 话音未落那女人脸色骤变莹白如玉的玉颜陡然阴沉下来。 “林如海他还知道替妙玉寻个合适人家?妙玉连父母都不清不楚如何去寻个合适人家就算是现在林如海让其归宗认祖我倒要问一句一个连母亲身份都不明的女孩子能寻到一个什么样的合适人家?真以为贫尼出了家便不通时务了不成?” 一急之下这女人也是“我”和“贫尼”称呼混用了可见也是气急了当然也说明对方也是对妙玉姑娘的未来是十分关心的这倒是好事。 “师太您这话未免有失厚道了林公前几年每年都来了您这里请您还俗跟他回府若是那般妙玉小姐自然也就有了名分可是您呢?”汪文言不软不硬地反驳道:“这个时候您又要说林公对妙玉小姐不闻不问这就……” 被汪文言轻言细语的这么反刺了一句净缘气得满脸通红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方。 因为林如海的确每年都来过自己这里只是自己尘缘已尽这么大年龄了绝无可能在跟着林如海回去当一个不明不白的妾室。 只是这个时候要把责任推到林如海身上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哼便是贫尼当年跟着他回去了那又如何?妙玉一个庶出女儿又能有一个什么好去向?” “师太妙玉姑娘也是林公的血脉骨肉林大人现在这等状态下首先想到就是妙玉姑娘的将来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汪文言苦口婆心“林公现在就是要趁着他身子骨还行要替妙玉姑娘安排好难道说等到林公故去师太还能给妙玉姑娘一个更好的安排?或者说师太真的希望妙玉姑娘一辈子托身佛祖?” 丁字卷 第四十四节 孤云出岫(第二更!) 净缘沉默不语。 自家身上掉下来的肉而且自己养育这么多年也是自己和那个负心郎的感情结晶她如何会舍得让她一辈子在这世外之地枯守? 哪个当母亲的不希望自己女儿有一个好姻缘好去处?这不也是迫于无奈才会暂时栖身于此么? 只是她早年也是官家小姐出身自然明白像女儿这等甚至妾出女都算不上的出身未来不可能有多么好的归宿。 说来说去那也是自己和林如海的过错但要落到自家女儿身上却又让她难以接受了。 眼前此人说得也没错若是林如海真的故去那妙玉日后就真的很难有一个好的归宿了给人当妾都算不错了弄不好就只能古佛青灯守一生了这是她绝不能接受的。 自己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遇人不淑她认命了但是女儿却不能这样她希望自己女儿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那他准备怎么安排妙玉?”净缘沉默许久方才启口问道那手中的佛珠也从开始静止状态恢复了正常的捻动。 “师太现在说这个可能太远了一些但是你要相信林公……” “汪施主你不用给贫尼说这个昔日贫尼父亲府上亦有你这等幕僚个个都是出谋划策蛊惑人心的能人林如海这个时候能派你来想必你也是深受其看重了贫尼只要一句话妙玉不能给人当妾!若是做得到这一点那妙玉的事情贫尼便不再过问若是……” 媵和妾之间的确有很大的差别。 妾是永远无法成为正妻的而媵则有此可能如果正妻身故或者被休媵都有可能成为正妻。 同样媵生子女地位是远高于妾生子女的甚至某种意义上可以被视为嫡出。 尤其是在正妻无出的情况下那按照封建礼法那就是嫡出即便是正妻有嫡出子女那媵生子女亦可比照嫡出子女略逊获得更大的继承权地位权力都远高于妾生子女这也是《大周律》明文规定的。 因为媵往往都涉及到高门望族的联姻其子女都往往要牵扯到继承权这个继承权既涵盖和财产继承权甚至还包括袭爵和荫补。 而媵生子女便享有优先权比如如果嫡子已经通过科举收官而朝廷恩荫荫补那么媵生子便天然获得第一荫补权排在所有妾生子之前除非朝廷直接指定。 汪文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断然道:“师太放心林公如何会让自家女儿当妾?便是朝廷贵胄今科状元也绝无可能让林公之女为妾这一点文言可以明确!” 净缘心中稍安“汪施主记住你自己的话林如海若是敢负此言那贫尼便是粉身碎骨亦要让他在士林中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师太放心林公素来一言九鼎如何会……” “哼他一言九鼎?花言巧语欺瞒人心的时候还少了?”净缘话一出口才觉得有失自己现在身份赶紧念了一声佛号“以前事情贫尼就不提了此事便看那林如海自己了。” “那师太可以把妙玉姑娘在何处清修告知文言了吧?”汪文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贫尼的确不知……”见汪文言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下来净缘轻哼一声“不过妙玉在寺外有一至交好友平素二人亲若姐妹妙玉走之前还曾在那女子屋里去住过几日妙玉在何处落脚那女子怕是知晓的。” 汪文言赶紧问了那女子家住何处姓甚名谁默记在心中这才告辞离去。 站在溪边女子端起木盆冰凉的水把手冻得通红但是女子却不以为意抖落了一下扭干的衣裳这才将青石板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的装入木盆中端起木盆往自己家中走去。 天气越发冷了看这天气阴下来没准儿等两日就要下雪了。 据老辈人说这二三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甚至根本就没见过下雪现在居然年年都有那么几天要飘雪了。 想到下雪女子清丽出尘的脸上就露出一抹烦扰这天气一冷衣衫晾晒起来也干得慢而且屋里也须得要添些柴炭。 父亲也是一个不管事的每日只顾着吃酒这每日的开销却是看得见的平添几多花销便又要好生盘算一番了。 刚踏进自家小院就听见自己父亲正在叫嚷着:“你们这些外乡人懂不懂规矩?怎么地声也不吭就钻了进来?” “不好意思叨扰了先前敲门甚久却无人应门我们又听见院里有声音所以就冒昧推门了……” “哼不管怎么说这等行径也是不可原谅的寻到此处来何事?”一个有些粗哑的声音不耐烦地道。 “我们在镇上寻到了罗二爷他和我们说了此处所以我们便找了来……” “啊?”粗哑声音顿时有些惊慌起来“罗奎那厮是找你们来干什么?我告诉你们休想!不过是五两银子他哄骗我去赌场却几番下来变成了二十两这是赤裸裸的讹诈!” “不是尊驾误会了……” “误会了?哼罗奎那厮早就在打我闺女的主意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他别做这般清秋大梦我闺女是要寻个好人家的如何能给他这等泼皮无赖当妾?”粗哑声音越发提高了起来“若是再这般来纠缠我便要去苏州府衙里告他滋扰良民他莫不是不知道我妹妹嫁在京里连刑部尚书见了我妹夫也要礼让一二?” 汪文言实在忍不住了。 这一大早居然遇上一个喝了早酒的浑人自己每一次话头还没说清楚便被对方抢了去而且还这般胡搅蛮缠。 他说的罗奎那厮倒是镇上一个开典当的原本还是他的酒友人家也从未意思有要纳他女儿为妾的只是这厮在镇上五两银子一次的频繁借钱吃酒算来算去也有两三次何曾让他去过赌场? 但再说是朋友人家也不是做善事的便是本钱都有二十两银子了他零零碎碎不过还了三四两后来人家等不起了便要来找他索要这银子。 他便说人家是意图要强抢民女先在那吴县县衙里告了一状而且四处吆喝京中有人倒是把那罗奎给唬住了不敢轻易上门了。 但这二十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人家是肯定要要回来的。 吴县这边熟人不多汪文言便找人问了情况正好这罗奎遇上便说了这般情形汪文言他们径直过来了本来想着就是问这么一个简单事儿没想到倒是遇上了这种人。 想到这里汪文言反而有些担心了若是这妙玉姑娘与这等人家的女儿是手帕交不知道其品性究竟如何? 若是这妙玉姑娘也是一个胡搅蛮缠或者是琢磨着某些小心思要作妖的那可真的就麻烦了。 “爹爹!”端着木盆的女子是在忍不住了紧走两步脆生生地道:“这位先生家父酒后无状还请宽恕则个不知道几位来我家可有什么事情?” 女子自然是知道自己父亲德行的那镇上罗叔父虽说只是个当铺的朝奉但也算是正经人比自己父亲小十来岁也算多年酒友。 只是人家家境也不富裕前前后后借了二十两银子与父亲那都是自己父亲嘴馋成日里想要吃香喝辣的便伸手借钱累欠借下来的哪有有什么到赌场上当的事儿? 赌博他倒是想可是既没银子也没那胆量如何敢入那赌坊? 只是人家催得紧了爹爹便想要胡乱吓唬人家所以才去了那县衙边儿上走了一圈儿其实根本就没有敢进县衙里回来在镇上四处吆喝倒是真把那罗叔叔给吓住了。 汪文言这才注意到了这位端着木盆双手冻得通红的女孩子。 一身靛蓝青布棉裙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月牙掐花滚边棉褙子罩在外边儿玉面素妆眉目清雅中透出几分宁静微薄的嘴唇有一个小弧度的上翘显示出此女有着不一般的性情。 头发梳成一个寻常人家女儿的发髻却没有半点儿珠花簪针加上那粉妆玉琢精致剔透的眉目面容往那里一站顿时如孤云出岫淡雅照人。 这怕就是净缘所说的妙玉小姐的那位手帕交了。 汪文言倒也不敢怠慢微微一拱手朗声道:“叨扰了在下乃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管事汪文言此番是有事来寻那邢姑娘的不知姑娘可是……” 女子颇为吃惊看了一眼这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儒生也赶紧福了一福回礼“不敢敝姓邢却是不知道是不是先生所言那一位邢姑娘了也不知道先生可否方便告知找那位邢姑娘有何事?” 见这女子如此礼节周全言语谈吐更是和那浑汉如天壤之别汪文言慨然之余也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乌鸦窝里生出了金凤凰。 丁字卷 第四十五节 乱象(第三更!) “邢姑娘我们一行是从蟠香寺净缘师太那里过来的主要是想要问一问邢姑娘可曾知晓妙玉姑娘现在跟随器师傅去了哪里在京中哪座庙中修行……” 汪文言没绕圈子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素颜女子倒是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你们既然从净缘师太那里来难道她没和你们说妙玉去了哪里么?” 汪文言摇了摇头“净缘师太并不清楚只知道其师姐带着妙玉去了北地云游修行目的地是京中但是具体哪里她却不知。” 素颜女子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你们找妙玉做什么?” 汪文言略作思索然后才缓缓道:“这涉及到他人阴私恐怕并不太方便告知外人但是请邢姑娘放心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扬州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一问可知而且也可以明确告诉姑娘我们肯定是为妙玉姑娘好否则净缘师太也不可能将你的情况告知我们……” 素颜女子却很淡然地摇摇头:“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净缘师太是不问世事你们若是要从她那里哄骗到些什么那也不奇怪。” 汪文言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机敏难缠虽说其所猜测并非事实但是这份警惕和细心倒也可嘉。 “那依姑娘的意思可是要与我们一道去见净缘师太?” “我都说了净缘师太只怕是被你们先入为主的欺哄了这会子便是与你们一道去了她也未必会信我说的所以……” 汪文言苦笑着接上话:“所以我们必须要把找妙玉姑娘来意告知你由你来评判我们来意是否善意才会告知我们妙玉姑娘的下落?” 素颜女子可能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但是这关系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所以她不能轻易相信他人只能咬着嘴唇点点头:“若是事后小女子误解了先生小女子先道歉了。” 这个精明却又不失人情的丫头果真是聪慧过人汪文言目光落到了那边靠在柴门上无精打采的枯瘦男子身上“邢姑娘我先前也说了这等事情涉及到女子阴私非我等能擅自言说的并非不相信姑娘所以也请姑娘理解不如这样……” 眼见得对面男子从囊中随手拿出一锭硕大的元宝来而那边柴门上自己父亲顿时双目放光呼吸都紧促了起来素颜女子顿时就急了“先生若是要这般行事那小女子便要对天发誓绝不会再和先生说一句妙玉姐姐的事情家父也根本不知道妙玉姐姐的情形你便是再有万般花招也休想得逞!” 汪文言深吸了一口气他真没想到对方如此警惕机智自己刚一漏出口风对方便马上反应过来而且还要用毒誓来制止自己的所为。 这也罢了若是那男子知晓这个情况倒也无所谓但汪文言只需要瞟一眼便知道那男子怕是真的不清楚自己想问的情况只能作罢。 苦笑着摇摇头汪文言思考了一下才道:“这样邢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素颜女子知道对方不太放心自己父亲但连自己都不放心自己父亲遑论他人。 见自己女儿跟着对方出了院门那干瘦男子悻悻的吐了一口唾沫有心想要跟随着出去听个究竟却见另外两名应该是随从的人员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显然不会让自己跟着出去只能作罢。 “邢姑娘不知道你可曾了解妙玉小姐的身世嗯净缘师太和她的关系你可能知晓吧?那妙玉小姐的父亲你可知晓是谁?” 微微一惊之后素颜女子立即反应过来了“我只知道妙玉姐姐说过其父应该是……先生是说妙玉姐姐的父亲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 “没错邢姑娘我们知道你和妙玉姑娘的关系非同一般净缘师太也专门说了这一点所以我们才会把这个情况告知你也请你务必对任何人都予以保密当然日后妙玉小姐如果和林大人关系公开了那也就没关系了但现在还不行因为这还涉及到未来妙玉姑娘的婚姻大事……” 汪文言简单地和邢岫烟说了林如海病重希望妙玉能认祖归宗重归膝下并且也得到了其生母净缘师太的同意那邢岫烟只是默不作声的静听偶尔询问一二。 “这便是这般情况邢姑娘若是还有什么疑问尽可提出来汪某知无不言。”汪文言很欣赏这个小户出身却是如出水白莲般的素净女子话里行间也很是尊重。 “倒也没有其他了实际上小女子也知道妙玉姐姐肯定是官宦人家只是她不太愿意提及自己家世想必也是有些难言之隐所以小女子也从未多问没想到却有这般境遇不过苦尽甘来或许妙玉姐姐今后就能多有几分笑颜了。”邢岫烟摇了摇头“不过妙玉姐姐心性高洁你们包括林大人这么替他考虑自然是情理之中但她也有可能不愿接受……” “邢姑娘我们做事也只能是秉心而为林公作为父亲肯定要尽到自己父亲责任当然如果林公故去之后妙玉姑娘若真是一心心向佛祖我想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她但作为父母或者为人子女亦当尽自己一份心意才是。” 汪文言的耐心和通情达理终于让邢岫烟垂首不语汪文言也不催促良久邢岫烟才抬头:“汪先生我相信你妙玉姐姐若是能有一个好归宿也是小女子所希冀的不知道汪先生可否告知妙玉姐姐未来的夫婿是哪家贵人?” 汪文言笑着摇了摇头“邢姑娘汪某只能说若是妙玉姑娘能嫁给对方肯定不会委屈了她至于他是何人现在却不太方便告知兴许一年半载之后邢姑娘就能知晓了没准儿妙玉姑娘届时也会主动告知姑娘呢。” 邢岫烟默默点点头“妙玉姐姐曾说若是随师傅云游结束便会到京师西门外的牟尼院暂留但是现在她在不在小女子就不知道了。” 汪文言记下之后微笑道谢然后拿出那锭元宝却被邢岫烟断然拒绝汪文言也不勉强再度道谢而去。 看着一行人远去邢岫烟突然间觉得这世间变得清冷了许多下意识的裹紧了自己身上棉褙子。 若是妙玉姐姐寻得好归宿那真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妙玉姐姐入了高门自己还能和她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的言史论道了么? ******** 月港龟屿。 海浪轻轻拍击着百丈开外的崖壁黑魆魆的峥嵘峭崖在静夜中反而显得巍峨慑人即便是在十丈开外的哨探都觉得有一种择人而噬的压力。 高峻的房梁下吊着几株摇曳不定的灯火却让靠壁而坐的几人都能正好隐藏阴暗中难以观察到他们的面部表情。 “都到齐了说说吧怎么做?”一个略显急躁的声音哜哜嘈嘈如珠落冰盘一般脆生生的但又带着几分火气“再拖下去人家可就要进入咱们闽地了难道咱们就这样在这里坐以待毙?” “你又有什么好主意?”一个有些轻蔑的声音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又是刺杀?有意义么?若是继续这样争来吵去那下一次我就不来了。” “黄布头你若是不来那我们就只能视为你是要下船喽?”一个有些凄冷的声音从东北侧传过来“谁不知道你现在靠着田家有恃无恐了?” “哼你也可以靠着徐家啊看看人家怎么拾掇你?”那个被叫做黄布头的声音愤愤地道:“我当然想靠着人家可人家愿意么?开出的条件吃得消么?否则我吃撑了还来这里?” “现在人家都是一门心思去争泉州还是咱们这边了听说宁波那边极有可能会被放在下一步因为日本那边有变动而宁波的海贸主要就是日本朝廷有意要让登莱那边直接对日本所以宁波那边炸了营……” “少听那些迷惑人的消息那是那帮宁波人在故意松懈咱们闽人的心思没准儿到了朝廷公布的时候就是宁波胜出了你以为那帮浙江佬在朝廷里都是吃素的还有南直那帮人都是和他们一党的。” “……那也未必好歹首辅大人还是咱们闽人呢他若是不为咱们说话那他日后死了都不敢回乡入宗祠!” “哼你以为你是谁人家叶家家大业大轮得到你一个水老鼠来指手画脚?人家一根拇指都能捺死你十个有余!”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是谁上次还在说要联合大家去会馆叩头求给条出路有用么?人家理你了么?我呸!……” …… 眼见得七嘴八舌话题就被扯开来坐在最南端的黑暗中的男子瞅了一眼对面不到一丈远的另外一个一直低头不语的男子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丁字卷 第四十六节 来自南直隶的好兆头?(第四更!) 争吵一直持续到子时但像上两次一样仍然没有拿出一个像样的结果来。 这也难怪闽南十三家说是十三家但是这背后有还牵扯到太多。 既有和头部几大家勾勾搭搭的也有充当下边更分散的海商们代言人的角色更有直接和倭寇合二为一的凶人大家既知根知底但是却又都藏着一手。 谁也不敢让既是盟友也是对手的这些伙伴们把自己的底牌都知晓了那意味着你随时都可能被人一招阴出局。 看着各自在一大群护卫下跳上各自的船上趁着夜色离去一直默不作声的麻衣汉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把手中的一对铁核桃扔入海中纵身跃上自己的船。 对于寻常海上讨生活的人们本该是视若鬼途的夜间行船对这些人来说却根本不是个事儿。 船绕着龟屿绕了一圈重新回来麻衣壮汉跃身上岸时却看见另外一个先前在场上骂骂咧咧声音最大最后率先拍了桌子扬长而去的家伙却早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当然还有那个一直坐在黑暗中的瘸子。 看到麻衣汉子也返了回来黄布头咧开嘴大笑了起来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我就说嘛朱老大怎么会这么冲动的就走了三伯瞧瞧不用您说我和朱老大都唯您马首是瞻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干朱老大你说是不是?” 瘸子没有理睬黄布头目光也只是淡淡的睃了一眼麻衣壮汉这才瘸着腿挪动了两步轻哼了一声:“出来吧我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一阵干笑声从另一端传来一个矮胖子搓着手从黑暗中钻了出来看得黄布头和麻衣壮汉目瞪口呆:“艹徐麻子你特么不是信誓旦旦的决不妥协么?一定要去干一波心里才踏实么?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厮也是刚才在场上闹得最来劲儿的而且还不像黄布头更多的是在嘴上发牢骚而这厮却是言之凿凿的说了好几个办法。 比如伏击朝廷下来的这拨官员甚至还提出了动用一直藏身于外海澎湖列岛那边的倭寇进行刺杀又或者让南普陀上的普陀会的人出动最后他干脆扬言要去联系德川秀忠让德川秀忠向大周施压。 虽然不少都是些荒诞不经的设想但也足以说明此人的癫狂没想到这厮居然率先就坐在这里了。 “嘿嘿嘴巴上说说而已那种场合下谁信谁傻子你们不也一样么?黄布头你不是也说要和田家共进退么?是条件太高吃不消还是人家根本就不带你玩?”徐麻子漫不经心地道:“还有朱老大你不是勾连了一大堆人么?怎么还是觉得不稳当?” 麻衣汉子嘴巴抽搐了一下轻哼了一声:“老鸹笑猪黑自己不觉得大家都是大哥莫说二哥究竟怎么办三伯我们都听你的。” 瘸腿老者一直不曾多言即便是先前会上也是淡淡说了几句现在面临的形势便再无声音。 摇了摇头瘸腿男子已然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我也没办法论规模咱们比不上五大家他们早就有门道转向据说其中三家已经获得了首批海贸特许首辅大人肯定出了力另外一家估计也没问题据说找了礼部侍郎黄汝良还有一个至今都还在金陵他的关系在南京六部只可惜现在不吃香了……” “那我们怎么办?不是说咱们福建只有十五家海贸特许权么?其中十家都要留给后来加入的只有五家是给我们原来有船的这一下子就占去了四家这还没有算泉州、福州那边的哪里够用?我们怎么办?” 一听这话几个人都急了眼忍不住嚷嚷起来。 “十五家?真要十五家够个屁!”瘸子气哼哼的骂道:“五十家还差不多咱们福建靠海吃饭的何止千家就算是除开那些零敲碎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起码也有两三百家朝廷还不是想多收银子?” “三伯你的意思是朝廷并没有定下来咱们福建究竟该多少家?”朱老大眼睛一亮“那这个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而且传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据说顶多再能增加五家我都觉得没戏了……” “谁传的?还不是那些个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我听闻朝廷那边有规制特许金不会超过十万两也就是说家数越少这些家就利益就越大他们甚至可以让那些个小的挂靠在那他们旗下一家交几千一万两就行了这简直就和那些卖盐的窝商一样了……” 徐麻子咬牙切齿的搓着手“谁让咱们朝廷里没人?” “哼你成日里和那些倭人搅在一块儿还指望谁敢接手你不成?”黄布头轻蔑的撇了撇嘴“你不是说你手里有倭忍么?那就上啊等什么?” 徐麻子勃然大怒一下子就要冲上来而黄布头也不甘示弱咬着牙就要迎上。 “够了不要干趁早滚蛋!”瘸子低沉的声音却恁地有震慑力黄布头和徐麻子都是心有不甘但是却又知趣的压抑住了怒气。 还是朱老大来打了圆场:“麻子布头听三伯的既然咱们来了说明咱们都是不想这样自动出局的先前在会上说些话不过都是气话就算是能杀了那几个朝廷官员那又如何?拖一年半载对我们来说没多大意义反倒是那几个大家伙和下边一众人坐享其成我们却要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凭什么?” “可是我们就这么什么都不做最终活活饿死?”徐麻子和黄布头异口同声然后又相互哼了一声。 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瘸子。 先前就有风声传出来说三瘸子无意参加这次会议后来还是很多人好说歹说请他出面召集结果情况还是这样。 但他们几个都不信以三瘸子的心计城府不可能就这么白白的退出五大家那是人家家家都有人在朝中做官而且家家也都有读书人出身再加上马上就要加入进来的各地士绅巨贾这挤压得他们这些倒大不小吊在空中的半拉子是最难受的。 大的有了出路小的可以向大的靠拢依附可自己呢? 去依附别人那些个手里没船的当然巴心不得收编但是大头却要被他们给吞了而且一旦人家后面资源跟上来了情况熟悉了还需要自己么?哪怕是去收编那些小户也胜过接受自己这些中不溜啊。 “三伯你说句话吧。”朱老大看了一眼徐麻子和黄布头“我们都听你的我们也相信你有门道。” 瘸子却不言语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人家要我们挪地方呢?换汤头呢?你们愿意么?” “挪地方换汤头?三伯什么意思?谁?”徐麻子精神一振。 他面临的压力是最大的。 十三家中他规模是最大的甚至比起五大家来船队规模和人手都并不逊色许多。 但是他的短板也很明显他是船户出身一直被世人看不起更别说士人官员了而且他和倭人勾连也最紧密这也是官府最为忌讳的所以对其打压也最厉害。 可以说开海之略一出来他就明白自己的路恐怕到了尽头要么下海当海盗要么就是慢慢饿死要想在大周当顺民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就算是其他人都可能拿到特许证但是唯独他绝无可能无论他花多少银子都不可能。 像黄布头和朱老大乃至瘸子都或多或少有这样麻烦和问题相比于其他几家他们各方面实力都不弱但是却是在人脉背景和官府士绅心目中的印象却差了许多。 就像黄布头他父亲其实山中瑶人但是从山中出来之后逐渐融合变成了和汉人无异不过官府对其仍然不放心加上其性子火烈暴躁所以也是不受官府喜欢所以他企图投靠五大家之一的田家而田家也开出了极其苛刻的条件远胜于其他小户投靠田家的条件。 再比如朱老大他曾经坐过牢天生就被官府压制而瘸子原来则是私盐贩子更是被官府所厌恶视为眼中钉。 面对三双如火如炬的目光瘸子仍然是那副暗沉沉的表情“我昔日的老伙计传话来据说是南直隶传过来的消息像我们这样的基本上是不太可能进入第一批特许中兴许两三年后有机会……” “两三年?这两三年里我们这么多人都喝海风过活么?”朱老大惨然道。 “所以就只有另外一条路而这条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存在不存在是谁在背后操纵还是有人设计故意要让我们去死我也不确定。”瘸子仰天长叹。 “究竟是什么?三伯你别这么吞吞吐吐说得云遮雾罩的大家都懵里懵懂究竟是怎么回事?”徐麻子毛了。 “我不说了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有人从南直隶那边传话过来据说是南直隶那边的大人物嗯我盐帮那边的兄弟传话来的说有人想要见一见我们。” 瘸子目光投向黑夜中一轮明月似乎终于挣脱了乌云的羁绊露出了一角也许这是一个好兆头? 丁字卷 第四十七节 支点,撬动 汪文言在宁波迅速成为了冯紫英的得力助手而且也赢得了冯紫英一定程度的认可。 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可喜的开端这得益于汪文言从杭州开始的一系列动作。 在杭州二人相处了几日关系日渐接近但汪文言没有和冯紫英提妙玉的事情而是直接安排人迅速北上去京师找妙玉去了。 这是林如海交代的事情暂时还不宜告知冯紫英至于说到冯紫英真的和林家正式约为婚姻之后这些事情才交给冯紫英更合适。 这一路行来冯紫英对整个大周情形日益熟悉也越发了解对府州县这一级衙门的运行模式也让他有了一个大略了解。 给他的感觉这种大周地方政权体系运行模式更像是一种完成分解下来的任务田赋、教化和科举、案件和民间讼案的审理、地方治安、驿道和水利的基础设施建设这几项按照重要程度可以基本上排序下来但在实际操作中可能会在特定时段侧重会有些不同。 士绅们在地方上有着强大的支配力量即便是官府也要与其妥协而商人们正在企图逐渐渗透进来不断壮大其影响力。 这种微妙的平衡和再平衡实际上就是以一种微妙的此消彼长模式来实现。 当然之所以能够实现这种平衡和再平衡很大程度是因为很多士绅其实背后也是商贾两种角色交混的情况越来越明显。 而纯粹以田为生的大士绅或者一亩田都没有的商贾都很少见尤其是后者更为罕见。 哪怕不是为了赚钱或者置产买下几十亩田修一座大宅这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或者说这是商贾向士绅迈进的一种阶梯如果家中子弟再能出那么一两个秀才最好是举人那么基本上就完成了从普通商贾向士绅递进的蜕变了。 无论是南直隶还是浙江这种情况都十分普遍。 可以说这一轮江南之行对于崔景荣他们也许感触没有那么多但是对冯紫英来说却不仅仅是产业营生的摸底调查更像是对整个江南诸府的社情民意和官府治理能力的一个摸底。 比如东昌府、金陵府和苏州府明显各方面都更具优势而像扬州府、松江府、杭州府就要逊色一些而像淮安府、宁波府就是比较差了。 当然这些地方也各具特色像扬州的商贸发达的确得天独厚无人能及;松江府棉纺织业天下第一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稳定的产业链和销售体系;杭州山水养人风光绮丽柔媚迷人;苏州则是人文气息浓厚学风盛行治安状况良好苏州推官鲁渭号称南直隶第一神捕在手下落马的江洋大盗不知凡几而他本人也是南少林俗家弟子中第一高手。 宁波的造船业也给了冯紫英很大的触动。 虽然受制于海禁影响但是宁波依然保留着相当厚实的造船业基础无论是民间工匠技师还是寻常工人力夫还有配套的木材、胶、漆、索、帆布、铁钉从加工到贩售的商贾都是一应俱全宁波这边都不欠缺比起龙江、清江船厂的情况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这也让冯紫英喜出望外。 “紫英那位汪文言汪先生我看这段时间几乎每日都要来找你嗯你们家是在浙江这边也有营生么?”范景文实在忍不住了启口问道。 崔景荣、吴亮嗣以及魏广微等人其实都注意到了但是却无人过问。 这年头谁家没有一些营生? 便是考中之前是穷光蛋只要你考中了举人那便能迅速找到一门有力的姻亲若是早已经婚配那也无关紧要自然有人会替你牵线。 若是中了进士那就更不必说你整个家族都会在不长的时间里完成一个士绅家庭的进化土地田产和营生都会迅速膨胀起来。 范景文和贺逢圣都是有这种感受的所以他们并不惊讶只是好奇而像崔景荣他们连好奇都省了。 “浙江我也是第一次来哪里有什么营生?不过小弟倒是对宁波这里很看好不知道梦章和克繇注意到没有相较于清江和龙江船厂这边的民间船厂虽然看起来在规模上远不及清江和龙江但其透露出来的活力生气却根本不是清江龙江能比的看看船坞里的情形就能知晓。” 冯紫英摇了摇头“工部养了一大帮禄蠹都察院也养了一帮瞎子。” “是南京工部和南京都察院。”贺逢圣皱了皱眉头“我看魏大人和孙大人脸色都铁青很显然对比金陵、淮安和宁波这边的情况工部每年耗费那么多银子却是养了一摊子连屎都不如的东西看看宁波这边一些私人商贾就能搞出这么大阵仗而且这还是在海禁禁令之下的。” “哼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这些船厂都在为走私建造海船根本不是所说的造渔船你看看那些堆砌的大木是渔船能用的么?”范景文也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一脸阴冷。 冯紫英意识到范景文的观念似乎有点儿跟不上节奏了过于纠缠于南北之间的差距相比之下贺逢圣就要大度得多或许这和贺逢圣是湖广人有关? “梦章北方海情恐怕和南方还是有些不一样但登莱和辽东那边的造船业早已经荒废日久短时间很难经营起来恐怕日后还得要靠这些民间商人和工匠才能行工部那边我估计连显伯兄自己都已经失望不应该是绝望了这差距太大了。” 冯紫英巧妙的提起这个话题立即就让范景文精神和态度都发生了变化急声问道:“紫英可如何让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愿意去登莱辽东设立船厂呢?你说的那些我觉得恐怕有些不切实际朝廷不能答应另外你所提及的朝廷给政策也是语焉不详这些商人不是傻子不会把自己的银子拿去打水漂。” 贺逢圣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在一旁抿嘴微笑。 紫英这小子这段时间可真的是把梦章玩弄于股掌间随便一句话就能让梦章忧心如焚就能让他夜不能寐然后随便一个观点拉回来又能让梦章欢欣鼓舞让梦章欢呼雀跃。 操弄人心莫过于此。 难怪官师都说他是十六岁的身躯装了一个六十岁积年老吏的城府心术让自己好好跟着紫英学习。 看看本来是问他那汪文言的来历以及跟随他来浙江的目的不动声色就把话题转开无比圆润还能让你自动忘记忽略这份手腕贺逢圣自愧弗如。 “梦章兄不要着急办法总比问题多。”冯紫英很巧妙的用了一句前世中自己在各类讲话中经常运用的经典语言“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有些政策朝廷其实并不需要让出什么利益或者说对朝廷来说也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名义但是放在这些民间商人手中那就能产生无穷大的动力和利益就看我们如何来运作了。” 冯紫英圆滑而含糊的言辞总能勾起范景文的兴趣和兴奋“紫英这可是你说的我知道你主意多回去之后……” “回去之后我会现在《内参》上阐述另外梦章你和克繇也都要准备一下了所见所闻所感《内参》里你们都要拿出几篇像样的文章既要围绕开海这个中心但是又不能局限于开海涉及到的各行各业甚至包括地方官府的治理能力都要由自己的看法观点犀利一些尖锐一些……” “紫英你的意思是……”范景文和贺逢圣都有些惊异觉得对方语气有些变化。 “嗯宁波的情况基本上就能代表闽浙的情况窥斑知豹泉州和漳州情况相差不大如果我们要去福建的话估计也只会去一处而且也就是蜻蜓点水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就要开始准备回去之后的事情了。” 冯紫英不太想去福建了因为从汪文言传递给他的消息福建那边形势复杂安全难以保障特别是漳州那边。 虽然汪文言表示已经通过渠道向那边的几家发出了信号和邀请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谁也无法保障这些人会不会铤而走险毕竟关系到每一家都是数百人的生计。 汪文言的意见是就在宁波等待消息。 那边已经有人给了较为积极的回应当然更多的还是在观望等待。 另外泉州那边情况也差不多只是泉州官府的掌控力度更大一些龙禁尉在泉州有一个驻点已经先期在泉州那边准备了。 山高皇帝远在海上闯荡的这些人若说都是亡命徒也不尽然但是却肯定要比寻常商贾更敢于冒险这种冒险也表现在了各个方面包括为了利益铤而走险。 冯紫英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安全去博那份事必躬亲的噱头现在的他已经有这份底气和资格让他们来宁波了。 丁字卷 第四十八节 接触 当冯紫英向崔景荣提出减少福建那边的查看时间时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出来两个多月时间了从临清、东昌府到济宁再到徐州和淮安然后再到扬州和金陵像扬州和金陵基本都是呆了好几日也做了相当细致的调查连一堆吏员们都是叫苦不迭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细致周密的调查。 而接下来的松江、杭州、苏州也都是几个重点考察了解的城市加上这最后的宁波涉及到开海的诸多方面都已经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但福建还是要去不过没有必要泉州、漳州都去了去一趟泉州看看再怎么也要给首辅大人一个面子。 虽然定泉州还是漳州还是掌握在内阁手里但是起码要把姿态做足邀请相关人员到泉州搞一个小规模的座谈也就算是一个交待了。 最后定下来由吴亮嗣和魏广微加上贺逢圣三人带一帮吏员去泉州而崔景荣、冯紫英加上孙居相三人已经要准备就此次江南之行准备一份详实的调查报告了。 ******* 甄应嘉刚回到书房尚未坐稳便听得长随在门外道:“老爷那一位又来了您见不见?” 甄应嘉一阵头疼他不想见但是却又知道不见不行。 这事儿推不掉千里迢迢从福建过来没个说法这家伙是肯定不会回去不说而且肯定还有后遗症。 思考了好一阵他才叹了一口气道:“请他进来吧。” “见过甄公甄公这一面可真的难见啊。”来人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怒意。 “实樽不是我不想见你而是你的来意我都知道可现在却是无能为力啊。” 甄应嘉也不绕圈子直接摊牌脸上虽然还能保持着克制但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你想要的我知道但现在我没法给你明确回答朝廷那边根本就还没对此事进行商议我怎么可能给你一个明确答复我记得上一次信中我已经告知你了耐心一些实樽兄!” “甄公我也想耐心一些但是奈何手底下几百号兄弟都要吃饭您说朝廷还没有就此事进行商议恐怕不对吧?我听闻朝廷一拨专门负责调查计议的官员都下来了户部右侍郎崔景荣崔公带队二十日之前还在金陵兄弟没撒谎吧?” 来人圆脸上露出一抹精明的神色目光却是始终锁定甄应嘉的面孔似乎是要从甄应嘉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甄应嘉心中一凛之后但是随即又回过味来崔景荣他们一行来江南并没有保密也保不了密。 开海这么大事儿朝廷要定下来自然要有一些说法还不仅止于海贸朝廷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所以有这样一个调查组也很正常。 只不过甄应嘉却不感兴趣他关心的只是涉及到自己的问题。 “实樽兄你说的这个我知道他们在金陵呆了几日我去拜会过崔大人。” 甄应嘉没说假话他的确去拜会过崔景荣只不过崔景荣那里客人太多他也只能呆小半个时辰就只能告辞离开。 “不过并没有你所说的议定什么我问过崔大人崔大人也说只是对南直隶和闽浙的一些朝廷需要纳入统一调度考虑的事宜进行一个摸底调查结果出来都还早更别说议定你所说的那些了朝廷怎么可能这么草率?实樽兄我告诉你没有半年这个名单出来不了所以你无须担心我固然无能为力但是你难道不相信……?” 唐实樽缓缓摇头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冷冽:“甄公半年时间我等不了兄弟们也等不了如果说大家都等半年那没问题但是如果别人得了准信可我们还得要等半年再说那到了那个时候如果甄公您一句话说没戏那我们怎么办?” 甄应嘉心中一跳急问道:“谁?谁得了准信?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不但他们那四家得了准信蒋家没来找您?何家也没来找您?他们攀上了首辅大人的高枝儿估计不会来找您了那田家呢?”唐实樽脸上的精悍之色越发凌厉“田家招揽了好几家小的看样子要做大但是他就那么肯定他能拿到一个名额?李家有李阁老做后盾估计也没问题除了我漳州那边还能有谁呢?” 一种无力感萦绕在甄应嘉身上让他无言以对。 今时不比以往了自己给太上皇那边的几封信都没有消息了甚至连太妃的信最早一封也是半年前的了可义忠亲王的信却是不断毫无例外的都是要钱。 问题是林如海那里没有太上皇的旨意根本就不会买账最起码也要有太妃的旨意才会考虑义忠亲王的话林如海根本不理。 而这些商人的银子也不好拿都是要讲回报的像眼前这一位怎么办? 不仅止于这一位甄应嘉清楚还会有不少人都会陆陆续续找上门来开海牵扯到他们的利益他们每年都有贡奉自然就要有所回报这一位不过是最急切的罢了。 这也罢了这帮人顶多也就只能在自己这里发泄一番闹腾闹腾自己真要不予理睬他们也只能受着可是义忠亲王那边怎么办?开口就是二十万两银子自己去哪里给他弄二十万两? 林如海已经对太妃的几道旨意起了怀疑来信要求核对这让甄应嘉也是头大如斗这个林如海难道还真的打算在死之前把一切盘算清楚不成? 见甄应嘉不做声矮壮汉子唐实樽似乎是看懂了甄应嘉的心思“甄公我唐家是漳州五大家之一按照朝廷传出来的消息既往不咎要扶持规模最大的那我唐家是不是该有一个机会?” 甄应嘉摇头:“实樽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朝廷传出来的消息都是某一方面的每个人都只传对自己有利的便是给你这个机会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甄公我明白所以此时若是能办下来我准备了十万两银子……” 唐实樽的话让甄应嘉大吃一惊他以为也不过三五万两就是对方的极限了没想到对方这一次如此豪放大方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见甄应嘉不敢置信唐实樽也没遮掩什么“有五家愿意跟着我干他们也要分担一些……” “这还差不多。”唐实樽觉得如果十万两银子那么此事件就值得好好操作一番了内阁诸公也好朝廷六部大员们也好都不是无懈可击的便是皇上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他信重喜欢的一样有能说动皇上的能人。 “那甄公的意思是……”唐实樽精神一振。 “再缓一缓稍安勿躁。”盘算了一番之后甄应嘉觉得这笔生意能做但却不能只是唐实樽一家还要多拉来几家好在这不难。 “行。”只要有了肯定答复唐实樽还是能等的。 “那倭人那边……?”甄应嘉迟疑了一下这家伙和倭人也有很密切的往来但话说回来这搞海上营生又有哪个没和倭人有交道?哪个船队里没有几十号浪人? 据说倭人关白一死便是群雄逐鹿现在据说是一个叫德川家康的胜出但仍然有很多人不太服气小规模的战乱仍然有而大量无主浪人便开始浪迹海上这几年里各家海商船队里浪人都不少他们是跳船帮接舷战的好手也是登陆和伏击战的好手。 “甄公不急这开海事宜如你所说还要时间而这些浪人并不起眼还是很有价值的。”唐实樽摇摇头“没准儿以后这些人还有大用呢。” 就在金陵城中双方商议之时冯紫英也迎来了收获期。 他没想到汪文言能给他拉出这样庞大一支“队伍”来其实不是一支应该是几拨共计几十支良莠不齐。 其实并不算汪文言拉来的而是汪文言通过盐枭熟人给那边带话而且是有针对性的带话。 像泉州七姓和漳州五大家都是有门道的汪文言直接就舍弃了丢在一边而太小的意义不大唯独那些规模实力略逊于那些个大姓豪门的群体拥有大量资金和人手、船只那才是有价值的。 “公子他们到了。” “来了多少人?”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是如此直截了当的对话他也斟酌过许久决定还是要见一见谈一谈。 “漳州的最先到四个人。”汪文言小声道:“他们最急切可能是因为传闻漳州五大家都已经拿到了入场资格。” “这帮人有什么特点么?”冯紫英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一类海商虽然知晓他们的来意但是如何把这帮人利用起来让他们心悦诚服的为自己所用那还得要考虑周全。 “据说出身都很低贱但风格都桀骜狂野也都和倭人有密切往来或者说他们的船队水手中倭人数量不少。”汪文言还是做过一番细致了解的。 丁字卷 第四十九节 话事人 古瘸子一行很是花了一番心思才算是从漳州赶到宁波。 其实论海程并不远都是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对闽浙南直乃至山东这一线近海自然不会陌生但都是带队伍的人如何瞒过外人的眼目还得要让下属安心这却是一道难题。 当然他们也估计瞒得了一时瞒不了太久五大家也好本地十三家中另几家也好都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同时也都在盯着朋友盟友和对手要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打算。 传信来的人很神秘只知道是和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有关但却不是闽浙这边的而是南直那边的这让他们也有摸不着头脑。 贩私盐当然是豪利营生但那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沾的而且格局早已经固定除非巡盐御史换人才能迎来一波洗牌。 不过古瘸子他们都知道自家不是吃这碗饭的料那需要在官府、在陆地上都有着深厚密织的人脉和势力他们毫无优势就算是换了巡盐御史人家也不可能看上他们这几块料。 所以他们也才惴惴不安有贵人提携点拨他们当然求之不得便是贡奉上自己财产只要能赏一碗长久饭吃他们都愿意毕竟手底下几百号人和家眷那都是嗷嗷待哺的。 问题是这碗饭是谁赏怎么吃吃什么怎么吃他们却一无所知。 但有一点他们还是清醒的对方恐怕未必看得上他们那点儿家当恐怕应该是看中了他们的船或者人这才是他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毕竟想要入门的豪商太多了比银子比人脉他们毫无优势。 就在他们在接待房间里惴惴不安的等待着接见时冯紫英也在考虑如何应对这帮人。 像泉州的七姓和漳州的五大家这些豪门大户都是有自己的人脉背景的不但和当地官府关系密切而且也在朝廷中有着自己的人脉。 像叶向高、李廷机、黄汝良甚至许獬这些福建士人出身的官员都是他们的坚强后盾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迅速做出反应。 若是没有这些人在背后再是豪横的海商在官府军队的打压之下早就灰飞烟灭了。 现在局势日益明显。 两浙士人在朝中势力相当大而且南直隶这边士人也是素来和两浙士人同气连枝遥相呼应便是叶向高是首辅李廷机是群辅但是要和在六部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的堂上官们占据这相当优势的两浙南直人比福建士人势力仍然要逊色一筹。 所以宁波和广州作为第一批开海试点基本上是铁板钉钉了但是如果不给福建士人一个交代那么在举债方面就会遭遇压力。 要知道泉州七姓和漳州五大家都是家资巨富的豪商而且在机上一大批拥有雄厚资金的闽商也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若是不给福建一个名额是说不过去的。 冯紫英虽然不清楚朝廷会做出怎么样的妥协但是他估计多半会是要在泉州和漳州之间再增加一个名额而且泉州可能性更大。 虽然漳州海商更多但是泉州海商的实力更强。相比之下漳州更多的还是中小海商即便是五大家要和泉州七姓相比实力都要逊色不少。 汪文言的确是个人才虽然之前他对闽地的情况并不熟悉但是短短一个月时间不到他就把自己所有人关系资源都动员了起来联络上了闽地的这些海商。 虽然这也得到了林如海的鼎力支持但能做到这一步可谓相当不容易了。 原来的大海商乃至即将进入海贸的这些闽浙豪商巨贾们冯紫英暂时还没有资格去插手联络人家要找也只能是去找朝中的大佬们。 那些小海商数量太多实力不足也都开始主动的去依附这些本地的大海商和士绅豪商唯独这些规模不大不小的海商现在是无头苍蝇一般没了抓拿才是最好的拉拢和收揽对象。 他们既不甘心被大海商和那些有着雄厚背景人脉的士绅们收编那意味着他们的利益大头都会被这些士绅海商所拿走可风险却可能最终落到自家头上但要让他们去争取特许资格朝廷基本上第一批是不太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因为这首先就会受到那些大海商特备别是初入此行收编了小海商之后的士绅们的打压和排挤只有把这批人排挤出去他们才能迅速抢占这一块最丰厚的利益而这种打压和排挤可能就是来自方方面面的的了包括官府。 正是这个原因也才让大家觉得最绝望乃至于甚至想要走行险一搏的路径。 “文言你觉得这帮人可用么?该怎么用?” 冯紫英舒展了一下身体靠在椅中安详地问道:“漳州的倒是先来了泉州的在路上嗯宁波本地的呢?” 汪文言笑了“公子福建那边的海商数量更多更敢于冒险两浙这边的在朝中更有人脉关系资本实力更雄厚他们当然不甘于被排除在外他们更希望将福建那边的特许资格数量压到最少所以宁波这边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到最后关头不会就范的。” “不文言你这个说法不对没有谁让他们必须低头就范实际上他们可以等啊兴许等上那么一两年朝廷还会开辟更多的开海路线也会给予更多的特许资格那他们就有机会了。”冯紫英淡淡地道。 “公子您这就是在开玩笑了等上一两年他们自己可以但下边人呢?怎么可能等得起?这是其一;好不容易将他们排斥在外那些已经入局的还能容忍他们?恐怕各种办法都会想出来阻挠他们再入局比如挖你的人掐断你的生意渠道比如从官府层面设置阻碍你一旦出局再想入局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官府里边的人更明白……” 汪文言的话一针见血。 被赶出来再想进去除非有莫大的人脉渠道和资本支持否则基本上是不可能了话说回来你真的有那么大的人脉和资本又怎么会被人撵出局? “嗯我明白了。”冯紫英再认真的看了看桌案上的这些资料将它们牢牢记在脑海中这都是待会儿要用得上的了。 照理说他不该和这些人直接见面但是自己现在手里没有合适的且能代表自己的人况且自己的身份都还尚且不足如果再找一个所谓的代言人那就更难以让人信服了。 掂量再三冯紫英还是谢绝了汪文言代替他出面的意见决定自己亲自接触这拨人未来也许会成为一支非常关键的力量。 “公子这帮人可都不是善类基本上都和倭人有着联系当然和倭人有联系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倭寇打家劫舍而主要是从事走私的需要。”汪文言也提醒了一句“但到了必要的时候这些人也一样不吝使用各种手段嗯杀人放火也是家常便饭。” 汪文言的提醒很公允没有带太多的感情色彩很客观地介绍了这帮人的真实身份和背景既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倭寇海盗但也不是那种纯粹的海贸走私商人或者说这种身份混合在一起更多的还是后者但必要时也一样可以化身前者。 “嗯放心吧文言我不是那种有道德洁癖的人也清楚这海贸背后从来就没有干净的本身违背了朝廷海禁律例就是犯法哪怕这个律例在我看来对我们大周反而不利但律法就是律法触犯了就该受到惩处……” 冯紫英收拾起手中的文档资料“走吧去见见这帮人他们这会儿应该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了。” 当古延秉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他心里就是一紧然后又是一跳。 哪怕走在前面的那个中年人目光沉静锐利甚至有着一份举手投足间特有的悠然气度但是和那个走在后边的年轻人比在海上和各种势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古延秉就能看出这个看似有些漫不经心的少年郎才是真正的话事人主事者。 因为他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几人就收回了目光甚至不太在意所有人表情和态度。 这份托大当然不可能是不在意否则对方没必要放出风声把自己一行人招到宁波来而是对方自信可以让自己这一群人俯首听命。 俯首听命没问题只要你开得出让自己俯首听命的条件便是这条命卖给你又如何? 这是包括古延秉在内的所有人内心所想的不怕你不要就怕你要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冯紫英和汪文言身上但二人甚至都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 整个室内处于一种诡秘而微妙的静默中他们是谁为何招自己一行人来自己为何要来?甚至在得到带话人的消息抵达这里时都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就直接被带到了这里。 丁字卷 第五十节 愿听吩咐,万死不辞 最终还是古延秉站起身来而他一起身其他三人也都跟着起身。 双方都没有任何人介绍古延秉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他知道对方肯定知道自己这一行人是谁。 他能隐约猜测得到对方的意图但是对方肯定更清楚自己愿意不远千里从漳州赶来的目的。 这份不对等的滋味有些苦涩但古延秉不在意熬过了苦涩迎来的也许就将是甘美。 “坐吧。”冯紫英在主位上坐下这才虚抬了一下手示意四人坐下。 古延秉四人都是面面相觑但对方流露出来的那种隐藏在平淡自若下边的强势让他们甚至不敢开口询问什么。 “我知道你们内心充满了疑惑既然找人带话为何自驾来了却要这么一出是不是要借势打压或者有什么其他意图?”冯紫英笑了笑“真没必要若是我想这个茶杯子一丢下地或许龙禁尉就从两侧涌入……” 一句话就让整个室内犹如冰冻彻骨。 “古延秉三年前六月二十七你在铜山外袭杀吕宋佛郎机人”珍珠岩“号商船杀死四十七人掳掠佛郎机银币(cob)三万枚和大量胡椒……” 古延秉竭力让自己的双腿稳住不要发抖但是那条瘸腿几十年未痛过的经脉却隐隐痛起来甚至要痛彻入骨。 “徐忠祥永隆二年三月初九在南日山外海伙同倭寇洗劫了两浙海商马某商船三艘掳掠杭绸两千匹景德镇瓷器三千余件价值白银五万余两杀死船员六十八人重伤二十四人……” 徐麻子脸色苍白背上冷汗涔涔脸上肌肉抽搐不断目光却早已经望向门外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龙禁尉在外这个时候冲出门去还来得及么? ”黄永修永隆四年七月在平潭府酒后与人争风吃醋打死一人后以自家侄子顶罪……“ 黄布头的脸色倒还正常毕竟自己这等事情和前两人相比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永隆五年黄永修以倭女二人赠予福全所千总秦泽并每年向其送银九千两换取对方对其走私路线的放行……” 黄布头心情立即就跌落到了冰点以下这件事情捅出去就不是自己的问题了整个自己一族人和手下吃饭的人都别想在吃这碗饭了。 一个卫所的军官因此而落马意味着所有福建沿海的卫所军队都要对自己严防死守甚至要置自己于死地想到这里他脑袋就是一阵发懵。 “朱东海今年年初在陈坑外那桩事情是你做的吧?收获不小吧?哦我看看……” “别别大人您别说了……”朱老大早已经大汗淋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我做的是我做的那我也是没办法啊手底下人要吃饭……” 朱老大跪下的同时其他几个人哪里还能稳得住都是扑通一声猛地跪下头不敢抬只顾着磕头屋里传来一阵接一阵青砖脆响。 冯紫英举了举手上的厚厚的一叠纸张“嗯近十年来的都在这里再往前看恐怕就要让龙禁尉和刑部福建清吏司那边再给我给提供一些可疑的东西了没冤枉你们吧?……” 几个人都是·遍体生寒只是却不知道既然朝廷官府都知道自己的劣迹为何这几年却未动手? 都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年的老手一时间固然被冯紫英的话语所吓倒但是转念就能想到其中一些古怪。 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办自己几人且不说直接就可以调动漳州那边卫所军队抄家灭族就是现在也可以马上把自己一行人拿下了?何须在这里说这么多? 难道说是故意在这个关键节点设下诱饵勾引自己几人前来而那边卫所就开始动手? 可自己几家要说在十三家中也不算特别的要说这些事情就算是五大家也不比自己干得少更别说十三家中其他八家了为何却要对自己下手?难道是古瘸子拿自己三人要当投名状? 想到这里几三个人又忍不住面面相觑之余目光落在古瘸子脸上。 古瘸子何等精明的人哪里还反应不过来苦笑着摊摊手却不说话。 几个人一看这模样好像也不像一时间想要挣扎搏命却又不敢进退两难。 看着几个人脸色都是变幻莫测冯紫英很喜欢这种掌控别人人生操弄别人人心的感觉嗯真的很爽只可惜这不是自己的目的。 ”好了起来罢要办你们这茶杯也该砸在地上了。“冯紫英摆摆手“有些人还算看得清楚形势知道借势搏一回命有的人则是坐以待毙还有的人则是看不清形势要去以卵击石……” 不懂但是几个人却都松了一口气目光都落在对方手中茶杯上真担心丢杯为号刀斧手进来把他们几个剁成肉泥。 真要在这里办了他们几个他们连声音都喊不出来千里迢迢跑来送人头那冤不冤? 可再一听这一位话里的意思莫非是大家都早就被朝廷盯住了就看你识不识时务了?那自己几人莫非就算是识时务的俊杰? 心中噗噗猛跳一时间只感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汩汩阳气从身体里冒了出来。 “好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冯冯铿翰林院修撰此番下江南……” 虽说是几个海上讨生活的下层人士但是古瘸子却一直关注着朝廷局面的变化因为他深知吃这碗饭实在是刀口舔血浪尖跳舞哪一方面的风险都能把自己打入尘埃。 所以当朝廷开海战略开始在江南流传时绝大多数人都是去了解开海战略的内容以及寻找自家的靠山后台以及考虑下一步的举措而他却多了几分心思去了解这个开海战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缘由何来? 名义上这个开海战略是由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恪提出而目的是为了以海税为抵押募集戍守九边的军饷但古瘸子还是打听到一个不算秘密的内幕消息。 这个开海之略更多细节则是由朝廷一位今科进士提出来的。 这一位进士姓冯乃是太祖时候的从龙武勋之后其父仍然是北地一位总兵官手掌兵权而其人据说是北地士人中的后起之秀。 作为一个福建海上讨生活的走私海商从未读过书只能粗浅识得几个字能打听到这样细致的内容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他甚至连冯紫英之父担任总兵的榆林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北地的一个边镇。 但是这个进士的名字他却是牢牢记在了心中。 “冯大人可是朝廷提出开海之略的那一位?!”古瘸子忍不住站起身来颤声道。 虽然知道因为开海而导致自己这一拨人可能彻底完结但是古瘸子却也是个知晓大势的。 这等大势且不说朝廷这一旦开海会给包括闽地在内的整个沿海百姓带来多大的益处他却是知道的。 那等在最上边赚大钱的姑且不说但是成千上万靠着赶海为生的庶民百姓却是真正能够靠着这一口吃上饭再也不需要担心官府随时闯入家中或者在岸边被卫所的官兵火铳弩箭齐发射杀了。 “哦?你也知道我?”冯紫英倒也不惊异草莽中同样藏着龙蛇是龙是蛇就看这些人能不能识时务为自己所用了。 “草民虽然愚笨狂悖但也知道冯大人的开海之略与我等沿海百姓乃是大福大德草民也相信十年二十年之后必会有无数百姓立下生祠感谢大人……” 虽然古延秉是一副赤诚之心但是却听得冯紫英一阵恶寒这一二十年后建生祠这是在诅咒自己要和那位好像就是这个时代建生祠的九千岁一样么? 毫不客气的打断古瘸子的话头冯紫英沉声道:“古延秉这等大逆不道之话休要再提这是皇上的恩典也是朝廷诸公惦记沿海百姓福祉冯某不过是顺势而为提了一些具体方略罢了……” 见对方不愿意提起这等事情古延秉估计对方应该是听腻了这等吹捧或者就是不愿意出这等风头立即就住嘴不言。 “本官今日招你们来只有一问这等情形之下你们如何打算?” 开门见山冯紫英也懒得多绕圈子这帮人主动前来其实应该已经有了某种觉悟做出牺牲和付出代价的觉悟只是他们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打算。 “愿听冯大人吩咐万死不辞。”猛然间福至心灵什么话也没说也没问古延秉起身躬身一礼。 一时间其他三人都没有明白过来这位素来在十三家中以见多识广头脑精明的家伙为什么在对方只问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却突然从嘴里冒出来这样的话? 而且看那姿态和表情还真的是要俯首听命的架势还万死不辞? 甚至都不问人家要自己一行人干什么万一真的要自己一干人的脑袋呢? 丁字卷 第五十一节 收编 冯紫英放声大笑了起来目光落在这瘸子身上倒是多了几分玩味。 草莽龙蛇这是龙是蛇有时候也许就是一瞬间啊。 汪文言联系到的这些个走私贩子们基本上可以确定被第一轮淘汰掉以后都几无可能介入海贸甚至最大可能是身死族灭。 除非他们能有断臂求生托妻献子的决断将自己命运交给那些有意要插足海贸的士绅豪商否则结果肯定就是几年间就会被意图瓜分这些利益的大海商和士绅们所打压剿灭。 漳州这边的十三家能活下来几家他没兴趣知道但是他知道龙禁尉和刑部浙江清吏司、福建清吏司早已经行动起来了甚至几个卫所的军队也开始悄然动员起来甚至还包括驻扎在杭州、福州的营军。 之前自己还是小看了朝廷诸公和永隆帝。 自己还以为真的只是让自己一行人来江南走一遭调查了解一下整个涉及开海的营生产业当时自己还觉得永隆帝居然会如此“正直大度”没想到却早已经埋下了伏手暗棋。 如果不是自己在南京写下的那封奏折用急报传递回京师引起了永隆帝的重视并且以急报形式告诉自己可以便宜行事如果不是汪文言以及他背后的林如海有这样的潜在资源他这一次也不会卷入如此之深。 当然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向江南伸手的机会同时也是培植自己势力和影响力的机会就看自己如何来操作了。 不过他还是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压力。 永隆帝允许自己便宜行事甚至将龙禁尉和刑部原本要联手在浙江和福建的行动划线权交给了自己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拉拢。 可自己却无法拒绝拒绝就意味着自绝于永隆帝一方而接受则毫无疑问会引来太上皇的猜忌和义忠亲王等人的敌视。 可就因为太上皇的不满意和义忠亲王的敌视自己就要竭力保持所谓的“中立”么?那太可笑了。 如林如海所说的那样没当到六部尚书乃至内阁阁老没有在士林中积攒起足够高的人脉敢于骑墙者多半都不会有好结果。 像自己现在这样的情形也根本就没有资格当墙头草埋头捞取最大的利益才是最明智的而现在当内阁和皇帝站在一条线上时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唯一可做的就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即便是在行为上坚决与永隆帝站在一条线上也没有必要过于去刺激太上皇那边至于义忠亲王那就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了。 “古延秉你就这么信任本官?本官若是想拿你的人头去挣几分功绩呢?你也万死不辞?” “对能提出开海之略的修撰大人来说别说草民的人头便是把漳州十三家的人头全数奉上也不值大人的看顾大人立功当不会在区区几个无足挂齿的人头之上。”古延秉艰辛地吞了一口唾沫一字一句地道。 “呵呵古延秉啊古延秉你让本官怎么说你呢?难怪都说那是漳州十三家中最狡猾的断尾蛟此言不虚啊。” 冯紫英倒是没想到这厮这么能说但是不得不说对方是看准了这一点。 自己现在是翰林院修撰不是龙禁尉千户或者刑部主事拿下几个江洋大盗人头或者海盗倭寇的脑袋对自己来说意义不大了。 自己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在临清初露锋芒的少年郎了自己是翰林院修撰要做的不该是这等视为微末寻常通判推官就能解决的事情了如何替皇上内阁分忧才是自己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古延秉大汗淋漓但是却是半句话不多说只是躬身一礼。 而其他几个人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也都纷纷学着古延秉表忠心表示愿意听从冯紫英吩咐但有吩咐绝不敢推诿敷衍。 “好了本官就不绕圈子了本官只说一句福建也好浙江也好短时间内是没有你们这一类人的机会了你们能坚持两年么?” 冯紫英目光如炬古延秉等人都是面色惨淡踌躇良久方才摇头“不瞒大人便是一年也不可能小的手下都是拖儿带女若是没有营生怕是十不存一他们也差不多若是只剩下那点儿人想必日后像五大家和其他人是不会允许我们再吃这碗饭了。” “好既然你们都有这份认识那倒简单了本官替你们指一条路至于具体怎么做未来会做成什么样就看尔等是否尽心努力若是做得好便是混个守备指挥也并非不可能若是只顾厮混敷衍最终落得个发配流放甚至抄家灭族那也简单……” 冯紫英点点头“你们是第一批来的说明你们识时务这也是你们的机会希望你们抓住……” 古延秉心中一抖也是喜忧参半。 一官半职他是没敢想过自己几人要说都要算是匪类也不为过但杀人放火金腰带这道理都懂却要看什么时候和什么人。 就目前来看这一位冯修撰大马金刀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倒真的是让人心折可问题是他最后能做得了这种事情的主么? “文言接下来你和他们谈一谈想必他们现在也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该信不信被人利用出卖了怎么办?不过我觉得都走投无路了又有什么不敢搏一搏呢?”冯紫英起身负手离开到门口才道:“有本事才有资格被人利用而本事够大那么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也可以发生转变就怕你没那个让人家觉得离了你就不行的本事!” ********* 裘伯安狐疑地看了这张从京师紧急传书而来的信函字迹、密注都没问题的确是指挥同知的指令只是这也未免太蹊跷了。 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不得不说汪文言是天生吃这碗饭的要让古延秉这帮人心甘情愿的折服没有一点儿真材实料不行光靠玩嘴皮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戳穿。 通过南直和两浙这边盐帮的关系很快就能从福建盐枭那边获得一些关于漳州十三家的消息。 对于盐枭们来说他们自然对海上的这些勾当不感兴趣但是都是混这条道的要获知一些不为人知晓的隐秘也不难就像古延秉他们也清楚这些私盐贩子们的许多隐私一样。 如果再能结合龙禁尉和刑部在这边掌握的线索那么让这几个家伙低头不是难事。 但要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而且还要全副身心投入进来光靠恩威并施都还不够还要让他们有足够的利益才能激励他们。 “冯大人同知大人的确有信来信中也说到要我们按照您的意图来配合你便宜行事只是您这样安排恐怕过于突兀鲜明很容易引发民乱啊。” “一两百人也叫民乱?裘千户难道龙禁尉在福建这边的控制力就这么差?”冯紫英哂道。 他知道对方是不爽自己提出的这些要求这会让龙禁尉和刑部的这一次计划效果大打折扣但是这却是必须的。 “裘千户本官不想多说其他请你按照卢同知的安排行事至于说理由本官觉得没有义务回答虽然本官很想告诉你但职责所在不允许。” 被对方的话噎得难受裘伯安内心火气四处乱冒但是他却不敢在对方面前发作恨恨地握紧拳头“冯大人下官知道分寸不会……” “那就好。”冯紫英抢在对方前面打断“那么这就是我们的一系列安排请龙禁尉这边按照计划来而刑部那边本官已经打了招呼两省提刑按察使司本官也已经督请通政司下了文……” 打发走了这个一直潜藏在这一次南下几个龙禁尉背后的千户冯紫英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 这几日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和从闽浙过来的几波人见了面对了话。 当然他的话永远都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既让你觉得猜到了目的又让你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用之才朝廷定然会恩抚但最终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 不是你主动来了就能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如之前冯紫英所说你要有让人利用的资格和底气才行当你失去了自身价值那么你想要摇尾乞怜都没有人会多看你一眼。 龙禁尉和刑部的背后除了永隆帝之外不可避免还会有其他利益牵扯者在其中发力只有越多的人出局那么剩下的人才能在未来的开海格局中占据更多的利益。 不过这些家伙的吃相太过了几乎要把这些彻底肢解吞噬难怪古延秉自己都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一年都别想撑过去没有人会让你撑过去如果没有自己抛出的橄榄枝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带着这帮兄弟奔吕宋或者东番去了。 第五十二节 官场,人才 等到吴亮嗣、魏广微等人带着贺逢圣一行人从泉州回来时冯紫英这边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解决了这桩事情冯紫英心中也踏实下来了足以给永隆帝和军队方面一个交代另外也能为自己介入许多事情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不过肯定会有很多人不满意比如那些早已经计划好要瓜分吞并这些人的豪商们又比如本来希望拿这些家伙来祭旗和邀宠的龙禁尉和刑部的一帮人甚至可能永隆帝也本来是要指望龙禁尉和刑部的这一轮行动来填补一下日益枯竭的内库。 不过应该说永隆帝还算是一个头脑较为清醒的皇帝明白自己奏折中所提到的也清楚这帮人如果能够用起来的话比单纯的弄三五十万两银子要有价值有意义许多。 但不好意思这等事情本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利益之争无处不在看你各自的道行了。 崔景荣应该觉察到了一些不过这一位也是老狐狸了没有点破冯紫英只是提醒冯紫英要明白自己的根基何在。 冯紫英明白崔景荣的意思和皇帝合作没问题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投入皇帝怀抱也都可以理解和容忍毕竟在皇帝和内阁之间取得平衡本身就是官员们谋求晋升的一门高深学问。 往往是层级低下者都需要通过博得皇帝或者内阁大佬的青睐来实现迅速上位而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则更需要站在更高的层面以更广阔的的视野来看待问题寻求某种平衡了。 冯紫英现在不过是从六品官员在步入正四品官员之前他都可以没太大顾忌的在皇帝和内阁六部大佬们之间左右逢源更别永说冯紫英本身就有某些光环加成。 但等他过了四品尤其是进入三品大员的序列之后想要再进一步就不是单纯的靠博得某一位的欢心就能行的了不过哪怕冯紫英再妖孽在崔景荣看来那也是一二十年的事情了。 简而言之四品以下你可以在保持一定名声的前提下靠博得某位阁老甚至六部尚书的青睐看重在仕途上实现快速攀爬当然你能抱上皇帝的粗腿效果会更好。 过了四品就不能有太出格的举措否则你极有可能就是在讨好某一方的时候就会得罪另一方而进入三品序列那就是真正要靠自身实力来说话了那也不是某一时刻或者某件事情上你得到了首辅或者皇帝的认可就能一跃而起了。 这些道理没有人和冯紫英说过齐永泰的性子自然不会和自己说乔应甲只会偶尔提点但也不会说破崔景荣倒是在这一趟两个月的行程中关系日益密切时不时还能点拨一二但都是就事论事不过对于已经有了前世几十年官场经验积累的冯紫英来说这大周官场其实并无二致。 表面上看起来无外乎就是跟人站队还是走路线主义看起来好像是截然不同但实际上在现实中从来没有那么简单过。 队伍阵营从来不是铁板一块而大阵营中也还要分小阵营同样你的定位也会因为不同层面所处的位置而变得模糊而复杂你既可能是这一阵营同时在涉及到具体事项时你开可能会有另外一个不同层面的阵营身份。 如魏广微在反对将清江船厂、龙江船厂的技工匠人划给未来可能在登莱设立的民办船厂使用一样明知道这是对北方尤其是辽东防务有益他是北地士人自然该义无反顾的支持才对但是站在工部的阵营他就不能同意。 利益使然罢了。 同样对开海举债资金的使用上同为北地士人乔应甲更倾向于要支持九边而齐永泰站的角度更高或者作为北直士人他很清楚辽东的重要性便更支持要在支持九边加强防御的同时也应当要推动登莱和辽南之间的海防运输建设这一点上又赢得了以王子腾为首的武勋贵族的认可。 但在大方面上他们这些人又要联合起来与内阁中的叶向高、方从哲、李廷机等南方士人争斗防止这些人将举债资金用于其他方面比如填补财政亏空。 ******* 船行徐徐舱外北风萧萧冯紫英和范景文、贺逢圣三人对坐品茗谈笑风生。 此项公干基本结束马上就到扬州便可坐船直接启程回京师了。 从十月出来这一趟足足两个多月眼见得马上就是年底了谁都想赶在年末回家不过看这个架势是肯定来不及了。 这已经是腊月廿三了从扬州往京师这是逆风而上没有二三十天回不去。 不得不说京杭大运河让江南和北地变成了坦途无论是旅客还是货物走这条水路都要比走陆路方便许多如果再把横贯东西的长江水道连接起来整个大周基本上就可以靠着这一个“>”符号的水路实现了大体上的连接北地、江南、湖广尽在这一线。 中舱另一端崔景荣和孙居相正在对弈孙居相已经陷入了困境指间拈着黑子迟迟不能落子。 而崔景荣却是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旁观的魏广微摇了摇头“伯辅兄认输吧崔公棋艺在朝中也能排得上号你这水准也就只能和我凑合一两盘连明仲都够呛何苦要去找崔公求虐?” 孙居相不理仍然板着脸皱眉苦思。 另一边的吴亮嗣却是手中拿着书细读只是偶尔瞟一眼过来“臭棋篓子还要和崔公一较高下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孙居相勃然大怒立马揭底“明仲昨日你闲极无聊求着我要和下一局的时候怎么说的?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显伯是小人……” 魏广微不善的目光立即望向吴亮嗣吴亮嗣不以为然:“显伯若是观棋不语那就是君子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前日里紫英和梦章对弈他就在那里聒噪不停也是人家尊重他是前辈换了个人早就把棋盘都扣在他头上了……” 这一行两个多月下来可以说一干人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亲近虽说在很多事情上观点不尽一致但是这份交情却是实打实的有了。 “明仲你这就是在肆意造谣污蔑我声誉了紫英不是梦章的对手请我指点一二怎么能说是聒噪?”魏广微面皮微红大为不满“人家梦章都让紫英五子了可他还是招架不住我也是好心不忍心这臭棋篓子的名头落到他头上……” “得了吧你那水平也就比紫英强了前日里和克繇对弈连杀三盘丢盔弃甲汗透重衣就差点儿要去换衣衫了若是刨开紫英这个初学者不算臭棋篓子这名头不是你戴着就是伯辅扛着我建议你们俩干脆就去开一局保证杀得难解难分……” 吴亮嗣言语恶毒把孙居相和魏广微都给气得七窍生烟“紫英可不是初学者据说他棋龄都有七八年了……” “行了显伯你也别狡辩了实在不行你只要赢了伯辅那臭棋篓子名头不久归他了?”吴亮嗣给他出馊主意“不过你也不能学紫英老是悔棋那非大丈夫所为……” 冯紫英就听着隔壁几人相互攻讦顺带挤兑自己也只能叹息不语“梦章这围棋一局太耗时还是来玩我教你们的五子棋怎么样?” “算了吧紫英也不知道你脑瓜子里主意这么多怎么下棋就没有一点天分?没天分也就罢了但是咱们这能不能有点儿骨气动不动就悔棋还动辄毁三四步这还怎么下棋?”范景文也是白眼摇头不肯和冯紫英再下棋。 “克繇不如我们……”话未出口贺逢圣头已经摇得如拨浪鼓顺手拿起一册书“算了紫英我们俩就没这个必要了和你下棋不如看书嗯玄扈先生的这本《泰西水法》我觉得很有新意据说是他和一名西夷人合编的我还打算回去之后去工部拜会一下玄扈先生请教一番。” 冯紫英目光落在贺逢圣手上这本书《泰西水法》没错就是徐光启编撰的现在徐光启是屯田司郎中。 这又是一个前时空中的名人但是在本朝依然熠熠生辉不过现在还不是徐光启的高光时候还要再等几年慢慢展现出其各方面的才华才会逐渐被世人所知只是不知道在本时空中他还能不能像前时空那样甚至更进一步呢? 这样一个全科人才若是不能好好利用起来实在太可惜尤其是对自己设想的要推动整个大周科技教育的普及实在是相当有用的。 冯紫英一时间沉思不语。 见冯紫英又习惯性的陷入了沉思范景文和贺逢圣也都是司空见惯了各自交换了一下目光也没有吱声。 丁字卷 第五十三节 刺杀,警告 当“嘣嘣嘣”的声音在舱外响起时冯紫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地伏倒然后顺势一个扫堂弹腿将摆在面前的茶桌蹬向斜上方。 破空而来的弩矢狠狠的扎在了翻腾而上的桌面上发出嗡嗡的颤栗声然后砸落在窗棂处跌落下来。 那边坐在后端的崔景荣几人都是相顾失色好在龙禁尉和漕帮的人都反应极快瞬间就已经控制住了船舱外的两翼防止敌人跟进袭杀。 实际上这种在河面上的刺杀得手几率极小。 因为河面宽敞而且运河两岸都是一马平川几个刺客杀手在面对一艘大船时要想下手要么就是凿沉船造成混乱再趁势刺杀要么就是直接登船刺杀再或者就只能用火铳甚至火炮强攻了。 但毫无疑问难度都太高。 凿沉船说来简单好像很可行但实际上几乎不可能除非是在大江大河中间运河上就显得不切实际了。 这等专门用于载客的官船首先就是讲求安全你还真以为可以水下闭气不动声色就把船凿沉了你以为漕帮这帮在水上混饭吃的江湖人是白痴?几十年在水上打滚便是稍微船底有些异响他们都能听出是搁浅还是碰上了异物你就是金刚钻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船底就凿穿。 直接登船刺杀倒是简单但是要面对的就是秋水剑派和漕帮派出的高手护卫了这还没有算上龙禁尉的人若是丢下几个活口落入龙禁尉手中那可就味道长了如非得已恐怕没有谁会愿意采取这样几乎是送死的冒险方式。 其实最佳办法就是用火铳甚至火炮袭击应该说这个方式是最佳的。 但是如果这是在泉州、漳州、广州或许还由此可能毕竟来自吕宋西夷人的火炮火铳已经能够从海盗和西夷人那里买到但是这是运河上而且马上就是扬州城了真正的大周内陆腹地火铳火炮几无可能出现在除开官军之外的其他人手上。 喊杀呼号声不绝于耳很显然龙禁尉和漕帮、秋水剑派的人已经和对手交锋上了但是很快就寂静了下来。 舱内的人都是紧贴在舱板上各自靠壁或者依托桌椅遮掩这等情形下什么风范气度就不必讲了保命要紧包括冯紫英在内。 看见范景文和贺逢圣二人紧随自己趴在舱板上苍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眼神加上忍不住瑟瑟发抖的身躯冯紫英心中好笑之余也能理解并以前都是从未接触过这些的读书人也没有在边关上生活过何曾经历过这等情形? 便是那崔景荣、魏广微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是那孙居相还有些桀骜趴在地上还能探头探脑的四处打望。 这等客船舱壁相当坚固结识便是劲弩也不可能射穿所以也只能从窗户处射入而两头皆有漕帮和龙禁尉的人把守住倒也不虞刺客能闯入。 等候了一炷香工夫外边声音又大了起来冯紫英想了一想这才起身示意旁边两位同学:“梦章克繇起来吧估计没啥了。” “啊?你怎么知道?”范景文迟疑了一下。 “我估计本来就不是来行刺的更像是一种示威和警告提醒咱们一行人呢。” 冯紫英话音刚落那边崔景荣也已经慢慢爬起身来”紫英为什么这么说?” 其他几人也都四下打量观望了一番之后小心翼翼的提着舱壁起身。 “崔公这都快到扬州了咱们的公干都差不多结束了说句不客气的话皇上和文渊阁那边催得那么紧我们每到一处调查完毕都要由奏折回去剩下的也就是回去之后听咱们一行人的一个总体汇报就算了事大吉了其实咱们都知道这会子只怕皇上和阁老们心里都有了计议了无外乎也就还有一些细节上的斟酌罢了说直白一些就是已经没咱们啥事儿了刺杀我们还有何意义?” “兴许那些人并不清楚这里边的底细……”吴亮嗣话还没说完冯紫英就笑了起来“明仲兄您是在侮辱这些人么?他们连这点儿消息都打探不到还敢来掺和开海这趟浑水?” 一句话把吴亮嗣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一想也的确如此能掺和开海之事甚至还敢有这般动作的哪家不是身家巨万的?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但是算也能算得到无外乎就是那些利益攸关者而且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闽浙这帮人而且还专门等到官船离开闽浙到了南直地面上才来玩这一出还以为这样可以避嫌这反倒是更证明就是这帮人干的。 当孙居相气哼哼的说出自己的观点时冯紫英却断然否定:“伯辅兄您说的这个我不赞成而且以我之见恰恰是他们可能性最小……” “为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 “伯辅兄这些人都是在商场打滚多年的了和地方官府一样交道颇深一方面明知道是不可为还要搞这一出毫无意义另一方面明知道这般行径明显会把我们的怒火和矛头吸引到他们身上您觉得他们会这么蠢么?要依我看啊多半还是一些和他们利益有纷争甚至想把他们斩尽杀绝的可能性更大这等嫁祸于人的伎俩对他们来说只怕早就不是什么新招数了所以如果一会儿龙禁尉和漕帮、秋水剑派的人没能抓到人的话就足以说明小弟的判断基本靠谱了。”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果真是没抓到人对方一击不中便倏然远遁根本没有给这边任何机会甚至在这边追击时还动用了几只军用强弩一起丢给了龙禁尉这边。 不过冯紫英看了看几只已经被磨得差不多的劲弩便摇了摇头。 这等劲弩虽然说是大周营军的定制版利器但是只要花钱就没有说弄不到手的尤其是在闽浙两广沿海这些卫所军队军纪糜烂尤其是一些军官吃空饷、走私甚至勾结倭寇一起打家劫舍都有遑论几只劲弩。 这也说明人家早就做好了周全准备只要没有活人落在你手上你就没辙怀疑都没地方怀疑去。 当船头上只剩下崔景荣和冯紫英两个人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崔景荣忍不住道:“紫英你是不是猜出了这些人的来历?他们什么意思?” 冯紫英苦笑瞒不过崔景荣这个老狐狸。 “崔公只是有些怀疑但这种事情本身就没有依据猜测而已。”冯紫英摇摇头“您也看出来了?” “嗯的确是没有刺杀的意思真要刺杀也不会选择这等地方了。”崔景荣表情复杂“只是他们这样做……” “崔公还是那句话我触动了人家的利益了虽说都是为朝廷办事但是人家也是有上峰指令的也要回去交差的没准儿人家也是花了很大血本才争来这样一个机会却被我这么来一出一下子就给破坏了损失大了去回去怎么交差?”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只是每个人处在不同位置上也只能按照各自职责做事儿了得罪人也好损害了谁的利益也好那都免不了只有多理解了还算好人家也没有太过分……” “还不过分?”崔景荣却有了几分怒意“如此这般行事成何体统?” “崔公我们只是怀疑也未必就是他们只是他们可能性大一些罢了再说了也很难说那些个原本想要以为可以趁势拿下他们认为是理所当然会被瓜分的那一块结果却被坏了事儿的人这一块兴许他们也就和人早就计议好了……” 冯紫英字斟句酌。 的确自己这一回得罪人太多了。 龙禁尉的刑部的谁不知道这一趟是个大肥差? 还有那些个大海商特别是那些刚准备进入的士绅豪商正需要像古延秉这样一拨没人脉没背景的走私商人来填补充实早就摩拳擦掌了连古延秉他们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甚至考虑出逃海外了。 也许这帮人早就和龙禁尉、刑部甚至地方官府各方面都打点计议好了就等时机成熟来分食可现在却被自己抢先截胡而且皇命在身敕令在手一下子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亏吃定了但这口恶气却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顺带警告一下自己。 这么一盘算嗯好像也就可以接受了。 得罪了也就得罪了这么大一块利益谁能轻易舍弃? 更何况明面上那也是皇上允了的自己也是替朝廷替皇上办事他们也只能饮恨吞声否则恐怕就绝不可能是这么简单一次警告了。 崔景荣虽然大略知晓冯紫英这是在替皇上替登莱那边谋划但是这等事情本身也和他没太大关系只是他看不惯这等龌龊手段罢了。 “紫英此事不能就此罢休定要有个说法否则都要这般日后谁还敢替朝廷做事?”崔景荣轻哼了一声道:“回京之后我便要禀明皇上和几位阁老当彻查此事。” 丁字卷 第五十四节 怀璧其罪,双刃剑 “崔自强还是性情中人啊。”林如海微微摇头“这等事情便是皇上都无法牵扯到龙禁尉和刑部人家辛辛苦苦布置安排本来也是皇上的意思现在你伸手就把桃子摘走了谁能受得了?” 冯紫英仔细观察着林如海的面色看上去还算不错。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也就是拖日子了好在林如海自己看得很开这也有助于他当下身体。 “嗯叔父所言甚是小侄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并无伤人之意这般警告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冯紫英苦笑着摊摊手“谁让小侄摊上这事儿了呢?” “不过紫英你也需要谨慎倒是真的朝廷大计动辄牵扯到千家万户的利益这一次或许没什么下一次可就未必那么简单了。”林如海目光里多了几分冷峻“而这世上又多的是为了利益而敢于挑战一切底线的人。” “谢谢叔父提醒只是有些事情纵然明知道有风险但是也要去做这世上本来也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不是么?”冯紫英轻轻一笑“所以我们只能尽可能做好一切防范将一切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林如海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紫英你真的打算……” 从汪文言那里获知冯紫英的一系列想法这让林如海震惊之余也多了几分担心。 这个准女婿是太有想法了竟然可以凭借一份奏折打动皇上而且就授权给他便宜行事了。 便宜行事的意思是什么那就是让你可以全权按照你自己的意图去办带着尚方宝剑了。 这权力不可谓不大但同样要求一样会很高达到了他的要求和目的一切都好说而如果没有能让他满意那么这份权力也就会变成反噬你的东西。 原来林如海一直期望这位准女婿足够优秀越是耀眼夺目越是高兴但是现在他反而有些担心了过分优秀就意味着伴随其会产生一些其他东西比如野心和欲望男人没有野心和欲望当然不行但是野心欲望过于膨胀一样非常危险。 对于之前的林如海来说他希望冯紫英是优秀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女儿配得上对方但现在担心源于两方面一方面是自己女儿未必能驾驭得住另一方面也是他现在最担心的冯紫英太过耀眼已经被永隆帝盯上了。 短时间内甚至十年内也许这是好事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但是高处不胜寒和皇帝走得太近一旦有风吹草动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像自己这样立即就会陷入一种尴尬甚至危险的境地。 自己年龄和身体摆在这里倒无所谓了可十年之后这位准女婿才多少岁三十岁不到那意味着什么? 品尝过权力的甘美还能忍耐得住寂寞? 一时间林如海心中也是百味陈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立即就感受到了林如海的复杂心绪他摇了摇头:“叔父小侄明白您的担心但小侄明白小侄首先是士人是文官皇上垂爱小侄幸甚愿意为朝廷效力但是小侄有自己的想法和底线若是违背了小侄做人做事原则小侄宁肯去书院讲学。” “另外小侄会珍惜自己也明白欲速则不达和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请叔父放心……” 林如海眼中掠过一抹激赏自己只是轻微一点对方就能明白自己担心而且关键在于对方表现出来的深沉老辣简直无法想象他才十七岁不到! “可是文言所说的那些……” “所以小侄交给文言他们去办小侄不会再轻易站在最前面去了。”冯紫英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真的需要的时候小侄也不会退缩……” 林如海目光锁定冯紫英半晌最终只能苦笑着摇头。 这真的难以让人放心但是若是冯紫英因此而变成一个不敢直面挑战和危险的人那恐怕又会让他失望。 他希望自己女儿能找到一个美满的归宿但是却又难以否认一个有所担待和足够勇气的男人才能在任何时候扛得起一个家庭和家族的重担。 沉吟了一下林如海才缓缓道:“紫英为叔恐怕寿元无多……” 见冯紫英欲言林如海摆摆手制止“你无须宽慰为叔为叔都这么大年级了而且也早就有了这份准备现在放不下的也不过就是玉儿罢了嗯另外为叔也一直在考虑如何把为叔这么些年来的积攒交予你……” 这话冯紫英就不好接了只能静听。 “不瞒紫英为叔这些年也有些积蓄甚至为叔也知道贾琏来扬州的意图为叔和你赦伯父政叔父前两封信中也有一些安排当时为叔也琢磨若斯为叔不在人世而玉儿尚未许人出嫁那么就要委托两位内兄替玉儿寻个好人家而为叔的这份积蓄也就由玉儿两位舅舅来处置但现在……” 冯紫英在想现在难道这些东西就要交给自己么? 好像也不太合适。 哪怕自己和黛玉马上订婚但黛玉才十三岁加之林如海如果过世也需要三年后才能谈嫁娶那这三年黛玉不可能呆在这无亲无故的扬州也不可能会没有什么亲戚的苏州只能去京师。 而在京师尚未成亲之前按照当下习俗未婚男女便是见面都需要有家中长辈在场否则容易惹来闲话。 所以黛玉的去处还是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荣国府其舅舅家。 “叔父您的这份积蓄小侄建议最好还是交给琏二哥琏二哥是个实在人而妹妹日后也是还要在荣国府居住嗯毕竟赦世伯和政世叔是妹妹的嫡亲舅舅日后妹妹出嫁成亲小侄相信赦世伯和政世叔也不会亏待妹妹……” 冯紫英很坦然地道。 “紫英我知道你和琏儿关系密切但是你要知道怕是回去之后他未必就能做得了主了。” 林如海嘴角带笑很是欣赏冯紫英的大气难怪玉儿这么崇拜他。 对方这也是替玉儿未来在荣国府几年生活着想。 见惯世情的林如海想象得到若是贾琏空手回到京师贾府里边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或许明面上什么都不会有好歹玉儿也是老祖宗的嫡亲外孙女但是像玉儿的那位大舅舅以及几位舅母还有那些个表兄表嫂的甚至那些个下人恐怕就未必如此想了。 这等事情也瞒不住人就是想瞒有些人也会或无心或有意的要透露出来而且林如海也清楚荣宁二家现在远非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风光强撑的态势太明显了。 像自己那个侄女儿之所以十八九岁都不出宫难道说贾家人就没有一点儿考虑? 真的要想让一个寻常女史出宫不是想不到办法的无外乎就是找一些宫中门道然后打点一些银子罢了自己也曾给两位内兄去过信有过建议但两位内兄回信都是只字未提此事林如海也就明白了。 好在现在总算是得偿所愿只是苦了自己那个外侄女儿了。 在之前自己已经有了想把玉儿和家中一切要托付给贾家的意思现在却要骤然改变恐怕谁心里都会不痛快。 “叔父小侄觉得没什么妹妹在贾家居住多年而且叔父应该知道小侄更看重妹妹这个人。” 冯紫英沉静自若的气度让林如海越发觉得自己没选错人话谁如此说但是林如海当然不能不多做一手准备好在自己这点儿家当贾家也不清楚倒是可以好生分割一下。 “唔此事我会考虑另外为叔这么些年在巡盐御史位置上也经手接触了许多东西嗯恐怕你也知道为叔这个位置的特殊现在为叔也不瞒你太上皇那边恐怕已经有了一些打算而皇上那边也有心思只不过碍于为叔现在还在所以为叔估计他们也会有一些计议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结果但为叔手里这些东西……” 冯紫英眼中一亮。 林如海手中有些什么东西冯紫英一直很好奇但是却不能开口问。 便是汪文言透露过一些但是也语焉不详甚至汪文言本人也只能说知晓一部分最关键最核心的东西林如海肯定是自己掌握着。 但冯紫英可以猜测揣摩。 六年巡盐御史涉及到富甲天下的盐商无数连带着朝中重臣、宗亲估计都有沾染。 而且林如海是在前两任巡盐御史一个自杀一个被逼得神志不清致仕的情况下接手的元熙年间的种种龌龊黑幕恐怕不会少。 这对于元熙帝、永隆帝、义忠亲王乃至朝中内阁、都察院等来说要么就是关乎大计要么就是利益攸关。 谁都希望自己掌握这一切而别人最好不知晓独享秘密甚至可以利用这些秘密为自己服务这才是所有人都渴望的。 怀璧其罪这是一柄双刃剑既能伤人利己也可能伤己害人。 丁字卷 第五十五节 诸般心思 林如海从冯紫英沉静中略有所悟的目光知晓对方应该是了解到自己手里这些东西的价值和分量同样也应该明白这些东西潜在的威力和风险。 齐永泰和乔应甲都不是谦谦君子食古不化的士人自然也要传授给他们这个得意门生一些在大周官场中为人处世之道再加上冯紫英本身出身勋贵世家那里边的腌臜龌龊事儿只怕也不比文官体系少相信冯紫英耳濡目染之下应该领会得到其中的深浅。 林如海考虑这个问题已经许久了。 这些东西现在对冯紫英有多大意义和用处他不确定甚至在一个月前他都觉得也许不必留给对方太多但是在通过汪文言了解到冯紫英正在做和想要做的事情他又觉得或许这些东西能对冯紫英有很大助力但前提是冯紫英在使用时能把握得好其中尺度。 也幸亏有汪文言还在兴许日后能够让汪文言为其把把关。 看得出来冯紫英对这些东西也很感兴趣林如海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未来将这些东西全数交给冯紫英如何斟酌掂量还是交给他自己去评判由汪文言的提醒帮助相信他可以处理好这些东西。 “紫英你什么时候回京师?”贾琏不无艳羡地看着意气风发的冯紫英。 他暂时恐怕还不能离开林如海现在看起来似乎还行但是郎中也已经警告过了这就是表面现象没准儿哪一日就可能急转直下他肩负重任必须得在这里坐镇守着。 “我本想留下来过了年再走但崔公不同意说此番南下时日迁延已久须得要尽早回京复命估计明日就要启程。”冯紫英在贾琏面前没有隐瞒“琏二哥留下来可是老太君和赦世伯、政世叔有交代?” 贾琏有些尴尬但见冯紫英很淡然想了想才道:“紫英你我兄弟我也不瞒你林姑父那里他也知道府里意思是如果林姑父不行了就要把林家这边家产处理好带回京师之前林姑父和府里边也应该有过计较林姑父故去的话林妹妹是肯定要回贾家住着日后出嫁肯定也是贾家这边来安排只不过没想到你和林妹妹还有林姑父已经有了这番计议倒是让为兄有点儿左右为难了。” 贾琏老实这府里边能做主的也就是贾母、贾赦、贾政看来这应该是三人合议而定而且也得到了林如海的同意甚至可能就是林如海提出来的。 但现在情况有变该如何来处理贾琏就有些拿不准了。 论理林如海还在就该林如海来处置如果林黛玉和冯紫英定了亲那么应该议定一笔嫁妆林如海可以自己斟酌剩下的多半是要交给贾家那边。 以后贾家就算是林黛玉娘家了万一在冯家这边受了气吃了亏那贾家就要替林黛玉出头的。 但冯紫英现在还没有和黛玉订亲要订亲的话还得要由冯家那边托人来说媒下聘双方议定但贾琏也知道这里边恐怕还有阻碍冯母段氏的态度很关键而主要就是落在黛玉的身子骨上。 “琏二哥其实没啥我和林叔父有商议我的意见是林妹妹以后还要住在贾家那么贾家就是她的娘家那么林叔父的遗产要交给贾家也没问题嗯当然可能林叔父要和琏二哥商议一下确定未来林妹妹出嫁时的嫁妆到时候可能也要请琏二哥做主……”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贾琏也大为吃惊。 这意味着林如海的遗产还是要交给贾家而林妹妹出嫁时的嫁妆由贾家来从中出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主动权不是掌握在贾家多少不是由贾家说了算?恐怕那个时候他贾琏也未必能做得了这个主啊。 “紫英此事恐怕你要慎重你该知道很多事情你琏二哥在府里是做不了主的真到了那个时候林姑爷不在了这等事情也只能由着府里边安排而且府里现在情况不太好所以……” 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贾琏是个实诚人这般说已经很难得了冯紫英能理解。 冯紫英会意地点点头:“琏二哥我明白不过此事还是按照林叔父的意见办吧林妹妹未来几年都要在你们府上我不希望她因为这个原因而受到影响她的性子你也知晓是断然受不了那些轻贱白眼的我宁肯让她有个宽松舒畅的心境她身子骨本来就弱若是情绪不好那就更不利于她身子康健了。” 贾琏喟然摇头“紫英你可是天生情种啊这林妹妹能嫁了你也是她的福分啊。” 被贾琏这一夸冯紫英很难得地脸有些发烫想到沈家女和薛宝钗还有跟随自己南下已经被视为侍妾的尤三姐还有已经悄无声息被自己梳拢了的香菱这般谀词用在自己身上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啊。 不过冯紫英很快也就坦然了自己对林妹妹的心思从未有过改变无外乎就是一些方式的调整罢了。 所以当他再见到黛玉时也是坦然自若心无旁骛。 “没那么夸张就是几支弩箭而已大概是要故意来吓唬一下你冯大哥而已。”黛玉也知晓了冯紫英他们一行人在抵达扬州之前遇袭一事脸上满是关切担心冯紫英显得很不在意“妹妹若是不信不妨问问叔父就知道了叔父总不会骗妹妹吧?” “冯大哥明日就要回京?”黛玉脸上幽怨之色挥之不去“那……” “放心顶多一个月回去复了命顺带我也要像母亲禀报一下这些情况嗯顺带就要找合适的人选来向叔父议亲……” 冯紫英知道黛玉的心思敏感心境脆弱尤其是这等时候语气也格外温和而肯定“总要尽快把事情定下来。” 当着紫鹃的面黛玉霞飞双颊罥烟眉倏蹙倏展莹白如玉的臻首微点最终却是头扭向一边手里捏着那白底猩红圆点的汗巾子却是越发皱的厉害了宛若蚊蝇般的“嗯”了一声却不再言语。 冯紫英知道做通了这丫头的工作心里也大定。 “紫鹃你家姑娘这段时间可能还要在扬州呆着雪雁不太懂事儿就全靠你操心了。”冯紫英对紫鹃很放心有这个丫头陪着黛玉再怎么也不会太难受“我争取一个月之后回来嗯……” 紫鹃明白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只是点头却不说话冯紫英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些什么来先行出来了不出所料一会儿紫鹃便悄悄蹩了出来。 “紫鹃什么事儿?”见紫鹃神神秘秘的样子冯紫英颇为诧异这丫头可不是这种性子。 “大爷奴婢听闻好像老爷还有一个女儿正在安排那位汪先生去在寻找据说好像是去了京师。” 紫鹃的话把冯紫英给震蒙了林如海还有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是哪里钻出来的? 怎么《红楼梦》书中却从未提起过? 见冯紫英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明显不太相信紫鹃也忍不住跺了跺脚“这些话本来婢子也不该和大爷说的但是婢子也不知道这和姑娘有没有关系也不敢和姑娘说而老爷也没和姑娘说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让姑娘知道还是觉得时机不到但这事儿却是千真万确……” “你怎么知道的?”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前些日子那位汪先生来找老爷可巧老爷入睡了所以汪先生便一直等候着老爷醒来后来姨娘身子不舒服就让小婢去倒茶倒茶出来之后小婢在茶房烧水刚巧准备进去添水刚巧听到那汪先生说那位姑娘已经去了京师还得要安排人去寻找下落……” 紫鹃是个心细的“当时婢子也没有在意直到那汪先生说了一句说那位姑娘虽然是姑娘姐姐但是这么些年来一直在佛门据了解性子素淡只怕未必愿意回来归宗认祖最好要让一位净缘师太写一封信让人带上京师去劝一劝……” “后来婢子就没敢进去一直等到那汪先生离开……” 冯紫英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而汪文言却从未和自己提起过想必应该是林如海吩咐过不过这种事情好像和自己关系不大自己要娶的是林黛玉又不是林如海的其他女儿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女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还有么?”冯紫英也不知道这里边有什么古怪但是总觉得应该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就是林如海单纯准备把自家事情全部都安排妥当? “婢子还听到那汪先生说了一句说日后姑娘和那一位姑娘都能理解老爷的心意和苦衷老爷却说了一句现在理解不理解都无关紧要但最终姑娘她们都会明白他的苦心。” 冯紫英冥思苦想最终还是摇摇头:“紫鹃这事儿若是你家老爷要让林妹妹知道自然会说的现在妹妹不知道那你就装作不知道吧日后有什么再说。” 丁字卷 第五十六节 硬气 “小蹄子你可真是出息啊这么一趟三个月愣是就这么囫囵的回来了?也不知道你这是恁地金贵还是咋地?” 尤老娘不敢置信的叫骂声让尤三姐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自家母亲只能败退躲在姐姐的屋里不敢吱声。 “这下可好三个月时间你都没能攀附上现在回来了他府上恁多狐媚子一个比一个生得鲜嫩还轮得到你?” 尤老娘气急败坏叉着腰就在那小天井里跳着脚骂。 “走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侍候好了回来就能抬你入门连带着你姐姐也能沾光小蹄子你敢说你心里不愿意没想过?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你和二姐把他伺候好了生个一男半女日后这一辈子咱们一家子不就有了依靠?” 婢仆都被撵到外院去了但这压不住的声音难免还是要被一些耳朵灵敏的婢仆听见。 可尤老娘是真的气坏了如此天赐良机自己这个胸大无脑的蠢女儿居然就没能抓住! 她还指望着三姐儿这独宠三个月没准儿回来就能大着肚子抬回冯家了呢。 哪知道三姐儿一回来她只瞄了一眼心里就凉了半截这分明还是完璧啊。 仔细打量了之后又拉着三姐儿问了半天才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三姐儿居然没得手?! 这简直让尤老娘大失所望有愤怒欲狂天赐不取反受其咎这话尤老娘虽然不懂但是她却知道浪费了这等机会那日后再要寻觅到合适机会就太难了。 人家奉朝廷公干去了江南三个月这一趟回来肯定会忙得不亦乐乎哪里还能有多少机会来这边? 早知道就该让二姐儿去二姐儿虽说没三姐儿那等本事但是性子柔顺极能讨好人侍候人的本事要比三姐儿强得多只是二姐儿却没有三姐儿那等拳剑武技这却是一个大问题。 尤二姐也很惊讶自己妹妹居然就这么清清白白的回来了嗯居然什么都没发生这也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三妹莫不是那冯公子真的对你没兴趣?” “二姐我们这一路根本没有多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陪着林姑娘他和一干朝廷官员坐另一艘船可到了扬州之后就听说形势紧张起来了可能有刺客要对他们不利所以大家都枕戈达旦不敢轻忽还有其他人和我一道都是昼夜轮班防范……” 尤三姐又羞又躁把原本捂在耳朵上的手放了下来。 要说内心没有一点儿遗憾那也是假话这一路上连朝中几个官员都知道了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嗯也都把自己视为是冯大哥的侍妾结果这三个月时间居然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就过了连她都没搞明白怎么就回来了。 “我不信娘走之前那么叮嘱你难道说这三个月他都一直和那些朝廷官员住在一起就没有单独在一起过?或者他就没嗯没有对你一点儿动心?” 尤二姐脸也有些发烫说起来头头是道其实她一样是个雏儿全凭自己母亲平日里灌输如何在床上伺候取悦男人听得她也是只能捂着耳朵躲避不及。 不过母亲说等到三姐儿回来之后就要想办法让自己和三姐儿也一道抬入他们冯府还是让尤二姐有些期盼的。 冯公子虽然尚未娶妻但是母亲打听过了冯家一门三房单传冯母一门心思要早些让延续香火所以并不忌讳早纳妾生子。 若是自己和三妹能占个先手先生下一个麟儿那便是庶长子再怎么意义都不一样的日后在府里腰杆也能挺得直一些除了嫡妻大妇外也能算是一个有脸面的人了。 尤二姐也知道这等高门大户都是如此只要生了儿子那地位就是不一样看看这贾府里边就能知道个大概。 母亲也专门偷偷去清了稳婆来看就说自己和三妹都是宜男之相尤二姐先前还不知道后来才听得母亲这般说也是羞不可抑自己好歹也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居然被母亲去请稳婆来看是否能生儿子让人知道那还不丢死人? 面对姐姐的质问尤三姐也是迷惘了一下然后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对我很好的还让我好好和林姑娘相处嗯好像他日后怕就是要娶林姑娘的。” 娶这个词儿是很特殊的只能用于正妻所以尤二姐顿时就明悟过来讶然问道:“你是说冯公子让你好好和林姑娘相处嗯日后入门还要经过林姑娘同意?” 按照旧例若是男子娶妻之后再纳妾一般是要经过正妻同意的当然如果正妻无出那纳妾就是必须的你要不同意公公婆婆都不能放过你甚至可能休妻。 当然男子娶妻之前纳的妾自然不需要谁认可同意所以尤老娘之所以这么急切的想让自己两个女儿入冯家也就是有此考虑。 若是等到冯紫英娶了妻先别说那嫡妻允不允许你入门就算是入了门你能不能生儿子恐怕都还要斟酌一二正妻没生的情况下你要先生了儿子那就等着遭受正妻的打压折磨吧。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冯大哥多半是要娶林姑娘的林姑娘也是一个极好的人。” 尤三姐也是一个粗疏性子对这些不怎么在意甚至在随同冯紫英南下之前母亲给她说得那一堆话她也只是被羞得抬不起头来却从未想过要真的去勾引对方。 当然若说是真的在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会拒绝只要冯紫英愿意纳自己为妾就行。 尤二姐却要比尤三姐想得多一些。 若是冯公子真的要娶林姑娘那林姑娘就是嫡妻大妇冯公子让三妹去讨好交好林姑娘没准儿也就是在为日后做准备一个受嫡妻大妇喜欢的侍妾将来在府里边肯定会过得更滋润这也是母亲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在豪门大户中的生存之道但尤二姐深以为然。 “你不知道?你还知道啥?你这个狼犺货人家都要娶妻了你都还没能爬上人家的床以后还有你个屁的机会?” 这突然间窗外响起了尤老娘粗犷的声音把尤二姐和尤三姐吓了一大跳。 “你这个时候去交好有个屁用你能比得上伺候了人家多年的丫鬟?你以为那林家姑娘傻啊人家也是官宦出身见多识广还能不明白这其中道理?人家身边丫头一大堆她不知道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让自己丫鬟侍寝?自家丫鬟知根知底就算是抬了妾那也是肯定跟着她一条心的你这个外人能比得上?” 尤老娘越说越来气。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被三姐儿浪费了三个月啊! 本来二姐三姐儿她都找人看过了都是极能生养的她也打听过那冯母段氏极为盼望自家儿子早续香火若是三姐儿稍微在床上使些手段没准儿这会儿肚子都大了。 到那时候冯母铁定要把三姐儿抬入冯府顺带也能让二姐儿一并入冯府就凭着尤家两个女儿都是能生养的就能在冯家站稳脚。 姊妹齐心其利断金谁进了府当大妇也不可能把有了儿子傍身的侍妾撵出去首先那段氏就不能同意。 可这一切都被三姐儿搞砸了! 尤二姐和尤三姐面面相觑这母亲居然考虑如此深远这些确实是他们从未想到过的。 哐当一声门被猛地推开来叉着腰吐着粗气的尤老娘闯了进来恶狠狠地瞪着两个女儿“三姐儿这段时间是没戏了再等个十天半个月寻个合适时间便以接风的名义把冯公子请到屋里来一坐好生喝顿酒剩下的事情你总该明白怎么办了吧?” 尤三姐实在是受不了自己母亲这等粗鲁直白的言语脸涨得通红愤愤地道:“娘这等事情女儿如何能做得出?若是冯大哥真的喜欢我愿意纳我为妾也该下个聘礼一顶小轿把我抬进去如何能以这等伎俩……” “三姐儿你不愿意?抹不下这张脸?行那你只管去请到时候就让二姐儿去……”尤老娘沉着脸“你没见着这冯公子现在的威势名声是噌噌噌的往上涨这还没回来呢前几日我去宁国府你大姐那里盘桓了一阵便听得那蓉哥儿在说连那王家二舅都在说回来之后要专门宴请冯公子说是啥造船的事儿估摸着你大姐夫他们也想去掺和着入一股……” 尤三姐脖子一梗目光更是清亮澄澈“凭他再怎么风光那又如何?我们好歹也是清白人家黄花闺女如何能那般无耻?姐姐也和我一样若是他真的瞧得起我和姐姐我们也不要他多少聘金红礼只求他一顶小轿把我们从侧门抬进去便可!” 丁字卷 第五十七节 朝会 一声啼鸟一番夜雨一阵东风。 桃花吹尽门掩残红。 …… 冯紫英醒过来时宿醉尚未彻底消尽。 枕边人泪影婆娑残痕犹存。 一夜雨骤疯狂冯紫英看着身畔人羊脂玉般的香肩裸露在外云鬓堆雪相映成趣。 他知道自己昨晚有些孟浪了。 初回家中这禁欲太久哪里还能忍得住? 这几个月里尤三姐常伴身边愣是没找到一个下手的机会这让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惊讶。 自己和她居然就这么没声没息的回来了那尤三姐幽怨的目光让冯紫英都觉得自己怎么就变得如此伟光正嗯甚至连禽兽都不如了? 本想回来就有个现成暖被窝的未曾想到香菱却来了天癸身子不方便最终却只能是金钏儿“挺身而出”受了这番痛并快乐着的一遭。 拿金钏儿的话来说太太那边已经发了话爷已经满了十六是该娶妻生子延续香火的时候了虽然话没明说但是无疑是已经放开了原来得紧禁忌倒是姨太太专门和她们几个说了还是得悠着点儿不能太过伤了爷的身子。 本想“晨练”一番但是看金钏儿泪痕未消秀眉微蹙的模样冯紫英就知道自己昨晚太过这丫头有些吃不消了。 手忍不住又钻入锦衾中活泛了一番终于把沉睡中的金钏儿唤醒饶是这丫头平素冷清矜持此时却是羞怯混合了甜蜜依偎在冯紫英怀中听凭冯紫英手眼温存…… 眼见得这丫头实在是经受不起冯紫英自然也不会那等不通风情便要起身见金钏儿要强撑着身子起来冯紫英赶紧将她按压下去“莫要起来进而天冷外边下了雪你身子不方便今儿个就在床上好生歇着吧……” 见冯紫英要自家起身穿衣金钏儿哪里还能忍得住赶紧提高嗓门:“玉钏儿!” 外边响起玉钏儿脆生生的应答一个娇俏身影钻了进来脸上满是羞怯和喜悦显然也是为自己姐姐能得偿所愿而高兴。 “爷要起来了你伺候爷穿衣。” 金钏儿脸颊娇红眉目间已然多了几分春意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并蒂鸳鸯红肚兜和一束染红白绫还挂在帐钩上赶紧要伸手去拿却听得“哎哟”一声疼得赶紧蜷身。 见金钏儿险些跌倒冯紫英赶紧扶住只是那锦衾滑落脂白香红看呆了那旁边玉钏儿唬得她赶紧把目光转向一边却不知道去替她姐姐取下那等私密物件。 见冯紫英扶住自己金钏儿心中也是一阵甜蜜却嗔声道:“死丫头还不替我把东西拿下来。” 那玉钏儿才如梦初醒般的赶紧替自家姐姐取下那猩红一抹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她内心的惶恐。 让金钏儿躺好睡下冯紫英这才在玉钏儿侍候下穿衣只是一身夹衣外边却未罩棉袍冯紫英起身又探手抬着金钏儿的粉颊安慰温存了一番这才出门。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既然那等“晨练”未果那么正经八百的晨练却是少不了的。 即便是在去江南三个月冯紫英也没还有落下过自己的功法和武技贵在坚持这道理他是明白的越是在这个时代越是要自省自制。 当冯紫英回到房间时金钏儿已经不在床上了而去了她自己的屋里。 冯紫英有些感慨这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你可以受主人宠幸但是却要守规矩主人家的床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躺上去的主人恩宠你怜惜你但你却更要自省。 径直去了金钏儿屋里却见金钏儿躺在自家床上靠在床头好在地龙烧得热火倒也温暖。 见冯紫英进来围在金钏床边的香菱、云裳和玉钏儿都赶紧起身那脸上却是表情复杂。 香菱是喜悦兼安慰的性子温润柔婉的她之前独得宠幸其实是让她心里有些忐忑的现在终于有了金钏儿作伴她心里就要踏实许多了。 而云裳眉目间的幽怨挥之不去虽然心地善良的她也为香菱和金钏儿高兴但是心中那份顾影自怜的情绪却挥之不去一直到冯紫英温润的目光望过来才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这里边唯一没有多少情绪的大概就是玉钏儿了。 兴许是年龄太小的原因除了为自己姐姐高兴外她对姐姐几乎连床都起不了甚至比前一次香菱的情形更吓人的状况也吓得不行尤其是听到姐姐说女儿家都要挨这一遭更是为自己日后担心。 见冯紫英进来几个丫头都知趣的出去了。 再说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种种冯紫英始终还是不能像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一般这等事情过了之后就随便给些银两或者拿一件礼物就把人打发了。 这都是在自己身畔陪着自己伺候着自己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她们珍视自己宠爱自己尊重自己以自己的表现为荣纵然这种感情可能和所谓的爱情可能还有些沾不上边但是这种感情毕竟是真实美好的冯紫英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像其他男人一样坦然而过。 免不了又是一番亲怜密爱刚刚破瓜的女孩子都是渴望着宠爱和关心的她们的要求并不高冯紫英从杭州无意间买回的一方双鱼玉佩就成了最好安抚人心的礼物看看金钏儿那喜上眉梢的神色全然没有了平素的倨傲清冷就知道了。 冯紫英又叮嘱了香菱和云裳她们去厨房吩咐做一些补血养气药膳替金钏儿补一补安顿好这一切他才驱马出门。 回到家中翰林院破例给了两日假但说是给了两日假但实际上是根本别想休息。 文渊阁那边等着要听具体的情况汇报光靠一路上发回来的一些奏折是根本难以掌握具体详情的无论是叶向高还是方从哲都等候着这一行人要去汇报而皇上一样是如此所以今日朝会便要汇报此番情况。 大周朝的朝议制度延续了宋明以来的模式但是又有了一些变化。 大周朝会分为大朝和常朝大朝为大节和初一十五的朔望朝京中所有官员皆要参加主要是礼仪性的朝会而常朝就是日常的每日朝会。 常朝又分为早朝和午朝早朝是每日清晨到上午京中正四品以上官员参加议事。 而午朝则时间不定既可以晚上也可以下午而且也并非每日而是内阁认为有重大军政事务需要尽快朝议启禀皇帝之后召开朝会一般为内阁阁老和六部尚书以及涉及到事务所需要的特定官员与会。 大周朝虽然也延续了前明票拟制度但是情况却有很大不同。 日常事务可以在内阁形成一致意见之后递进宫中批红下发执行但是重要事务均需要在朝会上通过方能实施执行。 而大周皇帝也不像前明皇帝那样怠政从太祖泰和帝开始就极为勤勉而广元、天平两帝也是沿袭了其父亲祖父的风格即便是被很多人诟病的元熙帝在元熙三十年之前也是十分敬业的。 只是在元熙三十年中后元熙帝才逐渐开始不上朝原本每日朝会渐渐变成三日一朝五日一朝到元熙三十八年后基本上已经变成了十日甚至一月一朝。 于是很多事务都被积压了下来也使得大周很多问题没得到解决直接影响到了朝廷的正常运转一直到永隆帝登基这才又恢复成为常朝三日一朝而据说永隆帝已经有意要将常朝改为大周建国初期的每日一朝。 冯紫英要说自然是没资格参加常朝的但是作为江南一行考察的重要人物他肯定跑不掉而且崔景荣也在昨日就专门提醒了他要准备好上奏而且可能还要在大殿上迎接诸位阁老尚书乃至皇上的询问。 对此冯紫英倒不在意崔景荣才是主要汇报者而他不过是拾遗补缺做一些补充说明罢了当然这些质问肯定要由他们几位来照理说吴亮嗣、魏广微和孙居相都该承担起来但是崔景荣很显然还是倾向于自己来回答这些问题。 大周的官袍也是没有完全沿袭前明而是混杂了前宋比如官袍颜色一品到四品为深紫色五品到七品为绯色七品以下为蓝色而补子图案则是沿袭了前明。 三三两两的紫袍官员出现在前面有的在相互小声说着话有的则是直行还有的干脆就站在道旁等人。 冯紫英这一个绯色官袍鹭鸶补子的官员出现在殿外大道上就显得格外显眼了立即引来了很多人的关注。 照理说绯色官袍中除了正七品的六科都给事中可以参加外其他正四品以下官员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是这一位少年郎却是从六品的鹭鸶补子和都给事中的獬豸补子明显不同。 此子是谁?这是很多官员心中的问题从六品嗯这少年郎有二十岁么? 丁字卷 第五十八节 大周的早朝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早朝还有点儿懵。 虽然之前他也曾经向崔景荣请教过但是说得再多也顶不上这种上阵乍一看还是有些心虚胆怯。 准确的说他这次参加都不能算是正式参加而是以一种指定参加的方式来参加并非其官职品轶已经具备了参加朝会的资格。 不过这样一个机会很难得可以近距离的观察整个大周朝廷中枢的运作模式看一看这等朝会平时是怎么样来进行朝务的汇报、计议、决定和执行的。 平素他从齐永泰和乔应甲也能听闻到一些朝务的计议商定内容但是真正具体到朝会上如何来进行还有些不太了解。 像这等朝会和文渊阁内部的内阁商议如何与六部进行衔接研究然后再实现与皇帝之间的协调统一他都不甚了解。 而且据他所了解到的好像是每一件事情可能都没有一个既定模式而是因事而定。 既可能是某项工作六部形成了内部意见上报内阁来议定最终报经皇帝批准;有可能是内阁就某方面的事务有了意图指令六部研讨拿出方案然后反馈回内阁议定再报经皇帝;亦有可能是皇帝有了想法指令内阁或者六部来研究计议最后拿出对策;还有可能是某件突发事件太过紧急直接拿到了朝会上进行研究总而言之很复杂其中如何分类和处置并无一个固定的定制。 像今日自己可能要亲自参与的这桩汇报其实就是皇帝有了想法(这个想法是源于某位六部重臣的汇报而六部重臣的汇报又是在某向特定比如平叛事宜中产生的想法上报给了内阁和皇帝)指令内阁和六部进行计议最终拿出了定议然后交由六部进行调查然后反馈给内阁最后还要到朝会上来进行议定。 这项事务程序更为复杂但是这也是因为事情过于重大庞杂且棘手必须要由更为慎重严密的机制来进行。 到了大殿门外外边闹哄哄的已经站了好几十人有些正在往里边走还有的在殿外闲聊还有的干脆就打望风景只等时间到了再进去。 不过明显也分成了几个方阵。 像内阁几位阁老基本上是一到就直接进入殿内比如冯紫英便看到了方从哲和李廷机步入周围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再比如像几位六部尚书便是很闲适的随意站着自然而然以他们为核心的就形成了几个小圈子谈笑风生比如张景秋、李三才和郑继芝。 还有一些分量不足的官员更多地就以同年或者同乡形成了更小的圈子各自寻找着话题好不热闹。 这样两三个人也算是一个圈子五六个人也能算是一个圈子不一而终。 冯紫英熟悉的人要么太高要么太低高的像齐永泰早已经进殿去了低的像他的同学们跟没资格都是一帮庶吉士或者观政进士便是练国事、杨嗣昌品轶不够没资格进殿议事。 不过他却一眼看到了乔应甲只不过乔应甲此时却是在和另外一名高瘦老者说这话却不是那杨嗣昌老爹杨鹤还能是谁? 好容易看到了熟人冯紫英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呆在这里四周都是陌生的眼光和诡异的神色虽说不怵但是也不是滋味赶紧寻个有熟人的所在也能化解这番尴尬。 “紫英见过乔师、鹤公。”冯紫英走拢便鞠躬作揖一礼。 乔应甲脸上浮起笑容冯紫英回来便来府里递了帖子只不过尚未上殿汇报公务所以也不好到府中所以送个帖子和一份礼物便罢。 “嗯回来了听说你在扬州还遭遇了行刺?这龙禁尉是在做什么?”乔应甲点点头“修龄也只比你早回来几日你怕是还不知道吧?” 冯紫英老老实实摇摇头“学生回来也才两日昨日里也未曾出门就在家中休息黄大人给了两日假本说今日在家休息却未曾想到崔大人来人通知说今日朝会学生也要参加鹤公久别身体可还康健?柴大人和家父近况如何?” 杨鹤目光里多了几分夹杂了欣赏和满意有还有一些其他的复杂神色。 也难怪自己儿子本来是探花授了编修这个家伙不过是个二甲进士馆选庶吉士没想到这西疆平叛走一遭加上这开海之略居然就直接超越了文弱授了修撰这份滋味委实让人不舒服。 文弱回来也是屡屡提及虽然也承认对方的确有才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嗯身体倒还好你父亲和子舒兄也都好你父亲在我走之前不久才去了沙州还见了刘东旸那卜失兔也专门来甘州拜会了子舒兄和你父亲……” 杨鹤感慨了一声“虎父无犬子啊紫英你这一趟南下江南可是收获不小皇上和诸位阁老今日朝会便是专门商讨你们这一次的调查结果要结合开海举债定下方略日后就要以此行事了。” “鹤公过誉了此番南下调查全赖崔大人一力主持我等不过是跟附骥尾做些细碎活计……” “瞧瞧汝俊兄你教得好弟子啊难怪崔自强和明仲都对紫英赞不绝口。” 杨鹤不无艳羡有这样一个弟子也弥补了乔应甲两个不太成器的儿子之憾也难怪乔应甲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个弟子身上。 乔应甲老怀大慰但表面上还得要装出一副淡然模样“修龄莫要夸奖过甚这些年轻人还差得远需要打磨沉淀几年才行而且我看文弱这半年来也是在《内参》上屡有精妙点评兵部张大人很是看好啊。” 按照惯例《内参》不得刊载在职官员的署名文章但是可以匿名发文也可以署名点评。 每一期《内参》都会有专门板块对前一期的《内参》文章的点评中筛选出来的精辟短评刊载也算是对上一期文章的一个回应。 杨嗣昌本身就颇有文采加之受到冯紫英西征平叛大受嘉誉的刺激哪怕是在翰林院中也是对军务这一块极为关注而《内参》中《军情观察》那个栏目杨嗣昌更是每篇必读而且是读后必写评论其中颇有经典之语也得到了张景秋的好评。 听到乔应甲夸奖自己儿子杨鹤又免不了捋须微笑了。 这等夸赞儿子比夸赞他自己更让他心情舒畅乔应甲只有一个好弟子而自己却是一个好儿子那还是不一样的。 见这二人相互“吹捧”对方的晚辈而且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这也让冯紫英也是颇为无语一个正四品一个正三品官员居然就在奉天殿外这般也不怕旁边人笑话。 只是他作为晚辈也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耐着性子候着。 好容易又看到了几个穿绯袍的“异端”出现冯紫英还以为是吴亮嗣、魏广微等几人结果再一看不认识再一看是獬豸的补子显然是来自六科的都给事中们。 他们虽然品轶只有正七品比自己还低一等但是却是一个特殊存在依然要参加朝会。 又耐着性子等了一阵总算是看到了吴亮嗣出现冯紫英这才向乔应甲和杨鹤告罪一溜烟儿的跑了过去只有和同属穿绯袍的下里巴人们走到一起这份心态才会稍微平衡一些。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们已经大略知晓了冯紫英是何许人了。 这其实不难猜到能上殿的四品官以下特许人员就是今次下江南的几个人魏广微和吴亮嗣认识的人都不少唯独冯紫英是个陌生面孔。 以前冯紫英虽然名气很大但是却没有资格上朝而且他平素里要么就是龟缩在翰林院要么就是直接到文渊阁见阁老们或者就是到六部那也是直接去见大佬们像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太仆寺、鸿胪寺、光禄寺、詹事府、五军都督府这些部门都少有一见基本上都不认识。 不过都知道冯紫英的举主是乔应甲而老师则是齐永泰这么厚实的关系寻常人都要侧目而视更别说此子不但在殿试中受到皇上青睐又来了一出西征平叛立下大功便是这开海之略也是和此人有很大关系有传言便说这开海之略并非柴恪首倡而是来自冯紫英的提议。 冯紫英能够感受到周围那些并不认识的官员开始把目光投向自己而且窃窃私语的目标肯定都是自己好在有吴亮嗣和魏广微两人作掩护倒也不至于太难受。 伴随着查验牙牌开始官员们都陆续开始进殿而冯紫英他们三人也都是悄悄的落到了最后这殿上谁站那里都是有章可循的像自己这等不够上殿的特许入殿的基本上都是站在最尾端并不以自家所属部门站队。 伴随着一阵珠帘脆响和脚步声便听到内侍带着金属般颤音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丁字卷 第五十九节 焦点问题 相隔实在太远冯紫英甚至看不清楚永隆帝的面目只能缩回脑袋学着其他人老老实实的作静听沉思状。 朝会由内阁首辅主持这也是继承了前明然后又经历了大周数十年发展逐渐形成的模式。 叶向高最初有着浓郁闽地口音的官话已经改了不少而廷臣们也日渐熟悉了包括方从哲、李廷机两位的官话其实都有着较为明显的南方口音这也是一个十分明显的南方士人在大周朝廷中枢占据优势地位的显著特征。 四位阁老中除了齐永泰外其他三人均为福建和南直人。 两位有望进入阁臣的六部尚书工部尚书李三才是北人但素来和江南士人亲善甚至被一些心胸狭隘的北方士人视为叛徒。 张景秋则是来自四川属于一个比较少见的另类算是一个独立于南北双方的个人不过由于他和皇帝关系过于亲密反而让南北两边士人都对其有些疏远。 文左武右内阁居于首而总掌军政事务的总督则要以其身份来判定比如像登莱总督王子腾、宣大总督牛继宗均在京中便要出席朝会但他们会以武将身份居右而若是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恪在京的话则要以文臣身份居于左。 总而言之右面来自五军都督府、几位总督以及京营中的几位四品以上武将看上去有些零零星星人数不多比起对面的文臣要少不少。 虚衔武将不上殿议事甚至连朔望的朝会都不参加只有每年元旦大朝才会参加不过那个时候上千名臣子走一走形势而已恐怕你连皇帝面目都未必能看得到。 这是春假之后的第三次朝会正月廿九。 “启奏圣上户部右侍郎崔景荣一行奉旨出京对山东、南直、浙江、福建一线巡视调查已经结束回京就开海举债之略从去年十一月始朝中已就此事商议日久但鉴于崔侍郎一行巡视调查事务较为繁琐细致涉及到相关经济产业营生颇为庞杂臣以为可由崔侍郎就此在朝会上向皇上和朝中诸位臣工作一报告……” 叶向高的话语抑扬顿挫颇有些古韵这本来是常态但对于第一次参加朝会的冯紫英来说却很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嗯如同在《大明1566》又或者《大明风华》这等或历史正剧或戏说剧中静听这历史的回响。 随着永隆帝毫无表情的面颊微微颔首内侍那金属颤鸣般的悠扬声再度响起:“准奏户部右侍郎崔景荣上奏!” 终于看到了气度儒雅的崔景荣泰然出列手中拿厚实的折子也很是在沿途船上花费了冯紫英、吴亮嗣、魏广微以及范景文、贺逢圣的心思倒腾了好几日才算是拿出初稿而具体修饰整理自然有户部和工部的那些个专门负责文字工作的吏员来进行。 倒是孙居相作为御史反而在这个时候不会插言了按照规矩他有他自己的奏报渠道也有他属于都察院御史的观察角度来拿出自己的报告。 崔景荣并没有按照此番南下巡视调查的路线来进行汇报而是将开海之略所涉及到几大问题按照重要性或者紧迫性来进行分析报告。 毫无疑问这样是最合适的这不是一次例行巡视调查而是有针对性的专题巡视调查按照这样一种方式来更能迅速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引起大家的重视。 “……以工部治下的造船业已经萎缩和糜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以清江船厂为例在籍工匠、工人不到三成即便是严加整饬整编估计能达到编制在籍的一半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船厂中簿册混乱残缺遗失甚多臣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如此还是其他原因光是臣所见造船大木腐烂甚多如胶、漆、索等物仓储毫无章法登记混乱……” 崔景荣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看了清江船厂和龙江船厂再去看宁波的私人船厂那对比差距太大让他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客气。 “龙江船厂情况略好但是一样不堪入目在籍工匠大多流失在外为一些私人船厂干活儿许多在籍工匠已经故去却仍然登记在籍而原本该由其子孙增补进来的却根本没有增补进来完全一片混乱……” 崔景荣的话语在大殿内引起一片哗然都知道崔景荣此人性子朴实不喜虚华说话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说的话基本上不会掺太多水分他说到这个程度只怕真的就是情况很糟糕了。 永隆帝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实际上在崔景荣他们回京之前已经递回来一些汇报情况的折子他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如此糟糕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而内阁诸公和六部乃至都察院诸位重臣也都是眉头深锁他们也是早就听闻了一些情况但烂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臣不太清楚南京工部是如何在管理清江和龙江船厂也不知道南京工科给事中与南京都察院是如何在监督南京工部和两家船厂但是臣听闻清江提举司大案叠出但南京都察院却隐瞒不报南京工科给事中有如无此机构对此情形视若无睹具体情况想必都察院孙大人已经有单独奏折上报都察院了就无须臣来饶舌了臣相信孙大人的奏折中肯定有更为详细的阐释……” 崔景荣的话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既能让殿上所有人明白南京工部治下糟糕情形也能不动声色的把问题本质说透。 “……基于此登莱方面的船厂设立和水师舰队的建造臣以为当下清江和龙江船厂皆不具备此能力相比之下臣在宁波察看了两家私人船厂——晨兴船厂和泰能船行其规模虽然远不及清江和龙江船厂但是其调度严密工艺规范而且工匠制作态度和能力也远胜于工部船厂远非清江龙江船厂所能比拟……” “……所以臣以为若是要按期在登莱达到之前预期的目的效果恐怕原来预想的以清江龙江船厂为依托的想法是不可行的如果要达到目的势必要吸引江南民间船行船厂商贾前往登莱和辽东兴办船厂而这一目的要想实现需要朝廷综合考虑如何来让这些商贾们自愿前去……” 崔景荣的这番话立即在殿内引起了震动不但是武将们脸色难看尤其是登莱总督王子腾已经是按捺不住怒火了。 先前让他去登莱担任总督他就不是很愿意但是他也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朝廷是不会让一个武将长期在一地担任总督执掌军政大权的而牛继宗又必须要离开京营所以宣大总督这个位置必须要腾出来他就只能去登莱担任这个新设的总督。 好在朝廷和皇上都谈及了登莱和辽南的重要性就是要把登莱打造成为未来辽东的后盾基地而组建水师舰队就是必然一方面要打通辽南和登莱之间的后勤线另一方面登莱未来要垄断对朝鲜和日本的贸易也正是看到这一点王子腾才愿意让出宣大总督去登莱但现在看来这一切却成了镜花水月。 船厂都建不起来何谈打造水师舰队控制整个去辽南、朝鲜和日本的海域?没有水师舰队这登莱总督几乎就和一个总兵官没什么区别了他这个登莱总督有何意义? 同样登莱与辽南之间的水道不能畅通那么后勤补给尤其是粮草的运输就不能不通过陆路就像现在一样。 面临建州女真吞并了乌拉辉发等部之后其兵锋已经直指辽西而辽西那边的蒙古诸部如科尔沁等已经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陆路运输将面临极大威胁不说光是其运输成本就折腾得大周户部苦不堪言所以开通登莱到辽南的水道运输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这也是兵部、户部和军队武将们极力要确保的同样这也是当初提出开海之略的一个最重要条件否则军队和北方士人都不会答应。 殿内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了来自西面武将们的不满情绪同样像齐永泰、乔应甲、郑继芝、王永光等北方士人的领袖们也都面带怒意即便是素来和江南士人关系密切的李三才也都是皱眉不语。 这当初达成妥协的第一条现在就出了问题做不到这一点怎么让朝中这些北方士人和军队武将们满意便是兵部和户部也要不答应。 “崔卿既是如此那如何能让这些江南商贾们去登莱设立船厂?工部船厂又该如何?” 永隆帝也知道这个问题怕是又要激起一番争论朝廷免不了又要做一些让步和妥协还得要有一些动作但是却又不得不挑开摊牌否则后续的很多事情就没法推进了。 “启禀皇上翰林院修撰冯铿曾向臣有一个建议但是争论颇大臣也不敢作主……” 丁字卷 第六十节 通通闪开,我要搞事情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大殿最尾端望去又是这个冯铿?! 怎么这家伙就没有一天安稳的?哪桩事儿都要掺和一手可他若是户部、兵部或者工部某个司的官员也就罢了真的就是吃家饭屙野屎管闲事了但这家伙却是翰林院的修撰。 翰林院这里边一帮子人要说轻呢可以说啥事儿都轮不到他们插话或者说什么事儿说了都不算但是要说重呢啥事儿他们都能发言插嘴很特殊。 因为作为翰林院中人他们都有一个以备顾问的职责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作为皇帝的顾问身份出现皇帝有什么需要咨询了解的就可以问他们而他们也可以就此发表观点意见如果皇帝还认可赞同的话这就几乎是代表皇帝的意思了那就不一样了。 永隆帝也有些好奇又有些兴趣又是这个家伙? 看样子又要给自己带来一份不一样的新鲜礼物只是不知道这份新鲜礼物内阁诸公和六部诸位重臣乐意不乐意接受了。 他几乎能够想象得到肯定是不受朝中诸公欢迎的否则崔景荣早就把这个情况在奏折中报上来了。 看内阁几位脸色都有些微微变化估计也应该是猜测到一些不太让人愉悦的东西只不过现在处于这种情况下军队武将们和北地士人那边怎么安抚? 难道原来的设想作废?那恐怕军队武将和北地士人官员们就真的要鼓噪了没有这样做事儿的规矩。 冯紫英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如针刺般的目光但他无动于衷。 先前在和崔景荣探讨时他就已经把态度挑明了但凡有其他路子他也不提这么干。 可问题是现实摆在面前登莱和辽南那边迫在眉睫这么拖下去肯定是要出状况。 如果不这么干根本就没法弄即便是如此都还要有周密的策划和部署拿出一大堆具体的条陈来才能实现目标。 眼观鼻鼻观心冯紫英岿然不动倒是让紧挨着他的魏广微和吴亮嗣二人身上都出了一身汗。 见冯紫英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崔景荣内心也好笑这个家伙这会儿倒是装得挺像之前在自己面前可是聒噪不已这是要把架势拿足等人家求他么? “唔诸位爱卿辽东军情似火可粮草补给经辽西输往辽东日益艰难折损成本日高而且面临来自辽西鞑靼和女真人的双重威胁解决辽东补给问题势在必行除此之法外诸爱卿可还有其他方略?” 永隆帝终于说话了。 他没有理睬崔景荣的提议而是直接把问题丢给了内阁和户部、工部诸公这是他们的责任。 当初议定也是如此开海举债便是要全力确保辽东安稳而首要任务就是后勤补给打通海运控制朝鲜、日本的贸易可谓一箭双雕。 同时也是以此为由才打动了王子腾让他腾出宣大总督位置否则难以把牛继宗挪出京营去接任宣大总督。 前两者可谓冠冕堂皇而后者才是永隆帝内心急于解决的关键现在京营节度使他一直不设让陈道先以五军营大将身份暂代京营事务同时又让仇士本控制的神枢营不断扩编这样形成两强相制的格局只有这样永隆帝心里才踏实。 但现在事情搁浅虽说王子腾不可能再回宣大而牛继宗也不可能再回京营但这二人尤其是王子腾在京营中深耕多年广有羽翼更何况现在对方态度已经不及前两年那般所以此时还不宜触怒对方。 面对皇帝的质问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皱眉不已。 他们知道南京六部的确不堪但是没想到南京工部之下的两大船厂会成这般模样崔景荣都明确表示这两家船厂从上至下都是糜烂不堪难以上台面了那如何来满足登莱和辽东那边的要求? “皇上不如先听一听冯铿所言的荒唐之言如何?行与不行姑且不论但现在没有其他可选之策便是不用亦可抛砖引玉寻找其他合适方略。”齐永泰打破了沉寂。 他自入阁之后仍兼吏部尚书但是却少有发言除非涉及到吏部事务其他事务便要有皇帝或者叶向高这个首辅明确示意他发表意见否则鲜有主动发言。 但今日不行。 并非全是冯紫英的缘故而是作为北方士人之首他要对整个辽东乃至九边防务负责在叶向高和方从哲乃至李廷机都三心二意之时在这帮南方士人更多心思都放在开海举债拉动整个江南的产业经济发展为户部国库充实谋划时他需要盯着这一点。 这帮南人对辽东和北地边患远没有北地士人那么切肤之痛所以齐永泰便是承受些异样目光也要扛起来。 齐永泰这一出头便是叶向高和方从哲都要掂量一下。 实际上他们已经了解到冯紫英的一些观点比如将工部工匠工人全数拨付给愿意去登莱辽南建船厂的商贾朝廷出资扶持这些船厂建设甚至还要直接由朝廷出资向这些船厂订货预付定金这基本上就是由朝廷包办一条龙了。 这远远超出了朝廷的底线。 这意味着开海举债所得几乎都要砸到登莱和辽南建设上去了而一旦辽东和宣大边防有事粮饷不足那么还得要找朝廷户部要钱。 而且登莱辽南建设一旦钱银不够肯定还会向朝廷伸手要钱银以王子腾的性子那几乎是铁定的而朝廷前期投入这么多又是这样一桩事儿不可能半途而废军队和皇帝也不会答应这几乎就又变成了一个无底洞。 对叶向高和方从哲的脸色不渝齐永泰视若无睹他知道这肯定会让这几位不高兴不过这是他的责任。 永隆帝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也罢听听也无妨崔卿你意便是由冯铿来讲解此事么?” “回禀陛下臣正是此意。” 崔景荣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的任务完成了成功的把话题引到了这上边儿配合齐永泰让永隆帝点头同意冯紫英来陈述这一方案。 之前冯紫英在船上就已经和魏广微、吴亮嗣等人进行了几次辩论虽然不能说彻底说服了魏广微和吴亮嗣但是他们也承认如果朝廷认定登莱和辽南这条运输线必须尽快打通的话恐怕唯有冯紫英此法算是可行的依靠工部那帮人是绝无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投射过来落在老神在在的冯紫英身上。 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这个家伙还真有意思十六岁之龄居然就能在朝会中唱主角了嗯且看他表现如何。 “冯卿那你来说说你的建议也好让朕和朝中诸公听一听你的想法嗯你办的那份《内参》今日朝会之后不管结果如何亦可就此好生阐述一番《军情动态》《国计民生》这几个栏目是朕最喜欢看的朕觉得似乎都应该靠得上不妨都来议一议……” 永隆帝轻快的口吻让叶向高和方从哲等人心里都是一苦看样子皇上似乎有被说动的意思这还没开始呢就已经有这个姿态一旦真的被对方说动只怕朝中那帮见风使舵之辈又要附议了。 “回禀陛下臣之想法恐怕和朝中诸公考虑问题的角度未必一致毕竟臣只是在翰林院担任修撰有幸跟随崔大人一行南下江南方能了解我大周地大物博繁盛若斯但是对比江南北地臣又深感忧虑所以也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诸公若是能得到一个明确答复臣之建议方能有可行之道。” 冯紫英的话在大殿内立即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连齐永泰和乔应甲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家伙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永隆帝越来越觉得这个家伙的有趣了还要问几个问题虽然说是要问朝廷诸公其实恐怕也还包括了自己这倒是挺有意思已经很久没有在朝堂上有这样一股清风吹来了。 “朕允了若是有什么问题涉及到此番开海事务尽管问来别说内阁诸公便是朕亦可回答冯卿的问题。” 永隆帝大包大揽显然就是要这帮人都拉进来不准回避和顾左右而言他更是让叶向高和方从哲等人脸色一暗心中叫苦不迭。 “可是臣还要说一句只怕臣的问题有些尖刻犀利甚至刺耳听起来恐怕也让很多人都不太舒服甚至心意难平。”冯紫英一字一句道。 永隆帝微微色变但是随即又笑了起来“冯卿你是怕朝中诸公无此雅量还是担心朕的心胸不够宽广?尽管放心朕说了君无戏言!” 永隆帝的目光逡巡之处一干重臣们都是面色沉肃都意识到了这一位翰林院修撰怕是要搞事情了嗯而且这位皇上怕也是要配合着搞事不过究竟是冯铿配合永隆帝搞事还是永隆帝配合冯铿搞事还真不好说。 “臣不敢那臣就谢主隆恩了。”冯紫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臣先问第一个问题大周边患首当其冲为谁?” 永隆帝笑意更甚没等内阁和兵部的人回答便立即应道:“自然是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自元熙三十年以来不臣之心日益凸显其吞并海西女真的野心昭然若揭但是大周却苦于辽东后勤不畅眼睁睁看着其大败九部灭哈达建赫图阿拉摆在我们面前最现实的就是去年奴酋已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吞并了辉发部扈尔奇山城被攻陷昔日大周在海西女真部中最亲近的一部就此灭亡拜音达里父子据说在破城自焚之前还送出一封信到蓟辽总督府叱骂我们大周见死不救必遭唇亡齿寒之噬不知有无此事?” 殿堂内一阵大哗许多人都是相顾失色。 很显然不但海西女真辉发部被攻灭至今朝中许多人都不知晓而这封信的事情怕更是鲜有人知。 丁字卷 第六十一节 猛击一掌 永隆帝脸色也是一暗他也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一上来就发大招直接戳到了朝廷的痛处也是他的痛处。 这桩事情在朝中也是隐秘只有兵部和内阁诸公以及他清楚。 蓟辽总督在给朝廷的奏折中也是言辞震惊又深感忧虑认为如果按照当前的形势下去恐怕建州女真对整个海西女真的征服要比最初朝廷想象的要快得多。 特别是对海西女真辉发部的剿灭吞并彻底震慑了海西女真其他残余两部。 如果说最早建州女者对哈达部的征服还没有引起大周的足够重视那么辉发部的溃灭就让大周尤其是让直接面对建州女真的辽东镇感到了森森杀气和寒意同时也让海西女真仅存的两部——乌拉部和叶赫部噤若寒蝉。 一直被视为与大周关系密切的辉发部没有得到大周任何支持那么下一步建州女真在对残余的乌拉部和叶赫部动手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整个大殿内从开始的窃窃私语到慢慢都注意到了永隆帝阴厉的表情和几位阁老难堪的神色大家都已经明白这恐怕是真的了。 永隆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确有此事。” 他不是没有担待的皇帝在接到辉发部的求救信之后辽东镇也是急报朝廷但是最终在兵部和辽东镇计议之后还是痛苦而艰难的保持了沉默。 无他后勤严重不足难以支撑起一场像样的战事而辽东也没有做好和建州女真开战的准备。 辽东镇的现状虽然在九边算是最好的但是后勤补给问题一直是困扰其最大的难题特别是粮食难以自给军民都需要从关内运来而这运输成本算下来谁都要喊吃不消。 三石粮食运到辽东如果能剩下一石那就算是相当不错了其中路上消耗折损可想而知。 可以说在辽东打仗就是打消耗打后勤而后勤却恰恰是辽东最大的软肋。 “臣不知道在座诸公对于辽东辽西局势究竟了解多少但是臣还是要说一句现在辽东那边行人司和兵部职方司传回来的消息都表明在吞并了辉发部之后建州女真实力大增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对乌拉部动手而乌拉部远在辉发部以北大周现在即便是想要援助乌拉部也已经失去了可能性嗯也没有那个实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建州女真吞并乌拉部。” 冯紫英没有顾忌兵部尚书张景秋和内阁诸位包括齐永泰难堪的脸色自顾自地道:“不知道下官这个说法是否属实?” 这个话题当然不是针对皇帝了而是针对兵部了。 永隆帝低垂眼睑默然而张景秋却是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道:“乌拉部所处位置特殊比哈达部更北而且三面皆被建州女真包围另外一面则是面对素来和建州女真亲善的左翼蒙古的科尔沁部我们没有办法援救而且当下辽东的状况只能是维持守势没有进攻之力。” 虽然朝中臣工们都知道朝廷在辽东的局面很艰难很危险但是毕竟离他们太远他们也对那边缺乏一个清晰的认识。 所以说句不客气的话便是作为首辅和次辅的叶向高和方从哲二人对辽东的局面也是模糊不清的。 丢掉一个女真的小部落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得了。 就像元熙三十九年建州女真灭了海西女真哈达部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去年吞并了海西女真的辉发部虽然让大周有些难堪但是好像也没有真正对大周构成多大的威胁。 但是对于精于军务的张景秋来说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辉发部的溃灭是相当危险的一个开端使得大周已经无力干预和制止建州女真的疯狂壮大了而一旦乌拉部被建州女真吞并此消彼长这都让建州女真得以不断的膨胀等到把叶赫部再吞下张景秋很清楚辽东便不可守。 守也只会让辽东成为大周身上一块不断失血溃烂的伤疤甚至可能活生生把大周拖死。 “多谢张大人直言相告那下官再问一句如果乌拉部被建州女真吞下叶赫部位置应该比乌拉部好得多紧邻我们大周我们辽东镇可否能与叶赫部联手抗击建州女真?” 张景秋苦笑这厮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了背景墙了踩着自己垫背上位啊。 不过张景秋并不在意因为这样一个机会既然连皇上都不介意甚至乐意那他又有什么舍不得这点儿面子? 要说那也是萧大亨和李成梁搞出来的这一包烂污事儿自己不过是来擦屁股罢了。 只要能达到目的那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不过张景秋也很清楚自己作为兵部尚书每一句话都要对朝廷负责对殿堂上的所有人负责每一句话都要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思考再三张景秋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又捋了捋颌下短须沉声道:“理论上可以这么做但是关键在于叶赫部和建州女真实力相差悬殊若是我是建州女真只需要从侧翼牵制辽东镇其余力量便可把叶赫部吃下而且反过来还可以借势袭扰辽东到了那个时候辽东镇就会进退两难。” 张景秋还是没敢说到那时候辽东便不可守了这话太刺激在场众人了便是皇上都难以接受。 “那么张大人下官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就目前辽东局势如果没有特别的变化和改观叶赫部被建州女真吞并也是迟早的事情?” 冯紫英一步一扣步步紧逼。 “应该是如此。”张景秋坦然回答道他已经觉察到了冯紫英意图不过不破不立这样挑开也能让更多的人真实了解到辽东局面。 “那叶赫部被建州女真吞并蒙古左翼便与建州女真连为一体了辽东怎么办?还能守得住么?” 张景秋摇头“如果到那一步我仍然是兵部尚书的话我会建议彻底放弃辽东镇退守山海关一线。” “放弃辽东那岂不是意味着建州女真可以通过蒙古左翼诸部自由出入辽西而再无后顾之忧他们也可以任意深入蓟州和宣大?那我们岂不是成了狼尚未走又来了虎?” 话问得很直白而刺耳但是却是实话。 “我们花费几十年时间上千万两白银来打下辽东加以镇守其结果就是最终我们会仓皇退出几千万两白银就是打了水漂为他人作嫁衣裳?其原因就是我们无力在辽东对抗女真人?在辽东对付不了女真人那在关内就能对付得了么?” 冯紫英冷冰冰的质问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此子说话的尖刻犀利。 张景秋看似被冯紫英逼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但是内心却是在为冯紫英点赞。 那一句“在辽东都对付不了女真人在关内就能对付得了?”更是问出了张景秋内心的很多积郁。 在座的不少人都觉得辽东既然守不住那就守关内但那你就没有想过辽东守不住你凭什么就能守得住关内? 女真人可以从东起大海西到宣大几千里的防线上选择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来发起攻击让你疲于应对被他们控制了主动权而且还拱手将蒙古诸部让给他们这一仗尚未打就已经输了三分了。 见张景秋不语冯紫英转而把话题抛给内阁诸公“我不知道咱们这里边有没有谁觉得实在不行咱们放弃辽东就行了反正我们还有关内但我要说一句但凡敢言弃辽东者人人得而诛之!祖宗留下的土地一寸也不嫌多不思开疆拓土却成日琢磨弃土这等为人臣者拿来何用?” 就在殿中众臣咋然变色时冯紫英却又马上接上话道:“但是张大人方才所言如果女真人真的吞并了乌拉部和叶赫部而我们还只有辽西走廊这一条补给线的话那么放弃辽东就是最明智的选择我赞成这个观点!” “所以我们大周决不能落到这一步!登莱和辽南之间的海运补给线必须打通!不谈日后如何控制与朝鲜和日本的贸易不谈日本石见银山的银子正在源源不断的输入我们大周也不谈一旦建州女真完成了对整个海西女真乃至东海女真统一可能对整个朝鲜产生的影响进而可能导致朝鲜这个在唯一还对我们大周保持尊重的外藩倒向女真单单是让统一后的女真人可能将蒙古左翼彻底纳入麾下进而对整个蓟辽宣大这一线形成压倒性的威胁我们大周就决不能放弃辽东这是关乎我们大周生死存亡的命脉!” 冯紫英骤然间将语气提高了几个声调:“若是谁还抱着那种苟且偷生的腌臜心思那我只能说他似乎忘记了前宋时候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当汴州之后被北元铁蹄踏破江南的故事了!或者我们大周真的准备要让南京第二次变成首都?” 丁字卷 第六十二节 猛击一掌(续) 记记重锤如洪钟大吕撞击在大殿内一干重臣们心中北方士林文臣和武将们一个个是热血沸腾而南方士臣们同样是触动甚深。 能站在这个大殿内的人哪一个不是年少时苦读又经历了几十年朝堂风雨的?又有哪一个对整个大周形势是懵然无知的? 无外乎关系到自己和自己代表的家族、乡党和阶层利益罢了但是有一点却是确定没有谁愿意看到大周衰微没有谁愿意让北方游牧民族的铁蹄重新跃马中原饮马江南。 北元噩梦虽然时间短暂但是两宋的卑微苟安却像刀砍斧劈一般铭刻在文臣武将们心中燕云十六州和岁币之辱无人能忘怀没有谁能容忍大周变成两宋那般模样。 冯紫英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永隆帝在振奋之余也仔细的观察着一干阁臣们的神色变化。 这些老于世故的臣子们或许会因为冯紫英的话语有所触动但是要说就凭这番话就能让他们立即热血沸腾赞同支持你的意见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触动的契机。 “说得好啊发人深省朕很多年没听到过这样猛击人心的直谏了不知道诸公内心如何着想?”永隆帝轻轻喟叹了一声“朕听明白了紫英之意那就是辽东不可失但若是不解决辽东的后勤补给问题那么辽东便不可守是这个意思么?” 冯紫英昂然抬头:“回禀陛下臣正是此意而且还需要确定辽东的后勤补给问题不能拖若是三五年之内不能彻底解决而女真人一旦解决掉乌拉部和叶赫部辽东便是一局死棋甚至连朝鲜都可能彻底倒向建州女真成为他们的后勤补给后盾!” 这是一个连环扣。 不解决后勤补给辽东镇便只能维系守势而建州女真便能好整以暇的逐个收拾掉乌拉部和叶赫部而一旦收拾掉海西女真残部那么辽东变成了孤子要么果断放弃撤离要么等待的就是失陷。 “可是紫英连通辽南和登莱海运航线其间难处甚多内阁和六部诸公恐怕也早有计议紫英你怕也是有考虑吧?”永隆帝语气温和。 冯紫英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永隆帝在为自己引路点点头:“开通辽南——登莱海运补给线当然有很多需要克服的障碍但是若是没有问题难处那还要我们这诸多臣工站在这殿内作什么?考虑问题解决难处不就是朝中诸公的责任么?办法总比难处多臣不信以叶公、方公诸公之能就解决不了这些问题。”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脸色不善的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言语。 这会儿知道说好话了?先前这厮可是恣意汪洋大言炎炎把自己这一干人视若无物弄得大家都是脸上无光到最后要解决问题了还得要推到自己几个人身上来。 永隆帝见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不言语当然清楚这几人心思微微一笑“紫英若是还有什么问题不妨一起提出来。” “臣没有了其实臣就想要表明一个意思那就是既然辽东必守关乎我们大周北方防务的成败那么辽西走廊补给线不能支应的情况下辽南——登莱补给线就是必须打通的既如此那就有问题解决问题有困难克服困难没条件创造条件我们要做只是去彻底做好这件事情!” 冯紫英的话让大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有问题解决问题有困难克服困难没条件创造条件这三句话朗朗上口本是冯紫英前世中经常用的会议用词但在这一刻说出来确实让殿中诸臣耳目一新。 是啊在这里反复纠结计议有何意义?如果这个事情必须要做问题必须要解决那么为什么不来具体计议如何解决问题做好事情? 连齐永泰都忍不住对自己这个弟子刮目相看这三句话可谓触及到了这大殿中很多只会玩嘴炮的清议人士的痛处解决不了问题做不了事情但是反对质疑倒是比谁都更来劲儿。 “陛下既如此不如就让紫英谈一谈他的建议吧当下解决辽南——登莱的运输补给的确有许多问题难处要解决克服也需要在座大家群策群力。”工部尚书李三才终于插话了。 他是北地士人但一直与江南士人交往密切而且先前崔景荣提及的问题主要也是出在工部当然那是南京工部的问题而南京工部相对于朝廷工部较为独立而且他这个工部尚书走马上任时间也不长板子也打不到他身上来。 他站出来说话无疑是最合适的也能缓解一下南北士人之间因为此事引发的激烈情绪。 叶向高和方从哲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点头“紫英那你说说你的想法嗯主要谈一谈怎么来建成和运作以及可能遭遇的问题难处。” 事已至此皇上摆明车马是要给王子腾一干人一个交代而且实事求是的说辽东也绝不可失。 朝中其他一些不通时务的江南士人可以张嘴不负责任的乱说一气但叶向高、方从哲乃至李廷机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丢了辽东只怕整个大周军队的军心士气都要丢了到那个时候恐怕就真的要如冯紫英所说需要考虑迁都南京甚至杭州要和建州女真划江而治了那自己这一届内阁就真的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下官以为要打通辽南——登莱海上补给线就必须要在辽南、登莱有足够的造船能力和足够的航运规模而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让商贾们自发自觉的来登莱、辽南经营船厂和航线而就目前来说龙江、清江船厂的模式弊端甚多南京工部和都察院监督无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提举司那帮人和船厂内部内外勾结责任和利益不匹配他们当然要从中作祟……” 工部尚书李三才忍不住皱起眉头“紫英我们明白你的意思官造不可行那么登莱和辽南一片白地怎么能让那些商贾自觉自发来建船厂开航线?他们在南直、两浙和闽地人熟地熟航线熟而且气候对他们来说更是无法匹敌的优点怎么可能愿意来辽南和登莱?” “是啊紫英如果是全部由朝廷出钱银让民间商贾们来建船厂造船先不说户部国库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如果这样做了那和官造又有何区别?官造好歹船厂还是咱们朝廷的这样让民间商贾来几乎就是朝廷送钱银给这些商人了。” 郑继芝既是户部尚书又是北地人他说这话要比那些江南士人更合适。 这也是朝廷诸公最难以接受的。 “郑大人下官从未说过要让朝廷出钱来替他们建船厂。”冯紫英含笑道:“谁出钱谁受益这个规矩下官还是懂的。” “哦?”郑继芝一愣不是说这厮主张让朝廷出钱来扶持商贾们去辽南和登莱设立船厂么?如果朝廷不出钱这些商贾怎么可能北上?“那可能是本官误会了不过紫英要让这些人乖乖服从朝廷的倡议来登莱和辽南设立船厂那可真的有点儿难了紫英可有什么妙策?” “郑大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只要有利可图便是妻儿老小也可以舍弃更别说北上了至于气候又不是让他们下水造船他们又有多少不适应?再说了当下北地许多流民连饭都吃不饱便是水里冷了一些只要是夏秋两季入水我想登莱和辽南那边也不至于就无人愿意挣这个钱。” 见永隆帝皱眉叶向高也忍不住插话道:“伯孝兄还是等紫英先把具体方略介绍之后我们再来计议吧。” 郑继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孟浪了皇上和内阁诸公以及所有人都在等着听冯紫英的方略自己却来横加打断赶紧告罪。 “以下官的想法登莱和辽南要想彻底畅通海运设立船厂是必须的第一需要能建造第二要能维修这是一项长期的事务而且我们也可以看到像西夷人的舰船从万里之外的西夷来到我们大周其舰船从设计架构到船型、帆索形状皆与我们大周常用船只不一样下官也了解过西夷船只更利于远海航行而我们的船只则更适合近海航行在载重和操作方面各有所长但他们的舰船显然更适合设置船用火炮……” “……总体来说西夷造船技术已经超越了我们我们的水师舰队如果未来要保障辽南——登莱畅通控制日本、朝鲜航线甚至未来还要彻底让这一区域的贸易利益为我们大周独享学习西夷修造船技术以西夷舰船打造水师舰队这才能使得我们的水师舰队不至于落后进而保持我们在这一区域的独大地位……” 丁字卷 第六十三节 环环相扣 叶向高和方从哲等人都是耐着性子听着。 冯紫英这番话又有些偏题怎么造造什么船如何用这些船这都是后话了他们更希望听到的是怎么能让朝廷不出钱的情况下就让江南这些商贾主动愿意来登莱和辽南设立船厂造船。 他们都是江南士绅代表如果说朝廷既不出钱那么要让这些商贾北上那就只有像八十年前广元帝迁都京师时一样强行让江南富商必须进京刀兵之下自然都只能俯首听命。 那一次也是让江南士绅富商大伤元气也引发了江南士绅对朝廷的不满南北之间的对立加剧如今再要来这么一遭强行让这些江南士绅商贾出资到登莱和辽南设立船厂几乎就相当于捐输了。 这捐输数量未免太大而且还要将人捆绑在那里那无疑是这些商贾也包括整个江南士绅商贾的代言人也就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冯紫英也显然意识到这一点这帮家伙显然对开海之后可能面临的海贸船只和水师舰队船只这些具体情况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只是如何解决之前所提到的问题。 “设船厂下官以为可以招募江南对造船行业熟悉的商贾在登莱和辽南合适区域划地免费给予这些商贾另外可以让这些商贾招募一些熟悉建造的人员若是在籍人员可以除籍包括清江和龙江船厂在籍工匠亦可依此办理……” 这个提议立即在殿堂内引起了一片哗然不仅仅是工部包括内阁和其他一些六部重臣们显然都难以接受这样一个建议。 在籍工匠技师相当于是工部“私产”虽说没有权力限制其人身自由但是其户籍却是永久固定世代继承不能脱籍这是自古以来便定下的规矩现在却要打破这一千年铁规无疑让他们难以接受。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有些心动。 毫无疑问这一建议是对愿意北上来设立船厂的江南商贾有利的但是他们同样还是朝廷重臣要从维护朝廷利益出发这个建议显然还是伤害了朝廷的利益。 这个建议明显太过出人意料毫无意外的会遭到其他大臣们的坚决反对尤其是工部和出身北地的大臣们的强烈指责也只有冯紫英这个愣头青才敢如此放言。 在他们看来这个建议恐怕很难得到支持贸然表态只会招来敌视和攻讦。 而且单单是这一点肯定也无法就让这些商贾们到辽南登莱投入巨资建船厂。 要建成一家能够生产舰船的船厂可不是光靠一帮技师工匠就能行的而且清江龙江船厂的技师工匠如崔景荣所说这些人已经脱离了真正具备远航的造船技术太久恐怕很多都难以胜任了真正要担当起造船的大匠还得要自己去招募和培养。 见殿中不少大臣要么私语要么群情激愤要么就是冷笑不屑一顾冯紫英也知道这会犯众怒但是如果这一点不提出来眼睁睁的看着这两家船厂这么糜烂下去甚至这些工匠技师也慢慢退化成不堪一用之流那未免太可惜了所以哪怕是得罪一些人也要提出来。 见冯紫英收声不语一直未曾开腔的左都御史张怀昌厉声道:“殿前失仪依律当罚!”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张怀昌这才道:“先前皇上和首辅大人已经说了让冯修撰先把方略说完具体情形再议何须一听不如意之言便这般鼓噪一干为官多年的士人却连书院学生都不如成何体统简直有辱斯文!” 冯紫英目光落在这位左都御史身上这一位的身份也很特殊论理他是南直松江人但是他祖籍却不是松江而是辽东盖县只不过其父自幼随军在松江卫所生活后其以军籍子弟考中进士进入朝廷所以理论上籍贯属于南人但是其骨子里却是北人而且是文臣中极为少见的辽东人。 张怀昌是都察院第一号人物主掌风宪此人性格清峻孤高不群朝中众臣都有些敬畏便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二人也都十分尊重他。 好在此人并不是那种吹毛求疵之辈他治下的都察院基本上都秉承了这种风气除了对军队、武勋和龙禁尉这等素来是盯着的重点群体较为严厉外对士人文臣也都颇为优遇所以此人在南北士人中风评都相当好。 被张怀昌训斥了一番殿内立即清静无语冯紫英这才抬目望向叶向高叶向高点点头冯紫英这才又继续道:“下官也知道此议肯定是破天荒但是我们一行到清江龙江船厂实地细查过如果继续此等情形不出十年这些工匠技师基本上就废了因为现在造船一行技术也在日新月异他们根本不再具备能够制造出民间所需要的船只技能与其让其泯然众人为何不能让他们去登莱辽南有所用?” “再说了工部诸公亦在此我等都知道这等匠人苦于生计对上边安排的事项毫无兴趣能拖则拖能赖则赖与我们在宁波看到的民间船厂技工匠人想必宛如天壤之别无他没有一个刺激奖励机制他们干与不干一个样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差一个样如何能让他们像民办船厂那般殚精竭虑废寝忘食?无利不起早没有利益这等小民谁愿意吃苦吃亏?” 冯紫英专门点明这是小民和殿中的”君子们“不一样以免又要为了教化之道争论一番。 虽然还是看得出很多人对此不赞同和不以为然但是也有些人在思考这个问题起码有了左都御史的训斥再无人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作妖。 “在登莱和辽南设立船厂肯定要给商贾以鼓励支持否则何以吸引对方?工匠技师的扶持一方面划拨土地无偿支持也是一方面但这都还不够船厂是既要花费巨大钱银投入又不是一下子就能立竿见影见到效果的要让找这些江南商贾北上还得要有一些举措……” 戏肉来了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建船厂商贾们自身肯定要投入巨大但是可能自身钱银不够那怎么办?有人想过让朝廷出资但是朝廷出资了之后怎们来防止这些商贾们把朝廷钱银乱用贪墨和亏空掉?若是介入管理那会不会主客不分导致内讧不断最终相互推卸责任结果事情反而不成?” 冯紫英自设自问显然是否定了朝廷出资的可能性这也让一些人松了一口气一些人略感失望但更多的人兴趣大增想看看怎么来解决这个死结。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要让商贾们自己出钱来替朝廷干活儿肯定会找各种理由来说困难推托。 “下官的意见是可以鼓励其从银庄钱铺借贷来进行建造不仅仅是建船厂包括其日后造船亦可用此法……” 这个提法出来让堂中不少人都连连摇头。 这银庄钱铺的确在江南和京师都有了很多都是和当铺、金银铺连为一体不是说不能借贷但是借贷基本上都是以抵押的方式来进行比如金银首饰和骨董比如裘皮衣衫比如绫罗绸缎甚至也可以以地契房契作质押来换钱但那基本上算不上是借贷而是质押当然肯定有利息和手续费。 但这种抵当质押换钱数量一般都不大一般都是几两到几百两之间居多而上了千两的基本上就很少见了毕竟什么玩意儿能上千两银子来抵押真要有地契房契也不需要到当铺来直接找朋友或者放贷的都能马上借到钱。 至于这个时代真正的钱铺银庄基本都是为商贾的通存通兑服务收取手续费而设基本上没有借贷这个业务。 可这建船厂和造船借贷那就不一样了动辄可能就是成千上万的银子哪个当铺和银庄钱铺敢承揽这等一桩营生就能让铺子亏得垮掉的活儿?也没有这个先例。 但是永隆帝、叶向高和方从哲以及郑继芝和李三才几人却已经是眼睛一亮他们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的意思。 之前在临清贡砖事宜上崔景荣在奏章中就提到了开禁贡砖但是很多有技术和人手的商贾却苦于没有足够的钱银来开办而借贷印子钱的话那利息太高风险太大制约了贡砖营生产业的发展。 他在奏章中就提到了冯铿建议可以由朝廷开设一家银庄或者和民间商贾合股合营主要扶持这类与民生有益对朝廷有利的营生产业。 但是这份奏章后来永隆帝交付下来由内阁计议虽然同意了贡砖开禁但是这个建议就只是在内阁和户部工部中传看了一下并未引起重视更谈不上办理了。 而现在冯紫英的旧事重提显然就是真把这桩事情作为其中关键一环来抓了。 这个家伙果然厉害居然提前布子一步一个呼应让你不知不觉跟随其而动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欣赏背后隐藏着的忌惮。 丁字卷 第六十四节 开天辟地,发人深省 “可能有人会说有哪家银庄钱铺能够借钱给他们?一家船厂可不是三五百两银子能打发的便是几千两也未必能行更何况银庄钱铺也从无这种生意经营。” 冯紫英继续自问自答:“下官的意见是由朝廷户部来牵头组建这样一家银庄吸纳各地豪商巨贾和士绅们入股然后以此股本来进行放贷……” 冯紫英的话又在殿堂内激起了一阵风雨这一次虽然以张怀昌的威势都未能让所有官员沉默。 连阁老李廷机都忍不住沉声道:“紫英这不妥吧?朝廷来主导放贷这成何体统?朝廷岂不是成了和那些放印子钱的奸商一般?这连与民争利都不是了而是纯粹的谋利了对朝廷威信是最大的损害!此例绝不可开!” 李廷机的观点赢得了殿中绝大多数官员的支持一干官员都是纷纷鼓噪反对。 这个朝廷来设立银庄再来放贷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而且和西方的观念不同东方的朝廷是不能与民争利的。 而放贷商人不但在商人中都属于受鄙视的对象当然这也和放贷商人的利息过高有很大的关系。 像大周律规定借贷月利不得超过三分超过三分就要治罪同时借贷利息不得超过本金但实际上在民间借贷中哪怕是亲朋好友之间的大额借贷都从无低于二分以下的三分更是最常见的而超过三分也比比皆是。 这样高的利息也使得商贾借贷也是极为慎重稍有不慎就能陷入债务泥潭。 冯紫英也意识到了要一下子扭转这些人的观点恐怕很难但是他必须要把这个意见提出来要让这些人有这样一个意识至于说要成立这样一个银庄来扶持他也没有指望朝廷会一下子就放开。 “李大人可能您误解了下官的想法下官先前就说了成立银庄并放贷是为了扶持这些营生的发展像造船行业本身投入巨大寻常商贾肯定不愿意离开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去陌生所在发展因为不可预测的风险太大那么要减轻他们担心肯定就要从多方面予以支持扶持这种贷款支持不过是一方面罢了而银庄放贷也绝不是为了那点儿利钱……” 冯紫英很平静地解释但很显然这很难让人信服。 “紫英如果朝廷用这种方式来支持扶持那岂不是和朝廷直接送钱给这些商贾并无二致了?”李廷机摇头目光阴沉“这可和你最初说的不一样。” “如果朝廷户部不愿意出资那也没有关系只需要由朝廷出面表示朝廷会支持这些产业的发展鼓励和支持民间商贾来成立这样一家银庄来扶持这一类对国计民生皆有大益的产业营生我想还是能够做到的当然对这样一家银庄朝廷肯定要有相关政策支持……” 李廷机也不是好糊弄的随即追问:“紫英你这个朝廷要支持有些含糊其辞具体如何支持?别还是拿户部银子去填补吧?” 冯紫英苦笑“当然不是如果李大人要问具体细节下官也可以谈一谈……” 李廷机看了一眼叶向高然后才又向永隆帝行礼“皇上臣以为既然是朝会计议不妨把许多事务一一挑明以免日后下去之后朝中又有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私相授受若是可以今日朝会便可确定下来若是不行那也要说清楚以免日后又出各种流言蜚语……” 很显然李廷机这是得到了某些授意不肯轻易放过这个问题。 准确的说是叶方二人都不放心郑继芝这个户部尚书担心这个家伙要和永隆帝以及齐永泰等北方士人来做交易。 郑继芝本身就是北地士人而且年龄已大早就可以致仕了若是这个家伙觉得反正要致仕了这个时候要为北方出一把力要不顾一切的把户部掌握着的权力用到极致去支持那日后就真的要给朝廷弄个窟窿出来了。 永隆帝略作思索最后还是道:“紫英你就说说吧。” 冯紫英瞥了一眼李廷机虽说李廷机对他印象颇好但是这等事情也不可能轻易让步冯紫英倒也觉得有趣点点头“下官之意是如果朝廷能让户部在这家银庄开设一个户头将户部银两存于这家银庄中那么就应该算是对这家银庄最大的支持了。” 一石激起千重浪将户部也就是大周朝廷的国库户头置于这家银庄中?那怎么行?!这个冯紫英疯狂若斯?! 殿内一片大哗冯紫英却不在意他知道肯定会引发巨大的争议、质疑甚至是反对。 你朝廷不入股就难以获得足够的信誉度要想筹办起这样一家钱庄那就难度要高许多冯紫英当然要提出要求。 “紫英你这恐怕就有些过了吧?”方从哲都忍不住了“若是户部银两存于这家银庄中按照你设想又要用去放贷支持那等所谓有益于国计民生的产业营生若是户部急用银两那该如何?” “方大人我希冀设立的银庄当然不只是放贷那么简单而且设立银庄存贷银两也会有一个备用金的问题事实上户部存在银庄中的银两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后备保障以保证在特殊时期不至于让银庄兑付出现问题丧失信誉这一点比较复杂……” 明知道要给这些欠缺现代金融知识的人解说清楚近现代银行的盈利基本模式有些困难但是你要不和他们说清楚他们便永远明白不了这其中的奥妙。 而实际上在西方这种兑换存贷的银行在十二世纪已经有了雏形而在二十多年前意大利就有了真正的商业意义的银行。 但在大周那些钱铺银庄仍然是与当铺紧密相连基本上是以抵当为主而兑换并收取手续费用这种业务也并没有出现多少年还处于一种缓慢而凝滞的萌芽状态中甚至还遭受许多抵制和不信任。 这从薛家的典当行对这种钱铺银庄的方案态度就能看出一二来。 “……我举个例吧比如银庄股东出资一百万两那么这一百万两便是股金另外比如户部存入三十万两嗯其他一些为了方便通存通兑也就是生意往来的商贾们零星存入七十万两那么总计两百万两那么我们理论上便可以将一百万两进行放贷因为这实际上是来自股东的股金无虞会被取走的……” “……但实际上户部这三十万两银子可能一年都不会取用也可能一个月之后因为山西大旱或者江西洪灾需要银子赈济就要取出二十万甚至全部同理这些商贾们存入的银两这个月在扬州存入下一个月他可能要在京师用于支付他购买的货物要花掉一半又或者再下一个月他要在大同收购来自塞外的马匹皮货又要支付掉另一半……” ……与此同理也许等两个月他又在洛阳卖掉了货物收回了货款继续存入这无数个商贾在这种不断的时间交错中始终会有相当一部分银两积留在银庄中周而复始经年不绝……” “……这一部分银两看起来是不断变化的但实际上大家细算一下基本上可以确定下来一个大概幅度比如一百万两中可能会有五六十万两始终不断的存入取出而剩下几十万两就是在积留在银庄中便是可以用于放贷的的银两……另外也可以设置一些前置程序比如要取大额银两须待提前一段时间来通知以便让银庄准备……” 说得很绕但是却浅显易懂冯紫英专门强调了这样一种存取之间时间差和概率问题这勉强让这些人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是却都觉得相当复杂而且仍然是不确定性太大。 “可是紫英如果遭遇所有人同时来提取银子而你又把这些银子都借了出去那么你怎么应对?”方从哲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方大人这种概率很小或者除非有特殊原因几乎不可能比如有一千个商人都在这里存取银两他们来自京师、南直、山西、湖广、闽地甚至相互之间既无交道也不认识怎么可能同一时间来取钱?” 冯紫英耐心地解释:“除非是某种特定情况下比如朝廷认为银庄存在问题要予以查封这一类的情形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户部能够入股或者在银庄开户的缘故这相当于将朝廷的信誉借用了一部分给银庄使得广大商贾增强对其的信任程度甚至如果户部成为其股东亦可派驻人员对其进行监督防止其滥用钱银或者不按照当初设定的方向来开展业务……” 冯紫英的话在大殿内回响也激起了整个殿内一干大臣们的深思。 这种开天辟地的思路实际上并不复杂某种意义上其实就是一层纸一点穿就明白了但就差那一点穿的灵感。 至于如何来具体操作却还有很多须待细细斟酌的事宜。 丁字卷 第六十五节 舌战群儒 很多人都在用复杂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在一干重臣和皇上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年郎君。 之前不少人就知道这个家伙很是不凡但当走到今日这步时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无视他了。 临清民变时单枪匹马闯出乱民包围求救才十二岁已经展示了其勇武和魄力嗯这还可以用其家学渊源生长于边地来解释而且也没有太多人知晓。 殿试展风采恩荣宴上露锋芒一直走到办《内参》开言路预言宁夏叛乱然后西征平叛这一切都还勉强可以用出类拔萃绝才惊艳在这样的言语来形容嗯毕竟每一科或者每一任皇帝手上都会有一些天纵奇才冒出来的。 但当开海举债之略提出来时就再没有人随便能用一个优秀或者聪明能形容了这是真正的经世济国之略尤其是对当下的大周。 不过在今日之前很多人的印象都还是停留在道听途说的层面上绝大多数人都还不认识冯紫英但今日大殿上这一番已经有些舌战群儒的风采了。 原本是计议在登莱和辽南吸引商贾开设船厂事宜现在却被偏题到了设立银庄上而且还引发了内阁诸公的极大兴趣连带着大家都被带进了沟了对这个前所未有的银庄“功能”充满好奇心了。 叶向高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继续掰扯下去估计冯紫英这小子还能给说得天花乱坠这殿上许多人根本就不懂经济营生要被他给忽悠得神魂颠倒真还以为那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连方从哲和李廷机这二人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都有点儿云里雾里的柑橘了。 “紫英此事我们下来再议银庄如何设户部能不能开设户头即便是开设那意思一下存个三五万两银子也不是不可以下来再议。”先丢下一个话头让那些个担心被忽悠进去的反对者心里踏实许多叶向高转入正题:“除了这个外紫英可还有什么要求朝廷扶持的?” “首辅大人银庄这边如果只是意思一下那么学生觉得恐怕就需要以朝廷订货来刺激和鼓励商贾们了。” 冯紫英知道银庄的事情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说得通的也就很理性地转开话题。 “朝廷订货的意思也很清楚既然要建水师舰队那么朝廷就要拿出一个方略来比如三年或者五年要建成的水师舰队需要哪一类型船只多少艘每一类船只有什么技术和配备要求比如是我们大周现在的沙船福船还是西夷船只上边是否需要设置火炮设置多少都要有一个明确要求……” “确定了水师舰队规划就可以明确告诉这些商贾舰船只会在辽南和登莱造谁在这里设立船厂便可以获得银庄借贷支持和朝廷的订货朝廷还会提前预付订金按船只建造进度付款也欢迎船厂之间相互竞争当然在初期肯定会都给予一些订单支持……” 叶向高、方从哲已经明白了冯紫英这种扶持方式倒也有些新奇朝廷订货支付定金然后船厂生产最后根据建造进度和质量分阶段来付款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先让这些船厂能有生意然后再来让这些船厂可以接一些其他民间海商船队的活儿这样就算是能让这些船厂活下来了。 当然最后还是要看将来和朝鲜、日本的贸易能够达到什么状态能不能支撑得起这些船厂的生计。 “另外鉴于建设船厂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成的而且要让建造出符合朝廷水师舰队要求标准的舰船更需要时间但这期间如何让辽南到登莱之间的运输线先打通下官建议可以吸引和招募部分原来闽浙和南直海商北上仍然是采取朝廷订货的方式嗯只是一种方式即让他们将粮秣、棉布、军械和其他物资从江南经登莱运送到辽南朝廷支付一定的运费同时给予与朝鲜贸易的特许权以资奖励也算是一种补偿……” 齐永泰皱起眉头“紫英朝鲜和我们大周素来是朝贡贸易这等特许贸易一旦打开恐怕朝鲜不会同意……” “不会同意?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这些朝贡贸易素来被他们上层所控制然后盘剥一层到下边而且数量小但是对我们大周来说这却远远不够现在建州女真势力大增朝鲜那边已经有些隐隐不稳所以贸易不但是‘密切’双方的一种方式更是制约和影响他们的一种手段不同意也得同意!” 面对齐永泰冯紫英语气虽然恭顺但是话语里的意思却是毫不掩饰对朝贸易规模要加大而且必须要控制在大周手中。 冯紫英了解过朝鲜当下人口在八百万左右其消费能力虽然较差但是却和大周这边形成互补尤其是江南的货物到朝鲜很受欢迎而朝鲜的粮食、人参、毛皮、牛、金属也在大周也是抢手货。 不过总体来说朝鲜贸易数量远不及对日本的贸易只能说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安慰但重要的是打通了这条贸易通道对朝鲜的影响力可以日渐增强防止其未来倒向建州女真。 另外在冯紫英看来大周不能这样被动的承受来自建州女真的攻击和压力必须要主动出击那么现在就开始经略朝鲜贸易进而对其进行经济渗透就是一步十分重要的布局。 未来攻略朝鲜东北面的其他野人女真诸部进而从背后牵制和遏制建州女真的扩张速度甚至争取在建州女真后院开一个让其始终难以愈合的口子乃至于更遥远的将来控制虾夷地都会有莫大的好处。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有些遥远就算是永隆帝或者叶向高、王子腾他们也不可能想得到这么遥远自己现在说出来也会被视为痴人说梦对他们来说只要保住辽东抵挡住建州女真的攻势他们大概也就心满意足了。 齐永泰对冯紫英的强硬已经有所感受了。 对于域外冯紫英的态度历来是鲜明的入夏则夏不管是哪个民族哪一部只要接受华夏汉文化愿意成为华夏民族的一份子那么都好说利益也好武力也好总而言之如冯紫英所说刀枪或者丝绸布匹瓷器茶叶选择哪一样就看他们了。 冯紫英的这种口吻和观点不太符合文臣们的胃口但是却很符合武将们的心思但是这么些年来大周对外一直居于守势心气上已经比起大周开国时软了许多他们想但是却又怕做不到反而自取其辱所以也有些畏首畏尾。 倒是永隆帝对冯紫英的这种姿态很是欣赏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这帮文臣们的心思只能暗自在心中喟叹。 不出所料方从哲皱起眉头“紫英你这种态度会让我们大周在周邻藩属中丧失道义上的尊重不可取……” “方大人畏威而不怀德我不知道是不是指他们但是我从海外西夷人听到一句话是他们那边的一句俗谚觉得很有道理原本是准备用在《内参》上的嗯是这样一句话真理在火炮射程之内大概意思就是礼义和规则只能用火铳和火炮来规范和确定……” 冯紫英的话气得方从哲满脸苍白显然是被气坏了颌下胡子更是一翘一翘“蛮夷之语蛮夷之语!如何能用于我们华夏礼仪之邦?!乘风难道青檀书院就教授这些文章么?” 没等齐永泰接话冯紫英就跟上:“方大人您理解错了我是说如果这些蛮夷之邦都抱着这样一种态度来对外我们当他们的火铳火炮都瞄准了我们的胸膛头颅而我们却拿着圣贤书和他们讲道理礼义我觉得那无疑是对牛弹琴最好的办法是同样用更强大的火铳火炮迫使他们坐下来听我们讲道理礼义这样才是彰显我们大周中央之国的风范!” 一干武勋武将听得是心中畅快便是一些文臣也都觉得方从哲的观点有些过于迂腐而冯紫英的观点虽然过于功利激进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太符合士人的做人准则但是却也自有其道理真的需要分不同对象。 想一想面对建州女真或者鞑靼人又或者倭寇想要靠圣人书来劝服对方那未免太可笑了。 恐怕还真的要用更强大的火铳火炮来才能让他们“安静”下来认真“听取圣人道理”。 被冯紫英堵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方从哲怒不可遏但是再争辩下去对方没准儿就要用女真人来举例了这就太打脸了。 好在还是齐永泰插话才免于他过于尴尬。 “紫英听你这么一说你怕是心里就具体的这些方略都有数了吧?”齐永泰话锋一转“如果有的话不妨具体写出来我想这里边肯定还有很多值得商榷之处。” 丁字卷 第六十六节 利字当先 “齐大人这只是学生的一个粗略想法具体如何来操作肯定还要有很多需要细化的方略。”冯紫英恭敬地回应道:“学生今日提出来只是希望朝廷诸公可以从这方面考虑当然如何具体来操作还是要请户部、工部的专业人士来计议。” 齐永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紫英你也莫要往外推这事儿既然是你提出来工部户部肯定要进来但是很多都是前所未有的你这个始作俑者恐怕要多提一些点子才行也可以让这事儿效率更高你不是一直在说辽东局势刻不容缓么?那就要尽快做起来!” 齐永泰的话语里不容置疑味道很重王子腾也忍不住出列:“启禀皇上臣奉旨总督登莱辽南军务但登莱辽南海上航运荒废已久便是登莱辽南渔民亦是以近海打渔为主所以如刚才冯修撰所言一要尽快筹建船厂二要先把这条航线恢复起来而闽浙海商甚多其中拥有大船者众若是朝廷能让其北上助力就能迅速让这条航线恢复起来届时从江南经登莱到辽南这道运输线一旦打通辽东补给再不需要从京师北上走辽西这部分节俭下来对户部兵部亦是一大解脱……” 按照当初设立登莱总督的意图登莱总督首要任务就是登莱二州加上辽南要作为未来蓟辽前线的后备根据地组建营军未来一旦辽东吃紧就能迅速拉上去。 而这前提就是要把登莱——辽南航线恢复起来运输补给乃至更下一步的可以让登莱水师可以载着登莱军在辽西至辽南这一线任意一个地方登陆极大的强化登莱军的机动能力同时要让登莱水师舰队可以威慑朝鲜、日本保护和控制未来登莱对朝鲜和日本的贸易线。 但王子腾到了登莱之后大失所望。 不但登莱两府卫军孱弱关键在于原来登莱水师舰队在壬辰倭乱的露梁海战中亦是损失巨大而像陈璘、邓子龙等宿将均已故去再无人来经管这群水师士卒。 而这十年间朝廷主要防御重心转移到了对陆上女真人的防范所以水师基本上处于荒废闲置状态残余舰船经历了十年的闲置基本不可用水师士卒倒还有几千人但已经基本沦为守卫沿海卫所炮台的士卒所以如果要想将水师舰队重建起来其花费巨大难以想象。 当然对王子腾来说只要有银子要重建都不是问题几千水师士卒虽然日趋老迈但是毕竟有经验之士不在少数高级将领虽然故去但是中低级军官却有不少所以在人手这一块上还是有些基础的唯独就是舰船和造船工坊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这个登莱总督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来想要在这个位置上让人重新认识到他王子腾不是浪得虚名那就要把将朝廷赋予他的这个任务完成漂亮。 而从冯紫英今日话语里表现出来的勃勃野心在王子腾看来这就是代表了文官体系的另一个苗头嗯不同于叶方二人那种只看重江南而是代表着齐永泰、乔应甲、张景秋等人的北方士人文官的观点这恰恰是王子腾所需要的。 可以说某种意义上他王子腾的未来前途和这些北方士人文官的目标已经日渐趋近甚至可能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王子腾想得有点儿多或者说把冯紫英的观点加以扩大发挥了但是并不代表冯紫英就没有此意了只不过冯紫英的胃口远比他想象的更大。 北方对女真、对朝鲜、日本的攻略当然不可或缺但是南方的开海拓殖一样不可少所以在冯紫英看来开海就该是全面开海。 只不过现在条件不成熟而北方相比之下条件要略逊于南方而从战略角度和时间线上来说北方目前要更重要所以他才会主张要动用朝廷的行政资源来尽快扶持北方航线和各方面设施先建起来。 而且王子腾也从冯紫英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风向那就是冯紫英对原来大周水师的舰船和模式已经有些看不上了认为西夷的舰船和水师舰队模式可能更有发展前途这也让他很好奇。 他一直在北地也没怎么接触两广闽浙那边的商贾对西夷船只情况也了解不多但是他知道冯紫英素来言不轻发一发即中所以他很看重冯紫英的意见。 冯紫英既然如此推崇西夷舰船和水师舰队的模式那必定是有所长而且冯紫英流露出来的口吻也是要凭藉这只水师舰队控制朝鲜、日本贸易若是没有足够强横的水师实力朝鲜倒也罢了但日本那边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所以王子腾很想下来之后立即和冯紫英谈一谈一方面是要从冯紫英那里了解一下北地文臣们的想法另一方面则是真心想要摸一摸冯紫英对未来登莱前景和水师舰队建成后的长远目标。 现在他出面向永隆帝表明态度其实也就是一种变相的向冯紫英及其背后的北地文臣示好。 永隆帝何许人立即就明白了王子腾话语里的意思。 今日冯紫英这在堂上的一系列建议内容实在是太丰富了哪怕是永隆帝早就料到冯紫英会有大招出来但是这一番观点还是结结实实的给在座所有人上了一课以至于永隆帝都有些搞不明白这家伙这么多想法观点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齐永泰是个方正的北地士人乔应甲虽说活泛但是思路也不可能深入到这等经济之事中去毕竟他们都是士林文人不可能对商贾之事这般熟稔了解说得头头是道不说还能搞出这么多新想法来。 “王卿今日朝会计议重头便是这登莱——辽南后勤补给对辽东防务的支持冯卿所言思路亦是开天辟地乃是本朝甚至前朝从未尝试过和想过的冯卿先前也说这只是一个粗略思路如何操作朕也以为怕是有许多问题须待解决这等事情也需要从长计议……” “……但今日朕也明确态度那就是登莱——辽南运输线必须要开通登莱必须要成为辽东防务最有力的后盾开海之略不仅要在江南启动朝廷更要在北地予以支持使之助力北地防务和国计民生具体事宜叶卿方卿内阁诸公要和六部乃至登莱辽东勠力同心仔细商计务求拿出一个可靠可行方略……” 朝会散了。 冯紫英刚走出午门便被齐永泰叫住了。 “齐师。” 齐永泰神色满意中又带着些许欣慰还有几分莫名的复杂。 “嗯紫英很好做得不错。” “齐师也是全靠您和乔师、官师的教诲。”冯紫英毕恭毕敬。 今日这风头出大了从永隆帝最后的一番话就能看出估计皇帝也动了心思从最初的打通登莱——辽南航线确保辽东军务后勤保障已经扩展延伸到了要控制朝鲜、日本贸易航线进而影响整个朝鲜和日本的战略上来了。 这涉及到的范围和利益几乎成几何倍数的扩大不但军方兴趣大增而且也能让整个北方尤其是山东、辽东和北直隶从中受益也难怪齐永泰和王子腾都要赤膊上阵力挺冯紫英了。 冯紫英相信这堂朝会一下来整个朝堂上下便会蜂拥而动。 北方士人看到了垄断朝鲜、日本贸易和将登莱、辽南打造为北方开海基地的未来希望也能为北方赢得更多的关注和利益。 同样南方士人也看到了北方涉及利益如此之大那么江南怎么办? 一大批江南商贾和海贸商人会被鼓励和吸引北上这对江南士绅商贾来说既是机会也是挑战机会在于他们可以借势北上拓展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力挑战是这样大一批商贾北上之后有可能会和北方利益绑定他们的代言人可能会和北方士人文臣们利益趋同进而携手合作某种意义上甚至可能“背叛”他们原来的“属性”。 当然更重要的是冯紫英在新的设想观点中提出了要控制和拓展俨然要以一副大周要君临四方的架势而非原来的单纯礼义教化天下了而永隆帝暧昧的态度似乎有些心动而内阁诸公意见不一致但已经绝非原来那种断然反对了那么江南是不是也可以以此方略经营和攻略南洋呢? 如果可以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大周对外的国策从政治道义上已经有了一个微妙的转变从原来的羞于提及“利”字开始要以“利”当先了哪怕这个“利”更多的是为朝廷当先困局窘境所迫。 但只要开了这样一个风气之头那么吕宋、琉球、东番、满剌加、安南、洞武是不是都可以展望一番呢? 似乎一个更美好更广阔充满机会的世界正在士绅商贾们面前徐徐展开。 丁字卷 第六十七节 深谈,打气 恭送齐永泰离去冯紫英这才舒了一口气正待举步却见到了远处一名内侍早已经等候。 环顾一下四周并无其他人员此时臣工们基本上都已经离开了。 齐永泰留着他又说了一阵话告知他可能首辅次辅也就是内阁诸公们要准备对他来一个“三堂会审”好好和他谈一谈登莱——辽南运输航线和吸引江南商贾北上之事当然顺带也要谈谈银庄之事。 很显然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意识到了这个银庄意义的非比寻常估计他们也要花一些时间去找一些业内人士来了解一下子银庄钱铺的运作模式再来和自己探讨了。 “周公公?”冯紫英见过这一位内侍知道姓周应该是永隆帝身边经常在的人但论品轶却不算太高。 冯紫英对永隆帝身边的内侍都保持着一定距离。 虽然这些内侍们对自己的态度都一直十分恭顺甚至有些谄媚的味道但是作为文官他很清楚对这类人不能假以颜色。 这些都是些顺着杆子爬的角色你对他太过亲近或者善良只怕他还会觉得你可欺若是保持不远不近的清峻态度他反而会有些敬畏。 尤其是像自己现在的身份就算是这些内侍想要打自己小报告或者说些小话都需要先掂量一下够不够分量。 大周皇帝们对内侍可没有多少客气再是得宠的内侍皇帝一句话就可以一壶鸩酒一匹白绫赐死甚至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这些内侍也都是些察言观色极其厉害的角色捧高踩低见风使舵才是他们生存的资本所以冯紫英起码现在是不会对这些人有什么好颜色的。 “修撰大人皇上有旨请您到东书房。”周姓内侍满脸堆笑。 冯紫英当然也不会去刻意为难或者冷遇对方内饰太监也不全都是面目可憎之辈一样有一些忠直之辈只不过身体的残缺和长期在后宫中的生活使得他们对金银财货的看重和对权势的敬畏更为突出罢了所以比例比较小而行为也更露骨。 “这会儿?”冯紫英有些吃惊这都快午正了难道又要赐膳? 冯紫英可不喜欢吃着赐膳虽然这看起来是皇帝对自己的青睐看重但是这滋味都不好受都是些温热的菜肴而且也不合自己胃口。 “对修撰大人请吧。”周姓内侍对冯紫英的态度十分吃惊这一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怎么似乎还不太乐意选择这个时候去觐见皇上弄不好就要赐膳那可是人前人后能吹一辈子的荣耀啊。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也只能跟随对方重新入宫再到东书房。 永隆帝已经换掉了朝装改成了寻常的便装不过看得出来心情极佳“冯卿来了赐座。” “冯铿叩见皇上。”冯紫英见这个阵势估计这一谈只怕又得要在这里吃赐膳了。 “朕也知道冯卿才从江南回来本该休整一二日朕也听黄汝良称已经准了你二日假期不过这看起来冯卿怕是未能清静只怕今日回去之后冯卿会更不得安宁了。” 永隆帝话语里带着调侃的意思这是对极为亲近的臣子才会有这般态度侍候在书房外的周姓内侍更是暗自将这一位冯修撰的地位分量猛地提升了几个层次。 见皇帝目光一扫过来周姓内侍立即知趣离开几步保持既能随时看到书房里的情形又不能听到书房中的话语而在书房的另一侧还有一名侍卫保持着关注状态。 冯紫英听得永隆帝这般一说也只能苦笑。 “回禀皇上臣在路上就已经和崔大人计议过这开海要引江南商贾到山东和辽东必定会牵动江南和北地两方视线各有所图所想但无论如何只要能做到有利于朝廷有利于国计民生有利于辽东稳固便是有些困难和问题亦可克服解决。” 永隆帝很喜欢冯紫英的这种态度不回避问题却又敢表明态度比起朝中不少自命考虑周全却瞻前顾后的老朽委实让人心里舒服。 “唔诸公虽然有些不同意见但皆是老成谋国之意你也莫要不满……” 永隆帝也清楚冯紫英的观点虽然很有新意但是谁之前也没有想过更没有这么干过究竟能不能成谁也无法断言而一旦不利就会影响到整个朝廷的布局安排也会对朝廷声誉威信构成打击所以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但谨慎不代表就不做了大周现在的情形也容不得不改不变只能说是在做之前尽可能考虑计议周全把可能存在的问题风险都想到。 “皇上臣从无不满之意之所以在朝堂中和盘托出臣也就是希望朝中诸公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能容臣得这样一个突发奇想做出一个更完善的评判和完善让其能在日后的实施过程中不至于有太多的纰漏……” 见冯紫英这个态度永隆帝也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神色见对方不像是在说气话反话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冯卿朕招你来便是考虑到有些问题在朝堂上不宜宣示但朕还有些不解所以要冯卿替朕释疑……” 这才是正题冯紫英其实大略猜测到了一些多半是和银庄之事有关。 至于说吸引招募江南船主海商北上一事看起来更引人注目但却不然。 这事儿在之前他就有奏折给了永隆帝也获得永隆帝的默许否则龙禁尉和刑部也不可能放手而且还闹得有些不愉快甚至连那一幕刺杀或许都和这事儿有瓜葛。 “皇上有何疑问臣知无不言。” 心里有数冯紫英也不慌镇定自若。 “好朕想问问若是要在三年内便让这登莱和辽南建成像样的舰船建造能力达到朝廷希望的那般最大的难处是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的有些出乎冯紫英意外他还以为对方会直接问及银庄的问题但却没想到是问这桩事儿也由此能看出这位永隆帝还真的是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倒让他对这位皇帝高看了几分。 沉吟了一下冯紫英才道:“皇上是想问怎么才能如期实现朝廷的目标吧?” 永隆帝无声地点了点头。 “若是只是按照壬辰倭乱之前那般并不难大周舰船沿袭前明基本上是以硬帆为主的广船福船这一类船只适合近海航行机动性差对远海航行难以适应而用于水师舰队更是弊病甚多难以适应当下形势了尤其是在面临西夷人的不断东来其带来的西夷船只从各方面已经比我们原有的船只更为适合嗯像他们现在的克拉克船在运载能力上可以达到朝廷规制1000料到1500料的规模极为可观而且这类船只更适合建造和改装为以火炮为武器的舰船……” 官制1000料相当于民制2500料左右大概是在600吨上下而这个时代的欧洲的克拉克大船型已经普遍具备了700吨以上的运载能力高者可达1000吨但这种船型在远洋航行时未必经济实用。 对于这些具体船型和数据永隆帝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未来水师舰队该如何来建。 “冯卿你的意思是如果按照原来的要求去建不难但是恐怕遭遇外敌时就很难取胜了但如果要按照西夷船的标准来那么投入和花费乃至时间上就都会很大很长?” 永隆帝的理解能力还是很强的。 “回禀皇上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冯紫英点头“不过北上商贾肯定可以带来一批船只有些未必适合北方水域但是也有不少可以胜任辽南和登莱之间的运输毕竟也就是几百里海程而已所以暂时还是可以把航线先经营起来。” 目前荷兰人和西班牙人都应该抵达了南洋但是冯紫英不确定荷兰人是否已经开始涉足东番和日本就目前来看尚未接到这方面的消息但佛郎机人也就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出现在大周境内却是早就出现了甚至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德川的日本目前虽然对朝鲜仍然虎视眈眈对大周仍然心存敌意但是就目前来说好像还没有真正表现出要对大周有什么主动进击的态势即便是有可能更多的还是其麾下的武将或者继承人比如德川秀忠的一些小心思。 当然冯紫英也无法确定自己带来的蝴蝶翅膀会不会影响到一些变化而且大周的出现也意味着历史出现了偏差所以他只能从最坏的打算去考虑。 而对日本的攻略本身也是冯紫英早就考虑的一方面所以水师舰队必须要对标当下这个时代最高的标准来否则你日后就无法和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在南洋争雄。 “从长远来看我们必须要效仿西夷人的造船技术制造出符合我们需要的舰船所以我们可以给这些商贾们以各种支持和扶持但是他们也必须要造出我们所需要的舰船无论他们是采取招募还是偷学亦或是重金买来总而言之要按照我们的要求和时间规定上达到我们的要求。” 冯紫英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永隆帝都有些震动他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冯卿但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呢?朕听你这么一说觉得这中间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时间上来得及么?” “皇上我们最大的敌人还是女真人但是女真人没有水师所以这一点上我们还有时间我们水师的近期目标是朝鲜和日本远期目标才是南洋所以我们可以采取多管齐下的办法让造船和打通辽南——登莱航路并行不悖相得益彰。” 冯紫英知道自己需要给对方吃一颗定心丸这位皇帝性子急躁却又能隐忍看似强硬但是有些时候又多疑而不自信是一个很复杂的人格表现。 丁字卷 第六十八节 公私兼顾 永隆帝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冯卿按照你的说法让江南海商们先带着他们的船来把辽南——登莱航线打通朝廷可以给予他们与朝鲜和日本的贸易特权同时让江南船商们来登莱辽南建船场朝廷可以采取赠予土地、水师订货和银庄贷款支持……” 这位皇帝头脑还是清醒的冯紫英放下了心只要对方明白其中道理那么要说服或者达成一致意见就要简单许多了。 “回禀皇上臣正是此意其实最重要的还是造船能力和我们水师舰队建成后的打仗本事还要我们具备造船能力哪怕船毁了沉了我们可以再造而打仗本事直接决定我们能不能控制朝鲜和日本的贸易只要我们的实力足够我们可以为此与日本再打一仗但再打就不是在朝鲜而是在日本自家的土地上了日后甚至我们还可以为了大周的利益和西夷人较量……” 永隆帝听出了弦外之音水师舰队未来不仅仅是护送保障辽南——登莱的运输航线日后更应该成为开拓和征服的利器谁如果不愿意接受大周水师舰队就可以用其自身能力来迫使对方接受。 虽然知道还有些遥远但是永隆帝还是忍不住先要憧憬一下那种场面。 “冯卿你给朕描绘的美好图画让朕都忍不住怦然心动了。”永隆帝悠悠地来了一句“朕可以给你们最大的支持但是切莫要让朕失望啊。” 冯紫英赶紧躬身而起行礼“臣必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嗯。”对冯紫英的激动表态永隆帝很满意这才像一个深受皇恩而激动不已的新晋少年嘛。 先前永隆帝总觉得这个家伙表现得太过沉静老成以至于他总是把他和张景秋、柴恪、崔景荣这些尚书侍郎们当成了同龄人反应过来之后又很不适应。 “冯卿那银庄一事朕感觉你在殿上意犹未尽说给朕听听。” 永隆帝终于把话题回到了他最关心的话题上他感觉到冯紫英对这个银庄的重视程度不亚于开海之略而且应该有很多想法但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却不太感兴趣。 “皇上明鉴这银庄的确是开海之略的一个关键不仅仅是在造船这一行上臣的意思这个银庄不会只限于这一家也不会局限于某一行而应当成为扶持和支持有利于大周的关键行业壮大的源泉。” 冯紫英本来想用发动机和倍增器这两个词儿来形容但话到嘴边赶紧收回这两个词儿真要说出来解释都没法解释。 “哦?”永隆帝越发感兴趣“冯卿你细细说来。” “臣在琢磨这北上商贾要来建船场就算是工部将部分匠人拨付给他们就算是朝廷无偿拨付土地给他们但他们需要自己建工场仍然需要自己招募一大批他自己熟悉了解的工匠技师要么就得要从江南那边带过来这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笔开支会很大不比商人们冲着谋利而来这些工匠技师常年生活在南方要让他们来北方生活习惯和家庭亲眷是最大的问题在哪里都能挣到同样的工钱他们肯定不愿意北上那么就只能开出更高的工钱甚至需要几倍……” “而这仍然不够因为我们水师舰队要的不再是简单的福船广船而是要一支对标西夷人的舰船水师这意味着前期或许可以先造着福船广船但是最终我们需要一支可以任意远航出征的水师舰队我们大周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技术人才甚至在很多造船工艺和原理上都还不通那么就需要去西夷人那里招募这样的匠师技师还要为其准备相当的学生学徒……” “……那又是一个相当复杂而昂贵的过程那些西夷匠师若是不远万里来咱们大周所谋为何?那肯定是为利这等花费必定巨大而且这还涉及到需要大量通译这也需要朝廷支持和大量培养……” 永隆帝越听越心惊但是同样也越听心里越踏实。 这说明眼前这个少年郎不是心血来潮信口开河而是早就在这个问题上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考虑得如此周全根本不是一月两月就能想明白的。 “冯卿照你们所说这造出一直让朕满意的水师舰队是任重道远啊。”永隆帝忍不住喟然叹道。 “皇上臣刚才也谈了其中诸多困难也就是想要请皇上明白这等事情固然不能拖而不决但是也不能指望一蹴而就这需要一个过程和时间但是这却关乎我们大周的国运无论是对辽东、朝鲜和日本还是对未来开海之后与南洋和西夷之间的贸易都关系重大要想让这些商人心甘情愿的来登莱辽南建造出符合朝廷标准的水师舰队就必须要给他们最大的支持朝廷订货预付定金然后银庄放贷支持各方面都要支持他们……” 永隆帝点头“可是叶方二卿并不赞同朝廷参与这家银庄冯卿有何打算?” “臣最初的打算是想让户部入股哪怕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入股但是内阁诸公可能不太看好嗯臣也曾经和崔大人建议过可以考虑在扬州设立这样一家银庄扬州乃是天下盐商聚集之地又处于运河和长江汇聚之处商贸冠甲天下乃是天然的银庄所在若是户部能入股也好不能入股开设一个户头哪怕存入十万二十万银钱嗯臣自己也打算说服家父家母以自家钱银入股这家银庄以示信任支持……” “哦?”永隆帝颇为惊诧这等敢于直接在自己面前表明态度的臣子而且是袒露家中资产还真的有些罕见呢。 冯紫英却不在意这个时代官员家中资产多少从来都不会成为会否被清理的原因。 被清理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政治站队错误当然这个政治站队涵盖从高至低你不能指望一个知县也要上升到朝中宰辅易人的站位上或许就是某个布政使、提刑按察使或者总兵官又或者某个侍郎或者佥都御史、主事的失势被清算也会牵连到下边。 要么就是无能而贪渎引发众怒这种官员就是低能了。 在这之中前者是主要后者比例相对较小而且多半都是些无足挂齿之辈比如前期的贾雨村。 更何况真当龙禁尉是吃素的不成? 冯紫英很清楚像自己这等家庭老爹在外为一镇总兵本身就是龙禁尉紧盯的目标甚至连卜失兔和素囊台吉送给老爹和自己几匹马几袋金砂都很难瞒过龙禁尉的耳目遑论自己家中的各项营生? 所以如果担心自己家底儿会被朝廷觉察而忧心忡忡那真的大可不必。 看看前任首辅沈一贯看看前任蓟辽总督李成梁看看现在的叶向高和方从哲哪一个不是家中良田无数豪宅如云美婢环绕便是自己不好出面经营某些营生但是家族中的各项营生又岂能少得了他们的一份? 哪怕沈一贯、李成梁这样的前任首辅阁老和宿将们很不受永隆帝的待见但是致仕或者病故之后家族一样不会受到清算只要你不要再去掺和那些不该掺和的事情。 “皇上若是连臣这个始作俑者都不肯做出一些表率又如何能让其他人相信呢?臣还打算要在扬州好生游说那些盐商一回让他们也能在此项事务中支持臣一回这既是对朝廷方略的支持未来也能为他们带来丰厚的回报当然可能他们很难相信更多的会认为臣是要想他们打抽丰了呢。” 冯紫英和永隆帝都笑了起来这个时候要让那些信奉财不露白而宁肯把银子窖藏在地底下一辈子的盐商拿银子出来入股银庄无疑是痴人说梦了没有一些其他手段很难让他们就范。 “呵呵冯卿这些扬州盐商的能耐可不小啊他们可是能通天的啊。”永隆帝意味深长地道。 他不信冯紫英不知道这背后的东西齐永泰和乔应甲甚至冯唐不可能连这些都还要瞒着这位已经开始在崭露头角的新星。 “臣明白所以臣也准备去游说王公、牛公嗯请他们相信和支持银庄如果有他们以及更多的人支持臣想这桩事儿会顺利许多。”冯紫英在“更多的人”四个字儿上略微加重了语气。 “还有么?”永隆帝似乎没听出什么但冯紫英不信。 “嗯还有臣要去游说那帮盐商们当然也要借一些势除了朝廷的势外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臣也要借势。”知道瞒不过冯紫英也没打算瞒“林公之女和臣有缘承蒙皇上厚爱追封家伯父呼伦侯并赐兼祧臣一家感激不尽所以臣已和东昌府知府沈公之女订亲以沈家女入冯家长房日后子嗣延续冯氏长房而臣欲下聘林家以林氏女入冯氏三房也就是本房……” 丁字卷 第六十九节 深陷其中,喜忧参半 永隆帝心情有些复杂冯紫英的坦率让他满意但是冯紫英要娶林如海之女却让他有些膈应。 他不信冯紫英不知道林如海是谁的人哪怕林如海病重命不久矣。 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冯紫英如果以林如海准女婿的名义出面去游说盐商们肯定会让盐商们多少要给几分面子。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对盐商们的威慑力不比一般而且这么多年来盐商们和盐枭们之间那些龌龊事儿以及和自己父皇六下江南结下的复杂关系在都转运盐使司那里都不是秘密。 这些关系既是他们的保护伞但同样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断头铡盐商们也都应该清楚这一点甚至心怀忐忑。 如果冯紫英能以某种特殊的身份前往扬州那么这种兼具各方所接受的身份或许还真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妙用。 想到这里永隆帝越发觉得冯紫英的这一奇思妙想还真的很精妙只是…… 见永隆帝眉峰倏展倏收显然是在琢磨什么事情冯紫英一时间也猜不透但他觉得自己的暗示应该很明显了永隆帝应该明白才是。 但明白是一回事如何来切入调和让各方都能顺理成章的接受这才是考较人的本事。 “皇上盐商富甲一方昔日可以助捐太上皇下江南臣以为彼等还是有些忠义之心的若是能与其讲明道理相信彼等应当支持何况这是入股日后还能分红臣甚至还打算预设一个规则比如入股十年后便可转让这等股份以便宽抚彼等之心……”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笑了起来“冯卿这帮盐商岂会因为你一个虚无缥缈的十年之约便能安心?不如这样朕也以内库之银入股不过朕很穷比不得他们那般盐商们只能意思一下……” 冯紫英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永隆帝这句话但是随即反应过来永隆帝却没有提及其他人自己的提醒和暗示是对方未听懂还是装作未听懂?又或者对方就没打算让这些人入局? 这让他有些吃不准了。 在冯紫英看来永隆帝既然对太上皇和武勋们都如此忍让自然是觉得小不忍则乱大谋那么这样一个可以利益捆绑的方式应该是最好的应对办法既缓和了与太上皇有些僵硬的关系同时也能顺势拉拢这些武勋们何乐而不为? 但看样子恐怕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既然永隆帝没提冯紫英就需要好好考虑一番了。 究竟是觉得这个银庄亏本的可能性太大拉其他人入局可能会坑了对方进而恶化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冯紫英一时间也想不透但他也不可能问。 “冯卿这银庄设立除了造船行业外崔景荣在奏折中提及也应当可以扶持临清贡砖、扬州、苏州、杭州、金陵的丝绸行业以及闽浙的茶叶和江西福建等地的瓷器产业这是何意?” 永隆帝的问话显然对此有些不太了解冯紫英也就耐心向其解释了海贸大开可能带来对这些货物需求增大像临清贡砖这类是内需的庞大市场所需这样扶持发展不但可以使得银庄在两三年内有一个较为稳定的盈利渠道缓解造船行业放贷可能面临的资金压力给银庄股东们以希望。 “皇上当知道有恒产者有恒心这个道理‘产’之一义当不局限于财产或者产业当为凡是能为其生计提供稳定生活来源的渠道只要他们能够有一碗饭吃便不会思虑去做些作奸犯科之事更不会有铤而走险的想法……” 对君王来说内忧外患内忧排在第一的自然就是百姓造反解决了这个问题很多时候王朝便能长治久安。 而冯紫英便明确的提出只要官府能保证给老百姓一碗饭吃的路径无论是以工代赈也好佃田募雇也好为奴为仆也好能吃穿得过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去走那对抗官府之路那等天生就想要造反当王侯将相者万里难寻其一。 永隆帝也很认同这个道理。 他在继承大宝之前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个普通亲王对民间时政了解不少所以对冯紫英很多贴合民间地气的路数十分赞许。 冯紫英介绍的这些产业尤其是临清贡砖行业可以很大程度化解来自鲁南的流民压力哪怕是能吸纳五千一万那也对山东来说是个缓解而江南这些种茶制茶、丝织绸缎和瓷器制作都是典型的需要大量人手的行业只要每多吸纳一万人几乎就相当于一万个家庭能有了稳定的生计这对于地少人稠的江南来说也是一大助益。 而这些产业如果有稳定的海贸渠道外销欠缺的只是钱银投入扩大规模和新办那么银庄就能够稳定的发挥作用。 就这个问题冯紫英又和永隆帝探讨了许久一直到传膳才算是终结。 和皇帝一起用膳真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自从有过一次经历之后冯紫英就不抱希望了。 饭菜始终是温热的但是却缺少那份鲜润估计也是御膳房中各种测试和准备然后等到送上来这冬日里再是各种保暖但不允许脱离内侍们的目光这样亦步亦趋送上来的确没啥滋味了。 而且永隆帝也不是那种喜好口舌之欲的性子到了他这个年龄估计他最渴望的就是能够让自己的名字在大周历史乃至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便是他最大的目标了。 所以他才会对兵进沙州和哈密如此的热情哪怕为此付出一些名声和代价也在所不惜。 在回家的路上冯紫英思绪都很杂乱。 今日的朝会他有预料但是把话题一下子拉得这么大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估计这种措手不及的杂乱感不仅仅是自己很多人都是这样包括内阁和六部诸公嗯也包括永隆帝否则他也不会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留下来。 这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 好事儿是终于挑开了用不着在遮遮掩掩一切都和盘托出那么压力释放出来就是各方大家来承担来琢磨不需要自己一个人成日里殚精竭虑了。 坏事儿就是自己越陷越深。 从内心来说冯紫英更愿意藏在翰林院里编一编《内参》写一写署名评论或者匿名文章这是提升名气或者说养望的最佳策略三年后若是有机会自己要么入六部或者都察院打磨锻炼要么直接下地方没准儿直接弄个正五品的可能性很大当然留京或者下地方要看情况。 按照沿袭前明的惯例大周对进士的待遇可谓优厚二甲进士三年后授官惯例不会低于原定品轶(从七品)三级甚至四级如外放一般为知州(从五品)如留京中一般为主事(正六品)三甲进士则一般三年后授官不低于原定品轶(正八品)二级如外放一般授知县或者推官如留京则为评事和行人居多偶有博士和中书。 从这个角度来看哪怕是普通的二甲进士比起三甲进士的待遇也要好许多甚至不比那些馆选庶吉士的二甲进士们逊色多少只不过庶吉士最大优势就是它提升了进士们的上限。 因为按照大周的惯例没有庶吉士的资历你基本上就没有进入翰林院任职的机会而非翰林不能入阁这句话基本上就决定了你没有了进入内阁担任阁老的可能性。 同时没有庶吉士的资历甚至连担任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通政使这大九卿之位的可能性都要比庶吉士小许多。 只不过开了挂的自己已经走了和普通庶吉士乃至二甲进士不一样的路径一年庶吉士就已经除官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有了这翰林院修撰的资历扫清了未来入阁的阻碍实际上自己还留不留翰林院意义已经不是很大更需要看情况而定了。 而且按照惯例二甲进士三年后除官都要上浮三级起自己现在是从六品上浮三级就是正五品六部郎中和翰林院学士提刑按察使司佥事顺天府治中大理寺丞皆为正五品官员地方上就是府同知了。 从冯紫英个人想法来说他其实很希望去地方上打磨一下而府同知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岗位因为这个岗位既不是主官而是协助知府处理许多日常事务那么这对于对地方事务还有些模糊不清的自己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弥补和锻炼机会。 不过他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小以现在自己在朝中的情形来看放自己出京几率不大除非出现一些特殊情况。 尤其是现在这个开海和打通辽南——登莱航线设立银庄和鼓励设立船厂都是相当繁琐而具体的事务而且和以前的构想截然不同所以估计相当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会深陷其中。 丁字卷 第七十节 差距 贾宝玉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会客室里已经枯坐了半个时辰了但舅舅还没有出来。 在下马车的时候看到了镇国公牛府的大型豪华马车估计是接任舅舅宣大总督的牛继宗亲自来了否则舅舅也不会这么久还没有谈完。 舅舅从到宣大总督位置上之后就不像在京营节度使那么容易见到了大部分时间都在京外。 宣大总督还好一些时不时要回京一趟不过每一次回京之后府外都是车盖入云小轿林立候见的文武官员和武勋后辈们都是络绎不绝。 从宣大总督转任登莱总督之后外界传言说舅舅有些失势了但是上一回见到舅舅时贾宝玉却觉得舅舅精神状态很好甚至比在宣大总督时更有气势而且在他府外候见的人越发多了。 原来多是武将但上一回明显就多了一些文官像户部、工部和吏部乃至都察院都有官员来拜会。 贾宝玉虽然不懂这仕途上的种种隐秘但是他也知道大周是文尊武卑文官见武官便是大一级同等情况下武官都必须要听文官的这也是家中为什么一直希望他去读书考科举的缘故。 这来拜会的文官多了自然也就说明舅舅的官越发当得大了或者说手中权力越发大了否则文官们怎么会来拜会舅舅。 其中还有父亲在工部的上司和同僚虽然父亲极力表现得很淡然但是那种与有荣焉的神色在回府之后还是颇为明显。 母亲已经去了后院和舅母说话去了而两位表兄都不在。 嗯王德表兄估计又去了大观楼唱戏去了那里已经成为京中豪门子弟玩票的最热闹去处便是自己也时不时带着秦钟跑去和柳二哥、蒋玉菡见见面甚至还能时不时的碰上北静王爷。 没想到薛大脑袋居然和柳二哥和冯大哥关系处得这么好攀上这层高枝儿薛大脑袋一下子也就抖索起来了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回好营生也不想想若不是冯大哥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抬举他而贾家也不想掺和这一门生意也能轮得到他? 但薛大脑袋的的得意也越发让贾宝玉膈应得心慌。 贾宝玉心里是最不待见这个姨表兄的。 除了因为香菱那桩事儿外还因为对方在金陵城惹出那么大一桩事儿来全赖舅舅出了大力气才算是把事情抹平。 照理说这厮到了京里就该老老实实安分下来了吧可还是一天人五人六的惹是生非舅舅舅母都是说了不少次后来都懒得说了。 不过这厮这一年倒像是本分了不少成日里就呆在那大观楼里和柳二哥、蒋玉菡他们也熟络起来这又让宝玉有些腻歪了。 这等浊物柳二哥和蒋玉菡怎么能看得起还折节下交?没地自坠了身份。 前几日里这薛大头又想去招惹钟哥儿钟哥儿不想惹事所以没有告诉自己还是茗烟告诉自己若非这两日姨妈身子不好他真的想去找姨妈告状了当然这也是想想而已。 坐在这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这老君眉茶果子也觉得没滋没味。 宝玉打量了一眼皱了皱眉这舅舅家怎么也不讲究起来了? 这茶果子味道怎么也远不及家中的菱粉糕和松瓤鹅油卷便是这奶油炸的小面果也过于浓了让人有些发腻倒是要和母亲说说让她告知舅母一番莫要日后怠慢了客人。 见自己儿子在那里心神不属目光迷离的模样贾政没来由的一阵心火大盛。 带他来内兄家何等正式的场合也是这般心不在焉的样子虽说内兄尚未出来但是王府大管家却是在一旁陪着。 这等表现落入人家眼中只怕对自己这个金玉其外的嫡子又要低看几分了。 贾政轻咳了一声宝玉立即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赶紧端起茶杯故作镇定的抿了一口这才含笑问道:“不知道周伯今日可是牛世伯来拜会舅舅?” 贾政其实也早就想问了但是他身份不一样不好问但是宝玉就不一样了他是王子腾的外甥而且也是晚辈便是问一问也无碍。 “宝公子牛大人一大早就来了一直在和老爷说着话后来还有客人来他们已经谈了许久了估计很快就会结束了姑老爷和宝公子稍等一等。” 能在王府当大管家的自然都是王子腾的心腹且特别口稳的人没有老爷的吩咐他也是不会轻易提及客人的身份。 虽说对方是老爷的妹夫但是规矩他还是要守至于对方看到牛府马车猜出了客人身份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贾政估摸着肯定是一个大人物能让内兄和牛继宗亲自联袂接待肯定不简单他捋了捋胡须故作不在意的样子:“二兄和牛公肯定是有重要公务自然是公务为重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带宝玉来看看他舅舅。” 周管家含笑道:“姑老爷的确是该带宝公子来多走一走老爷现在越来越忙而且去了登莱之后一回京就宾客满座每日帖子都要收几十张一直要排到老爷离京时都安排不过来所以宝公子多来走一走也能见一些客人。” 宝玉虽然不喜欢这等应酬但是也知道人家是一番好意贾政更是连连点头。 能经常出入王府肯定能遇上一些大人物甭管是那一行道的认识熟悉了总归没有坏处没准儿哪一日就能帮得上忙呢人家是说宝玉但是何尝不是再说自己? 几人正说间便听得那边回廊拱门处传来声音。 “王公牛公请留步二位伯父所言小侄已经记下来了定会尽快和工部、户部那边交涉且看那边如何说法倒是兵部张大人那里二位伯父恐怕也要去说一说另外小侄听闻柴大人可能年中就要回京报捷届时也可请柴大人再向皇上禀告柴大人对海疆防御历来十分重视也一直认为辽东后勤保障必定要由登莱来支持……” 宝玉听得有些耳熟而贾政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个清朗沉静的声音是谁的。 “嗯紫英这事儿就要劳烦你多操心了户部和工部这帮人做事儿不行但是挑问题的本事却不小郑伯孝和李道甫一个掌管户部简直比他自己的钱还贵重一个掌管工部抠得比什么都细恨不得什么事儿都让我这个总督自己想办法可登莱总督衙门现在都还没搭起来莱州登州都是叫苦不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样拖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王子腾也是一肚子气登莱总督是个新设衙门从选址到开建都几个月了但是户部口口声声说没银子让先从登州莱州那边上缴田赋和历欠中先行垫支工部的意见也一样所需夫子劳役均由地方垫支建设届时可以从其中抵扣。 这等旱田起水的事儿你想要让地方上轻易俯首帖耳听从你的话哪有那么简单? 虽说这总督掌管军政大权但是你这是新设总督衙门远不比宣大、蓟辽这等历史悠久的衙门加上朝廷一毛不拔可以想象得到这自然难以让地方上高兴满意最起码你也要让朝廷减免两年税赋不是? 但减免税赋的权力却又不是王子腾能做主的了免田赋须得要户部提出内阁同意皇帝批准免劳役一样须由户部和工部拿出理由来折抵一样要走这个程序想到要和郑继芝、李三才以及内阁这帮人磨嘴皮子王子腾心情就不好了。 宣大那边也一样朝廷优先保障辽东加上去年宁夏叛乱朝廷又不得不先把宁夏和甘肃安抚下来另外要复地沙州和哈密所以户部仅有的家底儿都是向这两边倾斜了宣大这边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牛继宗此番来也就是想要问一问冯紫英那开海举债中举债事宜究竟什么时候能落实下来他这宣大总督也好心里有底。 冯紫英自然也不可能给他一个准信儿但是也和他说了一个大概时间具体还要看推进的进度节奏了。 “伯父放心昨日皇上招小侄觐见也提到了登莱事宜皇上也极为重视估计很快就要有举措出来相信情况马上就要有所改观。” 冯紫英没提银庄入股之事永隆帝没有表态必定有所考虑他还得要琢磨琢磨搞清楚永隆帝内心所想才行。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贾政和贾宝玉心中百味陈杂却都下意识的站起身来向门口望去。 一边陪着牛继宗和冯紫英王子腾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站住脚步负手向这边道:“存周宝玉快来见过牛公和紫英。” 贾政和贾宝玉忙不迭地踏出会客室抬目望去正好和并行而出的王子腾、牛继宗以及一身青衫儒雅不凡的冯紫英三人当面而对。 丁字卷 第七十一节 各怀心思 “存周也在?嗯宝玉也来了。”牛继宗矜持地点点头贾政和宝玉赶紧见礼倒是冯紫英见到贾政还是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小侄见过政世叔。” 与贾政见过礼之后冯紫英这才笑着道:“宝玉也来了好久不见了正说这两日忙过了到府上拜会赦世伯和政世叔嗯还有老太君呢。” 见冯紫英依然如故贾政心中顿时舒服了许多先前的莫名复杂心绪顿时一扫而空略微矜持地点点头:“紫英回来有几日了吧?府里也收到了琏儿带回来的信辛苦你了。” “叔父说哪里话还是琏二哥辛苦小侄不过是赶巧在扬州公干多呆了几日罢了。”冯紫英也恭谨地道:“林叔父身子当下还算稳得住但是……” 摇了摇头冯紫英脸色沉肃贾政其实也明白脸色也是微变喟然道:“吉人天相生死有命但愿如海能熬过去这一关吧。” 牛继宗和几个人打了招呼之后就率先离开了。 冯紫英见几月不见贾宝玉又长了一头那模样又有些不一般了。 那圆脸盘子用双龙抢珠抹额丝带一系嵌宝紫金冠面若冠玉目如点漆顾盼神飞端的是丰神如玉俊美无俦。 饶是冯紫英见过柳湘莲的英挺俊朗蒋琪官的温润柔顺秦钟的阴柔妖娆北静王的潇洒倜傥但是贾宝玉这厮却有一种混合了英武和柔润的中性美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亲近感而今日冯紫英感觉尤甚。 也难怪那贾环始终不得贾政和老太君的喜爱这皮相相差实在太远那贾环和贾宝玉比起来一个如好斗炸翅儿的小公鸡一个却如优雅英朗的白天鹅这如何能比? 冯紫英估摸着贾环也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力求要在读书上彻底打倒贾宝玉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嫡兄非此不足以洗刷对方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羞辱。 “宝玉也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但无论贾宝玉生得貌比潘安也好颜如宋玉也好冯紫英在对方面前都是有着压倒性的心理优势丝毫没有什么嫉妒或者羡慕心态。 相反甚至还有一种坐观其变的期盼心态想要看看这一世贾宝玉和贾环这对兄弟会变成什么样和《红楼梦》书中的结果有什么不一样其间还会生出什么样的新鲜故事或者幺蛾子来他真的很期待。 “宝玉见过冯大哥。”在冯紫英面前贾宝玉可不敢有丝毫失礼。 先前看到舅舅和牛继宗陪着冯紫英出来那份恍然若失然后又迅即觉得理当如此的心情变化让他一度有点儿想要摔门而出自己和父亲在这里苦等快一个时辰舅舅若是陪着牛继宗倒也罢了毕竟四王八公之首当得起但没想到舅舅是和牛继宗共同和冯紫英说话! 看这架势堂堂镇国公之后宣大总督牛继宗也是专门来舅舅这里与舅舅一道眼巴巴的等候着冯紫英上门然后才是逮着一番说话。 看舅舅和牛继宗的口气那分明就是诉苦这种反差让贾宝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 拍了拍宝玉的肩头冯紫英满脸欣慰的模样“嗯几月不见宝玉又长高了一头端的是卓尔不凡越发鹤立鸡群了。” 见冯紫英夸赞宝玉贾政没来由的心里一阵舒服捋须微笑:“紫英莫要夸赞他这几月里读书又有放松愚叔正说这过了年便要好好再管束一番莫要让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叔父也莫要苛责宝玉了以小侄之见宝玉终归是要成大器的。”冯紫英随口夸赞了一句然后这才和旁边的王子腾、贾政和贾宝玉告辞道别。 倒是贾政还记着冯紫英说要来贾府忙不迭地道:“紫英何时有空便来府上坐一坐老太太也常说铿哥儿这一去江南便没个影儿了怪想的……” 冯紫英心中腹诽这贾母何曾能想起自己便是能想得起怕也是希望自己能好好带一带关照一下她这个孙子吧。 不过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自然也不能推辞“便是明日吧若是没有其他……” “紫英你不是说内阁和六部那边也还要计议一番么?”王子腾皱了皱眉。 在他看来冯紫英现在都成了风暴漩涡中心的人物哪里还有时间去荣国府虚耗时间? 现在内阁和六部甚至皇上和太上皇那边都有人在找他了解情况更别说那些江南商人帖子都堆满了冯府的门房了。 这也是昨日他让人去下帖子时府里下人回来说的好在这冯紫英还是很给面子今日便来了自己府上。 “不碍事。估计户部郑大人和工部李大人他们部里边都要合计一番拿出一个方略来否则内阁那边问起来没有一个对策怕是要挨骂的。”冯紫英显得胸有成竹。 “至于文渊阁诸公估摸着他们也还要掂量一番小侄昨日从宫中回来便写了一个条陈送到文渊阁那边去了首辅和次辅两位大人对举债具体方略还要和户部那边仔细商榷……” “……另外银庄的事情内阁诸公还有争议昨晚小侄去了齐师那里齐师一直到申时才回来估计争论不小一直没有一个定议还早着呢小侄这几日倒是可以忙里偷闲等到他们商议得差不多了小侄就有得忙了。” 冯紫英的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看在王子腾眼中也是感慨不止。 或许这个家伙天生就是做大事的这才十七岁不到啊虽然品轶低了一些但是涉及到的事务却都是和内阁六部打交道的当务之急连自己都要拜托一二。 看看这家伙的淡然自若表现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肚里是有货的。 照这样下去只怕这家伙不到三十岁就有望要入阁吧届时只怕又要创造一个记录了。 一直目送贾宝玉把冯紫英送出二进小院到大门口王子腾又忍不住没来由叹息了一声:“大姑娘若是没有入宫就好了。” 贾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讪讪地道:“二兄元春现在已经是贤德妃也算是……” 王子腾摇摇头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夫对政治的敏感度和判断力堪忧但也不便多解释只是寡淡地道:“但愿吧。” 似乎又想了想王子腾又迟疑地道:“存周恩侯有一个庶女嗯还有探春都还没议亲吧?” 贾政微微色变连连摇头:“二兄贾家女儿岂能为妾?” 王子腾讨了个没趣想了一想也是好歹也是四王八公家族怎么能让女儿去给人为妾? 不过他又有些不屑这贾家却还抱着一些老古板心思拘泥不化沉吟了一下才道:“那缮国公石家嫡女嫁给云光的庶子结果却是拖累云光不轻……” 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贾政脸色更是难看“二兄缮国公石家嫡女嫁给云家虽是庶子但是却是为嫡妻迎春、探春若是紫英愿娶为妻大哥和我自然双手赞成但若是为妾那是万万不行的。” 摇了摇头王子腾也知道冯紫英怎么可能娶一个庶女为妻? 而且他也得到消息冯紫英已经通过乔应甲为媒下聘乔应甲同年——东昌府知府沈珫嫡长女估计已经议定亲事了不过那是冯家长房兼祧新妇倒是冯家三房也就是本房尚未有消息。 “存周我看你们府上和紫英关系颇佳宝玉和紫英也关系亲善这几日里不妨多让宝玉与紫英接触结交我观紫英将来必当大用虽说大姑娘进了宫但是荣宁二府家大业大这年头还是多一条门路更为稳妥冯紫英走的是文官之路而大周又是士大夫与皇帝共天下所以愚兄也才有先前那一说你也莫要在意……” 王子腾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政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情绪微微点头却不言语这让探春去给冯紫英当妾委实是超出了他的底线而元春现在入了宫也还是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虽说也知道冯紫英未来不可限量但是那毕竟是外人还是元春更让人心安若是元春能在宫中有些地位那么荣宁二府未必就不能再现昔日荣光只是这几个月来也未听到元春从宫中传来什么消息。 “二兄也是为我家好存周自然明白只是我家女儿若是去做妾这也是愚弟难以接受的。”贾政这方面还是有些文人气节的虽然他实在算不上文人“紫英与府里琏儿和宝玉关系一直亲密大姐儿进宫之后也曾来信说过要让府里多和紫英密切关系只是这几月紫英去了江南所以……” “嗯为兄明白。”王子腾微微皱眉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这个妹夫似乎对元春那边抱有太大希望了而这恰恰是他最担心的倒是需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 丁字卷 第七十二节 声势日涨 回到家中书房里就看见书桌上堆满的帖子。 冯紫英也有些无奈。 一石激起千重浪八方云动两桩事儿牵扯面太宽利益巨大不能不让人意动。 今日王子腾拉上牛继宗找上自己就是要商量登莱——辽南这一线航线如何尽快打通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自己接触了一些江南海商有可能会拉来一些海商北上登莱辽南。 冯紫英在朝会上提出的种种可能和要求也牵引无数人的心思。 如果银庄真的能吸引到户部设立户头存银这无疑是朝廷的一个背书保证下一步就要好走许多。 而这家银庄的经营模式也和现在京师、江南的这些银庄钱铺截然不同不但可以提供汇通天下的服务而且关键在于不收保管费这才是最为关键的。 当下的银庄钱铺抵当便要收取手续费而抵当来的银子如果再存入要到另外一处去取出还要收取保管费都是这般格局。 这等规矩对这些商贾们来说不可谓友善但从方便的角度来说这又是以江南为首和长江、运河两岸以及边塞的西安、大同、太原这几地的商业越来越需要的。 辽南——登莱后勤补给航线和造船示意固然是要以登莱总督衙门为主但是前期的筹备和与户部、工部的具体协调的方略肯定还是要由冯紫英来帮忙的。 这是一笔大买卖自然引来江南商贾们的觊觎。 同样涉及到举债的具体经办虽然肯定会是以户部为主但是目前户部诸司乃至司务厅来办理似乎都有些不合适而且这还不仅仅涉及到举债还涉及到特许金的收取。 市舶司只负责海贸事宜和海税收取而且废置日久都需要完全重来如何设置职责任务都还需要拿出条陈来计议一番这边内阁、户部和吏部也都要会商。 这又让无数京中和浙江、福建以及两广的官员们闻风而动趋之若鹜。 谁不知道这是一个肥缺? 虽然未曾明确品轶但是想也能想得到如果按照前明例制这里边有一个从六品的提举还有副提举和一干大使副使都是些炙手可热油水丰足的职位。 特别是像这些市舶司的职位不像其他清贵职位必须要求科举出身也就意味着恩荫和捐官都有机会竞逐这等位置了。 而银庄事宜更是牵动千万人心估摸着无数官员和他们背后的商贾都想要来了解其中内幕奥秘看看这里边是有利可图还是风险巨大另外这家银庄将设立于何处如何开展业务也都是无数人关心的。 看着冯紫英坐在案桌前看着面前堆砌的帖子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发愣旁边的香菱早已经细声细气地道:“爷这是瑞祥送进来的奴婢和云裳便依着爷原来提过的把朝里的和外埠的以及商贾们的都分列起来喏这是朝里官员的这是外埠官员的这是会馆商贾们的也分了地域这是北地的那是南边儿来的……” 这丫头倒也心细冯紫英心中微动。 内书房瑞祥宝祥都进来不了都是靠自己贴身丫头整理打扫。 金钏儿、香菱和云裳都能识字只有玉钏儿差点儿但在感觉到几个姐姐都能识字自己明显重视外玉钏儿现在也是十分认真的在习字。 原来这书房只能是云裳来后来在确定了香菱身份之后香菱也能进来了。 能不能进内书房似乎也成了一个门槛当然现在金钏儿也能进来了。 女孩子被收买的可能性更小嗯尤其是被梳拢过而且有着美好前程的丫头们要想被收买几无可能。 随手翻阅了一些居然是以一些七八品官员的帖子居多甚至还有一些自称晚生这让冯紫英牙齿都酸了。 自己就是今科进士还能有比自己晚的?估摸着多半是一些连举人都没考上的捐官或者恩荫监生吧? 不出所料找了几份字迹还算工整的帖子看了无外乎就是骈四俪六故作工巧的文字自我介绍嗯很有点儿毛遂自荐的味道。 也难怪市舶司一建就是三个意味着从六品的提举使就要设三个还有从七品的副提举三个八品的大使副大使若干。 这虽然不比京官清贵但是对于千里为官只为财的捐官恩荫监生们来说那就是肥得不能再肥的美差了。 现在朝中声音都传开了广州自不必说宁波也基本上确定但是泉州和漳州却要再选一个也就是在原来基础之上增加了一个这让内外都是一片欢呼雀跃宁波那边放心了而福建那边也得到了安慰至于你们福建人内部的纠斗那就是你们自个儿的事情了。 论理这市舶提举司的官员怎么也轮不到冯紫英这个翰林院修撰来插言但谁让自己是阁老兼吏部尚书齐永泰的得意门生呢? 谁让这桩事儿是自己提出来而且拿出了一大堆关于市舶提举司日常事务权责的条陈方略呢? 在很多人眼里只怕冯紫英对着提举使和副使起码就有很大的发言权了。 其实这个观点也没错估摸着在市舶提举司设立的时候吏部那边多少是要来询问征求一番意见的不管是礼节上的还是真心实意的若是这任命的官员走马上任却是不堪胜任恐怕吏部那边也不好交票。 翻阅了几份冯紫英也就失去了兴趣这等杂事他也懒得多过问关键在于这些人心性如何他也一无所知多是些在京中尚未除官的待选人物。 想到这里冯紫英倒是有些怀念起汪文言来了有汪文言这样一个趁手人物只管丢给他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这些人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若是真有可堪造就之材便是举荐也值得了。 不过林如海那边暂时还离不得汪文言而且自己也有一些事情他还帮着着意接手了江南未来也是一个需要大布局的地方不比京师这边逊色多少。 见冯紫英没了兴趣香菱也乖巧地把帖子收好然后叠好摆正。 香菱那柔媚乖觉的模样看在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动”香菱你不是说记不得你家中情况了么?我此番也去了苏州着苏州府那边询问了一番倒也有这么一家和你有些相像呢。” 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说实话之前冯紫英离京之前也提起过但是香菱却没有放在心上她经历这么些年尤其是在金陵府里经历一遭关司也是对着衙门里的情形有所了解便不抱希望。 在她看来自己都已经记不得自己父母的模样了也不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地方对以前的记忆毫无印象了谁还能替你花这番心思? 只是在那拐子被抓时隐约听得提过应该是姑苏那边来的但是苏州府何等大? 这年头拐子猖獗每年一个县里被拐子拐走或者黑心亲戚图财使坏卖掉的少儿何止数十人整个苏州府怕是每年结报丢失的少儿都不下百起这十来年过去了谁还能记得其当年的事儿? 而要查阅个府县的刑房档案那又是何等繁琐的事儿便是冯紫英这样京师下来的你也不可能督着人家替你翻阅一二十年前的老档只能托人人情和银子都一并使上了。 一直到冯紫英离开苏州时才得到消息好像吴县那边还真的有一桩相似的情况。 之所以说相似是因为现在这家人已经不在县里了据说是女儿丢失之后父亲疯疯癫癫到处找还大病了一场房子也被烧了便带着妻妾回了妻子封氏娘家而妻子娘家则是浙江湖州那边人士具体情况就不知晓了。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档案中明确记载说被拐家人自述女儿眉心有一颗胭脂痣而且被拐时年龄也能对得上。 当冯紫英把这般情形和盘托出时香菱几乎要站不住了“爷您说的是真的?” “傻丫头难道爷还能为这等事情骗你不成?这爷去了一趟苏州难道还能不把你们的事儿放在心上?” 冯紫英见香菱眼圈登时就红了身子也发颤赶紧扶住顺势就把她揽入怀中。 “只是吴县那边说你父母因为房宅因为隔壁寺庙失火殃及没了存身之处便卖了田产投奔你母亲娘家那边去了而你母亲却是临近浙江湖州府那边人氏他们便不知晓了所以爷回来还得要去托人找浙江那边查访不过有你父母的姓名倒也不难。” 香菱香肩抽动滴滴热泪却渗入冯紫英胸前衣衫挣扎着便欲起身要给冯紫英跪下却被冯紫英一把抱起“爷您让我跪您一回若是能找到爹娘香菱一辈子替你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傻丫头你是爷的人爷不替你做主谁替你做主?放心这等事情爷自然会放在心上替你办妥这地上凉得慌要跪谢爷也要等夜里上床之后到时候爷好好疼你……” 丁字卷 第七十三节 家事国事 这话里总有些说不出别样心思香菱虽然有些娇憨但是也能听出这位爷话语里的不正经脸顿时滚烫起来“爷奴婢这两日身子还不方便若是爷要人侍候就让金钏儿姐姐……” 冯紫英沮丧地摇摇头:“算了爷也是怜香惜玉的人金钏儿那丫头的模样走路都够呛爷看着都心疼怕是还要好生将养几日才行……” 刚踏进书房门的金钏儿听得这话脸一下子就红透了站在门口看见冯紫英搂着香菱的情形都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冯紫英也听见了脚步声看见金钏儿娇羞的模样心火更盛一招手“站在那里干啥?还不过来。” 金钏儿扭着身子蹩过来冯紫英也不客气一只手一个揽入怀中让两个丫头坐在自己腿上。 “爷刚才还在说要怜惜姐姐呢。”香菱抹了抹眼睛抿着嘴微笑着道。 “你怎么抹起眼泪来了?”金钏儿见香菱眼圈红着大为诧异自己这位爷还真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便是比那荣国府里宝二爷也不遑多让而且更有担待屋里几个丫头都金贵得紧所以便府里其他人都知晓对她们几个也是十分巴结。 “嗯爷好生疼惜这丫头太感动了呗。”冯紫英笑着打趣“真真是个水做的动不动就抹眼泪儿……” 香菱扭着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把情形说了金钏儿也是赶紧恭喜。 “对了金钏儿你和你妹妹都是贾府家生子现在跟了我你爹你娘咋办?”冯紫英还真的不太懂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实在是冯家长期在边地这等家生子甚少而且大多要么放出去从军谋个出身要么留在府上年龄都是比较大的了。 “爷这话问得奇怪奴婢爹娘怎么了还不得在那边府上干活儿?奴婢还有一个弟弟只不过还小才五岁爹娘也就盼着日后若是府上能开恩放出去又或者能跟着府里族学读读书认几个字另外寻个出身那便是阿弥陀佛了。” 金钏儿姓白白金钏白玉钏两姊妹老爹白老实老娘白老媳妇都是荣国府中的家奴。 冯紫英微微点头睡了人家清白身子总得要关心一下人家屋里否则也未免太过冷血薄情了。 “等两年去族学读书倒不是什么问题届时爷和政世叔或者琏二哥说一声便是不过那贾府族学里除非有大毅力否则估计也是学不出一个什么来若是要想走读书路恐怕还是要出来去书院里读书才行。” 金钏儿吓了一跳心中也是砰砰猛跳侧着身子悄悄瞥了一眼冯紫英连话语都要有些结巴起来:“爷若是能读族学识得几个字奴婢爹娘便要来给爷磕头了哪里还敢奢望其他?便是如此恐怕也很难奴婢的弟弟如何能和宝二爷、环三爷那等主子爷一起读书?” 冯紫英也知道贾府族学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读的须得要贾家子弟或者贾家亲眷子弟像白家这等家生子是不可能去读书的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那赖大的儿子。 “爷看那赖大的儿子不也是在外边读书?好像还很风光未必比环老三差啊。”冯紫英斜睨了一眼金钏儿。 金钏儿笑了起来“赖爷爷哪里是奴婢家里能比的?赖嬷嬷那可是跟着老祖宗一辈子的而且赖爷爷也是府里大管家其他人哪里能和他比?” 冯紫英冷笑。 他也从贾琏那里听闻那赖家现在很是风光就在那保大坊里买了一个老院子然后起了宅子那规模样式虽然不比荣宁二府但是规模亦是不小外边人都还以为是哪个官宦人家呢可见其风光。 贾琏也是叹息这府里边日渐拮据可这奴仆们一个个却都是风光无限还说那赖二在外边赌场里耍钱一晚上都能输上三五十两银子比他这个当主子的都还有牛气这也是贾芸从倪二那里听闻的。 “没想到这赖大如此威势啊在贾府里边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冯紫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金钏儿玉钏儿以及香菱都和荣国府里来往颇多毕竟金钏儿玉钏儿姊妹都是在荣宁二府里长大的家人和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奴仆们都在还在那边。 虽然来了冯府但是随着冯家这边声势水涨船高无论是荣宁二府的主子们还是丫鬟仆僮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乐意多结交往来所以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回贾府里去也是颇受欢迎。 甚至连王夫人都时不时要把金钏儿和玉钏儿叫到身边交待一番好歹也是她屋里出去的人出息了也能替她争面子。 金钏儿何等聪慧机敏之人立马就听出了冯紫英对赖家的不待见小心翼翼地道:“赖家上下都算得上是府里边儿的半个主子爷了赖爷爷在府里也是出了老祖宗和两位老爷便是琏二爷、宝二爷都要尊重几分赖二爷爷在宁国府里也是颇受珍大爷和小蓉大爷的信任……” “这尊重如果都尊重到了主次颠倒主仆不分甚至鹊巢鸠占了那未免就有点儿过了。”冯紫英摇摇头“看来赦世伯和政世叔在这方面还是疏于管理啊琏二哥又不怎么过问府里的事情但琏二奶奶这等精细人难道也是任由赖家屋里这般?” “爷赖嬷嬷和赖爷爷都是对琏二奶奶格外尊重呢啥好事儿都先想着琏二奶奶……”金钏儿赶紧解释。 冯紫英立即明白了这赖家屋里能混得这么好看样子也是打蛇打七寸一下子就找准了关键点把王熙凤侍候好了那么一切就都搞定了。 “算了人家府里的事情咱们也管不着金钏儿你弟弟若是要读书识字在贾府族学里先学着若是真是读书料子那么日后再说出来读书的事儿总之爷记在心上。” 冯紫英那边刚替香菱找了家人自然也不会厚此薄彼也要替金钏儿安排一番。 “那就要恭喜姐姐了爷现在是京师城里的大红人便是哪家书院都要给几分面子若是姐姐的弟弟真能读书未必日后不能像爷一样考出一个举人进士出来呢。”香菱衷心的祝福道。 金钏儿眼圈也红了起来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在贾府里边虽然是太太身边大丫鬟表面上受人尊重但是她也有自知之明丫头就是丫头至于说家里人哪一个把你打上眼了? 而到了冯府爷看顾爱怜不说现在连家里人都能想到关照尤其是关系到白家唯一的香火根儿若是能有出息不说什么举人进士只要能读书识字出了贾家自己寻个营生当个小户人家那也是一番造化了。 “得了你们这俩丫头是怎么回事儿本来都是好事儿怎么却弄得悲悲戚戚的好像爷虐待了你们似的都赶紧收声啊莫要让云裳和玉钏儿爷又怎么你们了。”冯紫英故作不耐地道。 两个丫头也觉得不好意思都赶紧起身拿着汗巾子擦拭眼泪。 “欸爷让你们收声没说让你们走哇都回来……” 金钏儿和香菱都是福了一福微笑着道:“爷要办公事了婢子就不打扰您了。” 香风鬓影消失在门外冯紫英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这才又重新把心思放在公事上。 这也难怪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自己不也就收了两个丫头都这般有些乐不思蜀了这若是把几房妻妾娶齐活了这怕是床都不想起了吧? 冯紫英又看了几张会馆商人那边的帖子从洞庭会馆、山陕会馆、湖广会馆到徽州会馆、龙游会馆基本上京师城中有名有姓的会馆商帮和豪商巨贾都把帖子送了来。 各色花式纸签精美绝伦香气馥郁端的是异彩纷呈和当初自己下东昌府为了见乔应甲时也是可以花了一番心思的动作无异。 冯紫英还不确定这些人究竟是冲着什么而来究竟是登莱航线乃至朝鲜、日本航线贸易权亦或是船厂船行又或者就是冲着银庄而来? 但无论是冲着那边而来冯紫英都知道现在还不是见这些商贾们的时候。 内阁和六部乃至皇上那里甚至可能还要牵扯到太上皇那边估计都会卷进来如果说这帮人得知皇上都要入股银庄只怕还要引起更大风潮。 先前在王子腾和牛继宗那里二人就旁敲侧击的询问过一二但是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及现在太上皇和皇太妃身体如何二人便立即明白过来不再提此事儿。 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贸然掺和进来并非明智商贾们还好说只是求利而他们就不仅仅是谋利那么简单了是需要好好掂量一番。 丁字卷 第七十四节 平衡 贾环从一开始就显得心神不宁平素里读书认真的他今儿个也是频频开了小差。 身旁的贾兰也是颇为诧异自己这位三叔平时可不是这样怎么却一下子变了个人一般? “三叔怎地了?”贾兰比贾环要小两岁不到十岁的他面目清秀还带着几分稚气不过年纪虽小却已经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的架势倒是有些像他故去的老爹贾珠和爷爷贾政。 “没什么。”贾环摇摇头瞥了一眼旁边“宝二哥和钟哥儿都没来?” “没来兴许是要晚点儿吧。”贾兰老老实实地道。 贾兰今年也九岁了和贾宝玉那份风流俊俏的大脸盘子不一样他倒是和他这个三叔长得有些相似脸略微有些尖瘦细眉长目。 不过贾环的脸更狭长一些颧骨也略高眉峰更浓显得更为凌厉凶悍一些。 贾兰虽然年幼也知道三叔和二叔不对路。 两兄弟在学堂里也是少有搭话见面都是脸瞅着一边儿实在过不去了才勉强打个招呼当然在长辈面前还得要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照说贾兰和宝玉才是嫡亲叔侄他该和宝二叔更亲近但实际上平素里他都更喜欢和环三叔在一块儿无他一方面是宝二叔不喜学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宝二叔更喜欢和钟哥儿这等俊逸温柔的少年郎在一起。 “哼怕是借着冯大哥要来他要去见冯大哥就正好借此机会不来了吧。”贾环轻蔑地撇了撇嘴嘴角上的一抹笑容却是充满了不屑。 这宝玉读书就是混日子只要有借口便要么不来要么迟到早退总而言之变着法子躲着读书对此贾环也是很看不惯。 “哦?冯叔要来?”贾兰也惊喜地问道:“怎么没听母亲说起?” 这几日里府里边关于冯紫英的话题再度泛滥开来了西疆平叛开海之略现在更加上了江南巡视回来听说朝廷里的官员们都是纷纷接见连皇上都亲自召见赐膳了这等故事在贾府里边传得沸沸扬扬。 虽说大姐儿都入宫为妃了但是贾府里边却鲜有得到大姑娘的消息贾府上下依然对能够得到皇上召见这等恩宠羡慕不已。 每年元旦的大朝会像贾赦贾政这等挂着职衔的能去一趟午门上见一见但那都是上千官员集体觐见都是老远看一眼如何能与这冯紫英单独蒙召觐见甚至还要赐膳! 这简直就是只有当初贾府荣宁二公才能有过的殊荣。 贾兰对冯紫英也是充满了仰慕。 前两年他还小还不太明白但是这两年他渐渐大了越来越明白这什么叫读书人什么叫士人读书人和士人的区别而士人中的佼佼者就是要通过科考来走上仕途此之谓士林文臣这便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不是你读了几本书就能叫士人了起码你要考过秀才才勉强能称之为士人而考中举人那么你就可以成为士林文臣而进士则是士人中最顶尖的这一拨那意味着你终于可以代表整个大周的读书人说话了。 这些观点都是环三叔灌输给他的而榜样就是母亲嘴里所说的冯叔。 原来母亲嘴里言必称父亲但是这两年贾兰也感觉到母亲对自己的期盼也越来越高逐渐开始把冯叔当成了自己的榜样要求自己向冯叔学习了可进士是那么好考的么? 也不知道冯叔是怎么就以十六岁不到就考中了进士? 听到贾兰嘴里提到冯大哥时的惊喜和仰慕贾环也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脸上的光彩更甚。 “嗯为叔昨日听闻李十儿提起说父亲邀请冯大哥来府里小坐冯大哥在百忙中接受了邀请还问了你宝二叔和为叔读书的情况。”贾环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故作平静地道:“今儿个冯大哥可能也要单独见为叔。” 饶是贾环心性阴沉但是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听闻那李十儿说起冯紫英向自己父亲问起自己读书的事情忍不住就喜出望外。 冯大哥没有忽略自己还记挂着自己读书的事情这种被人重视的滋味对于一直走起府中被人轻淡的贾环来说太重要了而且是冯大哥这样在府里都被视为最尊贵的上宾。 听那李十儿说连那王二舅和镇国公牛公都是专门陪着冯大哥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把老爷和宝玉晾在外边儿等了大半个时辰呢。 “啊冯叔要专门见三叔?莫不是有什么话要专门教导三叔?”贾兰倒是一个相当会捧哏的主儿当然这不是有意而是发自内心的艳羡“三叔那侄儿能不能跟着你去见冯叔?侄儿也许久没见过冯叔了母亲平日里常说冯叔是人中龙凤要侄儿好好效仿侄儿也想听冯叔教诲啊。” 贾环没想到卖弄一下却引来这样一桩事儿他是很想单独见冯大哥倾听冯大哥教诲的每一次冯大哥的教诲都能让多日里热血沸腾每每读书时遇到困难挫折和受到冷遇时他都会用冯大哥的勉励来激励自己这样一个机会他怎么愿意和人分享? 但是看到贾兰眼眸中期盼的神色贾环又做不出断然拒绝的事儿平素里叔侄俩关系很不错这等时候却要一把推开未免太薄情寡义。 沉吟了一下贾环这才缓缓道:“兰哥儿不如这样你回去和嫂嫂说一声就说冯大哥要来府里请嫂嫂去求父亲让冯大哥单独见你和嫂嫂给你指导一番你今年也九岁了圣人曰要因材施教你现在年龄尚小如何读好书怕是也要有所区别……” 见贾兰有些意动贾环又道:“若是冯大哥没有那么多时间不能见你你便来和三叔一道去见冯大哥可好?” “谢谢三叔。”先前还觉得三叔有些见外但这么一说贾兰心里就踏实了“那二叔那边……” “冯大哥肯定也是要见宝玉的不过见与不见恐怕都差不多你觉得你宝二叔见了冯大哥就能好好读书了?”贾环一脸哂笑“浪费时间而已你也切莫去学你宝二叔……” 贾兰小心的环顾四周这才小声道:“三叔我母亲也说莫要去学二叔……” 贾环傲娇地点点头这才是聪明人只是不知道今日冯大哥会和自己说些什么。 自己都十二岁了他当年也说自己若是好好读书便帮自己去书院明年自己便要去考秀才先生都说自己今年在苦读一番明年便可一试了。 想到冯大哥现在这么忙碌不知道还能不能记得帮自己去书院的事情?若是自己提出来会不会让冯大哥觉得自己有些好高骛远急于求成进而对自己印象不好了呢? 一时间贾环有些患得患失或许自己去找人帮忙侧面提一提更好一些? ***** 冯紫英不喜欢坐马车但是这早春二月的天气还冷着这一趟过去怕不是吹得个面白唇青所以还得要坐马车。 看着跟着马车一路小跑的宝祥满头大汗脸色红润的模样冯紫英还真有些羡慕了。 只是若是这般一跑估计立马既要成为京师城里的笑话了。 回来三日了各种见面拜会络绎不绝但是须得要一一走到的却还不少。 齐师、乔师还有官师这三位是最重要的。 齐永泰和乔应甲那里自然不必说官应震那里却需要去正式拜会一番。 官应震已经正式辞去了青檀书院的山长职务交给了周永春现在在京师城中闲居。 如无意外官应震恐怕很快就要出任户部右侍郎了据说崔景荣此番南下巡视江南颇得内阁和皇上看重可能要出任吏部右侍郎。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排名如此很多人看来这就意味着地位和权利的差别但是实际上却不尽然。 像吏部和户部固然是最为显赫的但是礼部却不尽然了礼部之所以能排在第三一方面是因为礼部主管教化和科举另一方面是因为礼部尚书一般说来是内阁阁老的热门候选人但是礼部侍郎们乃至礼部自身就未必了。 像工部排在最后但实际上工部实权责任丝毫不亚于礼部和刑部只不过因为工部所涉及事务在士人心目中更多地是杂务所以自然而然就拍在最后了。 官应震一旦出任户部右侍郎意味着开海之略将由他来负责而官应震的务实作风以及作为湖广派的领袖人物之一也能够很好的平衡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之间关系。 还有忠顺王爷。 冯紫英都没想到忠顺王爷居然给自己送了一份帖子这让他有些好奇。 如果是东平郡王和北静郡王送了帖子这都没能让冯紫英有多惊诧但是忠顺亲王就有些意外了。 忠顺亲王和永隆帝之间的关系他可是知道的莫非忠顺王爷也要代表永隆帝传递一些不好说的话? 丁字卷 第七十五节 再入贾府 诸般心思在冯紫英脑海中盘旋。 他早就知道这一趟回来自己恐怕就会身不由己的在大周朝堂这塘水里难以自拔当然自己未必愿意就拔出来每个人都会身处其中只不过如何寻找更好的位置就要看个人本事了。 马车到了宁荣街口透过车帘缝子一眼看见那一身靛蓝棉袍外罩棕褐色绸缎马甲的倪二在那里探头探脑便吩咐马车停下挑开帘子问道:“倪二在这里作甚?” “倪二见过小冯大爷先前便听那李十儿说今日小冯大爷要到府里来所以便在这街前候着……”倪二满脸堆笑“昨日里也来过府上但见门口送帖子的扎堆儿小的也不敢打扰也知道大爷这段时间都是在忙大事儿所以就趁着这会儿时间给大爷问个好……”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厮显然就是找自己有事倒也聪明算到自己近期恐怕都没时间去大观楼那边干脆就在这里来守自己。 “嗯这几日的确怕是没什么时间有什么事情说便是……”冯紫英一时间也没想起对方能有什么事情。 “嘿嘿大爷是贵人多忘事年前您不是吩咐我把这城里的粪坑先行打探起来这几月里小的带着兄弟们基本上把这西城北城的情形摸了个头南城那边倒是有些关碍但也问题不大东城那边还没有来得及只是想来先问问大爷这等事情做得差不多了那杨主事倒也是个爽快人明确告诉小的现在就要看工部那边下个条陈另外顺天府那边配合才能把这桩事儿给做起来……” 冯紫英这才想起自己在下江南之前安排的这桩事儿。 之前他和工部左侍郎王永光也就是前任崇正书院的山长就提起过这京师城中污浊遍地公共厕所严重不足不但有损大周朝廷形象而且一旦遭遇大雨内涝极易造成疫病流行建议工部要考虑这事儿。 王永光倒也赞同但是又提到工部每年的花销都是定量的户部那边现在卡的紧怕是难以说好所以冯紫英又凑着机会和崔景荣说起。 崔景荣自然知晓前几年京师大水若非冯紫英和青檀书院的《防疫备要》所列举的措施被强制性的在京师城里实施只怕当年就要起大疫崔景荣也很是赞同答应从江南回来之后和郑继芝建议。 没想到工部现在又把顺天府给扯了进来不过想想也是工部怎么可能把这桩事儿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便是和户部说好那具体实施恐怕也得要顺天府和工部这边来联手大概是觉得这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儿吧。 “嗯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此事儿你继续花心思这边我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届时这门生意你也须得要选好足够的人若大京城各个坊市都涉及没有足够多可用之人怕是办不下来。” 倪二大喜过望连连作揖:“大爷放心小的手底下啥都没有就是有人小的定会精挑细选定不负大爷期望。”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倪二看来漂白的心思很重啊一门心思想要寻个正经营生不过这经营粪坑倒也算是一个“正经营生”吧。 当然估计日后也免不了还会为了这营生出不少乱子但这大周朝如此大的营生又有哪一样不出幺蛾子? 便是自己奉朝廷之命开海设银庄不也一样要出幺蛾子么? 点点头冯紫英就欲放下帘子那倪二却又上前一步满脸堆笑道:“大爷才回来冬日里山里边送来许多野味小的都送到马巷胡同那边二位姨娘那里了大爷若是有暇也可以去尝尝鲜。” 尝尝鲜?冯紫英瞥了一眼倪二这厮莫不是也学会了走女人路线? 居然还懂得让自己去马巷胡同那边尝鲜? 只是不知道这个尝鲜究竟是尝什么鲜? 冯紫英一时间浮想联翩。 马车抵达荣国府门口时贾宝玉早已经在角门上候着了。 看着对方俊逸神飞的模样冯紫英估摸着这贾元春封贤德妃看样子还是给了贾府很大的底气。 不过到现在冯紫英也还没有完全看清楚这永隆帝为什么要纳贾元春为妃要知道贾元春是太妃身边的女史而且是太妃专门召进仁寿宫的不知道怎么却突然被永隆帝纳为妃子了。 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冯紫英还有些看不懂但他大略能猜测出这肯定和贾元春所代表的武勋群体有一定关系同时也和太妃在太上皇与永隆帝之间的桥梁作用有瓜葛。 不过若是太妃或者武勋群体以为靠一节女人就能释去永隆帝的疑心化解他的忌惮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冯紫英相信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武勋群体都不至于这么天真幼稚但起码这也算是一个姿态表明双方愿意和睦相处的意愿。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缓兵之计对永隆帝是如此对武勋群体是如此甚至可能对太上皇乃至义忠亲王都是如此。 如果真的是最后者那贾家这一出弄不好就要成为弄巧成拙惹火烧身了。 “冯大哥。” “宝玉。”迎着那张充满阳光和灿烂的圆脸冯紫英微笑点头:“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客气有劳贤弟了。” “冯大哥可不比以前了这几日府里上下都在谈论冯大哥呢。”贾宝玉笑嘻嘻地道:“前日里珍大哥还来府里和老爷说起冯大哥珍大哥还来说这既然要开海不知道这天津卫日后是不是也要开海说他们府上在卫城旁的靳家窑还有一个庄子另外在卫城里也还有几处铺子若是这天津卫日后能开海那这庄子和铺子就不能卖了等几年没准儿就能买个好价钱。” 冯紫英也是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贾珍这厮居然还能想得到天津卫开海这一点进而还能琢磨出他家的庄子铺子能涨价看来这厮也不是那么愚蠢无能嘛。 “哦珍大哥在天津卫那边还有庄子铺子?”冯紫英随口问道。 “嗯是早年朝廷赏赐的不过天津卫城倒也繁华我们府上原本也有庄子在那边但十多年前就卖掉了原本东府那边说也要卖掉但那时候说敬大伯不同意于是就没卖。”贾宝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那可最好别卖天津卫开海现在虽说还谈不上但日后多半是要开海的而且天津卫正好处在京师城咽喉上这南来北往的各色人货都要过这里若是开海之后便是辽东乃至日后的朝鲜、日本的货物客人都能经天津卫直入京师城了。” 冯紫英说的也是实话天津卫一旦开海那繁华程度肯定还要更上一层楼庄子也好铺子也好价格都要涨一大截。 两个人说着闲话在一干仆人陪同下便进了府。 “冯大哥还是去见大老爷和老爷罢待会儿太太在老祖宗那边也就一并见了。”宝玉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林妹妹没回来。” 莫非这厮还惦记着林丫头?冯紫英下意识的摇摇头。 和林黛玉订亲的事儿冯紫英也在考虑肯定不能瞒下去得和母亲交底摊牌了没准儿还得要“较量”一番母亲肯定肯定不会轻易答应。 不过临行前林如海也给自己交了一个底那就是林丫头居然有一个庶出的姐姐如果可以的话大概是想要让林丫头这个庶出姐姐作媵陪嫁过来这样就要稳妥得多也能让冯家和林家都放心。 这倒是冯紫英从未听闻过的。 林丫头这个姐姐据说是林如海年轻时候和教坊司的歌伎所生而那歌伎也就出了家连带着女儿也跟着她在佛寺里生活。 这么些年来一直寄居在寺庙中林如海也曾经多次去看望那女孩子也知道林如海是她生父。 但现在这女孩子却来了京师城汪文言也说还在寻找京师城这边在自己回京时都还没有消息回去估计是还没找到。 冯紫英初一听觉得有些荒唐这等事情如何能行?便是林丫头那里恐怕都不能答应。 但是没想到林如海却很笃定告诉冯紫英不必担心林丫头那边由他来负责说好。 冯紫英没有回应对方的这个要求但是他得承认这个安排很有吸引力。 媵和妾不同所生子女在嫡妻无子的情况下是可以被视为嫡子的就像冯紫英如果不是大段氏所出而是小段氏所出而大段氏又无出的情况下冯紫英一样可以被视为冯家嫡子但若是冯紫英是苏氏或谢氏所出那就还麻烦除非是其他妻媵妾皆无出才有可能作为唯一继承人视为嫡子。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知道如果林家真的提出这一点来只怕自己母亲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也不知道汪文言安排的人在这京师城中找林丫头那个姐姐究竟找到没有? 丁字卷 第七十六节 隐忧重重 既然宝玉提起冯紫英自然也不能装作没听见估摸着这厮也是想从自己这里打探出些许消息来。 这厮也不傻应该是早就猜测出一二来只是内心不愿意承认罢了。 先前自己好不容易通过说服贾政夫妇让其准备走花式文人路线玩点儿诗词歌赋的高雅文风然后看能不能在几个亲王的女儿里选个合适的。 没想到贾元春却入宫封妃了一下子就把自己这一招给废了不说还让贾家平添了几分底气觉得自家就是国丈国舅家了这要选一个合适的人家来配嫡子了。 “林妹妹那边恐怕一时半刻还回不来林叔父身子很不好虽说暂时无碍但是……”冯紫英摇摇头“好在有琏二哥在那边什么事情他都能扛得起来便是真有个什么也能接上。” 宝玉满脸愁苦“也不知道林姑父怎么就一下子这样了呢?不是说巡盐御史是个轻松自在的肥差么?” 冯紫英讶然看着宝玉“宝玉谁告诉你这巡盐御史是轻松肥差?” 宝玉张口结舌脸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好一阵才呐呐道:“我听府里边小子们说的说林姑父这个巡盐御史大权在握那些富甲一方的盐商要卖盐都得要从林姑父那里去拿盐引就都得要交银子而且……” 冯紫英瞅了一眼宝玉这显然不是什么小子能说得出来的话语要么就是贾赦、贾珍、贾蓉之流嘴里冒出来的要么就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等日常谈话漏出来风声贾政倒还不至于被这贾宝玉给听见了。 只不过这荣宁二府里上下似乎都认定了林如海死了能留下一大笔银子虽然不愿意走仕途经济的贾宝玉素来不怎么在乎银子但是肯定也知道林如海一死林黛玉成了孤女就只能依靠贾家这林家财产好像理所当然就该归贾家来支配了。 这份心思应该是宁荣二府上下都存在的甚至连贾琏虽然口里不说也一样如此认为也是贾琏和自己关系不一般才会若隐若现的提醒自己若是要娶林黛玉那便要早做考虑以免日后他这个善后大使夹在中间不好处置。 “宝玉林叔父这个巡盐御史的确权力很大你说的也没错盐商都要从他那里拿到盐引才能拿到盐去卖但是这上交银子可不是林叔父的那是朝廷的而且这里边也还有许多关节这个巡盐御史大权在握却绝不轻松各种上下关系都需要打点好或许林叔父就是这样操劳过甚才会变成这样……宝玉你还小再等几年你若是出了家门开开眼界增长见识就知道这个世道没那么简单……” 冯紫英义正辞严语重心长的“教育”了贾宝玉一番贾宝玉赶紧作揖受教但内心怎么想却不得而知了。 和贾赦、贾政见面还是在荣禧堂。 与贾政的心不在焉相比贾赦却是一反常态十分热络。 “贤侄你现在可是名满京城啊前日里我遇到马尚对我也是格外亲热说起来也是一直竖大拇指。”贾赦满脸热切“那缮国公石家现在几乎全家都被牵连了进去石光珠被褫夺了袭爵几个嫡支子弟都纷纷入狱据说牵连甚多龙禁尉和都察院已经把案件准备移交给刑部和大理寺了看样子弄不好要三法司会审啊这可是咱们大周立朝以来第一个被抄家灭族的国公啊。” 见贾赦这般态度冯紫英也有些好奇这厮似乎很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但是也不完全是像治国公马家他就一直上蹿下跳替对方张罗和说好话当然这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估计是石家那边他觉得插不上手索性就看热闹了。 “赦世伯石家和马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石家多人参与贪墨其中几乎人人都从中捞取银子给九边防务造成巨大的隐患宁夏平叛前前后后朝廷可能要花上数百万两银子不能说都是石光珏的责任但是其是罪魁祸首却毫无疑义这等事情就是久走夜路必闯鬼自以为可以侥幸过关但是却不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且石家把陕西巡抚云光拖下了水赦世伯你应该明白云光是文臣这几乎是激怒了整个朝廷里的文臣们没有人会帮石家说话……” 冯紫英也是在提醒对方。 这贾赦也不是好鸟和大同镇平安州那边来往密切而且好像就是那被《红楼梦》书中所说的中山狼孙绍祖与其搭上了线贾琏也因此胆战心惊所以这一次南下扬州贾琏是半点都没推辞这其中也有几分原因在里边。 这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虽然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其中搞什么勾当但无外乎就是和那些晋商勾搭起来像草原上售卖违禁物资比如武器、茶叶、盐等。 只不过这大同镇虽然是冯家的大本营但是那平安州却偏处紧邻蓟镇的一隅正好对着林丹巴图尔的蒙古右翼察哈尔部。 那孙绍祖倒也有几把蛮力而且极善讨好上司所以算是现在大同镇中很显眼的人物便是做些勾当怕也能遮瞒过去兼之原来是王子腾担任宣大总督现在是牛继宗接任怎么也轮不到自家去操心。 “马家现在虽然看起来只是那马夏和其他一些旁支子弟参与其中但是赦世伯这事儿还并没有完那马夏据说在狱里边还在乱咬嗯一会儿承认一会儿否认一会儿又攀诬上别人马尚和其他几个马氏族人都被他描述得污浊不堪其间有些情节简直都不堪入耳虽说现在都察院没怎么过问了但是龙禁尉和刑部老吏嘴巴谁能堵得住?一旦传出来没准儿都察院又要找马家的麻烦了……” 原本是好意提醒贾赦别把嘴巴张得太大不管什么吃得吃不得都去咬一口但没想到贾赦却是兴奋起来。 “贤侄这是真的?呵呵难怪马尚这厮在我面前摇尾乞怜这马家看样子还脱不了干系哼哼下次他再找上门来我倒是还要和他好好说说……”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面对这样一个不知死活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冯紫英真不知道这贾家是怎么混了这么多年还没出事儿自己都提醒得这么明显了这厮却还指望着能从马尚那里榨些银子。 和贾赦说了好一阵后冯紫英才发现好像贾政有些心神不宁话语也不多和往常大不一样只是这贾赦现在正说得起劲儿冯紫英也不好转移话题。 好不容易等到贾赦歇一口气冯紫英这才含笑问道:“政世叔工部那边事务可忙?” “啊还行还行。”贾政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应道。 冯紫英有些奇怪这位政世叔怎么魂不守舍一般? 贾政昨日里一夜没睡好是因为接到了宫中带来的信儿。 信儿是元春贴身丫鬟抱琴带来的只是口信。 话语里很含糊只是说让自己进了宫皇上不喜过于招摇所以请家里安分守己莫要与外边儿干连太多莫要过于出头但若是士人却不妨多来往。 贾政再是愚钝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连书信都不写而是直接让贴身丫鬟来传口信而且这般模糊不清。 贾政本身就是一个不太敏感的自然就觉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里边究竟藏着什么意思但这话却又不能对外人说两口子在床上商量琢磨一夜也没能得出一个结论来。 自己兄长这般那是断不敢告知对方的而王家那边倒是可以但是贾政也有些担心元春这信儿里边所指的外边儿会不会隐约包含王家所以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眼前这一位倒是一个好说话的对象只是双方的关系却没有达到那一步这等关系重大的话也不敢随意泄露。 想到这里贾政倍感头疼若是元春能出宫回家来一趟就好了让丫鬟带话始终不敢说得太透写信更是容易留下把柄。 见贾政心不在焉冯紫英也觉得没趣说了一阵话之后便说去拜见一下老太君这场见面就算结束。 看见宝玉陪着冯紫英出去消失在荣禧堂外的身影贾政也是心中惴惴。 大姑娘说的和士人不妨多来往也不知道是指何意这贾家来往的恰恰就没有什么士人除了这个冯紫英外其他哪家士人会和自己这等读书不成日渐没落的武勋家族结交? 虽说现在大姑娘进了宫但是那一批进宫的就有四个还有传言称皇上早就戒了女色诚心修道也不知道这还要大肆封妃有何意义? 昨日问起抱琴元春在宫中情形如何虽然抱琴说一切都好但却没有多少其他言语。 这更让贾政夫妇都觉得恐怕女儿这一趟进宫好像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也难怪内兄昨日里提及也是摇头叹息当时自己居然没有意识到。 丁字卷 第七十七节 诡异 在贾母的屋里冯紫英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一干莺莺燕燕们。 感觉一进入贾母院子里贾宝玉的精气神都陡然提升了一个档次顿时变得眉目生动顾盼神飞起来。 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色的团毛对襟坎肩腰扎碧玉红鞓带虽然是在前面带路但是那份主人家的气势拿足了还真的有点儿一府之主的架势。 毫无疑问对于冯紫英的到来贾府还是很重视的三春皆在外加一个史湘云像李纨、王熙凤也是在的只不过这二人目光望过来时和往常有些不一样让冯紫英也有一些紧张和诧异。 那王熙凤也就罢了估计这几个月是煎熬这李纨自己可是没任何交织为何也有点儿神色异样? 好在薛宝钗没来倒是让冯紫英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等冯紫英这一口气松下来宝玉却突然发现了宝钗未来赶紧道:“姨妈宝姐姐怎么没来?” 薛姨妈一怔之后笑了起来”你姐姐这两日身子不舒服今儿个就没出来……“ ”宝姐姐肯定是不知道冯大哥来了我去请宝姐姐也来。“没等冯紫英开口宝玉已经兴冲冲地跑出门去了。 免不了又是一阵嬉笑都说这姐弟亲近果真是投缘。 不过冯紫英却觉得恐怕这贾宝玉未必如此想据香菱告诉自己现在宝钗现在也不爱出门要么就是去迎春、探春那里坐一坐对宝玉去梨香院也是颇为冷淡要么就是告诫宝玉好生读书要么就是假托身子不舒服倒是让宝玉很是沮丧。 只是这宝玉像牛皮糖一般却是孜孜不倦这没了林妹妹在府里似乎他就把梨香院这边当成了唯一去处了。 好在听说宝玉和钟哥儿、蒋琪官十分要好这宝玉也经常借着参加什么文友会诗会的名义溜出府去邀约着秦钟、蒋琪官等人不是大观楼便是绕梁阁里厮混。 逐一见礼老太君白皙富态的团脸上笑容可掬话语里也满是夸赞和勉励之意当然免不了也希望冯紫英能多带一带帮一帮她最疼爱的孙子。 “铿哥儿你现在也是咱们这京师城里的名人了宫里、文渊阁和六部公廨都是随便进出的人咱们家宝玉眼见得大了有没有什么好的路子让宝玉也能沾沾光?” 贾母这突兀的一问倒是让坐在下手的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是一愣怔这等话语当着大家的面儿问出来可有些不合适了以老太太的历练睿智岂会有这般不合时宜的问话? 冯紫英也是有些发愣也在揣摩这位老太太话语的意思但面对问话却不能不应答:“老祖宗此言让紫英惶恐啊先不说紫英也不过就是赶上这平叛和开海事宜跑了一趟西边儿江南正好赶上这等事情所以承蒙皇上和朝廷诸公垂询多召见了几次罢了宝玉才十四诗词歌赋也是日益精进前日里我还听闻礼王殿下在元宵之后举办的诗会上获得参会士子的一致赞誉……” 冯紫英这两日也收到了寿王和礼王的帖子。 这让他也是大感头疼。 寿王风格倒是有些和永隆帝一般不喜诗赋性格沉静而礼王则有些像其祖父元熙帝文采风流也喜欢举办各种诗会文会据说和北静郡王关系也不错也颇得永隆帝的喜欢。 贾母的目光里没有多少变化但脸上笑容却是越发亲和。 “铿哥儿你莫要用这等话来哄老身我这个孙子难道我还不知道性子?诗词歌赋固然是有些天赋的但当着这屋里的都不是外人老身也就把话说开当下世道不比以前不是文章做得好就能行了宝玉若是能像他爹那样在京师城里先寻个职位那再来做些文章诗赋自然是极好的也能让咱们荣国府盛名不坠但若是没个去处这光靠着诗词歌赋名声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贾母的这一番话让冯紫英还是有些小瞧了这位久经风雨的老太太的智慧了。 想想也是这历经几代风吹雨打还能维系着荣国府现状虽说日趋没落但是和其他六家国公府相比在没有能上得了台面的男人情形下能以一己之力支撑起整个场面也算不错了看看抄家灭族的缮国公石家宛若丧家之犬的治国公马家荣宁二家也该知足了。 用诗词歌赋打造人设这是冯紫英原来给贾宝玉指的路径但现在随着贾元春进宫娶皇室宗亲这条路就有些不通了。 同时贾元春进宫也让荣国府这边地位又略有不同冯紫英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包括贾赦、贾政夫妇和府里其他人心气都有些变化了便是这位老太君也一样不能免俗。 这条路不能走自然就要寻另外的路或许是贾家觉得有了贾元春在宫中这层关系其他路子也不是不能选择了。 “愿听老太君教诲。”冯紫英也吃不准贾母想要如何。 自己可不是扶弟魔而且贾宝玉也算不上自己的弟就算娶了林黛玉和薛宝钗那也和贾家没太大关系。 “老身听说铿哥儿在考中举人之前也是以监生身份推荐入青檀书院?”贾母语气温和但是似乎却隐藏着什么。 冯紫英坦然点头“紫英自大同回来之后便以荫监入监读书后来承蒙乔师厚爱推荐紫英到青檀书院读书。” “那宝玉能否去青檀书院读两年书?”贾母追问。 “恐怕很难一来宝玉不是监生青檀书院中学子都是为了秋闱和春闱大比而来要么是秀才要么是监生最起码都需要可以直接参加秋闱大比的资格身份……” 没等冯紫英说完贾母已经打断他:“监生身份不用铿哥儿你操心府里边自然会替宝玉办妥若是宝玉取得了监生身份铿哥儿能否让宝玉去青檀书院读两年书?” 冯紫英苦笑“老太君青檀书院读书需要推荐人紫英尚无此资格……” “那北静郡王或者宝玉他舅舅可否……” “不行书院是文人士子汇聚之地要求就是须得要有文才推荐人更是有很高要求……”冯紫英摇摇头。 “铿哥儿老身这辈子没有求过人但是宝玉是老身嫡亲孙子他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性子纯善铿哥儿你和他接触了这么久也该知道他这个人对人如何。”贾母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慨“老身年龄渐渐大了身子骨也不行了所以老身希望在闭眼睛之前能看到宝玉有个好的出息嗯铿哥儿老身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外边的那个芸哥儿还有宝玉的表兄现在都在你的扶持上有了出息便是那环哥儿老身听说听了你的鼓励现在也是一门心思想读出书来老身看你和宝玉也甚是亲善难道就不能替你这个兄弟想一想办法?” 冯紫英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贾母这个时候突然想起要让宝玉去青檀书院读书了而且听他的口吻也只是让宝玉去书院读两年书并未要求宝玉就必须要考个举人进士什么的去青檀书院混两年镀镀金可这又有何意义? 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缘由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但现在处在这骨节眼儿上给自己来了这样一出自己好像还真的不好推脱。 不说这贾母人大面大好歹也是国公夫人这么大年龄一个长辈当着这么多人求自己自己和贾府表面上也是如此亲善和宝玉平素里也是称兄道弟现在若是拒绝了那可就真的是陷自己于不义了。 关键在于冯紫英也知道这青檀书院虽然接纳学生的确十分严格但是随着自己这一科之后青檀书院的招生规模也在大规模增加比起之前自己在的时候起码已经翻了一倍还有多现在已经膨胀到了两百多人书院学堂也被迫扩建。 各省被列入有资格推荐的士林大儒们都纷纷向书院里推荐学生其中免不了也有抹不开情面进去的虽说绝大部分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但肯定也有那等纯粹是冲着青檀书院名声来的自己却没甚本事的。 “老太君您这么一说紫英就惶恐汗颜了我不敢给您打包票但是我肯定会尽我努力去想办法……”冯紫英猜测不出贾母的目的只能先应承下来这等时候便是犹豫推诿都只能落下个糟糕印象了。 贾母笑了起来富态的脸膛上颇为满意一边拍着身旁靠枕:“瞧瞧我就说铿哥儿是个重情重义的和咱们贾家人一样铿哥儿老身知道这事儿你也不好办但是关系到宝玉还的要靠你了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一般有什么府里帮得上只管说便是。” 听得贾母这话屋里的人都笑着附和起来只是像王夫人、邢夫人和薛姨妈目光里却多了几分不自在。 第七十八节 义湘云 等来等去还是没能等到宝钗来直等到怏怏不乐返回的宝玉原因还是一个宝姐姐身子不舒服就不来了。 好在宝玉的性子就是那样三五两下就被史湘云和探春给逗得乐呵起来了看得冯紫英也是忍俊不禁这厮还真的是一个乐天派哪怕明儿个天就要塌下来了今儿个该高兴还得高兴。 离开时冯紫英都还在琢磨贾母今儿个这一出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老太太头脑清醒着呢不像府里边其他人许多都是浑浑噩噩混日子便是贾赦贾政那也都是或鼠目寸光或缩着头只管当鸵鸟之辈。 瞅着探春英气勃勃却又不失俏丽的面容十三岁的小丫头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妩媚一身紫红缎绫细折裙外罩红绫短袄油绿绸撒花裤子让整个鲜艳的色调里多了几分活泼俏皮蝴蝶落花鞋从裙袂下探出来果真是惹人心动。 相较于探春的大气坦荡一喜藕荷色绫袄的史湘云则多了几分豪爽。 纤巧双手在腰间一插内里罩着的葱绿盘金彩绣锦裙把身材顿时勾勒出来脚踩一双掐金云红香羊皮小靴尤其是那张粉靥珠圆玉润端的是一朵带刺玫瑰。 “冯大哥你就这么急着要走?”史湘云笑嘻嘻地拦住去路“都说你这一趟江南之行大开眼界还遇上了刺杀?能不能给我和探丫头讲一讲这一路行来的风景见闻?” “史家妹妹不是我不想和你们说我这会子还有事宝玉这会儿估计还在受老太君教诲我还是趁早溜了。”冯紫英摆摆手。 “冯大哥你说话可不算数说好来府里就要见一见环哥儿的今儿个你来了却不见他就走他怕是好几天心里都要难受最起码你也要见他一面才好。”探春美眸中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嘟着嘴不满地道。 她还是很关心自己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虽然自己这个弟弟很是不待见自己但是她做姐姐的却要替弟弟多考虑。 冯紫英一怔他好像都有点儿忽略了贾环这个小迷弟了但这位探丫头可从未忘记过。 “是啊冯大哥小妹在府里这么久见环哥儿和兰哥儿读书可是比其他人都认真二哥哥都远远比不上还言必称你如何如何嗯简直就是把你当成榜样了啊。” 史湘云虽然提及了宝玉但是语气里并不觉得宝玉不读书就有什么大不了。 颜值就是正义这双标太明显啊若是环老三也是贾宝玉这般估计怕就会被斥为不务正业不求上进了。 冯紫英觉得还是要见一见贾环人家把自己当成了人生导师心灵偶像自己再怎么也要点拨鼓励一番免得这一位在各类同人书中要么就是人憎狗厌要么就是高光伟正其实多一接触就是一个中二少年。 “又去你屋里?”贾环见到探春来叫自己满脸的不悦“怎么冯大哥要见我让你来喊我?” 探春一阵气苦这个弟弟真的是头角峥嵘觉得自己在族学里能读书就真的不可一世了对嫡母态度不恭对嫡兄不敬对自己这个姐姐也是一样横眉冷对姨娘拿他也是半点法子没有恐怕这府里只有老爷才能镇得住他还有就是冯大哥了。 问题是这般下去不讲尊卑日后真的要在这府里弄得人憎狗厌像太太如果真的存心要拾掇你你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就能翻天了?一个大不孝栽在你头上就能让你一切都成虚妄。 探春是从来没有低看过这位慈眉善目的嫡母的平素里话语不多也没见为难过谁但探春却知道这位嫡母心性冷着呢这府里除了宝玉外无论是谁哪怕是老祖宗和老爷都难得让她退让。 像环哥儿这样的庶子根本就没被她打上眼也就是觉得环哥儿未必能读出书来所以才没怎么理你一旦觉得环哥儿能读书甚至会有碍宝二哥了只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所以探春也是深怕贾环恶了嫡母的心意若是书还没读出来就让太太要对付你便是冯大哥都帮不了若是能考中一个秀才之后真要有什么事儿你也才好向冯大哥求援啊。 只可惜这环老三却是生得一个榆木脑袋执拗得紧气得探春心慌。 “冯大哥现在何等忙碌?只是见了老爷和老祖宗便要回去公干也是念着你读书才说和你说说话你若不去那我便去回了冯大哥。”探春冷着脸道。 被探春这一挤兑贾环脸色更难看但终究还是不敢失了这样一个机会气愤愤的跟着探春去了探春那边。 冯紫英却是在探春屋里和史湘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冯大哥那林姐姐现在就陪着林姑父她身子可是娇弱这般心情怕是更要伤她身子了。”史湘云有些担心地嘟着嘴。 “也幸亏还有紫鹃早知道她要在扬州呆那么久我就和她一块儿去了反正我在这边府里也是寄住老祖宗又疼林姐姐得紧我去给林姐姐作伴林姐姐肯定喜欢老祖宗也高兴。” 冯紫英心中微动。 他没想到史湘云有这份心难能可贵哪怕只是这一番话都能让人觉得起码她有这份心更何况冯紫英也不认为史湘云还用得着在自己面前玩这一出心计。 在《红楼梦》书中史湘云除了一个豪爽贪玩的心性印象外冯紫英对其印象并不深远不及宝黛和探春甚至还不及鸳鸯、晴雯、平儿几个俏丫鬟。 除了宝黛外甚至包括探春在内的这些女孩子们冯紫英也是日渐与贾府来往多了才慢慢熟悉起来也才能最直观最真实的感受到这一群钟灵毓秀的女孩子。 虽然前世他是个四十岁的老男人但是今世却结合了一个十二岁的灵魂一步一步融合这让他的心思既有着四十岁官员的练达通透同时也不失少年时的青春飞扬年少慕艾这似乎是永远摆脱不了。 这具十六岁的身体多巴胺和荷尔蒙正处于昂扬向上的时候和一个历经风雨过的四十岁老男人经历混合在一起那真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体验也幸亏是这样一个对男人充满了善意的世界否则冯紫英觉得真的会有愧于这魂穿一回了。 “史家妹妹若是真有心那等一段时间我可能还要下扬州一趟你若是能和老太君说好我倒是可以把你带到扬州去反正琏二哥也在那边有他来照顾你也不虞有什么差池。” 冯紫英扬了扬眉。 “真的?”史湘云大为意动乌溜溜的秋水剪瞳转个不停显然是在评估此事的可行性樱唇一噘“冯大哥你也莫要叫我史家妹妹了生分得紧不如你就叫我云儿或者云妹妹嗯这事儿光靠小妹去说肯定是不行的老祖宗那里小妹可以去缠但还得要你去出面你大人大面才更有效果……” 这丫头倒是会使唤人不过这事儿本来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倒也不好推脱。 看林如海的模样也就是这几个月林丫头这么一直孤单的呆在扬州若是有个伴儿肯定要好许多尤其是在林如海故去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同龄的闺蜜在身边陪伴倾诉而且家世处境都相似的闺蜜肯定要能让其悲伤的心境情绪纾解许多。 探春其实是最合适的她和林丫头关系最好但是肯定贾政夫妇不会同意。 史湘云其实也不合适但是她本身就寄居贾府就没有那么多顾忌而且她是史家人这府里边只需要说通贾母便一切没问题了 不过若是让自己专门去出面说这事儿就显得有些唐突了最好还是史湘云能自己勾起由头说起来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工具人去帮忙吹吹风劝说一番这事儿估计也许就能成了。 “嗯云妹妹有心了林妹妹若是听到云妹妹这番话只怕会铭记终生的。”冯紫英笑着道:“不过这事儿还得要找一个合适机会云妹妹现在在老太君身边时间多不妨瞅准时机最好是没太多闲杂人在场时另外还得要有一个能在老太君跟前儿说得起话的人让她帮忙敲敲边鼓这样才最合适。” 史湘云眼睛一亮但是随即蹙眉“冯大哥你是说让二哥哥去说?嗯恐怕二哥哥不太乐意而且这等事情老祖宗也未必会听二哥哥的还有谁呢?” 见冯紫英眨着眼睛却微笑不语史湘云何等聪慧立即反应过来:“二嫂子?对二嫂子最合适不过二嫂子那里小妹也没那么熟怕是不好开口……” 冯紫英点点头:“这等事情便是由我去和二嫂子交涉了这几日里你先营造一番气氛在老祖宗面前说说挂念林妹妹的事儿然后瞅准机会若是只有琏二嫂子在老太君跟前儿时就可以了。” 丁字卷 第七十九节 鸡汤,进击的环老三 史湘云原本还欲说点儿什么却听见门外脚步声探春和贾环到了。 把史湘云拉出门屋里只剩下冯紫英和贾环。 上下打量了一下贾环见对方有些激动的神色冯紫英笑着摆摆手“环哥儿坐吧不用拘谨你冯大哥去了一趟江南难道你就不认识了?” “不是冯大哥我虽然没怎么出门但是便是在府里也经常听老爷和大老爷还有隔壁东府珍大哥和蓉哥儿说起您的名字……”贾环竭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至于太失态。 他说的都是真话。 这三个月了冯紫英的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了并不仅仅是说他传闻他奉旨出巡江南”而是说他西疆平叛回来之后不但为其伯父赢回了呼伦侯这一封爵而且还被除官翰林院修撰! 要知道翰林院修撰对于新科进士们来说历来只授每科状元便是榜眼探花亦不可得这是从前明就开始的惯例大周也是延续了下来可以说冯紫英以二甲进士身份破例高授翰林院修撰是第一例也开创了历史! 虽然这比状元晚了一年但这毕竟是从六品的修撰而和他同科的榜眼探花们都还在正七品的编修位置上苦苦煎熬呢。 “下人们有时候送老爷们出去和其他府里的下人们在一起时也是经常听到其他府里下人们提起你的名声都说你是咱们大周武勋世家中第一个翰林院修撰第一个庶吉士也是我们武勋世家的光荣……” 冯紫英肯定不是武勋世家出身的第一个进士贾敬也曾考中进士但贾敬是三甲进士。 大周武勋世家子弟中这么些年来连考中二甲进士的都屈指可数冯紫英虽然不清楚以前元熙帝、天平帝和广元帝时期情况但是元熙三十年后应该是一个进士都没有贾敬考中进士都是元熙二十九年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他是元熙三十年后武勋子弟中考中进士第一人也是整个大周朝中武勋子弟出身的第一个庶吉士第一个翰林院修撰就凭这一点都足以浓墨重彩大书特书了也难怪贾环会把他视为偶像。 贾赦和贾政虽然都是庸碌之辈但是也还是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他们更多的还是和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武勋世家来往。 主人们去人家府上拜会或者一起饮宴、看戏那么下人们自然要在一起翻弄嘴皮子。 下人们能听到的消息自然也是各家主人们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来的以冯紫英现在的风头被这些武勋家族的子弟们讨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环哥儿你今儿个就是专门来夸赞奉承你冯大哥的不成?”冯紫英笑着摇头“行了你冯大哥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人家怎么吹那是他们的事儿我自个儿可是掂量得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倒是你听说你这一年读书都很用功?” “嗯不敢有瞒冯大哥去年一年我和兰哥儿读书还是用了功的去年年末族学先生也说了最迟明年我便可以去考童试了。”贾环信心满满。 大周科举制度基本沿袭前明但是随着人口日增也有一些变化。 比如童试前明是三年两试在大周则是每年皆试。 童试分为三阶段每年二月为本县知县主持的县试四月是知府或者顺天府府丞主持的府试八月则是学政主持的院试这是乡试之前的预备试考中即可称之为秀才。 如果运气好赶上三年一度的秋闱大比院试过关可以直接参加秋闱大比如果一举过关第二年就可以参加春闱大比了这种连续通关的牛人每年都有不少。 要想不参加童试那么就必须要去取得监生资格但在贾府里边贾宝玉或许努力一把能行但贾环是肯定轮不到这种好事的所以他只能去参加童试。 “哟不错嘛明年你才十三岁这是要准备创造纪录?十三岁的秀才你这是要破你们贾府珠大哥的记录?”冯紫英调侃道。 贾环眼中掠过一抹寒芒嘴角也微微咬紧重重地点点头:“冯大哥不是每个人都像宝二哥那样混日子的贾家也还是有能读书的我就是想要证明这一点我也不敢奢求像冯大哥那样十五岁就中进士若是二十岁之前我能中个举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冯紫英对贾环言语中对贾宝玉的轻蔑不屑如没听见一般点点头语气笃定:“环哥儿有志气!冯大哥就喜欢你这种气概珠大哥十四岁中秀才你未必就不能十三岁中秀才若是明年你中了秀才冯大哥便豁出这张老脸也要让你去青檀书院!” 贾环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瘦削的脸颊肌肉都在微微颤抖起身便是一个深鞠躬一礼“冯大哥这么些年来全靠冯大哥您对我的指导和激励许多时候我读的太苦想要放弃都是您的话语在我耳边激荡让我能继续鼓起勇气坚持下去贾环今生若是有点滴成绩都是拜冯大哥您所赐贾环毕生难忘!” 一番话说下来连冯紫英都有些感触。 原先也就把贾环当成一个小透明一般顺手提携点拨一下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却让此子这般铭记在心。 虽说此子性子有些阴沉偏激但是却也并非无无因。 先前贾环言语中对贾宝玉的不屑和眼中的些许痛恨之色他不是没见到但是想一想也是作为庶子眼见得这位嫡兄养尊处优一切都是最好的任何东西和好处都要优先满足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府中从老爷太太到下人无不把宝玉当成心肝宝贝而他却是无人问津。 这份滋味恐怕谁都难以忍受这份情感恐怕也早就在他胸中酝酿积蓄已久了。 要想一下子扭转这种性子就算是冯紫英也没那本事而他也没有那个义务要去帮贾宝玉和贾环做到兄友弟恭。 不过贾环如果真的是可造之材他也不会吝于去帮对方一把毕竟对方把自己当成了人生导师心灵偶像这份人设他还是很乐意保持的。 ”环哥儿我知道你在府里吃了一些苦受了一些委屈甚至也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但是冯大哥有句话要送给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冯紫英坐在椅中的身体一个战术后仰下颌微微抬高语气郑重目光沉凝。 “我感觉到你的情绪有些不对我能理解所以也不打算批评你但是冯大哥却不希望下一次还看到你抱着这等情绪作为男儿汉大丈夫胸襟要宽广宰相肚里能撑船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把这一篇背给我听!……” 贾环下意识的站直身体把这一段亚圣的名篇信口背出:“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很好那么我告诉你这苦其心志之所以排在第一句就是因为这是作为一个欲成大事的男儿汉所必须要经历的动心忍性就是要磨砺你的意志性格这是一个男儿汉成长的最佳食粮!冯大哥送你一句话胸襟决定器量境界决定高下!……” “……你若是整日只顾计较些琐碎为这等事所困扰那么又哪里还有心思去读书学习?冯大哥知道你心里有苦有难但是那都不是理由男儿成长之路上都免不了要遭遇各种艰难险阻当你日后买过这些沟坎走向成功之后你会觉得你现在所介意的所在乎的其实都根本不值一提!……” 字字珠玑言语铿锵如同雷霆重击敲打在伫立一旁的贾环心上贾环望向冯紫英里目光更多了几分狂热的崇拜和敬重也只有冯大哥才讲得出这般直击人心却又让自己心神震荡的高论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些辜负了冯大哥的期望了。 ”冯大哥我明白了我错了我不该去计较那些无聊之事……“激动之下的贾环连话语都有些变音甚至有些结结巴巴了“……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无论什么理由都不是我不能好好读书的理由那些人对我的闲言碎语我都在不会放在心上……” “嗯你有这个觉悟就好!冯大哥再送你一首诗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你好好领悟吧!” 冯紫英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心灵鸡汤来鼓励对方了但这等时候没点儿像样的言语又觉得不够味就只能把《九阳真经》里话拿来糊弄一番了但别说还真的有点儿高人味道了。 贾环全身剧震默默的在心中反复吟诵着这首冯大哥赠送给自己的“诗”他决定下来之后就要把这首诗请人写下来裱好挂在自己书房里作为自己人生座右铭。 丁字卷 第八十节 潜移默化,润心无声 探春是很不情愿去偷听冯大哥对环哥儿的教诲的她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哪怕是自己弟弟。 但是生性顽皮活泼的史湘云在和冯紫英谈好了要与冯紫英一起下扬州之后显然希望更多地了解一下冯紫英这个人。 所以她强拉着探春来到了隔壁的房间透过那并不怎么隔音的木质窗板就这么悄悄地偷听冯紫英给贾环的心灵鸡汤洗涤。 前面冯紫英鼓励贾环读书考秀才虽然让探春很高兴但是也在情理之中本身冯大哥就对环哥儿很看重而环哥儿也的确比宝二哥更喜欢读书那么考中秀才之后推荐去青檀书院读书就是对环哥儿最大的奖励了。 史湘云却对冯紫英鼓励贾环读书不太感兴趣他本来就就对贾环没多少好印象尤其是贾环经常对宝玉出言不逊这也让和宝玉关系甚好的史湘云很是不忿。 不过当冯紫英逐渐开始批评贾环的心态和情绪时探春和湘云都有些触动了。 冯紫英表现出来的格局、眼界和胸襟都让人心生敬意他批评贾环甚至认为贾府里边的种种是对贾环的磨砺是贾环成长的最佳食粮那一句“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更是让探春和湘云都忍不住吟诵出身虽然没什么平仄押运但是这等随口而出的白话却更能让人感悟。 紧接着又是“胸襟决定器量境界决定格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这一句接一句不像诗词但是却又发人深省让人回味悠长的话语让两个十三岁的少女都下意识的被这等话语给吸引住了。 史湘云之前一直是以为冯紫英不擅诗词文章主要还是因为对时政朝务有深刻独到的见解所以才在现在以考时政策务为主的秋闱、春闱大比中脱颖而出而考中之后冯紫英在办《内参》、西疆平叛和开海举债之略这几桩事情中也证明了他的确在这方面有着其他人难以匹敌的天赋。 而宝玉也是经常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对经济仕途的不屑所以史湘云更愿意一厢情愿的相信宝玉只是不愿意去学那等经世济国的时政策务但起码在诗词歌赋上却是远胜于冯紫英的。 今日冯紫英的表现却颠覆了她的观感。 这是一个低调而又不屑于向外界误解他的人解释的男人或许他根本就不在意贾府里边这些人对他的看法吧想想也是看看他接触的人和事哪一件又是府里边这些人能触摸得到的呢? 探春和史湘云看问题的角度又不一样了。 冯大哥话语中流露出来的气势和表现出来的格局都已经远远超出了整个贾府嗯准确的说冯大哥话语里早已经把贾府内部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没看在眼里了。 所以才会明知道环哥儿对宝二哥不满甚至仇视却没有问原因和情况只是直接批评环哥儿胸襟太小眼光短浅让环哥儿要放眼长远丢弃现在眼里的那点儿逼仄格局。 这份气度让素来最仰慕大气豪放的探春心折不已。 原来她也和史湘云一般对宝二哥很是欣赏哪怕宝二哥不喜读书只喜欢嬉乐但还是觉得宝二哥只是不屑于读书但随着自家年龄的增长和身边人的不断成长变化探春对周围事物的看法也在发生微妙的改变。 当冯大哥的事迹被府里上下传颂甚至连老爷太太和老祖宗都是唏嘘感叹当连二位老爷甚至王家二舅现在都要对冯大哥礼遇三分给予最高待遇当宫中的大姐都要专门来信提及交好冯大哥时宝二哥那种自娱自乐自我陶醉在府里这一亩三分地的美好印象就慢慢褪色了。 哪怕宝二哥仍然与人为善仍然待人极好甚至在写诗作赋上仍然颇有文才但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光鲜。 今儿个老祖宗的话也就挑破了这层面纱若是宝二哥不能寻到一个合适的出身和去处那么这等诗词歌赋只能是锦上添花之举却无法用来作为登堂入室的门砖。 问题是宝二哥现在恰恰就是缺这样一个能让他登堂入室的门径。 对比冯大哥和宝二哥之间的差距探春很不想承认天壤之别这个词语来形容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最现实的刻画。 当冯大哥在西疆平叛出谋划策甚至身体力行时宝二哥却成日带着秦钟厮混当冯大哥南下江南为朝廷开海之略殚精竭虑时宝二哥却在那大观楼里和蒋琪官这些戏子们饮宴高乐这就是差别更是差距。 而今天冯大哥对环哥儿的教诲几乎就是一个盖棺定论的论断了虽然环哥儿愤愤不平的地提到了宝二哥混日子但是冯大哥却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和提及在探春看来这甚至比批评和指责宝二哥更让人难受这意味着冯大哥从未将宝二哥真正看在眼里过。 所以当贾环陪着冯紫英走出门时一眼就看见了听完了这一幕先生训徒之后的二女脸上复杂的表情。 冯紫英没想到二女居然会躲在一边听自己“教诲”贾环探春是肯定做不出这等行为的但史湘云却是大有可能。 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探春和史湘云探春立即就感受到了冯紫英眼神中的意味脸微微发红有些心虚的垂下眼皮而史湘云却是夷然不惧笑嘻嘻地迎着冯紫英眼神“冯大哥你和环哥儿说完话了?” “嗯环哥儿书读得不错我考较了一下明年可以去试一试童试了。”冯紫英也懒得理会这个调皮丫头“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啊?冯大哥你这就要走?”探春有些不舍。 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和冯大哥在一起说话挺舒服能增长见识不说而且冯大哥也很知情达意多说说话也好。 不像有些人要么文不对题牛嚼牡丹要么高高在上不屑一顾这个时代的女孩子除了同龄同性能在一起说说话外其他异性尤其是同年龄异性基本上没有机会接触。 像宝玉这等又不喜欢读书话题始终跑不掉那些诗词歌赋或者就是戏曲儿这却不符合探春的胃口只有这冯大哥每一次来都能给她带来许多不一样的感受。 史湘云也觉得有些可惜。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冯紫英都是一个非常谈得来也值得一交的朋友以史湘云的豪爽性子冯紫英既然能出入贾府那么她就不介意能和冯紫英多接触结交嗯更像是某种意气相投的朋友。 不过想到若是真的能说服老祖宗让自己跟随冯大哥南下扬州去陪林姐姐史湘云心情又好了起来。 她在史家那边过得不太如意虽然两个叔叔说不上虐待但是两个叔叔都喜欢在外高乐应酬叔母却是不太待见她这个自小没了双亲的侄女所以感受不到温情的她才更愿意在贾府里住着二姐姐、宝姐姐和林姐姐也好二哥哥和探丫头也好甚至府里边丫鬟们都能给她带来快乐。 “嗯没准儿等几日还要来你们府上老太君给我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我也得好好琢磨一下才是。”冯紫英笑着道:“只可惜我家里妹妹太小要么三妹妹和云妹妹倒是可以多来走动。” “啊冯大哥你有妹妹?”探春和史湘云都是讶然她们可从未听说过冯紫英还有妹妹。 实际上冯紫英也没太在意过现在自己那个算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还不到九岁另外一个抱养进来更是才七岁不到所以以他这个心理年龄很难和这些“妹妹”们有多少感情。 “嗯有两个妹妹可要比你们小四五岁还不太懂事儿。”冯紫英笑了笑“不过再等两三年或许三妹妹和云妹妹就可以来我家里和我的妹妹们多说说话了。” 贾环早已经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他还想趁着送冯大哥出去这段路在和冯大哥说说话呢没想到却没三姐姐和这个云姐姐纠缠不休。 他对府里边的姐妹们都没太多好感无论是薛宝钗还是史湘云甚至自己这个亲姐姐倒是林黛玉和贾迎春他印象还好。 贾迎春话不多温和可亲林黛玉虽然傲娇清冷但是对任何人都那样尤其是看到林黛玉对宝玉也从来不假颜色贾环心里就特别舒服相比之下林黛玉对自己还算和气据说就是因为林黛玉听冯大哥说自己喜欢读书。 “冯大哥我们走吧小弟送您。”贾环终于忍不住插话了。 冯紫英和二女道别这才在贾环陪着下出门。 只是没走几步便正巧遇上了王熙凤和平儿迎面而来倒是见着冯紫英之后有些惊惶但是却又迅即镇定下来坦然举步相迎。 “二嫂子哪里去啊?”冯紫英也觉得有趣这凤辣子遇上自己可真的越辣越好。 丁字卷 第八十一节 要挟,折服 王熙凤定了定神站住脚步面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另一边却下意识把胳膊一支平儿赶紧上前扶着。 对于自家奶奶的心境变化了如指掌平儿知道只要奶奶这么站定把胳膊往外一支就表示她心情紧张进入了某种遭遇敌人或者对手的状态甚至是让她感到恐惧和难堪的状态。 这种情形很少见在平儿的印象中好像只是在遭遇心情恶劣的太太和暴怒的贾琏时偶尔出现过但是没想到今日二奶奶遭遇冯大爷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形甚至比以前见到的任何时候都更紧张。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王熙凤心情变化不过他还的确“有求于”王熙凤。 史湘云想去扬州陪林丫头还得要靠王熙凤帮着敲敲边鼓他还正说找个机会呢现在这王熙凤却送上门来了也不知道这女人是有意来找自己还是无意碰上自己的? “怎么铿哥儿我在这府里边走哪里去还得要经得你的同意么?”王熙凤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却有些不善。 虽然内心紧张但是一看到冯紫英那张脸王熙凤就没来由的怒意上涌尤其是有贾环和平儿在这又是在探春居所不远量他也不敢做个什么所以言语上她也是不肯服软的。 “哟呵二嫂子怎么这么大火气?这可是荣国府二嫂子要去哪儿谁能管得着?小弟不过是好心问问罢了怎么却被二嫂子这般抢白?莫非是觉得我这一趟从江南回来没把琏二哥带回来?”冯紫英也不以为意笑着道:“可琏二哥肩负重任实在是没法回来啊。” 王熙凤一凛。 贾琏肩负什么重任府里边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知晓除了老爷太太、大老爷太太和贾母外其他人都以为贾琏这是去帮忙怎么地这冯紫英话里话外都有些别样味道? 难道贾琏会把这等机密之事告诉冯紫英?不可能! 再说二人关系亲近也不可能把这等事情相告那关系到荣国府的隐秘。 多半是贾琏话语里不小心透露出些什么被冯紫英觉察了。 “哼他回不回来也不关我的事儿他是奉老祖宗的话去扬州的。”王熙凤回避了这个话题“听说你这一趟在江南名声大噪环哥儿现在也是打算跟着你造化一番?” 王熙凤对赵姨娘没好感对贾环态度一般更像是当成一个小透明今儿个也是在冯紫英身边才随口一提。 “二嫂子这话可说得有趣我也是奉皇命去江南巡视啊什么叫我名声大噪那是托皇上洪福公干环哥儿读书不错赦世伯和政世叔都要我好生提携他一番没准儿日后你们贾家就真的能出一个读书人呢。” 冯紫英的话王熙凤半句都不信这厮心思诡谲恶毒专门哄人上钩然后拿住把柄想到把柄王熙凤脸微微发烫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王熙凤的表情落入冯紫英眼中冯紫英也约摸猜测出一二来笑了笑“环哥儿你到大门上去等我我有话要和二嫂子说说。” 贾环自然不敢不遵点点头规规矩矩的又向王熙凤和平儿行了个礼这才去了倒是让王熙凤和平儿很是惊诧。 贾环这厮虽说不讨人喜但是毕竟也是个主子那赵姨娘又是一个极其护犊的主儿再加上贾环这一年据说读书勤奋所以哪怕贾环表现得有些桀骜但府里人也都不愿意和其计较。 不过看到贾环在冯紫英面前乖顺得如同一只小绵羊一般还是让王熙凤和平儿都颇为吃惊怕是连贾政都难得让其有这般老实听话的时候。 “你想干什么?”见冯紫英把贾环打发走王熙凤声音都有些发颤起来连带着扶着她的平儿都有些紧张起来了只觉得自家奶奶身上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想起那一日在大观楼所受的屈辱再想到现在冯紫英越发风头正劲的威势连自己叔父和宫里的大姑娘都是对冯紫英要刮目相看王熙凤心里想要对冯紫英报复的心思早就淡了只想着如何逃过对方的“魔爪”最好能把那样物事要回来。 “这大庭广众之下我能干什么?”冯紫英觉得好笑“要不这样我有话要和你说不如咱们去大观楼……” 这王熙凤也是几个月前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甚至还一肚子坏水想要设计害自己现在可好大观楼之后局面反转加上自己现在身份越发不一样这女人心里就虚了见了自己也就怵了。 “我不去你休想!”王熙凤脸涨得通红目光惶急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一只手握成拳护在急剧起伏的胸前几乎要转身而逃了。 冯紫英打了个哈哈手下意识的在下颌下摩挲了一下颇为玩味地看着对方:“不去就不去呗二嫂子这么激动干什么?不就是说句话而已……” 王熙凤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主要是那大观楼实在是勾起了她的心事现在府里有时候一干女眷们要去听戏要么请戏班子来府里也有人说可以去大观楼、绕梁阁、明月楼这几家有名的戏园子去听但她从来不去大观楼。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你再不说我就走了。”王熙凤银牙咬碎恨声道。 “那也行。”冯紫英见对方对自己惧意颇重也不客气便把史湘云想去扬州陪林黛玉的事儿说了。 王熙凤目光有些复杂半晌才道:“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不过就是觉得林妹妹在扬州一个人没个伴儿云妹妹在府里边也呆得腻了她想托我带她去扬州陪林妹妹这样两个人也有个伴儿反正琏二哥也在扬州一客不烦二主也没什么不妥老太君也心安。”冯紫英摊摊手。 王熙凤目光闪烁狐疑的神色在她脸上挥之不去良久才沉声道:“铿哥儿我警告你你别打什么歪主意云丫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折辱的她是史家嫡女也是老祖宗心头肉再说没了爹娘也容不得你有非分心思……” 冯紫英懵了一阵这才反应过来:“二嫂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云丫头才十三我能打什么主意?你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怎么了?” “哼你是什么德行还来问我?”王熙凤羞燥得把脸扭一边。 想起那一日在大观楼包房里这厮对自己种种恶行她无法想象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做得出来的便是东府那边那荒唐父子恐怕都想不出这等折辱人的行径正因为如此她才担心莫不是这厮要打史湘云的主意? 那若是史湘云真的因此而失了贞被这厮给作践糟蹋了自己这个敲边鼓的只怕就脱不了干系了。 史湘云虽然才十三岁但是却是发育得比不比府里边那十五六岁的丫头们逊色多少加上性子豪爽在府里边也是颇是引人瞩目王熙凤就是担心史湘云被这色中饿鬼给看上了眼才变着法子想要诱骗出去作恶。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大观楼那一日恼怒加上积郁已久爆发出来的情绪发泄却让自己印象在王熙凤心目中变得如此恶劣糟糕但转念一想换一个人恐怕也会如此对她都敢这样对其他女孩子难道还能有什么不敢的? “呃二嫂子这过去的事情咱们就不提了今儿个我是和你说正经事儿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发个毒誓……”冯紫英无可奈何。 “那好你先发个毒誓来听听。”没等冯紫英说完王熙凤毫不客气地接上话。 冯紫英被怼得张口结舌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那好我冯铿对天发誓若是这一趟对史湘云有什么不轨之举便不得好死!” “哼一句不得好死就行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不得好死?”王熙凤其实已经相信冯紫英不会什么不轨之心了毕 竟史湘云身份不比其他既不是像她这等已婚妇人还有求于他也不是寻常小婢糟蹋了也就糟蹋了真要做什么坏事儿他冯紫英也不值当。 再说了真要看上了史湘云只要他愿意明媒正娶只怕透一个风儿史家就能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那行那就活不过十八岁吧。”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 王熙凤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毒誓可不是一般人敢发的牙疼咒“那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还给我?” “什么东西?”冯紫英装傻但看着王熙凤眉心又开始凝聚怒意煞气冯紫英又恍然大悟地笑着摊摊手:“二嫂子忘了那玩意儿谁还能随时留着不成早丢了。” “你!”王熙凤羞怒交加“那你甭想我帮你……” “那可不行你可是先答应了我没准儿哪天我又找到了呢记住我等二嫂子好消息。”冯紫英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丁字卷 第八十二节 天赐良将 冯紫英没敢去梨香院那边主要是还没考虑好怎么和宝钗那边说。 委实有些让人为难黛玉那边刻不容缓必须要有一个交代可宝钗这边呢? 这等事情是瞒不过人的很快就要和贾府这边摊牌遮掩也遮掩不了几日。 这齐人之福不好享可谁让自己这么贪呢? 但想到《红楼梦》书中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孩子们都在世事变幻的浪潮中纷纷凋落他就觉得既然自己出现了而且还是以当之无愧的主角出现凭什么就不能挽回这种种悲剧结局呢? 荣宁二府的轰然倒地他没法也没有能力更没有义务兴趣去解决但如果能凭借着自己力所能及的能力逆转一二自己欣赏喜欢的女孩子们的命运冯紫英觉得责无旁贷也义无反顾。 若是没遇上也就罢了遇上了甚至都还有了几分感情还要畏首畏尾的瞻前顾后那自己这来一遭还有何意义? 大丈夫生于世中当快意恩仇恣意人生活出自我岂能窝窝囊囊的蝇营狗苟? 喜欢哪个女孩子那就要大胆地去把握机会尤其是在这种行为本身并不会被视为有违道德甚至可能是有担待的社会中还不敢放手施为那未免就太让自己失望了更让读者失望了。 回到府里又是一大堆来自四面八方的帖子随意地看了看冯紫英就失去了兴趣。 在永隆帝那边没有明确表态之前很多事情他也不敢轻易向外承诺哪怕其实他也料得到最终还得要按照自己的建议来但也得要讲规矩。 这是对皇权的尊重自己随意表态很容易被永隆帝知晓恶了永隆帝的心意。 就目前来说自己求永隆帝的地方还不少起码这二伯父的追封和兼祧就是自己所渴望的否则怎么解决宝钗的问题? 当然冯紫英也知道二伯父想要追封爵位就不像大伯父那么简单了。 一是因为大伯父当年的确是为了救被困的永隆帝和忠顺亲王一行而战死本身就该袭爵或者封侯结果还被拖了这么多年这也导致冯家对元熙帝极为不满当然也因为当时的永隆帝并不是太子和忠顺亲王一样不过是一个不太受宠的普通亲王。 二是西疆平叛乃至复地沙州哈密的建议和开海举债之略对于永隆帝意义太过重大对于稳固永隆帝的统治极为有利加上有意笼络冯唐所以永隆帝才会给予追封。 但二伯父不一样他不是战死而是病殁这性质完全不一样另外二伯父也没有太过特殊的战功所以无论是元熙帝还是永隆帝对其印象都不太深。 与其很容易引来其他人非议的去追封二伯父恐怕永隆帝觉得还不如好生拉拢自己老爹来得划算。 可自己想要这个啊冯紫英也是很无奈。 要想从永隆帝手中讨得这个追封进而还要拿到兼祧的批准冯紫英知道自己恐怕还得要花些心思。 好在这一连串的事情不少这里边有不少可供操作的余地总能让永隆帝意识到自己给他带来的种种好处。 总有一日也要让其觉得是该给自己一些赏赐不然便觉得过意不去到那个时候自己便能好整以暇的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从现在永隆帝的表现来看此人虽然有些多疑刻薄但是对于对其有用的人还是不吝封赏的算得上是赏罚分明远胜于其老爹元熙帝尤其是元熙三十年之后的元熙帝。 “爷。”旁边柔媚的声音让冯紫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嗯?”看是云裳冯紫英爱怜的挑了挑对方略尖的下颌。 云裳不乐意地嘟了嘟嘴“这是几张您专门挑出来的帖子您说要考虑一下再回应奴婢还替您记着呢。” “哦?”冯紫英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儿。 这回来几天送来的帖子每天都有几十份有些帖子言简意赅就是一张名剌有的则是要拽几句文但是没多少实际内容还有的则会在专门的名剌袋里附上一张纸签写几句实质性的话这倒是比较有内容的。 把那几份帖子拿出来冯紫英第一眼就看见了是忠顺王府送来的帖子邀请过府一叙。 忠顺亲王?冯紫英沉吟。 理论上忠顺亲王应该是和永隆帝坚定地站在一条线上的他不该有什么其他想法才对不过在涉及到具体利益上时忠顺亲王也许还有他自己的一些想法。 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不是皇帝他也还有一大家子人永隆帝现在是皇帝当然对他亲善信任但日后呢? 永隆帝几个儿子里寿王、福王、礼王都已经成年现在永隆帝自己都没有露出太多倾向性只是按照常理寿王似乎应该更具优势。 但是想想永隆帝自己都是普通亲王接掌大位凭什么说福王、礼王就没机会? 若是在未来的站位中没能选对哪怕你是坐观只怕未来也未必就能有现在这么风光了更何况义忠亲王儿子又隔了一辈了谁知道下一任皇帝对你是啥态度? 所以有些时候捞些实惠的东西夯实好自个儿家底儿才是正经这也难怪许多王公侯爷们都希望有更稳当的营生这样哪怕日后子孙不成器只要不是败家的二世祖寻常庸人也能保个三世富贵至于更远谁能管得到? 不过这个忠顺亲王真的只是代表他自己或者还有其他更多的人?亦或是不好出面的人? 冯紫英默默地点点头无论从哪个角度这个人都值得一见。 他不比王子腾、牛继宗他们某些时候可以更好操作。 再翻了翻又看到一张帖子。 礼王的帖子。 也是一个让人颇为伤神的帖子。 永隆帝对几个成年儿子的态度比较模糊既不是那种绝对不允许结交大臣武将但也不喜欢他们过于和朝中大臣们走得太近所以这也让几个儿子十分谨慎。 冯紫英琢磨过永隆帝的态度如果再仔细的研判分析大概就是不允许结交武将可以结识文臣可以探讨施政方略但是不允许涉及到具体执行尤其是人事。 只不过第一条不允许结交武将倒也还清楚但后续的就有点儿不好把握了。 允许和文臣们探讨各种时政方略免不了就要谈到哪些事情怎么做谁做得好谁做得差谁更适合干什么这不就相当于变相的在表明态度甚至是干涉人事了当然你干涉吏部那边未必认可倒是真的。 这个礼王送帖子来的目的冯紫英也不清楚之前他曾经在宫外见过此人一面但他却印象颇深感觉此人不像是只想当一个寻常闲王一般相当殷勤的邀请自己这让他当时就很警惕。 手中捏着这份帖子冯紫英也思考良久这个礼王比忠顺亲王更麻烦棘手若是能不接触最好不接触。 “对了爷这里还有一张帖子是下午送过来的嗯另外还附了一个帖子。”云裳想起什么似的从外屋里又拿了两份帖子进来。 冯紫英一看有一份居然是汪文言的嗯里边夹杂了一张信纸介绍了另外一个帖子持有者的身份。 宣城沈有容。 冯紫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是在哪里见过。 思考良久却还是想不起来冯紫英拿起汪文言的信纸再度仔细读了一遍。 汪文言在信中介绍得比较简单但是话语里却十分推崇认为此人或许对冯紫英有大用。 籍贯宁国府宣城福建宿将成长于辽东曾经参加过壬辰倭乱的征伐后在福建长期担任福建水师参将但福建水师因为海禁原因一直实力薄弱规模较小损耗船只入不敷出但即便是这种情形下沈有容仍然在保持了整个福建水师基本良好。 不过沈有容在担任福建水师参将其间与福建都指挥使关系不睦加之母亲去世四年前便丁忧归家一直隐居一直到现在。 看了汪文言的介绍冯紫英终于想了起来这一位沈有容他的确有些印象是因为前世中他在网上曾经看到过他的介绍称他为收复台湾第一人甚至比郑成功还要早几十年只不过内容很简单他也记不太清楚了但这个名字他却有印象。 在福建长期担任水师参将而福建水师船只鼎盛时间也不过三五十条士卒不过两三千人但却对福建沿海海情地形十分熟悉而且长期和倭寇交锋只不过要和得到官府内部一些内应和沿海海商支持的倭寇交锋也真的是难为了这位福建水师参将了。 不过现在情形不一样了眼下开海在即无论是登莱辽东还是未来在闽浙都涉及到要组建水师这一位对辽东情况十分熟悉又在福建担任水师参将多年这不是天赐良将么? 丁字卷 第八十三节 面对 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 说实话冯紫英对王子腾执掌登莱总督还真的有些不放心这个家伙也许当官是一把好手但是真正遇上要面对辽东危局这样的大事冯紫英不知道这家伙能不能头脑清醒分不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从接触这一两次的感觉来看王子腾和牛继宗都是颇有心计之人但论真正操作实务冯紫英觉得王子腾顶多也就是一个中上水准而牛继宗就是一个中人之姿。 但即便是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这些武勋之后长期养尊处优根本就没有真正接触过实际政务军务。 王子腾还好点儿好歹在京营节度使位置上干了那么多年就算是自己不懂打仗起码也能拉拢一批能打仗的中下级军官武将。 牛继宗之前一直是在五军都督府里半年挂名混日子当然此人也还是有些抱负所以在五军都督府里也没闲着还是苦心琢磨了一番军务也结交了一些人士所以终于找准机会通过太上皇关系谋得了接任王子腾职务的机遇。 不过京营节度使只是一个单纯的军职而宣大总督则不一样了那是军政一把抓这也由此能看出大周朝两位皇帝在这上边的轻慢。 像宣大总督和登莱总督这等至关紧要的位置他们居然可以拿来作为相互妥协的条件! 就这么你安排人进兵部我安排人进京营的就把格局定了下来的确让冯紫英觉得有些像是儿戏。 若是真的在关键时候除了岔子这弄不好就是辽东失陷甚至京师防线洞开的弥天大祸。 冯紫英也想竭力弥补这种可能带来的威胁漏洞但奈何自己手里没人而且这个时代和前世中晚明也不尽一致了许多悍将猛将都未曾出现或者说出现了以自己那点儿可怜的晚明史也不清楚不了解不知道。 像这个沈有容如果自己在偶然在网上看到说郑成功帖子时提到了这位首先捍卫台湾的将领自己一样不知道甚至自己对这个人简历一样不清楚。 如果没有汪文言的介绍冯紫英同样不确定这个时空中这一位是不是还能像前世历史中那样留下赫赫名声。 但现在从汪文言的介绍中能看出此人在辽东和福建都是能征惯战而且在两个相当关键的地方都是久居多年这恰恰是当下冯紫英最看重的。 冯紫英现在正在努力的一步一步的把自己前世中可怜的晚明记忆与当下自己所见所闻所接触到的这些人物和情况慢慢结合起来。 像汪文言前世中他是东林党智囊但今世中东林党貌似没有了或者说没有这个代表江南士绅的群体了取而代之的是江南士人这个群体。 而同样前世中的楚党现在应该就是官应震、柴恪、杨鹤这样湖广派士人吧? 还有齐党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像齐永泰、乔应甲、王永光这些以北方士人为主的群体? 历史变了大明变成了大周原本是立国两百多年已经处于王朝末期的前明现在变成了从大明手上接过立朝尚未到一百年的大周。 前明猖獗一时的宦党、锦衣卫和东西厂现在宦党没有了锦衣卫和东西厂变成了龙禁尉但龙禁尉的势力虽然局限性却很强而且也远不及明代的厂卫力量甚至受到文官势力的极大压制。 而前明武勋势力在土木堡之变之后就损失殆尽在没有缓过气来不值一提了而大周的武勋势力现在也不过三代之后尚有相当的影响力只不过他们是和皇权牢牢捆绑在一起的。 总而言之历史的轨迹已经偏离了如果一味还要用前世的那些固有想法去看待事物发生变化那么无疑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但是那个风起云涌时代被证明了的人物如果能够在这个时代依然进入自己的眼帘被自己所发现冯紫英相信那绝对是值得信赖的猛人。 像沈有容像左良玉像尤氏兄弟冯紫英相信只要给他们一个舞台他们都能释放出熠熠光芒。 云裳见冯紫英拿着这张名帖痴痴出神颇为惊异也不敢打扰一直等到冯紫英从无限遐思中惊醒过来时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冯紫英看了看名帖留的地址再看看时间已经是午饭时间了那就下午去见一见这位沈有容但愿不要让自己失望。 ******* “你是说冯大哥直接从府里边回家了?”薛宝钗手上针微微一颤一粒血珠从指间冒了出来莺儿心疼得赶紧拿来汗巾擦拭“姑娘小心一点儿冯大爷没来也不代表什么姑娘怎么就心乱了……” 脸一下羞红薛宝钗放下手中的绣绷把手指却放在唇间抿了一下这才让莺儿替她擦拭掉“谁心乱了也不过是久了没绣手生了罢了。” 莺儿满脸不信的瘪了瘪嘴她还能不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只是却不敢当面戳穿“冯大爷据说是见了两位老爷之后又去见了老祖宗然后被三姑娘拉去见环三爷去了……” “宝玉没跟着去?”宝钗很惊讶。 ”听说宝二爷是被老祖宗留着训话呢。“莺儿也是格外关心自己姑娘的事情宝二爷来请姑娘去见冯大爷姑娘却托身子不舒服没去她却知道姑娘是一直挂在心上所以自然就要去打探一番了。 “听太太说老祖宗是想让冯大爷托关系把宝二爷举荐进青檀书院去读书冯大爷可能有些为难但是老祖宗都撂下脸子来求冯大爷冯大爷也只有应承下来了。” 莺儿自然是不明白其中奥秘的但是宝钗却隐约感觉这里边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自打和冯紫英定情之后宝钗开始更关心外界的事情特别是朝中的事情。 只是她是一个女孩子也不可能有多少机会接触外界更多地还是只能通过身边人来了解。 贾府那边宝玉是不关心这些的琏二哥不在自己这边哥哥却是一个不长心的每日回来宝钗都要和薛蟠说一阵话甚至还专门叮嘱薛蟠在外边多打听一些相关情况。 只是薛蟠口头上答应得好好地一出了门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薛蟠现在成日里在大观楼里经常和韩奇、卫若兰、柳湘莲等人在一起也多少能听到一些消息回来之后和宝钗提起让宝钗也不至于对外界一无所知。 像宝玉这等如果真的想要不靠科举谋官只有两条路一是捐输而是恩荫入监。 捐输名声太难听就算是清闲官都别想留在京里一般都只能是弄个虚衔挂着像贾琏、贾蓉那般。 恩荫入监倒是可以但是像宝玉是二房贾琏已经恩荫过了那么按照常理就没戏了但是现在有王子腾和贾元春的关系向朝廷要一个恩荫还是问题不大的既然恩荫能入国子监又何须再去青檀书院读两年? “宝玉要去青檀书院读书?”薛宝钗也是了解自己这个表弟的你说贾环去青檀书院读书兴许还能考个举人什么地出来宝玉去那一样是混日子有何意义? “是啊宝二爷肯定也不想去但是老祖宗和姨太太都想让他去。”莺儿也不清楚这里边内情。 薛宝钗想了一想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多想了她更关心的是冯紫英。 “冯大爷去了三姑娘那里和环三爷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径直回去了。”莺儿噘着嘴也有些不悦“也没说来姑娘这里看一看。” 宝钗稳了稳心“母亲和哥哥都不在家冯大哥来了也不妥……” “有什么不妥?冯大哥原来还不是一样去林姑娘和三姑娘那里?也没见谁说什么不妥。”莺儿气鼓鼓地道:“待会儿婢子就要去冯府找香菱和金钏儿问个究竟冯大爷也回来几日了怎么地却声也不吱一声?没这个道理。” “不许去!”宝钗沉声道:“冯大哥这段时间刚回来正式最忙的时候岂能因为这些事情去干扰他?” “可是……”莺儿不服“可是他都能陪林姑娘去扬州说是公干谁知道他是不是公私两便?怎么回来抽一会儿时间来看看姑娘就这么难么?莫不是做贼心虚?” “放肆!”宝钗粉面含霜“没了规矩了!莺儿你再这样我这屋里便容不下你了。” 莺儿不吭声了眼圈却有些发红。 宝钗吸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贴身侍婢是在为自己抱不平这去扬州说是公干但是时间会这么巧?显然是要陪林丫头一趟·当然她也理解甚至还很支持毕竟林丫头父亲病重这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 只不过你去了江南三个月去之前信誓旦旦可回来之后却连面都不愿意见一面难道你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是如何大的打击?这种滋味对一个深陷情网的女孩子有是何等的煎熬? 丁字卷 第八十四节 沈有容的见识 冯紫英的确很忙。 沈有容的出现让他精神一振。 这绝对是北方水师舰队的最合适的主帅人选。 熟悉辽东军情又在福建担任水师参将多年年龄略大刚五十岁但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应该正值壮年。 前世中他甚至在东番(台湾)和澎湖痛击了倭寇和逼退了荷兰人这一世怎么也不可能比前世差吧? 沈有容到京刚到一日。 按照大周朝堂惯例丁忧期满的官员都需要像吏部和兵部报到然后根据缺员名额和资历排序以及报到时间来进行安排。 有些人报到就能安排职务走马上任还有的人在京城虚耗几年也不一定能等到安排这里边也有很多讲究和机缘。 一是要看是否有合适的相对应的职位空缺出来你是从四品可空缺出来不是正五品就是正四品如果你有过硬的人脉或者你是进士出身又或者你丁忧之前的理念考核均为优秀颇得吏部认可那么吏部肯定会优先考虑这甚至可能不会按照你排序和时间来安排。 当然这人脉背景一说很多时候更重要你若是颇得那位朝中大佬看重或者有特殊交情哪怕你本该安排的职务空缺没有合适的位置也可以让你直接晋升安排到更高品轶的职位去。 沈有容其实在一年前就已经丁忧期满了去年他便来过京师一趟在兵部报道过了。 他是武将职务安排都是由兵部武选清吏司安排在京中呆了三个月盘缠用光也没等到通知只能怏怏回乡。 今年来京师也是有人推荐也就是汪文言给他去信让他尽早启程去京师并向他推介了冯紫英。 作为曾经担任过卫指挥佥事的沈有容当然很清楚自己这种三年过后早就被人忘到九霄云外的武将要想在京师中重新谋得一个合适的官职有多难。 每个官员都要面临丁忧这一难关三年时间足以让很多人淡忘你而且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你若是在兵部或者吏部没有足够的人脉又不愿意花银子想要等一个合适的位置那就熬吧。 不过汪文言的信让他精神一振。 冯紫英何许人就算是他是一个外埠武官也一样早就有所耳闻。 去年他到京去兵部报到时对方已经跟随兵部右侍郎柴恪出京前往西疆平叛去了据说是直接被柴恪点将从翰林院要走。 那时候对方还只是一个庶吉士。 当然这等进士出身的庶吉士前程无疑是远大的不出自己所料一趟西疆平叛回来人家已经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了。 这就是进士之威自己这等武人二十年披肝沥胆的戍边苦熬甚至不及人家几篇文章再加一趟游历般的所谓出征平叛。 不过在宦海中挣扎了几十年的沈有容倒是对这个没多少看法大周本来就是以文驭武文臣高于武将更别说科举出身的文臣更是高人一等。 这些都还不是沈有容最关心的他更关注的是冯紫英提出的开海之略和打通辽南——登莱后勤补给线的建议。 这太符合沈有容的胃口了。 久在辽东的他深知辽东的困境。 建州女真仗着地利气候和民族习性优势不断蚕食大周边地宽甸六堡的放弃让正在丁忧守孝的他也是扼腕叹息不止也让他对辽东局面倍感担心。 而大周在辽东基本上所有的后勤补给都需要来自内地或者准确的说要来自江南从粮食到布匹这些都需要从江南经运河运到京师再从京师经陆路转运到辽东。 这里边层层转运人为的天灾的还是本身就要损耗的消耗有多大让人都不敢相信。 如果解决了登莱到辽南的后勤补给线如果再能加上开海带来海运发展那么也就意味着从松江或者宁波——登州——辽南的这条航线就可以畅通无阻而这些粮秣布匹等各类物资的损耗起码可以下降七成以上! 更让沈有容感到兴奋的是这个开海之略意味着将彻底废弃自前明以来的海禁政策同时将原来开海的朝贡制度改为彻底放开的海贸制度这是一个划时代的改革意味着大周将彻底对海洋张开双臂不再惧怕来自外海的挑战。 沈有容在福建十多年太多清楚海禁带来的危害了。 福建水师就是这样缩手缩脚的慢慢被窒息而死从最初的七八十条船近万人慢慢萎缩到只有三四十条船两三千人面对小股倭寇还能勉强支撑但是遇上几股海盗就捉襟见肘了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海盗倭寇在闽浙各地登陆肆虐。 如果不是壬辰倭乱之后日本那边安分一些而闽浙这边也因为半公开地放任那些大海商们走私只怕那些倭寇海盗还会更加猖獗的袭扰沿海。 所以当接到汪文言的信之后他第一时间就上京了。 若是只图寻找一个官职他沈有容不至于这么急切但若是能够借此机会寻找到一个能让自己一展心中抱负的机会那他沈有容便是马革裹尸那也值了。 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这位冯修撰是不是像汪文言所说的那么神通广大。 他承认这个冯紫英是肯定有些本事能耐的能提出打通辽南——登莱后勤补给线又还跟着拿出了开海之略来作为双管齐下这份见识便是朝中诸公只怕能想到都未必有此魄力但这位还是庶吉士的冯紫英却居然能说动内阁和皇帝。 沈有容虽然是武将但也知道朝廷中南北之间的分歧矛盾有多大像这样一个能够兼顾双方的策略是很需要花费一番心思尤其是在细节上更要落实才能让南北士人文臣们支持。 但他现在关心的是冯紫英有没有这个能耐本事把自己推到自己想去的位置上。 甚至连沈有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更适合去什么位置上。 正琢磨间却听到了外间自己仆人和一个清朗的声音对话:“请问沈将军在么?” “您是哪位?我家老爷正在休息……” “那能否劳烦通报一声就说翰林院冯铿求见。” 冯铿?! 这么快就来了? 沈有容忍不住站起身来面露惊容。 自己这帖子送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吧?当时对方好像不在家。 这么快难道是看到自己帖子就来了? 心中怀中复杂的情绪沈有容却不敢怠慢。 丁忧前他是卫指挥佥事从四品官员但是丁忧后什么都不是就算是自己是一个从四品的卫指挥佥事面对一个翰林院的从六品修撰一样没有任何可资倨傲的资本。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未来朝中重臣的摇篮。这位连十七岁都还不到的翰林院修撰也许要不了几年就能升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品轶这只是品轶而论前途和影响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推开门沈有容抱拳一揖“沈有容见过冯修撰。” “沈将军太客气紫英不过是一介文人如何当得起卫国戍边鏖战外敌的沈将军如此礼遇?”冯紫英一边说一边也在打量这位沈将军。 相貌平凡个子不高面容略黑隆准断眉下一双精光湛然的眸子倒是让人能看出些许不凡来。 “能提出要保辽东必保辽南——登莱航线这一建议就值得沈某一鞠躬道谢更不用说冯修撰还提出并推动了开海之略以沈某陋见开海之略必将让我们大周不再受制于来自海外的威胁无论是日本还是西夷海禁只会将我们大周手脚捆绑起来坐以待毙……” 双方都是开门见山甚至还没有坐下便已经在言语上直言试探了。 冯紫英很喜欢这样的风格。 “紫英听闻沈将军久历辽东后又征战福建沿海之地要害了如指掌水陆两战尽皆精熟不知道沈将军认为当下大周海疆经营之略该如何行之?” 冯紫英的问话让沈有容颇为震动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这个负手而立的年轻人。 如果是兵部尚书或者某位阁老要问这个问题沈有容自然可以指点江山一番但是对方再怎么名噪天下但也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而自己要说的可是真正安邦定国的军国重事。 但是略一迟疑之后沈有容就忍不住哑然失笑而后自嘲自己都被兵部闲置一年而无人问津便是自己有经天纬地的韬略谁又会信谁又会听? 眼前这一位虽然现在身份低了一些但是其影响力和话语权可不低他做不了主但起码他可以把自己的话带给更高层面。 “从短期从紧迫看打通辽南——登莱补给线便能极大改善辽东防守态势还能防止朝鲜受到建州女真胁迫之后倒向女真另外如果我们能建立起一支足够强大的水师舰队我们就可以绕过朝鲜南部和日本之间的水道一路向北依托虾夷为基地经略海西女真和更北的野人女真以此从建州女真后方开辟另外一个战线!” 丁字卷 第八十五节 相互试探 冯紫英被震住了。 他没想到这沈有容一来就给自己上演了一出大戏。 联结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连他也都只是想了一想甚至都不知道能否有机会至于虾夷便是兵部职方司那边也只知道是日本北面的一个大岛上边有和倭人不一样的虾夷人沈有容居然提出了以虾夷为基地进行经营。 这个建议不可谓不大胆而且更为关键的是沈有容敢这么说肯定也是有底气不是信口开河连冯紫英都不知道虾夷岛上的情形德川幕府现在有没有征服虾夷。 “沈将军你知道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也知道虾夷地?”冯紫英忍不住问了一句。 “冯大人元熙三十二年之前我一直在辽东叶赫部、乌拉部、辉发部我都很熟悉甚至去过很多次没想到辉发部已经被建州女真所灭但建州女真虽然现在把海西女真吞并大半但是他们要想短时间内彻底同化掉海西女真诸部也没那么简单尤其是靠近海边的那些部族多以山林渔猎为生很多时候建州女真也只能是以效仿我们大周的羁縻模式来对这些山林部族……” 沈有容的话让冯紫英意识到这一位还真的是有故事的人照理说他都离开辽东这么多年了不该还对辽东有如此了解才对。 看出了冯紫英目光中的怀疑沈有容淡淡地笑道:“冯大人沈某虽然在福建为官但经管海防和那些个海商打交道很多而以前沈某也在朝鲜有些熟人故人所以通过这些海商沈某能从朝鲜那边打探到建州女真的活动甚至比兵部的消息更准确更细致。” 冯紫英恍然大悟点点头:“沈将军有心了海西女真的确被建州女真吞并大半但实际如果如将军所言是否可以通过朝鲜来沟通和联结海西女真?” “恐怕很难现在咱们大周在辽东局势不妙朝鲜方面已经对建州女真心生畏惧他们素来畏服强者建州女真对他们也颇多威吓所以他们决不会答应。”沈有容很肯定的摇头。 冯紫英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 朝鲜素来是依附强者虽然壬辰倭乱一战大周联合朝鲜击退了日本的侵略但是大周在这一战中暴露出来的种种虚弱、腐败和迟钝都让朝鲜人看在眼里只怕心里早有了别样心思。 尤其是在建州女真迅猛崛起的这几年里朝鲜的态度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对于建州女真的一些要求也不敢再拒绝这些情报冯紫英也从兵部职方司和行人司那边获知了不少。 如果不想办法逆转这个局面只怕要不了几年朝鲜就会彻底倒向建州女真甚至跟在女真背后咬大周一口了。 “那将军的意思是只能靠我们自己?虾夷地那边如何?将军可曾去过?” 冯紫英对沈有容越来越感兴趣越来越有信心。 如果只是一个纯粹的悍将猛将冯紫英也不过就是顺手提携一把推到合适的位置上但是现在沈有容的表现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单单是他对辽东局面的分析判断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虾夷地在日本东北端据说气候寒冷不亚于辽东但也仅仅是不亚于辽东而已。我在辽东时就已经听闻过一些海西女真人提及过虾夷地后来到福建和一些倭寇海盗打过交道他们也提到过曾经去过那里。岛上的虾夷人和他们倭人截然不同但据说倭人蛎崎氏已经控制了南部虾夷地不过虾夷人并不太服从蛎崎氏的统治而整个中北部虾夷地仍然是虾夷人自主。” 沈有容显然也是做了充分准备“虾夷地面积不小北面也有港口但是冬季可能会封冻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若是要谋划此地还需要早花心思准备。” 沈有容已经看出冯紫英一些意图就是要从另外一侧谋划对建州女真的牵制和反击。 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就是一个重要支点。 目前来说海西女真已经被建州女真吞并大半慑服在奴酋努尔哈赤刀锋之下但是也并非毫无机会。 建州女真也是在大周纵容之下才逐渐发展起来的海西女真诸部不过是没有得到更多的机会罢了。 如果大周真的有心并舍得投入来扶持海西女真东边临海残部未必就没有机会最起码也能给一门心思想要西进南下的建州女真制造相当麻烦。 处于更北面更落后的野人女真(东海女真)一样是如此。 冯紫英虽然不清楚野人女真在前世中的结局但是可以想象得到最终他们还是会被建州女真所吞并但现在有机会介入改变其历史相信一个现在仍然处于绝对正统地位的中央王朝对于这些野人女真来说会更让他们心动也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没想到沈将军闲置其间居然也能对辽东局势有如此深刻的了解紫英也是花了许多心思从兵部职方司和行人司那里获知各种情报才能综合推断出来这些情况却被沈将军一语道破让紫英倍感惭愧啊。” 冯紫英毫不遮掩的和盘托出“本想考一考沈将军却没想到沈将军反倒是把我给考住了。” “冯大人过誉了沈某在辽东十多年又在福建十多年实际上都没有离开过海疆接触的也多是海上四处游走的各色人免不了就要和他们打交道他们有些有求于我我也希望从他们那里获知各方面情况所以自然也就了解多一些兵部职方司和行人司那边可能在针对建州女真情报收集是哪个更多是正面少有考虑到从其他侧面来了解……” 沈有容很坦率的态度也让冯紫英十分满意明知道自己这是一场考较但是却不以为忤而且也能客观的讲明自己之所以能如此了解此类情况的原委这恰恰是一个能独当一面将领的特质。 “先前沈将军说了从短期从紧迫性来说辽东局面需要由辽南——登莱——江南后勤保障线畅通来改善那么是否还有更长远的考量呢?” 冯紫英微笑着看着对方道。 沈有容也知道对方会问及这个问题之前自己也专门就埋下了伏笔就等对方问及。 当然他也同样清楚能提出开海之略的冯紫英肯定不比寻常人那么可以三言两语糊弄对方对开海的利弊一样有着很深刻的了解而且能让汪文言这位自命不凡的好友也极为推崇的人当然不简单。 “从长远考量沈某以为冯大人也应该早就想到了那就是全面开海彻底把大周的人力物力体量优势和位居中央的地理优势发挥出来无论是日本还是西夷人如果真的要和我们拥有上万里海疆和数以千万计的沿海百姓来比只要我们放开手脚让我们的百姓可以出海要不了几年我们就可以收获一大批能够在海上驾风驭浪的船夫也能造出一大批我们想要的舰船我们再有地利之便谁能在海疆上奈何我们?反过来我们还可以以我们的优势去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看着沈有容炯炯有神的目光中透露出来的神采冯紫英都差一点儿要觉得莫不是这厮也和自己一样是个穿越者可穿越者能混得这么差么? 当然不可能只能说此人长期在辽东和福建这等海疆之地奔波历练不但对大周的实情了如指掌同样也对朝鲜、日本和西夷有着很深刻的认识这等人才在这个时代尤为难得。 “那沈将军在福建经营水师多年对水师一道如何看?”冯紫英追问。 沈有容吃了一惊见对方神色郑重不敢怠慢思考了一番之后才缓缓道:“大周水师就目前情形来看说句不客气的话守户之责都难以胜任也是当下时机尚好没有太大来自海上的威胁否则……” “……山东水师几近于无闽浙水师迫于倭寇海盗之威仅能勉力维系几个重要港口和卫所不被敌扰而两广水师荒于嬉戏多和南洋海盗眉来眼去……” 这番话可谓刻薄难怪沈有容在兵部投贴一年也无人问津没有那么上司喜欢这等下属再说不济用这等言语来形容恐怕当事人都受不了。 冯紫英观察沈有容同时沈有容也在观察对方。 他要看看对方当得起汪文言所说有经天纬地之才这句太过夸张的话语没有有才者甚众但是有经天纬地之才者罕有但仅有才还不够若是没有广阔的心胸一样难成大事至于年龄那倒是小道了。 自己有些刺耳的言论并没有让对方皱眉对方似乎更轻松了一些这让沈有容也更增添了几分信心。 “那大周水师如今当如何应对?”冯紫英还要看一看对方除了宏观战略上的见识外在真正实务的本事见解这关系到他对对方的推荐去向。 丁字卷 第八十六节 同道,共鸣 沈有容眉头微皱斟酌了一番才道:“这要看朝廷的想法了。” “哦?”冯紫英只是“哦”了一声却没有搭腔静候对方继续解释。 “以当下朝廷财力只怕内阁和兵部都只想暂时性的恢复辽南——登莱航线保障辽东军务补给线就行若只是这般那也简单把山东水师现有的船只修缮一番再适当添些船只另外也需要补充一些小炮嗯也就能勉强凑合了。” 沈有容说得很勉强显然是不太认可这个方略但这却又是最可能被朝廷采纳的路数毕竟这最省钱兴许几万两银子就能凑合着做起来。 冯紫英倒没想到沈有容对朝廷态度如此悲观看来对方应该是在辽东和福建任上被朝廷大佬们的态度伤透了心了。 “沈将军这等方略只能说聊胜于无若真要这般朝廷也无须专门设立登莱总督便是一介巡抚都绰绰有余了。”冯紫英摇头目光澄澈。 “您无须试探我紫英虽然位卑但开海之略是由我提出便是内阁诸公和皇上亦是找我专门计议过这举债之后钱银花费投向何方那么登莱——辽南这条航线乃至于控制朝鲜日本未来贸易势在必行甚至日后闽浙乃至两广亦要效仿当然可能时间上要略晚我们需要斟酌一个轻重缓急所以我想听沈将军更实在的建议。” 沈有容脸一热。 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坦率倒显得自己有些心胸狭隘了。 郑重起身一抱拳沈有容沉声道歉:“冯大人沈某失言了先前所言有些情绪也是这么些年来被各方所激今日听闻冯大人所言沈某既感到惭愧又倍感兴奋。” “无须如此。沈大人心怀家国紫英只有佩服只是时不我待文言既然举荐沈将军紫英自然信得过而沈将军先前所言也让紫英心神震荡颇有一抒胸臆的冲动所以紫英真心希望沈将军能够带给紫英一个更有价值意义的建议。” 冯紫英的话让沈有容更觉不好意思定了定神这才道:“若是朝廷真的有意要讲水师打造起来那么以沈某之见当废弃原有的舰船模式而选用西夷人带来的新式造船技术选用当下西夷人最新式的卡伦船作为我们水师舰队的主要舰船……” 见冯紫英面带疑惑沈有容又解释了一句:“卡伦是佛郎机人的说法也有说是盖伦的嗯是从一种中大型的尖底三桅纵帆船演变过来的那种规模更大的纵帆船更适合远洋航行据说在西夷人那边已经相当流行便是在南洋的苏禄吕宋、满剌加都已经随处可见了只是在近海不及我们大周的福船沙船更实用……” 一句话就让冯紫英对沈有容的观感再上一个台阶。 盖伦船?这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说得出这个词语的。 虽然冯紫英对舰船的知识也只能停留于一些前世中带来印象但是他也知道盖伦船在大航海时代中充当军舰的历史不短甚至可以说是称霸了一个时代。 “这种盖伦船有什么优势么?嗯另外我们能造得出来么?”冯紫英也曾经在内阁和皇帝面前卖弄过但是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只能先把大话说出去把永隆帝和内阁诸公的心给稳住否则难以赢得他们的支持。 “优势很多第一适合远洋航行第二更适合布置火炮第三对海上风向变化也能更好的运用当然也有弊端操作繁复所需水手多若是战船上就会极大的占用空间但我以为未来海战那等跳船接舷战在面对拥有众多火炮和复杂海域中越来越难以适应更需要选择合适的海域作战可战争哪里会给我们这么多选择呢?” 冯紫英听明白了这个人是真的有真材实料的在水师舰队中的官兵们乃至大周的海盗和倭寇们都还沉迷于依靠火箭火攻和跳船接舷战来决一胜负时他已经看到了更远看到了海战的变化这让冯紫英都感到震惊。 见冯紫英沉默不语沈有容也以为自己的观点太过标新立异让对方无法接受略感失望之余但转念一想也很正常。 不是吃这碗饭的不是长期接触海上舰船的谁能懂得起这个? 千年以来依靠火箭火攻和跳帮接舷战来决一胜负已经被所有人奉为圭臬便是火铳和火炮的出现也没有改变大家的观念大 家都觉得火炮的不稳定性和命中率无法成为制胜法宝而火铳其实也就是和弓箭一样只能作为辅助。 自己前十年前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果没有在澎湖见识了红毛番的舰船和火炮配置结构也见识了那等舰船在海战中的演练他也不会相信这等海战的决定性因素已经转移到了要靠火炮来决定胜负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稳了稳心神:“沈将军您说的这个我认可可是我们能造得出这种船么?另外你感觉你认为火炮会在未来海战中起到关键作用可是我们大周的火炮能适应这种舰船使用么?我知道我们大周水师船上也有火炮但都不大而且反映也不太好这是什么原因?如果我们大周自己制造的火炮难以适应水师舰船如何来解决?” 沈有容心神微颤压抑住内心的喜悦和惊奇:“冯大人您认可我的这些观点?” 冯紫英笑了起来“沈将军您不会以为我提出开海之略而且还要说服内阁诸公和皇上就不对海上之事儿一点儿都不了解吧?那我如何说服他们?真以为内阁诸公和皇上只靠嘴皮子就能蒙骗么?”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对冯紫英话语里的揶揄之意沈有容都毫不在意了他定了定神道:“冯大人当着您的面沈某也不隐瞒什么您说的这些都有很大难度但是并非不可解决……” “……卡伦呃就是您说的盖伦船也包括更适合用于商船的克拉克帆船其实在苏禄吕宋都很常见了在马尼拉佛郎机人也有船厂而且包括佛郎机人和红毛番来往我们大周日多这些船只虽然也很讲究技术但是只要我们下决心要造也是能造的出来的……” “……无外乎就是花银子去聘请他们的造船技师其实在两广在吕宋这等人才虽然少见但是也能物色到一二当然肯定远远不够如果真想要尽快造出可以委托那些佛郎机人和红毛番让他们去他们的母国为我们聘请这等技师许之以重利便无不可成!” “甚至我们可以直接去吕宋和满剌加暗自挖人吕宋有许多佛郎机人满剌加也有许多红毛番他们都建有修造舰船的厂坊而且据我所知他们来我们这边的许多人都是苦于生计多是在母国生活困苦甚至难以为继才来的这边寻生活只要他们有这门技术我们愿意开出更高更优厚的待遇便可以把他们挖来为我所用我们的匠人也可以向他们学习……” 沈有容越说越兴奋“沈某原来曾经多次接触过那些佛郎机人和红毛番他们对来大周通商十分感兴趣只不过朝廷海禁之略让他们很失望如果我们能够以此为条件允许他们直接来我们大周通商并开出一些条件我想他们是可以为我们招募这类工匠的……” 冯紫英也有些兴奋。 来到这个时空他才深刻感受到作为一个文科狗固然对许多时政历史有着优势但是却对那等工业革命之前的种种寻常科技他都是几乎没有多少见识除了偶尔那么一两样因为兴趣原因有所涉猎其他都是一片茫然。 像先前沈有容所提到的造船技术还有可能会牵扯到的火炮制炮技术那都是需要理工类的科技积自己在这方面连基本的金手指都没有怎么开挂? 不过想想估计就算自己是工科狗理科狗也未必能对那个时代的这些科技了解所以真正想要解决问题还得要从这个时代的基础工业科技着手。 而这个时代的大周固然有一些零散的领先但是封闭的体制思想让整个教育、科技和工业体系上已经开始落后于进入大航海时代的西欧国家了。 “沈将军我先前提到的火炮技术是否亦可按照这类方式来操作行事?”冯紫英问道。 沈有容犹豫了一下“冯大人火炮制炮技术恐怕在西夷亦是机密要务要想获取这等技术恐怕难度不小当然西夷人重利他们不远万里前来我觉得如果我们如果能够在通商贸易上予以优惠或许可以。” 冯紫英很满意了沈有容的表现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一个具有相当广阔视野的清醒人太难得了。 “嗯沈将军我明白了除了这些您觉得还有哪些是我们需要立即解决的呢?” “东番。”良久沈有容才缓缓道:“沈某担心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彻底控制住东番佛郎机人和红毛番迟早会窥视东番。” 丁字卷 第八十七节 要摊牌了 冯紫英在回家的路上还沉浸在与沈有容这一个多时辰的交谈中。 谈了水师舰队的组建打造谈了虾夷地、东番和琉球的重要性尤其是东番谈了未来开海向南的种种可能当然冯紫英也要重点考较沈有容在水师舰队上的种种想法。 沈有容是个实诚人他明确表示对原来的大周水师舰队经管模式他很熟悉但是如果要按照西夷人那般建造这种盖伦船为主和以火炮会战定胜负的管理打造他也一样没有多少经验。 他表示如果真的要他接手的话他更多的还是也只能是慢慢摸索但他更主张可以大量招募聘请西夷人的水手进来帮助自家的水师舰队提升实战水平。 毕竟现在大周水师舰队暂时还不是以西夷人为主要敌手短期内海上的倭寇海盗和日本才是目标甚至更重要的是要打通一条确保辽南——登莱——江南的补给线进而可以尝试打通绕过朝鲜经虾夷联结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的路径。 构想很美好但是摆在面前的困难也很多舰船的建造不仅仅是要招募江南商贾北上同时还需要从西夷人那里获得工匠技师和造船技术这甚至还需要火炮技术每一样都是难题。 关键在于从造船到造炮都不是一个单纯的造船造炮问题还涉及到一系列的工业技术体系链条。 像造船涉及到木材的烘干和加工原来大周是采取自然烘干这样最好但是在时间上却明显难以满足动辄两三年的烘干谁受得了?这才有烘干房的出现。 像火炮就更麻烦了涉及到材质提升那有需要铸锻技术和炼钢技术的革新还涉及到火药的改良涉及到各类加工技术和设备的革新而在欧洲这些东西都不算是特别高深了但在大周却明显已经落后了这也就还涉及到整个技术人才体系的培养。 冯紫英和沈有容探讨了许久都认为通过纯粹的私下招募甚至挖人来帮助大周设立制造西夷舰船的办法虽然可行但是在时间上可能会相当长但如果要通过相对公开的招募方式可能就要和佛郎机人的官府和红毛番的组织——东印度公司打交道了。 沈有容并不知道红毛番的背后是什么也就是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但冯紫英却知道。 只有许以重利才能让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动心。 和沈有容的观点不同冯紫英认为大周要想在造船技术和火炮技术上获得更多支持恐怕还得要把心思放在荷兰人以及荷兰东印度公司身上。 因为在这个时代荷兰人虽然已经在欧洲摆出了海上马车夫的霸主架势但在东方的势力还相当孱弱远无法和在吕宋已经根深蒂固的佛郎机人(西班牙和葡萄牙共主联邦)匹敌。 荷兰人渴望获得商业利益特别是一家以牟利为主的商业公司拓殖的目的仍然是赚取利益荷兰东印度公司十七人董事会每年都需要审议公司的目标和对策只要能为其带来丰厚利润的事情他们都敢于去做。 对大周和日本、朝鲜的市场与商品荷兰人垂涎已久。 而先来一步的西班牙现在则成为了他们的拦路虎。 则牢牢的卡住了吕宋这个通往大周和日本朝鲜的要害之地所以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得不在去年冒着与佛郎机人彻底翻脸的危险夺取了安汶以求在东方获得一个真正的立足之地。 只有利用这一点才能让红毛番(荷兰人及其东印度公司)心甘情愿的为大周所用起码在这个时候荷兰东印度公司还从未想过要和大周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开战甚至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还没有这个心思这就是机会。 虽然只是两个时辰的长谈但是冯紫英已经基本确定了沈有容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水师统帅人选不仅在于其精通水师事务而且他还目标明确知道未来大周需要一支什么样的水师知道如何去建设这样一支水师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只知道一味照搬以前那恰恰是冯紫英最担心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要这样一个人推荐给王子腾推荐给兵部而这还需要冯紫英花一番心思来解决。 像登莱水师主帅这样的职务起码需要一个卫指挥同知从三品的官职好在原来沈有容就是从四品官员这样跳升两级的情形在大周不多见但是不鲜见属于有人脉背景又有实打实功绩表现就能做到的。 但对于一个丁忧三年然后又闲置了一年甚至可能不得兵部待见的武官来说就不容易了。 冯紫英和兵部尚书张景秋关系一般虽然对方对他印象不错但更多的是在一些军务工作上的认同却没有多少私人交情不过好在柴恪即将回京兵部左侍郎空缺日久他回来之后应该就要接任兵部左侍郎在这一点上冯紫英有信心做通柴恪的工作。 至于王子腾这边反倒是好解决了对方有求于自己同样也可以实现利益互换对王子腾来说一支能迅速打通辽南——登莱后勤补给航线的水师舰队才是最重要的而王子腾也并无意在登莱总督位置上呆多久只要能满足他的需要实现他的政治目的即可。 回到家中已经是天黑尽了。 居然没有留自己吃顿饭嗯还想把酒言欢呢看来这位沈有容在讨好上司的能力上还是欠缺了一些难怪兵部那帮人都不待见他。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不重要一个水师统帅只要明白目标执行力够强就行了若是过于圆滑或者考虑个人利益他还真担心对方会被王子腾这等人拉下水。 回到家中冯紫英用完晚饭便进了书房开始写自己今日所获。 这是他从去江南时开始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地所见所闻所感有所得甚至回忆起前世中的某些东西觉得有用有价值意义的都可以便随便写一写有些像日记但却不定时只有觉得有所获时才会动笔一写。 当然这个收获也指多方面的对人对事自己的感悟都可以笼而统之的写一写这可以作为自己日后积累或者著书立说的资料。 像今日和沈有容的种种探讨包括勾起自己对前世的一些回忆他都把它记了下来像荷兰的东印度公司英国人此时正在印度的攻略和荷兰的关系以及西班牙葡萄牙共主联邦与荷兰人之间的矛盾马尼拉大帆船运来的海量白银这些都让冯紫英回忆起不少。 “爷太太和姨太太请你过去。”金钏儿来召唤让冯紫英很意外“这个时候没说设么事儿么?” “太太没说不过姨太太和太太应该是商量什么事情才对奴婢听明珠说姨太太和太太说了许久的话了。”金钏儿的确要比云裳、香菱都更会处事儿来的时间比云裳和香菱都短但是很快就和大小段氏身旁的大丫鬟们实现了“和睦共处”连香菱和云裳都很惊讶金钏儿是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自打爷拒绝了这几个丫鬟可能到爷屋里的可能性之后这几个丫鬟就一直看云裳和香菱不顺眼没想到金钏儿来了却迅速打开局面让明珠、明嬛等几个大丫鬟都不敢再轻易寻衅。 冯紫英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迅速就过去了看到母亲和姨娘坐在屋里炕上脸色神情倒也没有多少异常心里也就放下来了。 “娘、姨娘可是唤儿子有什么事情?” “铿哥儿你也回来几日了你去江南之前你爹和你老师就已经去信和沈家说的差不读了后来在你去江南时家里的聘礼也已经送到了沈家这事儿就算是定了下来但具体成亲时间两家还要商议一下娘也想问问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娘也知道你现在很忙所以你得自个儿把时间腾挪出来但也不能再拖了。” 段氏倒也心平气和“沈家那边情况我也打听过了姑娘很知书达理而且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书香世家娘希望你能早日娶过门也好让你大伯那一房早些开枝散叶也对你大伯九泉之下有一个交代。另外娘也要和你商量一下我们三房这边的事情……” 冯紫英心中一凛恐怕这最后一句话才是自己母亲的主要意图。 至于大伯那一房的事情是早就定了下来具体时间也不过就是两家说合一下选个好日子罢了最迟也不会晚于明年而且可能今年的可能性最大毕竟这会儿也刚二月。 “娘沈家那边的事情儿子没有异议至于时间上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放在下半年或者明年上半年吧这两三个月恐怕我还得要忙一段时间去了。”冯紫英小心地观察着自己母亲的神色变化“至于您说的咱们三房娘那就不必太忙吧?而且儿子觉得大房这边定下来三房儿子希望找一个条件也不逊于大房的您觉得呢?” 丁字卷 第八十八节 姜是老的辣,舌绽莲花 “不忙?”段氏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思“铿哥儿你今年就要满十七了你看看你身边你这么大年龄的哪一个还没有成亲?许多人都已经有儿有女了。大房是大房那有了孩子那也是为你大伯一方传宗接代为娘没别的想法总得要让你们老冯家三房这一脉有香火继承不然日后你娘和你姨娘都没脸进你们冯家宗祠!” 语气里没有任何回旋的味道冯紫英知道有些麻烦了。 自己老娘的性子他还是清楚的平时不怎么管事儿像府里边大小事务都是姨娘一手操持她顶多就是定期过目一下账目其他事情都懒得管但唯独自己的事情她就格外上心特别是成亲这事儿。 现在这架势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也让老娘觉得是时候解决自己婚姻之事了不过他还没弄明白但不管怎么他也觉得也许是该摊牌的时候了林家那边也该有一个交待了。 “母亲是怎么想的?”冯紫英也郑重其事起来让段氏也有些诧异难道铿哥儿知道了一些什么? “这三月里你不在家有几家托人来说亲娘也和他们说了你兼祧的事儿他们并不在意也就是说你三房这桩婚事儿有两三家娘托人去了解了一下各方面条件也不错也和你父亲通了信儿你父亲的意思是还是要多征求你的意见嗯你爹现在是有些惯着你了……” 很显然段氏对这等婚姻大事丈夫居然要征求冯紫英的意见有些不满。 虽说儿子在外边儿很有出息声名大噪朝廷里也是交口称赞但是他毕竟才十六岁对于婚姻之事的意义哪里及得上自己了解那么深刻但丈夫说了她又不能不尊重丈夫的意思要不她早就要选一个最合适的定下来了。 “母亲儿子都马上十七了去年去西疆一行和父亲也在一起父亲也对儿子十分满意认为儿子做事稳健持重老师替儿子选下沈家女时也曾先征求儿子的意见这才和父亲通信定下此事所以儿子觉得自己可以对自己的亲事有足够的认知判断能力。” 冯紫英已经意识到了一些问题他必须要抢夺回主动权这桩婚事的主动权必须要回到自己手上否则自己老娘又要生事儿了。 不出所料段氏一脸愠色“铿哥儿你翅膀长硬了?你的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房我就不说了可三房必须要由娘来做主!” “母亲儿子有儿子的想法父亲都很尊重儿子的意见您也知道儿子现在的情形什么长房、三房长房那边也没有长辈了还不都是您的儿媳妇?日后还不都得要孝顺您?所以您不能说不管长房的事儿父亲常年不在那长房那边有事儿还得您和姨娘来过问操心啊万一有了孩子那还不是儿子的血脉不是冯家血脉?” 冯紫英不动声色的寻找话题入口开始寻机击破自己母亲逻辑思维。 “长房那边老师替我下聘了沈家女沈家是老师的同年现在是东昌知府您也知道咱们老家是山东这一门亲事难道父亲母亲不满意?” 段氏一窒她对沈家这门亲事当然是满意的。 她了解过沈家不但是苏州名门而且书香世家家中多出读书人沈珫也是进士出身现在是四品大员还是冯家老家的父母官这样的亲事怎么能不满意? 但更打动她的还是冯紫英那句都是自己的儿媳妇。 长房媳妇也是自己儿媳儿子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孙子这话没错啊铿哥儿是自己肚里掉出来的肉他的孩子难道不是自己的孙子孙女? 法理上是长房的那又如何? 长房那边也没长辈这冯家三房那也要等到下一代才说得上各自开枝散叶了现在其实就相当于是自己儿子娶两个儿媳罢了。 冯紫英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虽然她脸上还是愠怒之色但是内心里却舒服了许多。 ”铿哥儿沈家这门亲事娘当然是满意的娘也当然不会不管长房那边的事儿如你说的若是沈家女日后有出还不是你的儿女?你是娘唯一的儿子难道你的孩子娘还能不认不成?” 段氏脸色慢慢好看起来。 见有戏冯紫英趁热打铁“儿子也想过了若是和沈家女成亲之后有了孩子那孩子日后在宗祠里可以延续长房香火但日常还是叫爹和您爷爷奶奶咱们各归各……” 段氏心花怒放张嘴就要答应但是又转念一想踌躇着道:“铿哥儿这合适么?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能有什么闲话?总归不过是小孩子嘴巴上喊而已宗祠家谱里边写明不就完了。”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母亲的心思这显然是心动了“再说了我不是您儿子我的儿子姑娘不喊你喊奶奶喊什么?” 段氏眉花眼笑想想也是就这么一家子里边都是血脉相连谁还会计较这个? 小段氏见自己姐姐两三下就被铿哥儿给哄得喜笑颜开心里也在暗笑这铿哥儿肯定是有什么事儿才会如此讨好自己姐姐且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是那敢情好。”段氏脸都笑出褶子来了一边向着自己妹妹道:“婉琴这下咱们这家就大了若是能早些成亲沈氏没准儿明年就能给我带个孙子出来但铿哥儿三房这边的事情也得要提上议事日程不能拖我和你姨娘还有你爹趁着现在身子骨还好也想多带几个孙子孙女。 “是啊姐姐说得对铿哥儿长房这边要尽快但这边也得要抓紧咱们三房这边若是能成亲没准儿等两年姐姐就能孙儿孙女绕膝承欢了。”小段氏瞥了一眼冯紫英“铿哥儿这两月里起码有十来家登门都是冲着你来的人家也不在乎长房三房只要能嫁入冯家就行姐姐也都挑得眼花缭乱了嗯北静王的妹妹水中棠姐姐很满意还有东平郡王的嫡女穆菡那也是非常合适还有修国公府侯家嫡女……” 冯紫英眉头陡然皱了起来一听这些就知道全部都是来自武勋家族而且甚至连人家闺名都打听到了这显然就是动了心思了。 可北静王那是能沾的么?水溶那厮日后能有什么果子吃都说不清楚能不能善终还要看他自己的表现和永隆帝的态度。 还有那东平郡王明显都是逐渐边缘化的角色永隆帝对这帮武勋是很不感冒。 北静王和太上皇搅得太紧甚至和义忠亲王也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东平郡王倒是比较明智但是府上没有什么有出息的人才眼见得就是这般慢慢没落下去这郡王又值几个钱?到时候还不是树倒猢狲散。 至于修国公这些就更不用提了冯紫英也没那么多心思去过问既不熟悉也没有什么特别自己何须要去费神费力的去琢磨? “母亲姨娘这些都不合适。”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而且儿子也有考虑了。” “都不合适?你有考虑了?”段氏冷笑“我就说嘛怎么铿哥儿今日嘴变得这么甜了原来是早就有准备啊不合适?两位王爷的妹妹嫡女都不合适国公家的嫡女也不合适那你给我说谁才合适?你老师替你找了一个书香世家你父亲也来信说这是文臣嫡女对你日后有帮助那好总不会三房也要再找这一样的吧?” “……铿哥儿冯家是武勋世家同气连枝恐怕也不能忘本你娘虽然不懂许多事情但是也知道若是一下子想要和自己的出身划清界限怕不合适也会遭人诟病便是你老师那边恐怕也不会认同你爹当初那么难也没敢说就和那些人不来往了?再说了现在像王家、牛家这些不也在支持你么?”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老娘还以为自己老娘就这么随便被自己哄好了现在看来自己老娘是早有准备啊这才是姜是老的辣呢。 不过他既然敢挑明摊开自然有准备。 “母亲儿子从未说要自己的出身划清界限相反儿子还觉得自己的出身会是儿子将来的很大助力您也说得没错王公和牛公现在和我们冯家关系密切儿子也有很多事情有求于他们当然他们也希望通过儿子来和老师他们那边沟通协调。” 冯紫英的话也让大小段氏都有些意外交换了一下眼神大段氏才问道:“那你是何意?” “关键在于您说的那些都不合适您对很多事情也不了解北静王爷那位妹妹我知道的确京中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但是不适合儿子具体原因儿子此时不说若是娘有机会不妨写信给父亲父亲肯定不会同意。”冯紫英沉静自若“东平郡王那边略好但东平郡王府上这么些年来一直不顺冯家不宜和他们穆家结亲若非如此荣国府贾家贾宝玉为何不向穆家提亲贾家和穆家关系可比我们冯家与穆家关系密切太多了。” “那修国公侯家……” “娘四王八公都不合适您应该看得到这几家的情形修国公侯家和我们素无往来他们家内里底细也不清楚而且娘和姨娘在这里儿子丢一句实话皇上对四王八公印象不好相比之下像我们这些十二侯一类的寻常武勋反而要好得多您看看牛公这京营节度使才当了多久便打发出京了而现在京营节度使都没有任命宁肯空着也不让牛公当您想想……” 冯紫英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把大段氏给说得犹疑起来倒是小段氏在一旁悄悄用扇子遮面微笑慌得冯紫英赶紧使眼色给自己姨娘。 丁字卷 第八十九节 难题难解 “姐姐铿哥儿说的这些也非毫无道理不过铿哥儿你这婚事还得早定这些武勋之家若是不合适难道你还打算通过你老师他们在文臣家庭中找一个合适的?” 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冯紫英这挤眉弄眼小段氏便明白冯紫英多半是心里有人了但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为何不大大方方的提出来难道说家里还能不同意? “是啊铿哥儿这事儿不能拖既然你觉得这几个不合适那娘这里也还有一些人选嗯其中亦有不少是朝廷里文臣家族女子……”大段氏不知道自己妹妹这是在为儿子做局也点头称是。 “娘姨娘其实儿子有一个心仪对象而且也得到了老师的首肯只是还没来得及禀告娘和姨娘原本说等这几日忙过了再来说这事儿但今日娘既然和姨娘说起那儿子也就是挑明说便是。” 冯紫英抿了抿嘴。 他还真有些紧张。 原本是打算先把自己姨娘思想工作做通让姨娘来帮忙圆转但现在自己母亲和姨娘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就只能靠自己和姨娘之间的默契了好在姨娘疼自己自小就和自己有各种配合多半是能帮自己圆转的。 “哦?”大小段氏都一下子来了兴趣自己儿子自己瞧上的这可新鲜了。 这个时代可不兴什么自由恋爱青年男女之间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便是偶然见面也不过是萍水相逢难道还能是一见钟情? “谁家姑娘?”大小段氏异口同声。 “其实娘和姨娘都知道只是没见过面而已嗯林家姑娘就是两淮巡盐御史林海的嫡女林姑娘也是荣国公家赦世伯、政世叔的外甥女贾府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林家祖上也是列侯也算得是武勋之后不过林公却是读书人出身。”冯紫英落落大方地道:“儿子在临清和她相遇一直觉得颇为有缘后来在贾府里边也见过一两面嗯而且林公和沈公与乔师都是同年林公是当年春闱的探花。” 冯紫英这么一说大小段氏都回忆起来了。 铿哥儿临清一行的确救了几个人一个据说现在都是金陵知府了还有一个就是林家姑娘另外还有一个是原来金陵薛家的二房和荣国府也是扯得上亲戚关系后来还和冯家有了生意合作往来。 “铿哥儿这林姑娘年龄怕是有些小吧?”大段氏迟疑地道:“现在她还住在荣国府?” “嗯林姑娘比儿子小三岁现在没住荣国府了因为林公生病前次儿子下江南时林姑娘也正好回扬州去看望父亲现在尚未回来呢。”冯紫英介绍道:“此番儿子南下公干也见过林公嗯不瞒母亲林公对儿子的事业帮助也很大儿子也向林公表达了对林姑娘的爱慕之意林公没有反对……” 大段氏皱起了眉头但是见儿子说得这般情真意切的她也不好反对只是迟疑着道:“铿哥儿这林姑娘年龄太小了若是要和你成亲怕是要两三年吧?你这婚事如何能拖到两三年后去了?” 大段氏心里有些不愿意那意味着自己要抱这三房孙子起码要三四年去了。 这年头虽说十四岁便可成亲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女子年龄太小生孩子极易难产死亡率很高一般说来都要求女性最好要十六岁之后才能说孕产最好在十八岁之后生育这也是这个时代很多夫妻女子往往比男子更大一些的缘由。 冯紫英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缓缓点头:“母亲的担心儿子知道但是您想想若是今年或者明年儿子和沈家女要成亲的话嗯那也就意味着明年也许沈家女就可能有身孕如果生下孩子没准儿就是后年了而如果现在儿子和林姑娘定亲等到沈家女那边生下孩子也差不多就是两三年后了到时候儿子和林姑娘成亲不是正好赶上?” 冯紫英这是紧往最好处设想让母亲心里有个记挂。 若是不把这番心思先打消掉只怕在母亲知晓林丫头的身子骨时反对之意就会更激烈。 现在让她心里先接受了这个三年后来成亲的现实然后便是知晓林丫头身子骨弱了点儿但想到是三年后林丫头长大了几岁肯定也能好许多。 如果再能辅之以有一个庶出姐姐作为媵就像自己姨娘这样陪嫁过来母亲接受度就要高许多了。 而且提出有一个庶出姐姐陪嫁过来作为自己姨娘肯定首先从心理上就更有认同感毕竟每个人都更喜欢和自己身份近似的这样也算有一个有共同语言的家庭成员这样姨娘也能更帮自己说话。 冯紫英考虑不可为不细致不周全把大段氏和小段氏的心理都揣摩透了为此他也是很花了一些心思来考虑策略就是担心母亲作梗。 大段氏被儿子勉强说服了如果说明年沈氏就真的能替自己怀上一个孙子后年生下来的确这两年间也就这么一晃就过去了三年时间好像就没有那么长了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嗯铿哥儿这林姑娘身子骨如何?”这是大段氏最关心的问题先前冯紫英说了那么多这林家勉强可算是武勋之后但是又是读书人出身还是探花那的确还是非常合适但最关键的还是能不能生养。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 母亲是最看重这个的无他自己老爹去了一妻一媵两妾就是母亲生了自己而三个姨娘只有一个生了女儿究竟是谁的毛病谁也说不清总之太单薄。 所以母亲也是一门心思要想找个能生养的儿媳这样若是正妻能多生几个嫡子那整个家族也就稳固了妾生庶子在有嫡子的情况下才好若是没有嫡子免不了就要起纷争了。 “林姑娘现在还小身子有些单薄不过儿子从张师那里讨了一个习练方子让她去年就开始习练这一年大有效果。”冯紫英不敢撒谎这事儿一问就知道若是知晓自己撒谎那母亲会更反对。 一听这话大段氏眉毛便竖了起来声音也一下子尖利起来“身子骨不好?那不行!绝对不行!” “母亲不是身子骨不好而是她年龄太小所以儿子希望她长得更健康一些这样也符合您一成亲就能替你生下儿子的愿望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你觉得她能长得多结实不成?又不是乡下姑娘成日风吹雨打的……” 冯紫英无奈地道。 他原本还想缓一缓等到母亲了解了林黛玉的情形只会再来说会有一个陪嫁的庶出姐姐这样可能更稳妥但是看母亲眉毛倒竖气势汹汹的样子知道不把这事儿掰扯清楚恐怕自己母亲就要强行替自己订一门亲事了。 “那我不管铿哥儿娘早就说过什么事情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事儿必须要由娘来做主便是你爹在也一样!”大段氏气势如虹连身体都直立起来显然是触及到了她的逆鳞“铿哥儿你也别给娘说东说西了娶妻纳妾娶妻须得要由娘来做主身子骨不行那就绝对不行娘不会去冒这个险!纳妾随便你铿哥儿自己做主娘绝不过问!”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母亲这林姑娘儿子也是娶定了而且就是咱们这三房!儿子已经给林公承诺另外林姑娘还有一个庶出姐姐比林姑娘要大三四岁是林公在苏州时所纳一个妾室所出林公也愿意让林姑娘这位庶出姐姐作媵陪嫁过来林姑娘这个姐姐身子骨十分康健是个能生养的……” 此时冯紫英也顾不得了。 到现在他也没见到过林丫头的这位带发修行的姐姐汪文言那边也一直没有和他联系估计应该是在京里还没有找到。 现在他只能信口胡诌了林丫头的身子骨情况是一问就能知晓的但这位庶出姐姐却没人知道先把这事儿抖落出来稳住母亲的心另外也能让姨娘好插话。 “哦?”大段氏迟疑了一下。 以媵陪嫁不是随便什么家庭婚姻都可以的一般说来都是大家族之间的联姻而且要牵扯到极大的利益才会有这样的安排而且陪嫁媵的情形也不多见更多时候都是陪嫁丫鬟毕竟谁会还没成亲就先担心起没后嗣的问题来了。 像冯段两家联姻那也是因为冯家是临清望族而段家是大同豪门而冯家长房当时只有一子还年幼二房无出所以现在三房婚姻时才会如此考虑后来长房那一子也果然夭折了。 所以当大段氏年过三十还无出的时候便按照约定娶了小段氏为媵而小段氏一嫁入冯家大段氏便有了身孕都说是小段氏带来的喜气。 所以小段氏也才能在冯家地位如此高连大段氏一直把小段氏视为亲妹感情甚笃甚至将冯紫英从小就交给小段氏带大就是觉得小段氏有福气能保佑冯家这个独子。 这个时候小段氏插话了“铿哥儿你说的是真的?那姑娘真的是林公庶出?” “姨娘这等事情谁还敢欺瞒?只是林公嫡妻是荣国公贾家嫡女所以先前一直不敢声张后来其妻过世之后林公几次欲迎回这位姑娘但是有相师说这位姑娘需要在方外之地修行十年方得福缘所以……” 这个时候冯紫英也只能信马由缰的发挥想象力反正有这么回事儿至于其他细节不必太过计较。 小段氏看了一眼自己姐姐缓缓点头:“铿哥儿若是你说属实这位姑娘身子骨康健那倒是可以考虑不过铿哥儿你就真的认定了林家姑娘?究竟是你觉得和这位林姑娘有缘还是这位林公对你日后仕途帮助甚大?” 听得姨娘这么一说冯紫英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姨娘在帮自己抬轿了心里大喜这才缓缓道:“娘姨娘林姑娘的确是和儿子有缘所以儿子也认定了她这一次去扬州林公对儿子帮助极大此番回京之后娘和姨娘都应该知道皇上和内阁诸公都极为重视儿子提出的开海之略其中就涉及到还有一桩大事儿需要在扬州去办估计再等上半个月儿子恐怕还要去一趟扬州……” 被自己妹妹先就把话调子定了大段氏有些不悦埋怨地瞪了一眼自己妹妹轻哼了一声道:“铿哥儿其他都好说就是这两位姑娘情况娘是要问清楚的甚至娘要亲自见一面心里才踏实其他都由你唯独这个娘要眼见为实!” 给冯紫英使了一个眼色小段氏接上话道:“姐姐这话说的是起码要见一个心里才踏实铿哥儿姐姐也是为你好日后有嫡子你这后院才稳才不会乱。” 冯紫英知道能够争取到这样一个结果算是不错了只是母亲这要求见一面却有些麻烦。 自己须得要在林如海去世之前把婚事敲定下来才算是给林家一个交待但现在母亲这一关过不了那就休想。 自己总不能去把林丫头从扬州接回来让母亲见一面吧?而且见了也多半是不满意甚至可能弄巧成拙。 只是见姨娘给自己是使眼色冯紫英也清楚再争下去只怕还会激起母亲逆反心理甚至更觉得这里边有猫腻不如下借坡下驴下来之后再来商议如何解决这道难题。 带着郁闷的心情离开母亲的房间冯紫英回到自己小院琢磨着该如何来应对此事。 林黛玉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是她那位庶出姐姐呢? 汪文言说他安排人来京城寻找了论理时间上也差不多若不是有什么特别情况应该有一个结果了才对怎么现在都还没联系自己? 丁字卷 第九十节 夺气运者 “确定不在牟尼院中?”吴耀青摩挲着下颌虽然他竭力想要用官话遮掩他的口音但是因的确很少来北方这淮扬口音却很难完全避免。 “吴大人我们几组人都分成了几拨轮流守候了三日而且也乔装打扮进去查探过牟尼院很小若是有外人的话应该瞒不过我们。”接话的刀条脸汉子是吴耀青从苏北招过来的他长期带着人跑徐州到通州这一段也经常入京办事这一次就把他叫来了。 “不可能我们得到的消息就是在牟尼院。”吴耀青消息自然是来自汪文言的很准确不会有问题。 “那是不是前期我们委托人先来摸底时暴露了行迹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刀条脸汉子也皱着眉头。 他确定自己这帮人应该是没出什么差错但之前因为刚进京这边又催得急不得已他只能委托京师城这边几个熟人其实也就是京师城中的光棍剌虎帮忙先查探一下牟尼院近期外地来挂单或者临时落脚的僧尼。 “怎么你那几个朋友不靠谱?”吴耀青一听便心中一沉。 “不好说当时吴大人您催得急我在这边也不太熟悉只能托几个朋友先查一查您也知道他们是在京师城里张狂惯了的牟尼院又是城边上的寻常小庙我估计他们难免就会有写些不太注意不过我没告诉他们我们要找什么人只让他们了解近期有无外来僧尼挂单落脚尤其是南直隶那边来的。” 刀条脸汉子说的话很客观没有推诿什么。 吴耀青摇了摇头那估计就应该是这上边出了问题了只不过这目标未免太警惕了吧就这么一下就先溜了藏了起来这是京师城诶谁还敢干个啥不成? “那对牟尼院中的僧尼可有什么办法?”吴耀青冷静地问道:“还有你不是说你们当时就派人在牟尼院外守候么?那么这些僧尼出来去了哪里?你们应该有跟着吧?” “吴大人牟尼院虽小但是这京师城中寺庙太多都是相互有联系的若是贸然行事怕是徒生事端。”刀条脸男子摇头“不过你说的跟踪我们都跟上了的因为当时我们也不了解情况凡是牟尼院中出来的僧尼我们都有掌握主要是去城内安仁草场东边的护国寺还有就是安仁草场北边的定慧寺嗯现在改名定慧庵了另外再有就是去更北面的鹫峰寺其他并无别的去处。” “鹫峰寺和护国寺都是以僧人为主不接纳尼姑挂单寄宿如果他们要藏入鹫峰寺和护国寺恐怕可能性不大但是定慧庵就不好说了。”刀条脸踌躇了一下“我也托朋友去查探过护国寺太大香火极旺如果没有内部配合没法查鹫峰寺也一样都是京师大庙寻常人根本挨不上边除非是官府比如顺天府或者龙禁尉的人。” “你觉得藏匿于哪家可能性最大?”吴耀青径直问道。 时间不等人他需要尽快找到对方而且还要说服这个带发修行的姑娘跟他一块儿回扬州这也是一桩麻烦事儿听汪文言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这丫头性子古怪身份特殊而且又不能用强所以还很棘手。 “应该是定慧庵定慧庵原来是定慧寺十多年前才把其他僧众安排到鹫峰寺和护国寺这里就变成一个纯粹的尼庵这定慧庵很小只接纳尼姑而鹫峰寺和护国寺都是声名极大的寺庙不可能会为谁破坏规矩。”这一点刀条脸倒是很肯定地回答了。 “那就重点放在定慧庵还等什么?”吴耀青皱起了眉头这帮人怎么办事儿越来越不利索了?是闲得太久了还是怎么地? “吴大人没那么简单这京师城可不比徐州或者扬州遍地都是达官贵人则定慧庵之所以从寺庙改为尼庵据说就是因为忠顺亲王妃把这里当做了修行之地经常来这里小住所以才把僧众遣散到了鹫峰寺和护国寺寻常人去上香可以可如果要想去搜查恐怕就是顺天府的衙役都得要掂量一二忠顺王府有几名护卫长期住在那里我们去恐怕就要惹麻烦。” 吴耀青顿时就觉得这事儿麻烦了忠顺亲王是何许人他当然清楚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弟弟而且极为得宠若是这定慧庵是忠顺亲王妃选的清修之地自己若是带人去上门查探那就要惹出祸端了。 吴耀青原本是想要把这事儿漂漂亮亮的办好再去联系那一位的但没想到这京师城的确不一样虽然自己能动用一些地下资源但是真正遇上了这京师城里的龙虎那就不能轻易行事了。 “这样你们继续查鹫峰寺和护国寺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定慧庵的事情我来处理另外人还得要盯着牟尼院防止万一。” ******** “你们确定在定慧庵?”冯紫英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 四十岁不大面目普通走进大街便会泯然众人的一张面孔但是汪文言却和自己说过他所统辖的团队中有几个人都是各有所长这吴耀青就是其中之一。 像曹煜精于策划和构思做事精细严谨拿出来的策划几乎从无差错所有问题只要你提出来的他都能考虑到。 像这个吴耀青便是专门负责外联中对民间事务这一块的三教九流都基本上能搭上线而且极有手腕善于运用自家手中资源把这些民间势力统合起来发挥特别作用。 当然也有局限性就是毕竟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只限于南直地区所以他在南直地区可谓游刃有余在浙江和江西、鲁南也广有人脉但是在更远的地区比如北方诸省就力有未逮了。 还有那个顾登峰专门负责联络协调官府层面的事务在南直乃至浙江、江西地面上的无论是上至南京六部都察院还是各省的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司衙门乃至下边的分巡道、分守道以及漕运、户部钞关乃至宫中派出来的税监他都能扯上关系也是一个十分得力的人物。 冯紫英当然明白汪文言的意思是想要把整个团队保留下来自然要多谀美之词但以汪文言的水准能当得起他的这般称赞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冯紫英素来讲究用人不疑既然认可汪文言那么就会放手交给对方去做如果他觉得这支团队有保留价值意义那么就保留下来甚至还可以再扩展壮大无外乎就是花银子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冯紫英可不像一般士绅官员那般死抱着银子不松手银子花出去才是银子否则就是一堆死货。 “基本上可以确定鹫峰寺和护国寺是京师有名大庙戒律相对严格寻常僧尼进庙可以但是挂单留宿有严格规定和登记制度而且两座寺庙都不接纳女尼这不可能违反而这位妙玉姑娘和其师傅了缘师太虽说在苏州蟠香寺小有名声但是放在京师城里就不算什么了不可能让护国寺和鹫峰寺为其破这种例而定慧庵不一样本身就是接纳女尼的而且有忠顺亲王这种关系所以如果我是妙玉姑娘感觉到有外界威胁的话也会选择定慧庵藏身。” 吴耀青知道自己找上这一位就意味着自己的任务没能圆满成功但他不是那种为了任务就不顾大局后果的把自己前期做的工作和盘托出讲明出问题的原委这才是当下属的正确方式。 “当时下边人委托京师城这边人先行查探估计应该是露了行迹所以引起了妙玉姑娘警惕但当时我们也安排了人留守牟尼院外只有三拨人在我们赶到开始全面查探牟尼院时离开分别去了鹫峰寺、护国寺和定慧庵所以基本上可以锁定定慧寺可疑最大。” 冯紫英对眼前此人的印象其实很不错。 虽然对方没能完成任务但是前期做的工作却是相当扎实可行一步一环有条不紊。 只不过他们的根基在南方对于京师这边还是少有跟脚所以才出了这等差池。 若是能和倪二那帮人合作起来倒是可以把扬州到京师城这一线打通了南北都能有得力可用之人了但倪二那帮人下边干些杂活儿行还得要像吴耀青这样的人来统合策划。 定慧庵冯紫英当然是知道的一座小尼庵阜财坊西南角中街胡同上已经挨着城墙边上了靠着安仁草场。 之所以冯紫英知道也是因为那座尼庵挨着护国寺不远当初黛玉她们觉得护国寺人太多太吵一度想去定慧庵上香不过定慧庵太冷清也就作罢。 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是忠顺王妃的清修之地这才会让吴耀青他们觉得棘手不敢轻举妄动。 也罢自己正好也要见忠顺王而且这妙玉姑娘现在还成了自己救命稻草了老娘要一见才肯答应等等妙玉? 呃难道是《红楼梦》中的带发修行视一切为俗物只对宝玉青眼相加的妙玉? 那怎么办宝玉兄弟?冯紫英一时间觉得自己难道是真的来夺贾宝玉气运的你的一切都该是我的了? 丁字卷 第九十一节 交锋,忠顺王 见冯紫英面色阴晴不定吴耀青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一位未来的东家是怎么想的。 忠顺亲王那边的确不好处理皇上同胞兄弟而且极为得宠这一位东家据说也是颇受皇上宠信正当大用若是因此而恶了忠顺亲王进而影响到在皇上那里的印象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哪里知道冯紫英却是在想着若是连这妙玉都嫁了自己那这《红楼梦》一书中的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里边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落入自己魔爪? 宝玉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万艳同悲千红一哭? 哦呸!凭啥说跟了自己就是悲就是哭? 跟了自己才是解脱跟了宝玉那等没担待的那才是一辈子没了个盼头。 好像自己也没有那么“荒淫无道”吧? 除了宝黛现在确定入了自己府里的也就是香菱和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而已呃当然如果宝黛嫁入冯府那紫鹃和莺儿估计也是跑不掉的。 但其他呢? 正册里的四春元春不必想了真要给永隆帝戴帽子那估计自己得当到曹操司马懿的份儿上才行。 迎春贾赦那厮怕是不肯让女儿嫁给自己为妾的也不必说了。 探春其实这才是冯紫英颇为心动的只是奈何这等情形下也是难上加难。 惜春印象颇深粉妆玉琢性子清淡灵气逼人和《红楼梦》书中所描述的有些不大一样不过年龄差距太大冯紫英从未想过。 还有谁?史湘云自己倒是挺欣赏她这性子的但估计有缘没分当个朋友就好。 凤姐儿?嗯这个心有欲而礼不足。 其他诸如李纨、巧姐这一类的也不知道是谁想着要编入十二钗正册里明显不合适。 但剩下的妙玉和秦可卿妙玉难道真的要和黛玉一道嫁给自己?想想都觉得这等事情有点儿逆天了。 至于秦可卿冯紫英觉得这女人恐怕是个定时炸弹最好敬而远之所以他连宁国府那边都少有去。 副册和又副册具体还有哪些人冯紫英也记不清楚了但是晴雯、鸳鸯、平儿这等人物好像都和自己没干系不过尤氏姐妹好像已经在自己手边自己却还保持着“君子之风”。 所有这一切也只是在冯紫英脑海中飞速掠过他很快就收拾起了这等荒唐念头把心思放在眼前上来了。 “定慧庵这边我去找忠顺王爷交涉你们把定慧庵这边钉死了别漏了。”冯紫英终于点头“你们在京师城里人生地不熟能做到这般很不容易了嗯我问问这妙玉姑娘原来就是在苏州蟠香寺里带发修行?” 吴耀青有些讶异但他并不知道找这位妙玉姑娘究竟是干什么只知道找到之后最好能劝说护送其回扬州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若是做不到便让其联系这一位。 “回大人据文言兄所言应该是一直在苏州蟠香寺修行去年末才跟随其师傅了缘师太进京。” “唔我明白了耀青此事辛苦你们了此事了结之后我很快还要去一趟扬州到时候我们再来把酒言欢。”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满意。 吴耀青心中也是一喜。 看样子这一位未来东家对自己一行人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同时他也从汪文言那里知道这位未来东家胸怀大志恐怕未来大家的工作也不仅仅只局限于南直这一块了可能会逐渐延伸到山东和京师因为山东据说是冯家的老家而且在山东也是颇有人脉而京师城自不必说。 送走了吴耀青冯紫英也才能沉下心来思考此事。 姨娘晚间来找过自己了冯紫英也是千叮嘱万拜托请姨娘在其中帮忙说服自己老娘但这事儿必须得让老娘吃一颗定心丸。 黛玉没法回来回来也很难让老娘满意那么比黛玉大三四岁的妙玉就是最好的目标了。 若是能让妙玉入了老娘的眼让老娘觉得妙玉是个能生养的体格那么她对黛玉那边要求就不会太苛刻这桩婚事基本上就成了。 正巧吴耀青他们就找上门来了看来这也是老天助自己一臂之力至于忠顺亲王这边正好那边送了帖子来虽然还不太清楚是什么事情但是也跑不了那几桩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来一举两得。 ***** “紫英见过王爷。” “呵呵免礼免礼紫英孤等你许久了啊。”中年男子笑意盈面白皙的面颊上一双修长的眸子冷芒乍现但嘴角勾起的笑容也证明他此时心情极佳。 这位忠顺王爷和永隆帝的确相貌很相似不愧是一母同胞不过永隆帝颧骨更高一些眉峰也更弄一些显得更加深沉而这一位看上去要更明朗一些。 “恩荣宴上一别王爷风采依旧紫英不过是一介庶吉士如何敢轻易打扰王爷?”冯紫英也笑着回应。 人家姿态摆这么好自己自然也得要识趣花花轿子人抬人说好听的话总归没人不喜欢。 “呵呵你这个一介庶吉士却是搅动漫天风云啊。”忠顺王话语里充满了赞许溢美和期待“西疆平叛也就罢了虎父无犬子嘛这开海之略你可是把皇兄和孤都给震住了孤很少看到皇兄会如此表现你都被皇兄单独召见几次了?嗯你们这科的状元练国事探花榜眼黄尊素和杨嗣昌可是连一次都未被皇兄单独召见这就是差别啊。” “王爷过誉了开海之略也非紫英一人所想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大人才是发起者只不过紫英原来就琢磨过开海的一些想法所以就向柴公建议也获得了柴公的认同也多亏了柴公和杨鹤杨大人的指点紫英才能向朝廷和皇上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冯紫英很自然地把柴恪和杨鹤拉了进来。 柴恪马上就要回京担任兵部左侍郎三边总督会不会卸任现在还不好说但是已经有传言说这三边总督可能会交到自己老爹头上。 因为有了王子腾、牛继宗这种武将出任总督的先例自己老爹从总兵升任总督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而且三边总督地位远不及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这些关键位置所以朝廷文官们的接受度也要大得多。 “紫英这就不必多解释了皇兄和孤心中都有数。”忠顺王细长的眸子看人总有一种审视的感觉不过冯紫英倒是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亲善态度。 这也让他越发觉得多半是和开海有关的事情要么就是登莱打造水师舰队和垄断对辽南对日对朝贸易航线要么就是银庄一事。 “王爷客气了紫英今日拜会王爷也是希望王爷今后能多指教紫英紫英年轻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万一有什么考虑不周之处也好请王爷多提点。” 忠顺王微微颔首不愧是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教出来的好弟子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关键在于人家态度还很端正主动上门来而且言语中也给了自己足够的面子。 以往那些状元榜眼探花出身的文臣有哪一个会在自己这等皇室宗亲面前低眉顺眼?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恨不能以蔑视天家宗亲来显示他的气节。 这也让忠顺亲王越发对此子看好难怪皇兄对此子赞不绝口。 “紫英你也太客气了你是文臣孤是宗室按照大周惯例孤是不能过问政务的如何能提点你?齐公和乔公一个贵为阁老一个身为左副都御史对了官公也将出任户部右侍郎吧?你这几位师尊个个都是文臣大儒也是国之栋梁你该向他们多请教才对。” 虽然很喜欢听冯紫英所言但是忠顺王还是明白朝中事务规矩言语中半点不敢僭越。 “王爷所言甚是但是王爷在朝中声誉颇佳而且也贵为宗亲之首从宗亲角度向皇上私人谏言紫英想也是无人能说什么的。” 冯紫英心中冷笑谁不知道你是永隆帝的另一只眼和手? 永隆帝对付义忠亲王主要就是靠这一位来出手否则以皇帝的名义和义忠亲王来较劲儿那就很容易授人以柄了。 捋须微笑忠顺王一副心情大好模样不过究竟心中如何着想却无人能知。 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因为自己随便忽悠几句话就能让对方对自己信任有加了能被永隆帝倚为臂助的除了他的身份外恐怕更多地还是他自身的本事了。 “紫英听闻你江南一行所见所闻感触甚多昨日孤进宫和皇兄说起江南和辽东之事皇兄甚为忧虑寝食不安孤也听到朝中传言说着辽东——登莱乃至通往朝鲜、日本航运贸易要重开甚至都要掌握在我们大周手中不知道可有什么方略?” 言辞你来我往一番忠顺王已经确定眼前此人虽然年轻却不可轻侮而且其有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这些人作后盾加之现在又和王子腾、牛继宗这帮人有了利益瓜葛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去遮遮掩掩他也相信对方是个聪明人明白自己的意图。 丁字卷 第九十二节 利诱和反利诱 有些无礼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对方冯紫英没有多余话径直道:“王爷您这是替陛下问还是替自己问?” “哦?”忠顺王一怔之后来了兴趣“替皇兄问又如何替我自己问又如何?” “替皇上问的话那之前我便禀告过皇上了如何做用什么方略还得要看皇上。如果是王爷替自己问那也简单要看王爷想要什么。” 冯紫英越发轻松自在甚至还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忠顺王狭长的眸子中目光闪烁不定也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 这家伙这一句反问反而让他不敢轻易启口了。 君选臣臣择君这选合作伙伴也是一样。 忠顺王自认为自己有资格掺和一手但是却不认为自己就是唯一的选择对象。 冯紫英现在如日中天想要掺和进来的人多如牛毛连皇兄都还在考虑该以什么样一种方式参与进去。 不是说皇兄没资格而是皇兄需要顾虑的问题太多。 同样忠顺王有想法但也有顾虑。 他现在很得皇兄器重甚至一些重大和隐秘的事务都交给他来参与处理可是居安思危忠顺王很清楚皇家之事天家无恩情纵然有也绝对不会延泽到自己身上。 皇兄的身体忠顺王也很清楚现在看起来还不错但是内里却体虚内乏皇兄自己也很清楚所以现在也是十分注重保养。 一旦皇兄故去无论是自己哪位皇侄儿接替大位恐怕都不会再像现在皇兄重视自己那样对自己这一脉这么看重和恩遇了。 再说了自己十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未成年的儿子就还有七个想到这里忠顺王自己都犯愁嫡子庶子都是儿子日后若是自己失势这日子怎么过? 十三个儿子便是嫡长子能继承家业那其他十二个儿子呢? 尤其是几个宠妾生下的儿子现在枕头风便已经吹得呜呜的成日在耳边聒噪要求替他们置办些产业下来否则日后他们难道就真的只能去守着每年宗人府发放的那点儿恩俸喝西北风去? 看看自己那些个堂兄弟们也就是父皇兄弟们的儿子们现在有几个还能混得像个人样?不少都是已经沦落卖庄子卖宅子为生了。 每年年末不少人甚至都要到宗人府或者宫里去哭穷要求给点儿赏赐否则便没法过年。 父皇在的时候还算能每年打发点儿可皇兄即位之后就再没有这么好的事儿了多是申饬一番几两碎银子打发了便是。 这还没有算上天平帝和广元帝也就是皇祖父、皇曾祖父那一脉下来的远支了据说已经有不少混到四处打抽丰和帮闲的境地了。 这么些年也有不少仗着都姓张都是太祖一脉下来的年头年尾来打抽丰求恩赏的忠顺王都懒得一见。 要论辈分有些都能称得上是自己爷字辈了可吃不起饭的还不是比比皆是。 大周立朝才多少年还不到百年呢据说宗人府统计过从太祖兄弟和叔伯兄弟那一辈开始算起这开枝散叶的宗室人口都能过千了还有不少庶出的干脆就不承认了爱怎么怎么想到这里都令人不寒而栗。 忠顺王管不到别家那么多但是自己这儿子这么多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也得多替自己儿子考虑一些总不能自己眼睛一闭儿子孙子们却沦落到沿街乞讨去吧? 还有他也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着一些其他意思嗯他暂时还没品出来的意思。 “想要什么?”忠顺王缓缓地咀嚼了一下这个问句抿了抿嘴才又放下茶杯:“紫英本王愚钝还有些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王爷简单若是单纯求一条财路那就别去掺和辽东贸易和对朝鲜日本贸易那里边第一复杂第二耗时长免不了还有些波折紫英替您指一条路其实您可能也知道就是银庄不敢说一本万利但是却是一个绵延不绝下金蛋的母鸡。” 冯紫英略带轻松的语气让忠顺王心却不争气的猛跳了几下这不就是自己最渴望的么? 女儿他是顾不上了顶多陪嫁一笔选个好人家哎也是他知道冯紫英这等文臣是断不可能娶宗室之女耽误前程的否则哪怕陪嫁再多他也要把这家伙捆上。 十三个儿子能成器的有几个忠顺王自己也不知道他觉得能有个零头都算不错了其他十个怎么办?这要一闹腾出来只怕自己还没来得及闭眼睛就得要搅得乌烟瘴气了。 舔了舔嘴唇这是忠顺王紧张兴奋激动的习惯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习惯挨揍虽说随着年龄增长这个习惯动作日渐少见但是到了这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 “若是孤不满足于这个呢?孤想听听除了这下金蛋母鸡之外孤还可以能干什么能得到什么?” 这个时候忠顺王的语气已经很严肃郑重了再无先前的轻松随意目光更是汇聚在冯紫英脸上。 冯紫英却依然故我甚至还拈起一块茶果子塞进嘴里尝了尝。 这有些失礼。 若非特别熟悉或者亲近的朋友待茶时一般都只是品茗如果说地位悬殊或者关系较为疏远的甚至奉茶都是一个摆设可冯紫英却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熟客。 但忠顺王却不以为忤甚至还有些高兴这说明对方没把他当外人甚至愿意和他进一步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这是最愿意的。 “怎么样孤府里的茶果子如何?这藕粉桂糖糕藕粉来自宝应桂花糖更是维扬名家所出这栗粉糕是内造的尝尝。” 忠顺王自己都觉得稀奇自己居然还劝起人吃茶点来了而且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嗯也是年轻人才喜欢这等口腹之欲换了自己这个年龄的人也就是品品茶而已。 “嗯果真是美味紫英府上便再无这等美味。”冯紫英笑着吃下这才又转回话题:“若是王爷希望替皇上分忧希望未来子嗣也能有一二有所出息那不妨花点儿心思在对朝鲜、日本的海贸上来。” “哦?!”忠顺王精神大振替皇上分忧就意味着自己还可以有更多的事情可做而后一句则更让他心动若是自己儿子中能有一二有所出息那简直就是替他解决了大问题了。 冯紫英来忠顺王府之前心里就早就有了底而且他也对忠顺王的情况有一个了解。 十三个儿子除了嫡出的三个外还有十个庶出儿子其中除了嫡长子日后能袭爵继位外其他还有十二个这十二个中二嫡三庶都已经年满十六岁最大的一个庶子都快三十了连儿子都有两个了。 “愿闻其详。”忠顺王这是真的被打动了之前他的确只是想要掺和一番谋个生财之道但现在他觉得也许自己这一回找这个冯紫英还真的找对了兴许还真的有更多的收获。 “银庄之事王爷应该是清楚的皇上如何打算紫英暂时还不敢说且看皇上最后定夺王爷不妨跟随皇上举措这账可以摆在明面上算着来的若是登莱船厂以朝廷水师舰队订货为基本另外再明确授予对辽东、朝鲜和日本甚至绕过朝鲜的虾夷、野人女真部为海贸独享权……” “……一两年内我不敢说但是一旦打开朝鲜、日本、虾夷以及更北面的野人女真部航线其苦寒之地的参茸、毛皮、金砂、山货、药材便可源源不断而来我们大周只需要付出我们最普通的瓷器、盐巴、铁器等等可谓一本万利这条贸易线从造船到打通贸易所需花费都会从银庄借出银钱王爷可以想象……” 忽悠人要七真三假七分真三分中还得要有两分半真半假只有一分是假但这一分却很关键。 冯紫英说得大部分都没错都是真实的和日本朝鲜虾夷乃至野人女真的贸易肯定是利润丰厚但这里边却有很多难题冯紫英自然是不会提的。 一是时间岂止一两年恐怕三五年都未必能彻底打通二是贸易的量若是小规模毫无意义而要扩大贸易额度那又需要时间三是朝鲜和日本的贸易可不是轻易能打开的。 但是一旦水师真正发展壮大起来了如果贸易受到阻碍那么就意味着须得要用刀剑火炮来打开朝鲜日本甚至更多国家的国门了。 在这个过程之中必定会遭遇许多反对而只有联结更多的支持者才能抗衡这些反对的力量。 冯紫英现在都还不确定反对的力量会来自哪里文官或者他们背后的士绅武将和他们背后武勋或者是其他未能沾到利益的商贾甚至皇帝。 随着形势的发展朋友可以变盟友也可以变敌人盟友一样可以反目成仇一切都要看当时的利益。 但有一点却不会变让你拉入更多的人成为盟友那么为了利益他就必须要和你保持一个阵营哪怕背叛他原来的身份和利益。 丁字卷 第九十三节 共赢,怦然心动 作为协助永隆帝在最终的皇位争夺战中胜出的重要人物忠顺王当然很明白这其中利益纠葛和冲突同样更明白开海之略一旦铺开来所涉及的范围有多宽分量有多重。 他现在是永隆帝的得力助手但是更多的还是充当永隆帝在情报体系中的一环与龙禁尉互相配合同时也会帮助永隆帝在对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乃至其他可能对永隆帝构成威胁的皇兄皇弟们判断分析出谋划策。 但他也很清楚随着永隆帝帝位日稳等到太上皇故去那一天永隆帝在帝位上再无威胁那么自己的重要性就会大大下降而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所以如果能够在此之前寻找到一个更适合自己参与或者说自己儿子也能参与进去的“事业”那无疑能让自己一脉的重要性延续更长远如果能够延续到未来永隆帝之后他的儿子继位之后那就最好不过了。 “……银庄不仅仅是为登莱的水师和贸易提供银钱借款支持同样它会跟随朝廷的战略而动比如南洋海贸如果需要扩大船队规模需要新建茶场瓷窑银庄一样可以提供支持……” 忠顺王很有生意头脑。 他的明月楼是目前除了大观楼外京师生意第二好的戏园子除了抓住了蒋琪官这个头牌外忠顺王也是很花了一些心思在经营上。 当然他也有优势假借了解社情民意来假公济私但仅仅是人家会这样动脑子冯紫英就觉得这位王爷不简单起码不是一个迂腐的蠢人。 银庄的好处很多人现在不是看不到但是却因为涉及到的放贷业务大家也都能看到其中风险如何规避和减小这份风险很多人却都还没揣摩出其中道理来。 忠顺王肯定也能看出这其中的奥妙一二来但是就要看其如何来认定看待了。 “紫英银庄之事我们下来再来具体商议但是孤肯定是要跟随皇兄的意见而动也会支持皇兄的一切决定嗯孤这会儿更想了解一下这对辽东、对朝鲜、对日本甚至对你所说更遥远的虾夷地、海西和野人女真这些贸易嗯你刚才也提到了海贸独享嗯这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和一般商贾比起来视野眼界无疑更高更远毕竟长年在皇帝身边打交道的也多是龙禁尉和朝中重臣无论是见识和判断能力都比寻常商贾强太多。 和大臣们相比他又没有文臣们那么多约束和条条框框思维更倾向于商贾。 所以这两者结合起来使得他立即就嗅到了这冯紫英创造的一个词语——海贸独享权。 开海之略中提到了一点向朝廷缴纳特许金便可开放海贸航线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海贸独享权这显然更让人心动。 “王爷这海贸独享权可不是指对辽东、朝鲜和日本这些海贸航线其实早已经纳入了朝廷开海之略中我所说的海贸独享权是指对虾夷地和海西女真、野人女真这些航路现在还处于一片空白需要有实力的人来出人出船出银子甚至是出武器出命去探索甚至在找到航线之后还要建立基地和商站和这些虾夷人、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部多签订商贸协议嗯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就是代表朝廷去打前站开路……” 忠顺王微微点头表示理解:“紫英你的意思是前期可能会持续投入人力物力财力但是短期内可能看不到任何收益?” “对王爷您应该明白这开辟一条新的海上商贸路线有多么艰难可能会损失很多人和船但是一旦把这条航线找出来了自然是财源滚滚可别的人可能也会跟随而来那人家前期投入花销怎么办?所以只要这种情况朝廷就要授予其一定时限的海贸独享权比如发现航线之后的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根据其难度而定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人家首先发现者有丰厚的回报否则以后谁还会去干这种事情?” 冯紫英侃侃而谈。 忠顺王如果愿意主动介入这一块冯紫英求之不得。 对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从海路上的联系未来不仅仅是从商贸利益的角度考虑更重要的是要让建州女真后院起火。 这一点上哪怕是朝廷花银子也要做。 当然如果有商人愿意率先开路当然更好而朝廷能给出的条件就是一定年限的贸易独享权这同样会让很多人怦然心动。 “不仅仅局限于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甚至也可能包括更远更偏没发现的地方只要能够给朝廷带来利益的朝廷都会不吝给予丰厚回报朝廷也就是要确立起这样一个模式甚至未来可能还要花银子资助扶持这种近乎于探险的发现……” 这已经近乎于拓殖公司的雏形了当然前期会以商贸打前站到后来就要根据情况而定了。 忠顺王身体微微前倾以显示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紫英你给本王撂一句实话这事儿有没有搞头?另外本王如果有意参与又该如何来运作?” “王爷真的有意要参与?”冯紫英有意反问了一句:“这可要考虑清楚前期投入巨大而且一旦参与进去想要半途退出恐怕就会损失巨大啊而且也会坏了王爷名声以后其他类似的情形人家恐怕都不会欢迎王爷了。” 忠顺王一咬牙“孤已经决定了银庄的事情孤跟随皇兄而动但这海贸独享权的事儿孤觉得很有意思嗯风险固然大但回报更大紫英这虾夷地和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情况你可别欺哄孤啊孤可是要把棺材本儿都要腾挪出来了。” “王爷说笑了些许银子如何能入王爷法眼?一座明月楼王爷花了就不下八万两银子吧?”冯紫英笑着道。 “哼紫英你不提这事儿孤都要差点儿忘了孤刚买下明月楼好不容易折腾起来你就拉这一帮人搞起一家大观楼你这是存心给孤打擂台啊?”忠顺王想起这事儿就上火而且这大观楼名声现在比明月楼还大生意上两家也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王爷此言差矣。”冯紫英好整以暇“紫英只想问一句当大观楼开业之后和明月楼打擂台打得难解难分可明月楼的生意下降了么?没有吧其实不但明月楼生意更好燕子楼和绕梁阁照理说生意也该受到影响但据紫英了解也都没受到影响甚至还更好。” 忠顺王一怔之后也不由得点头的确是这个情况负责经营的人来告诉他他还不相信但又想不出理由来。 “紫英这是何原因?” “无他明月楼和大观楼的打擂台使得我们两家生意更好明月楼有蒋琪官大观楼有柳湘莲双星争辉更是让这门生意在京师城里大受欢迎喜欢看戏听戏的人更多了整个群体扩大了而四大家名声更大自然而然有身份的客人都往这几家走生意就更好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叫共赢。” “共赢?”忠顺王若有所悟“那紫英孤参与这探险和独享海贸权的事儿会不会也是共赢呢?” “王爷果然明见单单是王爷我估计王爷未必能有这份能耐这要去探险去寻路线去建商站和贸易线不是光靠银子能行的得有人有船而且是能航海敢冒险走海的人另外像船员、通译、工匠这些都不可或缺王爷真想要干这事儿就最好和海商合作而海商们也乐于和像王爷这样的人合作甚至还可以选择一些其他也对此行感兴趣的人毕竟这一行风险大投入大大家共同出资出人共同经营这门营生才能长久。”冯紫英笑意扑面“这也是共赢而且是多家共赢甚至包括朝廷。” 忠顺王怦然心动。 冯紫英的这番描述可不是纸上画符那是实实在在有据可依的忠顺王自认为冯紫英既不敢也不会欺瞒自己而自己也算是对其坦诚相对所以这门营生值得。 “紫英如果本王和和这些海商合作可会有什么关碍?嗯朝中御史们会不会……” “王爷这可是朝廷一力主张推动的而且王爷也是一心为国。如果其他人愿意也一样欢迎参与啊这也不涉及什么以权谋私和贪墨甚至可以欢迎都察院来监督嘛。”冯紫英很理直气壮“所以我说参与的人越多越好如果王爷能邀请到更多不同身份的人参与进来大家共同出资共担风险紫英相信这等事情会更加顺利。” 忠顺王眼睛一亮。 他已经听出了冯紫英的话外音不同身份更多的人那么就可以结成更多的利益共同体也可以抱团对抗外来的压力。 丁字卷 第九十四节 柳暗花明 相谈甚欢忠顺王也是越发觉得眼前此人顺眼难怪皇兄这般欣赏。 不但思路清晰眼界宽阔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却是恁地人情练达知情达意能够迅速理解到你想要的然后提出解决的方略来这般人才便是朝廷中许多厮混几十年的官员都没有这份本事。 所以当冯紫英最后提出定慧庵的事情时忠顺王甚至连问都懒得多问便直接安排府里管家去查探趁着这机会二人也说些闲话。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回复的确有一个老尼姑带着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子在定慧庵中挂单修行也就是这二日刚到。 “没想到紫英居然是一个怜惜美人的君子啊。”忠顺王打趣道:“连出家人都不放过。” 冯紫英心中暗骂这厮还真把自己和他视为同类人了。 据说这厮除了王妃外便是媵妾都有接近二十人这还没有算一些没名没分的外室子女加起来也有十七八人光是这娶妇嫁女的花费估计都能把人给折腾得不行难怪这般关注营生连明月楼这等场所都敢公开挑明来开办。 “王爷误会了。”冯紫英思考了一下这才缓缓道:“此女本是两淮巡盐御史林公庶女因为身子骨原因相士说须得要在清净之地呆上十年方能保一生平安所以自小就在庙里生活这不就跟着师傅到了京里来可林公病重怕是很难再熬得了多久……” “不瞒王爷皇上隆恩追封了紫英大伯呼伦侯并允许紫英兼祧家父感激涕零冯家一门三房长房二房皆无出绝嗣三房也只有紫英一人家父为此忧心不已现在皇上恩赏封侯和兼祧也是解决了家父最大的心病……” 忠顺王微微颔首他当然知道此事儿当时永隆帝还问过他只是没想到一个虚衔的封侯却会让冯家如此感激涕零。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像冯家这种一门三房却有两房绝嗣恐怕延续香火就是冯家最紧迫的问题所以冯唐才会对追封侯爵和兼祧这般感激。 尤其是兼祧相当于是为其把冯家长房香火也延续下来了只要兼祧长房之妻生下儿子那便是大功告成对冯唐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嗯紫英皇上恩典你只需要忠君为国便是何况皇上很看好你……”忠顺王点头。 “所以乔师和家父商量以长房下聘了沈家女而紫英和林公之女颇为有缘所以有意下聘林公嫡女……”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道。 忠顺王也肯定知道林如海的身份特殊性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想娶林如海嫡女这就有些复杂了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既然毫不在意的说出来自然有考虑微一沉吟:“皇上可曾知晓此事?” “我早就向皇上禀报过。”冯紫英装作听不出其中意味“我也和皇上说起若是银庄要择地而建最好便是扬州皇上很赞同。” 忠顺王心中一动先前还有些惊讶但现在他便明白过来了。 连皇兄都看上了林如海手里握着的资源银庄建在扬州分明就是要让这些富得流油的盐商们都要加入进来。 不过既然冯紫英都觉这银庄是稳赚不赔的绝佳生意为什么却要把这等好事交给这些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的盐商? “唔既如此你这个准女婿可是要把林公这个女儿带回去见林公最后一面?”忠顺王以为自己猜中了笑着道:“没想到紫英这么会讨好人看来这位林家姑娘很是合紫英的意图啊。” 冯紫英也不多解释“王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忠顺王哈哈大笑“紫英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一口嗯理解理解孤在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是风流倜傥卓尔不凡哎这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王爷见笑了。”冯紫英瞥了一眼对方突然灵机一动“紫英固然喜欢林家姑娘可是心中也还有其他意中人弄得紫英现在是左右为难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不知道王爷可有教我?” “嗯?”忠顺王没想到冯紫英这家伙居然打蛇蛇随棍上自己随口一句对方还能借机来向自己讨要办法来了但想一想也知道这一位怕是有其他什么想法才对“怎么既然有鱼和熊掌那就纳为妾便是莫非紫英担心河东狮吼?” “那倒不是而是身份不行那也是大家闺秀不能做媵妾的王爷您说这皇上追封了我大伯还允了我兼祧那我二伯呢?我二伯可是兢兢业业为朝廷卖力效命殁在了大同总兵任上朝廷纵然不能封个公侯伯难道就连一个虚衔将军都舍不得?” 见冯紫英如此不见外话里更是热切忠顺王也是乐不可支。 “紫英你小小年纪就这般小心你自己的身子骨怎么还打算请皇上再恩赏一回替你二伯也封赏?你再兼祧娶一个?这恐怕不行你大伯战死呼伦塞那是为了救皇上和孤可你二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生病病殁这在朝廷里很正常若是这个都要追封那难以服众。” “王爷那不一样我冯氏一家三口皆是以戍守大同镇为荣数十年里来我伯父和我父为朝廷戍守北疆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冯紫英哪会轻易罢休。 “况且我伯父戍守边陲多年最终却落个绝嗣这说不过去吧?我们家也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只求一个对朝廷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虚衔而已未来能兼祧延续香火以便日后宗祠里能有人祭拜这个要求对朝廷有多难?” 这话说得有些重但也是事实。 绝嗣是很多人都难以接受的人家求的其实是一个兼祧延续香火的机会而已当然对冯紫英来说或许就是一个再娶一妻的机会。 笑着摇头忠顺王手指虚点:“紫英你这个人啊嗯话也并非毫无道理但是朝廷也有自家章法皇上便是有心恩赐也的确能找个理由但起码你也得拿出让皇上觉得不给你恩赐说不过去的功劳来若是有这般条件孤在皇兄面前替你敲敲边鼓并无不可。” 冯紫英心中大喜。 他要的就是这个承诺。 忠顺亲王身份特殊他可以在永隆帝面前随口而言但是自己却不能为此去主动为自己二伯父要恩赐而且他也可以通过忠顺王向永隆帝表明一些自己的意愿。 嗯甚至把自己的一些“缺点短处”暴露给永隆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让永隆帝更放心。 但他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失望的神色“王爷难道紫英一片赤胆忠心还不足以让皇上和王爷满意?也罢终归是替皇上做事为朝廷效命紫英并无怨言不过王爷可是要记住您的承诺……” 忠顺王大笑起来“皇上和朝廷从来不会亏待有功之臣更何况紫英你现在炙手可热皇兄想必也是对你倚仗和期盼甚多啊至于孤这里紫英尽管放心孤不敢说一言九鼎但也算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了不过孤很好奇究竟是哪家闺秀让紫英都这般忘形?” 冯紫英打了个哈哈“王爷这可不能随便泄露我现在都还没把握人家也未必愿意接受所以我才要准备完全之策啊。” 忠顺王摇摇头这个家伙在这方面好像还真有点儿拿不起放不下以他的条件不该如此才对不过他也没追问。 有了忠顺王的首肯这定慧庵就不是问题吴耀青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了缘师太和妙玉一行人。 很显然她们也没想到脱身于忠顺王庇护下的定慧庵居然都阻挡不了这帮人了缘师太和妙玉都有些紧张。 “师傅这帮人是什么来历?连忠顺王妃都不怕?”女孩一身淡蓝色缁衣浑圆的双眸流露出几分清冷一头乌黑的秀发用素带束了起来平添几分娇俏眉目间的一抹柔婉靓丽更是让人望之神夺便是脂粉不施却也遮掩不住那份夺魂秀色却让了缘师太忍不住暗自摇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都以为方外之地便是净土便能斩断一切但本来就不是方外之人尘心未脱尘缘未了再要自欺欺人的身入方外那就毫无意义了。 “妙玉其实你也明白他们是什么人只是师傅也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们不远千里追到京师城来以往林大人也从未有过这般胁迫之意只消露出不愿之意便不会强迫为何此番却是这般不依不饶?”了缘也有些不解。 缁衣女子眉目间流露出一份烦愁之色“师傅弟子不想见他们。” 了缘师太摇摇头“人家找上门来既然避不了又何必如此?这京师城中也是天子脚下想必他们也是不会有过分举动的若是有什么妙玉你也不妨坦然告之。” 丁字卷 第九十五节 得手 吴耀青陪着冯紫英站在定慧庵内的知客室外虽然忠顺王给了很大的方便但是冯紫英也并不准备有什么出格言行。 对冯紫英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心里也很坦然。 说实话他想娶的是黛玉而非这位妙玉但现在是需要这位妙玉为自己打一个掩护让自己母亲同意这桩婚事所以还得要把这层关系维系好。 这位妙玉如果真的是《红楼梦》书中那位孤芳自赏自命清高的妙玉那这么看来还真的和黛玉的性子有些相似难怪都是林如海的血脉。 一个妙玉一个黛玉黛妙双玉也称得上是一份绝配堪堪可以与宝黛双钗齐名了。 只不过《红楼梦》书中可未曾提及这桩隐秘事儿也不知道究竟是当初林如海另有安排还是因为病情太重而那位净缘师太作为母亲太过坚执使得林如海来不及考虑这个庶出女儿的未来了。 从这位妙玉一直带发修行来看无论是其母净缘师太还是其本人恐怕都没有太过强烈的要托身方外的心思只是不知道妙玉的师傅了缘师太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知客室终于打开了出来一位女尼也不多言只是行了一个佛礼便请冯紫英和吴耀青入内。 冯紫英和吴耀青道过谢之后便入室。 静室里不宽简单素净还有一些出家人的蒲团但也有寻常人家桌椅一个老尼和妙龄女子并立见二人进来都是行了佛礼念了一声佛号。 “冯铿见过了缘师太妙玉姑娘。”冯紫英目光澄澈在二人身上一掠而过未作多少停留但即便是这惊鸿一瞥也让有些惊艳的感觉。 这妙玉模样和黛玉还是有些区别的粉靥娇红眉目如画青丝如墨俏眸清澈如深不可测的水潭一般面颊要比黛玉丰润不少加之年龄也额要比黛玉大三四岁十六七岁的姑娘已经出落得入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 不愧是有林如海血脉这般姿容果真是称得上沉鱼落雁了便是一身缁衣也丝毫不能掩盖住其灼灼光华。 二人也都是只念佛号却不言语。 “师太恐怕二位也已经猜测到了我们的来意了不瞒师太和妙玉姑娘妙玉姑娘生父林公现在病重寿元无多林公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妙玉姑娘最后一面另外也需要替妙玉姑娘安排一番所以冯铿斗胆来恳请师太和妙玉姑娘与我们回扬州一趟了却林公心愿。” 当冯紫英说到林如海寿命无久时了缘师太和妙玉都是忍不住啊了一声妙玉更是全身微颤显然也是对自己生父突然病重感到震惊。 林如海几乎每年都要去苏州看望她虽然她受其母影响对林如海颇有怨恨但是毕竟是父女而且林如海也表明了态度希望她能归宗认祖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加上师傅开导她对林如海的态度还是有所改观的。 但是其母却是始终态度不明而她也不愿意因此而恶了自己母亲再加上久在蟠香寺里也习惯了庙里生活对于那等富贵人家的小姐生活妙玉反而有些畏惧担心自己不适应所以一直也就没有同意林如海的要求。 “阿弥陀佛!贫尼不知道林公怎么会陡然病重?去年他来寺里时尚无异样为何……” 了缘师太和林如海也有几面之缘对林如海印象颇好同时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虽然和佛门有些渊源但却是无缘观其命格也是和方外之地有千丝万缕联系但最终却要离开所以她其实也一直在开导自己徒儿。 “师太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林公早年操劳过度这几年担任巡盐御史之后因为事务繁杂操心甚多所以一旦病来便有些支撑不起了衙门里也曾多方延医用药甚至还请了一些江南名医但是都未见效果按照那些郎中们的说法林公有油尽灯枯之虞不是人力所能挽回。” 了缘师太目光在冯紫英身上逡巡了一圈这才启口:“不知道这位冯铿施主是和来历和林公是和关系?” “冯大人前科进士和馆选庶吉士今德蒙皇上亲授翰林院修撰。”吴耀青终于能发挥作用了。 了缘师太虽然不太清楚馆选庶吉士和修撰的分量但是进士和翰林院的名声他还是知晓的。 只是这青年郎君如此年轻却已经是进士出身和翰林院修撰看样子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他和林如海是何关系? 冯铿能看出了缘师太的疑问便自我加戏:“冯家意欲和林家结为秦晋之好我家即将下聘林家而且林公亦是我师同年所以林公也算是我的长辈所以才会托我来此一行。” “哦?”了缘师太深看了冯紫英一眼她当然清楚像冯紫英这样的身份肯定不可能娶自己徒弟肯定就是徒弟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这个妹妹她也早闻而徒弟也早就知道只是姐妹二人从未见过面也从无往来。 “师太林公病重希望能够给妙玉姑娘未来有所安排这也是林公最大的心愿请相信一个为人父母者的意愿肯定都是希望自己儿女有一个最好的归宿所以……” 冯紫英话语未落妙玉已经答话:“我心已属佛祖和尘间凡缘已绝。” “妙玉姑娘此言差矣姑且不论姑娘未来究竟如何但是便是佛家亦要讲慈悲二字佛家修行亦讲出尘入世皆为修行磨砺林公为汝父这临走之前的一见面难道都成了奢望?若是连这一层都堪不破姑娘还谈什么出尘入世的修行?” 冯紫英浅浅笑着没有因为女子的言语而恼怒。 了缘师太低垂下头沉思良久方才道:“妙玉汝父病重想见你一面于情于理你也应当回去一趟佛门之人亦不禁人之常情斩情断性只是一种手段和自我磨砺的方式而非目的你便回去一见汝父亦可了却心中凡念更何况你现在也还不算佛门中人未来如何你自己也可有一个更清晰的自我认知。” 妙玉还想辩解但最终还是在其师的目光下败退下来只是垂首低念佛号不再说话。 冯紫英终于放下心第一步已经走好就剩下接下来的安排了。 “师太这位吴先生可能明日就要返回扬州我则因为公务要在京中稍许耽搁几日才能赴扬州不知道师太之意是与这位吴先生一行一道还是暂留京中几日与我们一行一起?” 冯紫英的话又引来妙玉的反问:“为何要和你们一道?难道我们就不能自己回扬州?我师傅既然答应了你们便不会变卦……” “姑娘误解了。”冯紫英态度温和地解释:“这开年不久从京师南下客船较为紧缺而且沿途上下客人人多事杂恐怕有扰师太清修吴先生他们早就包了一条船相对清静而我也预订了一艘客船这样可以一路放舟南下这时间上也能节省许多。” 了缘师太又念了一声佛号“冯施主既如此那贫尼师徒二人便在京中暂时再逗留几日正好贫尼也还有一些俗务需要处理你若是安排妥当只需要到牟尼院中来通知贫尼即可。” “多谢师太。”冯紫英也恭敬的回礼“那这边一旦安排妥帖我便遣人来通知师太。” 冯紫英并不担心对方会答应和吴耀青一起走若是她们表示要和吴耀青一起走那吴耀青那边肯定要“出些问题”耽搁一番所以最终还得要和自己一行这拖几日也就是要让自己母亲去见一面让母亲放心答应。 看着妙玉的身子骨似乎要比黛玉好许多虽然依然苗条但是身材个头和眉目中的形态都能让人满意。 走出定慧寺冯紫英才让吴耀青安排人继续秘密盯着。 虽说这了缘师太毁诺食言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也不可不防务必要让自己母亲看一眼放心答应双方婚事。 至于说日后这妙玉愿不愿意答应不答应那都无关紧要了只要冯家订亲聘书下到了林家那便是木已成舟如果再想要悔婚那就要考虑士林声誉便是自己母亲都不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了。 办妥了这件事情冯紫英心中大定。 加上忠顺亲王这边的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也收获颇丰。 尤其是让忠顺王答应了要为自己邀功最终实现二伯父的追封爵位最终兼祧这也就化解了最大的危机和难题。 其实兼祧问题不大礼部按程序批复即可但是有了爵位的兼祧那就需要经过皇帝批准。 因为这涉及到袭爵可自己不可能不给宝钗那边一个像样的安排所以这样的应对才是最稳妥的。 就算是晚上一年半载那也值得而宝钗和其母也能心中放心了。 丁字卷 第九十六节 炫耀,豪横 “耀青来坐。”回到自己的外书房冯紫英示意还有些拘谨的吴耀青入座。 虽然来了京师城有几日了但是也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位声名远播的冯修撰。 从汪文言那里或多或少的获知了未来这个隶属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团队未来去向之后吴耀青也曾经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去向。 虽然汪文言对这位冯修撰赞不绝口他也知道汪文言不是一个信口开河轻言妄行之人但是这毕竟关系到自己日后的前程或者说命运他也不得不认真思考。 吴耀青是徐州人秀才出身的他三度秋闱都未能考中只能另谋生计他的家庭状况还算不错他先给人在徐州一名大户当族学先生后来觉得这种生活无甚意义便赴金陵。 先后在江都县衙刑房、户房干过吏员后来得人举荐又替前任松江府知府干过两年幕僚主要负责经济事务最后才到了扬州投入林如海麾下。 吏员和幕僚生活让他既和官府官员打交道甚多但更多的还是和士绅、商贾以及三教九流的民间人士打交道加上他辗转徐州、金陵、松江和扬州几个南直隶的府县情况熟悉很快就成为林如海幕僚团队中的重要一员。 不过虽然是秀才出身但是吴耀青却对比自己大两三岁的汪文言十分佩服。 汪文言也是吏员出身但是其性格隐忍沉稳做事认真手段办法多大局意识强。 吴耀青和汪文言合作之初也还是对汪文言有些不太服气。 都是干过吏员幕僚的论论说江都比歙县更繁华接触层面更多但是在经历了几次事情之后吴耀青不得承认汪文言在视野眼界和看问题的深度上都要强于自己甚多林如海把这个幕僚总领交给汪文言并非无因。 幕僚团队中几个人都合作不错而且对汪文言都是最初的不太服气不太了解逐渐变成了解和佩服当然这也和林如海敢于大胆放手授权有一定关系但无论如何汪文言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范围内或者说就是在整个南直隶和江西都有着相当广泛的人脉。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主要以淮盐行销管理为主其不仅仅覆盖南直隶事实上南直的松江、苏州、常州、镇江主要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的地盘而其余江北诸府除了徐州、邳州属于山东都转运盐使司管辖外其余九府两州加上江西都属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所辖。 在元熙初年湖广也被纳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下甚至还包括河南省的河南、汝宁、南阳三府加上陈州。 正因为地盘覆盖如此之大而且又是执掌盐务这一紧要所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权力和影响力也才会如此之大也才能让汪文言这样一个小吏出身的幕僚拥有如此大的人脉和影响力。 鉴于林如海是巡盐御史身份特殊尤其是在太上皇逊位永隆帝继位之后其身份就越发敏感而尴尬很多时候就不宜亲自出面而更多的需要这个首席幕僚来和各方斡旋沟通也才给了汪文言这样一个展示自我和自我壮大的机会很多人脉资源也就是这几年里慢慢培养出来的。 像吴耀青等人跟随汪文言一道也在这几年里无论是见识还是经历都增长了不少。 但现在随着林如海病情日重这个团队就要面临着巨大危机了。 换了巡盐御史这个旧团队是绝不可能留下来的每一个巡盐御史都会有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人幕僚尤为重要。 树倒猢狲散的故事难免要重演那么寻找合适去处就迫在眉睫所以当汪文言把冯紫英推介给大家时除了曹煜这个主要是以内部文案策划为主的家伙立即表示了跟附骥尾外其他几个人都表现出了谨慎的态度。 这样大的事情不是轻易能作决断的。 哪怕这位冯修撰现在看起来红得发紫哪怕他背后也有很厚实的靠山哪怕他可能要娶林如海的嫡女但那又如何? 现在关键是他有无必要组建和运营起这样一个消耗巨大的幕僚团队一介翰林院修撰的确清贵而且未来前景可见可是那起码应该是十年后的事情了但现在呢? 当然汪文言隐约透露的一些“内幕”还是让几个人有些心动但要让他们死心塌地的做决定包括吴耀青都还是有些犹豫都希望有更多的能让他们值得信任的东西。 “大人。”见冯紫英态度温和吴耀青稍微宽解了一下心情微笑着点头坐下。 “我和耀青是初次见面以前也没有多少交道我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时也只是听闻耀青在外忙碌听文言介绍过耀青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冯紫英面颊带笑目光里也满是欣赏。 能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通过自身资源委托京师这边的人发动起来找人而且还能迅速定位于定慧庵这份精细还是可嘉的。 至于说未能彻底完成任务那也怨不得他谁让定慧庵是忠顺王妃的清修之地就算是京师中人比如像倪二这种你要贸然去擅闯定慧庵恐怕也要吃瘪。 除非是官府中人且还有充分理由。 忠顺王可不是善茬。 “大人见笑了还是大人出面才能解决问题。”吴耀青还真的有些佩服对方。 敢于直接登忠顺王府而且还能从忠顺王那里获得支持这甚至让吴耀青都很好奇。 哪怕是翰林院修撰一介从六品官员清贵是清贵但是论实权却是半点也无而忠顺王何许人众所周知便是吴耀青在南边儿一样对这等情况十分清楚。 可这忠顺王就真的对冯紫英“低头“了。 这也让吴耀青增添了几分对冯紫英的神秘感和信心难怪汪文言对此子如此期许。 “呵呵耀青别想那么复杂忠顺王虽然位高权重但他是皇室宗亲很多时候也需要考虑自己身份不可能恣意妄为我是翰林院修撰虽说品轶低了一些但我是士人文官啊而且你可能也知道开海之略由我提出来许多解释权和话语权在我手上很多人都竖起耳朵等候着下文呢?利益至上无人能免俗明白了么?” 冯紫英半真半假含糊其辞当然也要有心炫耀一下实力否则光是靠汪文言的吹嘘像吴耀青这些久在地方上闯荡的人物未必就能真正感受到自己的真正底蕴所以必要的张扬也很有必要。 吴耀青心中也是一凛。 开海之略牵动万千人心他在江南感受更多因为开海利益主要就是牵扯江南闽浙没想到在这京师城里上至王爷都这般看重。 看样子这里边牵扯的利益比自己想象的更大难怪汪文言说不要小看这位从六品的修撰没准儿自己这几人一个团队还不能满足他的需求呢。 ”其他绕圈子的话我不多说了前两日我进宫皇上赐膳并与我谈了一个多时辰皇上对开海对北方的影响以及开海所需要的各方面筹备工作都很重视但目前朝廷尚未有一个完整的韬略来推进此事开海涉及到兵部、户部、工部当然还会涉及到吏部关系甚大我算是替皇上和诸位阁老打前站所以牵扯到的范围很宽泛我需要一个能为我提供更多支持的幕僚团队来协助我嗯公私兼顾所以我才会向林公提出来……“ 冯紫英没有给吴耀青更多的思考时间自顾自地道:“我老师嗯也就是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齐公也希望我能够借这样一个机会好生打磨一番为日后回京之后打好基础虽说这筹划开海之事只是一个临时差遣但事务庞杂利益纠葛甚多南北还需要统筹兼顾兵部、户部和工部如何协调官府和商贾如何来达成一致兼顾各方利益嗯其中免不了也会有太多藏于其后的大人物们都要插手所以我很需要帮助……”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乔应甲亦是我师……” “即将出任户部右侍郎的官应震官师也对我有授业之恩亦是我在青檀书院读书时的掌院……” 吴耀青被这种炫耀式的介绍给彻底打趴了汪文言只说这位冯修撰来头极大而且要娶林公嫡女他也甚至打听到了这位冯修撰其父乃是武勋出身现在是榆林镇总兵在西疆平叛中立下了大功但却没想到这一位的三位师尊一个来头比一个来头大一个比一个牛气。 总之吴耀青在离开冯府时脑袋都是晕乎乎的一直到门外冷风一吹这才真正清醒过来这样的猛人又有这样豪横的背景不正是自己所渴望效命的对象么? 没准儿日后还真的能有一场大造化呢。 丁字卷 第九十七节 终于要挑开了 “文龙今日怎么脸色如此难看?谁借了你的谷子还了你的糠不成?” 冯紫英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开始向大观楼里进入这才让开大门处径直走向了后边一边随口问道。 薛蟠硕大的脑袋摇晃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想说话但是压抑了半晌最终还是按捺不住站定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道:“紫英本来我妹妹是不准我和你说这事儿的但是我这个人就是直肠子藏不住话便是回去之后妹妹不理我我也得和你把话说明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薛蟠想说什么本来他今日就打算去梨香院见宝钗否则他也不会来大观楼明知道薛蟠就在这里以他的性子肯定是要找自己说个一二三的没有准备他如何敢来? 回来七八日了许多事情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在做还有一些人暂时不能见还得要拖着但事情基本上都有了一个大致的脉络。 海贸独享权的事宜忠顺王极为感兴趣看得出来这一位恐怕不仅仅是为皇帝分忧那么简单了而是忠顺王是真的听了进去认为自己所描述的对虾夷地、海西和野人女真的海贸独享权会有大有搞头甚至有意想让自己一子也参与进去。 当然这方面忠顺亲王还是比较知趣的并不认为自己就能独揽此事只说如果可以的话让这个庶出儿子去跟着学习了解以便日后有一条谋生之道。 而银庄的事情永隆帝一直没有发声除了那一日和自己单独谈话时表明了要参与的态度但这么久就没声音了。 冯紫英也不急即便是没有永隆帝的参与有了林如海的支持他也可以将这家银庄在扬州立起来当然如果有永隆帝的入股这家银庄信誉度便会无限拔高无论是吸引股金还是日后拓展业务都要方便有利许多。 这段时间云集于京师城中的外地人不少江南的海商们以及那些希望通过开海可以更大规模出口的茶叶、瓷器和丝绸商贾们更是群情踊跃。 他们都在满心期待则开海的具体细则出来甚至有不少人早已经备好了银子只等朝廷明确方略。 冯紫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开海的相关细则包括一些本该是由户部、工部和兵部各家来做的。 但现在大家都还沉浸在大规则的讨论之下对这些细则还没有上心可时间不等人冯紫英只能先把一些指导性的意见先拿出来最终还得要由各部自己来制定特别是在朝廷没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来处置这类事情的时候。 原本朝廷是有一个中书科理论上就应该是专门制定这类规则条款的中书舍人也有一二十人据说近期规模还要扩大但是这个中书科明显是为某些特定人选所准备就是一个清贵虚衔。 中书舍人从七品的品轶不高但是却贵为中枢清贵甚至在每月朝会都能参加关键还需要科举出身可谓无数人为之向往。 冯紫英后来也才知道那一日贾母为何那般说话要让自己帮贾宝玉去青檀书院染一水镀金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有一些传闻。 听说朝廷有意为一些致仕重臣和功勋子弟安排一些合适的去处重臣一般会选择致仕之时或者之后来安排而功勋则是要根据情况来定。 这一次安排就不像以往那等要么是虚衔连朝都上不了要么就是武官比如龙禁尉挂着这一次是安排到比如宗人府或者中书科等而中书科这等光鲜清闲去处尤为让人心动。 只不过据说这要进中书科哪怕你不是秀才举人那么也得要一定的才名而才名最好的来源便是几大书院比如顺天府的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江南的白马和崇文书院在这里边读过书的哪怕秋闱春闱大比未中那起码也是一份资历。 这个传言不知道是怎么传到了荣国府中立即就让贾母上了心若是能让自己孙子去书院混两年哪怕秋闱被淘汰但也算有了这份资历再让元春去求一求吹吹枕头风没准儿皇帝就能让宝玉去当个中书舍人这等清贵闲臣算得上是宝玉的最佳去处了。 这位老太太为了自己孙子的前程可谓是殚精竭虑了连冯紫英都有些感动。 中书科既然沦为皇帝用来抚慰拉拢重臣和勋贵的所在冯紫英自然不可能指望了。 冯紫英很清楚真正决定开海之略能不能成功或者说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成功能不能给大周带来美好的变化还是要在这些细节上下功夫。 诸般心思也是在冯紫英脑海中一掠而过面对气势汹汹的薛蟠冯紫英含笑站定“文龙你说。” “紫英你我相交这么些年了都说朋友相交贵在交心我薛文龙是个粗人说话素来直来直去有些话如……鱼刺卡喉咙管儿上不吐不快!” 哟这厮不知道去哪里捡了两个成语居然还会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了冯紫英一乐。 “你今日须得给我说一句实话会不会娶我妹妹?”薛蟠面色紧张死死瞪着眼睛看着冯紫英:“我不知道你和我妹妹之间说了些什么话我母亲也是成日里长吁短叹问她们都不说都快要闷死我了但是我知道肯定和你有关系。莫要以为我人蠢你这一趟去了江南和贾琏一道送林家妹妹去扬州莫不是你看上了林家妹妹想要娶林家妹妹所以就忘了我妹妹?” 这厮!居然能想到这一出?冯紫英大为惊讶都说这薛蟠人蠢冲动做事不过心没有章法想到什么就什么但却经常颠覆冯紫英的观感。 原来只说薛蟠和宝钗兄妹情深薛蟠敢于为宝钗鸣不平比如见不得宝玉来梨香院纠缠比如希望自己能娶宝钗但今日却又发现这厮粗中有细竟然还能揣摩出自己和林黛玉的关系来? 这么一说莫不是连宝钗也早已经猜测出自己要娶黛玉了?想到这里原本云淡风轻的冯紫英还真有点儿不淡定了。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这才缓缓启口:”文龙不瞒你说我是要娶林家妹妹……” “啊?!”薛蟠又惊又怒双拳紧握“果真如此还是被我猜到了难怪我妹妹成立日茶饭不思紫英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妹妹么?!” “文龙稍安勿躁我说了我要娶林妹妹但没说不娶宝妹妹啊。”冯紫英悠然道。 薛蟠惊疑不定他当然明白这个“娶”字“娶”字只能用于嫡妻而妾只能用“纳”当然民间没有那么多讲究纳妾也一样混用说娶进门但今日这般场合冯紫英绝不可能说错说混。 薛蟠还是不放心:“紫英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妹妹是断不能为妾的!” “谁说宝妹妹为妾?”冯紫英反问。 薛蟠大惑不解为这事儿他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冯家长房追封兼祧但他都知道了冯家长房定亲现在贵为东昌府知府的沈珫沈家了只剩下一个本房如果冯紫英要娶林黛玉那自己妹妹往哪里搁? “我前两日已经请了忠顺王为我在合适时候请求皇上追封我病殁于大同总兵任上的二叔父封爵忠顺王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 冯紫英郑重其事的话让薛蟠猛然醒悟过来大喜过望:“你是说你还要兼祧二房让我妹妹嫁入你二房为嫡妻?” “正有此意。”冯紫英一拱手“此事小弟还在运筹之中还请文龙千万莫要向外人言以免节外生枝。” 薛蟠也是难得的脸色郑重举起手指向天“此事我定然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对人言关乎我妹妹一辈子大事我薛蟠再是蠢笨也明白轻重不如我就发个毒誓……” “那倒不必这等事情迟早也要为外人所知我只是不欲早些泄露罢了。”冯紫英摆摆手这等事情便是薛蟠保密那忠顺王那边也有可能泄露出去只是自己未向他提过自己有意娶谁罢了但有心人若是顺藤摸瓜多半也是能猜测出一二来的但那也无所谓了。 “可是紫英我妹妹和母亲那里……”薛蟠又迟疑道。 “今日正好有暇我也正欲去你府上一趟见见伯母和宝妹妹也须得要给她们一个交代。”冯紫英断然道。 “那就太好了。”薛蟠大喜过望只要冯紫英亲口去和母亲妹妹一说那母亲和妹妹心便能安了。 梨香院。 宝钗慵懒的斜倚在炕头的靠枕上手里拿着的绣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 “姑娘若是困了不如就躺一会儿我替姑娘拿条薄被来搭一搭。”莺儿早看出姑娘心神不宁但又不能提某些事情只能说些闲话排解姑娘心境。 “不用我这一张还没有绣完呢。”宝钗怅怅出神的望着窗外终于收回了目光。 丁字卷 第九十八节 忐忑 “姑娘也莫要忧心了那等负心人真要放弃了姑娘那也有他后悔一辈子的时候。”莺儿忍不住耸了耸鼻翼恨恨地道:“回来七八日了难道就真的那么忙?就半个时辰都抽不出来?” “莺儿莫要胡搅蛮缠哥哥也说冯大哥回来这么久都没有去过大观园一次眼见得他是的确在忙公事。”宝钗下意识地替对方辩解道:“你不知道这开海之事何其重大他才到翰林院当修撰蒙皇上和阁老们垂青自然要尽心把这等事情做好。” “哼姑娘倒是一门心思替他着想可他这一去扬州怕是乐不思蜀真还以为能欺瞒得了人么?” 莺儿显然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对冯紫英能陪林黛玉去扬州却不肯来梨香院一见姑娘很是不满。 “莺儿!”宝钗微微蹙眉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了林妹妹父亲病危冯大哥赴江南公干顺带送林妹妹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林妹妹和冯大哥结识于危难之中结下的这份感情于情于理冯大哥送林妹妹去都是应该的。” “姑娘是个大度性子冯大爷送林姑娘去扬州当然没什么但他回来了快十日了却未曾踏足我们梨香院一步?这难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情于理说得过去么?”莺儿却不肯退缩圆睁双眼嘟着樱唇叉着腰气哼哼地道:“他若是来了奴婢便要好好问一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莺儿的话让薛宝钗内心也是忍不住生出一份幽怨便是你再忙抽不出时间那让香菱来带个话总可以吧? 可为什么却是半句言语皆无? 难道说这一趟扬州之行后他就真的认定了林妹妹而忘了自己? 想起临行之前冯紫英在自己屋里的郑重承诺宝钗又觉得不可能。 冯紫英不是那种轻于言诺的人也不是那种经不起利诱的人。 黛玉的父亲是什么人宝钗当然知道他们在金陵与扬州同在南直隶而金陵府一样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治下只不过运盐使司衙门并不管其他事务罢了。 可黛玉的父亲身份冯大哥早就知道他若是真的那般又何必来自己这里给自己一番承诺? 可是…… 种种纠结矛盾的心境让宝钗也有些心力憔悴但是在母亲和丫鬟面前她却不能有半点模样显现出来特别是母亲面前。 她已经十六岁了按照这个时代规矩十六岁正是最合适的出嫁的年龄可是现在却连婚约都没有薛家女儿当然不可能无人问津只是登门之人宝钗却是连问都懒得一问就拒绝了这让母亲也很是烦恼。 捏着绣绷子宝钗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院传来声响薛蟠粗声粗气的声音和丫鬟仆僮的招呼声是兄长回来了。 “妹妹妹妹!” 听见兄长的喊叫声宝钗就忍不住叹气。 虽说兄长现在改好了许多有这样一个大观楼也算是把兄长套着了每日里去大观楼看一看坐一坐也算是看顾自己生意而大观楼爆火的生意也让薛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投入这么大若真是损失了那也是要伤筋动骨了。 也幸亏不负所望这大观楼的生意甚至压倒了忠顺王爷花费诸多心血打造出来的明月楼这一度让薛家和柳湘莲甚至卫若兰和韩奇等人都有些紧张深怕这忠顺王找麻烦找到大观楼身上来。 只是这兄长虽然有了这样一门营生但是为人行事却依然故我还是那般率直粗鲁和姨妈家宝玉依然是针尖对麦芒走到一起便是要起纷争在外边也是饮宴高乐甚至还和宁国府贾珍贾蓉两父子来往颇多这也让宝钗和薛姨妈是颇为担心。 特别是冯紫英南下这三个月里没了笼头的薛蟠更是有些放飞自我甚至有时候夜不归宿了。 “哥哥回来了?啊!” 一眼就看见跟随兄长并肩而行的那个青年男子那挺拔的身躯和温润的笑容再加上那清澈直入人心房的目光让宝钗忍不住啊了一声手中的绣绷子也落在地上蹦蹦跳跳的直奔着那人面前去了。 冯紫英那一瞬间就看见了宝钗美眸中的点点泪影宝钗瞬即又把头侧向一边“啊冯大哥来了怎么有风沙迷了眼?” 一边拿着汗巾子假作镇静的随意抹了一下眼角宝钗努力让自己鹿撞的心平静些许只是脸上那一抹潮红却是挥之不去。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和愧疚。 只是他也是无奈在没有拿到一个比较稳妥的说辞之前他的确有些不好见宝钗。 沈家女嫁入长房有封爵黛玉这边嫁入本房虽说没有实封的爵位却也有一个神武将军虚衔未来肯定是自己继承的可宝钗若是要嫁自己总得要给一个相应的名分才好。 一入二房一介白身不是不可以但是这种两相对比总会让人心里有些不平衡冯紫英不愿意因为这等因素而弄得大家有隔阂而且宝钗和黛玉本身关系尚好却因为这等事情起了龃龉生分起来那就不好了。 冯紫英弯腰捡起滚落到自己面前的绣绷子看了一眼却是一对分外秀美的鸳鸯又多了看了两眼只把那一旁的宝钗看得脸红得如熟透苹果嗔怨的目光望过来这才恍然大悟上前两步递到宝钗面前“妹妹可要捡好了莫要随意落了。” “落了也罢左右不过是一个绣绷子而已还能有人捡着若是其他东西落了无人捡拾那才辜负了人呢。”本身不想说什么但是想到这几日里自己所受的煎熬便是好脾性的宝钗也忍不住幽怨地打趣了一句。 冯紫英何尝听不出眼前丽人话语里的嗔怨之意只是这本身就是自己做得差了所以也只能羞惭地点头:“妹妹说得是不过此等珍宝若是辜负错过那才是睁眼瞎呢为兄可是耳聪目明断不会有此等行径。” 芳心顿时放下大半宝钗还欲再言却被那旁边不耐烦的薛蟠打断:“紫英妹妹你们两人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懂的哑语囫囵话算了你二人便自个儿说吧我回我自己院里了。” 面对自己兄长的这般粗鲁行径宝钗也是羞得香腮绯红目光都不敢再看冯紫英只是埋怨:“哥哥再要这般莫怪我告诉母亲……” 薛蟠瞪了一眼自己妹妹有些不明白自己分明就是为她好让她能和冯紫英单独相处说说知心话怎地却还招惹了她还要去告诉母亲了? 不明白这里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薛蟠吐出一口粗气最后还是摇摇头自顾自地走了。 等到这个大煞风景的家伙离开冯紫英这才笑着摇头温润的目光望向低垂着头一只手捏着汗巾子一只手拿着绣绷子的宝钗:“怎么妹妹就不请为兄坐一坐?” “啊?”宝钗有些慌乱。 照理说这等青年孤男寡女在一起独处是绝对不合适的可是自己那个浑人哥哥居然就这么走了只丢下冯大哥和自己。 若是不邀请既不礼貌心中也有些舍不得。 自那一日算是定情之后朝思暮想一别三月好不容等到今日见面了若是就这么连话都没说几句就分开了宝钗内心却是不情愿的。 她也很想和对方在一起说说话问一问他此去江南的情形还有那些自己内心的担心和疑惑只是只有自己二人若是被人知晓只怕又有许多闲话…… “冯大爷姑娘就别在这站着了外边儿风大里边坐吧。”见到自家姑娘忸怩犹豫的模样莺儿如何不知晓自家姑娘的纠结索性就擅作主张了“姑娘不是还有一些话要问冯大爷么?这不正好?婢子去替冯大爷倒一盏枫露茶来。” 见莺儿一溜烟儿地去了宝钗也只能含羞请冯紫英入室冯紫英也不客气便抬步入室。 这外间冯紫英也来过两回了并不陌生倒是这一番宝钗却是比以往更加心情紧张冯紫英既然专门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自己交代虽然从对方的态度能看出恐怕不会是什么让自己接受不了的情形但是在事情没有落地之前总还是让她忐忑。 “妹妹坐吧今日专门来就是要有话要和妹妹交代。”冯紫英在绣墩上坐定之后示意宝钗也入座就隔着一张锦绣云纹大理石圆桌。 宝钗心神一颤脸色也越发白了只是沉静地坐下却不言语一直到莺儿把茶送上来却不肯离开看这模样也是大有要听自己说个什么或者说就要和自己理论一番的模样。 倒是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情绪:“莺儿你出去冯大哥要单独和我说话。” “姑娘奴婢不出去奴婢要在这里守着姑娘姑娘心善切莫要被人随意几句话就哄骗了。”莺儿气鼓鼓地咬着嘴唇道。 丁字卷 第九十九节 得偿所愿,心神俱醉 “莺儿!”宝钗怒了眼圈也有些发红。 “妹妹不用如此就让莺儿在一边儿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莺儿跟着妹妹多年也算知道轻重分寸。” 冯紫英其实很欣赏像莺儿和紫鹃这等忠心护主的丫头么甚至包括平儿和袭人这种赤心为主尤为可嘉。 忠诚是一种可贵的美德对于下人来说则更是如此有这样一个丫鬟在她们身边才能让人放心。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莺儿却只是恨恨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在没有听到一个切实可靠的话语之前她是不肯原谅冯紫英这么许久都不来看自家姑娘的。 “为兄这几个月经历了很多事情又去了一趟江南嗯顺带送林妹妹去了扬州见她病重的父亲。”冯紫英开门见山“林叔父病重估计寿元无多林妹妹就留在了扬州护送她去的琏二哥也留在了扬州估计是要等到后续事情处理完之后才能回来了。” 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冯大哥林家叔父病情便是无可挽回了么?” “怕是没有挽回余地了他是油尽灯枯之症只是拖时间而已。”冯紫英摇头。 这丫头气度雍容沉静胸有城府难怪在《红楼梦》书中也是嘉誉有加。 当然亦有许多人不喜欢一个年轻女孩子这般有城府更喜欢黛玉那种对感情的纯粹。 但在冯紫英看来宝钗的这种沉静大气和黛玉的纯粹而敏感应该都是两种不同性格在感情上的体现一个更善于隐忍但是并不代表她的感情就不美好炽热而另一个细腻敏感但是也不代表她的性格就不善良而率真。 这是美好纯真的不同体现都是可贵而让人欣喜的。 “林叔父病情虽重但是一时半刻也还不至于恶化所以郎中说他可能还有三五个月寿元……”冯紫英目光坦然“为兄和林妹妹的感情与对妹妹对感情一样都是臻爱为兄也在几月前向妹妹说过会对妹妹有一个交代为兄同样也会对林妹妹有一个交代所以在扬州为兄已经向林叔父提出了为兄欲娶林妹妹林叔父也答允了此桩婚事……” “啊?!”再说薛宝钗和莺儿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震倒了。 薛宝钗脸色惨白以手死死撑住圆桌边缘竭力想要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苦等几日却等来这样一个结果然是宝钗沉稳大气但是也难以承受这样一个结果。 那莺儿更是猛然跳起来月牙儿眼睛瞪得几乎变形“你你冯大爷你简直太坏了!竟然辜负我家姑娘的一片赤诚心意……” 宝钗缓缓起身挥手制止了声音都有些走调的莺儿哑声道:“林妹妹孤苦伶仃又和冯大哥临难结缘小妹恭喜冯大哥和林妹妹了……” 冯紫英摇摇头声音越发清朗柔和“妹妹请坐下且听为兄说完再做道理……为兄这几日之所以没有来妹妹这里也是有一番计较前日为兄拜访忠顺王耗时两个时辰最终说通忠顺王承诺会为为兄在皇上面前说和让其在合适时候为为兄病殁于大同镇总兵任上的二叔父游说复爵以便于为兄能兼祧二房然后愚兄会向婶婶提亲迎娶妹妹……” “啊?!”宝钗和莺儿都是不敢置信这样一个巨大的转折惊喜来得如此突然强烈的幸福陶醉猛然冲击着宝钗的心防让她一时间头晕目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见宝钗和莺儿都是星眸圆睁一副不敢接受的模样宝钗更是捂嘴樱唇身子如风中落叶般的抖动冯紫英这才看了一眼莺儿“莺儿还不扶住你家姑娘?” 莺儿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扶住宝钗燕声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宝钗先前雪白的脸颊此时羞得绯红欲起身离开却又觉得不妥但是这样面对情郎如此坦诚的示爱却又觉得有违礼教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愚兄知道妹妹是守礼持重之人所以愚兄也不感怠慢妹妹但这等事情也须得要当面和妹妹说清楚以免妹妹心里担忧也要让婶婶放心。” 冯紫英就这样直视宝钗他要把事情解释清楚也让宝钗主仆彻底放心甚至还要和薛姨妈说清楚。 毕竟宝钗十六岁了这等事情有可能还会拖上一两年若是不给人家一个肯定确切的交待的确很难说得过去。 “愚兄前日里和忠顺王见面也说了很多事情忠顺王亦有不少事情有求于愚兄嗯也就是开海之事忠顺王意欲从中经营一些海贸营生希望愚兄为其出谋划策另外皇上亦有一些想法意图前两日愚兄受皇上召见二度进宫专门商议开海细则特别是设立银庄之事……” 冯紫英半真半假也透露出一些“高大上”的信息要让宝钗心里放心这都涉及到皇上和忠顺王的许多“隐秘”所以这等事情如果办好那么复爵和兼祧二房就不在话下。 宝钗立即就被这番话给震住了。 她知道自己情郎现在红得发紫从各方打听来的消息都是情郎受到内阁和皇上的关注经常出入文渊阁和宫中探讨大政但是没想到连皇上和忠顺亲王还有私人事宜也夹杂其中。 但是想一想也是皇家也有内库一样也有自家花销忠顺王更是一个喜好谋利之人这等开海涉及到太多利益自然也想在其中来分一勺羹而檀郎便因此会更受皇上器重他所说的那等事情也许就真的不遥远了。 “冯大哥那切莫因为这些事情而贻误影响公事若是因为这等事情有求于忠顺王爷而最后……”宝钗立即秀眉微蹙替自家情郎担心起来。 “放心吧妹妹你难道还信不过我么?”冯紫英欣然笑道:“这等事情愚兄自有分寸而且亦与我几位老师计议过这本来就是朝廷和海商们的一个共赢之举关键在于要如何来具体运作让其能尽快从前期的草创进入成熟的发展阶段对这些愚兄自有安排妹妹尽管放心。” 一脸胸有成熟架势让宝钗心中顿时放下许多忍不住喃喃道:“妹妹知晓冯大哥心意无论多久小妹也愿意等下去冯大哥千万莫要因为急于求成而做一些有违朝廷例制的事情……” 对于宝钗的这般善解人意和为自己着想冯紫英心中更是感动怜惜在这方面大几岁的宝钗的确要比黛玉考虑更周全细致这等知情达意的丽人如何能让宝玉这等人娶走?那才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嗯愚兄明白轻重。”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这等事情暂时不宜对外宣示嗯妹妹和莺儿加上婶婶知晓便可便是文龙那里也莫要和他说具体事宜免得说出去之后增添一些不必要麻烦。” 在一旁的莺儿忍不住替自己姑娘问道:“冯大爷我家姑娘年纪不小了今年都十六岁了您说的那桩事儿什么时候能成呢?” 冯紫英也知道这必须要给一个明确答复沉吟了一下才道:“其实若是只求兼祧二房而娶妹妹便是现在亦能但是愚兄不愿委屈妹妹沈家女入长房未来有呼伦侯袭爵林妹妹入三房我父亲亦有神武将军之虚衔而我冯家原来是有云川伯之位只是在我伯父殁了之时又未有子嗣所以未能袭爵我大伯父这呼伦侯是因为呼伦塞一战救了皇上和忠顺王但我二伯父一方本来理所应当承袭云川伯之位但却因为当时除官大同总兵便将此事搁下了现在我父授了神武将军那么这云川伯便理所当然该由二房承袭而我如果兼祧二房也该因此而袭爵……” 对宝钗来说此时的心境也是充满了甜蜜和感动。 如情郎所说现在就可以马上报经礼部兼祧这不难但是情郎却不愿意以此委屈自己长房有呼伦侯三房有神武将军二房若是白身那就是委屈了自己而他欲要挣得这云川伯回来再来迎娶自己这如何不让她为之心醉? “冯大哥小妹不在乎那等……” “妹妹不必说了你不在乎可也需要考虑外人看法也须得要考虑婶婶的想法日后你和包括林妹妹她们相处这样也更合适……” 冯紫英的考虑周到让宝钗心中越发暖意融融美眸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她本来是一个感情比较内敛的女子但是在这等情形下却也是情难自已。 莺儿见此情形哪里还能不明白?悄悄地蹩了出去在屋外门上帮忙把门守着。 冯紫英见此情形自然也忍不住探手牵过宝钗的纤手握住另一只手忍不住扶住对方香肩揽入怀中。 宝钗何曾有过这般情形心神俱醉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地一直到那脸颊被对方轻轻一吻这才猛然惊醒过来。 丁字卷 第一百节 贤妻之相 “啊”了一声之后宝钗一只手抚着自己滚烫的脸一只手却轻轻推了推冯紫英莺声道:“冯大哥……” 冯紫英来了这个时空这么多年多少也已经清楚这个世界的伦理道德观了。 像宝钗、黛玉这样的大家闺秀无论和自己感情多么炽热亲近却是断不能接受婚前过于亲昵的行径的。 这等亲吻脸颊牵一牵手甚至拥抱一下恐怕就已经是极限了没见怀中玉人星眸朦胧眉目含情但是却绝不肯再逾越一步。 自己在香菱、金钏儿甚至尤二姐尤三姐身上可以恣意放荡为所欲为那没什么甚至是理所当然。 像香菱、金钏儿这等丫鬟本身从人身从属关系上已经属于自己了拿这个时代的正统看法来看待那她们并不被完全视为一个人更像是一种特殊的“物品”可以赠送、转卖也可以释放奴籍。 当然释放奴籍对她们来说也未必就是好事。 一无所长的女孩子们突然被解脱对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她们来说也许就意味着需要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这无疑是一种更大的恐惧和挑战而没有几个女孩子敢于去面对这种对未知生活的挑战。 所以冯紫英也从未想过要去当什么超凡脱俗的圣人要去让她们感受“自由”每个时代都有其自身发展脉络和进程贸然去改变只会适得其反。 像尤二姐尤三姐也一样她们对自己所渴求的就是良妾的身份而妾对于一个家庭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不是一个对等完整的“人”和嫡妻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对于男主人来说便居于不平等地位对于男人的要求服从才是符合三从四德的根本。 冯紫英也心满意足并没有过分行为他更喜欢这种心灵相通感情融洽的状态。 对于身体上的欲望只要自己想回去抱着香菱或者金钏儿甚至云裳嬉戏一番也不过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再不济还可以去马巷胡同那边虽然自己并未对尤二姐尤三姐有过任何逾线行为但是从二女的态度来看甚至都有些甘于暂时外室只求能在合适的时候能被抬入冯府当个良妾便是最大的奢望了。 “妹妹。”冯紫英轻轻嗅着宝钗满头墨丝带来的阵阵幽香一只手轻轻揽着丽人香肩心怀大畅总算是安抚好了这一个人生圆满莫过于此吧? 不还不能算还得要把自己老娘撺掇去定慧庵里找个机会见了妙玉然后同意向林家提亲自己在婚姻上的布局才算是真正圆满了。 见冯紫英并无其他逾越举动宝钗大为心安。 她何尝不想体会这份情郎的温存?但是却又怕情郎借势有其他过线举动。 这几月里香菱便是来过府里边看望过她几次也和莺儿玩耍说话她便发现香菱已经不是处子身。 后来莺儿也寻得机会问起香菱也含羞带怯的说了在冯紫英出行江南头一晚梳拢了她也允诺要留她在屋里绝不会打发出去也算是给她一个心安。 薛家这等大家宝钗长与其中自然见惯不惊。 自己兄长不也就是如此?才十三四岁时便已经把府里边几个丫鬟梳拢了只不过自己这个兄长没心没肺的有的配了金陵那边的小子有的索性就直接释放了奴籍一个都没剩下。 便是香菱若不是因为惹了官非那还不是早就要被自家哥哥给梳拢了。 相比之下冯紫英这般已经算是相当循规守礼了真要十六七岁都还对身边一大堆美婢无动于衷只怕又要让人担心了。 处于宝钗这等身份自然对香菱、金钏儿这等丫鬟被主人梳拢了事情是不太在意的像日后莺儿随着她嫁过去不也会一样和王熙凤身边的平儿一样要当通房丫鬟?甚至连自己和丈夫之间内闱私密之事这等丫鬟也不会避讳遑论其他? 她介意的是像黛玉和那位素未蒙面的沈才女这样身份对等的女子。 薛家在京师城里也一样有些人脉关系要打听这沈家的情形也不难。 沈家籍贯苏州据说是苏州的书香世家主人也是进士出身现在更是东昌府知府贵为正四品大员而沈家这位嫡长女年龄也不小了应该已经是满了十八奔着十九去了也是眼光过于挑剔所以才一直耽误至今。 据说京师城中亦有不少达官贵人想上门议亲但是人家早早就划定了线不是读书人不嫁。 嗯这个读书人界定为举人以上最好进士人家老爹就是进士还有一个兄长也是举人另外一个弟弟也在仅次于青檀书院的崇正书院读书上科未中但是今科据说也要卷土重来。 这一条进士线百人里边便去了九十九人。 便是那举人出身那在这个年龄也是凤毛麟角。 而冯紫英的横空出世一下子就让沈家看中了而且据说沈家主人和冯紫英老师是同年有了这层关系自然就更是水到渠成了。 在家庭方面宝钗知道自己是没法和沈家女比的甚至和林黛玉也有差距好歹人家林父也是探花出身一样是读书人只是林妹妹的身子骨太弱很难符合冯家的愿望罢了。 当心中大石放下时其他各种细节之处便不由自主的涌上心间。 若是自己真的嫁入二房为嫡妻但是这冯家一门三房其实就只有一个公婆公公那边不必说常年在外但是这婆婆就会成为最主要的攻略对象如何讨好婆婆恐怕就会成为摆在自己和林丫头还有那位沈才女面前最重要的大事。 宝钗依靠在情郎怀中陡然发现自己心思居然拐到那上边去了不由得大羞连身子都有些滚烫起来了。 这亲事尚未说呢自己居然在想婚后的事情了可见这桩事情困扰自己有多久让自己有多么寝食难安这下总算是夙愿得偿只是盼着情郎所言能早日敲定那忠顺亲王能早些在皇上面前把这等事情替情郎说好。 平素里府里边也有人提及忠顺王但是贾府里边明显是和东平郡王和北静王这等异姓郡王关系更密切而且忠顺王也和武勋这边关系淡漠所以下意识的贾府上下也对忠顺王没有多少好感也就是敬而远之的心态。 但现在宝钗还真心希望这位忠顺王能在皇帝面前更有话语权和说服力了。 见宝钗神色有异冯紫英还以为宝钗不适应这等亲昵行为有些害羞也不难为对方索性就大大方方把对方扶到绣墩上坐下自己坐在一旁“且等婶婶回来愚兄便向婶婶说明白也好让妹妹心安。” 宝钗美眸流盼微微颔首羞怯中的沉静大气让冯紫英也是意动神摇。 这丫头难怪在《红楼梦》书中能和黛玉匹敌要从现在看来黛玉那等娇弱风流的模样还真的无法和宝钗相比估计真的要想和宝钗媲美还得要等上三四年去了。 “嗯冯大哥此番去江南听闻也是惊险颇多不如就和小妹讲一讲小妹也很想知道冯大哥在江南为君分忧的种种……” 宝钗白皙如玉的俏靥上涌荡着万般风情只有在对情郎时宝钗的这份娇媚鲜润才能真正绽放出来平素里都掩盖在那沉静缄默的印象中了。 “嗯妹妹对这些事务这么感兴趣倒是让愚兄很高兴愚兄也就是觉得这平日里无人和愚兄探讨这些便是有也不过是愚兄那几个同学同僚都是些味同嚼蜡不解风情之辈一个问题都能和你争得脸红脖子粗让你兴致大坏……” 虽然知道冯紫英话语里应该是带着揶揄调侃的味道但宝钗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冯大哥既是您同学同僚能和您探讨这些公务那肯定也是一心为公圣人亦云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而改之若是觉得不妥也当耐心解释实在不理解亦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便是只是也需要处理好和这些人的关系……” 宝钗的话让冯紫英也忍俊不禁这可真有点儿贤妻的味道了“难怪说妹妹秀外慧中果真是巾帼俊彦……” 宝钗大羞把头扭向一边:“冯大哥又来取笑小妹小妹才疏学浅哪里能和林妹妹和那位沈姑娘相比?” 一句话又被冯紫英给说尴尬了这等话题还真的不能再提再提就是修罗场了所以冯紫英也只能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好在宝钗何等慧黠自然也就把话题绕开冯紫英也捡了些扬州、苏杭的风景来说顺带也说了一些自己对开海之略的希望。 只是这等话题太过庞杂便是宝钗聪慧一时间也难以理解其中奥妙。 这等轻松闲适的心情一直保持到薛姨妈回梨香院宝钗这才陪着冯紫英去见了薛姨妈。 丁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母女,里外(第三更求300月票!) 在听完冯紫英的说辞之后薛姨妈也是又惊又喜又忧。 惊的是这等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冯紫英居然要兼祧冯家二房喜的是冯紫英居然存着这般心思要娶宝丫头为二房嫡妻忧的却是这其中还存在着许多不可测因素。 这忠顺王当然是显赫人物皇上亲弟弟说话自然有分量但是冯紫英也说光靠忠顺王游说肯定还不行朝廷封爵不是随便之举都得要有一举说法须得要冯紫英自己立下功劳作为由头才能让皇上开金口。 虽说现在冯紫英炙手可热但是前不久才追封了冯家长房的爵位现在你又要来这一出恐怕不但皇上不会轻易松口就是其他文臣武将们也都会有异议这也是一个问题。 不过冯紫英敢这样表态薛姨妈当然还是喜出望外的起码人家是认真了不再是给自己女儿随意许个愿那么简单就像冯紫英自己说的那样若是不考虑为二房争取一个封爵现在他家里就可以向礼部申请兼祧但这种白身兼祧对于宝钗来太委屈了。 也就是说娶肯定是娶定了但冯紫英更希望给宝钗一个更体面的待遇。 这当然是好事喜事。 “若真的是这般你这桩事儿我就算是真的放下来了。”靠在炕几上秋香色的金钱蟒大条褥格外素净薛姨妈一只手按在腰上一只手扶着大红金钱引枕“就怕这铿哥儿嘴里说的舌绽莲花日后却又落不了实……” “母亲您在府里也住了这么久了冯大哥来府里次数这么多连姨妈姨父那边都是格外倚重您不也说前几日里老祖宗也都要拜托冯大哥帮宝玉的事儿么?您觉得冯大哥他是这种人么?”薛宝钗忍不住辩驳道。 薛姨妈一想也是这堂堂荣国府贾家现在有些事情都要靠冯紫英自己兄长也说这冯紫英前程不可限量想必这等事情也是不可能空口妄言的再说了再不济也就先嫁过去这日后再来说着封爵之事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是有些委屈宝丫头了。 自己最担心的就是这时间上宝丫头今年都十六了若是真的拖上一两年那过了十八岁嫁人就难免招人闲话了。 而且这铿哥儿还说最好先不要对外说这住在荣国府里里里外外的闲话却是让人吃不消。 “丫头娘当然信得过但是你也知道这朝廷里的事情谁又能打包票?铿哥儿又不是皇帝这封爵的事情岂是说封就封的?兴许他也尽了力但是朝廷那里就拖着我听兄长说了铿哥儿现在的确很受皇上器重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太过耀眼免不了就要招小人眼红嫉妒你这之前才追封了大伯现在又要封二伯这朝廷是你家开的么?肯定会有人要说闲话的。” 薛姨妈这些话也是从王子腾那里听来一些话里慢慢体味出来的。 这冯紫英人太年轻新科进士和馆选庶吉士又立下平叛之功现在更是又上书开海之略得了翰林院修撰这等清贵之职这太招人眼红了这同科进士里连三鼎甲都比不了他这让那些还在苦苦煎熬的同年们心里如何想? 另外还有一层兄长没有说但是薛姨妈也是多少知晓四王八公和贾史王薛这些武勋家族更多的是依靠太上皇才能维系现在声势的但太上皇和皇上虽是父子这关系却没有那么融洽甚至连姐姐的大姑娘进宫据说也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委。 只是这一层兄长不愿意说薛姨妈自然也就不好问但无论如何兄长对冯紫英是赞不绝口的。 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薛姨妈也骤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了。 薛姨妈的话让素来有主见的宝钗也有些惶然“娘那你说冯大哥他会不会……?要不我们去找一找舅舅?” “丫头你舅舅那边也帮不上多少忙我听你舅舅的意思甚至还希望铿哥儿日后能多帮他一把才是铿哥儿是文官你舅舅是武将这文武殊途武官帮不了多少文官的忙但是文官却是能有许多帮得上武将的……” 薛姨妈话语里也颇多喜欢若是女儿嫁了冯紫英这一家人也就有了靠山了而且自家儿子在冯紫英的管束下似乎也比以往好许多了。 想到这里薛姨妈越发觉得这冯紫英是薛家贵人甚至觉得便是不要去求那封爵便是白身也尽快娶了宝钗日后再去谋那些锦上添花的东西也不迟。 也难怪铿哥儿说这等事情暂时莫要泄露出去若是真的铿哥儿为其二伯谋了封爵没准儿又有其他哪家贵女看上横插一脚再起波澜了。 联想到长房和三房那沈家和林父的家世身份薛家祖上的紫薇舍人已经是早几辈的事情了和这两家相比都要逊色不少也幸亏自家女儿各方面争气这铿哥儿对宝钗情根深种才能有此造化。 “宝丫头娘在想若是那等封爵之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不如就让冯家现在就向咱们家提亲议定婚事等到那沈家女嫁入冯家之后你也早些嫁入冯家。”薛姨妈越想越觉得担心这段婚姻如此合适若是再横生枝节就不好了。 “怎么了母亲?”宝钗也大为惊讶不知道自己母亲怎地又一下子变得这般急切起来。 “呃你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一两年还得要守着这秘密肯定会招来闲话不如早些嫁入冯家也显得咱们薛家不图他们冯家的那些个富贵这等贫贱时的姻缘远胜于那富贵时的联姻不是么?” 薛姨妈急中生智说出来的一番话倒也还真有些道理宝钗也有些意动但是想到冯紫英的话语特别是说为免日后自己和林妹妹起生分最好还是有一个相对对等的身份这个道理宝钗自然也明白。 想了一想之后宝钗才缓缓摇头:“母亲女儿和冯大哥之间冯大哥心里都明白断不会因为什么时候嫁入冯家而有什么不同您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冯大哥这么想肯定有他的考虑到时候女儿在和冯大哥说一说看看他的意见罢。” “嗯既是如此倒是可以让你哥哥多邀请铿哥儿来家里坐一坐若是不行咱们便不在这梨香院住了另外寻个宅子单独住便是。”薛姨妈想了想道。 “母亲那便有些不合适了若是日后知晓姨妈那边怕就会觉得咱们家攀了高枝或者是觉得咱们有意生分了。”凝神思索了一番宝钗摇了摇头“而且现在大姐姐入了宫女儿感觉好像姨妈家里倒反而对冯大哥更为倚仗了所以这里边究竟如何女儿也看不透但贾薛两家素来一体这样没来由的搬出去也会引人猜疑终归是不妥的。” 薛姨妈也没想到自己女儿考虑如此周全但还是有些担心:“那若是你姨妈那边知晓了铿哥儿欲娶你和林丫头的事情怎么办?” 薛宝钗一时间沉默不语。 她当然听明白了母亲的言外之意。 原来姨父姨妈一度是有意让探丫头嫁冯大哥的只是后来冯大哥中了举人这等事情就自然不能再提了而后老祖宗据说又对云丫头的事情起了一些心思但都尚未说破。 日后若是传出自己和林丫头都要嫁冯大哥云丫头自己不知道但是只怕无论是老祖宗和姨妈姨父还是探丫头心里都免不了有些膈应才是甚至会觉得自己这一家是不是有意背着他们如此这般。 “母亲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这要搬出去反而显得咱们心虚理亏了。探丫头和云丫头都和女儿是好姊妹但这等事情却是由天不由人啊。”宝钗容色平淡地道。 薛姨妈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探丫头和云丫头与女儿相好女儿来京里难得有这样几个关系亲密的闺蜜若是因此而生了嫌隙宝丫头只怕也会伤心不已。 只是这等事情却又不是谁能做得了主的探丫头没生对肚子若是生在自己姐姐肚子里只怕还不好说而云丫头爹娘早逝老太太虽然喜欢她但是这等大事却也不能代替她叔叔婶婶们替她做主。 唯一有些堪忧的就是铿哥儿要娶宝丫头和林丫头的消息在贾府传开自己这一家人在贾府里边的印象只怕就要起变化了只是这等事情却又避无可避。 若是能寻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化解这个尴尬就好了。 ****** 解决了宝钗的事情冯紫英心怀大畅现在就剩下一桩那就是搞定母亲对妙玉的印象嗯甚至不需要多少印象只需要让母亲觉得妙玉是一个能生养的体格就行。 冯紫英也觉得自己的生活是无比充实这边围绕着开海举债和打通航线有条不紊的拿出条陈那边还得要把自家姻缘好生过问免得生出差池好在这一切都将迎来一个暂时性的告一段落。 丁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不问,专业术语暴击(第四更!) “爷你可算是回来了。”看见瑞祥直跳脚的模样冯紫英脸皮动了动“又怎么了?” 瑞祥扑上来压低声音道:“宫里来了公公都等了好一阵了。” “哦?”冯紫英也不敢怠慢这才几日怎地永隆帝又坐不住了?“是周公公么?” “不是是仁寿宫来的人。”瑞祥惴惴不安地道。 仁寿宫? 冯紫英悚然一惊。 仁寿宫是太妃居所太上皇清养之地大明宫便紧邻仁寿宫有时候太上皇也会歇脚仁寿宫。 可自己和仁寿宫从无往来便是太上皇那边的大明宫也一样为何会是仁寿宫来内侍找自己? 再说了宫内召见外臣也不符合规矩。 除了皇帝外便是太上皇都已经很少召见外臣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上皇召见外臣都会引发有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自打元熙帝退位之后一般都不召见外臣。 即便是要召见也是在特殊时段比如岁末年初召见一些老臣以示恩抚。 寻常时候也就是一些外臣听闻太上皇有恙会主动去觐见看望而且多以武勋武将为多文臣基本上都不会亲自去而是以送帖子礼物的形式。 迟疑了一下冯紫英脑中也是急速运转思考该如何来应对此事。 既然人家来了而且就这么候着肯定是打定主意要见到自己才肯走。 这可和永隆帝派来的内侍不一样多是传了话就走便是自己不在也就留话而已。 来了这么久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要遮掩隐瞒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 自己这府上只怕一样有龙禁尉的眼线怕是连自己梳拢了香菱和金钏儿的事情都能传到某些人耳朵中。 “请他到外书房。”想了一想冯紫英点点头泰然自若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无需大惊小怪。 走上仕途之路而且是像这样的封建王朝中的仕途自然免不了派系、站队、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冯紫英也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冯紫英在外书房见到了这位内侍。 和那位周内侍有些不一样这一位内侍的服饰明显就要高调鲜艳许多。 靛蓝色的袍服镶金滚边带着特有的宫廷禁纹的腰带和高履还有那充满压抑气氛的峨冠与自己在东书房所见的周公公截然不同。 “翰林院修撰冯铿见过公公。”冯紫英不卑不亢的拱手一礼目光澄澈清亮直视对方。 来人应该在三十来岁除了无须外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内侍。 满脸精悍之气眉毛粗浓大鼻阔嘴甚至那双手也是骨节粗大不过在见到冯紫英时仍然是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参见修撰大人。” “不客气公公贵姓?” “免贵姓戴。”精悍男子展颜一笑“可能修撰大人有些惊讶咱家为何登临大人府上咱家也是受人之托。” “哦?”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这个时候端茶当然不是送客而是一种自谦和拉开距离的姿态。 本以为冯紫英会好奇的问道受何人之托但是却没想到冯紫英却像是知晓内幕似的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就再无声息一味的品其茶来。 这让精悍男子也是一凛。 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一位据说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以非状元身份的新科进士入翰林除官修撰的年轻士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公公请品茶这是本官从苏州带回的太湖吓煞人香味道奇佳不可不尝。” 精悍男子有些悻悻但是却也还是知趣地端起茶盅小口品了一品微微闭目一抿这才点头:“果真是清香醇爽不愧是太湖名茗。” 冯紫英悠然一笑却不言语。 精悍男子知道今日若是不启口的话只怕对方就会这么一直静陪而坐倒也有些佩服对方的隐忍和城府当然对方敢如此这般自然也有底蕴。 放下茶杯戴姓内侍清了清嗓子这才启口道:”修撰大人咱家今日受人之托是想要问一问开海举债之略那特许权和银庄之事。” 对方话语一出冯紫英心中便有了底了。 虽然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拨人或者是哪几个人出手了但是毫无疑问开海举债和银庄之事都已经触动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了。 自己这一段时间对于除了特定之人外一直只收帖子不见人这让有些人坐不住了。 文官们固然可以通过一些渠道来了解但是毕竟涉及到具体的方略他们既不可能问得太细也不会太懂其中门道。 所以即便是冯紫英经常出入文渊阁和户部、工部和兵部可寻常之辈也没有资格在冯紫英这里讨个说法尚书侍郎们有碍于身份也只可能了解大致框架这就让很多人如坐针毡了。 这个某些人当然不是寻常商人们甚至可以说不能称之为商人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混合体。 不过能够把这位戴公公都能支使得动而且并不担心自家身份被人知晓那也说明不仅仅是商贾们的心急如焚了而是其背后的人都发急了。 冯紫英在下江南之前就要已经对这个所谓的江南做过一番了解更是对江南的士绅商贾这一对矛盾结合体做过研究。 江南士绅商贾表面上是截然对立的士绅以田土为根基以读书为风气以结交官府为体例对商贾更为轻视。 而商人们则是营生为根基以资本为纽带更多的是通过官府中的特定人员和一些在江南中的豪门世家来作为奥援。 但这只是大周建国初期的情形随着天平时代的过去元熙帝继位之后尤其是元熙二十年之后江南士绅和商贾的界限急速模糊。 士绅参与经营营生特别是旁支庶出子弟更是大力从商而商贾购置土地子弟寄籍进入江南顶级书院如白马、崇文书院读书并屡屡在科考中取得好名次。 这极大的混淆了两大群体的界限呈现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形。 “哦没想到戴公公也对这等经世济民之道感兴趣。”冯紫英并没有拿捏什么“只是这特许权和银庄之事牵扯甚广其中涉及到诸多细节朝廷也有各种考量甚至还要根据具体不同地域、行业门类等等来做具体评判也要对想要参与此中者的资历、声誉、实力等等进行一个计议也非某一人或者某一部就能拍板断言所以很难一言蔽之啊所以下官想问一问公公究竟想要具体问什么做什么求什么?” 戴姓内侍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这一位肯定不好打交道但是琢磨着再怎么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君自己挟势而来其背后再有人但是也不可能无视自己背后的人他也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仁寿宫代表着什么。 但没想到这厮简直如同在宦海中打滚了数十年的老官油子这一套接一套的官场技术术语说出来既让不太了解内情的自己根本无法询问质疑其中的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来应对对方这种以攻代守的发问。 具体问什么做什么求什么我特么怎么知道? 戴姓内侍内心暗恨但是却也知道对方不是好拿捏的。 人家问的这三个问题也没错啊这张嘴问题这么大怎么回答你? “呵呵修撰大人这可把咱家给考住了。”戴姓内侍坦然一笑“咱家都说了咱家就是来替人问的如何了解其中关节?不如修撰大人替我解说解说可行?” “当然可以从特许权来说那么就是朝廷准备将海贸事务对照原来沿海各地区的私下经营的贸易转化为公平贸易但是鉴于朝廷政策的转变可能带来沿海地区贸易的混乱为避免这种混乱那么自然就要根据地域比如南直、山东、辽东乃至两浙、闽地等等根据各地所产货物产量规模以及港口吞吐能力要因地制宜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自身从事这一行的经验、实力规模以及对外渠道等诸多要素结合在一起也包括其在当地的生意信誉由地方官府先行做一个基本预判然后再由……” “另外从事特许行业也需要细化分类着眼长远对朝廷有益的能够帮助朝廷开拓路线和渠道的甚至在情报收集上可以帮助行人司和兵部职方司提供支持的也有一些优惠支持……” 还没等听到实质性的东西戴姓内侍就已经被忽悠晕乎了。 这特么也太能说了但是的确人家说的好像也忒专业了而且头头是道自己仔细听了一听好像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这的确需要什么分类指导按需分配因地制宜灵活调整立足现实着眼长远…… 麻蛋这特么也太高大上了每一个词儿自己好像都能懂意思但是怎么混在这话里边自己就有些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呢? 戴姓内侍走的时候眼睛都有些迷蒙了嘴里念念有词儿大概是给他灌输太多内容深怕记不住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个筋斗。 丁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日常 “爷你可算是回来了。”看见瑞祥直跳脚的模样冯紫英脸皮动了动“又怎么了?” 瑞祥扑上来压低声音道:“宫里来了公公都等了好一阵了。” “哦?”冯紫英也不敢怠慢这才几日怎地永隆帝又坐不住了?“是周公公么?” “不是是仁寿宫来的人。”瑞祥惴惴不安地道。 仁寿宫? 冯紫英悚然一惊。 仁寿宫是太妃居所太上皇清养之地大明宫便紧邻仁寿宫有时候太上皇也会歇脚仁寿宫。 可自己和仁寿宫从无往来便是太上皇那边的大明宫也一样为何会是仁寿宫来内侍找自己? 再说了宫内召见外臣也不符合规矩。 除了皇帝外便是太上皇都已经很少召见外臣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上皇召见外臣都会引发有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自打元熙帝退位之后一般都不召见外臣。 即便是要召见也是在特殊时段比如岁末年初召见一些老臣以示恩抚。 寻常时候也就是一些外臣听闻太上皇有恙会主动去觐见看望而且多以武勋武将为多文臣基本上都不会亲自去而是以送帖子礼物的形式。 迟疑了一下冯紫英脑中也是急速运转思考该如何来应对此事。 既然人家来了而且就这么候着肯定是打定主意要见到自己才肯走。 这可和永隆帝派来的内侍不一样多是传了话就走便是自己不在也就留话而已。 来了这么久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要遮掩隐瞒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 自己这府上只怕一样有龙禁尉的眼线怕是连自己梳拢了香菱和金钏儿的事情都能传到某些人耳朵中。 “请他到外书房。”想了一想冯紫英点点头泰然自若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无需大惊小怪。 走上仕途之路而且是像这样的封建王朝中的仕途自然免不了派系、站队、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冯紫英也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冯紫英在外书房见到了这位内侍。 和那位周内侍有些不一样这一位内侍的服饰明显就要高调鲜艳许多。 靛蓝色的袍服镶金滚边带着特有的宫廷禁纹的腰带和高履还有那充满压抑气氛的峨冠与自己在东书房所见的周公公截然不同。 “翰林院修撰冯铿见过公公。”冯紫英不卑不亢的拱手一礼目光澄澈清亮直视对方。 来人应该在三十来岁除了无须外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内侍。 满脸精悍之气眉毛粗浓大鼻阔嘴甚至那双手也是骨节粗大不过在见到冯紫英时仍然是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参见修撰大人。” “不客气公公贵姓?” “免贵姓戴。”精悍男子展颜一笑“可能修撰大人有些惊讶咱家为何登临大人府上咱家也是受人之托。” “哦?”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这个时候端茶当然不是送客而是一种自谦和拉开距离的姿态。 本以为冯紫英会好奇的问道受何人之托但是却没想到冯紫英却像是知晓内幕似的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就再无声息一味的品其茶来。 这让精悍男子也是一凛。 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一位据说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以非状元身份的新科进士入翰林除官修撰的年轻士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公公请品茶这是本官从苏州带回的太湖吓煞人香味道奇佳不可不尝。” 精悍男子有些悻悻但是却也还是知趣地端起茶盅小口品了一品微微闭目一抿这才点头:“果真是清香醇爽不愧是太湖名茗。” 冯紫英悠然一笑却不言语。 精悍男子知道今日若是不启口的话只怕对方就会这么一直静陪而坐倒也有些佩服对方的隐忍和城府当然对方敢如此这般自然也有底蕴。 放下茶杯戴姓内侍清了清嗓子这才启口道:”修撰大人咱家今日受人之托是想要问一问开海举债之略那特许权和银庄之事。” 对方话语一出冯紫英心中便有了底了。 虽然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拨人或者是哪几个人出手了但是毫无疑问开海举债和银庄之事都已经触动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了。 自己这一段时间对于除了特定之人外一直只收帖子不见人这让有些人坐不住了。 文官们固然可以通过一些渠道来了解但是毕竟涉及到具体的方略他们既不可能问得太细也不会太懂其中门道。 所以即便是冯紫英经常出入文渊阁和户部、工部和兵部可寻常之辈也没有资格在冯紫英这里讨个说法尚书侍郎们有碍于身份也只可能了解大致框架这就让很多人如坐针毡了。 这个某些人当然不是寻常商人们甚至可以说不能称之为商人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混合体。 不过能够把这位戴公公都能支使得动而且并不担心自家身份被人知晓那也说明不仅仅是商贾们的心急如焚了而是其背后的人都发急了。 冯紫英在下江南之前就要已经对这个所谓的江南做过一番了解更是对江南的士绅商贾这一对矛盾结合体做过研究。 江南士绅商贾表面上是截然对立的士绅以田土为根基以读书为风气以结交官府为体例对商贾更为轻视。 而商人们则是营生为根基以资本为纽带更多的是通过官府中的特定人员和一些在江南中的豪门世家来作为奥援。 但这只是大周建国初期的情形随着天平时代的过去元熙帝继位之后尤其是元熙二十年之后江南士绅和商贾的界限急速模糊。 士绅参与经营营生特别是旁支庶出子弟更是大力从商而商贾购置土地子弟寄籍进入江南顶级书院如白马、崇文书院读书并屡屡在科考中取得好名次。 这极大的混淆了两大群体的界限呈现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形。 “哦没想到戴公公也对这等经世济民之道感兴趣。”冯紫英并没有拿捏什么“只是这特许权和银庄之事牵扯甚广其中涉及到诸多细节朝廷也有各种考量甚至还要根据具体不同地域、行业门类等等来做具体评判也要对想要参与此中者的资历、声誉、实力等等进行一个计议也非某一人或者某一部就能拍板断言所以很难一言蔽之啊所以下官想问一问公公究竟想要具体问什么做什么求什么?” 戴姓内侍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这一位肯定不好打交道但是琢磨着再怎么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君自己挟势而来其背后再有人但是也不可能无视自己背后的人他也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仁寿宫代表着什么。 但没想到这厮简直如同在宦海中打滚了数十年的老官油子这一套接一套的官场技术术语说出来既让不太了解内情的自己根本无法询问质疑其中的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来应对对方这种以攻代守的发问。 具体问什么做什么求什么我特么怎么知道? 戴姓内侍内心暗恨但是却也知道对方不是好拿捏的。 人家问的这三个问题也没错啊这张嘴问题这么大怎么回答你? “呵呵修撰大人这可把咱家给考住了。”戴姓内侍坦然一笑“咱家都说了咱家就是来替人问的如何了解其中关节?不如修撰大人替我解说解说可行?” “当然可以从特许权来说那么就是朝廷准备将海贸事务对照原来沿海各地区的私下经营的贸易转化为公平贸易但是鉴于朝廷政策的转变可能带来沿海地区贸易的混乱为避免这种混乱那么自然就要根据地域比如南直、山东、辽东乃至两浙、闽地等等根据各地所产货物产量规模以及港口吞吐能力要因地制宜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自身从事这一行的经验、实力规模以及对外渠道等诸多要素结合在一起也包括其在当地的生意信誉由地方官府先行做一个基本预判然后再由……” “另外从事特许行业也需要细化分类着眼长远对朝廷有益的能够帮助朝廷开拓路线和渠道的甚至在情报收集上可以帮助行人司和兵部职方司提供支持的也有一些优惠支持……” 还没等听到实质性的东西戴姓内侍就已经被忽悠晕乎了。 这特么也太能说了但是的确人家说的好像也忒专业了而且头头是道自己仔细听了一听好像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这的确需要什么分类指导按需分配因地制宜灵活调整立足现实着眼长远…… 麻蛋这特么也太高大上了每一个词儿自己好像都能懂意思但是怎么混在这话里边自己就有些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呢? 戴姓内侍走的时候眼睛都有些迷蒙了嘴里念念有词儿大概是给他灌输太多内容深怕记不住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个筋斗。 目送戴姓内侍离开冯紫英这才从内心冷笑一声。 这厮不知道是谁给支来的但给他的感觉应该不会是太上皇和太妃。 如果太上皇和太妃想要介入根本无需找这样一个角色来和自己说话有太多路径可以递话。 现在也还没人说敢无视太上皇和太妃便是皇帝都要点头。 他也懒得多猜。 无外乎就是与太上皇和太妃有着某些利益勾连的角色。 可能是皇商也可能是海商或者是江南那些豪门巨贾总而言之和开海贸易有瓜葛的都有可能。 他们让这个戴姓内侍出面无外乎就是觉得朝廷似乎要忽略他们的利益先前还打算死挺着观察形势但现在看来朝廷是真的打算绕开他们所以坐不住了。 他懒得和这个被那些人推出来打听消息的家伙多说但也得要保持礼节上的尊重这等角色成事不行但坏事却有余没有必要交恶。 所以这一通话带回去让他们明白想参与可以按照自己的规矩来明白就赶紧准备不明白就等着被淘汰不缺这些人。 不过还是有一点让冯紫英有些警惕既然这帮人已经把关系支到了大明宫内侍身上那么难免不会再花些心思就要把关系用到太上皇和太妃身上来利益至上没有人能免俗有钱能使鬼推磨遑论人? 而且这位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六下江南骄奢淫靡恐怕在江南也许了不少诺承下了许多人情这个时候难免就会有人要找上门去了。 不过只要是按照定例律制来听招呼守规矩自己也不是不可以给他们这个机会。 而且对于这等人更属于日后可以拿捏听话的角色随着太上皇势力日渐消退这帮人只会越来越听话这符合自己的利益。 带着些许思绪冯紫英这才回到内院。 内院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这让冯紫英也很惊讶。 “怎么了?”冯紫英有些好奇地问云裳。 “今儿个是玉钏儿生日爷忘了么?”云裳噘着小嘴不高兴地道“就知道爷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前两日就和爷说了也还说要为玉钏儿准备一份礼物呢这么快就忘了。” 鹅黄的对襟褙子罩在翠绿的棉裙外云裳修长的粉颈莹洁如玉小巧精致的耳朵宛如玉玲珑在正午的阳光下竟然有几分透明。 带着几分鲜润樱红气息的脸颊在冯紫英面前格外生动苗条但不失青春活力的身材充满了一种健康的韵律感双峰竞秀扭着汗巾子不悦的模样更让冯紫英怦然心动。 一只手顺手拉过云裳的腰肢在云裳惊讶惶然中揽入怀中看着那微微张开的粉红樱唇头深深压了下去另一只手却毫不客气地探入了褙子里…… 一直到一个惊讶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啊奴婢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云裳这才从从迷醉中惊醒过来猛然如挣脱猛虎利爪的小鹿倏地跳到了一边儿拉住就要往外逃窜的玉钏儿脸涨得血红恨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一身丹红绫袄外罩石青色掐牙背心珠圆玉润的脸盘子倒是和其姐有些相似笑起来特别好看的月牙眼此时更是荡漾着笑意。 玉钏儿也只是假作惊慌被云裳拉住之后也就不再挣扎笑着拍手道:“怎么却又赖在我身上了?分明是姐姐想念爷了才迫不及待……” 云裳大羞伸手就要去撕玉钏儿的嘴自己来为这小蹄子打抱不平没想到却是自陷其中险些就丢丑了。 “爷瞧瞧这小蹄子刚满十四岁就这般再等两年还不知道要怎么翻天呢?奴婢就说这丫头怎么一点儿不像金钏儿姐姐?” 云裳最终还是逮住了玉钏儿的丰润光洁的脸颊想要使劲儿捏一把又有些下不了手看得冯紫英好笑。 “云裳既然你恨得咬牙切齿又下不了手那不如爷来帮你一把拉过来让爷替你出气!” “那敢情好!”云裳大喜拉着玉钏儿就往冯紫英这边走。 先前还在那里得意洋洋的玉钏儿一下子就慌了死命挣扎起来“云裳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虽说都是冯紫英的贴身丫鬟但是玉钏儿知道自己和其他几个姐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其他几个姐姐都满了十六了而且香菱姐姐和金钏儿都已经侍过寝了云裳姐姐年龄也早就够了。 府里边也有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规矩必须要年满十六才破身子这也是爷定下来的据说也是为大家身体好。 虽说在外边十四岁结婚生子的都不少但是爷却是严格遵循这是个规矩香菱姐姐也是满了十六才侍寝而金钏儿更是都满了十七岁才被爷梳拢了。 自己才十四所以玉钏儿虽然也羡慕过姐姐和香菱姐姐但是她也知道也早就说过要么就别进他屋里进了他屋里就是他的人就别想出门了这话让几位姐姐都是既兴奋羞涩又倍感欣慰满足。 玉钏儿也不例外。 太太屋里几个都是做梦都想入爷房里的但是爷就是不答应这让明嬛明珠她们几个对自己几个人都是羡慕嫉妒恨可是又无可奈何。 爷不喜欢只喜欢自己身边的人奈何? 谁都知道冯家现在兴旺发达老爷现在是边关总兵大爷现在是翰林院六品修撰倍受皇上和朝廷恩宠而且现在已经兼祧大房若是能一直跟在爷身边承蒙雨露恩泽只要身子没问题能有幸生下一男半女日后也就能抬妾了。 这也是几个丫鬟们最大的奢望和最美好的向往。 她才十四还有两年。 所以她虽然也隔三日就要和姐姐们一样值夜但是却很知礼的只负责爷的洗漱穿着少有入内室就怕是爷或者自己把持不住坏了规矩。 今儿个云裳这戏谑的话语里一下子就让她着慌了起来千万莫要让爷动了心思那府里太太们知道了肯定就要怪罪了。 只是她却挣扎不过云裳或许内心也是半推半就就被云裳拉到了冯紫英身边。 冯紫英起身挑起玉钏儿羞涩嫣红的姣靥看了看点点头又拉起玉钏儿的胳膊把袖子捋上去一支粉妆玉琢的藕臂露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夺目。 冯紫英这才顺手从背后书架上取下一个匣子掀开盖子。 匣子里里边有几格都有绣巾包裹着。 几个丫鬟们都是很懂事虽然要打扫内书房但是冯紫英没说让看让打开的她们也从不触碰今日才是看到冯紫英第一次打开。 冯紫英取出一个打开绣巾一串晶莹亮泽的七色玉钏展现在眼前。 冯紫英也不多言拿起玉钏便套在了玉钏儿胳膊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放下“嗯挺般配是爷在苏州买的就觉得和玉钏儿这个名字挺相配……” 那挂在玉钏儿胳膊上的玉钏像突然变成了烙铁灼烫得玉钏儿慌不跌地缩回手就要抹下来“爷使不得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贵重不贵重在于心而不在于物爷过生你们送的礼物都是亲手所作爷更高兴因为那代表一番真心实意只是爷手拙只能选些自己觉得满意的东西了。” 冯紫英摆摆手温和的笑容如同一支楔子撬开了玉钏儿的心防同样也让云裳心醉。 “爷送出手的东西可从没有收回来的规矩玉钏儿你喜欢就好。”冯紫英笑着道:“刚才你云裳姐姐还在抱怨说爷贵人多忘事忘了你的生日所以爷才给她一个小小的惩戒嗯等玉钏儿满了十六岁到时候爷也要给你一个惩戒……” 这话就意味深长了云裳和玉钏儿都是脸红如霞。 若是往常起码云裳是肯定要啐一口以示羞恼但是今日云裳竟然生不出这般心思甚至还有些许期盼了。 云裳和玉钏儿出去不一会儿金钏儿就急急忙忙进来了。 见冯紫英正在看书金钏儿也是捏着汗巾子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冯紫英放下书示意对方过来。 金钏儿咬着嘴唇蹩着身子过来有过了床笫之欢冯紫英就不会那么自我约束了一把揽过对方丰润的腰肢让金钏儿坐在自己腿上手却牵在了对方皓腕上。 “爷太贵重了不合适奴婢怕玉钏儿……” “怕什么?怕玉钏儿恃宠而骄?还是得意忘形?”冯紫英笑了笑“爷这双眼睛还是能看人的玉钏儿虽然比起起来活泼了一些但是却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你性子内热外冷玉钏儿活泼亲和香菱敦厚云裳细腻但都不是那种爷不喜欢的性子所以你也不必担心当然作为你妹妹你也多管束照顾就是了毕竟她还是小了点儿性子还不定。” 丁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吸引力(五千字大章补上,只有二千字收费) “可是那玉钏太贵重了奴婢怕其他妹妹……”金钏儿考虑问题要比其他女孩子更周全细密。 当然也只有她作为玉钏儿亲姐姐才能这般说其他人像香菱和云裳也不好说。 “贵重?我说了贵重在于心不在于其本身你们几个都是赤心侍奉难道爷感受不出来?连你们自家都是爷的人了爷给点儿东西又有什么不可以?” 冯紫英不在意的摆摆手“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爷有分寸爷这屋里也容不下那等小鸡肚肠心思的人便是日后真要有人进来那也得符合这一条。”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金钏儿总算是踏实了。 香菱和云裳都是和善性子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去闹小心眼儿但是日后呢?肯定还会有其他女孩子进屋的。 看看宝玉大小丫鬟十五六个爷才四个日后肯定还有各个奶奶身边的贴身丫鬟所以她才不愿意让玉钏儿太特殊那样很容易招人眼目甚至被推到风口浪尖。 像太太身边那几个明珠明嬛等人也都一直觊觎着爷屋里盼望着爷能让她们也来时候但爷一直不答应。 真要让明珠明嬛那几个进了屋她们是自小侍候太太的肯定对太太心思很了解自己这几个要论和太太的亲近肯定是没法比的如果再遇上那么一两个不省心的免不了就要起波澜了。 现在看来爷倒是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的。 “爷我听云裳说爷很看得起晴雯那丫头?香菱也说宝二爷和薛大爷打赌是要把晴雯送给爷的一直没有兑现?” 金钏儿任由冯紫英魔爪在自己身上肆虐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眉目间更是春意盎然只是强忍着想要岔开话题。 “哪儿听来的话?文龙把香菱送给爷爷很承文龙的情可是晴雯宝玉啥时候说要送给爷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从对方雪青色绣袄内的小衣里抽出手来闻了闻香气馥郁羞得金钏儿扭着身子不依。 “嗯香菱说的说有很多人都听见呢。”金钏儿也把身子歪在冯紫英怀中手指却扭着汗巾子“晴雯这丫头的确生得比旁人俊又是个火爆性子她在宝玉房里其实并不太受欢迎像袭人、秋纹和麝月几个倒也罢了合不来也没关系毕竟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也不会太计较但是像媚人、绮霰、紫绡几个可都不是好相与的……” 冯紫英讶然“不是说晴雯是老太君给宝玉的都进屋当大丫鬟了么?” “爷也知道荣国府里的规矩啊?”金钏儿笑了起来“宝二爷那是不同的大丫鬟也有八个呢除了袭人其他大家都差不多晴雯人生得漂亮心灵手巧但媚人、绮霰也都差不多女红都厉害而且媚人自小侍候宝玉不比袭人差紫绡还是赖家屋里的一个远亲也是从小跟着宝玉的晴雯那脾气和她们几个都是处不拢的……” “看样子贾府里边也太宠溺宝玉了也幸亏也早一步下手把你和玉钏儿要来了否则……” 冯紫英话一出口才想到好像金钏儿和玉钏儿不是自己要的而是王夫人给的只不过自己没有像常人那般婉拒而是直接收了香菱也一样。 想想《红楼梦》书中这几个丫鬟的悲惨命运自己既然来一遭当然不会容忍这等事情发生金钏儿和香菱都是惨死这等钟灵毓秀的女孩子还不如便宜自己了。 “爷便是不要奴婢奴婢也不会去宝二爷房里除非太太硬性让奴婢去。”金钏儿眉目含情“宝二爷那等性子不是奴婢所喜欢的她也不会喜欢奴婢这等性子他更喜欢袭人、媚人、绮霰这等性子柔媚的……” 冯紫英摇摇头那宝玉可不像金钏儿所说的那般只喜欢性子柔媚的他是哪一类都喜欢。 清高孤傲的火爆爽直的豪爽大气的柔顺温婉的嗯颜值即正义只要没太坏的性格习惯都喜欢和自己差不多。 “那晴雯现在不是在宝玉屋里过得很憋屈?”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金钏儿确定这位爷是真的对晴雯感兴趣了抿嘴轻笑道:“爷还说对晴雯没意思呢这般惦记奴婢都要嫉妒了。晴雯现在只能算是大丫鬟中排在后边的几个袭人不必说了媚人、绮霰、紫绡都排在她前边和麝月秋纹差不多吧不过她比秋纹麝月长得俊但听说太太很不喜欢她的样貌说她是狐媚惑主……” 果然还是如此冯紫英不得不承认历史的惯性嗯是《红楼梦》书中的历史惯性这王夫人还是看不惯晴雯。 “不过晴雯其实只是性子爆了点儿嘴巴不饶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并没有什么坏心思更谈不上什么狐媚惑主……”大概是觉得对自己原来主人王夫人这样说不太好金钏儿又赶紧婉转回来:“太太也是怕宝二爷还小所以太小心了一些。” 冯紫英拍了拍金钏儿的翘臀示意自己理解“嗯其实还是宝玉自己的事儿。” “若是爷真的瞧上了晴雯不妨直接和老祖宗说便是晴雯是老祖宗派下去的人她一句话就能行而且估计太太也乐见其成呢。”金钏儿小声地替冯紫英出着主意。 “那倒不必了。”冯紫英摇摇头“没地成了爷还真的贪图美色了。” 金钏儿捂嘴轻笑笑得冯紫英有些尴尬“金钏儿你这是在挑衅爷么?” “没有婢子哪里敢挑衅爷只是爷这话太不由心看上就看上了那有什么?爷看上她那也是她的福气晴雯这两月还不是偶尔来一趟云裳那里以婢子看她也未必无心呢。” 金钏儿撇撇嘴。 虽然说和晴雯没太深的交情但是金钏儿也知道若是晴雯真的被爷看上自己如果使脸色或者小心眼儿那反而要坠了自己在爷心目中的地位了。 好不容易才在爷心目中确立的首席丫鬟位置金钏儿可不希望被这个原因毁了。 纵然晴雯真的进了爷的屋那又怎样? 论做事论姿色论揣摩主子心思论嘴皮子论手巧金钏儿就没怕过人。 在荣国府那边金钏儿就没有惧怕过和鸳鸯、平儿的竞争至于袭人她还真瞧不上。 “好了不说晴雯了。”冯紫英看了一眼金钏儿“今儿个谁值夜?嗯不叫值夜是值午睡……” 金钏儿脸刷地红了冯紫英心知肚明“上一次你说你身子不方便今儿个可得要遂爷的愿了。” “爷还是要爱惜身子马巷胡同那边还有两位姨娘呢这般恣意莫要伤了身子……” 金钏儿声音越发小了下颌都要低垂得顶入自己身体里去了。 冯紫英也懒得解释。 自己可是连尤二姐尤三姐都没碰过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连母亲和姨娘都知道自己在马巷胡同里养了两个“外室”却都很默契地不问弄得冯紫英都不好去向母亲姨娘解释总不能跑去告诉母亲姨娘自己只是养着一对金丝雀好看没那份心吧? 这话自己都不相信不过是不想显得过于露骨想要随缘一些更有气氛吧。 ******** 舞裙香暖金泥凤画梁语燕惊残梦。 …… 拼却一生休尽君今日欢。 …… 冯紫英被门外传来的玉钏儿叫醒来时已经是快申时了。 他一动便把还在沉睡的金钏儿给惊醒了一见床头一段柜上的沙漏再听得门外玉钏儿叫唤满脸惶急的金钏儿唬得顾不得穿衣就要起身。 这等时候还不起床真的要被太太和姨太太知晓那定一个白昼宣淫的名声自己就别想在爷屋里呆了虽然这是爷的“作恶”可是太太和姨太太可不会这么想。 冯紫英自然明白这丫头的想法赶紧把丫头按在锦衾里这天时尚凉这赤条条地下床那还不得受凉? 不过他倒是成日锻炼习惯了自顾自的穿衣“金钏儿你慢慢起来我娘她们没这么无聊知道了我的事儿难道还能故意来折腾人不成?” “玉钏儿是谁来了?这等日子雨天梦高唐雪夜读禁书不亦说乎?这谁个时候来坏爷的清秋大梦?”冯紫英没好气的打了一个寒噤。 外边淅淅沥沥的飘着雨夹雪寒意分外隆重。 金钏儿可不敢把自己当主子想起床来侍候穿衣可冯紫英却坚决不让好在门外边儿就是自己亲妹妹倒也无妨催生喊道:“玉钏儿你来侍候爷穿衣。” 玉钏儿只得进来一眼就看见赤着半个身子的姐姐坐在炕上替爷披衣羞处隐约可见而爷更是大马金刀的坐在炕沿上一双腿光溜溜的露在外边儿也不怕冻着只把她也羞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爷是练大爷来了。”好在都是熟门熟路玉钏儿虽然害羞但是却仍然迅速的替冯紫英拿来衣衫套上一边替他系着襟扣“来了一会儿奴婢说来喊您但练大爷不让就在您外书房里喝茶看书呢。” “练大爷?”冯紫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练国事。 这可是新鲜事儿练国事可是鲜有登自己门的便是有事儿那也是在翰林院里就能说个一二来所以好像就来过自己家里一回吧。 “嗯奴婢看他也不像有什么紧急的事儿所以也就没急着过来催您。”玉钏儿当然知道今儿个中午姐姐被爷给拉去侍寝了那屋里隔音效果再好一样瞒不过有心人。 “让你姐姐再睡会儿吧。”冯紫英穿好衣衫又不无怜爱的将金钏儿按进被窝里“热乎一会儿再起来没事儿。” 一直到冯紫英出门金钏儿才赶紧起身再说爷宽纵宠溺她是一门心思要当大丫头的人自然不肯在这些细节上输于人侍寝也就罢了但爷都起来了她自然不肯再躺床上。 见玉钏儿只顾着盯着自己穿衣金钏儿脸一红一边用锦被遮掩着光溜溜的身子一边把肚兜带子系上瞪着眼恨恨道:“你还不去伺候爷在这里愣着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你迟早还不得有这一遭?” “姐姐书房有云裳在那儿呢我在屋外好像听着你的声音不像你说的那般……”一句话就把金钏儿弄个大红脖子气得拿起炕上的靠枕就要砸过去慌得玉钏儿赶紧躲到门口去“人家说的是实话嘛。” “小蹄子那能一样么?那是第一次现在……”话一出口金钏儿觉得越说越不堪赶紧收口“好了日后有你明白的时候赶紧把我绣鞋拿过来。” 冯紫英见着练国事时练国事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摆在书案上的一篇文章。 “紫英你这篇文章可是要发在下期《内参》上?”练国事很有兴趣。 这篇文章题目是《正确认识当前最紧迫的几个问题及其辩证关系》。 “嗯君豫兄也感兴趣?”冯紫英笑了笑“这篇文章比较长我刚起了个头算是上半部分估计需要写成三到四部分分成几期来刊载。” “我就看了前面几段都很有意思嗯经济问题军事问题财政问题贸易问题每个问题都还存在着几个方面以及问题与问题之间的关系每个大问题与其他问题的关系是不是打算这么写?”练国事点头“可这个‘辩证’是什么意思?” “辩通辨即判也但意义更丰富可以解释为经过观察分析之后的断定证就好理解了但更复杂可以理解为谏诤也可以理解为参悟还可以理解为验明的意思但我觉得几者合起来就可以理解为能够客观公正的参悟验明的意思而辩证合二为一即为对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事物通过全方位的观察计议之后得出的准确判断。” 练国事大为震惊他知道冯紫英时政策务方面的能力无人能及但是没想到这家伙对说文解字的研究也有如此造诣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现在他才不关心冯紫英说文解字的能力他更感兴趣的是冯紫英对几大问题的研究和分析嗯还包括那其中的辩证关系。 “嗯我大略明白了看样子你这一趟西疆加江南之行让你收获颇多啊居然有如此多的感悟都可以就这几项事务来进行论证了。”练国事不无羡慕。 他也是翰林院修撰甚至他是状元还比冯紫英早一年除官翰林院修撰但是论名气论影响力论在上官面前的话语权根本无法和冯紫英相比。 现在他就只能在翰林院里修修史制制诰写写起居注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生活没太多意思。 可想想起码还要熬几年才能从翰林院出去到地方也好进六部也好可自己在翰林院中什么都没学到还不如好好读一读《内参》感悟还多一些。 可看看冯紫英现在随手就能下笔千言而且动辄就是要在《内参》上发表而自己也可以写文但写什么? 《内参》的要求就是要贴近时政实务不刊载那些诗词歌赋因为这本来就是为内阁和六部都察院以及皇上提供参考的东西诗词歌赋对朝政大计意义不大。 “君豫兄我也是走了一趟宁夏甘肃又下了一趟江南加上对辽东登莱的军务有些了解所以觉得这朝廷现在处于一种杂乱无章的状态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找不到主心骨一般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做了这件事情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会对另外一件事情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大家都有些只顾着自己这一摊子事儿户部的只管着多收田赋商税回来开海能收银子回来就行兵部只顾着我要把辽东守好那就需要不断的增兵增饷却不管财政能不能支撑工部只顾着漕运顺畅道路通畅修修补补却没认真规划构想过如果我们可以把海路打通水陆联运对整个辽东的防务有多么大的帮助他们都是只看自己这一摊或者说也不想去管别人那是该内阁考虑的可内阁呢?全然没有考虑过这些事务里相互牵扯影响的问题……” “所以你打算好好这些事情和它们之间的辩证关系写一写捋一捋?”练国事颇为兴奋地道:“紫英为兄文笔虽然不敢和子逊比但是也算差强人意让为兄来当你这个助手如何?” 冯紫英笑了起来“君豫兄您这样的大才我可用不起啊怎么你这难得登门一回就是为这事儿?不是吧?” 练国事也笑了起来“愚兄这算什么大才方正之木而已却缺乏砍削成材怎么紫英你还对愚兄挟技自珍么?” 丁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加入,壮大(第一更!) 冯紫英无奈地摇摇头“君豫兄小弟这点儿本事你还不清楚?不都是我们在书院里大家探讨的么?只不过小弟这一两年跑的地方多了一些见的东西多了一些思考的问题也多了一些罢了。” “不一样。”练国事摇头“愚兄原本觉得你在书院里就很不一般但是没想到你大比之后馆选庶吉士变化更大或许你说的你跑西疆下江南都对你有帮助裨益但你这变化也太大了愚兄觉得我们和你比起来是越甩越远现在就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日后我们甚至连和你谈话的内容和资格都没有了所以才想要毛遂自荐一番就是不想被你甩太远。” 见练国事如此认真冯紫英也郑重起来“君豫兄你是当真的?” “当然。”练国事昂然点头“所以紫英你无需忌讳什么以你为主只要觉得用得上愚兄的只管吩咐。”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很快他就要去扬州开始启动银庄的筹建工作预计也就是十日以内。 扬州那边固然有汪文言等人的协助但是自己也的确需要一个能精于官府这边事务最好还要有一个有一定身份的人物来协助自己这样一来和扬州各方人物打交道也显得更正式一些。 汪文言他们毕竟还是挂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的身份很多时候也会有一些限制而如果练国事出面堂堂大周翰林院修撰那就无人能质疑了。 更为关键的是练国事整个同学中虽然不是最亲近的但却是对自己印象最好的态度最友善的只不过练国事比自己要大好几岁。 或许自己对此并没有什么但是对练国事来说要说没有一点影响不可能这也是为什么练国事这一年多对自己态度依然亲近但是却不及方有度他们来往紧密的缘故了。 像现在的方有度算得上是和自己最密切最亲近的了还有像许其勋、贺逢圣、范景文、郑崇俭、孙传庭等人都慢慢开始向自己靠拢。 哪怕他们意识到或者没有意识到但都不影响这样一个趋势。 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是翰林院修撰无论是身份地位上还是在朝中影响力上都已经远远地把他们甩在了身后几个段位了。 当他们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追逐上自己时他们可能还会有一些嫉妒心理但当他们意识到望尘莫及时那么他们就会迅速的调整心态进入真正仕途奔行的官员状态。 有着这样一层同年同学关系外加一个看上去更为美好的前程而且在很多方面自己也为他们创造出了许多机会而且关键在于他们的治政思路或者说世界观价值观还处于一个日渐形成的阶段尚未完全定型自己通过各种方式来影响他们让他们意识到走这样一条路会更加光明美好何乐而不为? “君豫兄小弟当然欢迎你参与进来嗯小弟等一段时间就要去扬州目的就是要为开海之略在辽东登莱的第一步——打造造船业及其相关的营生做前期准备嗯准确的说就是筹建银庄为登莱那边的产业营生提供钱银支持小弟也很需要一些人手来协助。” 冯紫英看着练国事“如果君豫兄有兴趣的话我们就先解决黄大人那边的问题不过有小弟这个先例估计黄大人那边应该会允许。” 冯紫英几乎是被内阁直接借调出来了参与到开海之事中来名义上他还是翰林院修撰但实际上他更多的是在文渊阁下边做事而且因为没有具体经管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他自己掌握所以也是格外自在。 练国事也很羡慕冯紫英这种自由自在而且还能把事情也做了。 哪像自己成日里龟缩在翰林院里写些不知所谓的制诰和起居注要不就是没完没了的读史寻找其中疑问差错提出来讨论修缮可这些事情有意义么? 原来也许不觉得好像翰林院几十年来都是如此甚至前明翰林院也是如此怎么自己就不行了?不就是熬么? 可看到冯紫英在外边干得风车斗转不仅仅是他练国事他发现连黄尊素和杨嗣昌等人都一样有些做坐不住了。 “哦?银庄?去扬州为什么选择扬州而不是金陵或者苏州?”练国事来了兴趣“另外你说要在登莱辽东打造造船业可是像宁波、泉州这些地方造船业已经有相当基础纵然有辽东——登莱航线靠近的缘故但是这样巨大的投入划算么?日后如何来支应这个行业?” 单凭这就几句问话冯紫英就知道练国事是下了决心不想在翰林院里修史制诰混日子了。 银庄落足扬州而不是金陵或者苏州当然有原因而造船业必须要在登莱辽南发展起来自然也有道理这些都可以留下来慢慢计议但练国事下了决心就让冯紫英很高兴说明对方是真心放下一切要干一番事业来了。 “君豫兄看来下的工夫不浅啊。”冯紫英朗声大笑“是不是早就不耐烦了看着小弟撸起袖子大干你却在一边干坐这滋味很难熬吧?” “哼不仅仅是我真长和文弱不也一样?不过真长和你不熟文弱还有一个老爹压着所以都只能忍着愚兄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估计如果愚兄在你这边干顺手了他们就会坐不住了甚至还能刺激一下前几科的前辈们。” 练国事话语里充满了诙谐风趣。 这大周每科春闱大比都有三名状元探花榜眼直接进入翰林院还有一些馆选庶吉士观政结束进入翰林院这个数量都不小。 当然也会陆续有一些出去外放或者到六部里去但作为其中中坚力量的史官包括修撰(从六品)、编修(正七品)、检讨(从七品)却没有定员一般比例是按照一个修撰两个编修四个检讨来配备相当充实完备。 这也就意味着像现在翰林院中有六个修撰那么就会有十二个编修和二十四个检讨当然这个数量也未必完全准确但大体是来按照这个规格来配备的。 “呵呵君豫兄咱们暂时还顾不了那么多把咱们自己认定的事情做好上报君王朝廷下不负黎民百姓此心足矣。”冯紫英很潇洒地道:“小弟也知道这桩事儿引起了很大纷争也会触及很多人利益但是若无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气概又如何能做成大事?” 练国事能听明白冯紫英话语中的含义利之所系自然很多人就会趋之若鹜若是不能有大决心大毅力坚持本心那就势必难以在这样一场大潮中坚持下去。 “紫英愚兄的性子你也明白若是愚兄认可认定的便会毫不犹豫坚持去做但若是愚兄难以认同的那么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愚兄会主动退出。”练国事正色道。 “小弟明白君豫兄的心志那小弟就欢迎君豫兄加入进来小弟也会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理念和盘托出先申明君豫兄道不可移但术则可用这也是我们所要面临的真实形势所决定这一点小弟可要先提醒君豫兄莫要因此而产生误会了。” 冯紫英的提醒让练国事大笑起来“紫英你莫非真的认为愚兄就是方正迂腐之人?做大事不拘小节你我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当然要面对现实不违道义不失大节不逾底线其他皆不足道。” 不违道义不失大节不逾底线嗯这三句话怎么听都像是自己的话才对从练国事嘴里出来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感触了。 看来自己多多少少都还是对身边人尤其是这些同学们产生了一些影响这可不仅仅是蝴蝶翅膀那么简单了甚至可以说是从为人行事的根本上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讨论开海之略的几桩事情一直从申时到戌时冯紫英还专门留了练国事吃饭。 这也是练国事第一次在冯府吃饭对于冯府丰富精致的饮食也是赞不绝口也让冯紫英颇为得意。 这其实也是金钏儿的手艺。 金钏儿自然明白冯紫英能留饭的人与爷关系非同一般当然要展示一番。 送走了练国事冯紫英觉得时机日趋成熟了或许自己真的该上书内阁就开海方略成立一个专门协调机构了。 其实原本中书科就是一个很合适的部门适当扩展一下权限可以成为皇帝和内阁之间的纽带也可以借助内阁和皇帝的权力影响力插手六部事务可谓最合适的所在。 只不过现在的中书科还纯粹就是一个摆设要改变这样一个机构将其提升到近乎于未来国务院办公厅兼发展研究中心的位置上还真不容易。 不过自己真的把中书科地位提高和扩展了像贾家为宝玉的考虑岂不是又要落空了? 丁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勾心斗角 文渊阁里。 坐在上首的叶向高和方从哲都饶有兴致的阅读着这厚实的一叠文章。 当叶向高看完一页便要递给方从哲方从哲看完又递给齐永泰齐永泰看完又递给李廷机。 四位阁老就这样以传阅的形式来通读这份通政司送来的文稿。 按照大周朝制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所有公文都要经由通政司才能传递到内阁内阁计议之后才上报皇帝皇帝批阅后下到内阁在转给通政司分发各部当然在分发各部时六科给事中会进行审查若无异议便可执行了。 当然这是正常情况下特殊情况下比如军情、疫情、灾情等等可以直接从地方府县直达内阁甚至皇帝手中但这非常态。 “乘风兄你也是才看到么?”李廷机微笑着问把文卷递过来的齐永泰。 “嗯紫英倒是和我说过但是却只是口头一说他也说要以书面形式正式递交给内阁以翰林院的名义这样能够更正式和详实。”齐永泰泰然自若地应道:“他甚至向我建议这份策划建议其实可以结合未来几期《内参》中他撰写的一篇文章来看这样可能更够更清晰的表明当前朝廷需要解决的一些问题以及可以采取的办法策略。” 齐永泰话音未落方从哲却接上话了“是那篇《正确认识当前最紧迫的几个问题及其辩证关系》?” 齐永泰扬了扬眉“中涵兄也看了?” “看了只是第一部分嗯视野角度很犀利啊乘风你这个学生堪称天才鬼才啊考虑问题和常人不一样原来我也认为他可能会有失偏颇但现在看来很全面细致更能透过一些表面的东西来分析出不同的道理来。” 方从哲面色不变“不过有些方面感觉牵强附会了或者说危言耸听夸大其词了有些地方则由过于轻描淡写了。” 齐永泰也一笑置之“中涵兄他才十七岁不到能有多深刻认识?跑一趟西疆和江南难道就能把一切都了然于胸?朝廷之事牵扯方方面面岂是他这个年龄就能领悟透的先打磨几年吧现在他写的东西能让中涵兄一笑足矣。” 齐永泰的漫不经心让方从哲心中也是憋闷。 这个家伙还真的对他那个学生满怀信心呢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小家伙真的厉害自己若是有这样的弟子一样会老怀大慰。 几个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也把这份建略大略读了一遍。 叶向高容色沉肃读完之后又瞑目沉思了一阵这才启口“中涵乘风尔张这虽然是一个大框架但是老夫觉得已经相当完整了和上一次紫英来咱们这里说的情况又有许多完善只是提出的许多东西都是前所未有动辄横跨户部、兵部和工部还牵扯到地方又没有前例可依如紫英在卷中所言须得要开天辟地另起炉灶。” 其他几个人都不言语。 首辅有决断之权除非其他几位阁老全数反对基本上在这种方略上他可以一言而决当然最后还需要上奏皇上。 “登莱总督衙门也是新设是否可以置于其下?”李廷机迟疑了一下这才建议道。 “不妥。”齐永泰断然否定“银庄之事如何能置于登莱总督府之下?另外牵扯到海贸市舶司勾连甚广户部岂能容忍登莱总督插手?” 李廷机也觉得的确如此武勋那帮家伙若是能逮着这个机会那还不把这点儿银子给折腾光?绝不能让他们占主动。 “嗯我想差了的确不妥。”李廷机也很爽快的撤回了自己的建议“可是若是设立于户部之下又因为要设立船厂打通航线甚至还要勾连日本朝鲜和虾夷地等这却非户部职责也是不妥啊。” “的确如此户部事务占大头但是咱们最初的初衷却是以九边防务尤其是西疆防务和辽东战略兵部肯定希望要在中有发言权总不能真的让登莱总督直接干预吧?”齐永泰插话道。 内阁中没有哪位喜欢武勋在这一点上士林文臣无论南北态度都出奇的一致所以兵部必须要由文臣掌握也必须要凌驾于各镇总督总兵之上哪怕总督的品轶已经是一品总兵也多是二品但是一个三品的兵部侍郎一样可以让你俯首听命。 “还有工部造船建设码头另外航线的探索建设都归工部所辖乘风你这个学生胃口很大啊甚至提出了要考虑主动控制东番和澎湖彻底纳为大周管辖可这开支从何而出?工部在其中当起何等作用?” 叶向高和工部尚书李三才一直关系密切他也有意延纳李三才入阁但是遭到了方从哲和齐永泰的坚决反对。 永隆帝也对此事态度模糊更倾向于让兵部尚书张景秋入阁但这又为叶向高和李廷机所反对此事便一直拖了下来。 叶向高的话让齐永泰有写难以回答实 际上他也看到了这一点对冯紫英的擅生事端也有些不悦。 本来说开海就说开海说筹建银庄就筹建银庄却又突然的提出了这个控制东番和澎湖的的设想横插在里边显得不伦不类极大的干扰了主题。 沉吟了一下筹措了一下措辞齐永泰才缓缓道:“东番之地一直横亘于福建之东包括澎湖已经日益成为倭寇和海盗在东南沿海藏身隐匿的一个天然渊薮而且《内参》中《海外奇谈》不也有介绍东番多有金银矿藏且北面多有肥田沃土几年前便有红毛番和佛郎机人意图立足于此被我水师驱除但若是继续放任不管难免会有肘腋之患啊。” 叶向高淡淡地哼了一声“乘风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开海举债是打通航线其他事务如何能裹挟其中?就怕是你这个弟子受人怂恿蒙蔽才会有此建议了。” 齐永泰只能起身一礼“进卿兄说得是下来之后下官会好生批评紫英。” “那倒也不必此子想法是好的但是失于操切完全可以等几年来做嘛。”叶向高摆摆手把话题拉回来“言归正传中涵乘风尔张这等事宜纷繁复杂牵扯甚广建略中所言也的确有些道理单是某一部来经办的确会受到各方掣肘怕是拖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行。” 叶向高和齐永泰、李廷机都点头称是。 这是摆在面前最现实的问题不明确事权谁来做有多大权力怎么做才能做成这些都要明确清楚否则只会遇到权力就抢就抓遇到事情和责任就推。 “此份建略倒是把基本框架梳理清楚了但怎么做大体也知晓但是谁来做却空悬在这里乘风你这个弟子厉害啊是故意给我们设了一个套么?或者还是他早就胸有成竹?”叶向高斜睨了齐永泰一眼。 “进卿兄太高看紫英了他若有此等本事只怕早就迫不及待的写出来了。”齐永泰摇头苦笑“估计他也是考虑到牵扯到诸部事务和地方配合还有诸多经济营生方面都是从未接触过自己心里也没数所以干脆就把这些都和盘托出把难题交给我们吧。” 叶向高深看了齐永泰一眼却没有做声而方从哲则若有所思捋须良久不语。 李廷机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此事总归要有一个解决方略交给户部兵部和工部就不干交给兵部只怕捅出了窟窿户部又要跳脚工部也要扯后腿最好能几者兼顾同时还牵扯都许多以前都未接触过的事务破天荒的第一遭啊……” 见几人都拿不出意见或者不肯表态叶向高也只能摇头“既如此大家都回去再好好琢磨一下此事不能拖皇上也在催我们拿出方略来尽早敲定王子腾也是三天两头来问所以大家都想一想如何圆满实现这个目标达到最终结果。” ****** 齐永泰一回家便立即让人通知冯紫英来府上。 与此同时叶向高也把李廷机留了下来。 “尔张你看出来了么?”叶向高嘴角含笑“老齐他们也有些坐不住了啊。” “不是老齐他们坐不住了是大家都坐不住了。”李廷机也是微微一笑“既然这件事情挡不住连皇上都着急那么就只能考虑如何让这件事情能按照他们设定的路径来做不要太过逾线啊。” “嗯你看这东番之事是否是乘风在演戏?”叶向高问道。 “不像。”李廷机思索了一下“老齐前两次的主要心思还是在辽东的军务上嗯甚至对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连接都很感兴趣这也是他们北地士人根本我看张怀昌也频繁去齐永泰那里啊估计也在给齐永泰施加了很大压力。” 左都御史张怀昌是辽东人最坚定的保卫辽东派。 丁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人事,党争 “嗯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来处置?”叶向高也皱起了眉头“老夫总感觉这个方略里边冯紫英所谋乃大啊。” 李廷机笑了起来“进卿兄任谁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只怕都要好好谋划一番若是蹑手蹑脚小家子气齐永泰和乔应甲又岂能看得上此子?” 叶向高想了想也是好不容易营造出这样一个机会来若是不能抓住只怕齐永泰他们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处于苦苦支撑情形下的北方士人好不容易抓住的一个机会嗯应该说这个机会也是充分考虑了南方的利益否则也难以获得南方士人的支持。 这个朝廷中谁占上风谁居于下风既要看在内阁六部中南北士人的势力强弱对比更要看一个时段中朝廷资源向哪一方倾斜而皇帝就是居于其中平衡者自前宋以来到前明、大周南方士人的势力稳居上风而且优势也越来越明显。 为了维系南北平衡皇帝不得不在其中充当平衡的砝码并不断在朝廷政策中予以调整弥补像科举中的举人进士名额分配武勋群体的盛衰其实都是一种表现。 当然无论是南方士人还是北方士人都同样清楚这种平衡必须要有南方居于优势北方处于劣势这种大格局不会改变但是却又不能让北方过于处于劣势。 一旦这种微妙平衡失衡那么就有可能导致一些难以预料的结果比如北方民乱叛乱或者外敌长驱直入这也同样不符合南方士人的利益从另一个角度来数北方广大地区也是南方商品的主要市场一旦损失了这些地区的市场南方也一样会有切肤之痛。 正因为如此这样一个开海之略在叶向高和李廷机以及方从哲他们看来其实也算是一个对北方衰落多年的弥补一旦甘肃、宁夏两镇和辽东局面真的无法挽回对南方来说一样是一个巨大威胁。 所以他们也才会斟酌再三之后相互妥协支持这样一个方略把更多的心思花在这个开海之略中如何为各自所代表的阶层群体争取更大的利益。 “嗯说实话冯紫英此子的确有些本事和眼光提出的这个方略兼顾了各方利益连老方都无话可说一旦开海事成南直、两浙、江西的丝绸、制茶、瓷器产业必定会有一个相当大的发展我们闽地不过也就是在制茶、瓷器产业上能有所得利当然海贸本身就是我们的强项这也是我们理所当然该拿到的……” 叶向高捋须轻叹“此子巧妙地以打通辽南——登莱航线为饵硬生生把咱们闽地和两浙的海商给撕裂开来割走一块到山东去但是却又不至于伤及咱们闽地和南直的元气让咱们和老方都只能欲言又止自己憋着气还不能说拿捏的火候相当好啊你说这是冯紫英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皇上出手了?” 李廷机也点头认可“如果不是老齐的手腕估计就是皇上的意图了嗯冯紫英虽说有些眼光才华但是这等火候的一刀怕是玩不出来我觉得老齐那方正性格都悬多半还是皇上的手法。” 二人都认同这等老辣深沉的一手冯紫英再说不凡但这是经验经历的问题应该玩不出。 “既然是皇上态度都明朗了那么尔张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处置?”叶向高越发觉得此事须得要考虑周全“虽然这份方略中没有提特许金和举债所质押的市舶司未来海税但感觉冯紫英信心十足你觉得呢?” 李廷机也皱起眉头深思。 开海涉及两笔收入一是特许金二是海税。 特许金名义上是一次性的但是一来有年限限制冯紫英在方略中提出几种可能性供选择三年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另外也需要根据海贸路径和交易产品类型来确定提出可以对进口有利于大周需求的特定产品予以优惠比如金、银、铜等贵重金属比如火铳、火炮和特定植物种子、木材、药材类的货物。 加上随着海贸扩大可能每一年都会有适当的人数增加当然增加数量不宜太多需要有一种规则来进行约束以保证第一批参与者利益比如需要经过首批者和户部或者市舶司商议确定。 海税也就是举债用于质押的。 目前只能根据私下掌握了解的一些海贸数据来进行分析评判根据特许情况和开海几处港口的贸易量来大致确定标准但考虑到一旦全面整是开海这海贸发展会迎来一个较大规模的发展尤其是和西夷人的贸易呈现出稳步上涨的规模佛郎机人和红毛番都对与大周的贸易极为感兴趣对大周最大的几种出口商品也是极为渴望丝绸、瓷器、茶叶未来可能还有更多的需求。 “进卿兄如果按照冯紫英的设想无论是特许金和海税规模都会呈现出一个稳步增长的态势而且其在《内参》中《海外奇谈》也谈到除了红毛番和佛郎机人外西夷还有许多希望和大周建立起贸易往来的国度只不过限于目前东方航线基本上被红毛番和佛郎机人所垄断所以暂时没有进入但是既然有两家了就必然会第三家、第四家所以我也相信这一点那就是特许金和海税都会持续增长。” 叶向高知道李廷机明白自己的意思了“那户部……?” “嗯户部必须要控制在我们手里郑继芝也该致仕了他不是三年前就写了致仕请求么?”李廷机建议道:“若是官应震进了户部那么是否可以让明起担任尚书?” 黄汝良字明起他现在是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执掌翰林院院事和叶向高、李廷机一样都是福建人。 叶向高缓缓摇头“明起资历还是浅了一点儿皇上那里通不过另外中涵也不会答应。” 李廷机也皱起眉头。 南方士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像方从哲这些南直和两浙士人就与他们这帮福建士人就貌合神离。 在首辅争夺战中方从哲失手与叶向高就一度让双方险些翻脸但是考虑到北方士人这两三年里势力日增所以双方还是握手言和进而把本属于北方士人的李三才、赵南星关系拉拢进来。 但北方士人也没有闲着着力拉拢湖广士人而且也取得了明显成效像湖广派的柴恪、官应震、杨鹤目前看似中立但其实已经有些倾向于北方士人所以这也让南方士人有些紧张更需要团结。 “汤嘉宾(汤宾尹字嘉宾南直隶宣州人)?”李廷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户部关系重大崔景荣作为北人被挪到吏部之后官应震要出任户部右侍郎郑继芝离任的话就找不到一个资历合适的非北方人来担任户部尚书了。 汤宾尹算是一个合适的而且汤宾尹和叶向高、李廷机等人关系都很一般反而和方从哲关系密切从这个角度来说恐怕皇上那边是愿意乐见其成的。 但汤宾尹和武勋以及太上皇关系密切这却又是一个问题皇上会同意这样一个角色出任户部尚书? 叶向高缓缓摇头“嘉宾资历倒是够了但他和太上皇关系太密切了单单是这一点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他和义忠亲王还有往来皇上怕是容不得的。” “那赵南星?高攀龙?”李廷机迟疑地问道。 “高存之(高攀龙字存之南直隶无锡人)倒是合适但齐永泰他们不会答应。”叶向高也在苦思“赵梦白(赵南星字梦白北直隶真定人)在家中赋闲太久只怕难以服众啊而且齐永泰、乔应甲他们恐怕都对梦白已经心生疑忌了觉得他是第二个道甫了。” 赵南星字梦白李三才字道甫二人都是北方士人但是却和南方士人交好这让齐永泰、乔应甲、亓诗教这些北方士人首领对这二人都是有些不满。 叶向高连续否定了几人李廷机也没辙了“进卿兄户部尚书人选要选好才行我看皇上有意要让张景秋入阁只怕咱们最终犟不过啊那户部尚书就更需要在我们掌握中了。” 叶向高长叹一声“我何尝不知?但选不出合适的话那还不如让郑继芝继续起码他不会彻底倒向谁他现在只想挣一份名望。” “可是官应震也要入户部我们怎么办?”李廷机有些着急。 “让明起(黄汝良)担任户部左侍郎。”叶向高脸色一沉“让高存之(高攀龙)接替明起(黄汝良)中涵(方从哲)也该没多大意见才对。” 设想是美好的但是这一番人选确定都还要经历几番交锋和妥协才行叶向高和李廷机都很清楚。 丁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计议,手段 冯紫英赶到齐永泰府上都是酉初三刻了。 这段时间他也没敢乱跑知道各方大佬可能会随时召见特别是文渊阁几位但他也不想见人尤其是那些成日里来送帖子的都快成了累赘了。 王子腾和牛继宗也很活跃冯紫英不知道他们是否与戴姓内侍有瓜葛。 但戴姓内侍的底细他也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嫡亲侄儿戴滂。 找来说这种叔侄都当内侍的还是不多见不过据说这位戴滂居然是结婚生子之后才来当的内侍估计应该是戴权的延引之下仰慕权势所以才宁肯去势进宫。 戴滂在延寿宫为掌宫内侍也算是实权派。 戴家原籍金陵应该说是和四大家都是有些瓜葛的但目前随着元熙帝逊位戴氏一族在这里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冯紫英也一时难以判断。 这段时间里京里边的动静很大涉及到一系列的朝中春季人事变动即将拉开序幕不少蛰伏在京中的官员们也开始活动起来。 加上涉及到开海必定会新设一些衙门比如几大市舶司比如办理开海举债的衙门会不会新设或者新增官员这都是牵动万人心。 至于说蜂拥而至的江南豪商巨贾们那就更是不计其数了涉及到如此大的利益没有哪家能无视。 所以冯紫英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能不见客就尽量不见客。 翰林院那边对他已经没有要求黄汝良特批他可以在家中办公所以他去翰林院时间也很少了倒是像方有度、范景文、贺逢圣几人都频频登冯府门起来。 见冯紫英进门齐永泰就直接摆手示意入座。 “黄汝良把你这份建略递进了内阁今日内阁计议了分歧很大你是怎么考虑的?另外为何将东番之事牵扯进来?” 开门见山齐永泰也知道内阁中几位这么久来相互切磋探讨妥协各自下来还要和自己这一阵营的人计议这么久也已经差不多大方向定型但是下一步就是涉及到具体操作了。 “齐师可是置于户部之下难以成行?”冯紫英早就料到以内阁这几位尿性肯定不可能将专司开海举债事务置于某一部无论是户部还是兵部或者工部虽然看起来户部应当是主导。 但看看户部现在情况尚书郑继芝是湖广人崔景荣是河南人哪怕转任吏部的话接任的官应震又是湖广人以湖广派和北方士人关系日趋走近的情形下恐怕叶向高、方从哲他们都很难容忍让户部实力周让庞大到一个他们难以控制的境地。 平衡是大周朝廷运行的一个基本要素无论是皇帝还是士林文臣们都很清楚这一点一旦打破那么就会引起很大震荡极大拖累朝廷运转所以无论是叶向高、方从哲还是齐永泰都不愿意见到这等情形。 “置于任何一个部之下只怕都难以服众会引发很大纷争而且不利于各部的架构稳定。”齐永泰注视着冯紫英“你有何建议?” “中书科如何?”被齐永泰看穿之后冯紫英也没有客气径直发表自己意见“中书科本为皇上和内阁之间的纽带但自唐以后便沦为鸡肋据闻朝中又有传言欲以中书舍人为酬以安抚文臣子弟甚至可能大规模增加中书舍人名额岂不成了国子监荫监第二?” 齐永泰皱眉。 中书科的确是一个鸡肋唐以后两宋和前明皆为养闲之地实际上就是作为略高于国子监荫监的所在。 毕竟中书舍人也是从七品官员给致仕文臣的子弟们一个安抚也说得过去所以这中书舍人的从七品职位从前明定额二十人后缩减为七人到大周又膨胀到了现在大周的十余人 基本上像阁老和六部尚书致仕都能给予其子弟一个中书舍人的特殊恩荫类似于给武勋子弟在龙禁尉中安排一个闲职只不过中书舍人属于文官清贵名义上还是替皇上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 齐永泰身兼吏部尚书自然清楚这一提议实际上这个建议在沈一贯致仕时就有人提议了不过当时永隆帝没有接受但是随着萧大亨、郑继芝都陆续面临致仕所以这个问题也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中书科是继续维系原状充当文臣重臣们致仕给子弟的一个安抚还是像冯紫英所建议的这样把中书科的职责进行变革调整作为一个置于皇上和内阁之下联结六部的衙门? 齐永泰先是皱眉后又慢慢舒展开来觉得这个建议很有意思。 若是要新设一个机构其复杂程度不言而喻面临的各种阻力也会巨大这意味着要分各部的权力但是这中书科本身就存在只是原本的职权从唐以后嬗变现在重新进行明确定制起码阻力要小得多。 “中书科现在是一个空壳而且中书舍人不过是从七品如何能承担起这个职责?” “齐师其实这很简单黄大人可以以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掌院事难道就不可以其他户部工部甚至兵部某位侍郎来掌中书科事?无外乎就是假借一个名义而已而且您也很清楚开海举债乃至东番之事根本就不是原来的中书科的职责范围中书科原来的那点儿事儿也根本无法和开海之略相提并论但是如果要新设一个衙门费时费神且扯皮牵缠而在中书科的职权重新定职定责就要简便许多。” 冯紫英进一步道:“而且以学生之见这中书科原本职责就和翰林院有些重叠要么裁撤要么就另起炉灶现在赶上这样一个机会正是时候而且中书舍人本身就是不定额之编甚至其品轶均可灵活掌握……”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弟子真的是头脑不一般总能从一些不同角度来考虑问题中书科本身就自己原来觉得应该裁撤的机构但是现在看来保留下来留作新用显然更合适。 只不过要说服叶向高和方从哲还得要花些心思免不了还会有一番切磋交锋和妥协了。 “这个中书科你的意思就是专门为开海而设?”齐永泰觉得如果这样恐怕也会有人对此有异议。 “倒不一定开海之略前期肯定会纷繁复杂一些因为牵扯几部但是逐渐走上正轨之后这更像是一个协调机构当然也有其特定职责具体如何来就要看齐师你到时候的想法了要么新设要么扩张中书科中书监中书省重新定职定责将开海之略纳入其工作范畴一部分……” 被冯紫英的话给吓了一大跳这中书监和中书省就完全是两个概念了在曹魏和唐代那几乎就是宰相机构了那这内阁往哪里摆? 缓缓摇头但是齐永泰内心已经有些动摇。 或许当下这种内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这一结构真的有些不太适应形势了? 就像这个开海之略一样户部工部和兵部都想要伸手但是却明显哪一家都难以吃下来冯紫英提出这个暂时以中书科的壳子来作为临时性处理事务的方案算来算去还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 “此事我在斟酌一番对了东番之事为何这个时候提出来?难道你不明白轻重缓急?”齐永泰想起这个事情又有些生气“多一桩事儿就多几分羁绊你难道不明白么?” “齐师弟子也知道此事的确不该在方略中提出来但是弟子担心这拖上几年恐怕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就会抢得先手而且弟子以为这东番之地并不会牵扯朝廷太多精力完全可以调动民间力量来进行开发朝廷只需给予一个名义即可最不济只需要中书科职责中带一笔即可便宜行事嘛。” 冯紫英笑嘻嘻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开发东番他自然也早就有了一番考虑现在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这类岛屿土地和拓殖开发都不太看重总以为自己是中央之国地大物博不在意这些原本就属于我们的土地。 像东番早在三国时代就纳入了中国而宋元时期便已经明确官府管理只是这个时代粗放式的管理方式让人很无语冯紫英当然不会容许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东番的丰饶加上特殊的位置和意义也决定了这里必须要尽早开发而且还可以此吸引更多的人加入自己阵营来。 “哦?”齐永泰岂有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子的立即听出了其话语中隐藏之意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你有其他想法?” “嘿嘿瞒不过齐师的确有些想法而且东番之地和其他截然不同弟子以为亦可作为朝廷对外经略的一个尝试。”冯紫英点头。 ”嗯既如此仔细写一个条陈来让为师好好看看。”齐永泰放下了心只要是对方有想法就好。 丁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统一战线? “那弟子回去之后便尽快写出来。”冯紫英也没有推辞而且这也是他非常看好的一步棋未来的效用会超出许多人的想象。 开海之略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当然不能掉链子也要举全部力量帮助齐永泰在内阁中和整个北地士人乃至整个大周士林文臣中站稳脚跟。 齐永泰目前是他最大靠山而且作为吏部尚书出身齐永泰对自己未来有着无可比拟的帮助。 而齐永泰未来发展势头越好对自己帮助也越大只不过北地士人在大周朝廷中还没有做到过首辅的历史顶多就是次辅所以冯紫英要看看自己能不能改变历史。 目前大周也处于一个比较混沌的阶段由于开海之略的推动使得南北的利益现在交织在一起。 部分南方人的利益已经与北方连为一体而相反南方内部反而有了一些矛盾所以现在在南北士人之间同样也是处于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 这也是原有固化利益结构被打破之后带来变化这种情形还要几年等到利益结构重新固化下来之后才会形成新的格局。 “嗯紫英你这几年好好多做一些事情皇上和诸公都能看得到。”齐永泰满意地捋须微笑“虽说叶方李几位以及六部诸公都各有各的想法但是对于真正表现优异的年轻人他们也不可能视而不见你这两年做得很好稳住这种势头就好。” “弟子明白。”冯紫英也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年龄就担任从六品的修撰已经是超乎寻常了。 如果再要继续擢拔晋升估计也的确有难度了便是立下功估计永隆帝和朝廷也只能从其他方面给一些补偿了比如封妻荫子。 想要在职位上更上一层楼估计要熬两三年以后了。 二十岁之前如果只能能再进一级甚至两级熬到正六品或者从五品争取尽快下地方去执掌一方也算是有一个机会能对这个时代进行一个最直观最细致的观察了解。 那么有了这份经历再杀回中央来就可以有更充足的底气来考虑更多了。 “对了汝俊说你兼祧长房欲娶沈氏女由他作伐已经定亲那么你三房婚事是如何考虑的他说你也有人选了?”齐永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沉郁。 沈珫是乔应甲的同年沈家也是苏州名门乔应甲为冯紫英作伐也是情理之中但也让齐永泰有些遗憾问题是他和乔应甲家中都没有合适女儿所以都只能作罢但被乔应甲抢了先齐永泰仍然有些不爽。 这就像原本是大家共享的事情怎么你就领先了? 所以当乔应甲前些日子语焉不详故弄玄虚的说起冯紫英三房也有了合适人选了让齐永泰心里就更不悦了。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沉没想到乔师居然先把自己给“出卖”了。 可自己母亲这边都尚未说好呢在没见到妙玉之前自己母亲是断不肯轻易同意的。 但此时他也不可能再回避索性就让齐永泰作伐也是一桩美事。 “齐师弟子的确有合适人选了便是那两淮巡盐御史林海之女也就是弟子在临清所救之人她与弟子有缘……” 冯紫英话音未落就被齐永泰粗暴打断:“你说什么林海之女?不行!紫英你昏了头么?林海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巡盐御史哼哼其他巡盐御史也就罢了两淮巡盐御史难道乔汝俊和你父亲没和你说过?” 齐永泰脸色阴沉得吓人连语气都前所未有的森冷起来显然是被此事给激怒了。 这个乔应甲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阻止这桩婚事? 他觉得他作伐了一门好亲事就不管了? 想到这里齐永泰就更恼火。 冯紫英想到过齐永泰不赞同这门亲事但是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还吃了一惊。 “齐师弟子知道林公的身份和情况不过林公此番病重弟子在扬州已经见过林公他寿元无多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情了。”冯紫英压低声音道。 “哦?”齐永泰知道林如海患病不起但是没想到对方病重甚至是寿命无几了如果是这样情形就要好得多但这依然不是一桩好婚事“不行这门亲事不合适紫英这京师中如此多好人家女子任你挑选为何要选林海之女?他虽然也是读书人出身但是……哼他是太上皇私臣那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其实就是太上皇的私库你难道不知道么?” “弟子知道一些不过……”冯紫英话头再被齐永泰打断:“知道你还要这门亲事?这个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和江南盐商勾搭不清迟早是要清理你去掺和这趟浑水皇上怎么想?固然现在太上皇还在皇上不会有什么但是这等时间又能有几年?” “再说了林海在位这几年替太上皇处理了许多腌臜事儿皇上知道却不言并不代表皇上就会一直放任或者忘记了总归要有算账的是时候林海倒是两眼一闭了事大吉但接任者要对上下有个交代必定会……” 齐永泰的苦口婆心让冯紫英很感动不过这林黛玉他肯定娶定了而且他还要让齐永泰作伐。 “齐师这些弟子都明白其实弟子上一次已经禀明了皇上……”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一怔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良久才道:“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最初其实也有些不悦虽然没像齐师您这个样形诸于色但是弟子能感受到他有些失望和不满不过弟子也和皇上说了林公将去而这正好是处在开海之际扬州乃至江南正好是最佳时机……想必太上皇也说不出一个什么来于国于民皆有利之事连皇上都率先垂范那天下商贾还不望风景从那扬州盐商何能例外?更何况这还不是捐输而是一门营生一门能让很多人都悔之晚矣或者大喜过望的营生。” 冯紫英说得很小声但是却把内里情况半明半暗的说了一些。 齐永泰何许人很快就挥手制止了冯紫英继续往下说。 对于他来说那等资源也好打算也好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永隆帝态度。 既然永隆帝都清楚忠顺王也还愿意主动参与那就意味着永隆帝认可了此事甚至会主动和太上皇那边在这个职位上寻求妥协了。 思考良久齐永泰觉得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而且自己这个弟子还流露出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把林海的许多资源人脉接过来的想法对于齐永泰俩说固然不值一提但是对冯紫英来说这却相当丰厚了。 “紫英此事你须得要慎重林海身体你确定活不了多久?” 这一点很关键如果林海真的熬过去了要继续担任这个巡盐御史那这门亲事就绝对不合适了。 林海和太上皇之间的特殊关系是绕不过的坎儿人死如灯灭其他一切你捡漏也好继承也好终归失去了依靠不过是些残汤剩水但林海如果活着活了下来那就是两回事了。 “这不会假。”冯紫英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脸上一片坦然但内心也有些担心万一这又出了意外呢? “既入此你又对此女如此钟情那为师还能用什么说的?”齐永泰点点头“先定亲缓两年成亲等到孝期之后再来也不为迟。” ****** 冯紫英回家的路上都有些飘了。 轻而易举就解决了此事如此顺利的确让他意外。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齐师对林海这等元熙帝私臣的不屑一顾。 哪怕林如海的确有相当丰厚的遗产和资源但是齐永泰内心也是不太愿意让自己去沾染的。 这位齐师性子还是太清正了一些相比之下乔师的态度虽然和齐师一样不赞同反对的原因也一致但是乔应甲是因为更担心林如海的背后还不仅仅是太上皇甚至可能还有义忠亲王这一点冯紫英都没敢和齐永泰提及。 在排除了危机和风险之后乔应甲是很支持自己去全盘接受林海的各项“遗产”的。 在这一点上明显就能看出齐永泰和乔应甲之间的微妙区别。 不过冯紫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个人风格不一致而已殊途同归在基本理念上和利益诉求上一致就能决定二人的关系不会受这些方面影响多少。 庙堂上官场中从来就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更多的时候都是处于一种渐进式的色变状态某些时候他可能会更倾向于一方某些时候他可能又会支持某一边更多一些但是不会偏离自己的主线底线和基本盘。 乔应甲、齐永泰乃至于自己很大程度都是一条线上当然冯紫英希望在下一步把更多的人拉上自己这条线或许这就是统一战线?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安心 回到家中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冯紫英也不由得埋怨这位齐师连饭都舍不得留一顿。 当然留冯紫英也不想吃齐永泰家的饭很简单甚至是简朴这和齐永泰的性格相似。 其实齐永泰虽然出身清贫但是现在已经干到阁老了再怎么也不会太穷老家好歹也还是有百十亩地京城也有一座不算太寒酸的宅子甚至都还有一两家用来补贴家用的铺子。 阁老你不能过于奢靡但是起码的体面要维系不能出入无车无轿日常的应酬饮宴要有而以大周的薪俸要想维系官员一家体面生活便是首辅也是休想。 所以一些必要的营生就免不了当然最稳妥的就是买上几个铺子收租这可能是每个进入正三品以上官员们都不得不考虑应对的问题。 当然若是在地方上做官官声不错也会处事那么每年甚至冰敬炭敬也能补贴一些。 怕的就是那些老京官长期在如翰林院通政司等清贵衙门里厮混又没在地方经历过家里又没底子那就难了到了年底甚至还要四处打打秋风才能过个好年。 有个家就是好刚坐定热腾腾的饭菜已经送了上来。 糟黄雀鹿炙肉煨鸽蛋外加一叠酱萝卜炸儿碧粳粥管饱。 冯家现在已经有些高门大户人家气息了尤其是在金钏儿来了之后除了她自己经常下厨替冯紫英做菜外冯府也有意识地开始对内院厨师、花匠、瓦匠、车夫等后勤这方面的人员开始调整一方面补充和规范一方面也要提高素质像厨师这一块就换了几茬才算是慢慢达到要求当然开支肯定也增大了不少。 冯家原来在大同边地上又是军旅出身讲究就没那么多凑合着过就行了但现在到了京师城里举手投足都能引来关注。 就算是你自己不在意那丫鬟仆僮们出门免不了也要攀比和八卦少不了就要把府里的情形透露出去。 本身也不算什么隐秘但是往往却能代表着所谓的“底蕴”甚至会让人觉得你这个家族是否兴旺所以大小段氏在这方面都没少花心思。 而金钏儿来了之后更是让大小段氏都觉得和贾家这等世家望族的“底蕴”还是有些差别自然也希望尽快把这些缺憾不足弥补起来避免被人视为“暴发户”。 “你们都吃了?”冯紫英一边吃一边问“这煨鸽蛋是金钏儿的手艺吧?” “嗯爷说这竹荪很滋补?”香菱也很好奇地问道。 这年头好像虽然也有八珍之说但是多说是龙肝凤髓猩唇豹胎之类的动物八珍草八珍还没有这个说法不过像竹荪、猴头就、银耳和花菇这一类菌菇类植物已经开始受欢迎了但要说到都么贵重还说不上。 冯紫英便和金钏儿提起过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能触类旁通把竹荪煨鸽蛋这滋味可真是够鲜的。 “嗯对身体很滋补只是这等菌菇在咱们北方不多见倒是南边儿尤其是四川、云贵那边比较多而且这等菌菇鲜食也可晒干之后也能储存食用时水泡发即可不影响滋味和功效。” 冯紫英一边吃着鸽子蛋和竹荪一边用勺舀着汤品着滋味很是享受。 “金钏儿在这方面还真的有本事连后厨那几位大师傅都赞不绝口。”香菱微笑着道:“而且还和我一道给太太和姨太太也送了一份去。” 冯紫英心中暗叹这金钏儿不但厨艺上佳这都在其次关键在于她的情商的确要比香菱和云裳强太多了。 也难怪在《红楼梦》书中人家没什么背景在贾府里边也能混到王夫人的大丫鬟身份若非贾宝玉作孽触及了王夫人的底线金钏儿也不至于去跳井甚至日后真的要当宝玉的妾也很正常。 现在倒是好了在自己府上尽可发挥其长处。 不过香菱老实敦厚的性子也很受冯紫英和大小段氏的喜欢不过这种喜欢和对金钏儿欣赏认可是不一样的首席丫鬟就只能是金钏儿来坐估计就算是日后自己娶了宝钗和黛玉那莺儿和紫鹃也很难竞争得赢金钏儿或许贾府里边就只有鸳鸯和平儿这两个丫头能和金钏儿比肩了。 思绪骤然飞远冯紫英摇摇头想多了。 “嗯太太说什么没有?”冯紫英问道:“不是说太太和姨太太明日要去定慧庵么?” “好像太太的确说了明日就去不过看太太的心情好像……”香菱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冯紫英估计这段时间自己母亲都心神不宁自己坚持要娶林家女可她已经通过渠道听到了黛玉的身子骨太娇弱和自己说了几次希望自己重新考虑此事但是自己都拒绝了实在不行也只能推到妙玉头上让母亲也很是无奈。 “说不出来好像这段时间太太心情都不太好金钏儿和我今日过去太太目光就在我们身上转悠……”香菱捏着汗巾子红着脸小声道:“后来姨太太就问我们……” 冯紫英掏了掏耳朵笑了起来“问了些啥?你这声音这么小爷都听不见了。” 香菱羞得实在开不了口最终只能把脸扭在一边低着头道:“太太和姨太太问我和金钏儿身子情况嗯说……” 冯紫英到底没能听清楚香菱说的话但是意思却是理解到了大概就是母亲和姨娘是在考虑是不是让自己先把金钏儿和香菱收房日后哪怕是怀了身孕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大户人家里边也是繁文缛礼甚多像是主子这等贴身丫鬟基本上是不会打发出去的得宠的可以先收房成为所谓的通房丫鬟嗯侍寝也就是正大光明认可的了。 当然实际生活中一般都是先斩后奏就像冯紫英和香菱、金钏儿这般有了关系之后才收房甚至还有些是怀了身孕才收房。 而一般说来像这种丫鬟生下孩子基本上就要抬为妾了当然这等丫鬟抬妾都属于贱妾和从青楼里赎买出来为妾的差不多和那等小家碧玉被抬入大户人家当妾的女子是不能比的地位也要逊色一筹。 提前收房和婚前纳妾一样有利有弊。 遇上开明大度的大妇自然没什么关系便是不悦也会压在肚子里遇上一个小心眼儿的那就麻烦了没准儿日后就会有你的小鞋穿尤其是像香菱和金钏儿这等由丫头抬上来的而且又不是她带过来的丫鬟就更棘手。 虽说这一个大家庭里内宅婆婆自然是最高权威但是这等夫妻、妻妾之间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婆婆也是不可能介入的寻常吃些派头受些冷气你当侍妾和通房丫头的难道还能去向婆婆哭诉?婆婆再说喜欢你也不可能轻易去和正经八百的儿媳妇过意不去那不符合规矩。 当然利也有现在主子没娶妻便是这等通房丫鬟或者侍妾独宠的时候机会到了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就有了依靠若是等到大妇入府遇上刁悍嫉妒心强的你便是熬到死都未必能有几次机会而且便是怀了孩子生下孩子也可能不让你抬妾甚至直接剥夺你抚养孩子的权力。 这种情形在豪门大户里不是没有特别是遇上女方娘家势力大的时候就更多见。 而在现在冯紫英尚未娶妻的时候收房也就是太太和姨太太一句话的事情。 这事儿冯紫英还真的没考虑过。 他发现自己可能越来越融入了这个世界所以下意识的也就不把这种事情当回事儿了。 收房也好纳妾也好在他看来都不是大事儿自己夺人清白睡了人家清清白白女孩子怎么可能不负责任日后自然要给一个交代但是却忽略了成亲之后另外一半的态度。 自己可能下意识的就把自己家里母亲、姨娘以及苏谢两位姨娘的关系代入了觉得或许自己未来家庭可能也就像这种一样但是却忽略了小段氏是自己母亲妹妹而苏谢两位姨娘都是没有子嗣的根本无法和段氏有争宠夺嫡的资本。 当然不是说香菱和金钏儿有什么野心但是如果自己没有一个定性对自己未来婚姻生活没有有个合理的规划那么其他高门大户里发生的各种情形如贾府里边一样恐怕就少不了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真正到了都是自己枕边人甚至都替自己生儿育女了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就要头疼了。 “那香菱你和金钏儿是怎么想的?”冯紫英意识到也许需要早一些和这些丫头们有个交代也好让人家心里既安稳也有盼头而且自己未来是要兼祧三房她们若真是生下一男半女抬妾抬入哪一房也要考虑。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山陕不进则退 不同的人对于不同的事在不同角度看法都不一样对于自己来说或许是微末小事不值一提也许在她们心中就是关乎毕生幸福的大事。 自己稍微轻慢的态度可能都会对她们的心理和情绪造成巨大影响。 冯紫英自认为自己不是圣母但是他还是觉得他应该对自己身边人尤其是对自己友善亲近和关爱的人予以更美好的回报这是做人更是做男人的基本信条和准则。 香菱是个实诚性子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宝姑娘能嫁过来那么自己自然就是跟随宝钗的而宝钗温和大度的性子也让她很放心只是爷这边好像对宝姑娘有意却始终没有一个说法让她心里也是颇为着急但是却又帮不上忙。 “爷什么怎么想的?”香菱抬起目光微红的脸颊似乎还有着几分青涩皎月般的额际眉心中那颗殷红的胭脂痣更是妖娆动人。 “傻丫头我母亲和姨娘的意思是你和金钏儿是愿意现在就收房呢还是等一两年嗯等爷成亲之后再来收房?”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这丫头是肯定没什么主见的估计还得要金钏儿来拿主意但金钏儿和香菱也未必心意一致才是。 果然香菱脸上浮起惶恐和踟躇之色“爷奴婢不知道太太和姨太太只是那么一说奴婢看金钏儿也没做声……” 摇了摇头冯紫英也料到如此只怕金钏儿现在也一样纠结利弊皆有这等事情便是自己都不好预判遑论她们? “若是爷要娶宝钗呢?”冯紫英看着香菱道。 “啊爷要娶宝姑娘?”香菱声音都喜欢得发颤起来目光里满是希望“那奴婢还是愿意等到宝姑娘嫁过来跟着宝姑娘……只是爷您这不是欺哄奴婢吧?” “爷是欺哄人的人么?”冯紫英笑了笑忍不住捏了一把香菱俊俏的粉靥揽住香菱腰肢“总归会让你主仆遂愿的没想到宝妹妹居然能这么得你的心连爷都有些嫉妒了。” “爷奴婢……”香菱顿时慌了赶紧要解释冯紫英一阵轻笑:“不用解释要解释今晚儿床上陪着爷好好解释……” ******* 山陕会馆在京师城中无疑是一座相当显赫的建筑群落在京师城里问一句无人不知。 它处在崇文门里街和孝顺牌胡同交汇处占地足足有八十亩可谓亭台楼榭水曲回廊从泡子河里引过来的水在院里居然还专门弄了一个十来亩的荷塘可谓雅韵十足。 它和苏州胡同的洞庭会馆澄清坊的椿树胡同挨着上角头和礼仪房的湖广会馆还有东安门外紧邻四译馆的徽州会馆并称京城四大会馆。 会馆正中的议事厅里稀稀落落坐着十来人都是愁眉不展。 “绍全帖子已经送进去几回了可人家根本就不回帖奈何?”眉目枯涩的老者终于抬起目光“你不是说和这位冯修撰有些交情么?” “范伯交情那也得看深浅更要看时候了四年多前在临清时谁能想到他会有此造化?”王绍全苦笑“要知道他有这般本事当日我便舍命也要陪他走东昌府一遭了。” “可他总还是有求于我们的时候他爹不是榆林总兵么?嗯就算是他爹升任三边总督……”面目枯涩的老者说到这里嘴巴打了一个结似乎是觉得自己口气有些托大了叹了一口气才又道:“段家总归是我们山西人总归还是有些渊源更何况我们日后也能为他出力为何厚此薄彼?” “是啊范公说得是我等山陕商人都是北地商人和他们冯家都算是有些瓜葛为何其对江南商人百般照拂对我等却视若寇仇?” “莫不是觉得那海贸对其有利而彼等海商对海贸熟知便能对其有利而对我等皆为陆地商人与其无益?” “也不尽然不是说此人早出晚归除了文渊阁和六部之外根本就不去其他所在其他人也是费尽心思亦不得吗?” “那此子何意?莫不是想要做一孤臣但求皇上垂青却无视其他人?” “可能么?开海之略便是他提出来却敢妄称孤臣?谁不知道这开海之略触动利益甚多须得要南北各方势力支持方能成行如何称得上孤臣?” 堂中一干商人已经争论起来。 王绍全摇了摇头没有理睬其他人而只是对那位眉目难看的范公道:“范公以我之见这位冯修撰大人倒未必就是真的对咱们山陕商人有什么成见而可能是这前期他觉得咱们山陕商人插不上手帮不了多少忙所以才会对咱们冷遇……” 范公沉吟。 堂中也都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已经投贴冯府但是都未获得回应。 这让号称和徽商并称天下唯二的山陕商人们都是面子难以放得下。 “那皇商们呢?”范公缓缓道。 “范公皇商们暂时还没有动作。”王绍全苦笑“不过皇商们可能不一样他们有太上皇啊。” “哼太上皇和当今圣上之间的关系何人不知?”范公不以为然“这位冯修撰只怕也未必不清楚其师齐永泰和乔应甲岂有不知之理?” 王绍全无言以对但最后还是摇头:“范公皇商那边我们姑且不论我们还是要从我们自身来考虑才是。” “哦?”范公微微意动“你意如何?” “开海之略首重海贸但海贸的确是江南商人们的优势所在尤其是闽浙两广商人在这些方面的优势非我们所能比但即便如此这位冯修撰貌似也未对江南商贾有多少客气传闻其出手便是要闽地海商投效前往登莱效命否则便是自绝于朝廷……” 此事虽然隐秘但是对于山陕商帮来说却非秘密冯紫英一行南下江南游走那么一大圈自然是瞒不过有心人其在宁波的举动也早就被人觊觎。 “绍全你的意思是此子冷面绝情只看利益任谁要入其眼皆要有投名状?”范公迟疑着道。 王绍全摇摇头“范公误解了我的意思是此子极善利用形势驱使人自投罗网您不觉得现在他这般造势亦是在针对我们么?”王绍全微微叹道:“纵使我们山陕商人在开海之略中不及江南这些商人作用大但开海之略最终受益目标乃是九边这是咱们北方士人的一致目的冯铿亦是北方士人代表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个目标但却有意冷落我们山陕商人您不觉得这是故意逼我们主动入彀么?” 范公微微色变“此子在钓鱼?” 钓鱼便是比耐性。 王绍全苦笑点头“只是我们知道其在钓鱼又如何?他是渔夫我等为鱼不去咬钩只怕下一次他就是拿渔网来打渔了。” 范公冷笑“他就不怕鱼死网破?” “有投效的江南商人或许还有首鼠两端的皇商们他索性就不撒网了那咱们呢?就在水里看着水慢慢干涸?”王绍全也冷笑这位范某人好像有些飘了啊。 范公不语。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话不过是一时气话但山陕商人在朝中可不是任人拿捏的一样有自己的后台和代言人。 “范公我知道您在想什么。”王绍全进一步道:“但是若是开海之略将我们山陕商人彻底抛开以我之见这意味着未来几年朝廷重心要务都将我们置于局外了我们既参与不了自然也插不上话这恐怕不是好事情。” 范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不是赚钱不赚钱的问题而是这种边缘化是非常危险的。 当一个群体在朝廷中被边缘化意味着你可有可无对朝廷没有太大用处了。 没有太大用处的人或者狗都有一个词语形容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那么或许下一步就不是你没法参与到新的利益分配中去而是你原有的利益都可能被被人重新分配了因为你没有话语权了。 所以王绍全的话让他陡然清醒了不少。 “绍全你说得对这也是我们这帮人现在最担心的。”范公脸色终于郑重严肃起来“之前我还觉得似乎是朝廷冷落了我们但现在看来这不是朝廷冷落了我们而是我们没有更积极的参与进去才对我们的态度还不够积极……” 王绍全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家伙总算是明白到了眼前的形势和以前不一样了。 自己先前就提醒过他一旦辽南——登莱航线打通那就不是仅仅辽东的后勤保障不再需要山陕商帮了北直经辽西到辽东这条战略保障线的重要性就会大大削弱。 原本垄断这条贸易线的山陕商帮利益损失都是小事关键在于这意味着江南的货物就可能直接从南直和闽浙启运直抵北直、山东和辽东了。 这对于盘踞在北直、山东的山陕商帮势力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如果山陕商帮不能参与进入这个贸易体系中去的话。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胸藏锦绣 大堂中安静了下来。 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纵然算不得上山陕商帮中的顶尖那一撮人但也称得上是中流砥柱那一帮了。 他们在北直、山东乃至辽东都有庞大商业网络和产业而山陕那边自不必说根基之地甚至他们也能在前明和大周立朝之时凭借着先期的资本优势深入江南。 只不过随着江南本土商帮势力的迅速成长起来他们的势力才受到了江南、湖广这些新生商帮势力的反攻由盛转为平稳发展固守待机。 在他们看来大周开海禁就是一个巨大的契机极可能是机遇也可能是危机如果山陕商帮不能参与进去那么那就是江南商人的契机和山陕商人的危机。 所以看起来好像开海主要是江南海商的事情和陆地上称雄的这些商贾们有一定联系但是关系不算太大但是真正的领袖人物自然能看得更远一些能看到这背后潜藏的危机。 当下山陕商帮能够在朝廷中发挥较大影响力的也就只有开中法带来的对九边后勤的保障支持了但这一情形正在因为以皇商和勋贵之家乃至和朝中重臣有瓜葛的贵人们大肆索要盐引引发的“占窝”现象日益严重而迅速消融。 开中之法已经日渐没落边地之粮从最初的九成皆由开中商人所运来或者开中商贾的商屯之粮供给到现在锐减到不足三成。 这带来的就是边地粮价飞涨边地之粮更多地是通过各地运来价高质次但山陕商人们对朝廷影响力也迅速下降。 “那范公我们当如何应对?”终于有人插话了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绍全你意如何?”范公没有理睬那帮人云亦云的家伙而是问眼前这位王家的新生力量代表。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开海之略咱们到现在也还未能一窥全豹虽然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不少但是都是一鳞半爪还是的找到冯铿这个提出设想的人才能明白朝廷最终的想法只是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待价而沽还是有恃无恐亦或是朝廷有意让其如此照理说这样大一个动作不可能离开我们商帮的支持和出力难道说朝廷真的是打算把我们山陕商人排除在外?” 王绍全的话让对面的面容枯涩范姓老者断然摇头“绍全此事却想偏了朝廷岂会让江南商人一家独大?但对江南商人的倚重却是不可避免的越发明显了这对我们很不利。” “范公恐怕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还得要多管齐下从各方面都得要想办法才行莫要等到大局已定咱们连残汤剩水都分不到那就……” 王绍全字斟句酌“从这几日的情形来看这位冯修撰出门主要还是去文渊阁嗯还有就是去荣国公府我打探到的消息明日休沐其可能要陪其母去定慧庵进香。” “哦?”范姓老者眼睛微微一亮“荣国公府?他和贾家是何关系?” “应该是世交吧冯铿与荣国公府贾赦嫡长子贾琏关系密切而工部员外郎贾政嫡子贾宝玉、庶子贾环据说皆以兄侍之……”王绍全显然也是下足了工夫“冯铿前番下江南到扬州据说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逗留甚久而两淮巡盐御史林海便是荣国府贾赦贾政之妹婿……” 范姓老者捋须点头“明日他要去定慧庵绍全可要一去?” 王绍全知道范姓老者坐不住了点点头:“范公若有意绍全自当作陪。” ******** 苏州胡同洞庭会馆。 相较于山陕会馆的恢弘大气洞庭会馆就要小巧精致许多。 但规模小了并不代表能量就小了。 洞庭不是指洞庭湖而是指洞庭山位于苏州。 苏州历来出官员在前明如此在大周更是如此但与此同时苏州士绅、商贾与官员的联系也是最为紧密的。 洞庭会馆更是苏州商帮的精英荟萃地。 “此子这么难缠?” 几个人坐在官帽椅中容色浅淡随意的品茗。 “北方士子的代表人物其师为阁老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焉能是善于之辈?” “只是这十七岁之龄未免太过夸张了吧?” “听闻诗词歌赋不精但是却尤擅时政策论正好切合了当今科举大比之道。” “难怪当今圣上如此青眼有加……” 堂中一阵嬉笑当今圣上不喜诗文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在江南士绅中更是广为流传不少文人骚客更是以此相讥。 “也不尽然说此子在恩荣宴上也曾和以诗文著称的同乡学子争锋并不逊色后又有传闻说此子只是不屑于把更多心思花在诗文上众说纷纭……” “哼武人出身难怪这等粗俗不闻大道……” “不闻大道?那这位开海之略能不能称得上大道呢?若不是大道你我又何须在这里煞费苦心只求和对方见一面?” “你!简直是有辱斯文你们西山人竟是如此……” 眼见得几人就要纷争起来再无复有先前的闲适通达但是却没有人愿意为其排解。 “行了说这些没有意义形势比人强咱们还得要琢磨咱们自己的事情。”一直未曾发言坐在上首的一名褐衫老者终于开口了。 “许公这般坐等怕也不是办法啊。”坐在褐衫老者一旁的一名中年男子也有些不悦地瞟了一眼那边还在喋喋不休的几人“此子据说已经和闽地海商有了勾连另外和宁波那边商贾也有联系可唯独将我们苏州人置于外……” “宁波商贾那是因为要北上设立船厂此乃朝廷之意宁波那帮人未必愿意去但只怕是扛不住朝廷的压力罢了。”许公淡淡地道:“若是你西山徐氏愿意参与进去想必朝廷也是乐见其成的。” 被老者这么一挤兑中年阔面男子也有些尴尬他不过是找个话题罢了却没想到这位东山巨贾丝毫不给面子。 “徽州会馆那边有无消息?” “也没有太大举动他们的帖子也早就送进去了但是和我们一样……”徐姓男子虽然内心悻悻但是面对许姓老者的询问也还是没有怠慢“不过龙游那帮人却好像收到了帖子但是还不确定……” “什么?龙游那帮人收到了帖子?确实了么?什么缘故?”许姓老者一下子紧张起来。 若是大家都没戏那他心里还能踏实但如果有其他构想之外的人夺了先手那就不得不让他心惊了。 开海大计牵扯海贸不过是明面上的更为关键的是牵扯到整个从辽东、北直、山东、南直、两浙、闽地、两广的一个商业体系的变革甚至还要包括长江沿岸的湖广和江右。 这意味着海禁一解海运事业便要迎来一个巨大的发展而水运的巨大成本优势相较于陆地运输的优势就会迅速显现出来。 原来最重要的就是长江沿岸和运河两岸的黄金水道但是几年之后只怕两广、闽浙南直和山东、京师与辽东就要形成另外一条更为广阔的海运黄金水道这三条水道连为一体那对于整个大周版图内的商业贸易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谁也无法预料。 甚至这三条水道还要和未来的与朝鲜、日本和南洋的远海贸易连接起来凭借着大周境内庞大的消费市场体系和生产体系无论是进口和出口都会带来无法预估的收益。 徐姓男子摇摇头“这却不知了另外我还得知这冯修撰还发了一份帖子给江右会馆但具体是江右会馆那边谁人收到却不得而知。” 许姓老者沉思不语论理不该如此才对。 冯铿原籍山东长于山西其师齐永泰北直人乔应甲山西人其订婚的沈氏乃是苏州书香望族这些脉络他们都了如指掌。 你说他与山陕商帮相善说得过去与闽地海商和宁波商贾有往来那是开航辽南——登莱但是徽商、山陕商人、洞庭商帮这当今大周势力最大的三个群体他却一个不联系甚至连皇商这个群体好像也没有接到邀请反倒是接触了龙游和江右商人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龙游和江右商人势力虽然不弱但是却比徽商、山陕商人乃至自家洞庭商人要逊色一筹只是天下公认的即便是富甲天下的扬州盐商那也是徽商和山陕商人平分秋色何曾轮到龙游商人和江右商人? “翁公!” 殿堂内一阵桌椅乱响却见一名老者在几人陪同下昂然而入。 “翁公!” “翁老!” 须发皆白却是精神健硕连那名许姓老者也都难得起身:“启阳兄。” 这是洞庭商帮的代表人物翁笾次子翁启阳。 “诚栋兄这位冯修撰不简单啊可谓胸有锦绣啊他联结安福商人和龙游商人便是意在东番。”翁启阳一坐定便放了一个大招。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公私兼顾 “东番?!”许诚栋讶然但是猛然就想起来了一些什么“启阳兄从何而知?” “吾在朝中得到消息这位冯修撰在开海之略中专门提及须得要控制东番加以拓殖发展以防被倭寇和西夷人所乘……”翁启阳捋须“龙游人和安福人前明成化年前便在云南招募人员拓垦数十年数万人在姚安一带屯居……” 翁启阳一提起此事整个堂内的商贾们都顿时明白过来。 前明成化年间龙游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为了拓展产业便向云贵进军并成功的在云南姚安一带落足。 由于当时云南尚处于较为原始落后状态龙游和安福商人并雇佣大量流民前往云南开荒拓垦并迅速在姚安一带打开局面。 每年从内陆地区招募流民前往拓垦大力发展粮食种植、采矿和冶炼业然后将粮食、金属等运出同时将所需的盐、布匹等物运入使得龙游和安福商人在姚安一带势力大涨。 后引起了前明云南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的不安禀报了前明朝廷强行要求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退出虽然几经波折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逐步退出了姚安的拓垦但是却给姚安当地发展繁荣带去了很大助力。 后龙游和安福商人也曾经在郧阳山区也介入流民拓垦但是也让当地官府十分警惕持续几年后便被当地官府逐出这种情形一直到延续到大周像现在郧阳地区依然是龙游和安福商人十分活跃的地区。 可以说在整个大周商贾里边江右安福商人和龙游商人除了在做生意上颇有名气外也是最为擅长这等拓垦发展的难怪翁启阳一说这些商人便立即明白了过来。 “启阳兄这开海之略如何又与东番之地扯上了干系?”许诚栋也有些好奇“开海之略南北两路北路以辽南、日本和朝鲜但首重辽南——登莱其次朝鲜日本南路便是闽浙两广与南洋之间的海贸为何这东番又能牵扯进来?” 翁启阳一时间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是通过各种渠道才得知这一消息冯紫英对商贾一律不见除了他在宁波时接触的闽地海商和宁波几家船行外其他各地涌来想要在其中分一勺羹的商贾都是吃了闭门羹。 在开海之略中牵扯上了东番据说在朝中也引起了争论但是上没有最终定论现在更多的争论集中在推动开海这一战略会是哪个衙门来负责谁来执掌这一战略。 这也引起了各方的撕扯户部、兵部和工部甚至还有登莱总督都卷入了进来。 思考良久翁启阳才缓缓道:“诚栋兄兴许人家考虑的开海之略本来就不完全是为了贸易而是有更长远的考虑咱们是商人而那一位是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未来北方士人的代表想法自然和咱们是不一样的。” 许诚栋也只能如此想不然很难解释为何要将东番之事牵扯进入现在如火如荼的开海主导权争夺战中去。 “那启阳兄我们现在该如何行事?”许诚栋在其他人面前可以倨傲但是面对翁启阳这个号称“洞庭翁许”还排在许家之前的翁家他是不敢傲岸的。 翁启阳也觉得有些棘手。 这位新晋的翰林院修撰据说不以诗文出名却喜时政策务又是北人以前都没有接触过关键是此人出头时间太快让大家都很陌生。 考中进士和馆选庶吉士时大家也只是听说这个名字很快就是西疆平叛但那毕竟局限于边地全凭这开海大略一下子名噪一时唯独他还掌握着这开海之略的解释权甚至可以不断延伸。 像最初大家都以为只是开海举债但后来就被北方士人把辽南——登莱海运航线乃至朝鲜、日本贸易了再后来又说到了把更北方的虾夷地、甚至北部更遥远的海西、野人女真贸易独享权都列入进来现在甚至还多出来一个东番的拓垦。 如果之前江南商人的心思都还集中在和两广闽地海商争夺南洋海贸权上但现在骤然加入了日本、朝鲜和尚未开发出来的虾夷地、海西、野人女真这就不能让他们动心了。 东番拓垦绝对会让龙游商人和江右商人心动他们原本在大周境内边荒之地拓垦会引来当地官府的忌惮但是现在东番之地尚未正式设立亲民官管辖那东番大岛土地甚广气候也和闽浙近似虽说有烟瘴但是对于商贾们来说那都不是事儿。 只要这位冯修撰一发出邀请只怕龙游和江右安福商人便会忙不迭地的扑上来或许这位冯修撰就是瞧准了这一出要把这拓垦东番当作他的一大功绩为其日后晋升作为铺垫吧。 “诚栋这位冯修撰不是要娶咱们苏州沈氏之女么?”翁启阳良久才露出一抹深思的神色“沈氏是吴中名门书香世家对咱们这些商贾素来不太理会不过要找到和沈家搭上线的士绅也不是难事现在暂时只能走这条线试试吧总不能放任此事与我等擦肩而过那我等也无法向其他人交代啊。” “启阳兄这条路子固然可以一试但是小弟还听闻此子江南之行在扬州逗留甚久与两淮巡盐御史林海过从甚密那林海也是咱们苏州人……”许诚栋饶有深意地道:“启阳兄觉得是否可以……” 翁启阳面色复杂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两淮巡盐御史是哪路人他当然明白而太上皇在江南的关联甚多他也能够找到和林海拉上关系的人但是现在如果和那边关系牵扯太深若是日后瓜葛起来就免不了要受牵连。 “此事且容我在斟酌一二。” 翁启阳很清楚这商人要想彻底绕开朝廷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牵扯太深那也意味着利益巨大背后伴随着的就是风险巨大所以如何把持好这样一个度也是每个豪商巨贾家族不得不认真思考的事情。 ****** “师太初步定下来便是五日后南下届时我会安排人来接妙玉姑娘和师太另外可能还会有一位姑娘也要南下扬州正好可以和妙玉姑娘同行也好有个伴。” 冯紫英谦谦有礼地站在门口并未进去。 原本了缘和妙玉都邀请他入室但他却有意不进门只是简短地一说。 “哦还有一位姑娘要南下与小徒作陪?” 了缘倒是不担心其他冯紫英是当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翰林院修撰而且又和林家有这种关系自然不虞。 只是她没想到冯紫英居然考虑如此周到还能另外寻一位姑娘来陪自己徒弟南下之前她以为冯紫英顶多也就是让他府上一个丫鬟作陪罢了。 “嗯是金陵史侯家的姑娘林公之女黛玉在荣国府中暂居时和史姑娘关系甚好史姑娘意欲前往扬州陪伴林姑娘一段时间所以正好就可以和妙玉姑娘一并前往这样也更方便到时候我再让我府中一位丫鬟陪着妙玉姑娘这样也就合适了。” 冯紫英一边说一边有意举步下了台阶了缘师太和妙玉自然不知道冯紫英的用意见人家移步也只好陪着下台阶一边说话:“阿弥陀佛那就太好了贫尼还担心小徒从未单独出过远门此番南下甚为不便呢可老尼却又在佛祖面前许下诺言从离开蟠香寺入京便要终老在这牟尼院中不再离开一步了先前老尼还担心此事现在既然冯施主安排如此妥帖老尼也就放心了。” “啊?师太不一道南下了?”冯紫英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这位了缘师太也要与妙玉一道南下之所以安排一个丫鬟陪伴妙玉那也是考虑到妙玉进了林家之后恐怕未必适应这样让玉钏儿陪着妙玉熟悉几日也好有个照应。 “老尼就不走这一遭了。”了缘面色平静一边跟随冯紫英而走“妙玉此去是应有之意但若是见过其父未来如何且由她意这可是老尼和冯施主说好的……” “师太放心紫英也是受人之托尽一份心此番事了去留皆由妙玉姑娘自定若要返京紫英也定当安全护送妙玉姑娘回京交到师太手上便是。” 这边一边说一边走而隔着树林另一端的禅房里大小段氏却是上下打量着那站在冯紫英身旁的女子。 看年龄怕都是有十八九岁了身材倒是高挑匀净头戴妙常髻一件月白素绣袄外罩一件水田镶边长背心一条秋香色的丝绦系在腰间更显得婀娜多姿那温婉秀逸的面容落入大段氏眼中顿时就多了几分好感。 小段氏也从自家姐姐的面部表情看出了端倪“姐姐这女子倒是不差身子骨倒也健康而且久在净地陶冶也是有益。”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携手(大章求保底月票!) 听得自家妹妹这么一说大段氏心里就更舒坦了。 本来就很合她的眼缘生得温婉大气加之身材高挑丰润毕竟是十八九岁的姑娘了比起那些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要让人踏实许多。 “只可惜了是个妾生女若是嫡女让紫英娶这个姑娘倒还合适。”大段氏越看越顺眼感慨不已奈何没生对人肚子。 她已经找人打听清楚了那林黛玉身子娇弱加之年龄尚小这让大段氏心里就更不舒服好在今日看到这女子心里才算踏实了许多若是那林黛玉真的不济起码这一个还是稳当的。 “姐姐铿哥儿不是说了么?姐妹俩一块儿嫁过来姐姐若真是喜欢她日后她生的儿子让铿哥儿去谋个恩荫就好。”小段氏倒是很体贴这也算是对这些媵妾生子的最大照顾了。 大周惯例文武官员子弟都有机会获得恩荫恩荫的方式也多种多样。 比如入读国子监这是最常见的文官子弟最喜出来之后哪怕科举不中亦可谋个佐贰杂官若是老爹面子够大那么没准儿也能获得一个清贵闲职。 再比如入龙禁尉挂个虚衔这是武勋和武官群体最常见的当然也有许多文官愿意选这个。 因为进国子监不是随便都能进的而且如果科举不中要做官哪怕是佐贰杂官那都得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这又是很多京官们不愿意的了。 混得好的文臣武将在致仕前几年都会想方设法谋求皇上给个恩典也就是要为自己儿子们找个好的出身哪怕是虚衔那也有了一个身份。 “这都是后话了也不知道这铿哥儿是怎么就鬼摸了头么?非得要娶这个林家女那么多大家闺秀任他挑居然一个看不上眼。” 大段氏也是对自己这个儿子无可奈何。 尤其是看着那门房里堆积如山的帖子即便是现在每日里也都能收到一二十封比起自己丈夫来都强了不知道多少。 单凭这一点大段氏对上自己儿子已经没有了原来那么强硬的底气了否则她是断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姐姐铿哥儿长大了咱们也不能再像四五年前那般了连老爷不也说许多事请要多听铿哥儿的么?”小段氏知道自己姐姐心里还有些堵劝解道:“再说了这京师城里又有哪家儿郎能有咱们铿哥儿这般得意?他这般看重林家姑娘估摸着一方面林家姑娘的确投缘另一方面也是有其他考虑我听说他很快还要去一趟扬州还是公干估计多半也是和林家有关。” 大段氏瞪了一眼自己妹妹“婉琴铿哥儿就是被你惯坏的你就由着他吧。” 见禅房窗户两个人影消失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 这妙玉今日打扮很是素净淡雅正好符合自己老娘的喜好加上这身更好显身材估摸着有姨娘在一旁劝说问题就不大了。 “那就请二位留步了。”冯紫英点点头含笑道:“五日后我便安排马车来接妙玉姑娘。” 看着冯紫英风度翩翩的背影消失在牟尼院大门外妙玉一时间也有些出神。 站在一旁的了缘师太心中也是一动。 这一位冯公子倒真的是一个合适人物在京师城里声名大噪据说是北地士子年青一代中的翘楚角色家世也好自己这个徒儿俗缘未了尘心未定唯一可惜就是其母的身份这是一个最大障碍。 若是要让她嫁个寻常凡夫俗子只怕也无人能消受得起但若是给富贵人家子弟为妾那又真真是委误了委实两难。 哎这丫头都满了十八了这年龄已经是早该嫁人的时候了看这丫头眉目间已然红鸾星动算一算也该是有姻缘到了且看她这一趟是够能应这个缘分吧。 若非如此了缘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允了这一趟。 回到家中得到母亲的肯定答复之后冯紫英总算是又解除了一块石头。 这边催促着自己母亲赶紧准备订亲聘礼那边便赶紧请齐永泰书写给林如海的信函这都是最起码的规矩。 须得要齐永泰书信先去女方应允那么这边聘礼才能送至女方同意并写下官府认可的婚书基本上这桩婚事便算是敲定大半了。 至于说成亲时间这倒是可以自行商量。 ****** “你这小子就这么想把为师拖下水?”官应震含笑看着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 四年时间眨眼即过而这个昔日刚踏入青檀书院时还显得格外稚嫩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成长成为大周最具神奇色彩的士子代表了无论是练国事还是黄尊素和杨嗣昌都望尘莫及。 “官师您难道不想做一番事业么?”冯紫英兴致勃勃地主动替官应震倒茶虽然是在官应震暂居的宅中但是作为弟子自然要做这些事情无需仆僮来。 “户部的情形弟子虽然不知道但是也知道那都是条条框框设定死了的每年就那么些田赋商税应付九边开支都是捉襟见肘您这个户部右侍郎又有多大意义?而且户部左侍郎肯定是来自闽浙或者南直的士人吧?定下来没有?” 冯紫英老练让官应震越发感触“哟你就这么确定?” “难道郑大人要致仕?”冯紫英见官应震嘴角带笑略微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郑继芝也是湖广人如果官应震担任户部右侍郎那么湖广派在户部的力量就太强大了左侍郎肯定会是江南士人可北地士人在户部这里边一无所获恐怕有些说不过去。 “你倒是把这些算得清楚啊。”官应震淡淡地道:“为师会出任南京户部左侍郎。” 冯紫英一愣之后迅即大喜“原来官师先前是在吓唬弟子啊恭喜官师弟子现在心就踏实了。” 之前冯紫英也就一直在想如果官应震真的出任户部右侍郎而郑继芝这个户部尚书可能就有些危险了因为在这等重要的部门里湖广人占据两个位置而江南或者北方士人其中有一方一个都没有那是说不过去的。 可以说像吏部、户部、兵部这三大部和都察院、大理寺这五个部院寺每个部都必须要有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各一名也就是说尚书、左右侍郎或者都御史和副都御使、佥都御史或者大理寺卿和左右少卿里基本上都是由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都要有人而且要相对平衡至于其他倒不一定。 所以像户部出现两个湖广人而没有江南士人或者北方士人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那就属于例外了嗯若是礼部、刑部或者工部或许有此可能但户部当不会所以冯紫英才以为是不是郑继芝要致仕户部尚书和左侍郎要分别用江南士人和北方士人来占据。 官应震也是惊讶于冯紫英对这等事情的敏锐和触类旁通小小年纪却对这等官场上的平衡操作之道了如指掌委实让人感慨。 冯紫英倒没想到官应震有如此大的触动前世中几十年的官场生涯已经让习惯于自动带入各种角度思考。 在当下北方士人隐隐有永隆帝支持而江南士人依然势大且太上皇与江南士绅关系复杂交织的情形下让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在朝堂中形成一个相对平衡再让湖广派这个小派系或者西南、两广这等无足轻重地方的士人在其中作为缓冲无疑是最为稳妥之举。 现在官应震出任南京户部左侍郎这样一下子形势就明朗了说明内阁和皇帝已经取得一致意见官应震铁定会以南京户部左侍郎来负责开海之略。 这也是应有之意在南北两方在谁都对谁不太放心的情形下一个湖广士人里负责无疑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 官应震虽然和齐永泰交好但是同样他也和叶向高关系不错所以选择他来负责开海之略最合适不过。 “哼你心里踏实了可为师心里却不踏实了。”官应震冷哼了一声“首辅大人对你把东番之事纳入进来很不满意认为你这是不顾大局不分轻重缓急夹带私货乘风兄也是此意你如果不能给为师一个满意说法为师断不能让此事干扰大局。” “呵呵官师这等事情何须如此紧张?”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我和齐师也说过了不过是顺带之举弟子可以保证不会让朝廷多花心思钱粮五年时间便能给朝廷交出一个年产三十万石的肥田沃土来。” 官应震大吃一惊下意识的上下打量冯紫英良久才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紫英在我面前说这般大话可以但若是传了出去被人拿住把柄那就会惹出是非来。” “官师不信?”冯紫英胸有成竹。 在全面收集了龙游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在云南和郧阳的拓垦情况之后冯紫英之前对如何解决东番问题的最大障碍也终于找到了钥匙。 钻天洞庭遍地龙游这话冯紫英早有耳闻但是没想到龙游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居然还有拓垦的传统。 云南姚安和湖广郧阳拓垦都留下了龙游和安福商人很深的印记只是冯紫英无法理解这些地方官员怎么就这么惧怕这些商人的拓垦。 开中法煞费苦心就是要把山陕商人吸引到边地商屯现在人家龙游和安福商人自己出钱雇人来开发偏远落后之地这些地方官员居然担心人家聚众滋事难以控制可以想象得出这帮官员的素质能力有多么低劣也可见前明朝廷的心理防范和恐惧有多么糟糕。 一旦开海东番便成为联结大周与日本之间要地同时也是两广闽地北上京师的咽喉所在而且冯紫英也清楚东番之地有多么富饶金砂、沃土当然难度也不小当地还处于原始状态的土著湿热气候带来的时疫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 但是只要能说动这些商人他们能在云南立足当然也就可以在东番开创尤其是在获得朝廷支持的情形下没理由不能搞出满意的成果出来。 见冯紫英这般自信官应震还真的来了兴趣。 “紫英切莫眼高手低啊更何况你我便是负责开海之略那也主要是拿出方略来下边如何操作还得要看下边人莫不是你还打算亲自去东番拓垦不成?东番之地可不是随意能拓垦的从福建过去风高浪险水流不定而且极其险恶岛上情形也非你所想那般肥田沃土金沙遍地山中多有不服王化的化外之民只怕未必会轻易服从王化这等险恶之地你说三五年时间便能改观为师难以相信。” “呵呵官师弟子自然是明白其中难处的。都知道这东番之地距离我们福建不过就是一海之隔这福建多山少地民众苦于生计为何宁肯下南洋却都不去东番?”冯紫英点点头。 “关键在于我们海禁使得我们的造船技术落后于这个时代了很多时候我们的船只都只能借助顺风来而要跨越海峡去东番若是没有足够的支持无论是商贾还是寻常民众都是难以去冒这个险的尤其是他们在并不知道东番之地究竟有什么的情况下这种惧于冒险的心态会更重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开海之略已成定局而又有这般契机为何不敢一试?” 见冯紫英这般笃定官应震也是了解这位弟子的本事和性格知道对方只怕是早就在谋划此事了不过这不是他和对方探讨的重点今日和冯紫英要谈的还是开海乃至银庄之事。 既然自己走马上任已经迫在眉睫那么最重要的就还是如何支撑起开海这一系列的开支银庄便是这里边重中之重了尤其是内阁已经明确特许金收取之后主要是弥补辽东和宁夏甘肃平叛花销这份压力就更大了。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知徒莫若师(第二更求月票!) 酝酿了好一阵官应震这才缓缓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却没有说话。 略显黝黑的面颊比起在青檀书院担任掌院和山长期间显得略微瘦削了一些也显示出在候任这段时间里这位湖广派的中坚领袖人物也不轻松。 大周朝廷士林中湖广士人一直是一支不可忽略的存在。 相较于无足轻重的西南士人和两广士人湖广士人几乎每一科秋闱春闱都能有不俗的成绩这也使得湖广士人一直在朝中保持着十分旺盛的生命力。 在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对峙越发明显矛盾日益加剧的情形下湖广士人一直是皇帝和其他士人借以对冲和平衡对方势力的工具。 各方每每当觉得己方势头受挫力量受到削弱而不利于己方的时候都会考虑推出湖广籍士人来作为缓冲而皇帝往往也会倾向于如此安排而湖广士人也很乐于充当这样一个角色。 当下的湖广士人中户部尚书郑继芝正在回京路上估计就这一二日里就要进京的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的柴恪面前这位官应震还有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鹤以及户部郎中吴亮嗣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相比之下冯紫英这个突如其来闯入大周政坛中的黑马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从表面上看起来他得乔应甲举荐入青檀书院师从齐永泰和官应震三位恩师恩主两位都是北地士人领袖自己又是祖籍山东附籍顺天府而且成长于山西可谓北得不能再北的北地士人典范了。 但是从其从政之后的种种建言献策来看其又不像那些单纯激进的北地青年士子。 像西疆平叛和捍卫辽东这无疑是都是符合北方利益的甚至再开海之略提出也是打着纾解朝廷在九边防务上的财政压力确保九边防务开支落实的名头但实际上得益者绝不仅仅是北地人甚至可以肯定的说江南士绅商贾尤其是闽浙士绅商贾受惠良多。 这也是无论是叶向高、李廷机还是方从哲对冯紫英都青眼有加的原因也是他能一路顺风直入翰林院修撰的关键。 否则光是这个破天荒的二甲进士授翰林院编撰就算是他深受永隆帝的看重便绝无可能在内阁获得通过。 官场规矩可不是那么好破的尤其是涉及到吏制上的变革更是关系重大。 在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等人看来冯紫英虽然年轻也是北地士人但是起码首先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大周士子文臣要得到这几位的如此评价那可真不简单。 现在冯紫英兼祧长房要迎娶苏州名门世家也是江南著名士人沈珫之女甚至官应震还听闻冯紫英还可能要娶两淮巡盐御史同为苏州士人的林海之女加上冯紫英又是武勋出身所以他的身份就一下子显得混沌不清模糊起来了。 以官应震的观察自己这位弟子的确心胸极广远胜于自己这几年在青檀书院教授过的任何一个弟子也胜过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年轻士人。 无论是练国事、许獬还是韩敬、黄尊素和杨嗣昌、侯恂起码在视野胸襟上这些同龄人是根本无法和冯紫英相比的。 而且冯紫英虽然在他同期的学子中年龄几乎是最小的仅比孙传庭略大但在春闱大比之后便开始逐渐显现出领袖风范。 如果说在书院的时候范景文、贺逢圣等人还不太服气冯紫英但是在经历了春闱大比和馆选庶吉士之后尤其是在经历了西疆平叛和提出开海之略以及江南一行之后贺逢圣和范景文甚至连练国事都心悦诚服的认可了冯紫英在这一科中的领袖地位。 范景文前几日里来拜会自己时就提到了冯紫英在江南之行的种种表现特别是考察造船业和拉拢海商的举措让范景文和贺逢圣二人都觉得自己读这么多年书怎么就和冯紫英差距这么大为什么他们就从未考虑到或者说就想不出这样的招数。 实际上连官应震自己听到之后也一样有很大震动甚至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处在那个位置上能不能也能如冯紫英那样。 官应震觉得恐怕自己或许会有类似的举措但是却未必能像冯紫英做得那么果决利索当然自己可以有自己的手段来做得更完美让那些人更信服这却不是冯紫英这个经历履历和年龄能做到的了。 也就是说假以时日给冯紫英十年二十年的锤炼磨砺这个家伙只怕真的要以史上最年轻的阁老甚至是首辅来证明自我吧? 这个念头这个时候就一直在盘绕在官应震心中而他目光则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冯紫英把冯紫英看得毛骨悚然。 “官师?……” 官应震终于收拾回种种复杂的心绪轻哼了一声放下茶杯。 “说说吧你对下一步的考虑嗯也就是开海事务你觉得应该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结果?当下要从哪几方面入手?” 官应震斟酌着言辞。 叶向高和齐永泰都分别和他谈了这事儿就算是基本上确定下来了。 南京户部左侍郎掌中书科事负责朝廷一应开海事务现在就等着皇上召见正式确认之后朝廷就要行文了。 “为师现在和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君豫昨日也来找了为师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也想和你一道来做事为师在想翰林院若是一下子连失两员大将黄汝良见到为师会不会要和为师撕扯一番了。” 冯紫英哑然失笑练国事动作很快啊。 至于消息来源练国事是河南士人即将从户部右侍郎转任吏部右侍郎的崔景荣便是其乡人这等消息自然是瞒不过的。 “呵呵官师君豫兄前几日就来了学生这里觉得在翰林远里修史没意义不想再继续所以来问弟子弟子说当然愿意和他一起做事了。”冯紫英乐呵呵地道:“至于翰林院里英才荟萃哪里会缺弟子和君豫兄这两人?黄大人怕是巴心不得弟子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呢成日挂着翰林院的职衔却又不干修史制诰的活儿再说了黄大人这个礼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的活儿还能干多久还说不清楚呢。” 官应震瞪了冯紫英一眼“你又知道了?怎么以前没发现紫英你还有这个喜好?” 冯紫英嘿嘿一笑官场中人除非有绝大自制力者否则谁不好这一口?况且都关乎自身利益岂能不关心? “说正事!”官应震没好气地斥责了一句。 “呃从大的方面来说自然是开通辽南——登莱航线确保辽东后勤保障这是兵部和朝廷的基本要求也是登莱总督府的主责而这前期事实却需要我们来推进。”冯紫英也面色郑重起来“这是北面南面则是大力发展海贸收了商人们的特许金还要大举举债户部还指望着开放海贸之后市舶司能为其带来稳定的海税收入最好能够在解决举债之后还能再有一些收益……” “这是明面上的还有呢?”官应震也不是迂腐文人他担任青檀书院掌院之前一样在仕途上颠簸了几十年看问题当然不会如此浅薄。 “再深一层除了日本和朝鲜贸易要控制在朝廷手中外弟子有意打通登莱经朝鲜到虾夷地的路径进而直通建州女真的后方和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结盟使其首尾难顾再不济也要让建州女真不能全力西向南下。”冯紫英语气坚定显然是对此早有定议“开发东番解决沿海海盗和倭寇问题同时让东番能成为朝廷在东海上的一块战略要地和财赋之地。” 官应震缓缓摇头“就这些?紫英为师觉得这不像是你的胸襟韬略啊你应该还有一些想法才对难道还要瞒着为师不成?” “官师您这把弟子抬得太高了光这些五年能有小成十年能看到结果那都十分难得了弟子又不是神仙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而且官师这不过是弟子的一些粗浅想法照理说这该是您来拿出您的想法才对弟子不过是给您提供一些参考意见罢了。” 冯紫英赶紧求饶。 “哼少给我来这一套为师还不了解你?”官应震毫不客气“这只是最现实最表面或者最直接的目的你应该还有一些更深远的目标才对这是为师的感觉而且走一步看三步这不是你的惯用套路么?这也才两步把第三步拿出来说说。”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位官师一来就要逼着自己和盘托出但不得不说知徒莫若师自己在青檀书院的两年多时间估计给官应震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所以他也不相信自己只是简单的这么一些想法当然自己也的确有。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张居正之路能走么?(第三更求月票!) 只是这第三步现在似乎显得要远了一些贸然说出来好像有点儿口气太大甚至好高骛远了还得要斟酌一番。 见冯紫英捧杯沉吟不语官应震也不催逼。 开海之略提出来此子肯定是有一番计较的但是后来装填进去的内容越来越多只怕也超出了冯紫英的预料。 很多东西估计也是慢慢摊开之后才发现这里缺一块那里差一截慢慢充实填补这样也才支撑得起一个称得上是永隆帝登基之后最大的一个施政纲要了。 不过在冯紫英看来这根本谈不上什么施政纲要纯粹就是一个应急之下拿出来的对策之前是为了解决西疆平叛和复地战略粮饷再其次就是解决九边特别是辽东战略安全然后才终于把开海贸易与举债、税收都连接了起来形成了这样一个四不像。 这个时代的朝廷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治国方略更谈不上现代国家治理那种有目的方略收集情况——调查研究——提出施政意见——具体落实执行——对照反馈——修正完善——总结这一类治政方式更是基本不可能或者说更像是一种朴素的惯性动作某些步骤切合了其中一些环节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主动的采取措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基本上是采取应急式管理沿袭前制若是有困难问题便想办法解决若是没有特别便凑合着过更像是小国寡民的无为而治但是像大周这样一个幅员辽阔纵横万里的大帝国又怎么可能用无为而治能解决得了? “官师嗯您这么要求弟子若是推诿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可能会就显得不尊重您了。但是弟子这一两年里去了西疆下了江南也在翰林院里接触了不少甚至也和内阁诸公和六部里不少同僚有过交流的确有一些想法也希望能够把一些想法纳入到开海之略中来。” 冯紫英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官应震是一个更追求实际的人与齐永泰的略带理想化和清正以及乔应甲的现实而略显市侩还有些不同他既注重心也重视迹。 “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那弟子可否先问官师您几个问题?”冯紫英突然道。 官应震一怔之后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嗯学生问老师不是正该么?但紫英这么说肯定是有些棘手或者难以回答的问题了嗯为师知无不言或者说就为师的观点作答吧。” “那官师觉得现在大周现状如何?” 对冯紫英的这个问题官应震倒是有所预料坦然答道:“不能说危若累卵也称得上是步履维艰了。” 见冯紫英有些不以为然官应震知道对方觉得自己太乐观了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观点大周底蕴还在纵然有不少问题但还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冯紫英继续问道:“那官师觉得主要是哪些危险?” 官应震没有犹豫“外部建州女真威胁日增鞑靼人依然势大现在固然不彰但其一旦缓过气来或者遇上一二熊虎之主便会成为大周肘腋之患但这都不是最危险的大周危机在内。” “哦?”冯紫英脸色平静。 “朝廷财力枯竭供养九边粮饷却日增各地土地兼并日显百姓承担赋税日重导致不少庶民投于士绅门下豪绅隐匿土地人口反过来这又使得朝廷收入日减加之人口增多和北地这一二十年天时大多不好水旱不断若是遇上一两场大灾朝廷赈济不力便有可能引发大乱……” 官应震顿了顿“宁夏叛乱若非朝廷处置得力只怕就要酿成不可收拾的大祸了但即便如此窟窿已经捅下须得弥补若非如此朝廷有亦不会开海举债求变。” “官师还有么?” 官应震迟疑了一下“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与皇上的关系扑朔迷离也是一个隐忧。” 没多说但冯紫英秒懂。 “那导致这些情形的主因是什么呢?”冯紫英再问。 这个问题就有些不好回答了。 官应震没有回避当着自己这个弟子他也不打算回避。 既然出山入仕免不了就要遭遇这些连直面都不敢还谈什么做事? “多方面的原因这一二十年北地天时委实糟糕几乎十年七旱百姓民力消耗过甚而外敌却不断膨胀比如女真而壬辰倭乱也给朝廷带来很大负担嗯还有一个原因太上皇当政后期怠政奢靡过甚直接导致朝中官员庸碌混世贪墨成风……” 这位官师还真敢说冯紫英多了几分敬佩。 “人口增长也带来一些问题一些地方人多地少比如福建……而稻麦亩产量从前明以来未有大的增长这也迫使百姓寻找更多的谋生办法……” 差不多了冯紫英对官应震的观感又深了一层能觉察到天时不利带来的长期影响能看到人口增长带来的压力敢直言元熙帝中后期的怠政荒政带来的危害已经足以说明官应震具备了一个合格官员的水准。 “官师您说的这些也是弟子所观察了解到的但弟子以为关键还在于两点朝廷税赋收入不增反减和百姓所承受日益加重的矛盾边地防务承受的压力日益加重带来的粮饷增加和朝廷日益枯竭的财政收入矛盾这两大矛盾其实如果仔细分析就是一个问题百姓人口越来越多但满足百姓需求的粮食、布匹等基本生活所需的东西却增长乏力一旦有天灾、叛乱、战争等影响那么就会立即引爆挣断这根本来就已经绷得很紧的弦。” 官应震深吸了一口气“你觉得开海能解决这些问题?” “不能根本解决但是却能缓解或者说为我们寻找解决办法赢得一些时间又或者说要解决刚才我们说的问题需要多策并举并非哪一个办法哪一个方略就能彻底解决。”冯紫英摇头。 “哦?”官应震扬了扬眉。 “比如开海可以扩大海贸往来增加朝廷税收缓解国库空虚压力同时打通登莱——朝鲜——虾夷——海西、野人女真商贸路线扶持海西、野人女真袭扰建州女真后方可以减轻我们辽东正面战场压力为我们赢得时间垦拓东番甚至虾夷地可以一定程度减轻长期遭遇天灾地区的流民压力……” 官应震打断冯紫英的话头“紫英你所谓的赢得时间那么为师想问一句赢得时间我们能做什么?怎么改变现在日益艰难的处境?” 官应震问到点子上了。 冯紫英老说赢得时间时间赢得了又能做什么怎么做才能改善困境? 情况越来越糟糕就算是建州女真那边的攻势可通过海西、野人女真的袭扰甚至还可以与蒙古左翼的媾和来压制但又能如何? 老百姓谋生之路依然艰难稍有天灾人祸可能就要陷入绝境而再有如白莲教这等妖人在其中煽风点火没准儿就又是一场叛乱。 “官师要问的是如何解决朝廷日益增长的税赋所需和百姓日益艰难困苦的生活处境嗯其中很大程度是税赋日重的矛盾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冯紫英也一针见血这个问题其实前世中网络论坛上解释太多归根结底的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展中遇到的问题。 按照传统理论那就是王朝轮回天灾、瘟疫、战争轮番着来让人口锐减然后胜者为王新王朝继续;或者就是要走生产力生产制度的改革走扩张海外拓垦和积累相结合的路径缓解国内矛盾。 前一条当然没人愿意走但是后一条在大周走得通么? 前世中张居正的改革也是中道崩殂为大明延续了几十年寿命但现在大周能行么? 光是清理土地恐怕还不够还得要走雍正的摊丁入亩可能才能缓解压力但是话说回来走这一路径恐怕一方面会激化上层矛盾另一方面会不会让本来可以走向资本主义萌芽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变化被打断和延缓?或者二者有机结合的改良之路? 冯紫英觉得自己要想走张居正的路径恐怕没有二十年时间养望积淀难成。 但大周还能熬二十年么? 没有前世中大明张居正那样的改革的续命建州女真的崛起势头似乎比前世中更凶猛但是小冰河来得是更加频繁冯紫英真的不确定能不能熬过去。 所以哪怕自己现在无法做到但是却要给自己能影响到的人指出一条路推动他们先尝试去做自己日后或许可以站在巨人肩膀上加一把力捡一个落地桃子? 想得挺美但冯紫英很清楚自己恐怕要做的一样很多。 “官师我有两类想法要看官师您觉得什么时候该怎么做了。”冯紫英想通透之后坦然告之。 丁字卷 第一百一起十七节 妙玉(补昨晚更求票!) 从官应震府上离开时想起官应震有些紧锁的眉头和有些发青的面颊冯紫英估计官师今晚嗯估计今后几晚都怕要睡不安枕了。 其实看到这些问题的当然不会只有他冯紫英纵然他们和自己相比欠缺一双能看穿数百年进化发展史的慧眼但是却不能小觑他们对这个时代的认知。 尤其是像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以及官应震这些人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从朝廷中央到地方上的种种经历见识要说他们不清楚这个举步维艰的帝国究竟存在哪些问题他们会一无所知?想想也不可能。 这从宗室到士绅在豪商巨贾们对土地的兼并寻常庶民百姓隐匿身份向这些宗室皇庄投田献土躲避税赋和劳役官府会不知道?他们这些门生遍天下的阁老重臣们会不知晓? 元熙帝在后期的怠政惰政以及对自己亲信的臣僚们宽纵无边导致的贪墨横行六下江南留下的一地鸡毛至今都还没有收拾完他们也不清楚? 人口猛增加上土地税赋流失百姓缺乏谋生之道这些道理其实谁都明白关键在于如何来改变? 重新清理丈量土地清理隐匿人口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那是在挑战整个宗室加士绅群体。 不说人人如此但是相当大一个群体甚至可以说是极具影响力和话语权的群体的利益都会受到挑战和损害这里边甚至包括准备操刀者自己。 至于说冯紫英给官应震提出的“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构想更是把官应震给震蒙了。 这个大招几乎是要废黜士绅们的特权了但事实上那不可能会遭遇极大的抵制起码现在还有难度另外即便是推行了在地方官吏和士绅们利益一体化的情形下最终还是会演变成为一个转嫁到农民头上的过程但是对土地的丈量清理的确能给在一定程度上朝廷带来增收倒是真的。 所以在给了官应震一些“振聋发聩”和“看似毫无可操作性”的建议之后冯紫英又“靠谱”地给官应震提出了另外一些建议。 比如引入目前已经在沿海一带由西夷人引入进来的土豆、番薯等耐旱高产农作物。 尤其是土豆极其适应北方山地和黄土高原区适应力强产量高容易种植对于在当下北方地区遭遇水旱灾害频繁的前提下如果这两种作物能够普及开来能够很大程度减轻老百姓遭遇天灾时缺衣少粮而铤而走险的可能性。 再比如改革吏治推进吏治考核的规范化和高效化这提点冯紫英借鉴张居正的“考成法”。 再比如冯紫英提出设立银庄通过银庄募集银钱来扶持一些“重点战略产业”而这个“重点战略产业”主要指两方面一是产品能够大量出口的产业比如丝绸、瓷器、制茶、造纸等产业另一类就是当下大周较为落后但又不可或缺甚至亟待发展的产业比如造船、采矿、冶炼、机械加工包括枪炮制造这一类不可假于人手的产业而这些产业很大程度大周已经落后于欧洲但落后还不算太多急需向欧洲学习赶上来。 总而言之零零碎碎的冯紫英和官应震说了不少而官应震显然还没有适应冯紫英给他带来的冲击以至于在冯紫英离开时他都有些恍惚。 而冯紫英向他提出在设立银庄时的一些想法包括选址扬州官应震也只能懵懵懂懂的点头应是没有太多更好的建议。 不过冯紫英还是向官应震介绍了银庄的谋利手段和对大周整个工商业经济可能带来的助益包括他的一些设想甚至也隐隐提及了朝中一些人对此的态度这也获得了官应震的认可。 该做的该说的冯紫英都做到了剩下的就该是在其位谋其政了。 既然官师要执掌中书科并且专司开海之略冯紫英的职责就是做好其助手工作而官应震也不需要有其他人在他身畔指手画脚除非他需要。 ****** 船从启动那一刻起冯紫英就放松了下来。 原本练国事是打算跟随冯紫英一道去扬州的冯紫英也希望练国事能和自己一道但是这却被刚进入角色的官应震断然否决了。 刚刚进入中书科的官应震毕竟已经脱离大周官场好几年了很多情况还要熟悉而中书科的职责开海事务的梳理都急需一批得力人员来帮衬。 练国事自然就是最好的助手这等时候官应震怎么会同意让练国事跟随冯紫英去扬州? 冯紫英去扬州谋划银庄一事虽然重要但是毕竟这一趟也只是一个搭框架的活儿很多事情只是意向性的先尝试着先接触具体如何来做还有很多细节性的事务要慢慢一步一步来。 官应震的任命一下来便马不停蹄的入主中书科对于原有那些混吃等死的闲散子弟们立即就被赶到了一处偏舍官应震给他们的说法就是愿意来就来这偏舍里混着不愿意来悉听尊便最好不来。 而新的中书舍人们暂时还没有补上但是官应震已经开始在这一两科的进士们里选拔了而冯紫英和练国事更是当仁不让的被官应震点将进入中书科协助他工作。 看着史湘云兴奋地在船上窜来窜去而玉钏儿和史湘云的丫头翠缕也是格外亲热二人在荣国府里便熟识现在有机会一起南下扬州更是欢喜无比。 倒是妙玉沉静的坐在船舱一角手中却握着一卷佛经只是心思却已经不在经书上单单是看那眼神便知道神思不属。 王熙凤的确是在荣国府里有些本事寻个机会果真说动了贾母加上史湘云“义薄云天”的豪气贾母还真的就同意了史湘云南下扬州去和黛玉作陪。 当然这也是建立在冯紫英“正好”要南下扬州可以护送一程的情形下。 不到半个时辰史湘云便和妙玉熟络了起来虽然妙玉也很喜欢史湘云的这种豪爽性格但是长期在佛门清净之地生活的她还是对史湘云这种自来熟的性子不太适应。 “真没想到林姐姐还有一个姐姐当初一说还不觉得但这么仔细一看妙玉姐姐你和林姐姐还真的一些相似呢。”史湘云快人快嘴“不过妙玉姐姐身体可要比林姐姐强得多……” “云姑娘和我那位妹妹很熟悉?”轻轻叹了一口气妙玉也丢开了有些心思。 “是啊林姐姐在府里边住着我也一样和林姐姐算是同病相怜吧?”史湘云大大咧咧地道:“我们几个还有探丫头二姐姐她们都很熟识没事儿大家以在一起聊聊天有时候也写写诗作作画……” 这便是自己那位妹妹的大家闺秀生活妙玉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来。 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自己在佛门清修她在闺阁中吟诗作画孰好孰坏好像一时间也很难评判。 而现在大家却要一起同样面对一个父亲过世的场景把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牵扯到一起想到这里妙玉也越发觉得人间缘分果然是很难说得清楚。 妙玉也已经从史湘云那里知晓了荣国府的情况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便是荣国府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看样子若是父亲去世这位妹妹也多半是要寄居在荣国府中去的。 对于了林如海她有一些印象但是你要说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也说不上只不过为人之女这等情况下理所应当要回去一趟见一见最后一面。 对这一点妙玉不太在意但是师傅却在临行之前要自己再郑重其事的考虑一下入佛门易但是出佛门之后你很难再融入这个社会了。 师傅的提醒让妙玉也是心惊肉跳。 师傅一直说自己尘缘未尽并非佛门中人只是机缘未到所以暂时栖身与佛门。 这让妙玉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的机缘从何而来难道就是因为这一次的归宗认祖? 妙玉不这么认为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这个时候突发奇想要见自己或许有某些歉疚心理在里边甚至可能要补偿一些什么但是那又如何? 难道还能重新改变自己这一生的命运? 要说妙玉从未考虑过自己未来的生涯那是假话。 虽然说成日里在蟠香寺中落得个清闲自在但是随着年龄日长师傅却又不肯帮自己剃度妙玉自己都意识到一些东西。 自己好像对真正投身佛门并不抵触但是也没有自己觉得自己应该有的那种期盼嗯约摸就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 过于古板而枯燥的佛门生活对于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来说委实太过于乏味了一些对妙玉来说似乎和岫烟在一起的日子更能让自己心情愉悦这大概就是师傅一直认为自己不属于佛门的缘故吧。 总归还是要面对这样一个家庭虽然现在这位父亲已经病入沉疴但妙玉对自己这等时候回去还是有些好奇的。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女儿心(求月票!) 史湘云是个爽落性子妙玉虽然年龄上要比她大几岁但是因为长期在寺庙里清修对外界事务了解并不多特别是对这些高门大户的情形更是一无所知。 便是对贾家和冯家的了解也是这一两日里从玉钏儿和史湘云那里了解到的所以更多的时候还是史湘云说妙玉听。 “妙玉姐姐在庙里住了这么些年难道林叔父就没有想过把姐姐接回去?” “每年爹爹都要来一次不过师傅说我命里有劫须得要在庙里多住几年方能消磨劫难要等到年满十八岁之后再来看……” 之前说起“爹爹”这个词儿的时候妙玉还有些别扭。 毕竟这么多年来这个词语几乎只是存在与记忆中每年也就是林如海来那么一两次妙玉才会用上。 自己母亲和爹爹的关系也随着母亲向佛之心越盛而越发淡了但母亲也说自己却是终归是要回去的只是自己刚等来十八岁生日就迎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妙玉对史湘云实在生不出讨厌的心思来这丫头活泼豪爽说话率真坦荡这一路行来若是没有她这个开心果在自己人生地不熟还真的有些难受。 “那姐姐都十八岁了也该回林家才对既然令师也说姐姐不是佛门中人那此番多半是林叔父要替姐姐安排日后的事情了。” 史湘云的性子虽然豪爽但是在某些方面的心思却并不粗。 自幼丧父丧母的她在史家过得并不算好当然两个叔叔也没有什么狗血的虐待之事只是叔叔自然也不可能像对待自己亲身儿女那般上心倒是真的。 湘云这么些年来在史家衣食无忧但是要再说两个叔叔婶婶有多么尽心的考虑关怀那就说不上了。 所以湘云更愿意到贾家这边来住着。 虽然贾家这边是寄人篱下但还是寄人篱下的也不止她一人黛玉的存在也让她有了一个同病相怜的闺蜜。 而爽直大方的探春温柔可亲的迎春还有雍容大气的宝钗以及另外一个懵懂混世但却不乏爱心的宝玉还有贾母的看顾和其他长辈的关照都让她感受到了史家所没有亲情和温暖。 “十八岁?”湘云有些惊讶。 这个年龄在当下都该是出嫁的时候了过了十八女孩子已经有些嫌大了。 这年头鲜有超过十八岁未出嫁或定亲的超过二十那就真的是剩女了。 妙玉并没有因为湘云的惊讶而动容。 她当然知道自己年龄只是前些年母亲和父亲之间那种冷战而师傅也说自己须得要在佛门中化去劫难。 妙玉自己也没有对今后的生活有一个明确的规划哪怕她内心更倾向于一辈子向佛但是却又被师傅所拒甚至母亲也不太赞同所以一直迁延至今。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的生活所以骤然而起的变化反而让她有些紧张和不太适应只是自己好像又无力改变。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湘云不好意思大的吐了一下舌头“对不起妙玉姐姐……” 被湘云娇俏动人的模样逗得一笑妙玉摇摇头“这是事实也没什么不好若非此番事情我更情愿一直陪着师尊嗯尘世间的种种纷扰人心入世更是平添烦恼……” “可是姐姐不是说师太也说了姐姐尘缘未尽不是佛门中人么?” 湘云也很喜欢这个初一见略显孤高但是接触下来却并不倨傲的姐姐而且对方身上那种出尘离世的缥缈仙气也让她感觉很舒服连带着自己似乎都多了几分飘逸淡然。 “师傅是如此说但是也只是说尘缘未尽或许我此番回扬州便能了断尘缘重归佛门呢。” 妙玉笑了起来脸颊浮起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眉目间的清泠骤然消减了许多头上束扎的一抹素净发带垂落下来随着江风拂动平添了几分轻灵俊逸之姿。 “姐姐笑起来最好看了之前姐姐板着脸让我都有畏惧觉得姐姐如冰山雪莲一般高不可攀但是这会子姐姐笑起来一下子就如百花齐放耀动人心……” 妙玉噗嗤一声再度笑出声来。 湘云是个心直口快性子虽然才接触一两天但是妙玉却早已经了解。 这丫头说出来的话也是让人忍俊不禁不过这般极尽谀美之词又是出自这样一个女孩子嘴里便是妙玉素来不喜外人赞美她的容貌尽量让自己平淡以免招人眼目一样心里很高兴。 “好了你这张巧嘴怕是比百灵鸟还要动听了姐姐是方外人哪里需要这般词语谬赞?”妙玉手里的麈尾念珠轻轻捻动似乎是在念着佛号。 史湘云脸上笑嘻嘻方外人还能自称姐姐? 她见了这个姐姐便觉得亲切所以格外见不得这样一个人儿真的归于那等寺庙之中而且又是林姐姐的姐姐若是日后能一起回归贾府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平日里能交心谈心的闺蜜? “那可不一定是不是方外人那还得看缘分若是姐姐和佛祖只有缘而无分那十多年的净地修行也就算是有缘了但未必就要一辈子归于佛门。”史湘云摇头“我觉得此番林叔父定是要对姐姐有一个安排才是。” 此番南下冯紫英也是包下了一艘不算大但却更舒适的客船。 二层三截舱让客船的布置很宽松船夫们都是在下层。 而上层舱位冯紫英和宝祥住在最靠外中间隔了一个算是休息的中舱而最靠后的那一间自然就留给了妙玉和湘云两人和玉钏儿、翠缕主仆四人。 见二女在船尾宽敞处相谈甚欢冯紫英也心情愉悦。 齐永泰的书信已经先行一步去了扬州算是正式向林家提亲了而这边冯家地位礼物也一样提前一步送往了扬州当然要等到冯紫英抵达扬州正式获得林如海的首肯之后才会送上聘礼而这基本上就算是正式议亲了。 至于说具体的计议碍于林如海的身体和两地相距千里很多也就只能事急从权了。 无外乎就是交换一下庚帖之类的程序只要双方书信约定其他都不是问题了。 玉钏儿还一直不知道冯紫英怎么会突然要让她暂时去侍候这一位妙玉姑娘不过习惯了贾府丫鬟生活的她对此并不陌生。 而且这位身着方外人衣衫的姑娘看似清冷但是却也没什么难侍候大概是不太习惯有人侍候所以很多事情没等玉钏儿上手她早就自己做了比如穿衣洗漱。 “爷这位姑娘真的是林姑娘的姐姐?”玉钏儿站在冯紫英身旁下意识的替冯紫英梳理着不太整齐的发髻。 这出门在外就没那么多讲究玉钏儿又成了妙玉的丫鬟冯紫英就只能自食其力了自然就没那么整齐。 宝祥虽然也会但是冯紫英实在不习惯一个同性来替自己梳头穿衣那太难受了这恐怕是他来了这个时空之后最难以适应的习惯。 “怎么不像?”冯紫英笑着问道。 “不太像模样虽然也生得很俊但是那和林姑娘那般姣花照水般的怜弱样子可不一样不过在性子上却是和林姑娘有点儿一样嗯倒是都和史大姑娘很是说得来。” 玉钏儿嘟着嘴“她也不喜欢奴婢替她穿衣铺床坚持要自己来莫不是嫌奴婢手笨……” “你都手笨了那谁还敢说手巧?她只是不习惯而已长期跟随她师傅在一起都是自己动手甚至可能还得要侍候她师傅……”冯紫英摇摇头。 这两日里他也和妙玉接触了几次但是对方话语不多而且对自己也有些警惕心理所以他也就懒得再去热脸贴对方冷屁股了。 反正现在老娘已经允了林家婚事而妙玉的事情这一次去扬州就可以和林如海挑开了没必要非得要一根绳子吊死在自己这颗歪脖子树上。 若是林如海放心自己也可以承诺替他另外选一个好女婿当然庶出女儿而且年龄这么大了恐怕也就只能在寒门子弟里边好生选一选了。 玉钏儿也是第一次出门心情格外激动加上还有史湘云和翠缕同行。 尤其是翠缕本来就是贾母的丫鬟比玉钏大两岁在荣国府里二人也相熟只是平素里没太多交道但现在出门在外自然一下子就亲近起来了。 “那林家老爷此事却做得有些不地道哪有把这样一个女儿放在庙里十几年的妙玉姑娘都是十八了都还没许配人家现在林家老爷身体不行了一时间哪里还有精力来替姑娘寻个好人家?而且就算是寻到了若是林家老爷过世那岂不是又得要耽误三年?妙玉姑娘不得二十出头了还怎么嫁人?” 玉钏儿也是一个伶牙俐齿的性子平素里在府里边倒是被姐姐金钏儿给压着倒没怎么显现出来这一回出了门儿就一下子给暴露出来了。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风起青萍之末 玉钏儿的话让冯紫英也是一愣。 之前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一心只顾着琢磨如何说服自己老娘求娶林丫头了妙玉的事情说实话他没怎么放在心上。 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他现在不是没女人也不是娶不到条件更好的妻妾从他内心来说娶妻也好纳妾也好谁愿意找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虽然这个年代的人都是如此但是对于一个从前世中魂穿而来的男人来说这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当然颜值就是正义妙玉的颜值无疑是不逊于自己所见过的红楼诸美的。 像黛玉、探春、湘云这些丫头年龄都太小顶多也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现在要说有多么勾魂夺魄沉鱼落雁有点儿夸张。 而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美艳却又和妙玉这等是截然不同的那种异域风情透露出来的风流妖娆不是妙玉这样的女孩子能有的但同样妙玉这种被佛门十几年清修洗净铅华之后展露出来的纯净妩媚却又不是尤氏姐妹能比的。 如元春的华贵雅致宝钗的雍容大气迎春的温婉可亲凤姐儿成熟美艳冯紫英都见识过了但在看到妙玉之后他依然有些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只是一种纯粹的出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心动并非就意味着自己想要干什么。 当然如果未来妙玉真的要和黛玉一道嫁入冯家他也乐见其成可如果对方无意如此他也不会去强求。 起码现在他并没有太多想法这也是他没怎么考虑妙玉未来的原因。 但现在玉钏儿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好像这还真的是一桩事儿了妙玉现在都十八了如果林如海去世这一等三年二十一岁的女孩子在这个时代不但是超级剩女而且她的特殊身份更是决定了高不成低不就年龄如此尴尬难度就很高了。 冯紫英不确定林如海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才会给自己有这样一个约定。 见冯紫英被自己问住了玉钏儿嘟着嘴继续道:“妙玉姑娘说她是命里有劫难须得要在庙里满十八岁可林老爷在此之前起码可以先替她物色好人家吧?一旦满了十八便马上出嫁那也来得及哪像现在这不是要耽误妙玉姑娘一辈子么?” 这丫头牙尖嘴利居然敢背后编排起林如海来了虽然说得有些道理但是此风不可长。 冯紫英瞪了一眼玉钏儿板起了脸。 玉钏儿也意识到了自家说话的出格这林家老爷还是爷未来新妇林姑娘的父亲呢虽说爷肯定不会把这等话说给林姑娘听但是这样做也肯定不好所以玉钏儿吐了吐舌头把小脑袋缩了回去低垂着头有些惶恐地不敢吱声了。 冯紫英也只是瞪了一眼玉钏儿也就罢了玉钏儿也是一片好心替妙玉抱不平哪怕她只是临时侍候妙玉那也就立即进入了角色这份心思值得夸赞。 “这事儿就别在妙玉姑娘面前提了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许多都是藏在背后你不知道罢了。” 妙玉的母亲那位净缘师太不是省油的灯初一接触他就能感觉到兴许是这几年年龄大了恐怕才慢慢安分了一些。 倒不是说这人人品有什么而是对方性格气量。 官家小姐出身从未吃过什么苦头骤然沦为阶下囚眼见得要沦落风尘却又被林如海这个白马王子给救了还宠上了天然后林如海却又无法兑现甜蜜的诺言估计也就是心怀怨气连带着性格都有些扭曲了。 冯紫英甚至可以肯定若非这位净缘师太前期的诸般阻挠留难起码妙玉是早就可以归宗认祖在林如海膝下了。 至于说什么须得要留在寺庙中方能化解劫难那对于林如海来说是难事么? 随便在衙门背后搭一座佛堂就能解决问题显然还是那位净缘师太有意报复林如海的薄情罢了。 船行速度很快从通州直下山东过临清下经东昌府很快就到了济宁。 这一路上史湘云和妙玉加上翠缕和玉钏儿四个女孩子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史湘云的磊落直爽使得她年龄最小却成了四个女孩子中的“领袖”人物一般说来有什么事情都是史湘云来找冯紫英说。 比如在临清下船选狮猫而且还要买一只和林丫头宠物一样的当然这等货色没那么容易选到只能败兴而归。 再比如到徐州要去一观黄楼胜迹和苏堤遗嗳但吕梁悬水冯紫英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指那里有人说是漕运必过吕梁洪但现在看来南下船只倒是要过吕梁洪北上满载漕船基本上都要绕行永隆三年才开通的泇河也能减轻不少压力了。 若不是这一趟南下扬州是带着任务而去冯紫英感觉这史湘云真的要把这一路行程搞成了难得的“旅游团”了不过不得不说有这样一个开心果在连带着整个旅途的气氛都要轻松快活许多了。 舱门咯吱一声响了冯紫英放下手中的书抬起目光连带笑意“怎么云丫头又坐不住了?” “妙玉姐姐喜欢安静而且在庙里养成了静修的习惯每日午后都要小睡一阵……”史湘云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在冯紫英舱中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目光投向放在桌案上的几本书“冯大哥你可真是好学啊不是说你去扬州是公干么?还带着书?” “嗯活到老学到老嘛。”冯紫英顺口来了一句“人生两乐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 史湘云乌溜溜的眼睛珠子一转猛然拍起手来“冯大哥这两句话说得好嗯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该送给二哥哥才对不过……” “不过宝玉若是说他不想求上进怎么办?”冯紫英逗乐对方。 被冯紫英抢先一句话给堵了嘴史湘云气嘟嘟的坐在冯紫英身边“那冯大哥既然能把环哥儿给驯服让他如痴如醉的读书怎么就不能让二哥哥沉下心来读读书?依小妹看二哥哥的天资可要比环老三强多了……” “打住云丫头宝玉那性子让他杀人估计都能比让他读书容易环老三怎么就这么让你不待见他得罪你了?” 冯紫英感觉好像史湘云对贾环印象很差但好像二人没什么交织才对而且探春和湘云好得蜜里调油不看僧面看佛面纵然有些冲撞也得给探春几分面子才对。 “哼环老三现在能读几本书了成日里鼻孔朝天碰见二哥哥也是白眼相向一说话就是愣头愣脑的话砸过来二哥哥好脾性我可不惯着他。” 冯紫英见史湘云的神色便明白了多半还是因为读书的事儿。 贾环是越发见不得宝玉成日里在族学里带着秦钟厮混估摸着免不了一说话就是夹枪带棒的没好话而宝玉本身口齿也算不得伶俐加上本身也没底气自然就要吃瘪了。 至于说什么好脾性那也得看人。 对水做的女孩子们自然是比谁的脾气都好但对其他人宝玉可算不得什么好脾性恼起来砸玉踢人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云丫头人家两兄弟之间的事情你还是少管才是没准儿宝玉受不了刺激就要发奋读书了呢?那可是坏事变好事了。”冯紫英笑着摇头“环哥儿性子急了一些大概也是为宝玉着急吧……” “哼冯大哥你这个人就是太心善太相信人环老三现在就一副目空一切眼高于顶的样子不知好歹二哥哥那里也就罢了探丫头那般维护他也落不了好以小妹看啊这环老三如果真的考上秀才举人只怕这府里边就没人能治得了他了他得横着走路……” 史湘云悻悻地道“到时候恐怕也只有冯大哥你才能管得住他了可你又不可能成日里往荣国府里来吧?” “环老三的事情我回去会好好教训他宝玉的事情我就是真没办法了。”冯紫英看了一眼史湘云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云丫头你今儿个来我这里怕不是和我说这些闲话的吧?” 史湘云看看四周脸上有些忸怩“冯大哥你上次下江南在金陵可有逗留?” “有啊。”冯紫英有些讶异史湘云能忸怩这可有些少见他还以为史湘云是不是从哪里得知自己要娶黛玉所以要来打探呢看样子不是“怎么了?” “那金陵甄家你可知晓?” “甄家?”冯紫英心中微动。 史湘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甄家。 甄家家主甄应嘉他在金陵见过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从汪文言那里获知的消息这甄家在金陵算是坐地虎早已经取代了贾史王薛老四大家近一二十年来成为金陵新四大家的头面人物甚至比极盛时期的贾家更显赫。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伏流隐波 “对金陵甄家。”史湘云并没有意识到冯紫英神色变化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忸怩地道:“甄家也是金陵名门望族照理说你们上一次代表朝廷去金陵应该能遇上才对。” 冯紫英已经揣摩出一些味道来了。 能让史湘云忸怩的还能有什么事情? 那甄家不是也有一块宝玉叫甄宝玉的么? 据说和贾宝玉差不多在性格上都算得上是同胞兄弟了年龄相近性格相仿也是不喜读书但是却爱好诗文在金陵城中颇有才名。 这一点金陵肯定没法和京师城比贾宝玉那点儿文才在菁华荟萃的京城里根本不值一提但甄宝玉的才名却在金陵城中不小。 据说这甄宝玉也是一个十分顽劣的少年郎仗着甄家在金陵城中的威势很是招惹了一些是非仗着家中的势力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这一点上比贾宝玉更甚。 现在金陵知府贾雨村据说也是和甄家攀上了一些关系但具体关系如何却不得而知。 汪文言应该对甄家有更深层次的了解不过当时冯紫英主要心思都是放在扬州上了对于包括金陵在内的南直隶其他地方兴趣不大甚至还不及苏州所以并没有多过问。 “甄家啊知道也见过。”冯紫英装作漫不经心地道。 “冯大哥您见过?”史湘云大喜过望但是猛然又回过味来对方见的肯定不是自己所说的那个人“您见过谁?” “当然是甄家的家主甄应嘉甄大人了。”冯紫英诡秘的笑了起来注视着史湘云“云丫头莫不是你以为我还会去见那甄宝玉不成?” 噗地脸颊上泛起两团红云史湘云知道自己的心事被对方看穿了好在她也是一个豪爽性子索性就落落大方地道:“嗯小妹说的就是那甄宝玉有人向我叔叔打听小妹……” “哇这甄宝玉居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云妹妹这般人才他也想觊觎?”冯紫英夸张地张大嘴笑着道但内心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甄家的情形他虽然不是太清楚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甄家的发迹应该是得益于太上皇的那几次江南之行而且多半这甄家也和义忠亲王有些牵扯瓜葛。 当然这江南豪门大户和义忠亲王有瓜葛牵扯的多了去当年义忠亲王是太子身份不但陪伴过太上皇南巡江南三次而且还单独来过江南几次办事和江南诸多士绅豪门都十分亲密。 即便是义忠亲王被废太子降为义忠亲王之后也一样如此因为被废太子之后义忠亲王又复位太子也让很多人看到了义忠亲王的实力所以更是愿意来押注。 只不过义忠亲王二次被废就再也没有翻身机会一直到忠孝王上位为永隆帝。 但即便如此仍然也有不少人看好义忠亲王冯紫英很清楚不但是江南诸多豪门大户如此便是武勋群体中持有这种态度也不少。 太上皇仍然牢牢掌握这京师内外的军权而义忠亲王乃至其世子仍然颇得太上皇宠爱尤其是那位义忠亲王世子至今仍然时常出入大明宫常伴太上皇左右。 这位义忠亲王世子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加之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和年轻时候儒雅风流的元熙帝极为相似不少老臣都是这般夸赞冯紫英估计永隆帝对此只怕也是坐卧不安。 前明明成祖朱棣以皇孙定皇位的故事广为流传这等事情在大周再演一场另类翻版也未必就不行。 但冯紫英并不看好义忠亲王至于说以皇孙定皇位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并不大。 起码永隆帝没犯错误坐在他这个位置上不犯错误就是最大的优势只要一直不犯错误他的皇位会越来越稳。 哪怕太上皇一直把持京城内外军权但是那又如何?当上下都觉得永隆帝就是继承者时就算是太上皇想要做什么那些忠诚于他的武将们都要三思了是不是太上皇老糊涂了?他们也需要考虑自己的亲眷子弟的未来。 而且永隆帝不但没犯错误相反他还在不断的赢得文臣武将们的认可。 西疆平叛很大程度上让京城以外的武将们认可了他开海之略又让文臣和一部分武勋看到了希望。 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想要靠自己儿子在太上皇身边玩些小花样就算是赢得了太上皇的喜欢那又如何? 除非太上皇真的是老糊涂了真以为自己还能操控大局还能决定一切。 这个时候甄家又要和史家联姻甄宝玉求娶史湘云这是什么神操作? 史家早已经没落了史湘云两个叔叔都是闲散人员分别挂在后军都督府和左军都督府里边混日子虽然一门双侯但这等虚衔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固然威风十足但是对真正的朝内人来说就不值一提了。 冯紫英怎么看史家那两位都不像是隐藏的大佬难道说这里边还真的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猫腻? 当然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现在有点儿陷入阴谋论的感觉看什么都觉得里边似乎隐藏着不为自己知晓的隐秘都觉得内里有深意未必不是自己太敏感。 这甄家是金陵新四大家之首和老四大家的贾家关系莫逆而且甄应嘉嫡长女嫁给了北静王水溶为嫡妃现在为自己嫡子求娶同为老四大家之一的史家又是嫡女也说得过去甚至可以说有些娶低了史家应该感觉到荣幸才对没毛病。 但冯紫英始终觉得这里边没有那么简单。 饶是史湘云豪爽大方也被冯紫英的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羞红了脸跺着脚几乎要掩面而走了冯紫英赶紧笑着宽解:“呃云妹妹小兄这话也是肺腑之言情急而出那不知道云妹妹你两位叔叔是何意思?” 史湘云父母双亡嫡亲长辈就只有两个叔叔贾母都做不得数一切要看其两位叔叔的态度。 史湘云摇了摇头“这事儿只是刚说起也未必就是冯大哥所说那般不过冯大哥也知道小妹在府里边和外边儿没什么联系也不知道甄家的情况更不知道甄家那位公子的情形所以也只能托冯大哥来打听一下了。” 冯紫英有心想要敲破锣但是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甄家现在的情形也是如鲜花着锦算得上是金陵城里的豪门而且虽然大家都知道甄家是靠着太上皇起家的就算永隆帝即位对甄家至少现在看起来没太大影响连贾雨村都对甄家礼遇有加你说哪里不妥? 至于甄宝玉本人都说他和贾宝玉差不多既然史湘云和贾宝玉都如此投缘那甄宝玉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虽然现在从汪文言那边得到的消息是甄家肯定和义忠亲王有些勾连但是江南和义忠亲王有瓜葛的也不少只要能及时转换门庭那也不是个事儿。 关键在于这甄家现在还能掉头么?他愿意掉头么? 这没人知道。 思考了一下之后冯紫英才缓缓道:“云妹妹这甄家小兄虽然也了解一些但毕竟我在南直隶这边呆的时间有些短所以了解不深嗯至于那甄宝玉么小兄也可以让人帮忙问一问不过以为兄之见云妹妹现在年龄也还小不急在这一年半载不妨多等一等看一看多了解一些再做决定……” 史湘云脸上露出一抹愁色“冯大哥说得倒是轻巧小妹已经满了十三了这个年龄议亲订亲正是时候人家既然托了人来问我叔叔我叔叔他们肯定要给人家一个回复哪能像你说的那么拖着的?就算是真要打听哪也不过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情和人家说等一年半载那就是变相拒绝了。” 冯紫英也有些尴尬。 史湘云所说的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自己那种动辄等一等看一看在这个时代的婚姻之事上是不合适的人年找上门那就是有意而来你就是要缓兵之计了解对方情况那也就是十天半月就要给答复的哪有说让人家等一年半载的? 人家也只说订亲又没说马上成亲一般说来订亲后三四年后成亲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看样子冯大哥应该是对甄家的情形不太认可所以才会这样说?” 史湘云也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孩子从冯紫英的面部表情和神色也能揣摩出一二来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道冯大哥可否方便告知小妹一二小妹也好转达给我叔叔?” 冯紫英摇了摇头。 这却不能答应了。 甄家的情形纵然自己知道也不可能明说甚至连暗示都不行。 一旦史湘云把话传回去甄家那边没准儿就能知晓一二了那引发的后果就不好预测了自己在江南的布局还没开始就要遭遇麻烦了。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湘云可心 史湘云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自幼失怙丧母的她能在史家里边能让两个叔叔婶婶对她另眼相看不是只靠直爽大方的性子就能行的。 在史家两个叔叔婶婶都有自己的儿子女儿哪里会有多少心思来关心她? 而她要生存下去自然也要有些心机只不过她能很好的把自己心思掩盖在豪爽大气表面之下而已。 同样要来贾家长住也不是单靠贾母答允就能行的便是贾母也一样要考虑史家那边的态度。 有两个叔叔婶婶不在史家住很容易让两个叔叔婶婶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所以要说服叔叔婶婶一样要有让他们满意的理由。 史湘云却能很轻易的说服叔叔婶婶。 对冯紫英她早已经从最初的好奇、震惊慢慢变成了一种尊敬、佩服和仰慕。 当初才来贾府时知晓了冯紫英大名后来便知道了冯紫英的一举成名再后来冯紫英成为庶吉士之后的西征南下更是在京师城中成为年轻一辈中最引人瞩目的翘楚。 如果说对宝玉史湘云是发自内心的亲近那史湘云对冯紫英就真的是敬佩甚至有些崇拜了。 宝二哥这个人虽然不爱读书但是却是一个没坏心眼儿的人待人也友善大度连环老三这等尊卑不分的货色宝二哥都能容忍。 换了在史家自己两个叔叔也一样嫡子庶子不少哪个庶子而且还是弟弟敢这般对嫡兄如此桀骜无礼早就被拖出去打个半死了所以史湘云很愿意和宝二哥亲近。 但对冯紫英那种感觉就截然不同了冯紫英更像是她心目中可以依靠的英雄和宝玉那样的朋友是完全不一样的只不过她不像探丫头那般形诸于色她更愿意藏于心中。 因为她知道自己和冯紫英是不可能有什么当然对方也只是把自己当做了一个性格豪爽的小妹妹。 探丫头对冯大哥的心思或许和自己差不多甚至可能也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史湘云却是知道的无论是自己和探丫头和冯大哥这样的人物是永远没可能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而探丫头那边她不知道或许探丫头自己也不知道吧。 不过今日冯紫英的表现让史湘云有些失望。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史湘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收到了损害但他能看到史湘云眼中的失望。 不过这种事情他的确不可能给史湘云有什么泄露天机更何况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云妹妹为兄身份不一样不能轻易对哪一家哪一人随意做出评判若是两年前为兄尚未出仕自然没那么多顾忌但还是现在为兄在翰林院任职自然就要谨慎一些了。”冯紫英深看了一眼史湘云今天史湘云的表现也让对她对这个俏丽大气的女孩子有了一层不一样的感觉。 “其实你可以想一想甄家为什么会不远千里来向史家提亲?金陵城里高门大户不少京师城中名门望族更是多不胜数若是贾宝玉想娶云妹妹我倒是觉得想得通但甄宝玉要娶素未谋面的云妹妹……” 言尽于此以史湘云的聪慧应该想得到一些东西当然能不能由得她做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史湘云眼中一亮这位冯大哥话里藏话虽然没有明说什么而且对史家也有些轻看但是却也透露了一些意思甄家求娶自己怕是有所意图而不是单纯的结亲那么简单。 只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再深层次的东西自己对史家嗯自己两个叔叔那边的情形也不太清楚其中有没有什么瓜葛原委却不知道了。 心中一暖史湘云笑了起来“谢谢冯大哥。” “这也值得一谢?”冯紫英哑然失笑对方可能猜测到一些什么但无关紧要关键在于史家那两位能不能看得到猜得透了但他也不太明白甄家看上史家什么了。 迟疑了一下史湘云才幽幽地道:“出门前几日里小妹回了家里一趟听二婶说二叔可能等一段时间要外放。” “外放?外放哪里?”冯紫英微微皱起眉头。 若是这般那就差不离了这史家老二多半是要外放紧要所在才会引起关注。 只是这甄家消息如此灵通? 还有史湘云对于她那两位二叔有那么重要?冯紫英觉得不太可能。 还是甄家只是借机搭上史家这条线? 不出所料史湘云摇了摇头“二婶也只是这么提了一句小妹也没多问。” 冯紫英思考了一下“想必你二叔也应该明白才对再说了你不也说对方只是来问一问么?” 史湘云秀眉轻蹙“冯大哥你是说甄家是先来试探?” “我可没说。”冯紫英笑了起来“行了云妹妹这等事情我估计如果你二叔心里有数那自然不会遽下决定或许只是我们的有些胡乱猜疑呢?等到了扬州不妨多问一问林叔父是两淮巡盐御史纵然他身体不好但下边人打听个消息还是能行的。” “就怕我们到了扬州冯大哥和林姐姐就都没心思顾着小妹的事情了。”史湘云突然调皮地一笑。 “什么意思?”冯紫英意识到什么。 “哼冯大哥你这个人一点儿都不像表面那么直爽你和林姐姐的事情为什么瞒着我们?你还打算瞒多久?府里边人都不知道连老祖宗都被蒙在鼓里她可是林姐姐的嫡亲外祖母。” 终归还是被对方知晓了不知道这丫头是观察加猜测还是从玉钏儿那里套出话来了。 冯紫英也不意外点点头“没打算瞒多久但因为诸多原因所以没有在京师城里和老太君和赦世伯、政世叔那里说原因么云妹妹难道不知道?” 史湘云猛然间回过味来瞪大眼睛“啊冯大哥你是怕宝二哥……” “嗯宝玉的心思为兄也知道一些不过云妹妹你肯定比宝二哥晓事这如果宝玉在府里边闹腾起来动辄砸玉或者说些不着调的胡话这让老太君和赦世伯、政世叔他们怎么办?”冯紫英淡淡地道:“先不说其他便是政世叔和婶婶也不会同意林妹妹嫁给宝玉吧?原来政世叔就和为兄说过为了宝玉和贾府的未来最好能为宝玉找一个门当户对甚至更好一些婚姻对象林妹妹显然是不适合的……” 史湘云对冯紫英这番话深以为然。 府里边长辈们的心思不仅仅是她像探春、琏二嫂子甚至珠大嫂子这些人都是知晓的。 琏二哥未来肯定是要袭爵的哪怕贾赦的正三品将军落到贾琏身上便成从三品将军那也是一个三品将军但二房的宝玉呢? 二房是啥都没有的除了日后分家能分点儿家产现在老祖宗还在或许还能偏向二房但一旦老祖宗去了只怕大房这一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便是琏二嫂子和二太太是亲姑侄到那时候恐怕也一样不可能让步了。 而且以宝二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不喜读书做事的性子这二房生计还能维系多久? 这等情况下自然就只能找一个好的婚姻对象了这个好首先就需要体现在门第要好最好是能为日后一家人生计提供坚实支撑的。 史湘云轻轻叹了一口气。 冯大哥所言的确在理以宝二哥那种在这等事情喜欢钻牛角尖犯浑的性子若是得知林姐姐要嫁给冯大哥只怕还真的要出事儿。 只是出了这等事儿徒增尴尬只怕对贾家、林家乃至冯家都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贾家交好冯家的心思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像金钏儿玉钏儿这等大丫鬟都送给冯大哥那若非国公出身的贾家颜面上实在抹过不去史湘云估计府里边还真的有可能想让探丫头给冯大哥当妾呢。 “可是冯大哥您迟早也得要和老太君和府里边儿人说吧?”满脸忧思的史湘云反倒是替冯紫英担心起来。 冯紫英心里也是一动这丫头倒是个热心人点点头“老太君那边到没啥便是说给她知晓老太君也只有高兴林妹妹嫁入冯府皆大欢喜的事儿她肯定乐见其成至于赦世伯和政世叔以及二位婶婶赦世伯那边没什么政世叔这边我觉得或许政世叔和婶婶还会觉得我替他们解决了一桩心结呢。” 史湘云一愣之后就明白过来了。 是啊既然林姐姐不是宝二哥合适婚姻人选可宝二哥却又爱钻牛角尖儿现在林姐姐和冯大哥订亲那也就好让宝二哥早点儿死了这份心府里边也好替他谋划合适的婚事了。 “冯大哥你这么细细地和我说可是有什么要小妹帮忙的?”史湘云似乎也猜测出一二来宛如苹果般的俏靥笑容格外可爱。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折服,形象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当然有比如回京之后帮冯大哥劝一劝宝玉另外如果有人问起或者质疑的时候也帮冯大哥解释解释。” 史湘云有些不敢置信“冯大哥就这个?宝二哥那里您不用说小妹也会帮您解释想必宝二哥也就是闹腾一下发泄发泄当他慢慢缓过气来之后就应该明白他和林姐姐是不可能的嗯更何况林姐姐从来就不喜欢他至于其他人冯大哥用得着在乎么?” 这话说得让冯紫英也忍不住翻白眼“云儿什么叫用得着在乎么?老太君和政世叔他们虽然内心深处也知道林妹妹肯定不可能和宝玉结亲但是毕竟宝玉也是他们掌中宝心头肉宝玉喜欢林妹妹都快疯魔了他们能没有一点儿感受?我这么突兀地就要娶林妹妹了宝玉如果砸玉发病了只怕老太君和政世叔尤其是你婶婶他们恐怕多少也会有一些不悦的你帮冯大哥在他们面前缓缓颊不是就要好许多?” 被冯紫英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了史湘云嘟着嘴“看来冯大哥是早就把小妹给算计进去了难怪宝姐姐都说你算无遗策啥事儿未虑胜先虑败……” 没想到史湘云突然间又提到了宝钗冯紫英心里有些发虚。 这自己日后要娶宝钗的事儿如果被捅出去估计这贾府里边的人嗯特别是宝玉恐怕真的要疯了这是守着要把贾府里边钟灵毓秀的女孩子给一网打尽么? 见冯紫英表情有些诡异史湘云再怎么也想不到冯紫英早已经把宝姐姐也给算计进去了只是有些好奇“冯大哥怎么这幅表情难道小妹说的不对么?去江南公干你要把护送林姐姐这一趟也算进去现在这一趟要去扬州还是公干甚至都把小妹都算计进去陪林姐姐训环哥儿你还得要把探丫头给拉上冯大哥我发现你好像做事情基本上都是一箭双雕欸……” “哪里哪里……”被一个小丫头这般怼冯紫英也尴尬“云儿那你说冯大哥做的这些事情对么?对大家有益么?大家觉得不好么?” 史湘云想了想倒是的确对大家都是好事儿大家也都是心甘情愿的悻悻地撇了撇嘴:“反正冯大哥你的心思太多了小妹这种直性子哪天被您给卖了恐怕还得要帮你数钱。” “过了啊过了啊云儿你冯大哥啥时候还能害你不成?”冯紫英挺喜欢这丫头性格她这种性格难怪无论是宝钗还是黛玉抑或探春都喜欢也不知道日后究竟是谁家能抱得美人归。 “哼那可说不一定就像宝二哥说的那些个当官的心都是黑的为了自己的前程利益啥事情都能做冯大哥现在刚当官日子久了还不要变成和那些人一样。”湘云斜睨着冯紫英言不由衷地道。 “宝玉这话可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他这么说他舅舅还有政世叔林妹妹的父亲嗯还有云儿你的两个叔叔不都是当官儿的难道都是这般?”冯紫英笑着打趣“这话传到政世叔耳朵里估计我就真的只有一句话送给宝玉了小心你的皮哈哈哈哈……” 这句话是贾府里边常用语无论是丫鬟们互怼还是主子吓唬下人抑或长辈威胁晚辈就是这一句但能威胁宝玉的恐怕也就只有贾政了。 被冯紫英风趣的一句话逗得大笑起来史湘云身着枣红牡丹绫子夹袄外罩一件乳黄棉绒厚披风但却依然未能遮掩住对方身材这笑得花枝乱颤让冯紫英都为之眼前一亮。 似乎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史湘云迅即收敛笑容脸颊却有些发烧拉了拉棉绒披风遮住身形故作镇静地道:“冯大哥宝二哥听见你这话可真的要恨你一辈子了。” “恨我也得说他啊这等话被你我听见当然没关系但是若是被外人听见没准儿就要替政世叔招来麻烦了。”冯紫英应了一句“也是荣国府里把他照应得太好没吃过亏但该提醒的还得要提醒莫要等到日后年龄大了还不晓事儿真的栽了筋斗就难受了。” 冯紫英的这份劝诫史湘云倒是很以为然虽然宝二哥不喜欢读书那也没关系不喜欢做事那也由他但若是在外边一张嘴招惹是非替家里惹祸那就真的不妥了。 史湘云还是第一次和冯紫英这样单独长谈倒是越发觉得难怪探丫头和林姐姐她们都爱和对方一起说话了对方说话既有理有据又切中要害而且还风趣幽默时间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耽搁了人家一下午看书时间史湘云也还有些不好意思瞟了一眼对方随手放在桌案上的书《北耕录》也让她有些惊奇这好像是一本介绍种地的书欸。 “冯大哥你这是在看什么书让你这么感兴趣?” “哦一本农学方面的书介绍种植农作物经验的挺有意思而且也很有价值。” 冯紫英也是在京中才拿到这本书印刷数量不多但是一看是徐光启的书他自然就感兴趣起来。 他印象中徐光启的巨著只有《农政全书》但是没想到对方在天津卫主持屯田工作时居然就写出了这样一本书。 这本书详细介绍了其在天津卫屯田时推广土豆种植的经验以及附带介绍了他前些年在松江丁忧时引入番薯种植的经验。 这也引起了冯紫英极大兴趣。 如果说《泰西水法》冯紫英也只是感受到了徐光启的博学多才而这本《北耕录》那就真的是救命稻草了。 虽然也知道土豆和番薯都已经传入中国大陆他也专门招人打听过实际上在福建、浙江和江苏都已经有这两类作物的种植了。 但很显然土豆不但适应地区更广而且其效果更好不过番薯也一样不简单在南方地区不择地的优势也能充分体现只不过好像这两种作为传入大周也已经有十来年了但是却根本没有普及开来的迹象。 即便是在闽浙和南直隶地区种植面积也相当小绝大多数农户对这两种作物都是持否定和怀疑态度。 一方面是种植技术还处于摸索阶段另一方面也是土豆和番薯的味道和百姓习惯了的稻麦还是有些差异很多人不太喜欢所以这就直接导致了这两类植物只能在一些偏僻地区种植很难推广开来。 尤其是土豆原本是完全可以在九边地区推广开来发挥其产量高耐旱耐寒的优势但是却迟迟没有真正进入像甘肃、宁夏、陕西、山西、北直这些最适应种植的地区。 要解决北方地区尤其是九边的军粮供应问题开中法现已经陷入了困境而且说实话在九边地区采取商屯的做法的确成本较高麦类亩产量实在太低与土豆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而之所以没能普及到北方地区除了官府没有足够重视之外在冯紫英看来很大程度还是因为思维惯性和人们的口味适应问题。 不过在冯紫英看来这一切都要让位于生存当北方遭遇大旱易子而食的时候当老百姓都只能吃观音土饱腹时当官府无粮赈济可能引发民乱的时候你还在乎土豆还是米麦?答案不问可知。 不过徐光启在这本《北耕录》中没有提及玉米的种植这也让冯紫英有些惊讶。 据他所知玉米在上林御苑里就有种植在京师城周围也有种植甚至玉米面也成为了一种时尚食物但是若要论普及则远远说不上。 这让冯紫英也不明白这个也应该是和土豆一样具备解决前世中明末饥民饱腹问题的作物怎么就不太受待见了。 这个原因他还得要仔细了解一下看究竟是作物种子自身原因还没能适应中国这片土地还是因为饮食习惯还未被大家广泛接受了。 “冯大哥你是翰林院的修撰了怎么还看这种书?”史湘云大惑不解。 “呵呵云儿莫要小觑这些书更不可轻忽农业大周亿兆子民九成都是农民没有他们种地谁来养活官员士绅和军队?”冯紫英也能理解史湘云这等人的不解“若是一亩地能增加一斤收成大周一年就能多收四百万石粮食而你知道咱们这京师城每年通过漕运从江南运来的粮食有多少么?” 这话自然就把史湘云给问住了冯紫英也没在意自问自答:“大概也就是四五百万石吧这不但包括京师这百万人所需粮食吗甚至还包括周边一些士卒所需可只要全国的田地里每亩能收成一斤咱们这京师城里的人一年漕运所需粮食就出来了。” 一个简单的道理让史湘云也有些触动虽然她还有些不太明白冯紫英讲的这里边的逻辑和具体因果但是她却能真实的感受到眼前这位冯大哥真的和其他那些当官的不太一样更不像是宝二哥所说的那帮官儿们。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启动 船抵达扬州时是汪文言来码头接的。 此番南下风紫英固然是要解决自己婚姻问题但是明面上或者说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工作还是要启动银庄框架的搭建。 没有银庄以及支撑银庄的足够钱银支持无论是宁波造船商们北上登莱启动建设还是现有海商们要开始打通登莱——辽南水道都会面临极大的困难。 尤其是接触的那几家造船工坊的东家最初都是明确表示不可能前往登莱一直到各种扶持和支持的政策和盘托出才算是打动了几家。 其中最重要的三条就是银庄低息贷款、朝廷水师舰队的订货并预付相当订金以及将会把清江、龙江的数百匠户转拨迁移到登莱归这些造船工坊使用承诺在这些匠户工作一定年限后如果表现良好可以解除匠籍。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三条条件要想让这些私人工坊的东家们冒着各方面不适应的风险北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明知道开海在即各地都会迎来一个造船业爆发阶段时却要让他们放弃本地熟人熟地的条件去陌生而危险的北方重新建厂如果没有足够诱惑的条件肯定不会有人愿意干。 而现在终于有几家工坊愿意前往那也就说明这几条条件的确有足够的吸引力。 按照冯紫英和官应震、练国事几人商议的结果水师舰队订货那都要等到造船工坊建成之后的事情去了不是迫在眉睫的难题而龙江清江的匠户迁移到登莱那也是朝廷工部的问题既然内阁和皇上都已经点头了那么工部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得要办而且要限时办结所以也和负责开海事宜的中书科关系不大现在关键就是银庄的问题了。 银庄必须要尽快搭建起来而且要按照最初冯紫英设定的那样成为大周第一家完全走正规化经营的银庄其主业就是吸收存款和放贷。 银庄当下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牟利而是要支持开海战略的全面推动另外一个意图就是要让大周这种陈旧的财政结算体制尤其是田赋商税的上缴还需要通过漕运等方式来运送的笨拙模式用这种通存通兑异地结算的模式来取代这其中可以节省的开支不言而喻。 至于说金融行业的牟利性冯紫英都打算放在以后再来考虑了。 而要迅速确立起一家将典当直接排除在外的“新式专业银庄”的地位和信誉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有足够强势和充足的股东群体。 “走吧。”看了一眼来接的马车史湘云和妙玉都上了车冯紫英这才和汪文言点了点头上了另外一辆马车“林公情况如何?” “不是太好但是还算能稳得住。”汪文言摇摇头“郎中几乎是每隔两日便来看一看但结论都是一样的时日无多不过林公自己倒是很看得开尤其是知道妙玉姑娘已经答应回来归宗认祖之后心情更好。”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面颊。 妙玉虽然同意回来看望生父但是这认祖归宗却没有说另外通过这一段时间与妙玉的接触和观察这妙玉还未必愿意接受林如海的安排。 好在解决了林黛玉的婚姻问题总算是能给林如海一个交代了至于妙玉他并不在意。 “公子安排的对扬州盐商的群体摸底情况衙门里都有现成的详细资料另外我们这么些年来也收集和搜罗了很多东西估计公子应该会感兴趣也对公子下一步的安排会有帮助。” 冯紫英心中敞亮。 这位汪文言不愧是前世历史中大明东林党的智囊自己只不过稍稍向其透露了一下子自己下一步的一些意图他便能迅速的根据自己意图展开前期的工作了。 而且看他的口气应该十分顺利而且收获也很大。 当然也可能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本身就有这方面的资源而且也早就有意识的从事这些方面的准备了。 “文言辛苦了。”冯紫英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是想把练国事拉来帮忙的甚至也早早就说好了但没想到被官应震截了胡。 换了其他人他还可以争一争但官应震是自己现在顶头上司自然不行。 方有度那里走不开否则他就把方有度拉来扬州了方有度本人也很想借机会回一趟歙县老家。 《内参》之事还得要方有度盯着这个阵地不能轻易松手。 而且方有度现在对《内参》的编撰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冯紫英这一组《正确认识当前最紧迫的几个问题及其辩证关系》分成了好几个部分他把大框架和基本内容都写好了但文字上的提炼修饰还得要靠方有度来。 现在中书科这边也是刚搭起架子来官应震连一个人都不愿意放现在就忙于筹建也是这银庄之事太过于重要急迫否则官应震连自己都不会放走。 从户部、工部和兵部都分别抽得有人来但是这些外边来的人哪里有自己人用得贴心顺手? 只不过中书科虽然由你官应震掌事却不能说人都由你来决定了。 所以官应震也只能在现下的基础上向内阁打了报告充实中书舍人希望从观政进士中先行拉来几个。 好在从皇帝到内阁都很清楚开海事务的繁杂琐碎所以对官应震的要求也基本上予以了满足。 除了冯紫英和练国事是直接从翰林院修撰借过来帮忙外像范景文和贺逢圣还有方震孺、叶廷桂、吴甡等几人都被官应震拉了来。 原本官应震还想把杨嗣昌也拉到中书科但是一来杨嗣昌是湖广人这太明显了二来练国事和冯紫英两个修撰都被他拉走了再要拉走一个编修这黄汝良也不能答应所以只能作罢。 按照惯例中书舍人算是从七品向观政的三甲进士们观政期满便可以授从七品只是这中书舍人可不比其他官员这个从七品的地位要比寻常的主事之类要清贵得多更别说外放之职了。 看看原来这帮中书舍人哪一个不是前任内阁阁老或者六部尚书的子侄? 现在朝廷改弦易辙要用中书科来操持开海事务这中书舍人就不单纯是清贵了更是实打实的实权要职了。 同学中暂时没有人能帮自己那就只能靠汪文言这帮人了。 好在汪文言这帮人能力都不差唯一一个遗憾他们都没有官身也就是说当自己的幕僚可以但是要推出去上台面就不行了。 当然这也是暂时的现在随着中书科的充实也显得龙蛇混杂了既有像自己和练国事乃至方震孺、叶廷桂和吴甡这样的进士出身官员和观政进士还有一帮当初恩荫的官宦子弟。 “公子客气了这不过是文言该做的不知道公子下一步如何打算?” 汪文言大略了解了冯紫英的意图就是要设立银庄而这家银庄和现有的银庄截然不同。 当下银庄都基本上是和典当连为一体规模小资金流量低能实现异地存取的极少更谈不上近现代金融业务。 而冯紫英筹划中的海通银庄寓意通达四海总部设立在扬州另外一个中心会设在京师。 这是大周最核心的两个城市京师是政治中心而扬州是商贸中心。 未来还要考虑在广州、金陵、苏州、大同、杭州、宁波、泉州、登州几个城市设立分部但目前还是要以扬州和京师为主。 冯紫英此次来扬州就是要分作两步走一步是募股吸纳部分资金充作股本另一步就是揽储。 这两步不可或缺前者是根基后者是保障。 没有实力雄厚的股东支持没人会相信这家所谓的新式银庄同样如果没有丰沛的储银进来光靠股东那点儿资本一旦开启借贷模式根本就是入不敷出所以两者缺一不可而且都是多多益善。 不利的因素很多但是有利因素也有不少。 一是现有的银庄钱铺根本就还没有意识到一种新型的金融机制模式要出现了他们还停留在收取保管费的状态主要是为一些商贾的临时存放服务另外一个主要业务就是典卖赚取差价所以说就目前来说毫无竞争对手这就是一片纯粹的蓝海。 二是当下商贾也好士绅也好更愿意直接将银子窖藏于家中或者买为田地用于保值和置产但田地价格太贵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田土可供出售而窖藏在家中一是安全问题二是没有任何增值收益。 这种情形下或许短时间内大部分人不会去因为存入银庄的一些收益而动心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当看到一部分人的确能从中获益而银庄信誉稳定的情况下那么就很难不动心了。 三是随着开海与佛郎机、红毛番等交易日多而欧洲诸国这种新式银庄也就是所谓银行其实早已经出现当这些红毛番和佛郎机商人都能够坦然接受这种新生事物时必定会对大周的商贾们尤其是海商们带来心理影响。 而且他们和这些西夷商人的交易甚至可以不再需要现银交易而直接就可以在银庄中完成转账交易从售货到收货再到购买新货尽皆如此。 这种方便程度带来的好处可不是其他任何东西能比的。 万事开头难一旦打开了局面冯紫英相信这种优越性便会如滚雪球一般疯狂的滚动起来当商贾们意识到并映证了这种银庄的方便性和安全可靠性开始大量使用时那些保守的士绅们最终也会不由自主的加入进来将他们窖藏的银子乖乖地存入银庄。 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现在冯紫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用一切手段将这个过程缩短。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掌控 冯紫英的目光随着马车的走动透过车窗望向街面似乎自己这一趟回京师之后对这扬州城一下子又有些陌生起来了不过这一趟自己恐怕就要在扬州很呆一段时间了。 “文言要做的事情很多恐怕你们都得要忙碌起来了。”沉吟了一下冯紫英才接上汪文言的问话“吴耀青做事不错细致周全……” 对冯紫英的夸奖汪文言没有谦虚。 吴耀青也是他推荐的能力性格如何汪文言心里都有数当得起冯紫英的称赞。 “那大家伙儿都很期待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边的事情……”汪文言迟疑了一下冯紫英立即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怎么了?” “外界有一些传言主要是因为林公现在抱病卧床嗯有传言说可能朝廷会很快就要派出新的巡盐御史来接替林公了衙门里边也有些心思浮动……” 冯紫英忍不住冷冷一笑自己还没到扬州呢这边就有人开始下绊子了。 这当然不会是只针对林如海的而是要针对自己这一趟扬州之行啊。 在林如海故去之前朝廷不可能派出新的巡盐御史这一点冯紫英确信无疑。 虽然没有从永隆帝那里获得明确的消息但是从各方面获知的情况综合来看太上皇和永隆帝在这个人选上是有很大分歧的或者说应该是对未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收益归属和使用是有很大分歧了。 这块利益太大了即便是一直想要隐忍退让的永隆帝估计也有些接受不了了。 但接受不了也得接受在没有完全掌握京师内外军权之前再怎么他也得忍下去但是这么拖一拖却能为自己赢得一些时间了。 “嗯文言放心吧我有准备。”冯紫英语气不变“几个跳梁小丑谁若是跳得高不妨先记下来总归有算账的时候。林公这边暂时不宜惊动他身体欠佳许多事情你们还是要多操劳两边事情都得要做着哪边都不能落下。”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汪文言心思就踏实了。 他没说透但冯紫英就秒懂这意味着人家也是早就有心理准备。 一旦真的新的巡盐御史马上就要来失去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个倚仗那这一群人很多事情就没法再做下去了现在看来情况还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朝廷高层的博弈汪文言自然没法察悉像太上皇和永隆帝之间的对峙、交锋乃至最后妥协汪文言的层次还达不到最终的结果汪文言也难以判断但他只需要清楚自己未来的新东主有准备就行。 “请公子放心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都是熟门熟路现在其实花不了那么多精神了倒是公子您提的要求比较高而且涉及面也太宽需要花些心思另外首鼠两端的人估计会很多未必像公子所预料的那么容易……” 冯紫英笑了起来“不急还有一些时间此番我来扬州也是奉皇上旨意和内阁钧旨并非是我异想天开或者私自出门嗯若非中书科新近重新调整事务繁重只怕我还要带几位中书舍人一起来呢。” “啊?!”汪文言大为震惊。 他虽然是小吏出身但是这么些年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边经营尤其是在获知日后自己可能要追随冯紫英之后对朝廷把各种的例制更是深入了解自然是明白中书科的规制和分量。 这是一个典型的位卑权轻但是却十分特殊的部门无他因为它的地位和作用和翰林院与通政司有些重复更近似于皇上在宫中的颁册制诰机构和翰林院、通政司隶属于朝廷直接对内阁略有区别而是直接对皇帝。 前明这个机构便被边缘化而泰和帝和广元帝时一度很受重视大有要恢复到唐代中书监中书令的架势但是很快在广元帝后期便被闲置。 从天平帝开始这个机构就成了安排致仕重臣子弟的一个去处清贵而悠闲甚至偶尔也还能备问皇家所以也是许多高官显贵子弟们削尖脑袋想去的地方。 只不过这中书舍人位置太少而且对其父辈的要求更高六部尚书以下的子弟根本不考虑所以很多人欲求而不得入。 “公子您是说朝廷对中书科重新定位嗯是不是在职权上也不再和以往一样了?” 汪文言的反应灵敏让冯紫英也很满意。 “既然要重新调整肯定是和以往不一样了不过文言也莫要理解偏了不可能一下子恢复成为前唐中书省那般我师官公出任户部左侍郎掌中书科事便是要负责整个大周开海事宜我此番南下也是奉官公之意所以文言就不必太过于担心了。” 这一颗定心丸终于让汪文言定下心来了。 户部右侍郎掌中书科事这就意味着朝廷是真正要全面推进开海事宜了而冯紫英现在甚至可以直接公开打出这个旗帜而无人再敢质疑了。 “那就太好了林公也可以放心下来了。”汪文言如释重负。 之前对冯紫英虽然也很信任但是更多地还是信任冯紫英这个人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林如海的支持但是一个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说实话包括汪文言在内的他们这个团队都还是有些担心未来的前途的。 虽说冯紫英前程光明而开海之略也是他提出来的但是具体执行呢?这才是关键。 如此庞大繁杂的事务自然涉及到无限资源和衍生出来的权力冯紫英在其中能占据什么样的位置能获得多少资源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如海可以在他余生之际给予冯紫英所想要的一切但是日后的延续呢? 整个团队就算是你能养得起但那又如何? 如果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或者要等到几年甚至十年以后才能见到功效那没有谁能够坚持这么久恐怕包括冯紫英自己也是如此。 这也是汪文言最担心的一点。 但现在问题迎刃而解了。 冯紫英能感受到整个马车车厢里的气氛似乎都轻松了许多他能理解。 短短接触一两个月就能让人家纳头就拜俯首称臣就算是自己是馆选庶吉士和翰林院修撰就算是林如海为自己打包票一样不行。 没有谁会轻易把自己的命运随手交给一个陌生人。 虽然这段时间汪文言、吴耀青这些人都表现很出色但是人家表现出色的同时也是在观察着自己能不能拿出让人信服的东西出来。 权力资源地位影响力当然也包括钱银都是。 吴耀青在京师城见识了自己随意出入忠顺王府并摆平事情现在汪文言则了解到自己的身份也有了微妙变化加上原来的一些东西那么这个团队的凝合就能够提速了。 “文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旁边的宅院可以暂时借来用着我打算暂时借地办公嗯不过不必对外宣扬让大家心照不宣就行。”冯紫英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想必朝廷的公文很快就会下到扬州府衙和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嗯接下来就该我们忙碌起来了。” ******* 林如海满意的看完送上来的信函和庚帖放在一旁。 至此这桩婚事基本上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前期齐永泰已经来了信算是以媒人身份作了介绍而在他复信首肯之后这边冯紫英将其家中来信和庚帖以及聘礼都送了来。 虽然略显急促和简略但是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要基本礼仪程序走到便不算失礼了。 自己现在身子骨说不清楚还能熬得住多久也许一个月也许十日也许三个月现在这桩心事一去自己就可以瞑目了。 “紫英令师的信早就到了我也回了信嗯这封信我也会尽快给你家回信黛玉的庚帖也要交换送回你家嗯这桩事儿就算有个结果了。” 林如海心情极佳满脸笑容甚至连声音都比往常要更洪亮一些。 “叔父不必着急以小侄观叔父的气色短时间内还是不碍事的。” 这病的确很大程度还是和人的心情有关。 像林如海这般或许他心中吊着一件事儿所以在事情为解决之前这口气便不会散没准儿一觉得事了那口气就散了就呜呼哀哉了。 又或者这件事情已解决心情大好连带着身体状况也会好许多还能活得更久。 哪种可能都有。 但以冯紫英的观察这林如海气色虽然比之前自己离开扬州之前要差了一些但是并不像那种马上就要油尽灯枯的模样这对于自己来说是好事。 只要维系着他这种状况现在太上皇和永隆帝斗法就这么耗着双方都还要稍许忌惮一下林如海尚在所以也不会那么急迫而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全盘接受林如海手中的资源了。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空头的翰林院修撰很多事情还名不正言不顺但现在不一样了有着开海事务这块牌子就可以游刃有余的来运作了。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少安毋躁,方为上策 林如海捋着颌下长须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心中越发感慨。 有齐永泰的书信和冯家家长的来信再加上冯紫英的庚帖基本上黛玉的婚事就算是定了下来哪怕是自己现在立即闭眼睛以冯家的身份都不太可能悔婚也就是说自己后顾无忧了。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妙玉的事情。 想到这里林如海也是心里有些歉疚黛玉的事情安排妥帖了但是妙玉的事情好像还没有那么简单。 这丫头他见了性格倒不像最初担心的那样孤僻但是却有些执拗古怪。 自己尚未提出她的婚事她便明确告诉自己她只是回来尽一份做女儿的责任一旦责任已了她便会返回京师城跟随她师傅继续在佛门修行这让林如海也大感头疼。 这个女儿和他这个当父亲的没多少感情林如海也很清楚。 虽然说即便是妙玉之事变卦已经影响不到黛玉的婚事这等情况下就算是冯家不满意但是却绝不可能因为缺少一个陪嫁的媵而悔婚天下还没有这种事情但未来黛玉恐怕要在冯家那边受些委屈倒是真的。 不过以林如海对冯紫英的观察他对黛玉不是一般的关心疼爱。 虽说从礼教上来说这等婚前有感情是不合适的但是在实际上那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并不少大家也都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冯紫英对黛玉的亲近和关心让林如海很放心即便是因为妙玉这个岔子他相信冯紫英也不会让黛玉在冯家受多少委屈。 “嗯妙玉的事情……”林如海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叔父妙玉姑娘的事情小侄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吧。”冯紫英接上话“其实先前也就是一个幌子我母亲既然已经允婚那就不是问题了而且几年后林妹妹也已经长大了我相信那个时候我母亲定不会有任何异议。再说了文言当时去和净缘师太交涉时也曾经向净缘师太承诺过如果妙玉姑娘有自己的主见会予以尊重……” 林如海摇摇头容色平淡但是语气却不容置疑。 “妙玉在其母影响下性子也有些阴郁偏激这也有我的责任但是她毕竟是我林家血脉以前我有责任但我现在肯定要为其日后做打算她的出身决定了没法和黛玉比而且她现在年龄这么大了三年后都二十一了怎么嫁人?至于说一生托于佛门那是绝无可能我不可能让我林家女儿一辈子青灯古佛孑然一身!” 见林如海态度如此斩钉截铁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但是转念一想也是。 这年头若不是过不下去了谁会让自己儿女去出家? 便是贫苦人家卖儿鬻女时也宁肯托身大户人家为奴也没说要把儿女送去寺庙出家的像林如海肯定不会答应这样的结果。 见林如海脸泛潮红有些激动冯紫英赶紧劝道:“叔父莫要生气妙玉姑娘长年在庙中修行可能和外界接触甚少对世间生活也不太了解加之亲朋好友也没有所以有些其他想法也正常但小侄看她这一路行来和史姑娘以及玉钏儿、翠缕两个丫头也处得甚好若是让其在府上住上一段世间增进她和林妹妹之间的感情兴许会有一些改变……” 冯紫英的建议倒是让林如海大为意动。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庶出女儿在寺庙中生活多年肯定不太适应俗世生活自然对外界格格不入若是硬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身上就算是日后她嫁入冯家只怕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要把她的心结慢慢打开让她逐渐适应俗世生活恐怕才能达到目的只是自己这身体还能支撑到那个时候么? 见林如海神色变幻不定冯紫英自然明白林如海的担心:“叔父您也莫要过分担心妙玉姑娘天资聪颖定能理解您的苦心……” 林如海长叹一声苦笑着摇头:“若真是一个蠢笨丫头也就罢了起码听话为叔替她安排她也不能反抗可就如你说这天资聪颖那心气高主意多反而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难道我当父亲的还会害自己女儿么?” 林如海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冯紫英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左右他已经做到了他承诺的妙玉若真是愿意和黛玉一并嫁过来他当然欢迎若是不愿意那他也不会勉强。 “算了不说此事了听说朝廷重开中书科据说还可能升为中书监专司否则开海事务?”林如海盯着冯紫英“你师官应震以户部右侍郎掌中书科事?” 没想到林如海的消息也如此灵通看来林如海在京师城中一样有深厚的人脉冯紫英点点头:“确有此事但是却没有中书监一说官师掌中书科事负责开海事务小侄此番也是奉皇命和内阁钧旨来扬州就是要为开海做准备。” 林如海显然也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开海事务繁杂贤侄选择来扬州怕是看中了扬州为天下商贸之最可是为银庄一事而来?” 既然已经约为婚约林如海就相当于冯紫英未来岳父了冯紫英在他面前便没有什么遮掩“正为此事而来银庄一事成败关系到整个开海战略的推动可以说为最为紧要所在皇上和内阁乃至官师都很重视所以派小侄来打前站……” 林如海脸上露出一抹哂笑“看来你和玉儿的婚事皇上也知道了?” 冯紫英坦然点头:“皇上召见时小侄谈及要在扬州设立银庄作为支撑开海事务的支点皇上便问及为何选择扬州而非京师或者金陵抑或广州小侄便谈到除了扬州商贸繁盛之外更是南北盐运之核心嗯欲依托叔父帮助……” 林如海脸上的笑容越盛“难怪为叔近日来听闻不少传闻也有不少人来打探消息和递话……” 冯紫英现在算是自己女婿了而且很明显永隆帝在借助冯紫英来试探自己的态度难怪太上皇和太妃那边如此紧张了林如海暗自揣摩。 只是他现在也一时间难以判断祸福。 若是自己身体康健他肯定不会轻易表明态度但是现在自己只有区区几个月寿命就不得不考虑更多一些了。 冯紫英似乎是看出了林如海的纠结和犹豫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林如海作为太上皇一系的私臣这么多年了但现在身体不行了太上皇却没有多少恩赐反倒是担心他泄露了某些秘密或者倒向另一方而隐隐拿出了一些手段这自然干让林如海有些寒心。 但现在就要让林如海彻底表明态度也有些难度不过本身冯紫英也不希望林如海彻底倒向永隆帝既没有那个必要也容易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风险甚至引发太上皇和永隆帝的矛盾激化。 而自己不过是需要一些资源林如海完全可以悄然相助而自己也一样可以大大方方的出手甚至连太上皇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开海之略也是朝廷定下来的国策。 至于说具体的细略关节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叔父其实不必在意那些外边的流言蜚语据小侄所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冯紫英需要给林如海打打气。 “哦?”林如海微感吃惊冯紫英居然敢说这样的话?“贤侄此话何意?” “特殊时期少安毋躁亦静不亦动。”冯紫英笑了笑道:“叔父难道不觉得当下朝中正是激流涌荡之时么?” 林如海一凛。 “据说户部郑大人和刑部萧大人都可能要致仕这意味着两位尚书出缺加上李大人入阁之后的礼部尚书至今尚未补缺而内阁尚缺一名阁老首辅大人和皇上谁入阁的问题上意见也不一致导致僵持不下……” “……京营节度使牛大人转任宣大总督至今京营节度使之位仍然悬空好像太上皇对此很不高兴……而且忠顺亲王据说也和义忠亲王闹得有些不愉快您说这等情况下皇上还有心思来考虑谁来继任您这个两淮巡盐御史么?” 林如海毕竟在扬州虽然朝中一些重大的敏感的消息能够迅速传递到扬州但是像朝廷出缺如此多的职位也非一日所成可是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恐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叔父您是当局者迷啊开海之事看似南北兼顾但实际上牵扯利益甚广谁能从中受益更多现在谁都无法断言那么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当然是等一等看一看了你说这个时候贸然轻举妄动不是授人以柄成为众矢之的么?” 冯紫英没有说谁会成为众矢之的但是林如海却心中透亮这等情势下太上皇怕也不得不掂量一番尤其是在所有人都在看开海之举会带来什么时。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弦,越绷越紧 林如海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冯紫英的话颇有道理。 既然自己还在那么对太上皇也好永隆帝也好最好的对策都是等一等看一看看什么?当然不仅仅是看开海之举可能带来的变化还包括自己的态度。 而对自己来说正好可以用这段时间来好整以暇的妥善安排。 冯紫英此番来扬州自然也是要有一番作为的而他赤手空拳凭什么在扬州打开局面? 就算是有开海名头但是扬州这帮商人都是些见惯了风浪的老货说句不客气的话太上皇下江南时这些大盐商哪个不是没面见过天颜的?甚至还有几家还接过驾。 便是现在也有不少和太上皇有着这样那样的渊源和香火情更别说义忠亲王这几年里更是没少和这边眉来眼去。 想到义忠亲王林如海就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这位亲王手深得太长了不但不断的指使各路人马向盐引伸手而且这些人还和盐枭们勾结起来。 林如海知道都察院那边早就盯上了自己可是自己却是有苦说不出说内心话他还真希望都察院能学着向前年浙江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样被都察院好好来清理一下也让内外的这帮蠹虫受一次教训。 这厮到最后更是打算赤膊上阵亲自动手了让林如海也是不胜其烦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应对。 好歹也是昔日的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现在却为了几两银子而不顾颜面实在有失局皇家尊严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捞的银子究竟用在哪里去了。 ******* 义忠亲王有些苍白的面颊此时显得格外狰狞高耸的鼻梁和颧骨让整个面部看上去更具攻击性略显饱满的颊肉稍许化解了一些言语带来的攻击性和燥意。 “怎么今年甄家就打算这么打发孤?去年便找了不少借口我孤有计较但今年又是如此?”义忠亲王一双手背负在身后在大厅内来回走动“两浙说是被都察院清洗了一番盐上收入少了许多那海贸呢?这海还没开呢怎么就有没声没息了?” 汪梓年轻叹一口气这一位主子可真的是难伺候只顾着要银子可下边也不容易啊。 “还有南直这边不是说林如海病重么?”义忠亲王脸色更狞恶了一些“孤不是请到了太妃懿旨一并送去扬州了么?林如海既然病重不能视事那陶国禄呢?为何还推三阻四?” “王爷林如海虽然病重但是却没有病倒这厮还是能视事的陶国禄在其治下日久威望远不及林如海而且林如海手底下也还有一帮人所以陶大人也很难。”汪梓年忍不住替对方解释道。 陶国禄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名义上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主事。 但是自前明以来巡盐御史便取代都转运盐使牢牢的把控着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权力都转运盐使沦为副手。 甚至强势一些的巡盐御史根本就不让你这个都转运盐使插手而直接通过你的副手下属安排盐务。 无他巡盐御史有独奏权你都转运盐使就是一普通官员根本无法和其叫板。 陶国禄是王爷一手运作提拔起来的也花了不少心思要说这陶国禄有其他心思怕是不可能但你要让他去和林如海抗衡那就不现实了。 除非林如海真的病得不能视事而新的巡盐御史未去那么陶国禄还能有些机会。 “楚先生当下情形你觉得孤当如何?” 强压住内心的怒火愤懑义忠亲王回到自己上座坐下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缓缓道。 “王爷若是这开海之略全面铺开恐怕咱们今年在海上那边的收入就要断了吧?”楚姓老者悠悠地道。 义忠亲王目光望向汪梓年汪梓年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朝廷已经定下宁波和泉州以及广州开海估计五六月间就要启动就只有漳州那边还能有点儿但是基本上没太大意义了纵然水师这边有我们的人可以放水但是恐怕那些交了特许金的海商们都不能答应都会想方设法检举打压……” 闽浙走私收入是最大的来源之一但是这开海方略一出基本上就把整个来源的根基给毁了。 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海贸了而且还是朝廷鼓励的谁还会冒着性命危险去走私? 特许金和海税虽然重了点儿但是再也无虞水师的拦截再也不担心官府抽风似的的突然袭击更不用担心御史和龙禁尉的明察暗访了。 “两浙盐上的收入被乔应甲和杨鹤前年那么一出手基本上就瘫痪了再要重建难度不小而且也要时间。”汪梓年既然摊开了也就不再掩饰“而且朝廷也盯得紧稍不注意就要暴露我们也不敢太过……” “两淮这边林如海原来总体来说还算是宽松留了一条路但是这厮却始终不肯把这条路放宽一些像湖广和江西始终不允许我们渗入进去打压得厉害没了两浙盐上收入全靠海上收入和两淮这边可海上收入再一断两淮这边又还是这样恐怕就难了。” 汪梓年把情况和盘托出义忠亲王更是坐不住健硕的身体忍不住扭动起来真有点儿如坐针毡的感觉。 “楚先生……?” “王爷若是这般花销依然如此那海上收入便不可断而两淮盐上收入这边须得要开辟新路径江西和湖广要打开……”楚姓老者目光阴沉语气却不容质疑。 义忠亲王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倒是那汪梓年很理解主子的心思沉声问道:“楚先生可开海之略是朝廷定下来的事情而且连太上皇都点了头如何维系?那些海商不傻当走私风险胜过缴纳特许金和海税时他们不会干的。另外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边林如海姑且不提下一任巡盐御史太上皇和皇上那边怕是都要争执不下吧?” “哼争执不下才是我们的机会若是那林如海提前死了那巡盐御史迟迟定不下来陶国禄便可暂代……” 楚姓老者扫了一眼汪梓年“至于海贸那边开海之略纵然大势不可挡但是拖延一两年还是有机会的那些个大户们虽说名义上认可开海但是若是能有机会阻延一二年他们难道不想捞得更多?谁愿意去交那特许金和海税?” 楚姓老者的话让义忠亲王和汪梓年都是眼睛一亮。 “再说了既然大家都知道要开海了海贸要变成公开合法的了官府肯定不会再管得那么紧水师那边也不会过问如果开海之略却又迟迟落实不下来那么这两年岂不是就成了门户洞开任由大家自由出入……可以说只要拖得越久多那些个原来经营这个的就油水更大……” 汪梓年明白过来了“只怕那些现在有意进入海贸的士绅们不会答应他们肯定会采取措施……” “那又如何?他们也不过才刚刚踏入此门根本就不熟悉这海贸的深浅肯定不敢轻易插足我们的人连这点儿险都不敢冒还想捞银子?别以为什么都不做人家就会把银子送上手天下没这等好事!” 义忠亲王暴怒地打断汪梓年的话头。 他何尝不知道江南那帮想要急于插足海贸的士绅不好惹? 这些敢在开海之后才涉足海贸的都是背后有底蕴的和那些之前搞海贸走私的豪强海商还不太一样。 他们是真正的士绅不仅仅是有几亩地在朝廷中央在地方官府都有着雄厚的人脉背景甚至就有家庭成员在朝中和地方上为官。 一旦发现好不容易盼来的发财路子居然会被拖延耽误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甚至可以说这里边有些人和自己原来也有些关系但是在利益面前什么东西都得要丢开。 自己没法给他们更多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要去自己争取而这恰恰是在攫取原来属于自己的利益。 可自己有选择么? 没有。 没有银子京营里边那帮**将头会听自己的会替自己卖命?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那些人能还保持着这种暧昧态度? 宣大各镇的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会在关键时候支持自己?除非自己占据绝对优势。 可是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自己又怎么占据绝对优势? 还有那些武勋他们会依然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甚至没有银子只怕连父皇和母妃的寿辰自己都拿不出像样的礼物了吧?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还会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在? 义忠亲王根本信不过这些他只相信利益。 京营里几个主官们现在都是首鼠两端但是他们下边的人却要过日子……宣大那些游击、参将、守备也一样都要过日子都想要银子那就好办。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难兄难弟 大厅里一片死寂。 道理在座几人都明白但摆在面前的现实却很残酷。 原来相当肥实的一块——两浙盐务上的收入前年就被都察院与龙禁尉联手给清洗了彻底没了重建网络难度很大;现在海贸这一块如果在被彻底废了那就只剩下两淮盐务这一块了。 其实两淮盐务这一块足够丰厚如果林如海那个榆木脑袋能够开窍一些把手放得更松一些未尝不能弥补前两块的损失。 纵然无法像原来那样滋润但是起码也能弥补大半。 但是林如海这厮却是严守原来太上皇时候定下来的规矩坚决不肯超出定制前两年还能靠着太妃有时候发句话或者给个懿旨额外给点儿但是从去年开始这厮便再也不肯了。 义忠亲王的目光在楚、汪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点点头:“楚先生请你走一遭扬州和金陵我让老古他们陪你一道去甄应嘉若是给孤耍滑头那孤就要拿他开刀了;可祯你带孤的书信去宁波和漳州一趟他们成日里来信抱怨这一次孤就要看看他们的胆魄福建水师那边孤有安排你们动作可以大一些出了问题孤会想办法给闽浙那边打招呼……” 鲜有见到义忠亲王这般果决一回楚琦和汪梓年也知道这一次是动到了义忠亲王的命根子上来了逼得他要下决心了。 砍了海上走私这一块的收入几乎就把王爷逼到了绝境而两淮那边林如海始终不肯就范太上皇和皇帝之间关于下一任巡盐御史的人选僵持还会继续下去这也许就是一个机会。 要想扳回这一局就只能双管齐下两淮盐务这一块必须要有进展和收获而闽浙走私一样要有突破绝不能让这开海如此轻易顺利的就搞起来了。 见楚琦和汪梓年二人都有些神色沉重义忠亲王又站起身来摆了摆手。 “二位也莫要过于担心孤心里有数别看着孤现在不好过老四也一样被架在火炉上烤他以为这个皇位就这么好坐?” 义忠亲王在大厅的台阶上来回踱步目光里也多了几分阴冷。 “老四现在也是被逼到绝境了辽东那边女真人攻势如潮李成梁已经正式托病要求致仕了老四没有允但是李成梁坚决不干了哼名义上是老病这老货其实已经意识到麻烦大了宽甸六堡一放弃奴酋的兵锋直指鸭绿江边朝鲜那边态度就开始变了原来还只是和建州女真虚与委蛇但现在女真人发话朝鲜那边已经有些意动了……” 楚琦和汪梓年交换了一下眼色“王爷辽东那边……” “哼李成梁不干这个蓟辽总督谁还能但这个重任?李成梁是老四硬生生的把人家抬出山的以为李成梁还能像二三十年前那般一出马努尔哈赤就俯首听命也不想想时代不一样了建州女真狼子野心大周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压制他他岂能听一介老匹夫的言语?真以为女真人还能和你讲什么狗屁情谊不成?” 义忠亲王言语中充满了不屑“现在可倒是好了李成梁怂了觉得控制不住建州女真了宽甸六堡丢了朝鲜态度变了就想要抽身以免晚节不保了朝中众臣难道看不出来?孤听闻北地士人对此极为不满集体上书要求追究李成梁的责任都察院那边的弹书如潮老四在力保……” 这些消息就不是楚琦和汪梓年所能了解到的了这样看来皇上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 如果真的放任那帮御史开始撕咬李成梁那谁都挡不住这些御史们寻根究底的尿性以李成梁在辽东多年的骄横跋扈和贪墨岂有找不出一点儿毛病来的? 一旦李成梁落马可李成梁还有几个儿子还在辽东任上呢而且那些武勋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可如果留中不发或者打发几个跳得起的御史出去那就无疑会让北地士人甚至朝中文臣们对皇帝恶感大增而这些北地士人恰恰是皇帝的基本盘恶了他们而江南士人历来都是太上皇的基本盘甚至更倾向于义忠亲王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 难怪王爷虽然心情不好但是却也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是难兄难弟都一样陷入了困境。 “还有现在朝廷没银子了郑继芝成日里鼓动老四把内库里银子拿出来可老四那内库里光的都能跑老鼠了还不敢对外说……柴恪眼巴巴的从西疆跑回来就是要银子的三边总督那么好当?开疆拓土收复失地的名头那么好挣?……” 义忠亲王脸上轻蔑之意越盛他也需要给自己这两个得力属下打打气不能让他们失了斗志。 “老四倒是玩得漂亮居然会让刘东旸这帮叛贼去搞什么复地的把戏以为这样就可以为他自己增光添彩能名垂青史想当秦皇汉武?也不想想沙州和哈密是那么好复的么?” “……数千里地的后勤补给数万人马的人吃马嚼那都是要靠银子堆出来的连甘肃、宁夏两镇都支应不起居然还想去搞什么复地的面子活儿纯粹的是为他自己脸上涂脂抹粉拿国事当儿戏简直荒唐!” “……现在可倒好玩大了露馅了没银子今天复地明天就能失地甚至还会再来一出哗变叛乱那大周可真的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的确坐在皇位上固然风光但是烂摊子更多承受的压力更大就连义忠亲王这样一个小摊子都弄得焦头烂额遑论要对整个大周负责的永隆帝? “草原上卜石兔和素囊又要打起来了还有那察哈尔的林丹汗又在宣大边墙外磨刀霍霍吓得牛继宗也成日里要求加强武备补充兵力粮饷听说张景秋和老四都不敢见牛继宗了哈哈哈哈……” 笑声在大厅里回荡一直到楚琦和汪梓年离开义忠亲王才慢慢收回笑容。 老四的确不好过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好过了也不代表老四就玩不转了他是皇帝面临的麻烦多但是能调动的资源更多。 他是当过太子的也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尤其能隐忍否则也不能最终把自己掀翻他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 这些难处麻烦的确不小但是并不代表老四就束手无策了内阁六部还是有些能人的自然也会替他出谋划策分忧解难。 想到这里义忠亲王就又忍不住叹息若是自己坐在老四那个位置上绝对能比他干得更好。 看看他做得那些事儿推出李成梁出任蓟辽总督放弃宽甸六堡还去搞什么复地沙州哈密也不认真思考一下现在大周的困境成日里还去搞这些没用的。 不过这开海之略义忠亲王倒是要承认的确是一剂良方但这对老四甚至对朝廷是一剂良方对自己就是一剂断肠散了。 这个冯紫英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嫩娃娃居然也能玩出这么大的花样自己倒是真的小觑了这厮。 想到这里义忠亲王又有些懊恼不是说他是武勋出身么?和荣宁二府关系密切怎么却死心塌地去替老四卖命去了? 这厮的父亲居然还是榆林总兵据说柴恪要推荐其继任三边总督想到这里义忠亲王不由得有些微微意动。 也不知道这厮究竟有什么喜好弱点? 倒是想要好好了解一番也好对症下药。 ******** 看见贾琏屋里走出来那婀娜娉婷的美人冯紫英心中也是忍不住一句卧槽。 难怪林妹妹说起琏二哥时语气怪异难怪紫鹃望向自己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神色。 冯紫英先前还有些不太明白还觉得这紫鹃怎么表情如此古怪原来这是冲着贾琏来的大概是把自己也视为和贾琏一样的货色了吧? 扬州瘦马果然名不虚传。 单单看这走路的姿态顾影自怜婀娜多姿而且听说是琴棋书画弄箫吹笛无一不精甚至还能吟诗作赋。 冯紫英不知道贾琏是花了多少钱才把这女子给赎了出来据说还是清倌人被他给梳弄了看样子没有千两银子是拿不下来了。 这扬州瘦马的行情他是的确不知道几年前在大同时大同婆姨的价格他倒是听说过那资质绝佳者一样是要千两银子以上甚至贵者数千两估计和大同婆姨齐名的这扬州瘦马也不会低于这个数。 这贾琏莫不是也在府里边压抑久了这一出来才多久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这要回去让王熙凤这个醋坛子知道了那还得了? 但看着贾琏那眉花眼笑和这女子卿卿我我地模样冯紫英就是一阵恶寒。 这日前一时爽日后修罗场啊琏二哥你想好如何应对凤姐儿了么?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身负重任 “来桂荣见过你紫英叔叔……”贾琏满脸满足和得意身上的玄狐腿外褂应该是新购置的还有这紫绛色的丝绵绫袄这一身倒是把这厮的人才衬托得格外出色。 “桂荣见过叔叔。”吴侬软语却有些苏杭那边的口音面目姣好细眉朱唇目如点漆的确有几分姿色加上那娇嫩柔弱模样估摸着这贾琏就入彀了。 冯紫英只是拱了拱手点点头。 贾琏也不在意这等在外偷纳的妾室实际上相当于外室若是要成为正式妾室还得要抬回府里才行。 他也不是没想过王熙凤那一关不好过不过在面对美人情深时他的确欠缺了一些抵抗能力而且在王熙凤长期的强势之下这女子流露出来的婉转娇媚委实让他无法自拔。 敬了一盅酒之后那女子便回了厢房冯紫英这才沉吟着道:“琏二哥你当真的?” “怎么铿哥儿就许你两个两个的养在外边儿你琏二哥就纳这一个都不行?”贾琏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你二嫂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在屋里也憋屈久了出来好不容易轻松一下你就别给二哥添堵了行不?” 最后一句话都有些恳求的味道在里边了冯紫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好多说了。 “不过铿哥儿这桂荣虽然二哥纳了但却也有些古怪。”贾琏和冯紫英隔着洋漆描金小几坐在炕上背后塞了两个靠枕。 “哦?”冯紫英不在意地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这也是二哥后来才知道的也让二哥心理有些忐忑不过二哥想着你是干大事儿的只要知道了里边原委自然有办法应对所以才踏实下来。”贾琏语速放慢“二哥我闲着没事儿偶然间去了那梧桐苑吃酒听戏后来去得多了便慢慢熟悉起来就有人把我引到了那隔壁的流苏园……” 冯紫英神色不变其实他先前就已经觉察到了一些问题只是没好扫贾琏的兴头。 以刚才那丫头的水准即便是在扬州瘦马里也绝对称得上好货色了若是没有一二千两银子怕是拿不下来的。 贾琏从京中出来也是防范万一带了不过区区八百两银子出来这一路虽说没有多少消耗在林如海这里也差不多但总是有花销的。 这么突兀的纳妾也好养外室也好所需花费起码是几千两甚至还要算一算这段时间的开支难道还能是林如海替他付账? 显然不可能。 这扬州不比金陵贾琏还能去借银子必定是有些问题的。 不过看起来贾琏也不蠢觉察到了里边的问题这让冯紫英心情略好一些。 “……先前我也不清楚不过桂荣这丫头是清白人家只是自幼家贫被卖我既然喜欢她自然也要琢磨如何长久她这等人才的我也打听过没有二三千两打不住我却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 贾琏絮絮叨叨的说了一番冯紫英便明白了这是有人半买半送地来拉拢贾琏或者说讨好贾琏。 不过贾琏有什么值得外人拉拢讨好的?其目标不问可知。 “紫英你二哥这辈子没多少本事在府里边也是窝囊连平儿那丫头名义上是我通房但这凤姐儿嫁过来这几年愣是没让我沾上身过你说我这荣国府的嫡长子日后都该要袭爵的是不是有些憋屈?” 喝了几杯酒贾琏脸膛开始发青话语也开始多了起来“……这事后那妈妈说起要赎桂荣便是赌咒发誓不肯弄得你二哥也是心慌意乱再后来就说要三千五百两银子你二哥却哪里能拿得出来一直到某一日……” “……” 毫无疑问有人盯上了自己和贾家的关系甚至也已经摸清楚了自己和林如海之间的关系冯紫英并不意外。 自己来扬州在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逗留时间太久出入次数太多都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这衙门里边也不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地方稍许想些办法花些银子就能有无数个办法弄到想要的消息。 只不过没想到对方居然采取曲线救国的办法先从贾琏这里下手了。 能看这个架势人家也没有隐晦的意思也不惧于让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贾琏能老老实实告诉自己冯紫英还是很满意的别到最后露馅了再来“坦白”就伤感情了。 估摸着贾琏其实也大略明白一些知道人家是冲着冯紫英来的他就是一个搭桥的桥板能帮着引见或者说几句好话也就算达到目的了。 这么一看这出手的人还真不简单这倒是让冯紫英有些兴趣起来。 自己此番来扬州本身就是冲着各方人士而来目的也就只有一个银子。 柴恪回京了专门召集冯紫英谈了两次谈到了目前西疆的困境。 粮草补给难度很大运输消耗实在太大了。 平叛时朝廷凑的款项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这还要包括整个甘肃和宁夏两镇的花销现在更多了沙州的消耗下一步还需要筹办收复哈密的粮饷物资所以他这个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也坐不住了。 但现在户部是真没钱指望皇帝内库估计也难。 柴恪还是大略知晓一些情况这一位皇帝不是守财奴实在是太上皇没给他留什么底子而且还要把两淮盐务收入抓在手里所以才会导致当下如此困难。 临行之前永隆帝、叶向高、齐永泰乃至郑继芝、官应震等人都轮番召见了他。 永隆帝、叶向高和郑继芝的目的并不在银庄身上现实的紧迫迫使他们盯上了马上就可以收取的特许金问题上希望中书科能够立即拿出一个对应方略来。 甚至在冯紫英此番南下就可以行动起来先行和这些有意参与的海商们接触让他们心里有一个数最好能立即赴京商谈缴纳特许金的问题朝廷等着这笔银子应急。 至于举债问题大家都知道那不是一下子就能办下来的得先评估未来大周海税收入才能说得上举债的问题。 齐永泰的召见对话里倒是很看重这银庄这可能和冯紫英详细介绍了未来银庄的运营模式和以及对产业扶持有关冯紫英着重谈及了在北方也需要扶持一些事关国计民生的产业比如在冶铁业上北方是具备一定条件和优势的但这需要技术上的重大改良投入。 炼钢可能是算是能推动大周北方唯一能占据优势的一项产业冯紫英大略知晓一些炼钢工艺的进化历程但是对于他来说只知道一个模糊的工艺改良具体如何来做他是茫然无知的这最终还是得具体落实到从事这一行的工匠们身上来。 无论是哪个时代对钢铁的需求都是巨大的仅仅是军事上的需求就可以让这个产业蓬勃兴盛不断向前发展从甲胄到冷兵器再到热兵器哪一样都离不开海量的钢铁而且随着造船业的发展对钢铁的需求也会日益增长。 而钢铁产业历来就是一个需要超大投入的行业尤其是在面临着要不断尝试突破旧工艺创新新工艺时这种投入可能会更大。 这一点冯紫英对齐永泰也专门提醒过不过很显然齐永泰不太在意这一点一个能够对北方经济实现提振的产业足以超过任何存在的困难而且是从自己这个得意弟子冯紫英嘴里提出来齐永泰相信那就绝对有价值。 冯紫英都没想到自己这位老师对自己现在是如此信心十足但他也能理解齐永泰的压力。 作为北地士人现在的魁首眼睁睁的看着江南经济发展势头越来越好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开海之略看似也对北方有所扶持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一旦开海之略真的全面放开两广、闽浙和南直隶将会获得最大的一块红利单单是海贸及其可能带来的附属产业发展就能让江南与北方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这种现实紧迫感如何不让齐永泰倍感压力。 但每一项产业的发展都有赖于资本的支持特别是像钢铁这样的行业那更是烧钱的行业从古至今都是。 柴恪和冯紫英的谈话也很简单尽可能的募集资金西疆扛不住了辽东和宣大那边恐怕也一样一句话尽可能在短时间内募集更多的银子回来无论采取哪种方式。 所以冯紫英原本想要好整以暇的来按照自己既定路径来先办银庄的想法就不行了只能几件事情集中起来办。 既然给予厚望朝廷自然也会给与足够的权力都察院和南京都察院乃至龙禁尉都授命要全力配合冯紫英的工作。 这差不多也就是手持尚方宝剑了但冯紫英也清楚这等尚方宝剑最好是悬在空中最管用。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各方势力,私盐贩子 “我没想到到扬州之后第一个见的客人居然是一个陌生人甚至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这是失职呢还是孤陋寡闻了。” 冯紫英笑着看着眼前这一位虎背熊腰凛凛生威的壮汉微微颔首。 浅褐色的棉布长袍外罩一件棕红色的同质马甲粗壮的手臂孔武有力一双手手指却是粗粝黝黑豹头环眼虬髯浓须活生生一个猛张飞。 若是说这家伙是军中武将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但若说是商人恐怕几无人能信了。 来人微微苦笑抱拳一礼“以这种方式来见冯大人某也知道有些鲁莽唐突了但是某也知道若非如此某是很难踏入大人公廨一步的。” 公廨?冯紫英倒是有些佩服这个家伙的消息灵通了居然就知道自己在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旁边里办公了。 要知道自己刚把这座院落盘下来不到两日昨日才算是打扫清理完毕把一些必须办公物件安排进来便是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知晓人也不算多这厮却知道了。 这厮居然用公廨一词来形容虽说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无疑是知晓自己在这里的目的意图有些阿谀逢迎的味道在其中了。 在大周公廨可不是随便什么部门都能用的很多时候都是代指文渊阁当然六部也可以用公廨但像其他部门比如都察院和大理寺办公处就不会用公廨一词。 至于像各地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这些衙门这些就更不用提了。 “呵呵我这一面就这么贵重么?”冯紫英哑然失笑。 “某也打探过在京师城里欲求见大人一面者不知凡几便是咱们这江南豪商巨贾帖子堆满贵府门房但是能谋一见者屈指可数王某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望只能在扬州来一等机会了。” 这厮倒也坦诚。 在京师城中冯紫英对商贾基本上一律不见无论是山陕商人还是徽商、洞庭商人他都没见。 除了龙游和江右安福商人外那是他另有安排所以特别见了一面外其他人都是只留贴暂时不见。 “唔那既然见到本官了亦可说一说来意了吧。”冯紫英话音刚落门外汪文言一闪而入面色却有些紧张。 冯紫英略感诧异汪文言可不是这等鲁莽之辈见其身后居然还跟着一名劲装男子好像是秋水剑派的人物。 见冯紫英无碍汪文言松了一口气这才附耳在冯紫英身边小声低语。 那壮汉见此情形也只是苦笑但是却并无异常举动倒是那名秋水剑派的男子以手抚剑目光死死盯着对方看那么模样只要稍有异动他便要出手。 汪文言在冯紫英耳边一阵低语冯紫英微微皱眉但最终好像对汪文言的建议没有采纳而是摇了摇头。 汪文言有些着急又耳语几句但是最终冯紫英还是拒绝了。 见无法改变冯紫英的态度汪文言也是无奈最后只能示意那名劲装男子站在冯紫英身后以防不测。 倒是那名猛汉苦笑着主动道:“冯大人看来您已经知晓了某的来历了没错某就是苏州王九玉。” “你倒是坦诚。”冯紫英也笑了笑“只是本官却想不明白你来这扬州作甚?本官可不管盐务而且苏州盐务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管辖吧?你也不怕本官直接将你投入大狱?” 大周盐务沿袭了明制苏州、松江、镇江和常州虽然属于南直隶但是盐务这一块却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管辖并不属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管辖所以冯紫英很好奇此人为何来找自己。 就算是他打听到自己和林如海有翁婿关系这两淮巡盐御史也不可能插手两浙盐务林如海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这王九玉可不是简单人物乃是松江、苏州、常州、广德、宁国这一片最大盐枭横跨两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管辖之地也是一个通天人物但是此人却极少露面外界知晓人也不多更多的还是其几个手下如朱灵均、邹日升等人出头露面。 杨鹤联手龙禁尉前年在两浙掀起盐务肃清风暴两浙巡盐御史最终易人而且亦有不少地方官员落马。 而这王九玉虽然没上通缉榜但是其麾下的朱灵均、邹日升等人都成为龙禁尉缉捕对象另外一个头目陆惠云则被龙禁尉抓获不过已经羁押在苏州大狱经年因为涉案复杂至今尚未定案。 这厮居然敢如此大胆的来见自己似乎也并不惧怕自己将其捉拿归案倒是让冯紫英有几分佩服。 虽说现在南京刑部和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并未将此人列为缉捕对象但是只要自己想要收拾他一样可以将其送入大牢再来慢慢收集证据。 “大人不是刑部官员也不是浙江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员对付王某这样的角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却对大人江南之行毫无意义大人也不需要区区王某一个项上人头来谋取功名王某又有何惧?” 王九玉坦然道:“至于大人所言盐务一事王某此番来拜见大人却非大人所想那般。” “哦?”冯紫英讶然问道:“看来王先生是有为而来啊也罢那王先生说一说吧下官倒是很好奇王先生有求于本官何事。” 猛汉欲言又止却看了一眼屋里其他两人。 冯紫英略作思索“文言你们先出去。” “大人!”汪文言皱起眉头。 “无妨若是这位王先生真有意要做些对本官不利的事情先前就已经动手了再说了本官可不是白面书生……”冯紫英傲然一笑。 汪文言这才想起自己这位未来的东主也是武勋出身久经战阵之人也曾经在西疆平叛之时独闯草原若是没两刷子岂敢有此大言? 见冯紫英态度坚决汪文言也只能妥协。 他也知道这个王九玉甘冒奇险来见冯紫英肯定是有特别重大之事而且他甚至预感这王九玉也不过是表面之人其背后恐怕还有更大的势力。 不过为了预防不测他还是安排秋水剑派的人就在门外不远处刚好处于听不见二人谈话但是却能见到人的位置上。 若是那王九玉真的有什么异动只要冯紫英能稍微延阻一下接应之人便能赶到。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冯紫英这才道:“这下你可以说了。” 点点头王九玉也知道冯紫英时间宝贵能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也不绕圈子径直道:“小的听闻担任此番前来便是为朝廷筹集军饷不知可有此事?” 冯紫英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地扫了一眼对方一时间却没有说话。 对方的消息倒也不算是谬误。 归根结底无论是筹办钱庄还是收取特许金甚至是为抵押海税做准备都是筹钱而且是要在较短时间里通过各种渠道来筹钱。 当然对冯紫英来说筹钱固然重要但是却要按照一定的规矩来筹不能搞什么捐输或者摊派之类的明抢那既是有辱斯文损害朝廷威信更重要的是坏了朝廷例制以后的危害更大。 见冯紫英不搭话王九月有些讪讪地挠了挠脑袋。 他一个盐枭何曾和像冯紫英这样的文官打过交道? 以往也不过是和巡检司里的人打交道今次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会走这一遭要说那也是提着脑袋玩儿。 若非有人给他再三保证和阐明理由他是万万不愿意走这一遭的甚至连前面那些话也是有人专门教授了的。 “呃小的受人之托是想来问一问这东番拓垦之事。”王九玉吞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道。 东番拓垦? 冯紫英大为惊奇这一个私盐贩子居然要问起东番拓垦的事情来了莫不是这厮意欲转行要学着龙游、安福商人搞长期投资来玩拓垦了? 东番拓垦之事也不是秘密龙游商人和江西安福商人自己已经见过了提到了东番拓垦之事明确了朝廷对东番拓垦的态度。 这让龙游和安福一帮商人精神振奋他们在云南姚安拓垦备受当地官府打压但此次却是朝廷主动要求他们来协助拓垦而且开出了很好的条件这也让他们大喜过望。 对于龙游商人来说东番并不陌生只不过以前从未想过要跨海去拓垦而且东番之地虽然距离不远但却是隔海而且当地山民民风彪悍要想去那里拓垦必定要和这些山民发生冲突这就和在云南姚安那边拓垦不一样了若是没有官府武力支持拓垦便是休想。 而且兹事体大对于商人们来说也是一个风险机遇并存的挑战他们也需要做一番调查了解之后再来计议。 没想到这帮私盐贩子也想要拓垦那可真的就是言外之喜了冯紫英狐疑地看着对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雪白财路,布袋盐场 “东番拓垦?你是说你们有意参加东番拓垦?”冯紫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不是大人误会了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东番拓垦的方略嗯朝廷对东番拓垦有什么考虑……”王九玉结结巴巴地道额际汗珠都忍不住渗了出来。 冯紫英更奇怪了不是为了拓垦而来却又要问东番拓垦之事这却是为何? 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冯紫英表情越发深沉看得王九玉头皮发麻忍不住道:“大人我们都是些吃盐饭的哪里懂得什么拓垦啊龙游和安福那些商人们才是这方面的行家嘿嘿……” 冯紫英猛然回过味来目光锐利如剑缓缓点头:“原来如此你们是看上了东番的盐务?” 王九玉雄壮如牛的身子微微一抖表情也有些古怪但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大人明鉴我等世代以此为业两浙盐务清理我等被迫背井离乡但您和刚才那位汪大人都知道我们都是凭苦力吃饭的苦哈哈没什么其他本事只能吃这碗饭离了这一行除了饿死就只能当盗匪了……” “哼王九玉你这是在威胁本官么?”冯紫英轻哼了一声道。 “不不小的失言了小的只想说现在我们这帮人走投无路也想寻个合适去处既然朝廷有意拓垦东番那东番现在也是蛮荒之地若是朝廷允许我等也愿意为朝廷打头阵……”王九玉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的表情变化一边小心翼翼地斟酌言辞。 “为朝廷打头阵王九玉你和你手底下一帮人有这么好心?”冯紫英朗声大笑连连摇头“拓垦东番的确是本官此番南来的一个目的而你们消息倒也灵通居然知道本官有意让龙游和安福商人先行做起来你们也想去东番拓垦不过不是帮助朝廷拓垦土地安置无地流民怕是想要先占这一块市场吧?” 冯紫英同样也在一边观察这厮一边在思考对方的意图。 “不过这要拓垦三五年内这东番盐业这一块的市场意义不大起码也要一二十年后恐怕才能抵得上宁国或者广德这样一个府州吧?你们会看上这个?” 王九玉呐呐不语冯紫英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对方一边缓缓道:“这东番盐市短时间里是无甚意义的那你们这帮靠盐吃饭的家伙还能有什么打算除了盐场还能有什么?” 王九玉悚然动容对方果真是厉害就这么短短一炷香时间就能揣摩出这么多东西来而且直接把自己的目的都挑明了。 “据本官所知东番靠近澎湖的一线地势低平冬日里气候干燥日照时间长乃是天然晒盐所在而且该地区河流稀少下雨时间也不多沿岸的海水含盐度比其他地方更高比长芦、两淮的盐场出盐率更好盐的品质也更高你们莫不是看上了那里?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啊。” 王九玉脸色煞白最大的秘密居然被对方随口道出而且知道得甚至比自己这边人了解到的情况更详细准确!? 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可能! 连他都只知道临近澎湖的东番西南角之地地势平坦冬日里太阳毒适合晒盐却也不知道什么附近海水含盐量更高下雨少这些情况。 冯紫英见对方表情就知道被自己猜中了。 布袋盐场嘛后世台湾最重要的盐场和长芦、莺歌海并称中国三大盐场以品质好著称冯紫英对这一点常识还是知道的。 不过布袋盐场虽然条件优越但是前世中却是到乾隆年间才开始开发主要还是因为垦拓和人口的问题但现在似乎自己可以让这一历史提前了。 如果不是这家伙来提醒自己一下自己还真的没想起东番还有一个布袋盐场。 因为后世这盐场实在是说不上有多么重要了更谈不上什么财政支柱但是在这个时代对于当下的朝廷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当然也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了。 心怀大畅但是冯紫英仍然是一脸哂笑似乎是在嘲笑对方后知后觉以为自己不知道这个情况更是让王九玉心怀忐忑。 这厮还真是一个带财运的居然给自己一下子带来这样一个新路子。 “大人您早就知道了?”王九玉脸上表情变幻不定良久才微带苦涩地道。 “王九玉本官在开海之略中专门加上这拓垦东番你不会以为本官就只是让龙游和安福商人下东番安置一些流民拓土垦荒那么简单吧?”冯紫英振振有词“本官若是没有一点儿把握岂敢向朝廷建议?只是没想到你这厮居然也能打东番盐区的主意。” 王九玉吞了一口唾沫有些艰辛地道:“那大人的意思是这东番盐场是早已经有人预定了?” “那倒没有。”冯紫英摇摇头很随意地道:“东番百废待兴拓垦之事涉及方方面面本官也只是刚刚有了一些大致构想但是这盐场肯定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东番岛上山民甚多若是寻常盐商本官便是给他这个特许他能玩得转么?别盐没给我晒出来两石自个儿把命送了他人死事小耽搁了东番拓垦大事那才是大事!” “是是是!大人所言甚是那东番岛上山民甚是凶悍官府寻常时候肯定没有那么多精力来顾及许多若是寻常商贾要去开发盐场那肯定要和山民冲突届时耽误了大人拓垦东番的大业那就万死莫赎了须得要寻一二有些这方面经验且有些人手者方能确保此等开发无虞……” 王九玉本以为自家这是空跑一趟了但没想到这盐场之事居然还无定论而且看这一位的意思是还得要有些许武力势力者方能吃得下这份活计立时便心动起来。 自家手底下有的是吃这碗饭的亡命徒干私盐贩子成日里和巡检司和地方卫所的镇军打交道许多时候就免不了要动武都是提着脑袋玩命的。 而自己背后的人却是有的是人脉和银子两相结合加上这东番盐场这不是天赐良机天作之合么? “王九玉你倒是挺会说话啊敢情这东番盐场就只能你王九玉能行?”冯紫英哂笑。 “大人说笑了小的只是想说请大人给小的一个机会嗯不仅仅是小的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都对大人开发拓垦东番的大计极为看好也愿意为朝廷开发拓垦东番尽一份心所以也请大人给我们一个机会日后我们定会没齿难忘……” 见王九玉说得恳切冯紫英沉默了一下这才启口道:“王九玉你们可曾知道东番拓垦开发不是小事先前本官所言那些不可预测的风险只是一方面没准儿你们接上这活儿才知道烫手……” “大人尽管放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吃了这碗饭小的就没把这条命当一回事儿睡在家里还有可能房梁垮了把人压死呢这世道那碗饭是能坐在家里就能把银子挣着的?”王九月这番话倒是说得相当光棍。 “嗯你倒是看得开既如此你们可明白这东番盐场的具体情况?估计你们应该有过勘探不过未必了解仔细本官建议一方面你们赶紧安排人去东番那边实地找专业人士勘察一下盐场和晒盐情况另一方面也需要来一个说话管用的来和本官谈一谈王九玉这么大一笔营生你不会以为空口白牙说几句话就能交给你们吧?你都知道朝廷现在艰难本官的意思你明白么?” 王九玉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只是……” 见王九玉脸色有些诡异冯紫英轻笑“怎么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尽管说来本官不怪罪便是。” “谢大人恩典嗯大人也知道小的只是前头来打前站的呃有些话还得要回去转达嗯小的想要问一个大概数目回去也好有个交代……”王九玉艰难地说出这几句话来目光里却满是期盼。 冯紫英笑了起来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击“你这个问题问得不聪明那应该要问一问你们想要什么了?东番乃是朝廷开海之略才涉及之地前期开发投入肯定不小朝廷除了履行日常管辖外并无意涉足嗯或者再说一句直白一点儿的话朝廷可以把盐场直接划给你们开发既可以拿给你们一家也可以给几家那一片区域有多大估计你们应该清楚那就要看你们出价了另外你们既可以自行卖盐但却不能卖入大周境内也可以卖入大周比如南直、浙江或者湖广、江西但是这却需要细细商议了一句话每个条件恐怕价格都不一样你明白么?” 见王九玉若有所悟冯紫英补充道:“既然能让你来想必你们也是在这方面有些考虑了若是没点儿实力的人估计也不敢来碰这番营生这样本官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来人和本官具体详谈一个月后本官可能就要另有安排了。”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冯紫英的目标 打发走了王九玉冯紫英陷入了沉思。 毫无疑问王九玉不过是一个明面上的人物他背后还有更有跟脚背景的人物。 想要来谋划盐场你一个私盐贩子有这么大脸? 想想也不可能。 但不得不说像东番布袋盐场的开发目前朝廷是根本没有那份精力的。 涉及到招募人手和最初的基础设施建设还需要建立起从漳州经澎湖到东番的航线还有对可能要面临的本地土著山民的袭击等等都相当繁琐庞杂。 便是冯紫英自己也没有想过要由官方来运作。 起码前期不可能。 交给这些有实力背景的士绅们来运作经营是最合适的但前提是得交钱。 冯紫英此番南下也是背负着巨大压力的组建银庄要银子收取特许金也要最大限度的让这些商人们出银子海税的抵押举债也还是要银子。 哪一样都要银子而朝廷又催得那么紧。 除了永隆帝外郑继芝和柴恪都是最急迫的。 就差点儿撂下话了只要能弄回来银子不管用什么办法。 冯紫英之前的考虑是先和那些准备参与海贸的士绅商贾们接触一番。 这笔银子是应该最稳定的意欲参与的群体都已经通过各条线和朝中的诸公接触过了基本上都明确了接下来不过是具体价格上的一些博弈罢了。 而这些人的消息都很灵通知道目前朝廷缺钱肯定会借此机会压价所以冯紫英才会获得尚方宝剑实在不行就要先从银庄募集股金和海税抵押举债上来做文章而目标群体也很明确就是扬州盐商。 这些盐商们其实多少也已经有一些感觉了所以从林如海和汪文言那边获得的消息近期这些盐商也是格外活跃不断的聚会商议大概也是在考虑如何应对朝廷的这种“杀猪”行为。 以前是捐输这一次是如何估计这帮盐商心里都没底但毫无疑问直觉告诉他们这一次也免不了要出血。 总而言之要多策并举弄银子。 想到这个唯一目标冯紫英自己都觉得好笑这现在居然成功了替大周朝廷弄银子的急先锋了。 很快汪文言就进来了不用冯紫英吩咐汪文言那边已经安排人盯上了王九玉不过冯紫英倒不是担心什么不过是想尽早了解王九玉背后有哪些人。 听完冯紫英的介绍汪文言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拓垦东番也就罢了这要把盐场交给私人这是明显违反朝廷法度的。 大周的盐场全都是朝廷所有盐户们从煮盐晒盐到出盐按照一定价格交给盐运衙门再卖给持有盐引的盐商再由盐商去按照区域售卖。 这就是大周自前明沿袭下来的盐务例制而盐场是绝对要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的。 “公子这个恐怕需要慎重朝廷未必会允许您这样做哪怕朝廷再缺银子也不能开这个口子啊。”汪文言连连摇头。 “文言我问你一句如果我不提这个拓垦东番朝廷会想到东番么?”冯紫英轻轻摇头“便是我提了朝中诸公都还推三阻四觉得这是个累赘根本没必要现在我没要朝廷一分一文劝招商贾由商贾自行募集失地流民前往东番拓垦朝廷就是给一个名义上的允许三年不收税赋三年后比照边地折半收取二十年为朝廷平添田赋收入同时还能防御外敌入侵东番甚至连流民带来的不稳压力也减轻了这难道不好么?”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无言以对。 “至于这盐场现在两淮盐场产量不足南直和江西、湖广盐价暴涨私盐贩卖成风地方官府多有反应东番盐场若是能建起来同样不花一分一文钱这到南直和两浙来售卖一样要受都转运盐使司的管辖而将此权利交给士绅商贾无外乎也就是一个特许权而已五年也好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根据价格而定兴许人家就能拿出百十万两银子来押这一注呢?朝廷白得这么多银子而且还能减轻供盐压力难道还不满意?” 冯紫英轻轻笑了笑“文言现在朝廷困难我受诸公委托南来任务艰巨每一样都不简单若是王九玉这个私盐贩子能为我此行开个好头我想也能让我在和这帮盐商和海商们打交道时减轻一些压力啊文言这每一项我都要靠你替我好好具体谋划一番呢。” 见冯紫英态度如此坚决汪文言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拿定了主意而且冯紫英那一句受朝廷诸公委派虽然没有明言估计也是有故事的自己要做的把要交涉的对手最详尽的底细情况拿出来同时给出各类选些和建议以供对方参考。 “公子既然决心已定那文言也不再多言定会按照公子所言准备妥当不会让公子失望。”汪文言也不再废话点头应允“另外扬州这边盐商的情况汇总我已经替公子准备好了嗯基本上都集中在山陕商人和徽商比例大概是四六开按照他们规模和影响力进行了一个区分……” 冯紫英一边看一边点头“嗯我得仔细研究一下这么厚实一本看来这些盐商故事颇多啊。” 汪文言笑着应道:“公子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经过几十年慢慢积累起来的甚至历经几代多少都在这扬州城里乃至南直这边有些痕迹……” 冯紫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文言这一次恐怕我就要来当一回恶人了。” ****** “当恶人不怕岂不闻当官宁要人恨莫要人怜?”林如海放下药盅脸色异常平静“这帮盐商不是没有准备这么些年来他们赚肥了捞足了自然也明白朝廷的规矩不过总是要抱着一丝幻想另外也就仗着用银子在朝里搭了一些关系觉得可以有所仗恃可也不想想朝廷都这么难了难道还有谁会因为这个而来专门为你手下留情?” 冯紫英恭敬的坐在一边“叔父说得是不过小侄倒是有一些不同的想法。” “哦?”林如海微感吃惊。 这位准女婿成日里和汪文言他们收集梳理这些盐商们的各种勾当不就是为了朝廷筹集银子么? 他得到的消息是朝廷户部已经彻底空了而皇上的内库也是捉襟见肘而西疆和辽东、宣大的粮饷都是迫在眉睫需要拨付下去尤其是甘肃那边。 柴恪回京就是专门为此而来当然也有说柴恪会继任兵部左侍郎将卸任三边总督自己未来的亲家也就是此子之父可能要接任三边总督。 但那也是有个火炉谁坐上去都会如坐针毡难怪王子腾宁肯去登莱也不愿意去三边。 这会儿又说有不同想法不是为了筹集银子你做这些准备为何? “叔父可能有一些误解以为小侄来就是为了找这些个盐商打秋风搞捐输来着之前包括一些阁老们和皇上的确有此意但是我觉得不妥。” 冯紫英知道自己的想法恐怕未必会被很多人理解接受但是他还是打算要这么做。 既然永隆帝和叶向高以及官应震把这边全权交给了自己那么只要能弄回去银子方法上就不必那么计较了。 而他就要给这些商人们尤其是大家都觉得是肥羊的盐商们树立一个榜样朝廷是讲信誉的守规矩的或者说要给这些商人们确立一个契约精神。 换一种说法最起码要让这些商人们意识到自己这个人是讲信誉守规矩有契约精神的。 这个时代恰恰是最欠缺这一点的或许在商人之间还能有些信誉道义但是若是商人和官府之间强弱悬殊那么就很难说得上什么信誉契约精神了。 只不过估计在大周很多人都无法理解。 林如海目光里多了几分奇异他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个准女婿想要干什么了。 冯紫英好生筹划了一下言辞要想达到最佳效果还得要自己这位准岳父的全力支持配合才行。 “叔父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朝廷定了规制那么盐商也好海商也好那就是在朝廷的规制下运作他们赚再多的钱那都是朝廷允许的朝廷如果觉得不合适应该调整规制而不应当采取捐输这一类的手段来当然如果说谁和私盐贩子勾结或者和盐场勾结甚至盐中掺土坑害百姓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如海忍俊不禁这不就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么?啥事儿都得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嗯是符合朝廷规制。 一句话想要让人家拿银子出来得有充分的理由不过自己这个准女婿看起来似乎还有点儿道德洁癖?不像啊。 见林如海的神色冯紫英就知道自己的解释有些多余对方难以理解无奈之下只能摇了摇头道:“总而言之小侄希望让所有人都明白朝廷嗯最起码小侄所定下来的规矩例制小侄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言出必行行则必果!要让他们都相信这一点!”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同年同僚VS同乡? “三位兄长快请进。”沈自征笑容满面的拱手一礼然后伸手延请正在上下打量着府邸大门的三位青衫儒士。 “君庸令兄不在你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啊。”见沈自征一副器宇轩昂扬眉吐气的模样素来和其相善的侯恂忍不住打趣。 沈自征胸膛一挺正欲发话却见杨嗣昌诡异一笑“他?就算君善兄不在也轮不到他放肆君庸令姐今日应该不在家吧?” 沈自征脸色一变在几人的目光注视下只得讪讪地道:“家姐去大护国寺祈福去了。” 三名青衫儒士都是放声大笑笑得沈自征也有些上火而侯恂更是来了一句“难怪今日君庸这般意气风发……” “真长兄文弱兄若谷兄无须如此吧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沈家规矩历来就是如此家兄不在家姐自然就是一家之长谁让我比她小些呢?” 语气到后边都有些委屈了沈自征也是瘪了瘪嘴。 这动作让三人更是忍俊不禁这位沈自征的确是个欢乐人虽然上科未中但是才华却是有的杨嗣昌和侯恂都很看好。 三人在崇正书院时关系一直就密切即便是杨嗣昌进了翰林院侯恂现在观政沈自征也经常去找二人一来二去和同在翰林院同为江南士人的黄尊素也熟悉起来。 “嗯君庸我们可无意质疑令姐的威严反倒是我们觉得真该把你管严格一些免得你还有几个月就秋闱大比了你还成日在外野游。”杨嗣昌脸色一正“前日里我回书院听说你年前又请了十余日假去哪里了?” 沈自征对杨嗣昌是极为敬仰的也知道杨嗣昌是在替自己担心只能低头道:“读书读得有些心烦了便去居庸关和榆河驿那边转了一圈游历了一番倒是真的让心胸舒畅了许多……” 杨嗣昌和侯恂倒是知晓沈自征的爱好不喜名山大川却喜欢观摩兵家重地。 像前科不中之后便去了大同宣府一线一游两月方归而且还制作了一副山川险要图。 上边关隘峰口小道河流尽皆一览无余虽然称不上什么杰作但是一己之力做到这一步也很难得了让杨嗣昌和侯恂都是赞叹不已。 侯恂倒是脸色一正“君庸我们知道你的爱好但是你现在首要任务是秋闱和春闱大比过了这两关日后你便可以去兵部职方司观政让你观摩个够。” 见侯恂说得认真沈自征只得又拱手受教。 见气氛有些凝重倒是一直没怎么言语的黄尊素插话帮助沈自征打开尴尬“君庸你的抱负是好的但也需要掌握好时机秋闱大比在即人人都在摩拳擦掌你莫非是胸有成竹?” “他胸有成竹?他胸有成竹就不会被其姐禁足了除了书院哪里都不许去要么呆家里读书要么就在书院里连出门出吃顿饭都不允许了。”杨嗣昌冷哼了一声道:“也幸亏有令姐我看君善兄在家中都未必能管得住你。” 沈自征兄长沈自继虽然比他长好几岁但是为人亲善性格柔和所以沈自征反倒是不怎么怕自己兄长倒是对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姐姐颇为敬畏。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进了正房早有丫鬟把茶送了上来。 三人也是得知沈自征被其姐罚禁足三月除了书院和家中不准出门也知道沈自征被关在家中憋得难受所以才来看望。 侯恂见几句话之后沈自征又开始显摆起来忍不住打趣道:“今日难得清闲听说大观楼今日演海若先生的名作《紫钗记》既然令姐不在家不如咱们同往?” 这年头主要娱乐方式听戏饮宴茶会其中茶会最高雅大气但是召集不易饮宴最常见听戏则是较为大众通俗的娱乐了。 一句话又戳在了沈自征的软肋上讪讪一阵最后还是摇头“还是算了这三个月小弟只能老实在家读书家姐若是回来发现小弟不在那小弟可就惨了。” “君庸你就这么怕令姐?”侯恂也调侃“不如这样今儿个我们四个一并去届时回来我们三人送你回来若是令姐要责罚那我们三人便替你解释。” 沈自征大为意动但掂量再三最终还是婉拒:“算了小弟不想惹得家姐生气再说小弟功课欠缺甚多还得要加紧补上……” 见沈自征这般态度倒是让杨嗣昌和侯恂、黄尊素三人都是大为惊讶看来这沈君庸是真的有些惧怕其姐啊。 沈氏乃是苏州书香名门沈自征兄沈自继中了举人之后考进士不中便不再考而喜欢游历。 而沈自征也是文才不俗上科虽然不中但是今科却是把握甚大。 其姐据说也是才名颇盛不但南直隶那边有名在京师闺阁名媛中也小有名气。 只是没想到这位沈氏嫡女在家中也是如此有威信。 似乎是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丢脸沈自征赶紧岔开话题“文弱兄和真长兄近来可是清闲怎么有时间来看小弟?若谷兄这个庶吉士也这么有空?” “比不得紫英这小子我还琢磨着去中书科呢可是……”杨文弱摇摇头。 若不是官应震主持中书科事他倒是可以一去但是官应震去了都是湖广人而且官应震和自己父亲私交也颇好而自己父亲刚晋升右佥都御史不久这方面还是要避讳一下的。 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冯紫英身上沈自征就有些不自在。 自己姐姐已经和冯紫英订亲若无意外估计最迟明年初就要嫁入冯府想到那个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家伙居然就要成为自己姐夫沈自征没来由的一阵膈应。 “紫英此番下江南可不轻松我本想主动申请去中书科然后跟紫英一起去的但是黄大人却没有同意估计是官大人把君豫他们几个叫了去朝里也有反应了……”侯恂笑了笑“但我可不是青檀书院的……” 一旁的杨嗣昌和黄尊素都会意的笑了起来。 官应震做得太出格了一些。 除了工部、户部和兵部抽调的几人协助外官应震执掌中书科事却是大肆的把青檀书院出身的弟子招入中书科帮忙。 虽然现在观政期尚未满这几人都不能授官但是一旦期满中书科的中书舍人从七品的清贵现在又有了开海事务之权估计许多人眼睛都得要瞪大了瞅着。 这官应震明显就是要把几个弟子留在中书科练国事也就罢了不可能留在中书科但方震孺、叶廷桂、贺逢圣和范景文几个三甲进士若是留在中书科那就触动了很多人利益这吃相就太难看了到时候免不了就会引来攻讦。 不少人其实都是想进中书科的。 谁都知道现在开海乃是朝廷第一要务连杨嗣昌这样的翰林院编修都想挤进去帮忙哪怕日后不可能留在中书科但是这份经历足以让自己从翰林院离开后有一个更美好的前程。 侯恂也一样名义上是黄汝良没答应但实际上是官应震没松口位置都留给了青檀书院的弟子们。 “君豫和紫英也就罢了可是范景文、贺逢圣和方震孺、叶廷桂他们何德何能就都进了中书科?开海之事乃是朝廷大事不是哪一家之事国事为重主事者却还抱着私心杂念囿于门户之见我深为朝廷担忧。”黄尊素顿了一顿这才又朝杨嗣昌和侯恂二人一揖“愚兄这番话出自肺腑若有得罪还请二位贤弟包涵。” 官应震是湖广派士人的领袖之一和杨嗣昌之父杨鹤、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恪都是湖广士人在朝中的翘楚人物加上一个同为湖广士人的户部尚书郑继芝这就是湖广士人在朝中的实力而侯恂则是河南士人像叶廷桂就是侯恂的归德府老乡平素也有往来。 这大周官场同年同学加同乡混杂在一起就很难说得清楚关系了。 同年的关系要浅淡一些但同学和同乡却是两个十分重要的纽带但是有时候这两者又是矛盾的。 像官应震便明显是以青檀书院的同学弟子作为自己中书科的底子其他人要想进去便是湖广同乡也未必能行像黄尊素这种江南士人又和青檀书院毫无瓜葛自然绝无可能进去。 杨嗣昌脸色也微微变化。 他和黄尊素意气相投对方这番话却是明显攻击官应震了想必江南士人对此意见极大这伤害到了江南士人的利益了尤其是关乎开海这个重头戏在江南的大事。 但这官应震执掌中书科事并负责开海事务据他所知这背后也是有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等人之间的交易和妥协的只是外人不清楚但是杨嗣昌这个官二代却是略微知晓一二的。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小舅子 “想必官大人也是有其苦衷的这中书科原来那帮中书舍人那都是些酒囊饭袋恩荫来的官大人新官上任而且之前他是在野多年所以肯定需要一些熟悉了解的人来帮手这也可以理解。”杨嗣昌只能这样解释。 “文弱没想到你也这般狭隘。”黄尊素有些失望。 他没想到杨嗣昌用如此轻描淡写地解释来敷衍自己。 “开海之事何等重要既涉及到辽东和登莱防务你应该知道这甚至关系到辽东生存而另一方面开海对于整个江南尤其是闽浙的意义巨大不但可以极大带动江南几大产业的发展而且还能极大的压缩那些和倭寇勾结的大海商们生存空间迫使他们走上正路来断绝那些倭寇在我们大周境内的根基甚至让他们彻底消失这些事务哪一样都可谓关系全局官应震这般做就是私心误国!” 见黄尊素态度如此激烈倒是让杨嗣昌和侯恂都是大为吃惊而沈自征在一旁就更是完全不知道底细了。 对于黄尊素用这样强烈言辞攻讦官应震杨嗣昌也有些难以接受。 “真长我的观点很明确或许官大人在此番中书科的人事安排上略微有些不妥但是我觉得也是能够理解的理由我也说了再说了难道说官大人任用的这些人就差到哪里去了?冯紫英差了?开海之略便是他提出来的练国事差了?他是状元翰林院修撰!至于说你说的范景文、方震孺他们几个也都是进士出身观政表现良好怎么就不行了?真长你也不能太偏激了不能人家还没做你就先给人家定了性说人家不行吧?” “文弱你这是在狡辩!”黄尊素毫不客气的反驳“我说了紫英和君豫不行么?他们俩当然没问题但是其他几人呢?有多优秀都是些三甲进士罢了可这几百进士为什么一个青檀书院以外的人都没有?为什么一个江南士人都没有?” “真长你说的不对吴甡可是你们江南士人……”杨嗣昌也有些冒火了。 “哼开海关系我们江南无数人利益士绅民众尽皆关注可官应震选了七八个人结果就鹿友一个人去做点缀这帮人里边除了紫英就是他年龄最小什么事情轮得到他插话?”黄尊素轻蔑的撇嘴“不过是掩人耳目之举罢了谁还看不出官应震就是想把中书舍人几个位置留给他们几个只等观政期结束吧?朝廷职位私相授受成何体统?” 杨嗣昌怒了”真长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什么时候中书舍人就轮到一个户部右侍郎来做主了?掌中书科事难道还成了吏部尚书了?” “哼吏部尚书是什么人文弱你忘了么?”黄尊素越发冷笑“怕是早就有默契心照不宣了吧?” “真长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杨嗣昌是真的暴怒了“照你这么说这朝中内阁诸位和六部尚书都该是你们江南士人才对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文弱你这盆污水倒是泼得好啊只可惜泼不到我身上。”黄尊素也不客气“你该看看谁更适合才对而不该总是那么狭隘地的来看待这反而会显得自家心虚气短……” 眼见得二人就要争执上火了侯恂赶紧打圆场“文弱真长息怒制怒怎么你们俩跑到君庸家里来吵这事儿了?不觉得荒唐么?咱们是来看君庸学习的鼓励他今科考出好成绩了这可倒好……” 侯恂的话让陷入争论中的二人终于清醒了一些。 黄尊素和杨嗣昌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看到沈自征一脸呆萌的模样望着自己都是觉得大为丢脸。 还是黄尊素首先开口“对不起文弱我有些失态了不过……” “不用多说了我也有错真长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能决定得了的咱们各归各不争论这事儿了嗯真长这些事情我相信方阁老和齐阁老以及官大人他们自有定议。” 杨嗣昌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聊怎么会为这事儿和黄尊素争吵还都安排中书舍人怎么可能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岂能答应? 官应震的心思杨嗣昌其实也明白就是要借用这样一个机会让一干青檀书院的学子锻炼锻炼以便于日后观政结束能迅速适应在以后的表现会更好。 至于说中书舍人届时肯定是要由内阁几位来慢慢商议的尤其是涉及到江南诸多利益江南士人插手一脚是免不了的否则叶、方二人肯定不能答应。 沈自征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这所谓的政争。 嗯应该就是政争吧因为政见不同而爆发的争论哪怕是再要好的关系都要置于一边这是自己父亲曾经提及过的。 在他印象中文弱兄和真长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甚至不亚于一直和杨嗣昌同学的侯恂但是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看似和他们两人都没有直接关系的问题上争得面红耳赤。 那副场面连他这个不太懂他们所说内容的局外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 见杨嗣昌和黄尊素终于冷静下来侯恂也松了一口气。 作为另外一个官二代侯恂也很清楚这等事情日后等到大家进入仕途尤其是在朝中为官之后只怕都是免不了的。 治政观念地域乡土情结阶层和家族利益个人感情和倾向这些都无一不像一道道绳索束缚着大家让大家都别无选择。 就像刚才黄尊素和杨嗣昌所表明的态度一样可以道歉但是不会认错。 因为自己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在某些事情和问题上也许会一致甚至携手但是在有些问题上就免不了要翻脸相向了唯一希望大家能保持一种相对理性的态度来看待了。 大家态度冷静下来反而让气氛显得有些凝滞。 好在侯恂反应很快目光一抬就看在了屋里侧面悬挂的一幅画上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秋。 “好画!”侯恂也是有些见识的见落墨虽然犀利但是却也不失婉转细腻“君庸这幅画很有意境啊不知是何人所画?”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幅画上黄尊素的书画水准更高微微颔首:“笔锋峻秀而不失飘逸可细微处却是格外柔婉当时一女子所画吧?” 沈自征点点头“嗯是家姐所画家姐自幼喜爱书画也曾师从本地名师习画只是那位画师水准也有限不过家姐却也能有所造诣……真长兄不差吧?” “嗯令姐端的是当得起才人了这画的水准便是在男子中亦是不俗咦这还题了一首诗好像是后边题上去的啊笔墨和印记颜色都有区别欸……” 黄尊素正在感慨却又看见旁边的一首诗杨嗣昌却早已经接了上去:“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好诗!” 侯恂也是忍不住感慨“的确好诗虽不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般意境深远但是这首诗却恰如其分的把这幅画的风骨表现得淋漓尽致这首诗也是令姐所写么?” 黄尊素和杨嗣昌都觉得不像这首诗怎么读都有几分昂扬勃发的气势女性画这幅画没问题但是要说写这首诗就有点儿张扬放肆了。 见三人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沈自征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 想不回答吧又怕人误解说了吧更容易误解而且他更怕被这几个人给嘲笑。 杨嗣昌三人都有些好奇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挂在这正房里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 实在顶不住三人的目光吭哧半天沈自成才如同蚊子般哼唧了一声:“不是。” “那是谁写的?”黄尊素很喜欢这首诗的意境追问道。 沈自征脸色越发不好看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是冯铿的诗。” “紫英的?”杨嗣昌和侯恂都是颇为惊讶。 不过有过恩荣宴上的一场风波几个知情人都知道冯紫英不是不通诗文而是不屑于把心思放在诗文上边但这激情偶发还是能拿得出好诗出来的。 冯紫英的诗却题在沈自征姐姐所画的画卷上而且题字也是沈自征姐姐亲笔所写这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沈家和冯家定亲并未对外宣示。 沈珫一家人在东昌府除了沈自征因为要科举在崇正书院中就读而其姐为了看顾沈自征所以也没有跟随父亲去东昌府其他一大家人都已经去了山东所以京师城中也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而沈自征对于冯紫英居然要当自己姐夫是极为腻歪想到阿姐居然要嫁此人他心里就说不出别扭所以守口如瓶从未对外人说所以杨嗣昌、侯恂和黄尊素他们都茫然不知。 抵不过众人的目光沈自征最终只能举手投降:“好了别用这种眼光看我了家姐已经和冯铿订亲如无意外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初就要成亲了便宜了冯铿了不知道他上辈子修得什么福气居然能娶到我姐姐……” 杨嗣昌等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家伙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原来是要给冯紫英当小舅子了想到这里杨嗣昌三人都是忍俊不禁“君庸怎么你还不乐意?紫英这等人才不知道有多少人踏破他家门槛想要和他家联姻的可多了去了……” “那又如何?我姐姐难道上门提亲的人少了?也不知道我父亲看上……”沈自征这话却又说不下去了自己老爹看上冯紫英什么自己心里难道没数?最年轻的举人最年轻的庶吉士最年轻的翰林院修撰还不够么?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姐弟,姐妹 见沈自征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几个人都是相视而笑先前些许纷争带来的紧张气氛也消散大半。 “君庸紫英算得上是咱们这一科的佼佼者了我自认为自己无论是在时政策论还是诗词歌赋都不输于人不过和紫英这个妖孽比起来还是要自愧弗如的嗯主要是时政策论这一块这小子点子太多了诗词歌赋么原来就知道他有些藏拙今个儿一看这家伙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日后到还要好好讨教讨教看看这家伙还藏了一些什么……” 黄尊素笑着和杨嗣昌道:“文弱你和若谷在崇正书院时不是就和紫英有过‘交锋’么?怎么就没发现紫英在这方面的能耐?” “倒也不是没发现而是被他在时政策论上这一块的表现光芒太甚给遮掩了。”杨嗣昌笑着道:“君庸还记得我们和紫英见的第一面么?大护国寺里言语交锋我那是第一次见紫英很是不服气争执不下……” 一晃就是四年了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是青葱少年而现在大家都已经迈入青年时代而冯紫英这个家伙居然要娶沈自征的姐姐两人居然要变郎舅关系了。 想到这里杨嗣昌和侯恂望向沈自征的目光都有些奇异看得沈自征也是一阵不自在“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就算是他娶了家姐我也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呵呵君庸你不给他好脸色?这话应该倒转来说才对吧?”黄尊素目光里也是有几分戏谑“你知道从京师城到江南有多少人欲求见他一面而不得么?遑论一个好脸色?” 沈自征茫然。 “君庸你不知道吧紫英现在虽然还挂着翰林院修撰但实际上已经去了中书科协助官大人处理开海事务前两日才南下扬州去了走之前听说皇上、首辅大人、齐阁老、户部尚书郑大人、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大人都分别单独召见了他他府上门房里每日帖子都堆满了那丰城胡同里车、马、轿每日都是有一二十抬歇着希望能蒙他一见便是六部里稍微清闲一点儿的侍郎们都未必能有他这么多客人候见你却给我们来一句不给他好脸色?” 杨嗣昌也是连连摇头“你知道外边有商人开出价格只要能让给个机会引见紫英一面不管见面之后的结果愿意给多少银子么?” 沈自征彻底懵了引见一下不管结果也要银子? “五百两!”杨嗣昌不是一个看重钱财之人语气里都忍不住有些艳羡。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是权力!是影响力!是话语权!是支配权! 这也是他未能去中书科协助办事让他感到无比遗憾。 当然也有人找到他名下他也相信只要自己找上门去冯紫英肯定会给这个面子但是他能做这种事情么? 五百两银子就能让冯紫英小觑了他杨嗣昌今日冯紫英能做到的事情明日他杨嗣昌未必就不能做到。 五百两?!沈自征心里真的是一万个卧槽! 这年头庄户人家中等条件一年花销就是二十两银子! 一个寻常大户人家的仆僮年收入也就是五两到十两之间像晴雯在贾府算是大丫头也不过每月月例钱一吊钱还不到一两银子。 灾荒年间几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小厮或者小丫鬟便是景气年间也不过三五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奴仆。 也就是说谁能去带句话让冯紫英见一面五百两银子就到手了。 见沈自征彻底被震懵了侯恂也是拍了拍沈自征的肩膀。 “君庸你以为紫英真的就是靠运气不成?你说这春闱殿试是运气嗯姑且算吧那馆选庶吉士呢?恩荣宴上王象春被他弄得一脸无趣嘿嘿还有西疆平叛没有点儿胆魄本事谁敢深入虎穴去和卜石兔这些鞑靼人谈判?不怕人家直接把你活剐了?开海的事儿不知道有多少人提过说了这么多年怎么他拿出来的方略就能打动皇上和内阁诸公呢?这也是运气?没有几分把握朝中诸公敢让他两下江南去办事儿连练国事都只能给他当帮手?” 杨嗣昌他们走了。 回到屋里的沈自征独自沉默坐在堂屋里椅子上发呆。 沈宜修站在花窗窗格前看着自己弟弟。 估计受打击不小。 君庸一直不太服气紫英。 沈宜修也分析过估计还是因为最初冯紫英表现出来在诗赋上的“平庸”名声而沈家恰恰是以诗书传家的书香世家无论是自己还是兄长弟弟都在这方面不俗所以君庸看不上紫英也能理解。 后来来自己府上却又和君庸起争执闹得不太愉快归根结底还是紫英不太重视经义诗文。 好不容易在这幅画题诗上的表现让人有所改观可紫英却又说什么是古庙里的诗非他所做这让君庸也有些生气认为是有意折辱他。 眼见得自己都和对方定亲了这都要成一家人了自己弟弟却还和自己未来的夫婿这般格格不入沈宜修也是有些犯愁。 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沈自征抬起目光看着自己阿姐站在门前阳光将阿姐修长的身影拉得更长“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你两个朋友在那里争吵时我就已经到家了嗯听他们吵得挺激烈的。”沈宜修坐在沈自征旁边“阿爹说这政见之争君庸你体会到了吧?” 沈自征颇为感触的点点头“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文弱兄和真长兄吵得如此厉害感觉他们都立即要翻脸绝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一直以为是很好的没想到……” “君庸友情只是一方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经历嗯还有他所牵扯的家族、乡邻、老师同学等等所以有时候不是光有友情就能决定一切的。” 沈宜修也听到了那一幕她甚至都有些担心自己父亲和未来夫婿之间会不会因为这些因素而起龃龉还有君庸。 未来夫婿是北地士子的代表而自己一家人都是江南士人家庭这会不会也要如先前那杨嗣昌和黄尊素一般水火不容呢? 似乎是觉察到了自己姐姐的某种忧思沈自征笑了起来“阿姐莫不是在担心我和紫英之间也会像文弱和真长那般?我看他们俩好像和好如初了啊。” “打碎的镜子镶好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沈宜修摇摇头丹凤眼微微一挑。 “那我和紫英也不至于那样现在紫英可是名动天下没听文弱说么?京师城里想见紫英一面的商贾多如过江之鲫谁能引见一面便能得五百两银子小弟都心动了。”沈自征笑道。 “区区五百两银子也能让我家君庸心动那才是笑话。”沈宜修轻笑“再说了我家君庸未必就不如冯家郎今科只要君庸你好好考秋闱春闱都不是问题阿姐相信你!” “阿姐你也不必宽解我我有自知之明嗯若是顺利呢兴许我秋闱春闱都能过但若是要让我像紫英那般风光出头那恐怕做不到。”沈自征摇摇头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沉凝“不过我为什么非要和紫英比呢?紫英做的都是对朝廷对百姓有益的事情连文弱和真长他们这等谁都不服的对紫英的所作所为不也一样自叹弗如?我又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真的?”沈宜修看着自己弟弟嘴角一挑“口是心非阿姐还不了解你?其实阿姐觉得你若是不服紫英未必是坏事确立一个目标然后去努力超越他不好么?紫英也不是神他也有不如你的地方比如经义阿姐还真的希望能看到君庸能超越紫英的一天呢。” “哼阿姐还说我口是心非其实阿姐才是在阿姐心目中冯紫英才是最好的吧?”沈自征笑了起来站起身一脸傲然“在君庸心中阿姐才是最好的冯紫英能娶到阿姐是他一辈子的福分如果他敢对阿姐不好我便是再不如他也要让他好看!” 沈宜修忍不住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站在门前的青年再想想已经再度南下的未婚夫婿也不知道算不算一时瑜亮? 若是他们俩日后能和谐相处携手共进那该多好? ******** “云儿姐姐那边可还缺些什么?”黛玉站在门前探出头去四下张望着史湘云却惫懒的躺在床上锦被高拥不肯起床“林姐姐你就让我多睡一会儿吧?妙玉姐姐那里有玉钏儿侍候着呢真要缺什么玉钏儿会来说的。” “死丫头这太阳都晒到屁股边儿上了还不起床翠缕呢?”黛玉气哼哼地道:“冯大哥那边缺丫鬟帮忙紫鹃过去帮忙了……” 史湘云翻过身来小衣缝隙里露出一抹雪白的颈项一只手托在颌下嬉笑着脸看着黛玉:“呀姐姐把紫鹃都打发过去了?可真是替自家夫婿着想啊可怜小妹想要使唤一下紫鹃都不行。”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闺蜜情深 林黛玉脸一下子羞得绯红滚烫忙不迭疾步上前扑上床就要去撕湘云的嘴。 史湘云格格娇笑在锦被里翻滚着躲避黛玉的撕扯顺带把黛玉拉上床二人就在床上亲热打闹起来。 嬉闹了好一阵后史湘云才算把林黛玉按住黛玉哪里是史湘云的对手只能求饶。 倒是史湘云饶有兴致地匍匐在黛玉身上脸就这么杵在黛玉面前“林姐姐我觉得你这半年来好像身子骨好了许多啊去年我还觉得你恁地娇弱怎地现在居然也有一把力气了居然还能和我撕扯起来了?” 黛玉有些不太习惯和别人这般亲昵哪怕是自己要好的闺蜜。 不过她也不好推开湘云这丫头疯起来就是这般无忌只能稍微把身体躺平用手指拂弄着颊边的发丝。 “冯大哥给了我一个习练法子据说对身体有好处我成日里也没什么事儿就早晚练一练呗看样子是还是有些用处。” “哟原来冯大哥早就替你打算了哼一肚子坏水儿我看冯大哥是早就有这个心思要打你的主意了。”湘云转着眼珠子“那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嫁给冯大哥呢?” 黛玉脸上露出一抹愁思“爹爹身体这副样子我每日里祈祷爹爹能好起来但是爹爹和冯大哥都觉得不太乐观我也私下问过郎中郎中也只说要看爹爹自己的身子骨情形……” 话没再说下去但是史湘云却明白郎中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拖日子身子骨好能拖一段时间身子骨差那就不好说了总而言之要想病好怕是不可能了。 握着黛玉的手湘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不怕你有冯大哥还有我和探丫头嗯当然还有老祖宗……” 黛玉乐了看了一眼湘云“为什么不提宝姐姐?” 湘云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不是怕姐姐不高兴么?” 黛玉顿时有些恼了“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湘云笑嘻嘻地一拍自己脑袋嬉皮笑脸地道:“啊我忘了现在姐姐是胜利者对这个就无所谓了……” 黛玉又羞又恼又要伸手去撕湘云的嘴湘云躲过“我也是实话实说嘛府里边谁还不知道你和宝姐姐的心思也就只有宝二哥这个傻子成日懵懵懂懂啥也不明白……” “啊?”黛玉吃了一惊仔细观察了一眼湘云“云丫头你这话可有意思谁还知道什么?” 湘云一翻身躺在了枕头一侧幽幽地道:“姐姐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可这府里边却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先不说老爷太太和老祖宗有没有让贾家和冯大哥联姻的心思嗯依小妹看肯定是有的那谁呢?” 黛玉不语。 这个情形其实在冯紫英考中进士之后就有些明显了。 两个舅舅对冯大哥的态度顿时就截然不同起来尤其是冯大哥馆选庶吉士之后两家就走得越发近了。 冯大哥来贾府基本上就像是走亲戚了连老祖宗对冯大哥的态度都变了不少。 西疆平叛之后那又格外不同冯大哥要袭爵兼祧虽说有沈家那边的事情但是却也让府里边心思更多了。 “二姐姐和探丫头若是嫡出倒是有可能的但……”湘云送了耸鼻翼“也就只有你和宝姐姐了而且你对宝二哥和冯大哥截然不同的态度真以为大家看不出来?” 黛玉忙辩解:“我从来都是宝二哥当成哥哥在看……” “哼你是把宝二哥当成傻子弟弟在看吧。”史湘云毫不客气地道:“宝姐姐那边也不比你差只不过人家不做在脸上罢了要么就是身体不适要么就是和大家一起总而言之就是不愿意和宝二哥单独在一起也只有宝二哥这般人才感觉不到……” 黛玉恼羞成怒推搡了一下湘云“光说我和宝姐姐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我自己?!”史湘云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愣了一下才咯咯笑了起来“冯大哥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性子?听说在冯家冯大哥的话是一言九鼎连他母亲都犟不过他……” 史湘云轻描淡写的岔开了这个话题黛玉也没想那么多。 “其实我和宝姐姐真的没什么冯大哥和宝姐姐的事情我从没问过我相信冯大哥。”黛玉悠悠地道:“冯大哥这么优秀的人仰慕他喜欢他的人肯定不少有些事情也不像云儿你说的那样冯大哥也一样要听长辈的……” “姐姐是说沈家?”史湘云一下子来了兴趣“姐姐也是知道那沈家姑娘了日后不是要和姐姐成妯娌了?” 黛玉脸微微一烫但面对史湘云确也没什么细声细气地道:“知道是知道但是却不太熟悉那沈家也是苏州书香世家不过和我爹爹这边却没甚交情……” “听说那沈家姐姐也是颇有才名吟诗作画都是一等一的姐姐这一回可要遇上对手了。”史湘云拍着手笑道:“真想看看姐姐和那位沈家姐姐对上面儿会是什么样……” “死丫头人家心都烦死了你还一天来寻开心!”黛玉恨恨地在湘云胸前扭了一把居然已经有了一些小模样疼得史湘云龇牙咧嘴“姐姐莫不是嫉妒我?那也该去嫉妒妙玉姐姐才对。” 林黛玉大羞又去撕史湘云的嘴史湘云翻过来又和林黛玉嬉闹起来好一阵后黛玉的身体如何能和湘云比只能气喘吁吁的求饶投降。 两个人就这么头靠着头肩挨着肩躺在这绣床上“云儿你说那甄家之事……” 史湘云也是一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尤其是在和自己相好的闺蜜在一起所以也没有隐瞒甄家的事儿。 ”谁知道呢?“史湘云意兴阑珊地嘟起嘴“冯大哥好像不太喜欢甄家嗯也不是不喜欢吧有些淡漠问他他也不愿意多说只说甄家情况太复杂未必适合我……” 冯紫英不太乐观的态度对史湘云打击很大。 虽然冯紫英答应到扬州之后再帮她打听但是史湘云还是能感觉到冯紫英对甄家的疏远和不看好。 可是甄家和贾家关系很密切啊而且甄宝玉的姐姐还是北静王妃史湘云不明白冯大哥为什么会这么不喜欢甄家。 史湘云相信冯大哥不至于骗自己或者害自己他这么不看好甄家肯定是有原委的只是却碍于一些特殊原因不能说而已。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史湘云发现不知不觉间两年前大家无忧无虑的时候就慢慢的过去了随着年龄渐长大家也都不得不考虑一些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了。 所以宝二哥才会在那里哀叹姐姐妹妹一个个日后都要离他而去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府里。 “啊冯大哥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再说了你不也说甄家不过是问了一下么?”黛玉也蹙着眉“若是那甄家真的是冲着你叔叔要外放做官而来那可真的要慎重……” “我叔叔那等人岂是随便谁都能占他便宜的?若真的是因为他而去估计就没那么容易了。”史湘云愁眉一展“算了不说这等事儿了姐姐我看妙玉姐姐不像是佛寺里清修的性子啊虽然每日午间都要盘腿打坐但我倒是觉得像是一种午休方式……” “为什么这么说?”黛玉很奇怪。 她觉得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性子比自己更清冷更不好接触很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不过倒是和云丫头以及玉钏儿她们处得很好和自己却有些冷淡。 “我看她平日里吃穿用度也不差甚至比我这个侯府小姐也不逊色我看她小衣质料都是丝缎不过颜色素了一些罢了吃茶也是上好的老君眉和吓煞人香便是泡茶用水也须得要镇过的泉水和井水方才满意看来她虽然在庙中清修叔父却也未曾怠慢过她啊。”史湘云悠悠地道。 黛玉没想到看似性子粗疏的史湘云居然能观察如此细致。 虽然这位姐姐也来了府中几日了但是除了第一日里和黛玉当着父亲见了面以姐妹相称但是随后几日里这妙玉便少有出来露面。 只是每日去林如海那里晨昏定省颇为懂规矩但却和黛玉没甚接触顶多也就是在园子里遇上点个头打声招呼并无往来。 “爹爹自然不能冷落姐姐便是姐姐因为其他原因须得要住在庙中清修那其他方面爹爹也是要考虑周全的断不会委屈了姐姐。”黛玉替自己父亲解释了两句“爹爹原来每年都要去苏州也不带我我还以为爹爹是去祭祖谁曾想是去看姐姐。” “嗯叔父自然是要看顾周全不过妙玉姐姐若是真想一心向佛便不该如此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等生活才是佛家清修可是讲求静心涤尘除却凡间物欲的。”湘云看了黛玉一眼。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父女 “姐姐也未必就此心原来不过年幼有相士说她须得要在佛门净地呆过十八岁方能化解磨难当下她已经满了十八自然便再无这等约束。”黛玉解释道:“爹爹现在身体不好自然希望把姐姐的后续都安排妥当归宗认祖也是应有之意。” “但妙玉姐姐却说她只是回来守护叔父一旦事了便要回归佛门。”史湘云摇摇头“也不知道妙玉姐姐怎么想的。” “爹爹会和姐姐好好说的总是爹爹亏欠了姐姐她们。” 黛玉心思细腻敏感将心比己若是自己这般只怕一样是难以接受便是有些怨气不满也很正常。 不过父女血脉终归不能泯灭爹爹替女儿未来考虑肯定是发自肺腑为女儿好黛玉也觉得终究妙玉是会理解和接受的。 “姐姐倒是好胸襟。”史湘云笑着撑起头来翻过身子“妙玉姐姐都是满了十八了叔父也该早点儿提妙玉姐姐考虑终生大事才是但小妹看叔父貌似胸有成竹了。” 黛玉也不知道自己父亲对姐姐有什么考虑只是在无意间问及父亲时父亲有些愣神甚至好好半晌都没说话最后只给了一句“为父自有考虑”来回应。 就在黛玉和湘云探讨着妙玉的婚事时林如海也正在和妙玉说着话。 “女儿不嫁!” 妙玉脸上涌起潮红整个身体因为混合了震惊、羞辱、愤怒、恐惧和不知所措的各种情绪而急剧颤抖连带着嘴唇都哆嗦起来“若是爹爹要真的逼女儿女儿宁肯死!” 林如海满脸无奈和愁思“妙玉难道爹爹会害你不成?你都是十八岁了这个年龄哪个姑娘还没有嫁人最起码都早已经定亲了是爹是有错耽误了你但是爹爹要替你安排好作为弥补……” “爹爹就是安排女儿与人为媵作为弥补?”妙玉脸色由红转白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冷意“这等弥补爹爹还是留作吧女儿不需要!” 林如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劝说自己这个庶出女儿。 “妙玉爹知道你心里有苦也知道你心里有怨但命运如此奈何?”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紫英是上科进士馆选庶吉士而且又被除官翰林院修撰前途无限当下你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当知道他现在负责开海事务此乃朝廷头等大事若是此事办好他的前途必定更加光明而且他为人光明磊落待人友善你若是嫁给他为媵日后所生儿女一样也有机会恩荫……” 妙玉何尝不知道林如海所言是事实但是想到自己那位异母妹妹为妻自己却要去为媵内心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忿。 凭什么? 如果是其他哪位高门贵女要嫁给冯紫英为妻而自己为媵她心里也许还要好受一些。 可是没想到是那位异母妹妹为正妻自己作为姐姐反而要为媵这种反差带来的羞辱和难受委实让人难以面对。 虽然她也清楚自己的年龄到了是该嫁人的时候了但是她从未想过一回家便要面对此事更没想到自己父亲已经将此事安排确定她也从未想过要嫁给冯紫英此人而且还是为媵。 哪怕此人的确看起来气度不凡前程远大但是恰恰是自己父亲这样的安排让她对冯紫英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憎恶感。 莫不是此人见了自己姿色便生出这般无耻念头?妙玉内心越发悲愤气苦。 “父亲此事不用再说若是父亲执意要如此女儿只有以死以报!”妙玉脆生打断林如海的话头。 林如海脑中也是一阵晕眩这丫头这方面的性格倒是和其母一样偏执倔强认定的事情便不会回头只是此事却如何向冯紫英交代? “妙玉你也十八岁了爹爹寿元无多总要替你把事情安排好你若是不愿嫁冯紫英那爹爹便替你另寻一门合适亲事……” “父亲若是您真的怜惜女儿这十八年的苦处便请爹爹给女儿一份自由女儿此番回来也是守在爹爹身边尽一份做女儿的孝心再无其他心思更无心嫁娶……”妙玉咬着贝齿一字一句道:“女儿只想此间事了便归回师傅膝下净心清修再无他念。” 林如海满脸痛惜“妙玉爹怎么能让你年纪轻轻就入佛门?爹绝不允许!” 见妙玉仍然满脸倔强的看着自己林如海也有些无奈“这样妙玉你不愿意嫁给紫英爹也不勉强虽然之前爹和紫英有过约定但是爹是真心实意替你考虑为你好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爹也不勉强你那边爹去和紫英说你说你现在没心思考虑婚事爹也由你但是你要答应爹你不能托身佛门这是爹唯一的要求你必须答应爹!” 父女俩就这样对视谁也不让谁半晌妙玉才心有不甘地低垂下眼睑低声道:“好。” “妙玉你是爹的血脉骨肉纵然以前爹有千般不是但是爹难道会害你么?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什么事情没见过这一切安排都是替你考虑。”林如海苦口婆心“爹若是去了谁会来管你的事情?若是你真不愿那爹也只能让紫英日后替你物色合适的……” 妙玉只是低头不语林如海也是没有办法对于这样一个性子简直和其母亲一样的女儿他竟然束手无策。 ******* “表兄来了。”见段喜贵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年龄不等的青少年估摸着就应该是让他选来的几个人了。 “见过大人。”段喜贵这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先是作揖然后才示意背后几个人行礼。 后面几个青少年都忙不迭地行礼。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穿官服办公鹭鸶补子青色常服以往在翰林院里或者下江南时穿便服时反而比较多。 “此番按照大人要求一共选了五人其中有三人曾经在坊铺里干过还有一人曾经被山陕会馆请去教授过……”段喜贵言简意赅“其余两人是近期这一批中的佼佼者……” 冯紫英目光落在这几人身上。 无论是要建银庄还是举债事务都涉及到具体的资金流动他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经管这些具体事务的而汪文言他们在大方向上自然没的说但是在这些具体资金流入流出上一样不太熟悉而这一批几年来一直持续不断培养出来的贫家子弟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丰润祥这么些年来发展势头都不错而段喜贵在临清搞的这种短期培训班效果非常好一带三三带九然后就是选出其中优秀者到丰润祥里去工作充当账房最后再从中选择头脑灵活口齿伶俐者回来充当教师。 这样两三年时间里便培养出了上百这样的人才而段喜贵也秉承冯紫英的意图毫不藏私。 像山陕会馆那些商人在发现了这等用阿拉伯数字计数算数和复式记账法的方便快捷清楚优点之后有些便把子侄送来学习有的干脆就直接在这等贫家子弟中招募去段喜贵也是乐见其成。 这等方法便开始在山东境内运河沿岸的商贾中慢慢传开了像东昌府、临清、夏镇、张秋、济宁这一线都已经有不少商贾开始聘用或者派人来临清学习这等计数记账方式而且沿着运河向北都传到了通州向南都传到了徐州、扬州了。 “嗯你下把他们安顿下来熟悉一下情况等一段时间我怕就要忙起来嗯具体情况我下来再和表兄交代这既是公务也掺杂一些咱们自己的事情比较复杂……” 能被段喜贵选出来带过来的人应该是忠诚度都没有太大问题虽然这等事情也没什么需要太多保密的但是毕竟也还是需要谨慎一些更稳妥。 见冯紫英说得慎重段喜贵也有些兴奋。 丰润祥生意做得再好也不过就是首饰加当铺的生意如果说在以前段喜贵还会满足以当一个丰润祥的大掌柜但是现在见识越宽了解越多尤其是看到自己这个表弟的成长速度听一听这商贾们提及开海事务时的唏嘘感叹他就越发渴望能够跟着这位表弟有更精彩的际遇。 “大人放心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算数记账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心思灵动学习新东西的能力也很强……”段喜贵喜形于色。 见自己表兄这副模样冯紫英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怕是不满足于只想当个小商人了还想在这个开海事务中也表现一番没准儿还想挣个官身呢。 冯紫英也能理解这年头你商人哪怕挣的银子再多也比不过一介七品官员。 这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所以商人们都希望子弟能读书考出个举人进士来而实在不济也要去捐输买个官身。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开门接客 冯紫英租用下来的院落不小紧邻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一墙之隔。 三进院落自然不类官署但对于这样一个临时办公地点甚至是半公半私的联络处式的办公点足够了。 征得了林如海的同意曹煜已经先行到这边来协助冯紫英办公了而汪文言大部分精力也开始转向了这边。 最里边的园子自然成了冯紫英的休息所在而外院则是接待谈话所用二进院子里才是真正的办公所在。 冯紫英站在台阶上打量着院子里。 东西厢房都已经整理了出来按照他的构想东边几间房子主要是负责银庄组建。 像现在就需要开始策划银庄组建章程了从股东设立资金募集到吸纳揽储和放贷指向这些都要一条一款的确立下来。 曹煜擅长文字策划这是他的拿手强项所以冯紫英先把他要了过来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进行策划和文字整理。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小觑了这些事务的繁琐和复杂程度。 要搞银庄不是光靠嘴皮子忽悠几个商人拿银子出来入股就成这后续还涉及到揽储甚至后续放贷风险评估和管控这既有纯盈利性质的也有要负责战略导向的比如朝廷急需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将是一家公私合营性质的国家开发银行兼私营商业银行由于其现在具备的垄断性质它甚至还能肩负起中央银行的性质。 当然这家银庄目前的股本会主要来自私人而之所以说其具备公私合营性质那么公家的作用主要是从官府的政策支持和扶持来体现。 但无论如何这家银庄被定位为冯紫英给大周带来的一个改变嗯前世中他所了解的粗浅的现代银行制度会被他粗暴地加入进来哪怕未必适合现在但必须要先确立起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事物至少在目前整个大周没有人能明白这个新生事物重要性和重大意义它会为大周的工商业发展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助力和开天辟地的突破。 “子翼还有什么需要的?”冯紫英看着曹煜这是一个话不多但是做事却十分严谨细致的中年人。 嗯这个时代三十来岁已经被视为中年人了。 “其他都差不多了但如果可以的话有那么一两个精于文字的来帮衬一下可能会快一些。”曹煜对这位未来新东家还不是很熟所以话语里也很谨慎。 手里没人啊冯紫英心中也暗叹其他哪个衙门里没有一堆童生或者秀才出身的吏员? 可自己这还不算衙门没有朝廷的钧旨纯粹就是自己打着中书科的幌子先行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嗯未来也许算是一个”事业编制“机构吧。 “这样子翼你去自己物色人可靠符合你的要求便先进来事情不能拖了这边我可能马上就需要这样一个粗略章程。”冯紫英点点头“东番拓垦的方略也不能丢下这个框架太粗了龙游和安福那帮人虽然有在云南的拓垦经验但是东番不一样那里咱们朝廷只是名义管辖如何让其暂时履行具体职能而朝廷揽总也要斟酌要把各方面细节都要考虑进来。” “好的。”曹煜也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活计一下子压在他身上没有压力是假的而且这位要求很高。 关键在于时间太紧若是无人帮衬他怕自己做下来的未必能让人满意。 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想要大干一番面临的难处。 林如海的这个幕僚团队自己还没法一下子全部接手毕竟人家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也还要运作而林如海身体不行还得主要依靠他们。 段喜贵带来的人还只能在特定领域内使用真正要成为一个多面手还差得远。 自己几个同学像练国事、贺逢圣、范景文、吴甡这些人却又被官应震留在了京师城没法帮上忙。 冯紫英已经准备写信给齐永泰和官应震请求能适当多来一两个自己的同学帮衬自己一把否则自己分成几瓣都忙不过来。 而且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些同学包括能力最强的练国事来恐怕短时间内都还不能派上大用场还得要花上三五个月熟悉适应。 他们以前都是沉迷于经义诗赋和时政策论对于这等具体的行政事务可以说是一片茫然甚至可能连段喜贵带来哪几个人都不如。 但是如果给他们时间来熟悉适应他们的上限就要高得多。 而且关键他们是进士出身这份底蕴在这里天生就带着逼格光环放在任何一个职位上成长起来都能发挥顶梁柱的作用。 这也是段喜贵”培养“出来这一批人所不能比的。 准确的说冯紫英这帮同学未来就是天生要当官员甚至大臣的而段喜贵带来这批人绝大部分都只能局限于吏员这个层级或者说朝着技术官僚发展。 当然即便是能成为吏员对于这帮从冯家、段家这些旁支或者庶出的贫苦家庭里走出来的子弟来说也是一个了不得的阶层跨越了而且其中表现优异者未必就不能进入官员阶层哪怕他们无法科举但是一样有其他旁路可走。 冯紫英把自己来江南的工作分成了四块。 第一首要任务是银庄搭建包括募股和揽储但前期主要是募股。 第二对有意参与海贸的商贾进行初步筛选并商谈特许金问题当然最终敲定还要由官应震和户部乃至内阁来定。 第三初步和盐商、海商们洽谈以海税作抵押的举债事务并要就设立市舶司征求这些商贾们的意见。 第四就是要和北上的造船业相关商贾们磋商去登莱建立船厂事宜了这也只能是一个初步计议定下框架具体中书科最后还要派人去登莱协调登莱总督府和地方官府处理好这项事务。 东番拓垦事务是额外的甚至连包括齐永泰在内的内阁和官应震都不太认可。 只是在冯紫英的反复陈述之下官应震最后勉强同意冯紫英可以临机权变处理东番事务但这并无得到内阁授权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先斩后奏是逾越。 不过冯紫英倒不在意。 将在外君有命有所不受。 且不说官应震给了这份临机权变之权便是在觐见永隆帝时永隆帝也曾含蓄地表示只要对朝廷有利便是有所逾越也无碍。 嗯冯紫英的理解这基本上算是皇帝要替自己背书了。 当然事情闹大了不知道永隆帝会不会怂? 但冯紫英相信在银子的威力下一切都是土鸡瓦犬不足为虑。 现在看来这作为额外的东番事务反而是进展最大惊喜最多的。 除了没计入的东番拓垦事务外官应震只把银庄事务明确交给了冯紫英。 其他几项事务都是官应震叮嘱他来打前站把前期工作先梳理出来初步接触最后估计要么报到中书科来计议要么就是他亲自或者派人来具体接手。 再密切的关系也需要平衡官应震也是仕途老人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当然冯紫英前期工作很重要如果做得很出色官应震然也不会否定。 所以冯紫英的重心也放在了银庄建设和东番垦拓上其他几项事务也就是他自己拿出一个框架来然后逐步商谈推进等到官应震有合适人选来时自己便主动交接。 “爷他们来了。”宝祥进来通报。 “算一算也该来了。”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请他们进屋吧。” 要开始打硬仗了。 从今日开始冯紫英要开始正式接客了。 来扬州小半个月了即便是这个半遮半掩的办事处也开业有几日了估摸着这扬州城里乃至南直隶和浙江那边都该收到消息了。 也的确是如此从开门第一日开始便收到了各类名剌名帖但是冯紫英依然是只收不见但是却预留了时间通知的意思。 从马车上下来却见到另外一位早到了并不熟悉但有所耳闻陆彦冲还是拱了拱手。 对面的灰衫男子面色有些复杂但很快平静了一下心绪也是拱手一礼“陆兄。” “庄兄一个人?”陆彦冲面色温润态度谦和。 作为才入门者陆彦冲知道这些个早已经在海上纵横多年的大海商们其实是极为敌视他们这些新进踏入此行的但这是现实他们也只能低头。 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自己这些人在朝中摇旗呐喊这开海之略真的这么容易就敲定下来? 陆彦冲态度温和但并不代表就惧怕谁了。 松江陆家在这南直隶任谁来都要尊重一二便是在朝中也一样声名显赫。 虽然家主陆树声前年身故但是从弟陆彦章现在是南京刑部侍郎另外一个师从于家主的弟子董其昌也是南京翰林院侍读学士在南直隶没有谁敢轻视陆家。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修撰大人到! 庄文静内心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还有两位朋友马上就到了陆兄顾兄也还没有到?” 此番介入海贸南直隶能够出头的也不过就是四五家与两浙和闽地相比逊色甚多但是闽浙历来是海贸要地沿海海商多如牛毛而南直隶则主要集中在松江和苏州两府。 顾家是苏州士绅大族以往并没有涉足海贸但是此番却也要踏足海贸而且也已经拉拢到了一批主动投靠的小海商。 “也差不多了庄兄到了现在只怕我们南直隶的诸家也需要捐弃成见了据我所知两浙和闽地来的家数都超过了十家远远超出我们南直隶而朝廷恐怕不会允许家数太多那样更不容易管理……” 庄文静知道要和这些老牌士绅家族相比自己这些家族在人脉上是远逊的。 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搭上六部尚书侍郎的线甚至能通天到内阁诸公而自己这帮人连见一见知府人家都还要拿捏一番这就是差距。 当然自己一方也有优势但是起码在现在像陆家、顾家这些背景深厚的士绅望族不是自己这些一门心思扎在海里的商贾世家能比的。 心中一凛庄文静也顾不得矜持了“陆兄不是说只要满足朝廷所需条件无论多少家朝廷也可以应允么?反正都是缴纳特许金……” “这等话你也信?”陆彦冲轻蔑地一笑“若是不加控制约束一下子来上百家朝廷怎么管理?市舶司都废弃了数十年了现在重建朝廷哪有那么多人来管理?若是大家都避开宁波、泉州选那偏僻之地上岸交易这海税怎么算?朝廷还指望着靠这海税抵押举债呢你以为扬州那帮盐商是傻子么?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不搞清楚每年海税究竟能收多少他们能心甘情愿地买这个所谓开海债券?” 之前冯紫英尚未到扬州就已经安排人开始造势了。 比如设定参与海贸的商户户数。 这也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安排若是放任数量那么市舶司和水师在监管上的难度就会大许多甚至难以顾及而这带来的就可能是偷逃海税而这又直接关系到举债的偿还能力。 所以在初期只能是限定户数鼓励大家联合来竞投这样朝廷市舶司只能管住有数的大户真要抓到偷逃者便可严惩。 而这些获得相对垄断贸易权力的大户们自然也要珍惜这份权力会竭尽全力监督其他意图偷逃者的行为确保自身利益不受侵害。 像这一次举债将以开海债券的名义来发售而且债券将会有利息这也是破天荒第一遭。 以前朝廷也不是没有临时向商贾们借过钱但是从未说过有利息一说。 朝廷向商贾借支那是看得起你便是捐输也无能人能说什么。 现在朝廷将那等临时性的借款变成了看起来更为正规的借债以债券名义发行设定抵押之物为海税并支付利息当然利息比较低远低于寻常民间借贷。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债券定额从一万两起分为五千两、一万两、二万两、五万两、十万两五种面额债券在还本兑付期未到时期间可以进行转让交易。 同时冯紫英也在考虑在这种债券距离到期兑付时间不到一年的时候便可由未来的海通银庄进行刚性兑付。 也就是说到这种可能是三年、五年乃至十年期的债券最早到了两年后便可在银庄直接兑付当然兑付肯定会有折扣。 这些情形冯紫英也是通过多种渠道散播出去比如汪文言这边又比如朝廷户部和中书科那边甚至还通过忠顺王的嘴也透露出去一二。 到最后冯紫英甚至还和永隆帝有某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宫中也多多少少流传着这种消息。 毕竟后宫中多少也是和外界有些瓜葛尤其是一些后妃的母族要么是和商贾有牵连要么就是和武勋有关系甚至包括有子嗣的后妃们。 海贸特许户和开海债券这两项事务是息息相关的海贸特许户的多少决定着朝廷管治能力也决定着海税收入多寡同样也决定着开海债券能发行多少。 陆彦冲的话让庄文静恍然大悟。 难怪一大帮中小海商都开始抱团或者直接投靠像陆家这种并无海贸经验的士绅这也是迫于无奈。 朝廷若是确定这南直隶只能三五家进行海贸那么其他中小海商若是找不到路径那就只能眼睁睁地饿死了。 “陆兄若是这般闽浙那边岂不是要比我们南直隶这边名额要多许多?”庄文静忍不住问道。 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南直隶这边真正从事海贸的大户不多但闽浙那边就强许多了这也是松江根本就没有被考虑列入开海市舶司设立所在的原因。 这一点连陆彦冲也无可奈何这是摆明了的闽浙要比南直这边强只能在和这位冯大人的交涉中据理力争了。 但话说回来只要能确保自家的名额对于能挤入场者来说那是越少越好这样在未来的竞争中压力也能更小一些。 “看吧今儿个这位冯大人召见咱们不就是要谈这些事情么?两广那边要单独列出来咱们南直隶、闽浙却合在一起总得给咱们一个说法不是?” 陆彦冲叹了一口气。 姓冯的是北地士人而负责主持开海事务的官应震是湖广人朝廷这也分明就是把江南士人撇在了一边防止偏向江南士绅可谓处心积虑。 也不知道叶、方几位阁老怎么想的居然就放任这等情形。 马车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这条街本身就热闹紧挨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但是今日这旁边偏院却是比隔壁的运盐使司衙门更热闹了。 庄文静和陆彦冲都分别和来人打着招呼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是只要自我介绍一下大家也都明了了。 南直、闽、浙来自三省直有意竞逐海贸特许的士绅商贾这一看下来居然有五十多人比想象的更多一些。 陆彦冲粗略的瞟了一眼光是南直隶就超出了他的预估原来以为不过五六户但是却来了七八户其中有两家是预料之外的应该是一些中小海商联合起来的代表。 估计闽浙那边也差不多大大超出了最初的预想。 冯紫英倒不在意。 宁波、泉州两个市舶司五十来户也不算多但是肯定要压缩和排除掉一些否则这特许权也太不值钱了等到三五年后海贸规模扩大再来一波扩编也不为迟。 汪文言这一次没有出面。 南直隶这边知道汪文言是林如海幕僚的人不少那样显得太露骨了。 手底下也没有可用之人就只能把贾琏和段喜贵给派上用场了。 对于贾琏来说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福”。 虽说他没太大本事但是好歹也是贾家里边专门负责对外应酬接待的大小世面也见过不少甚至也还挂着一个虚衔同知身份。 冯紫英突然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喜欢得两三日都没睡好。 连带着原本成日里沉湎与桂荣石榴裙下的心思都淡了许多整日琢磨如何能把这桩事儿办好。 来的都是南直、闽、浙三省直的豪绅巨贾可以说每一家背后都有相当强大的背景和人脉资源。 哪怕贾琏也算是京中勋贵之后但是摆在这些人面前论财力差之千里论背景这里几乎个个都能攀扯上京中或者南京的官员们相比之下贾琏那点儿底气根本不够。 段喜贵同样如此。 之前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来自大同的乡巴佬土鳖丰润祥那点儿家当换了在别处还能有人正眼看几分但是在这些人面前那就根本不够了。 若不是有着表弟这层关系他连踏进这个门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客人陆陆续续登门贾琏和段喜贵都早有分派。 贾家好歹也是金陵老牌世家虽说现在嫡支到了京师但南直这边好歹也还是有些跟脚而两浙这边和南直这边素来同气连枝所以南直和两浙的士绅商贾主要就是贾琏来接待应酬而闽地的来客则主要是段喜贵来招待。 二人也是早有准备名帖也早就备好等到人家名帖送上来二人也要主动应和。 见客人川流不息瑞祥和林家那边叫来的几个仆役忙得飞起。 贾琏和段喜贵来回不断地把客人带入外院专门空留出来的大厅哪怕是这段路只有几丈但人家都得要攀拉着说好一阵短短半个时辰二人的内心格外爆炸而充实。 眼见的堂内人越来越多堂内左右各列成三列的椅子大部分都已经坐满了还剩下几个贴着名字的座位上尚无人。 巳正到了。 看见贾琏和段喜贵二人都已经站在了居中正椅两侧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修撰大人到!” 习练了几日的瑞祥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后堂转入那个将要决定在座众人未来营生的负手青色身影昂然而入。 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厅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伴随着椅凳稀里哗啦一阵响虽然声音不一杂乱无章但那副阵势却是让人肃然。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胡萝卜加大棒,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昂然健步而入的冯紫英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目光在堂中一搜索注意到了几个空缺的位置。 对这些商贾无差别的亲善只会收获轻视尤其是他才是不到十七岁之龄只怕还有不少人视他为运气够好背景够硬而已。 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周全准备甚至也包括考虑到了闽浙这边士绅商贾可能会因为距离而耽搁所以在下扬州时他就已经让汪文言去通知各地商贾们了。 如果说真的有心参与此项事务的应该是在自己抵达扬州时就已经在此等候了而自己又拖了几日也就是希望留给这些人充分的时间准备。 没想到还是有人要出幺蛾子就是要迟到或者不到。 冯紫英不确定究竟是什么原因无外乎就是觉得自己背后有人有背景又或者觉得可以搞定自己但这都不重要了。 “诸位请坐。”冯紫英一抬手目光睃了一圈再度抬手示意“坐下坐下今儿个来的都是有意朝廷开海海贸的群英咱们还有好几个时辰来好好计议所以这么站着就别想说了……” 一干人都还在揣摩着这位负责南下先行处理开海事务的年轻修撰。 消息灵通者都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位虽然年轻但是开海禁兴海贸方略便是由此人提出而且还能获得内阁和皇上首肯背景深厚。 但这会子一听这一位的话语倒也不像是那种倨傲不群的性子貌似还很谦和。 “人到齐了?” 微微侧首段喜贵已经一躬身“回大人应到五十七人实到四十九人尚有八人未到。” “唔时间到了人没到怎么办?总不能大家都来坐着等他们吧?”冯紫英很随意地吩咐道:“记下若是今儿个上午未到者那么便视为自动放弃海贸资格若是迟到一个时辰以内者其特许金上浮一成迟到两个时辰以内者上浮二成以此类推本官估计我们也商议不到三个时辰那么就按此例来……” “既然对朝廷开海事务不尊重对本官和准时来的诸位不尊重那么要么就是自恃财大气粗要么就是眼高于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所以以儆效尤很有必要也请大家监督……”冯紫英笑嘻嘻地环顾了一圈“本官初来乍到不喜欢那种动辄立威之举但是却需要维护朝廷威仪所以当以此办理诸位可以记下了看看日后是否是如此办理的……” 话音未落便有两人急匆匆的在仆役的引导下进来见到满屋众人一片寂静也是一愣。 ”瞧瞧这就是财大气粗这多久时间一盏茶时间不到吧啧啧不说了请他们二位入座吧既然定了规矩最后就得要按规矩办……“ 冯紫英也懒得问究竟是谁自己送上门来的杀鸡吓猴倒不至于但是多出点儿银子让大家长个记性就很有必要了。 “好了言归正传瑞祥把簿册送到诸位手中请大家先行阅读一番若是有不识字或者不清楚的可以相互询问一下本官给大家两炷香时间……” 瑞祥已经提前把准备好的簿册资料发放到了各人手中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一干人都开始翻阅起来。 这种开会准时提前预发资料先阅读后讲解释义然后再是提问释疑最后在进行综合汇总的方式其实在现代行政管理制度中很常见不过在这个时代就显得太标新立异了。 尤其是提前把这一册册资料准备好虽说先就打了招呼希望来的代表最好是能识字的但是这个时代识字者始终是少数还是有很多商贾不识字或者只能认得一些常见字要阅读这样一份资料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贾琏和段喜贵看着端坐大堂上方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冯紫英心中都有着莫名的感触。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一位或认识多年或自小就看着长大的铿哥儿已经今日不同以往了但以前毕竟还是听得多直观感受少大多数时候还是从周围其他一些人嘴里听闻铿哥儿的风采。 可今日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眼睁睁的看着几十号来自江南的士绅巨贾们被冯紫英的气势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后边来两个人中他们虽说不认识但是对号入座也知道一个是来自宁波府的韩家。 韩家可不简单其家族不但是鄞县排在前十的乡绅地主其堂兄在都察院河南道担任御史还有一位侄儿在四川重庆府担任同知。 一个是进士出身还有一个也是举人出身称得上是标准士绅家族了。 但是冯紫英没有给半分颜面而对方也不敢有任何态度。 另外一家更是来自宁波府定海县的大海商丁家旗下有船数十艘当然对外是不能承认的据说和日本与琉球那边也都有勾连但这会儿甚至连头都没敢抬一下就这么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缩在了位置上半声不敢吱。 既然允许相互询问堂下也很快就热闹起来。 有些是的确识字不多需要询问朋友有些则是对其中一些条款不太理解需要相互探讨。 冯紫英也不理睬只顾着端起茶来细品。 见此情形堂下众人倒是心里放下大半看样子这一位是对整个方略早就有了打算现在下发给大家恐怕也就是让大家熟悉一下以便于下一步施行了。 “本官劝诸位还是认真看一看莫要觉得无所谓好像朝廷大略已定让大家来也就是走个过场了。如果大家是有心在海贸这一行干得长久甚至还想做大做强呢那么你起码应该明白朝廷的意图和想法然后思考自己怎么能迎合朝廷的战略结合自己的优势来赚取到更多的银子让朝廷也能给与你最大的扶持……” 冯紫英这么半真半假的一提醒又让有些人心里一凛莫不是自家心思又被这位修撰大人给看出来了? 还得要装模作样的在细读一番免得让修撰大人不高兴了。 两炷香时间一到冯紫英便开始接管场面。 “诸位想必大家先前都已经把朝廷初步的想法打算已经了解了嗯基本上就写在这份簿册上了大家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待会儿这份簿册还要收回来的未来即便是还有一些完善的但相信大的原则确定下来不会有大的改变了。” 冯紫英坐直身体如雄狮昂立目光平视“大家可能以前还不太了解我当然也有人可能私下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但这都不重要我这个人日后大家接触多了就了解了最奉行一个原则诚信说到就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说所以本官也希望我和大家打交道的时候也秉承这个原则。” 堂下没有声音。 这等话听听就好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年轻人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纵然这会儿得了机会来为这海贸之事打前站但要说这等大话就有些夸张了便是官应震也不敢如此大言。 冯紫英也不在意换了他也不可能轻易相信但无所谓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让他们认识自己。 “本官先来大略为大家介绍解读一下此番朝廷开海的目的和意义当然也包括朝廷的打算和做法以及一些政策和支持……” 冯紫英开门见山“……打通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通道这一点我知道大家可能都觉得有难度但朝廷有明确的态度对日本和朝鲜的贸易独享权会和此事捆绑在一起可能在座诸位也已经知道部分闽浙海商嗯已经主动离开闽浙前往登莱愿意去冒这样一回险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无法和诸位相比所以就必须要去搏一把朝廷很欢迎这样的探险尝试所以当然要支持但朝廷同样也欢迎在座的去尝试……” 这番话在堂下众人中引发了轰动。 日本海贸是仅次于与吕宋、满剌加和佛郎机、红毛番的一个重要目标盯着的人太多了。 虽然就目前的态势来看德川家控制着大部分日本采取了闭关断绝海贸只留下一二口岸的模式但是当大周都开始全面放开海贸时这种局面显然不会允许长久下去这样大一个市场怎么可能将大周海商拒之门外? 同样朝鲜也一样这位修撰大人流露出来的口吻已经表明了朝贡体制会被彻底废止取而代之的是全面放开的民间贸易而且要确保这种贸易的顺畅。 这两个市场有多大无人说得清楚但是绝对不会小。 而如果不能顺畅的实现贸易那么朝廷倾尽全力打造的水师舰队就会要派上用场了。 也难怪这位修撰大人要一再强调要打通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路径不这样给军队一个交待如何能让水师舰队真正死心塌地的为海贸卖命?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野心,獠牙 冯紫英没有理睬下边众人的躁动目光只是一睖整个厅堂内声音下意识的就小了下来归于安静。 “本官讲的大家可以听着心里有疑问一会儿可以提问可以探讨磋商否则本官召集诸位来这里作甚?”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虾夷地和女真腹地乃是朝廷攻略大计对朝廷军务不可或缺所以这一点不须质疑若是没有一点风险难度朝廷何须如此优遇?” “另外在本官的建议下朝廷也初步同意为鼓励我大周士民商贾开拓航路促进贸易除虾夷地和女真腹地外包括大周士民但不局限于大周士民只要能开拓探险发现现有大周朝廷商贾尚未掌握的通往周边新的地区、新航路无论能否带来实质性的收益朝廷皆会给予重奖而如果发现的新地区新航线能带来实质性的收益比如该地区有大周需要的货物比如金银铜矿比如药材比如作物比如香料诸如此类朝廷在给予重奖同时亦可授予其独家垦拓和贸易权其亦可将垦拓和贸易权全部或者部分出售给朝廷和其他士绅商贾……” 这几乎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周版的奖励拓殖条例了。 内阁也好中书科也好并无此意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但是在冯紫英看来这是大周要和荷兰、西班牙、英国等欧洲国家竞争必须要迈出的重要一步。 用句不客气的话来说随着大周的发展和人口的增长迟早大周也需要更多的太阳下的土地。 这一条建议让闽地商人颇有意动。 他们和两广商人联系较多知道除了已为人知的吕宋和满剌加等地外在南洋尚有无数荒无人烟或者山民盘踞的岛屿陆地。 那些地方环境恶劣但是气候条件却盛产名贵木材也适合香料种植甚至也有金银矿藏若是能将这些岛屿陆地的航线开拓出来献与朝廷没准儿这也是一条财路。 这沿海之地多的是那等喜好冒险却又没甚本钱作海贸的亡命徒若是能资助一二让他们去从事这行一方面能交好朝廷一方面也能有所收益尤其是前者对未来海贸想要做大意义重大。 “本官不知道诸位对南洋地区有多少了解红毛番和佛郎机人以及英吉利人都能不远数万里来南洋谋取利益香料、金银被他们捞走不少为何我们大周商贾就不敢去尝试一番呢?南洋陆地大岛何止千万就等诸位去大胆开拓尝试了本官很希望能按到诸位能从中赚得钵满盆肥在这方面朝廷也不吝重奖!” 从单纯的成熟地区海贸到向未发现地区进行垦殖再来进行海贸这不仅仅是海贸方式的转变而是一种全新理念的灌输。 要让这些商贾们明白没有市场没有产出那么就可以去发现去开拓去垦殖去培养这样和大周本土形成贸易互动这才是正确的海贸发展方式。 话题略微有些偏了但是却需要先给他们灌输这样一个理念。 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 这帮人在当地都是颇有影响力的角色他们回去之后就可以将朝廷的这个意图传递给更多的人让那些没有资格参与海贸的人可以通过培育新的贸易航线加入进来而且朝廷还会给予鼓励。 “大人……”实在是有人忍不住想要先问一句了所有人目光都投射了过去。 “嗯照理说该在本官说完一切之后再来回答提问但是本官知道刚才说的可能和我们本来要谈略有区别怕你们一会儿记不清楚了所以本官破例先回答关于新航路新地区探索的问题。” 冯紫英看了对方一眼闽南章家据说是前宋宰相章惇章家后裔既是士绅望族也是海商巨擘。 “你说。” “草民想要问一句按照朝廷的意思只要能发现新的航线和地方那么就可以自行垦拓上边所获皆为发现者所有?”章荃起身先拱手行礼然后才提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是大周子民所获之地皆为周土。”冯紫英深看了对方一眼“但本官要强调一点这个土并非指田土田地而是指国土也就是说如果新拓之地肯定是朝廷之土但是这份田土如果获得了官府认定便可以从官府取得田契……” “那大人的意思可是和东番之地类似?”章荃立即紧跟着问道。 “不不一样东番从国土名义上来说并非新拓之地从汉魏以来历朝历代皆属中国只是因为地理和人口原因时兴时衰所以现在朝廷准备大力开发。”冯紫英面色平和态度越发温和“本官所说的比如南洋之土是指未曾属于大周之地若是哪一位能新辟航线新拓田土那么报经本官在中书科立档存据朝廷确立管治那么其所拓田土便可获朝廷官府颁发地契田契朝廷亦会允许通过合法渠道甚至鼓励迁民拓垦……” 这个说法立即又在众人中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实际上闽浙两广的海商以及一部分亦商亦盗混迹于海上讨生活的人不少都在南洋有落足。 佛郎机人虽然占领了吕宋但是仍然在和吕宋本地山林中的土著作战并未取得压倒性胜利而且吕宋之地也没有被佛郎机人全部控制同样红毛番人虽然也开始涉足加里曼丹但是却遭到了当地土著居民的反扑至今并未取得多大进展。 可以说整个南洋地区除了在吕宋地区佛郎机人占据了上风地位较为稳固外其他都还是一片混乱。 包括当地土著建立的一些王朝小国都并未真正控制着整个区域像后世被视为香料王国的马鲁古地区苏门答腊的亚齐、占碑加里曼丹的万丹都还处于一种较为散乱的分治状态。 而从两广和闽地出洋的民众在南洋地区生活的亦是不少只不过因为大周沿袭前明的政策不允许民众离土出洋否则便要治罪的政策使得大家都不敢暴露这一情况。 而实际上官府也对这等情况心知肚明只不过明面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予承认或者装作不知道罢了但今日这一位修撰大人的言论无疑代表着朝廷政策的巨大转向。 如果要按照冯修撰的说法那么在南洋不少地方实际上已经落足生根的土地只要向朝廷投献获得朝廷认可成为大周之土那么从迁民拓垦到田土地契的办理到朝廷设立官员的管理都可以顺理成章光明正大的进行了。 这种巨大的变化让很多人都难以相信。 冯紫英这是在先斩后奏。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承诺会带来什么。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大周要想在对南洋的海贸和拓殖就很难与已经在吕宋站稳脚跟和在加里曼丹落足的红毛番(荷兰人)对抗。 而英国人也已经在苏门答腊开始建立商站并获得了英国国王的特许攻势一样如火如荼。 可以说虽然大周对南洋的垦殖与这些欧洲人相比占有地理上的优势但是自明以来的闭关锁国和海禁政策使得大周在海上开拓的精气神都明显落后了。 如果不给予民间足够的刺激就很难在和欧洲人的竞争中夺回先机来。 而香料这一在大周需求极大的产品不但难以满足大周需要更无法成为对西夷出口的重要产品而这恰恰是冯紫英力图想要做到的这也是他日后赖以打动和说服永隆帝和内阁的一个重要因素。 也许朝廷现在是在巨大的财政压力之下不得不推行开海之略而冯紫英的目的却很简单就是要让开海成为一支延续下去的国策。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让朝廷意识到开海和对外拓垦能够源源不断的带来收益而且收益会越来越大。 要让这份收益成为朝廷或者皇帝乃至于朝廷诸公身后的利益阶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战略国策持久不衰。 为此冯紫英愿意赌一把。 所有人都在细细咀嚼冯紫英这番话背后蕴藏的深意自两宋以来两广闽地便有下南洋的历史而自明以后这种情况更为突出像吕宋就是典型在吕宋的华人不下数万同样在加里曼丹、苏门答腊等地华人数量都是以万计这种情况下当大周的水师舰队力量恢复到一定程度时未尝不能启动这一战略。 当然在此之前大周还需要养精蓄锐尽量避免与佛郎机和红毛番这些欧洲人冲突现在大周的主要敌人还不是他们。 解决了女真人和鞑靼人的威胁才能将主要精力放在海上来海上现在承担的主要任务还是要为朝廷财政缓解压力。 不过先期的思路却要先给他们灌输避免和西夷人冲突并不意味就无所作为南洋如此之大华人无处不在岂有没有机会之说?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完美层度决定未来权力 冯紫英知道自己这番言论给这帮人冲击很大尤其是部分闽地海商实际上和南洋之地不少华人都有极其密切的联系或者说本身就是他们的乡邻甚至旁支亲眷。 自己这个意见一出来就意味着这些原本背井离乡不被朝廷认可甚至还被视为离土逃洋的罪民有可能获得一个迁民的说法从非法变成合法进而重新回归为大周子民。 这对于安土重迁的华人来说无疑是一大喜讯而一旦他们迫于生计所迁居之地被纳入朝廷管辖那简直就是无比幸福之事了日后也可以随意的与祖籍地来往甚至将分支宗祠建到现在的海外之地了。 “好了诸位本官知道刚才本官的一些言辞可能让大家有些吃惊意外不过开海之事本来就是破天荒原来大家想过么?”冯紫英悠然自若地道:“现在朝廷不会拘泥于旧例而要力图改变往日不合理的许多做法只要有利于朝廷即可。” 这话倒是实话如此迅猛的开海之略甚至还专门为此改革了中书科的职责范围专门用于实施开海足见朝廷的决心了。 这些人都是在朝中有些跟脚背景的中书科一重开新的职权他们便得到了消息而官应震和眼前这一位的关系他们也大多清楚。 对方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拿来拍板自然也是有底气的想到这一点很多人也就是释然了。 “这桩事儿如果还有哪一位不太清楚或者觉得还有必要具体了解探讨嗯可以下来投贴本官若是时间安排得过来可以和大家探讨介绍一下具体的做法但今日不是商谈此事的时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冯紫英把话题拉了回来开始对海贸特许范围、各地名额、特许时间、金额以及日后增加名额的商榷方式进行了一个介绍。 这个时候便再无人插话都是聚精会神的倾听并仔细琢磨。 毕竟这牵扯到各家的具体利益而且动辄就是以万两银子计算。 “……按照朝廷统计和三省直上报以及各家自报情况中书科初步有一个预定南直、浙、闽、两广确立的海贸特许商家以永隆七年为基准户数比例会按照1:2:3:4来确定而总户数初定为五十户如果因为特殊原因需要增加的话须报经中书科、户部商定但原则上不会增加而下一轮名额增长会在明年这个时候来商议而增加比例原则上不超过本年度实有户数的一成以此类推每年一议若是需要超过这个比例须经中书科同意并征得原有户数中一半以上商户同意……” 这个提法又在众人中引起了轰动。 这些人最担心的就是今年商定数量明年朝廷突然为了多收取特许金一口气又增加几十户甚至特许金价格还可能下降那么今年大家就成为冤大头了。 现在这位修撰大人居然提出了朝廷在增加超过规定的一成比例户数时须经原有取得海贸特许权商户中一半以上的同意否则便不能突破规定。 这可真的是一件新鲜事儿什么时候朝廷确定规则还需要经过商贾们同意了? “冯大人草民有问题想问……” “大人草民也想问一问这……” 几个人几乎是同时或者站起身来大概是实在忍不住了。 “诸位请坐下你们的问题本官都猜到了不就是最后一条须经原有商户一半以上户数同意方可突破规定么?” 冯紫英不用想都能猜到这些人如此激动兴奋所为何事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而他的目的也就是要培养这些商贾们敢于和官府约定并要求履约的习惯。 “没错就是这样的未来本官会就这一点写入规章中若是未获得这一同意海贸商户嗯本官建议日后海贸商户可以成立一个行会组织作为内部商讨研究海贸相关事务的机构如同会馆一般同时以后官府需要和你们沟通磋商时也能更好的代表整个群体……”冯紫英补充道:“未获得一半以上现有海商的同意那么新增户数便不得突破原有规定……” 冯紫英字正腔圆的重申让一干人都是兴奋莫名。 这意味着他们也就是海商们未来可以作为一个群体与官府在某些问题上进行对话和谈判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 权利和义务意识契约意识这些东西都需要慢慢培养不可能一蹴而就甚至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在这块土地上慢慢形成。 冯紫英力图尽早给这些先行者们脑子里灌输一些种子让其可以在合适的条件下萌芽。 坐在一旁的贾琏和段喜贵也被冯紫英许多的观点给震住了。 之前他们也只是看到了簿册上的一些内容但是许多具体的内容所代表或者涵盖的意思他们并没有能够完全领会到只有当冯紫英这么细细解释并直截了当回答对方的问题时他们才真正明白这里边的含义。 但即便如此无论是贾琏还是段喜贵以及在座的一干海商们他们都还是没能真正明白这一次会议的真正意义以至于要等到许多年以后才能慢慢品出其中真味。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了未正两刻才算是结束。 实在是太过热情面对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来自三地的商人们都想要把肚里所有的问题问个清楚有些问题甚至立超出了冯紫英的想象。 躺在安乐椅上冯紫英接过紫鹃递上的建莲红枣汤喝了一大口觉得还不过瘾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这才接过玉钏儿递过来热毛巾擦拭了一把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爷也还是需要注意身子这般劳作莫要累出病来了。”紫鹃关心地接过碗又问了一句:“大爷还需要吃点儿什么?” “都饿过了头了没多少胃口了紫鹃去把你家姑娘那边的茶果子端两盘过来吧待会儿琏二哥和表兄把客人送完还得要过来他们也都是滴米未沾估计也饿坏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让瑞祥去把文言请过来。” 早知道就把金钏儿、云裳和香菱带来了冯紫英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在这边要办公起来的不方便没有几个可心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是倍感不便。 汪文言到来的时候贾琏和段喜贵也是刚把客人送走完回到二进院子的花厅里。 紫鹃早已经把茶果子并着茶水送了上来。 贾琏倒好一些毕竟紫鹃是原来老太太身边的他也是看着长大的汪文言和段喜贵却不敢怠慢纷纷客气道谢。 这一位不但是林姑娘身边贴身丫鬟而且未来大概率是要被冯紫英收房成为侍妾的。 “琏二哥表哥感觉怎么样?”冯紫英笑着问道。 身边无人那就只能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了。 不过今日贾琏和段喜贵表现都还不错火候分寸拿捏得都还行既没有趾高气扬也没有卑躬屈膝总而言之维持了体面。 “还是有些吃不住劲儿嗯这份东西我们看过大致意思都明白但涉及到一些具体细节就有些拿捏不准了比如这既然是朝廷定规矩为何还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贾琏不笨多年的历练或许在见识眼光上没有那么长远但是这些明显不太符合常理的他觉得肯定有缘故。 冯紫英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汪文言。 汪文言明白意思点点头:“贾大人此番是第一次收取特许金大人临行前朝廷诸公给大人也有任务但这些商人们也都不傻自然想得到这特许金年限和未来户数数额问题特许金数额和年限、以及新增户数自然是息息相关的要让他们此次心甘情愿的拿出银子来而且要确保一次到位自然要有一个保证……” 贾琏似懂非懂但大概明白那就是务求这一次要把银子收足这是要给朝廷有交代的不能有闪失。 其实这背后的另外一层意思汪文言也未必清楚。 “特许金必须要确保三边军务和复沙州、哈密所需甚大另外辽东和宣大也需要相当补给这笔银子便是要填这个坑的。”冯紫英没有隐瞒几人“而举债所得才是用与登莱和辽南海防打造水师舰队的……” 银子还没到手便已经分派出去了冯紫英也很无奈但若非如此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能操持起这样大一桩事务来不就是觉得自己能替朝廷弄回银子么? 要想在未来获得更多更大的权力那么这一次他就必须要完成得漂亮让人无话可说甚至超出他们的预料。 “表哥初步估算下来大概能收到多少?” 一句话让汪文言和贾琏都竖起了耳朵段喜贵计算能力出类拔萃了几年的算术练下来心算能力都在这个世上排得上号了。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银子 “在征求了前来参会者的意向之后大部分海商倾向于购买五年特许权少部分倾向于三年特许权而只有极个别愿意购买十年特许权……” 段喜贵计算能力相当好连冯紫英都不知道自己这位表兄在这方面极有天赋。 当初的无心之举居然还能培养出一个“算数天才”来可见人的潜能真的不能预测有些时候一个寻常人往往在某些方面却蕴藏着巨大的天赋。 “按照三年特许金为二万五千两五年特许金为三万五千两十年特许金为六万两的标准来计算此次南直、浙、闽三省直能收取到的特许金大约在一百零五万两银子左右。” 说到这里连段喜贵自己都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而冯紫英、汪文言、贾琏等人虽然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都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都知道这些海商和士绅们都是腰缠万贯的主儿但是你要知道这只是特许金啊并不包括海税在内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资格证而已。 未来你在这个领域从事贸易进入市舶司依然要缴纳税。 当然这也意味着朝廷鼓励你生意越做得大越好越是进口大周朝廷需要的物资越好因为那意味着你可以获得税收减免比如金、银、铜等金属和经济作物以及日后建造船只所需要的大木等但是如胡椒、丁香、豆蔻这一类香料也是大周最大的进口货物还有诸如檀木、花梨木等名贵木材等则不在其列。 冯紫英消化着这个数目带来的冲击力。 看来前期的宣传和消息传递的确很给力到位成功地把这些海商和有意进入这个领域的士绅们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效果非常好。 这还只是南直、浙、闽三省的如果加上两广的估计金额应该可以达到一百八十万两左右。 而山东、北直和辽东三个北方地区的海贸特权则不在其列这将结合辽南——登莱航线建设和开拓虾夷地、女真腹地的航线来进行综合考虑而实际上这一块前期海贸也不太可能赚到多少钱而以投入居多。 见汪文言、贾琏都有些发怔冯紫英稳了稳心神笑着道:“这可算得上是一锤子买卖嗯加上两广那边也不到两百万两而明年这个收入可能就只有不到二十万两了。” 汪文言也回过味来“嗯按照这个尺度来要等到三年后第一批特许权到期才能开始续约或者补足而五年后才能有较大的收入了但也不能算一锤子买卖。” “呵呵三五年后就不该是我来操心的事儿了但现在我的把这个头开好。”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此事需要和咱们银庄的设立结合起来。” 见几人还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冯紫英浅浅一笑。 “也就是说这笔要上缴给户部的银两先要存放于海通银庄中而未来户部如果要支用这笔银两比如发军饷可以在京师那边从海通在京师城里的银庄里调用即可而如果要在江南购买粮食、布匹就可以直接在扬州乃至日后要在苏州、金陵这些银庄分部直接支付给布商、粮商……” 三人恍然大悟这是要强行把户部与海通银庄捆绑起来啊这一招妙。 “可是京师城哪里来那么多银子支付给户部呢?如果户部要全部调用转存入户部银库呢?”贾琏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所以还得要和户部扯皮你如果不用存入银库干啥?存在银庄里还有利息呢保证你随时支用就行。” 冯紫英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有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朴素观念银子就得要窖在自家地下最稳当存在别人银庄里万一银庄倒闭了万一银庄老板卷款跑了呢? 这个观念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这就需要给他们确立塑造一个海通银庄大而不倒大到不会倒的印象。 “另外咱们这海通银庄也在京师募股自然也有许多股东而股东都得要以真金白银入股的那么股金就作为本金存入在京师城的银庄中若是一般性的支付足以应对超大额的支付提前说这边也可以从扬州运过去。” 这个道理一说都明白简而言之就是保持一定流动大额提取需要提前打招呼。 尤其是像户部这种临时大额提取必须要说好否则你动辄要提取几十万两一时间那里可能给你凑得出来? 而一般性的商贾三五万两只要提前一两日说那都不是问题。 “大人这样看来您此番下江南的几项事情都得要齐头并进啊。”汪文言轻笑“东番拓垦涉及到东番盐务估计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来了一旦如您所愿那又是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如果对方愿意一样也可以打入海通银庄中啊还可以让龙游、安福商人也在银庄中开户甚至贷款反正朝廷也支持他们在东番拓垦” 冯紫英满意的一笑。 汪文言举一反三能力暂时还不是贾琏和段喜贵所能比的这里边贾琏恐怕资质是最平庸的但是此人身份却不是汪文言和段喜贵能比的而且性格好也肯接受批评愿意学习这就很难得了。 “嗯所以银庄是根基啊日后凡是涉及到钱银往来的都可以通过银庄来流通既方便又安全也能解决商人们南北奔行需要带大笔银子的安全问题。”冯紫英展望自家这个海通银庄的未来“海税抵押举债所获银子一样要存入海通银庄户部要用一样如此不过这可能有些难度但是起码部分应当存入银庄也算是朝廷对咱们开海事务的支持。” “有这些大户们的支持银庄是肯定能搞起来的只是如果涉及到要让商人们既要信任又能认识到其中方便快捷的好处只怕光是京师和扬州还不行像苏州、广州、大同、金陵、杭州、东昌、临清这些城里恐怕都要有银庄的分部这样才能让这些商人们最终接受这种方式……” 段喜贵是从商贾的角度来进行建议。 而贾琏则倾向于另外一个角度。 “如果朝廷中的一些宗室亲贵重臣能主动成为咱们这家银庄的股东或者主动在银庄中开户存入银子这无疑能极大的鼓励更多人信任咱们银庄……”贾琏瞟了一眼冯紫英“像几位王爷或者阁老……” 这可是一柄双刃剑王爷们好说可内阁重臣们就不好说了但是如果说他们每人能存入两三千两有那么个意思那倒是可以起一个宣传作用但这又涉及到隐私保密的范围还需要细细斟酌。 如果龙禁尉或者都察院要求来调查核实又该如何? 冯紫英不由得联想起后世的诸般种种银行保密准则制度以及什么情况下方可调查调取数据的问题了。 “琏二哥所言我也曾经想过但其有利有弊有些可以考虑有些则暂时不能比如几个例子几位阁老能在咱们银庄开户存入银子么?”冯紫英笑着道:“只怕外界就要传得沸沸扬扬了一千两银子就能给你传出十万两银子而且你解释恐怕也没人会信所以这不可行但若是宗室王公们那倒无所谓嗯琏二哥你们府上也可以这么做嘛。” 冯紫英的话让贾琏讪讪只是摇头却不敢搭话。 贾家的底细他太清楚了外强中干典型的马屎皮面光宅子、庄子和铺子倒是有些家里一些老物件也还都能在场面上撑着但是内里都是在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了。 府里其他人不知道凤姐儿每到年边上就要各种手段把家里老物、骨董拿出去抵当许多这一抵当就在没回来过了。 可这场面还得要撑着上千人人吃马嚼的半点儿架子不敢歪否则倒得更快。 “嗯此事我有计较忠顺王爷愿意以八万两银子入股另外还有一些公卿还在商谈中要等到我在这边谈妥才能具体敲定不过想必京里那边凑上几十万两银子是没太大问题的而扬州这边就要看我们的本事和努力了。” 冯紫英笑了笑看着贾琏、段喜贵和汪文言“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等营生虽说一年能赚多少钱分多少红息不好说但是却胜在稳当总胜过把银子埋在土里强也不需要多花心思若是几位手里有闲钱五千两不嫌少十万两不嫌多都可以来试一试。” 一番话倒是把几个人都说的有些动心。 只是这入股估计起码也得五千两这三人又有哪个能拿出五千两来? 便是段喜贵经营这丰润祥挣了些银子但也不过存下三四千两银子而汪文言家底儿也不过就是两三千两至于贾琏便是一千两银子也拿不出来的。 “嗯我这话说到这里你们几个自己琢磨另外若是自己凑齐其实也可以邀约一二亲友合股来投这样凑足五千一万便也能当个股东届时便按照各自出资额度来分红便是。”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借钱,大观园 其他人散了汪文言自然要去好生和熟人朋友商议一番而段喜贵也要琢磨一下这门营生的确做得但银子投入不小。 只剩下了贾琏。 “怎么琏二哥有心无力?”冯紫英调侃。 “嗨紫英你是知道二哥情形的家里都是你二嫂子管着而且这两年府里边举步维艰公中窟窿太多补不过来啊。”贾琏沉吟了一下“前几日府里来了信。” 冯紫英略感诧异。 贾府里边给贾琏来信也很正常毕竟贾琏也出来好几个月了好歹是贾府里这一辈里当家顶梁的也得问一问但对方话语里似乎又不像这么简单还专门和自己来这一句什么意思? “大姑娘被封为贵妃了。”贾琏轻轻叹了一口气“宫里有旨许贵妃娘娘明年元宵省亲府里边准备为贵妃娘娘在现有府里后边建一座省亲园子……” 冯紫英一愣这自己走之前都还没有消息啊这才多久元春都升贵妃了? 原来的凤藻宫贤德妃不过是一个寻常妃子这贵妃就不一样了更高了一层再往上就是皇贵妃了而以元春如此年龄能升贵妃无疑是很少见的。 “那就要恭喜琏二哥了大姐姐册封贵妃这可是大喜事儿而能让贵妃娘娘省亲也是皇恩浩荡啊。” 冯紫英没想到历史的车轮已然如故的碾压过来连车辙都没有变过元春居然还是要省亲了而看样子这大观园似乎也势不可挡的要建起来了只是现在荣宁二府的情形他们有这个实力建大观园吗? “是喜事但是也是麻烦事。”贾琏苦笑“和大姑娘一起封贵妃的还有吴贵妃、周贵妃据说也要省亲那边吴家现在已经动了工周家也在看地买宅子准备扩建那两家不过是寻常小户商贾人家现在居然也抖起来了所以府里边也是很着急……” 冯紫英皱起眉头“吴贵妃和周贵妃?” 他对这永隆帝的后宫之事并不太了解但是他也知道贾元春册封凤藻宫贤德妃并不那么简单当初出太上皇、太妃与永隆帝如何达成一致而要用一次性册封四位妃子这等惊世骇俗的举措来至今也是个谜。 不过大周沿袭前明惯例外廷文臣素来对天家后宫之事不太重视无论是谁来当皇帝只要符合仪轨例制文臣一般是不会介入帝位之争的更不用说寻常妃嫔了。 “都是和大姑娘一起进宫的吴贵妃之父是龙禁尉都指挥同知吴天德周贵妃之父原是大兴乡绅现在是太仆寺丞。” 贾琏说得这样清楚毫无疑问是贾府里边来信专门强调了情况只是和贾琏说这些要干什么? 冯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在贾琏身上贾琏也有些尴尬呐呐半晌才道:“两位老爷怕是给林姑父写了信大概意思是要借银子建园子。”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贾琏如此神情或许在他看来贾府这样做就几乎是在挖冯紫英墙角了。 要知道若是日后黛玉嫁给紫英这林如海大部分财产都得要陪嫁给冯紫英少部分属于另一个女儿林妙玉的嫁妆。 见冯紫英恍然大悟的神色贾琏这才叹了一口气“林姑父怕是还没有和你说毕竟这等事情也有些为难……” 的确也是贾家是黛玉娘家而且林如海一旦有不测贾家就是黛玉的依靠了而且多半还得要在贾家生活好几年要等到守孝期满才能说嫁人的事情。 “琏二哥这等事情自然是林叔父做主小弟要娶的是林妹妹这个人可没想过其他更何况现在林叔父身子也还算康健自然要由林叔父来拿主意。” 冯紫英不太满意贾府要搞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但是他也能理解贾家处于这种情形下的难处。 几个贵妃都要省亲若是贾元春回来寒碜了贾府那边肯定会担心传入永隆帝耳中又会有什么不测。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位皇帝女婿甚至根本就没把这几个人看上眼更遑论什么省亲了。 但身处其中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清楚? 冯紫英没盘算过黛玉的嫁妆林如海愿不愿意借钱给贾家他也不会去置喙那是林如海的事儿。 他早已经态度鲜明的给林如海表示过了他只想娶林黛玉这个人而非其他。 贾琏神色复杂不无感慨“紫英你就真的不在意府里边若是从林姑父这里借走银子日后还不上怎么办?” “琏二哥第一那不是我家的银子;第二你觉得小弟我现在的情形该在乎那点儿银子么?第三林妹妹好歹是老太君的外孙女赦世伯政世叔的外甥女算是至亲了多少也要留些颜面不是?” 冯紫英淡淡地摊了摊手“一点儿不在意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们府上恐怕太过于重视了日后免不了会有些失落感的。” 从内心来说如果抛开其他因素冯紫英还真希望贾家能把这座大观园建起来因为《红楼梦》书中的大观园实在是美轮美奂让人神往。 他也是俗人一个也曾幻想过能在大观园里享受那等神仙生活甚至“为所欲为”。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呢? 至于说林家的银子现在本来也轮不到自己插嘴而且以冯紫英的了解林如海多半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的。 更何况在林如海看来贾家若是真的能因此而攀上永隆帝起码也算是为黛玉带来一个相对强势的娘家哪怕林如海他自己不在了也不至于让黛玉太过吃亏吧。 面对冯紫英大气的回答贾琏也是感慨万千“紫英你二哥是个没多大本事的人但是也算是在京师城里见过一些世面如你这般的人才二哥还真的没见过难怪二位老爷和老太君以及林叔父都这般看重你连大姑娘都对你赞不绝口……” “琏二哥咱们俩之间就不必说这等话了把?”冯紫英大笑着摆摆手“府里边打算在林叔父这里借多少银子?” 贾琏倒也没有隐瞒“府里想要建一个像样一些的园子正好后边也有些空地能和东府那边连为一体所以花销可能会比较大府里边在江南甄家那边还存着一些银子但差距还是很大所以打算在林姑父这里借三五十万两银子……” 饶是冯紫英已经有些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三五十万两?这是要盖多大多豪华的一个园子? 自己家里弄那么大的阵仗而且还买了那么大宅子来改建也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花销而已而这贾家从林如海这里就要借三五十万两加上那甄家存着的银子以及荣宁二府自己筹措的银子不说上百万那起码也是五六十万两银子的花销吧? 见冯紫英表情贾琏就知道对方被吓住了。 之前他何尝不是被吓住了一开口向林如海借三五十万两那岂不是要把林家掏空? 再说林如海是巡盐御史但是他也就干了几年而且这个位置上盯着的人也不少打点上供的花销一样不少这一开口只怕就要把林如海的家当都给算计进来了。 摇了摇头冯紫英这才苦笑着道:“这事儿咱们就不操心了有你们府里和林叔父去琢磨吧我只是担心花销这么大你们府里日后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这一步却不能不走啊。”贾琏长叹不已。 ******** “情况怎么样?”见到来人一进屋在屋里等候的几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太好。”脸色越发阴沉刀条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这姓冯的花招层出不穷而且方式多样居然可以搞几种选择这就让原本很多本钱不够的都有机会了我原来以为肯定会有很多人不太愿意但是我失算了。” “失算了?”其他几个人都皱起眉头“莫不是……” “嗯我看其他几家都心动了未必能被我们拉过来了。”刀条脸男子双肘撑在膝盖上手搓着脸“幸亏我先前只是试探他们没有透露口风否则还真的麻烦大了。” “那我们……”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子忍不住道。 “怕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啊。”刀条脸男子眉峰中阴霾缠绕“我们这个时候想抽身人家也不会答应你以为他们就是善男信女?只有赌一把了。” 这话一出来其他几个人都有些黯然但是也明白走到这一步的确想要回头有些晚了。 “不过也未必就没有一搏之力我们也没指望就能和所有人对抗只要能把漳州这一片给搅乱足矣。”刀条脸脸上的森冷决然和杀机混合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而且肯定也不止我们这一拨只要能拖上一两年咱们就能赚回来。”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熬,晾 “扬州盐商素有八家十二户之说八家以盐传家已有一百多年从前明开始就一直从事此行而十二户则是本朝立朝以后才慢慢兴旺起来的八户中山陕商人占了六户徽商二户而十二家中山陕商人只有三家其余九家皆为徽商。” 汪文言很耐心地像冯紫英介绍着大周商人中的顶级势力群体——盐商。 倒不是说他们势力有多大而是他们银子够多多得可以无视其他了。 “以文言之见若是本官意欲劝募这些商贾购买开海债券或者劝其入股通海银庄有多大把握?能募集到多少银子?” 冯紫英也不绕圈子收集了这么多资料难道还真的是来搞着玩儿的不成?那肯定是要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只是在数量上能不能达到最满意的效果这还要看各家本事了。 汪文言笑了起来“大人都在这里搭起了衙门架子盐商都是些见风使舵的精明人岂有不明白大人来意的?只是他们在商言商都是些最机敏狡猾之辈自然也要掂量大人的分量用各种方式来试探或者计议条件罢了。” 冯紫英满脸兴致盎然神色抹了抹下颌并不存在的胡须“这么看来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无外乎讨价还价喽?” “差不多吧。”汪文言也是这个判断“不过要看大人从谁身上打开缺口效果可能就大不一样。” 冯紫英若有所思。 盐商肯定不是铁板一块这从所谓的八户十二家分为两个时代和两个地方的情形就能看得出来汪文言的意见自然是各个击破然后形成对比迫使他们按照冯紫英的意图来入彀。 不过他并不打算如此做。 虽然他们分属不同群体但是骨子里秉性却是一样的。 盐商的利润来源就是垄断在这一点上可以说这个群体对大周没有太大的贡献那等附庸风雅的建园子、发展戏剧文化、养瘦马不提也罢。 如果自己一开始便直接介入固然能取得一些效果但是肯定很难达到最好效果因为门槛决定了上限让他们下意识的就会给自己划了一道线。 看了看堆在桌上的帖子冯紫英随手拿起几份看了看。 这等帖子几乎每天都还能收到十几份哪怕是明知道自己不见客但是这些人却都还是孜孜不倦。 就连林如海那边都会时不时转达一下有些推不掉的口信过来以至于林如海都在说原来是觉得自己租下这个小院是要借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风光但是现在好像有些倒转回来了。 “大人是有主意了?”汪文言自然也知道冯紫英不会轻易按照自己给他推荐的方式来。 若是事事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这一位也不可能这么年轻走到如此高位。 就像东番拓垦和盐务一样在汪文言看来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任谁都想不到看似不经意的鸡肋居然也能有如此妙用但这却是建立在人家对东番情况的了解之上。 所以汪文言也很惊讶对方怎么就对东番临近澎湖这边的海岸线极其适合晒盐甚至连海水中含盐量更高这等奥秘都知晓这些情形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嗯有些想法好菜总要最后来慢慢品他们都知道我此下江南目标是他们那就让他们先煎熬煎熬吧。”冯紫英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掀了掀抿了一口“总归有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 汪文言明白过来也是脸带笑意“大人是打算要把火烧足?” 瞥了一眼汪文言此人心思灵动机巧难怪前世中能充当东林党智囊不过在自己麾下他应该有更好的表现舞台才对。 “先把火烧足饭菜自然熟。”冯紫英应了一句似乎还有点儿押韵。 “那大人打算先从哪里开始?”汪文言发现跟随着这位新东主一起几乎每天都能感受到新东西学到新东西而对方的老练成熟更是让人怀疑其年龄和经历完全不相称或许只能用天纵奇才来解释了。 “钻天洞庭遍地徽就从洞庭商人开始吧据说他们是最能观风辨势的我倒是想看看他们对我这一趟下江南怎么看对朝廷的开海之略怎么看。”冯紫英随手又扬了扬手中一封信函“我另外一位岳丈的信也来了总该要给几分面子啊。” 冯紫英也觉得颇有意思自己两个岳家都是来自苏州。 沈家是苏州名门望族书香世家林家也是苏州豪门大户不过是列侯出身嗯准确的说也算是武勋不过没落很快在林如海这一代已经完全没有武勋的影子了全靠林如海自己读书本事。 如果不是娶了贾家女林如海还真的和武勋扯不上关系了。 洞庭商人是苏州商人中的翘楚代表其经营的门类几乎无所不包虽然各有侧重但是几乎遍及整个江南、湖广乃至北地这个群体虽然在名气上不及山陕商人和徽商但是实际上却是一股新兴势力的面目出现。 “同意见我们了?”许诚栋终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也不枉我们从京师跟到江南翁家那边呢?” “翁公还在京师不过传回来的消息是官大人虽然见了翁公但是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朝廷艰难希望士绅商贾体量朝廷难处至于开海之略涉及到的诸般事务却是一应推诿敷衍不肯细谈……” 传信回来的人小心翼翼地道。 许诚栋沉吟不语。 他南下之时便专门去东昌府拜会了沈珫也是花了一番心思这位沈知府大人也是有心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加之以前也没有太多交道所以只是得到对方承诺会写一封信给冯紫英但也仅此而已。 看样子京师那边进展也不顺。 官应震是湖广人更不好打交道翁启阳也没能取得多少成果。 而且看这个架势这冯紫英南下扬州是有特命全权一言而决的架势他那位老师可是对他信任得紧。 钻天洞庭可不仅仅是指洞庭商人走的地方多或者经营的营生广那么简单更是意味着洞庭商人对时局的把握理解更为精准透彻。 在大周做生意小打小闹自不必说若是要想成气候没有一点儿对朝政时局形势变化的判断把握那是不长久的个人如此群体更是如此。 初一看开海似乎和洞庭商人当下的营生并无多少实质性的联系更多的还是海贸或者海外垦拓和现在洞庭商人经营的营生纵然有些关系但也不深。 可是在这方面有着敏锐感知的他们都感受到了一些不同朝廷在这上边的大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对整个大周朝局的触动更是巨大可以说大周朝局必将因为开海之略而迎来一波大变。 他们都有一种感觉如果不能跟上这个节奏或许洞庭商人就要如昙花一现甚至沦为二三流的商帮了。 见许诚栋沉吟不语身旁那人小声道:“许公可否要做一些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许诚栋淡淡地道。 “呃按以往那般……” “你觉得这一位小冯修撰会是那等寻常官员么?”许诚栋站得笔直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下来双手背负在身后在花厅里踱步一圈“他若是那般就能摆平搞定的又何须我们从京师到扬州?” “兴许是待价而沽呢?”旁边人有些不服气。 “待价而沽这个词语用得倒也准确不过这个‘价’和‘沽’恐怕不是你们想想的那么简单他若是只看银子那我这双眼睛就真的该挖来丢了。”许诚栋喟然道:“所谋乃大啊。” “那许公您觉得这位小冯修撰所图为何?” “不知道我若是知道又何须再次苦苦思索?”许诚栋悠悠地道:“看起来我们似乎可以冷眼旁观但是直觉告诉我如果不敢上这一趟好像我们又会错过许多甚至再无机会赶上……” 直觉?这个理由可真是够强大但面对这位洞庭商人中“翁许”两家的许家的主事者旁人自然不敢直言反驳。 “那许公我等当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许诚栋也收拾起诸般心思平静地道:“这位小冯修撰把我们晾了这么久才见我们自然是有想法打算的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位小冯修撰究竟要让我们洞庭商人干什么。” 或许是实业?许诚栋猛然间有所悟。 若是要说洞庭商人和徽商、山陕商人最大的区别恐怕就是洞庭商人群体不仅仅只是商人这样一个群体不仅仅有坐商行商也包括经营作坊的这样一个群体。 苏州丝绸作坊和印刷作坊松江的棉布作坊和染坊金陵的制药坊景德镇的陶瓷窑炉都离不开洞庭商人的身影。 难道真是这个原因才使得对方把山陕商人和徽商置于一旁而先见自己?许诚栋沉吟着。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好猫 在许诚栋琢磨冯紫英为何先于山陕商人和徽商见他们洞庭商人时冯紫英也在思考如何和这帮商人谈一谈。 和山陕商人、徽商主要以行商坐商为主略微不同或许是苏州素来就是经济重镇的原因苏州的丝织业冠甲天下而且也形成了十分专业化的分工而苏州丝绸行销海内外即便是在大周境内也是最受欢迎的货物虽然杭州、扬州、金陵等地的丝绸业也相当兴盛发达但是比起苏州来仍然要逊色一筹。 这里边洞庭商人的作用很大这也包括南直隶的制茶业和江西的制瓷业也都是有洞庭商人的影子。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要对这个群体高看一眼。 海贸终究还是依靠几大出口产业的壮大才能长久虽然从目前来看海外的市场不会无限度的增长下去无论是佛郎机人还是红毛番或者英吉利人乃至整个欧洲和地中海对大周的丝绸、瓷器和茶叶都是如饥似渴但是真正能够消费得起的这部分人在欧洲和地中海沿岸地区也还是有限的。 不过冯紫觉得起码在五到十年里大周对整个欧洲和地中海地区这三类商品的出口都无需担心市场需要担心的只是产量和其运输因素。 洞庭商人在这几大产业上都有着不俗的实力和影响力这让冯紫英也萌生了和这个群体的头面人物见一见面谈一谈的想法。 他想看看这个群体的头面人物是否具备更开阔的眼界视野或者在自己的启发提醒之下能不能和自己形成某种默契按照自己的一些意图去做某些事情。 所以当许诚栋踏入冯紫英的书房时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对方没有选择会客厅而是选择了书房这种待遇让许诚栋都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谈话显得很轻松随意先是冯紫英询问许诚栋作答然后逐渐演变成为许诚栋主动介绍洞庭商人的现状以及在哪些方面为朝廷做出了哪些贡献。 但很快许诚栋就发现冯紫英的兴趣并不在于洞庭商人向朝廷捐输过多少接驾了几次甚至也对洞庭商人在京师在扬州在金陵的生意不感兴趣。 他意识到自己猜测得没错这位小冯修撰果然对这等坐商行商营生不感兴趣在这方面洞庭商人北面不及山陕商人南边不及徽商。 “大人我们东山西山商人虽然更多的还是以在外边打拼为主但是我们也有很多人留在苏州本地像姑苏丝绸便是我们的骄傲吓煞人香的产量也在逐年递增还有我们也在松江和松江本地商人合作松江染坊又七成都是我们洞庭商人所开办扬州印刷作坊我们和徽商平分秋色……” 冯紫英高看了对方几分。 这个家伙嗅觉很灵敏很快就觉察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而且还能及时调整话题也不枉自己专门抽时间来一见。 “许先生所言本官也有所耳闻洞庭商人在江南遍布苏州丝茶皆因尔等而盛可谓功不可没不过朝廷开海对丝茶瓷的需求必将大增不知道尔等可曾对此有什么想法?” 许诚栋心中微动来了。 “朝廷开海之略我们也有所耳闻不过具体方略却还不清楚但是我们也想到若是放开海禁这出洋货物必定大增那红毛番和佛郎机人历来对我们大周丝茶瓷仰慕已久只可惜朝廷海禁他们只能眼馋或者通过其他一些办法弄到少量现在朝廷放开必定会迎来一个猛增我们也在商议此事……” 冯紫英也知道人家不可能一上来就迎合自己的意见这等商人领袖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一个引导和鼓励但归根结底还得要他们自己去作才行朝廷官府不可能替代。 冯紫英一直不太认可那种官办模式以当下大周朝廷吏治状况其官府能力、效率和官员品质都无法让人放心商办最好。 一些新兴产业如果起步有困难那么官府可以给予政策和资金上的扶持并适时督办但也仅此而已决不能掺和其中。 “看来洞庭商人名不虚传啊人家都只看到了海贸的兴盛你们却能看到海贸兴盛会带来几大产业的需求增长想必你们也有一些准备了?”冯紫英颇感兴趣的问道。 “还只是有一个初步的想法不过许家倒是有意如此像我们在苏州的丝行便有意扩大规模这方面许家还是有些优势的而且据我所知翁家在这方面也有行动……” 既然瞅准了对方的意图许诚栋自然投桃报李交好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人物对许家来说当然是大事没准儿哪一天这一位就是某部侍郎尚书甚至阁老了。 “嗯甚好……”冯紫英点头“丝茶瓷三大行业都应该更多的和海商那边联系起来从他们外销的情况来判断把握这种外销增长幅度进而来确定来年乃至未来几年自身的生产规模乃至于扩建计划……” …… 许诚栋越发觉得有趣了。 他感觉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一位哪里是什么翰林院的修撰完全就是会馆里某位深谙此道的同行才是正在不断的根据自己的介绍给出一些行业建议。 这种感觉既轻松又和谐甚至偶尔还可以就行业上的一些新动向进行探讨这份滋味太玄妙了。 “……大人您是说朝廷会像扶持登莱造船业一样扶持火器制造?呃允许商贾来参与?”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许诚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这怎么可能?火器制造那是国之重器怎么可能让商人来参与? 大周在这方面的能力的确很薄弱只有京师城里有一个火器局要死不活每年能生产出几百支三眼铳、火炮这类的粗劣产品而更多的还是替神机营维护现有枪炮冯紫英去看过一回其糜烂颓废状态让人不忍目睹也难怪九边之师对火器的使用都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半抵制状态。 现在大周军队中除了京营的神机营勉强算得上是一支纯火器军队其他尽皆还是以冷兵器为主而就是这支神机营其训练状态和实际战力都堪忧冯紫英估计就算是兵部大概心里都没有多少把握能让这支军队上阵派上多少用场。 而实际上在广州、泉州只要你开价已经能够很容易从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商人那里买到数量不等的火枪和火炮了当然数量不会很大毕竟这些物资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商人对大周并不禁运但对于南洋土著来说他们还是要封锁的。 不过若是日后发现了大周在南洋的拓殖战略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威胁时恐怕也就会对大周采取限制和禁运了但起码现在还不会。 “朝廷有此意。”冯紫英点了点头“但是这肯定会有一些条件比如如果要想获得朝廷订货那么应该做到什么状态规模、质量、保密朝廷有要求当然朝廷就会给予相应的支持和扶持比如银庄的低息贷款比如订货预付定金比如新技术发明和创新改良的奖励……” 许诚栋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懵了。 这太出人意料了甚至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 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谈这么“深邃”的问题难道就因为沈珫的那封信怎么可能? 天下就从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火器制造首重铁料无论是火铳还是火炮其铸造铁料品质决定了其本身的品质这一点虽然我们是外行也应该清楚如果许先生和你们洞庭商人在这方面也有兴趣朝廷也一样十分欢迎……北方盛产铁矿石之地不少但是朝廷却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勘探开采冶炼所以朝廷有意……” “……我们很期待洞庭商人有所表现至于说为什么会选择洞庭商人嗯洞庭商人在实业这一块表现更好当然朝廷也不会对其他有意进入的商人拒绝但我们更希望有这方面经验的人来……” “……技术要求……产业规模……品质保障……这些都是决定性因素我们当然知道现在大周境内没有这个实力技术更是差得远否则我们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想法那当然是该你们去想办法的事情宁波船行东主门已经在想办法去招募红毛番和佛郎机人的造船工匠技师一百两银子不够就三百两三百两不够就五百两……” “……”吕宋找不到就去满剌加实在不行就干脆放风出去到西夷人老家去招募……你们一样也可以如此啊什么办法只要能招来技师……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能造出符合朝廷需要的船和火器的就是好的……”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所谓经济,经世济国 许诚栋离开冯紫英宅邸时都是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出门之后居然没找到自己的马车。 一直到仆役上来拉住他才免得了他懵懵懂懂的四处乱撞。 这半日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比他这一辈子所经历的冲击都还大他觉得自己估计得要一个月时间才能慢慢消化掉今日听到的这一切。 他有一种强烈的需要向人倾诉需要和人切磋交流的欲望甚至半点儿时间都不想耽搁。 他不想变成洞庭商人的罪人。 “立即去京师城请翁公南下就说我有重大事情相商请他务必尽快南下我在扬州等他另外回苏州请席家、徐家等几位主事者马上来扬州……” 没等回到会馆许诚栋在马车上便下达了一系列指令让仆役赶紧派人去。 做完这一切许诚栋这才靠在马车车厢靠背上让自己心境沉静下来细细思索。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素来以沉稳自傲的自己居然无法将躁动的心给安定下来这让他很沮丧。 但是转念一想便是翁启明翁启阳两兄弟在这里处于自己这种状态下一样是无法自拔吧? 铁矿、冶铁、火器朝廷支持这原本是根本不可想象的怎么就在这一位修撰嘴里变得轻而易举了? 如果不是知道这一位背后真的有几座大靠山对方真的是前程似锦许诚栋根本不会相信有这种可能。 若要说对方是有意来诳骗自己又有何意义? 先前还以为是不是要为那银庄和开海债券之事要洞庭商人出银子入股或者买债券但是最终却是半句没提这更是让许诚栋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当官的见着商人们还不如同见了肥羊而且还是自己赶着求着上门的肥羊那还不趁机宰一刀? 可这一位却好不但公事上相当坦然而且私下里更是半句话没有这让许诚栋都有些怀疑这大周朝的官儿们难道都转了性? 当然许诚栋也知道像冯紫英这样前程似锦的年轻官员的确有可能为了日后的前途而在这方面洁身自好只是对方表现出来的对经济事务的熟悉又让许诚栋觉得冯紫英不像那种故作清廉的人物这纯粹是一种直觉。 居然不提银子甚至要给洞庭商人这样大一个好处这太不可思议。 许诚栋不认为沈珫有那么大面子也不相信冯紫英那一句洞庭商人擅长实业就能让对方给洞庭商人这么大好处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古怪。 只是就算是有什么在里边许诚栋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采矿历来是朝廷官办为主稍微大一点儿的矿山都是官办私营矿山规模都不大朝廷官办矿山产量和出铁能力更是让人扼腕不是没有人打过这个主意但是这是千百年来的官办规矩难道这位冯修撰也准备打破? 还有冶铁业这个倒是官办私营皆有像广东佛山和北直邯郸冶铁业都很发达尤其是广东佛山的生铁、铁锅、铁针畅销全国而且大量向南洋和日本出口。 许诚栋想不明白这一点但是冯紫英鲜明的态度却不是假的。 如果冯紫英伸手要什么好处哪怕狮子大开口许诚栋心里反而要踏实很多可是恰恰是冯紫英这种态度让他睡不安枕。 开矿冶铁铸炮和制作火器这哪一样都应该是官办才对为什么这位冯修撰却偏偏要让洞庭商人来做? 而且还提出了银庄贷款和朝廷订货支持这越发让人无法置信了。 这边许诚栋辗转反侧寝食难安那边冯紫英却是和汪文言谈笑风生。 “大人我估摸着这位号称‘洞庭翁许’两大家的许家家主今晚上是别想睡好了我和您打个赌这许诚栋一回去就会去召集整个洞庭商帮的头面人物来扬州不把这桩事情弄明白做踏实估计他别想睡好觉。”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哑然失笑“就有这么大魔力?我其实没给他太多承诺啊国家订货是和船行一样的银庄贷款也是一样要有利息的开矿、冶铁也一样需要交纳矿税和特许金而制造出来的火器如果达不到朝廷标准朝廷不但不会付钱还要处罚和赔偿这很优待么?” “大人这是开矿冶铁和火器制造啊说句不客气的话朝廷历来都是打压私营开矿和冶铁的你说的佛山那是在前明就成了气候没办法两广都有赖于佛山的铁流通需求邯郸也是以官办为主私营开矿都是受到朝廷严格监督的矿山中本来就容易藏匿为非作歹之徒万一这等矿工矿奴结合起来一旦有不测之心便是难以控制……” 对汪文言的解释冯紫英报以冷笑:“按照这个说法哪一行能说清白无瑕只要有聚集便会有风险难道就不开矿不挖煤不冶铁了么?因噎废食简直可笑!不思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却想要用这等釜底抽薪的蠢办法来难道不明白薪抽了水倒是不会开了但百姓吃穿用度靠什么?朝廷需要怎么办?” 汪文言讪讪一笑这可不是他的观点而是几乎所有官府官员的观点。 矿山是最容易藏匿匪人的而且也最容易被蛊惑煽动的历朝历代都是官府管治重点若是官办的还好一些若是落入私人手中自然就难以让官府放心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冯紫英也忍不住歉然的摇摇头。 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融入到这个时代中或者说还没能以这个时代的官员心态来看待问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说这开矿也好冶铁也好没有最好有反而要给自己治下带来麻烦最好的就是全是农民种田最好这和自己前世中所处的时代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提这一桩了我把这个情况透给洞庭商人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敏锐性和魄力了……”冯紫英吁了一口气“本想打打秋风的不过想想他们如果真的能按照我设想的那般敢去尝试这所需花费也不小还是为他们省点儿吧。” “大人您这厚此薄彼的态度也太明显了盐商就这么不招您待见?”汪文言忍不住道。 “文言那你说这盐商于国于民有多大益处呢?”冯紫英反问“他们这些盐商实际上就是全靠朝廷官府给予他们的独占垄断权力来牟利自家付出了什么?讨好上官还是欺上压下?成日里奢靡浪荡逞强斗富这里边很多人说一句为富不仁不为过吧?” 冯紫英的态度让汪文言都觉得吃惊这印象比自己想象的都还要糟糕啊。 “当然文言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有什么出格举动毕竟这是朝廷例制让他们挣到了这笔财富倒也不能完全说是他们的责任不过朝廷给了他们这份挣得财富的机会那么适度回报一下朝廷不为过吧?”冯紫英轻轻一笑“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机会给他们挣银子的机会如果都还不识抬举只能说是心中没有朝廷了。” 汪文言苦笑。 “对了开海债券的规模估算出来了么?”冯紫英问道。 “差不多了但两广那边恐怕还得要缓一缓宁波和泉州我们是分别按照前三年我们掌握的各种数目来计算的还是很粗糙也不准确考虑到按照大人所说宁肯少计不能虚报以保证这些商人们的信心所以大略算下来按照三十抽一的商税之外海税是按照十税一的比例征收这有些高但是考虑到这是外销税所以也能接受……” 汪文言介绍道:“而如果输入大周的货物按照初定的标准金、银、铜、火器、植物和种子、药材均予以免税那么就主要集中在香料和名贵木料等几种大宗货物上……” “那香料这等货物你们如何统计计算每年输入大周境内的数量?”冯紫英反问道。 “主要还是集中在几个大城市中的南货行里进行了一次统计但由于您要得急这个数量应该很不准确我估计应该只能占到三成而且如果放开这等海禁之后很难预判这种香料的输入会增长多少三倍五倍甚至十倍都有可能所以最稳当的办法是等到开海一年之后再来统计这些数据是最合适的……” 汪文言的话把冯紫英逗笑了“文言你这个想法也有些一厢情愿了的确开海之后很多进出口的数据就能通过市舶司进行统计但是你要知道开海前几年的进出口数据都是很难预判的第一年也许觉得受欢迎进口多明年也许就压仓了大量减少也有可能或者觉得今年不足明年再翻一倍都有可能但现在我们要以此来预计税额并以此发行债券所以也只能粗算一个大概适当保守一些吧三年后也许就会有人争抢着来买了……”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诛心之问 做完一桩事儿少一桩事儿冯紫英现在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是做不完的但做不完也得要做与其让别人做得磕磕巴巴最终还得要自己来收拾还不如自己先把规矩立起来让后边人来有一个路径跟着做。 盘算着写信回去的时间齐师和官师也应该收到信了再算算王九玉离开的日子也差不多快二十日了该来的也就差不多要来了。 冯紫英觉得自己未来这几个月会十分充实。 倒是林如海的状态不错原本以为三个月差不多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再拖上两三个月这是好事儿。 难得轻松一下冯紫英从后门穿过小巷径直从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后门进去。 门房都很熟悉了也知道这是老爷未来的姑爷忙不迭的开门迎入。 扬州的三月已经有了几分暖意薄夹袄都有些穿不住了这一趟走下来居然有些热意了。 后院也是两重夹道如同一条小巷但是围墙却更见高峻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方面倒是舍得花银子。 从二道角门进去饶了半个圈儿冯紫英才蹩进了后院自然是无人阻拦于她。 这后院也不小回廊凉亭再加上如半月一般的清池倒也有些雅韵。 冯紫英看见黛玉和湘云两人你一脚我一脚的踢着鸡毛毽儿忍不住停住脚步站在凉亭外的廊柱下欣赏。 这等鸡毛毽儿本是寻常人家女儿最喜之娱乐方式在大户人家里也是小丫鬟们喜欢不过冯紫英却很支持黛玉多从事这个活动。 一来锻炼了日常体质二来像她这等身体娇弱二门不出的大家小姐天生就无法和那等在外边走动的寻常姑娘相比日后一旦生育起来本身就要较别人艰难所以这样日常能练着也能好上许多。 紫娟和翠缕在一旁拍着手那史湘云却是格外活泼那左脚翻飞瞬间越过头顶右脚却是伶俐的一勾落在了鞋底上巍然矗立不动然后以脚尖为中轴微微一转猛地一蹬那鸡毛毽儿倏地飞出一丈多远稳稳落在了石凳上。 这一手惹得大家伙儿都禁不住欢呼雀跃尤其是玉钏儿更是忍不住跑上前去拉住史湘云的胳膊:“云姑娘你这本事可真的是可以当老师了就教教奴婢吧……” “那可得拜师才行嗯还得要敬茶送上一份束脩玉钏儿先跪下拜师……”翠缕乐得眉花眼笑“姑娘这本事在府里边都无人能及是可以收徒了……” “林姐姐冯大哥让你多练练你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不行冯大哥可是让我监督你呢。”史湘云叉腰挺胸枣红色薄夹袄合身紧贴把整个身材曲线勾勒得玲珑窈窕那胸那腰已然有了几分规模。 “云丫头我还不够努力么?”黛玉皱着琼鼻“每日里被你拉着早晚都要出来踢毽儿出一身汗换衣衫都来不及谁能像你这么能疯?” “哇哈我疯?”史湘云不依了杏目圆睁“这可是冯大哥交代给我的任务要不我可没那么大精神来一天两趟不过我也没法学你成日里病病歪歪的就蹩在屋里悲春伤秋的抹眼泪儿也不知道整日里看些什么禁书?” 史湘云的话一下子就把林黛玉给弄得又羞又恼“死丫头谁看禁书了?” 黛玉上前就要来撕湘云的嘴史湘云也不惧躲过黛玉的手绕在黛玉背后顺手就把黛玉抱着臻首却压在黛玉的肩头上小声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紫钗记》怎么来的?还有那本《西厢记》哼哼……” 黛玉大惊但随即又故作镇定“少来诈我《紫钗记》不就是戏园子里演的么?《西厢记》我可不知道是什么……” “哟呵还在我面前装那戏园子里演的《紫钗记》和《紫钗记》话本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淫词艳曲儿随处可见《西厢记》姐姐不知道?怕不是倒背如流吧?要么咱们去姐姐那窗下的箱子里找去找不出来我下顿我便自罚三杯……” 史湘云假作要去黛玉屋里慌得黛玉赶紧拉住她这疯丫头要真被她去自己屋里四处翻找不管有没有什么都得要被她给栽诬一回了“行了想要什么就说别是想喝酒了故意用这种法子来吧?” 史湘云嘻嘻一笑“还是姐姐聪慧嗯明儿个咱们去天宁寺走走吧?这成日里呆在屋里闷得慌来了扬州这么久了也没有机会出去……” 黛玉也有些心动湘云这丫头一片诚心来扬州陪自己虽然有了一个伴儿心情也好了许多但是以云丫头这性子成日里呆在屋里肯定是难受得紧这两日天气倒也好天宁寺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见黛玉意动史湘云也是拉着黛玉的胳膊扭动“好姐姐就去吧我来扬州可还从未出去过把妙玉姐姐也拉上要不也请冯大哥一道?” “冯大哥怕是不行……”黛玉摇摇头。 她还是知晓规矩的父亲已经把庚帖遣人送回了京师这相当于自己和冯大哥已经订亲了这等订亲男女公开招摇过市被人发现是要戳脊梁骨说没家教的。 要严格按照礼仪定亲之后便是见面都是不合适的也是在这院子里都有人作陪又是这等情形下所以才没有太多讲究。 “那就我们三个人去妙玉姐姐成日里在家中也是如此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被你们给带得要去当尼姑了……”史湘云嘟着嘴娇憨地道:“若是你们不去我便让冯大哥带我去……” “我可没时间带你去。” 冯紫英笑呵呵地上前“不过林妹妹和妙玉姑娘倒是可以带你去估摸着你在这院子里也呆得心都长草了吧?” 见冯紫英出现紫鹃、翠缕和玉钏儿都赶紧来见礼黛玉也有些羞涩却不说话只是福了一福。 倒是史湘云大大咧咧地上前和冯紫英见礼之后才扭过来来对着黛玉道:“林姐姐可曾听见了这是冯大哥吩咐的明儿个咱们就去!” “嗯两位妹妹没事儿出去走走也好莫要成日里在家里扬州美景甚多去散散心对身体也有好处。”冯紫英瞅了一眼微带羞色的黛玉“妙玉姑娘那边也可以一块儿不过紫鹃、翠缕和玉钏儿要把三位姑娘守好最好在府里多安排一个仆人跟着。” 这林如海一病就是几个月黛玉心情也不好再说锻炼也需要出去走动走动也幸亏有湘云这丫头来了否则遇上黛玉这个不喜欢出门的还有妙玉那个孤傲不群的还真的不好办。 揣着这份心思见到林如海时正想说一说此事却被林如海一句话就问住了。 “贤侄京师府里来借钱要替大姑娘建园子你说为叔该借多少?” 冯紫英心中暗叹看样子林如海是打定主意要借了唯一的问题是借多少了。 林如海问自己那已经是把自己当成一家人了但是自己却不能真的就觉得能替对方做主了有些事情还得要林如海自己琢磨。 “叔父回答您这个问题之前小侄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林如海看见冯紫英的郑重态度也严肃起来点点头:“紫英你我已属一家又有何问题不能问?为叔知无不答。” “嗯。”冯紫英也在整理着思绪“叔父怎么看当今皇上和太上皇的关系还有义忠亲王叔父觉得未来结果会怎么样?” 一个问题就把林如海问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没有回答冯紫英的问题然后起身走出去在门口看了看。 四周尽皆无人。 这是林如海的内书房没有他招呼其他人都是不能进来的。 “紫英你太放肆了!这等话题如何能随意出口?!”林如海有些恼怒还是太年轻人这般不知轻重! “叔父不是您说的什么问题都能问么?在京师城里在其他人面前小侄自然不敢问小侄年轻很多问题还真的有些看不透便是齐师、乔师和官师那里因为小侄自家身份也担心让几位师长难堪所以不好问也不敢问但叔父这里小侄觉得就没有那么多约束了……”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心里很舒服但他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你啊你都说你少年老成我看你也是年少轻狂胆大妄为才是开海之略我就感觉到了不过那是为国为民所以为叔也很支持你可今日你这个问题却是诛心啊!你以为为叔这衙门里没有龙禁尉的眼线不成?” “叔父小侄问的不对么?”冯紫英越发轻松“小侄觉得叔父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才对而且这也关系到将来很多事情……”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秘辛,拿捏火候 林如海目光微动对方话里有话关系到很多事情甚至也就和自己身边的人亲朋故旧乃至家人有关了。 “紫英你是说贾家?”林如海沉声问道。 “叔父其实您内心比谁都清楚小侄刚才的问题就是关系到太多我们身边的人所以不得不预作考虑不得不考虑更深以免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而不自知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中间还夹杂一个若隐若现的义忠亲王小侄不信您看不到何去何从我不知道您是没考虑好还是看不穿看不清或者就干脆是逃避?……”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陷入沉思。 不得不说对方的话说中了他的要害自己是在逃避哪怕是自己明知道自己寿元无多都还是想下意识的回避一些问题不愿意去面对更想是把很多问题留给后边儿的人来解决。 冯紫英的出现不过是让他多了一些选择他可以把一些他觉得是优良的有价值的资源交给冯紫英而那些棘手的甚至是沾上就丢不掉甚至可能被卷入到无尽的风险和麻烦中去的烂事儿就让他自己待到坟墓里去好了。 但问题是这两者之间分得开么? 还有冯紫英现在能和自己分得开么? 自打他决定要娶黛玉之后只怕就被人盯上了太上皇皇上乃至义忠亲王恐怕都已经在琢磨冯紫英了。 哪怕自己现在想要把一切都扛走恐怕也不可能了自己一旦闭眼睛没准儿这些人的目标就会汇聚在冯紫英身上了。 见林如海沉默不语冯紫英也不逼对方径直品着香茗静候。 他相信对方能够想明白这个道理有些时候你踏入朝堂或者江湖那就决定了你不可能退出甚至身死名裂一样无法脱身。 许久之后林如海才慢慢抬起目光脸上苦涩之色正浓“紫英你比为叔这个在朝堂上厮混了这么多年的人都还看得清啊。” “叔父不是小侄看得清而是叔父身处其中当局者迷小侄是旁观者清吧也许再等上一年半载小侄身处其中也会和叔父一样了。”冯紫英耸耸肩。 “紫英太谦虚了嗯不过倒是点醒了为叔为叔现在还担心什么?玉儿交给了你为叔也相信你能护得她一生的平安幸福妙玉……”林如海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你想问什么?” “嗯叔父觉得刚才小侄的问题太大?”冯紫英见林如海丢开了心结包袱也是一喜“那小侄就问细一些义忠亲王亮度为太子为何却最终被废?” 这个问题冯紫英其实知晓一些也猜测到一些但是很多人都讳莫如深所以今天有机会他就要问个清楚。 以林如海原来在太上皇体系中的特殊位置很多看似复杂诡谲的迷局问题就应该都有一个答案了最起码林如海能够为自己看清楚走向走势提供资料判断了。 “嗯这个问题也比较复杂而且也莫衷一是为叔了解的就是义忠亲王是嫡长子乃是已故皇后嫡子而太上皇对皇后亦是最为珍重曾经在皇后过世之前向皇后承诺会将皇位传给义忠亲王所以之前从未有人想过最终会是忠孝王继位所以太上皇早早立义忠亲王为太子了。至于为何被废说法很多但是为叔知道的第一次被废应该是和女人有关太子和太上皇一位贵妃有染……” 林如海语气很平淡。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义忠亲王也算不上什么英雄自己不也是过不了美人关才有了妙玉弄得现在焦头烂额?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还是和宫廷内闱的乱伦有关不过因此而废了太子冯紫英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臭汉脏唐这等事情并非没有先例若说是因此而废了当了几十年的太子难免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呃那位贵妃本深受太上皇宠爱哎后来不知道和太子搅在一起……”林如海都觉得有些不好启口“……据说还生下一女……太上皇本欲赐死但因为其有了身孕将其幽禁但后来……” 见林如海只顾着摇头却不肯再往下讲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未来女婿面前将这等龌龊腌臜事实在不方便知晓一个大概原因也就够了。 “当然恐怕也不仅有这个原因虽然义忠亲王被废但是太上皇后来亦觉得不妥所以几年后重新让太子复位但后来太子又和朝廷重臣勋贵过从甚密而太上皇当时身体也欠佳所以疑心更甚便又再度废了太子之位日后便是当今皇上当时的忠孝王趁机博得了太上皇的欢心……” 林如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初太子再复位之后能安分守己保持低调这皇位仍然是轮不到根本没有多少影响力的忠孝王的。 即便是到最后一刻义忠亲王依然有机会登大宝但是却没能把握住最终痛失机会这也是当今皇上登基七八年了仍然是循规蹈矩没有半点大动作的缘故实在是之前义忠亲王在朝廷内外和地方上势力太大而太上皇对义忠亲王优容太甚的缘故。 可以说包括叶向高、方从哲、萧大亨、郑继芝、李廷机、李成梁、王子腾、牛继宗这些重臣都是当年太上皇为义忠亲王培养准备的只不过却被当今圣上捡了个落地桃子而现在皇上对这些重臣们的心思这些重臣们对永隆帝的心思也无人能猜得到。 林如海把这些情形含蓄委婉地道出时冯紫英都忍不住到吸了一口冷气。 难怪永隆帝现在仍然如此低调隐忍也难怪义忠亲王这般情形都还觉得自己有胜算。 朝廷文臣们固然对天家之事不愿多参与但是若是这几位都是当年太上皇为义忠亲王培养的纵然更多地还是文臣们自身努力但是这份渊源也足以让文臣们对义忠亲王有更多好感了。 至于说女人那点儿事情文臣们估计没太多兴趣去关心唐太宗纳弟媳李治娶父妃也没能掩没其盛名。 宰辅皆为当年颇有渊源之人哪怕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些人并无这方面的心思了但永隆帝能放得下能对这些毫无芥蒂? 冯紫英觉得难。 也难怪像齐永泰、张景秋、官应震这等原本投闲置散的角色能够迅速在朝中崛起除了齐永泰、张景秋和官应震自身能力外更重要的一个因素是他们都是在太上皇时代被贬谪的和义忠亲王都没有什么瓜葛只怕这才是永隆帝用他们的一个主要原因吧。 单凭这一点冯紫英估计自己老爹升任三边总督只怕是没得跑了。 “叔父那您觉得太上皇现在是什么心思?”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这为叔也不敢妄言但太上皇是肯定不愿意见到兄弟相残的局面的只是他现在尚能控制日后呢?”林如海也忍不住叹气“为叔琢磨太上皇现在是心力憔悴纠结不堪吧现在皇上倒是诸般顺从但是越是这般只怕到最后爆发出来会更猛烈太上皇御极数十年自然也是能想到这些的而义忠亲王自然也感觉得到所以他现在也是……” “那叔父在其中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据小侄所知义忠亲王从叔父这里应当拿走了不少东西您就不怕被皇上知道?”冯紫英触及问题核心。 “皇上早就知道为叔什么时候瞒过皇上?”林如海眨了眨眼睛“太上皇和皇上在两淮盐务收入上是有默契的未来太上皇若真的不在了这两淮盐务收入也会直入皇上内库并不归属朝廷户部银库这是惯例而现在义忠亲王要从我这里拿走银子也好盐引也好拿银子要么是太上皇手书要么是太妃的手书而太妃手书每年亦有定数盐引么那就要看义忠亲王自己本事了盐场和盐商们能不能卖他的帐那又另说。” 如此简单?冯紫英不相信疑惑的目光在林如海身上逡巡。 林如海也知道瞒不过对方他也没打算瞒自己女婿“紫英每年太上皇拿走的银子有多少给了义忠亲王这就不是为叔能知道的了皇上知道不知道为叔不清楚太妃也一样至于盐引估计皇上在江南也有耳目但义忠亲王在江南颇有势力能瞒得过皇上多少不好说。” “义忠亲王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冯紫英直截了当地问道。 “紫英你说呢?”林如海悠悠地道:“皇上不会不知道但是知道多少知道了又能如何?太上皇还在呢你以为人家都不知道?大家都在看呢你爹不也一样躲在榆林是个好主意三边总督就未必了当然他能找到理由一直在甘肃乃至沙州和哈密呆着最好王子腾去登莱究竟是被迫还是有意做出被迫的局面为叔也看不透……”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端倪隐现 一番话说得冯紫英心里也有些发憷。 老爹当然知道不然怎么会在京师城里时焦躁不安最后宁肯躲去榆林? 两淮盐上的收入看来是太上皇和永隆帝之间早就有默契问题是永隆帝能容忍这些银子流入义忠亲王手中? 义忠亲王用这些银子去干了什么?猜都能猜得到永隆帝也一样清楚。 但猜得到或者知晓大概永隆帝却不能做什么那些都是太上皇的班底太上皇没表态之前他只能装作不知但是却又须得要作好准备。 最让冯紫英心惊的是林如海提到的王子腾去登莱是真的被迫的还是假作被迫内心喜欢? 王子腾去了登莱担任总督而宣大总督下辖军队都仍然掌握在牛继宗手中而登莱总督却控制着整个山东北部诸卫镇的军队。 这意味着从京师外围到山东北面的军队都掌握在武勋手中。 而京营中的京营节度使之位至今空悬陈继先以五军营大将身份暂掌京营诸军此人属于哪一方? 龙禁尉不会对此一无所知但是问题是现在龙禁尉也一样混沌迷离卢嵩虽然在逐渐掌握主动但是顾城的龙禁尉指挥使仍然拥有相当权力和一帮铁杆骨干便是卢嵩现在也动不得。 这种局面下也难怪永隆帝投鼠忌器。 “叔父那义忠亲王在江南你说势力颇大那主要有哪些体现呢?”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林如海想了一想才道:“紫英可以说原来与太上皇关系密切的士绅官员与义忠亲王都有瓜葛你也知道太上皇六下江南牵连甚多盘根错节义忠亲王也曾两度随驾这里边有哪些是因为太上皇缘故而对义忠亲王保持着礼节上的尊重和礼遇而又有那些是和义忠亲王真正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就有些难以区分了甚至有些恐怕连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自己都说不清楚。” “那倒也是见风使舵之辈甚多若是义忠亲王看好兴许就倒向义忠亲王了如果形势不妙反水背后一刀也很正常但是平常里还是要和义忠亲王保持着往来甚至也还要给义忠亲王上供但没准儿也和皇上那边有联系吧……”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忍不住点头此子把这等关系倒是看得很透。 “不过紫英你此番来倒是不必太过于拘泥于这些你是代表朝廷而来而非某一人所以无论是谁义忠亲王也好太上皇也好都难以说个什么。” 林如海还以为冯紫英担心他自己此番来江南的开海事务宽慰着对方道。 冯紫英何曾担心过自己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一点。 即便是没有林如海的这些资源他也有把握实现自己的目标当然有林如海提供的这些资源他可以更高效更圆满的达到目的。 “叔父小侄自己这边的事儿还是有些把握的但是您说大姑娘省亲要建园子的事儿您怎么看?”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又陷入了纠结。 说实话贾元春突兀地入仁寿宫时他就有些惊讶于贾赦贾政是怎么考虑的但后来才找到这是太妃钦定直接把元春招入了仁寿宫当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按照惯例武勋女子入宫为女史最迟十八岁就该出宫了但又被召入仁寿宫明显就不一样了。 但是人家伯父和父亲都没有任何反应还有王子腾这个亲舅舅也是没有发声林如海自然也只能观望。 直到元春被封凤藻宫贤德妃林如海才回过味来。 这应该是太妃的主意缓和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关系顺带帮皇上安抚武勋甚至那位吴贵妃恐怕才是关键。 贾元春就显得有些分量不足了。 吴天德虽然不是武勋中四王八公十二侯中人物但是其父却是天平帝时候跟随北征鞑靼过的悍将后被封为威勇伯。 吴天德本人倒是没多大本事挂着龙禁尉的指挥同知虚衔但是其妹婿乃是神机营副将其外甥则是勇士营的副指挥使也是坐营官。 还有两位贵妃的情况林如海不太清楚但是林如海却是知晓这位皇上性子的恐怕有此动作必定有深意只是贾元春何德何能能让永隆帝封妃? 是因为其舅王子腾? 林如海不确定。 自己本来是问这小子的倒没想到这小子反问起自己来了林如海瞪了对方一眼“紫英这个问题可是愚叔先问你的。” “叔父刚才都说了那么多了大姑娘入宫嗯现在更是封了贵妃也说其他贵妃也要省亲也要建园子论理似乎也该好歹也是国公府不能被人笑话但是这四处拉债借账的来做这事儿合适不合适?建了这样一个园子大姑娘回来就住一宿这么大阵仗划算么?” 冯紫英反问。 林如海暗叹“紫英这不是合适不合适划算不划算的事儿你赦世伯和政世叔恐怕也别无选择吧。宫里传旨贵妃省亲意义重大换了是你能无动于衷?” “那大姑娘的意思呢?”冯紫英也一样叹气。 自己看得再清但未必人家也能如此。 换了自己处于贾赦贾政位置上恐怕也是欣喜若狂能讨好皇上又为自家女儿日后在宫中地位增光添彩甚至还能福泽宝玉何乐而不为? 光是宝玉成为国舅爷这层原因就足以让贾家不惜一切代价也得要把场面撑足啊。 “大姑娘怎么可能就这种事情说话?”林如海好笑“行了愚叔看问你这事儿也是问道于盲愚叔知道了。” “那叔父打算怎么办呢?”冯紫英也不怕林如海误会。 林如海当然也不会误会坦然道:“借肯定是要借的好歹也是这层关系大姑娘那边的面子也不能丢但是三五十万两愚叔哪里拿得出?愚叔打算把苏州那边老宅和一些铺子卖掉扬州这边愚叔也有些产业日后怕是都用不上了除了留给妙玉一份外都处理了便是替玉儿舅舅他们凑上十来万两银子吧。” 十来万两银子冯紫英点点头差不多他也估计林如海愿意借给贾家的数目就是这个数对贾家那边也是一个交待还不还估计林如海都不会在意了应该还替黛玉和妙玉留了足够的嫁妆。 “只怕贾家那边可能会有些失望吧?”升米恩斗米仇这话不适合贾家和林家贾家应该是知晓林家的家当的十来万两银子在外人看来已经足够骇人了但是对要建造一个大观园还远远不够。 “唔肯定不会十分满意但是贾家也还有一些别的门路终归是要拿出一份体面的。”林如海并不太在意他林如海并走到今日这一步没有依靠贾家再说一句不太客气的话并不欠贾家多少就算是黛玉在贾家要呆几年那十几万两银子也是绰绰有余了住皇宫都够了。 又看了冯紫英一眼林如海脸色有些古怪“紫英你们冯家和贾家关系也不错没准儿也会向你借点儿呢。”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林如海这么一提醒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若是其他事情贾家也许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但现在是为贵妃省亲建园子没准儿就敢开这个口了。 “那可只有说一声抱歉了家里那点儿老底子都投到银庄里去了忠顺王爷都能身先士卒冯家好像也不能后人啊。” 冯紫英摊摊手“剩下就只有一些庄子和铺子了总不能不留点儿养家糊口吧?小侄未来几年花销可不小呢。” 林如海笑了起来冯紫英的理由倒是很充分但有些人情世故却是未必能躲得过去。 “紫英有些事情不要过于功利你日后日子还长亲朋故旧都免不了若是给人留下过于功利而欠缺一些人情味儿的印象话未必是好事。”林如海看了冯紫英一眼“愚叔知道你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但你也需要一步一步来你还有充裕的时间。” 冯紫英明白林如海的好意只是这和贾家过于黏糊始终让他有些担心只是要娶黛玉和宝钗的话好像还真有点儿绕不过去贾家也幸亏这二女都不算是贾家人只是旁亲而已。 “小侄明白。”冯紫英赶紧点头应是。 “嗯纵然有些事情满足不了但也须得要处理稳妥莫要弄得心生怨恨反为不美了。”林如海叮嘱道。 看样子这贾家是真的打算要找自己家借银子了? 冯紫英有些好笑也幸亏自己在扬州估计贾家还不至于直接找上门他们和自己老娘可不太熟。 不过回想起贾琏当时和自己说这事儿的古怪表情还真有可能。 虽然没提这事儿但是不是在林家这边借不到足够的银子就会向自己开口了呢? 丁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豪赌,开发联合体 “连公!” 王九玉终于见到了久候不至的人连忙带着随从上前行礼。 “有劳九玉久等了。”一行七八人除了为首一位外王九玉看到还有另外两位鲜有露面的人物赶紧见礼:“朱公林公你们二位也来了。” “这等大事不亲自来一趟如何放得下心连兄这几日连睡觉都在梦着东番之事你在信中说那小冯修撰对那东番紧邻澎湖海岸之地十分熟悉可是当真?” 魁伟男子没等当先连姓男子说话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起来了。 虽然对自己这位同伴如此心急火燎般的举动有些不满意连姓男子和林姓男子都忍不住皱眉但是这问题的确困扰他们太久所以他们也急欲知晓此事详细所以也就没有作声。 盖因这个情况可以说放眼整个大周知晓之人不超过巴掌之数为何这位小冯修撰却能知晓而且这王九玉还说对方知之甚详这就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了。 见连、林二人也是脸上露出关注的神色王九玉也知道此事若是不能释疑只怕这几人是要寝食难安的。 “连公朱公林公此事九玉自然不敢打诳言。”王九玉一边示意三人跟随自己而走几辆马车早已经在码头上外边儿等候三人也不嫌拥挤自顾自地跟着王九玉上了车显然是要尽早获得答案。 一上车坐定朱姓男子便催促着王九玉回答先前问题。 “……那小冯修撰没等九玉说完便径直问道九玉是否想要拓垦东番九玉说自己对拓垦并无擅长他便一琢磨就问九玉是否打东番盐务的主意这事儿九玉本来就没打算瞒着正欲说话他便又说东番现在还处于待开发阶段盐务意义不大然后就问九玉是否看上了东番盐场……” 连姓男子脸色微动“此子倒也机敏可是如何会知晓盐场位置?” “连公且听我说没等九玉回答他便直接了当地道那右岸盐场乃是大周一等一的盐场远胜于两淮盐场甚至比长芦盐场条件更好提到了地势低平说冬日里日照好气温高还有那海水中的盐分高等等……许多连九玉都未曾知晓的情况脱口而出显然是早就熟知这等情况……” 三人都是面面相觑。 这许多情况连王九玉也不知道王九玉也就知道一个大概方位这等本是盐场中的核心奥秘王九玉一个盐枭头子那里会有这等本事了解? 显然这不是对方在撒谎或者夸大其词了而是那小冯修撰真的对右岸盐场情况十分了解了像海水盐分高这等情况就是自己几人也不知道但现在居然就有些相信了。 待到王九玉说完时三人也已经抵达了王九玉安排的落脚处。 下车进屋来不及歇息四人便又合在一处仔细计议。 “看来这位小冯修撰是真的知晓这等情形了我等若是想要在其面前耍花招只怕反而会在其心目中留下一个不佳印象倒是需要好生斟酌一番如何从其手中获得这份机会。” “连兄说得是只是他如何知晓这份情况倒是让人好奇。”朱姓男子脸上露出赞同之色“那龙游和江右安福商人虽然对拓垦颇有经验但他们也从未打过东番的主意啊这却如何就能知晓西岸盐场的情况?便是当地周边山民也不可能有这般见识才对。” “连兄朱兄小弟倒是打听到一个消息或许与此有关。”那位林姓男子忍不住插话道。 “哦?林兄请说。”连姓男子点头。 “小弟听说这位小冯修撰在京师中提出开海之略之后便一力主张要把东番纳入开海之略中据说朝中几位重臣还不太认可但这一位据说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便在京师城中四处寻觅了解东番情形之人莫不是因此而得到了东番情况?” 连姓男子微微颔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林兄那沈有容莫不是现在就在京中?” 林姓男子也笑了起来“连兄也怀疑是沈有容向小冯修撰透露了此情形?可是沈有容也只在澎湖上和红毛番打过一仗如何知晓右岸盐场情况?再说了沈有容一介武夫哪里能明白这盐场的奥秘海水盐分盐场地势光照日头四季风向这等情形非我等熟知此行者如何能明白?” 连姓男子和朱姓男子乃至王九玉自然都是知道沈有容的王九玉更是熟悉但要说沈有容懂晒盐制盐自然无人相信。 思考了半晌还是连姓男子拿定主意:“诸位此事不宜再拖不管小冯修撰是如何知晓此情的到时候不妨一问他若是愿意说当然好不愿意说也不要紧咱们关键是要拿下这右岸盐场的营生这或许关系到咱们这几家人一辈子不今后几代的富贵荣华!尤其是九玉所言若是这位小冯修撰真有意将整个右岸盐场从制盐晒盐到贩卖尽皆交给我等那我等几家人便是将这阖家老小几百条命交给他也值了!” 这连姓男子斩钉截铁的一番话让其他几人都是全身剧震。 但是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赌上身家性命和几代富贵捆绑在一起的豪赌又有什么区别? 大周各省盐场哪一个不是官府把持如何轮得到你私人商贾来经营?便是盐商那也是须得要过几道关方能拿到盐。 即便如此扬州盐商富甲天下之名也是无人不知他们几家人在福建虽然称得上士绅望族但是若是论富贵却也和这些动辄能拿得出上百万两现银来的扬州盐商相比差了两个级数。 若是那小冯修撰真有意要把此等营生交给扬州盐商那是根本轮不到这几家人的。 而对方如此做显然是不太满意扬州这些盐商而这恰恰是自家几家人的机会。 倒是那位林姓男子要冷静一些“连兄我等自然是愿意搏这一把富贵的就怕小冯修撰未必信得过我等有此能力啊。” 连姓男子一凛这一位林火生素来在几家人中以眼界不俗智计过人著称这也是他极为推崇对方的原因对方这般说恐怕也是有其原委的。 “林兄有何高见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一议。” 林姓男子也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点点头道:“小弟仔细琢磨过小冯修撰为何会选择与我等合作不妨几个原因第一我等对制盐晒盐有一些精专;第二我等家乡紧邻右岸盐场手中也有船只便于来往两岸;第三那右岸盐场开拓免不了要大量人力还要和山民纷争我等有人有力……” 几人都是点头。 “但我等也有短板第一朝中官府虽有些人脉但远无法和扬州这些盐商比;第二我等没有贩卖市场渠道若是单靠九玉这边那盐场开拓出来所产之盐只怕十停里都卖不出一停。” 这番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林兄那依你之见?”朱姓魁伟男子忍不住了。 “小弟也无更好的见地只能提出这等情形供大家参考连兄乃是此行之首以小弟之见和小冯修撰面谈时我等固然可以插话询问但若是到拿主意拍板之时便只需听连兄一人一言而决若是那小冯修撰提出一些其他要求一切以连兄判断为准便可直接应允下来。” 林火生这番话倒是让连文庄对其更高看了几分。 虽然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但是各家也都有各自的门道却因为就贩盐营生一事牵连在一起。 之前尚不太重视一直到王九玉的这封信才让几家意识到原来不过是一些试探性的想法居然可能梦想成真甚至比梦想的还要美妙所以三家人才会迅速形成了统一意见。 连冯紫英都没想到这一次谈话会如此顺利。 之前他还以为和王九玉背后的人免不了要有一番讨价还价但是对方表现出来的谦卑和实诚让他都觉得惊讶。 在商言商无奸不商这是刻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印象但这几人的态度却是完全不一样。 几乎是全盘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甚至包括让他们吸纳一二盐商进来组成开发联合体对方也只是略微一商议之后就同意了当然开发的主导力量仍然是他们。 冯紫英的确没想到自己记忆中布袋盐场的相关印象知识会给对方带来这么大的震动和影响。 原本以为是独家奥秘甚至可以用来欺哄所有人的突然发现一个比自己更牛掌握资源更强的人居然对此了解比自己更深这种降维打击的确太伤人了。 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寻求一个比较圆满的妥协合作方案就是最好的了毕竟这样庞大一个盐场不是哪一家能够吃得下来的而且前期投入一样会是极其巨大的如果有不占开发主导权的合作者来分摊当然不是坏事。 丁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前路 到目前为止冯紫英自认为自己已经基本上超额实现了目标虽然关于开海债券和银庄募股的事务还没有正式展开但是凭借着前期的接触他心中已经有了底气。 特许金的收入略微低于冯紫英的预估但是对于永隆帝和内阁来说应该是非常满意了。 齐永泰和郑继芝虽然没有提出具体要求但是官应震还是给冯紫英透露了一个大概底线南直、浙、闽三省直的特许金本年度应该争取收入在八十万两以上而通过自己的工作已经超额完成了但距离冯紫英自己给自己划定的一百二十万两略有差距。 而东番盐务的这笔额外收入足以让他底气十足的去面对内阁和皇上了。 这纯粹是一笔飞来横财。 连、朱、林三家都是闽地望族在闽地极有根基按照他们的想法是准备拿下十年右岸盐场的开发经营权但是在迁民、安置、制盐晒盐甚至武装垦拓上都没有问题但是在如何让生产出来的盐行销到大周来这却是一个问题。 而且如果想要全方位的迅速铺开垦拓资金投入也相当大尤其是需要向朝廷缴纳相当大一笔独占费用的前提下三家人都有些捉襟见肘所以才会很爽快的接受了冯紫英希望他们和盐商联手合作组建开发联合体的建议。 “十年两百万两说实话不算多。”林如海抚摸着下颌“如果东番这个右岸盐场真如你描述的那么可观甚至能赶上两淮盐场那么别说两百万就是三百万也值得。” “盐场的自然条件肯定不会差东番西岸地区地势低平冬日里几乎没降水而且日照好海水盐分高这是事实但是一样有很多困难那里几乎是一片荒地杳无人烟要建盐场首先要人要面临瘴疫需要从闽地迁民而且这些人短期内的所有吃穿花销都需要从闽地运入这笔开支可不小……” 冯紫英在和林如海探讨着“按照我与连文庄和林火生等人的商议初期起码需要三百到五百户人的迁入而且因为可能面临本地山民的威胁王九玉还要准备一二百孔武有力的武装力量跟随进入加上疫病瘴气的影响前三年估计都是大亏特亏的……” 林如海也是在盐务这一块浸淫多年了自然对此不陌生。 “差不多盐田建成也要三年才能基本成型如果能从第五年开始有所收获就算是不错了……” “这几家实力稍微弱了一点儿但是他们是闽地地头蛇人熟地熟海情熟还有王九玉这个私盐贩子这几方面结合起来倒也算得上是一个合适的目标如果再有一二家盐商加入进去了就比较合适了。” 冯紫英的话让林如海失笑“紫英你是不想让这闽地商贾独占这右岸盐场吧?扬州盐商加入进去能平衡对方的力量以便于你日后能操控这谁还能看不出来?” “看得出来又如何?连这个条件都不能接受朝廷难道还能允许化外之地的存在而且还是产盐之地想想也不可能连文庄和林火生答应得这么爽快那也是明白这一点像那个朱伯衡如果还是那般蠢就只能将他逐出了。” 冯紫英轻蔑地撇了撇嘴。 “紫英那朱伯衡多半也是和连、林二人早就商议好的总得要有人来扮演一个反对者吧?要不然你可能又要生出更多的花样来了。”林如海淡淡一笑“这些商人士绅那个不是千锤百炼出来的这等小花招早就用得游刃有余了。” 冯紫英一愣想象好像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如果不是哪个朱伯衡在那里百般反对甚至做出一副要撕破脸一拍两散的架势没准儿自己就可能在其他方面提出更高要求了。 这一手以进为退这帮家伙还真的玩得挺顺溜啊。 见冯紫英若有所悟林如海也不在意年轻人哪个不是从这种情形走过来的? “不过也差不多了紫英如你所说这初期开发的投入恐怕会比他们预先想象的还要高不少天气、水土不服和疫病带来的影响恐怕会比想象的大而山民这个不确定因素也很难预料做人留一步二百万两银子应该是远远超出了朝廷的预测了愚叔觉得你在诸位阁老心目中大概都快要成为善财童子了完全可以去户部干个主事了。” 林如海还有些话没说透但是他相信冯紫英能理会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不言而喻。 和同龄人相比冯紫英已经太过出挑了固然他现在因为师尊的背景皇帝的青眼相加会春风得意但是如果一直持续这样下去恐怕就未必会是好事了。 像特许金收入没达到冯紫英自己的预期在林如海看来甚至是好事。 如果说开海债券出售太过顺利而银庄募股也大受欢迎林如海就真的要担心了。 也幸亏冯紫英自己主动募股五万两这个示人以软肋的举动才算是让林如海稍微放心了。 从现在冯紫英的表现来看他太完美了这不是好事甚至很危险。 而其前期走得太顺也会是越来越多的人有意无意的给他设置障碍甚至打压排挤他。 好在他现在的品轶不算太高从六品只是这年龄却又太过刺眼。 “叔父您觉得小侄这开海事务告一段落之后是去六部呢还是下地方呢?”冯紫英也能感觉到林如海话语中蕴含的深意和隐忧坦然道:“乔师就曾经和小侄提起过说从六品修撰这个职位太过耀眼眼下看是好事但是不宜再效仿哪怕开海事务再有新功也宜寻其他赏赐。” 林如海脸上露出一抹欣慰之色乔应甲这个老狐狸还是能看得清楚的。 齐永泰不是看不到但大概是觉得有他做后盾不太在意他在阁老位置上太高反而难以感受到一些东西了。 而官应震恐怕现在是被开海事务给迷了眼暂时无暇顾及但是日后也是肯定能意识到的唯独这乔应甲冷眼旁观却是最清醒。 “紫英你自己怎么想呢?”林如海沉吟道。 “小侄也难以抉择。”冯紫英思考了一下“原来齐师是有意让小侄去吏部但估计会受一些外部的非议所以齐师考虑若是可以的话到礼部或者户部皆可等到在主事一任上打磨两年再考虑到吏部或者直接走户部不过小侄倒是觉得若是没有一方府县的任职经历便难以真实了解当下大周民间疾苦和行政事务所以还是觉得有必要到地方上去打磨一番……” 林如海想了一想冯紫英是去年获翰林院修撰的按照进士和庶吉士的任职年限和惯例三年进士观政期满那么都要有三级上浮。 冯紫英现在就已经是从六品如果在上浮三级那就可能直接是正五品官员了这几乎又要打破大周官场的历史记录了。 “你不愿意留在京里?”林如海微微皱起眉头“京师易出难进你可要想明白啊。” 冯紫英笑了笑“叔父小侄还年轻若是一味只想留在京中图安逸那就没太大意义了。” 林如海想了想也是对方明年也才十八岁这要下去打磨两年以后履历上有这么一笔那许多事情就要好说得多至于说入京难对别人也许是但对他恐怕就不叫个事儿了。 “嗯既然你打定主意下地方也不是不可以但愚叔建议你最好从辅佐做起莫要一味好高骛远逞强好胜地方杂务和这等朝廷大计颇有不同你虽然天资过人也要慢慢熟悉适应尤其是地方士绅势力盘根错节更需要谨慎应对……” 林如海的意思也很明白冯紫英太年轻地方上不比朝中你的丰功伟绩放在下边就未必好使了树立威信十分重要若是能选一个合适的府担任同知打磨两年既能有心思来揣摩地方事务也能避免承担过大的风险等到有一定治政经验之后再来考虑其他也不迟。 “小侄明白。” 冯紫英也知道想可以这么想但是往往有些事情却未必能由得了自己。 这朝中风云变幻开海事务估计也要持续一两年才能慢慢上正轨自己估计也还暂时脱不了身便是回了京师城中中书科的事儿也得要些时间才能慢慢理顺官应震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放自己走人的届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情形。 尤其是太上皇、义忠亲王和永隆帝之间的这错综复杂关系冯紫英估计这两三年里会日渐绷紧。 义忠亲王未必会有那么好的耐性特别是看到局势越拖下去对自己越不利的时候会不会在这一两年中寻找机会铤而走险太上皇还能不能控制得住局面真的很难说。 丁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京师轰动,跟附骥尾 中书科公廨位于内阁公廨外侧的一条横巷几株大榆树立在巷口略显萧索。 胡同和隔着一条东长安街的翰林院不一样中书科和文渊阁是紧密相连的直线距离也不过就是三十丈。 原来这里不过是一个门可罗雀的清闲所在但是这一个多两个月来这里一下子从无人问津变成了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去处。 光是看看在这衙门外候着的马车、大轿就能知道这里是今非昔比健马打着响鼻轿夫们抄着手三三两两说着闲话偶尔遇上几个熟人吆喝着圈在一块儿显摆几句这几日的风光。 连带着胡同周围都感觉不一样了麻雀一跃成凤凰了。 官应震走马上任的第一日便彻底整饬了整个中书科原来的中书舍人们被赶到了这两排平房的一隅愿来就来不来最好。 而整个东西厢房都被官应震不断以借调的方式拉来的人给慢慢充实起来了而且还在不断的壮大。 练国事踏进正厅外边的院子就听见了官应震低沉浑厚的声音正在说着什么人。 “都想去去了能干什么?添乱还是打秋风?做梦!本官还不知道这帮人成事不行败事有余中书科的名声就是这么坏下去的原来几时见过他们这么积极?现在可好给他们一间屋子都能屁颠屁颠儿挤在一块儿从早到晚都不肯离开打听到一个消息都能出去卖个好价钱真是出息!什么叫虎父犬子这些人就是!” 没敢进门练国事绕了一圈看见那边方震孺正在缩头缩脑地往这边打量赶紧小跑过去。 “孩未兄今儿个大人怎么了?又谁把他惹到了?” “还能又谁?还不是那帮中书舍人呗脸皮可真够厚不知道从哪里探听到紫英在扬州那边忙不过来来信要求去人帮忙这下子一下都忙乎起来了各种关系都动了起来听说连方阁老都受不了给大人递了话还有忠顺亲王前日也请大人过府一叙估计是大人没反应过来去赴了宴所以场面上有点儿难看吧。” 方震孺也是躲在外边不敢进去几年青檀书院的生涯大家都明白几位山长掌院的性子。 齐永泰性格方正刚硬遇见不对就要批评人但是鲜有发怒都是就事论事也不会牵连人。 官应震做事精细沉稳善于隐忍一般事情少有批评人但是一旦批评人了那就是要把你批个够谁要撞上去也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遇上这等时候最好的办法是避一避风头等到对方气消了再去。 “紫英又来信了?” 练国事也有些遗憾本来自己可以和冯紫英一起南下的若真是那样能实实在在做些事情心情何等愉悦? 现在这科里边虽然也忙得不亦乐乎但是主要还是建章立制叠床架屋的活儿要不就是和户部和工部和兵部那边扯皮斗嘴划分职责这等事情便是来一个秀才举人也能上手只是这等话练国事也不敢向官应震抱怨。 “那不是怎么地?这都是第三封还是第四封了吧?紫英一个人在扬州肯定累得够呛又没有能可靠可信的能搭上手的人可用肯定要抱怨了之前不是想把君豫你拉去么?” 方震孺也有些羡慕冯紫英和练国事的交情若非官应震挡了一挡练国事现在也是在扬州城里和冯紫英一样意气风发了。 现在整个科里边的人都是人心浮动一个个心浮气躁。 冯紫英信中谈到已经基本敲定了特许金的事情据说超过总计可能要超过一百万两。 这消息传到户部、内阁和皇上那里立即引起了一阵震动。 户部那边都不敢相信认为有些夸大其词了原本以为有八十万两银子就满足了没想到多了足足两成多立即就想要派人南下扬州核实甚至有意要接手由他们来具体经办。 这立即引起了中书科这边的警惕。 官应震坚决反对据说与户部尚书郑继芝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二人从户部公廨吵到内阁那里互不相让。 两人都是湖广人甚至是关系密切的同僚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户部右侍郎掌中书科事但这个时候却是半点都不客气就差吹胡子瞪眼老拳相向了。 “怎么孩未你也想去?”练国事笑着道:“你可是南直人要想去就得看大人能不能法外开恩了你和鹿友都难啊。” 官应震已经透露出风声来肯定会安排有人南下去协助冯紫英尤其是在面临未来户部和工部都有可能要想插手开海事务的时候自然要把中书科的基本盘给守好。 好不容易看到冯紫英南下开辟出一片天地若是被外人给捡了落地桃子那他官应震就要成罪人了。 不过谁去谁留却是不好安排但开海事务涉及到江南士绅商贾利益极大所以以官应震的意思是肯定不会让涉及利益较深的江南士人参与的以免授人以柄也避免自己这些学生被卷进去误了前程。 方震孺是寿县人吴甡是兴化人都属于南直隶想要去就难了。 “那也未必。”方震孺不以为然“大人手底下就咱们几个人而现在紫英在那边连连求援一两个人怕是不够总得要多去两人搭手才是你是大人助手怕是离不得的就剩下我和鹿友、梦章、克繇、青菜几个人我们不去谁能去?” 方震孺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虽然从户部和工部也过来了几个主事但是一来不熟悉二来官应震也还信不过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将这些人放到江南去要去也只能是自己几个人中去。 “且看大人如何安排吧。”练国事也很希望去一趟扬州一直呆在翰林院和中书科这等不是动嘴就是动笔的部门里接触不到外界更多的东西始终让他觉得有些气闷。 二人正说着就看见贺逢圣和范景文两人也是缩头缩脑的溜了过来见二人躲在这里都是心领神会的一笑。 “梦章克繇你们俩也是来躲骂?”练国事笑着问。 “我们可比不得青菜和鹿友头铁他们俩是想去扬州想疯了听说昨日大人又收到紫英的来信说起了东番拓垦之事而且还谈到了东番靠近澎湖的右岸之地可辟为盐场能为朝廷谋划百万之银十年后能为朝廷多征百万石粮食……” “什么?!”练国事和方震孺同时震惊出声“什么时候的事情不是说只是拓垦东番要十年方能建功么?怎么又有盐场之事出来了?哪来这一出啊?” “君豫兄你那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这封信是紫英才用急递传回来的昨晚大人才收到彻夜未眠便去找几位阁老商议没想到今日一大早便有人得了消息据说连太上皇那边都惊动了一大早就有人来首辅大人昨晚半夜归家都还有人守在府门上呢。” 范景文话语里不无炫耀“昨晚我和梦章走得晚一点儿正好赶上了大人只是随口说了几句然后就连夜去了首辅大人那里估计文渊阁昨晚就是灯火通明了又连夜进了宫……” “那大人也没说今日休息一日这么一大早就来发脾气?”方震孺咂摸着嘴“不过若真的是一个东番之盐都能为朝廷收获百万银两那真的是于国于民都是善莫大焉啊。” “那不是怎么地?兵部柴大人这两日奔走于户部和咱们这边就是为西疆那边的粮饷一事没见着他嘴巴皮子都起了几个大泡?那都是急的户部银库空空如也军情似火怎么办?”贺逢圣也是扼腕不已“也幸亏紫英这封信回来不过也不知道紫英这信里所说究竟有多少可靠什么时候能到手真想一步赶到扬州了解一下究竟进展如何了。” 练国事是这几个同学中对冯紫英最具信心的沉稳地道:“紫英素来言不轻发他既然敢说百万银子那便有百万银子但就怕拖上三五个月才能有只怕兵部那边就坐蜡了。” “还是应该和大人建议紫英一个人在扬州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多几个人去帮他起码一些琐碎细枝末节事儿我们可以做起来许多事情也能办得更快更好一些。”方震孺也忍不住插话。 几个人心思都一致眼见得冯紫英在扬州不断扬名立威自己几个人却还在这里憋屈实在是难以忍受。 几个人目光都落在练国事身上饶是练国事沉稳过人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待会儿咱们就去和大人说说总不能白白让这等功劳为外人所乘才是。” “对紫英做事拍板决策咱们没啥经验但起码比别人更知根知底吧?他的心思咱们也更了解如他所说执行力总没问题吧?”范景文是最急切的他是北人如果要去他希望最大“紫英一马当先咱们跟附骥尾总行吧?” 丁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香饽饽 把一干想要趁机沾点儿荤腥的中书舍人们骂得抱头鼠窜之后官应震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想想这些如蚊蝇一般挥之不去的小人官应震原本很好的心情就被破坏了许多但丢开这些烦扰中书科开局情形之好还是让官应震十分振奋。 让冯紫英下扬州这一出还是下对了。 之前冯紫英一直希望让练国事跟他一块儿下扬州练国事甚至主动表示愿意协助冯紫英甘当副手但是官应震还是以中书科相当于推倒重来需要一个得力助手为由拒绝了这个意见把练国事留了下来。 之所以如此什么需要练国事当助手都是表面原因官应震知道冯紫英的创造力不希望他受到约束。 哪怕练国事态度明确的愿意当助手但是毕竟练国事是冯紫英的师兄而且还比冯紫英更早成为翰林院修撰如果练国事提出不同意见冯紫英多少也要尊重一二否则难免心生嫌隙影响二人感情和日后的工作。 练国事的性格官应震是了解的沉稳大度应对能力和执行力都很强但是在开创性和突破性上却稍显不足应该说和冯紫英是形成了十分默契的互补但什么时候让他们搭档却是需要把握好火候。 现在就是时候了。 冯紫英已经在这帮同学们心目中充分树立起了威信如果说西疆平叛让冯紫英在军务上确立起了自己的话语权那么这一回开海事务就是让冯紫英充分夯实了在户部、工部这些事务方面的影响力。 一个超过户部最好预计两成的特许金收益再来一个如神来之笔的东番盐务收入简直要让整个户部和内阁乃至皇上都欣喜若狂了。 若是冯紫英在信中所言不虚光凭这两出冯紫英就算是在江南捅出天大的事情来朝廷都得要替他兜底。 谁能轻轻松松在一两个月内替朝廷弄回来二百万两银子那他就该是朝廷的功臣只要不是造反大逆之罪朝廷都得要想办法替他掖着。 而冯紫英在信中透露出来的种种信息应该还不止于此这才是让内阁诸公和官应震心动不已的要知道这开海债券还没提到呢再不济五十万两总该还有吧? 银庄的事情官应震暂时没考虑毕竟那是募股放贷朝廷现在需要的是白花花实打实拿来就能用的银子开海债券虽然也名义上是借贷但是那是以海税为抵押的实在不济市舶司那边把每年海税收入交给这些商人丰俭由人但这笔债券所得却是朝廷实打实的收入。 如此丰厚的收入却能让冯紫英在一两个月时间里办下来一个大概简直比朝廷以前搞那种捐输快捷十倍不说而且还没有种种后遗症这份功绩足以让冯紫英傲立于此科进士们的榜首了。 便是练国事、杨嗣昌、黄尊素这些从不服人的学子也一样得承认冯紫英已经领先于他们一个台阶了。 现在再让练国事、范景文他们去扬州帮衬冯紫英他们也就能自觉摆正态度听从冯紫英的安排了而且这一两个月里冯紫英也应该把相关事务梳理出一个大概来也正好这些同学们去能够协助来处理。 想到这里官应震就心情大畅之前遭遇的种种烦扰带来的不爽都消散了许多。 不过消散了许多不代表就没有了连已经隐身许久的太上皇都忍不住派人来插手这让官应震很是愤懑。 但愤懑归愤懑就在庙堂里挣扎奔波的官应震自然很清楚这一位的能耐隐忍是基本能力他还没有资格直接和太上皇对上。 如果不想自己的户部右侍郎兼掌中书科事的官途就此终结他还得要和颜悦色的陪着对方周旋便是叶向高和齐永泰都很隐晦的提醒他便要触怒对方。 看来东番盐务的确让很多人都眼红了但东番拓垦却是没有几个人愿意多看一眼想到这里官应震也忍不住摇头。 看见练国事、方震孺几人鱼贯而入官应震自然知晓这几个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还得要好好敲打一下这帮家伙让他们先把傲气给打掉去了下边做事就没有在中书科里那么随意了一言一行代表朝廷莫要失了朝廷颜面。 ******* 柴恪兴冲冲地冲入户部公廨时郑继芝忙不迭地想要躲出去只是却哪里来得及。 被柴恪堵在了屋里郑继芝索性就装死闭着眼睛坐在官帽椅里一言不发听凭柴恪在那里滔滔不绝。 “伯孝兄你今个儿就是在这里装一天我也得陪着别以为用这般模样就想蒙混过关这户部银库的银子不是你郑继芝一个人的也不是你户部一家的这是朝廷的甭以为掌着钱袋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郑继芝忍不住了睁开眼“子舒说话客气一些莫要凭空污人清白我郑伯孝仰不负天俯不怍人你这般毁人清誉未免太过了吧?那是朝廷的银子可是光凭冯紫英两封信你就要户部马上替你分派天下有这样的事情么?你就不怕江南那边儿突然有个闪失届时你兵部对西疆那边失言惹来事端?” “哼伯孝兄你少用这等语言来推诿我江南那边银子能不能准时回来我心里有数你只需要户部这边替我安排好我还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这等缓兵之计少用在我身上来李三才那里要用钱我这里就不用了?别以为昨儿个李三才登你府上我不知道……” 郑继芝也是大怒这京师城里真的是没秘密可言了这龙禁尉在自己府里有眼线他当然知道他无所谓但是柴恪是怎么知道李三才登了自己门? “子舒你该知道漕运不可不保高家堰那边已经到了必须要整修的时候了另外这几年黄河几乎年年决口若是再不修李三才担心要出大乱子了。”郑继芝神色严肃“这也是进卿、乘风他们的一致意见不是我一人如此态度。” “那西疆粮饷补给就是不补了?”柴恪脸色也阴了下来语气也不再客气。 “不是不补而是要暂时缓一下漕运和黄河不趁着现在枯水期修缮再拖两个月雨季来了就来不及了。”郑继芝叹了一口气。 “我何尝不知道西疆那边也难但是馍馍就这么大一块就看紫英那边的银子能不能尽快到位吧你不是对冯紫英信任有加么?没准儿他还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呢官东鲜前几日里来和我吵闹我不就是想派一二吏员去帮一下冯紫英他就像母鸡护崽子一样总觉得户部要分他中书科的权力了那行你去催催官东鲜只要银子能马上回来我自然替你安排。” 柴恪被堵得哑口无言但他也知道人家说得是正理儿现在是枯水期不赶紧动起来雨季来了一旦黄河决口那又是天大的麻烦。 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自己是兵部侍郎当然管不到工部的事儿李三才的死活也与他无关。 这西疆的补给上不去沙州和哈密就要出问题这就是自己的责任了。 那边王子腾和牛继宗还成日里找张景秋吵闹要求加快宣大那边的补给保障登莱的船行建设想到这些柴恪都大为头疼。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这银子都盯着这银子可哪里变得出那么多银子来? 冯紫英恐怕都不知道他那里银子还没谈妥这朝廷里早已经就瓜分殆尽甚至还不够了吧? 看样子还得要去找一下子官应震算来算去郑继芝自己加上官应震都是湖广人现在却弄得像个乌眼鸡一样互不相让也不怕外人笑话。 想到这里柴恪便按下心思径自出门奔中书科公廨而来。 ********* “咱们看样子还得要靠自己张景秋现在一门心思顾着辽东李成梁现在撂挑子了谁去接任现在都还没有一个人选内阁那边也是焦头烂额如果内阁和户部不拿出一个妥善的应对来估计谁都不愿意去辽东了。” 王子腾好整以暇的靠坐在椅中悠闲自得地抿了一口茶。 “哼子腾兄你倒是自在啊我这边可等不起蓟辽总督谁愿去谁去那些文官们不是一个个自视甚高么?那他们去呗看看这边地是不是那么好守仗是不是靠嘴皮子就能打赢的?反正我不去宣大这边都是一副烂摊子子腾兄你可真的是不厚道啊。” 牛继宗脸色阴沉得吓人但王子腾却不在乎。 “继宗兄别那么说我从京营到宣大就那样指望我一两年就能把宣大那么多窟窿补上我没那么大本事再说了宁夏叛乱山西和大同两镇都出了兵这窟窿不该算到我头上吧?你该去找柴恪才对他不是右侍郎兼三边总督么?这是再替他打仗啊。” 丁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密谋 王子腾的振振有词让牛继宗更是恼怒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有一定道理。 山西和大同两镇平叛胜利粮饷尚欠奖励未到这下边已经开始闹起来了他这个宣大总督当时不在位立功没他份儿现在去讨要粮饷奖励却成了他肩上的责任这份委屈哪里说理去? “子腾兄咱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去登莱也不好过吧?”牛继宗阴沉沉地道:“一个空架子的总督府有什么?银子不到位你能干啥?水师舰队说得简单谁来替你建?水师的人呢?张景秋给你纸上画饼空口许愿什么时候能落到实处?没有银子一切都是空谈。” “继宗兄登莱当然不好过但奈何我们有其他选择么?”王子腾冷笑“太上皇现在和皇上究竟怎么样咱们都是雾里看花看不明白了不过义忠亲王那边儿你我敢轻易去押注么?” 见王子腾挑明牛继宗也脸色冷峻:“那你怎么考虑的?” “简单咱们看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京营那边既然太上皇把你我都挪了出来我想以他老人家的老谋深算不会算不到有些东西陈继先会站在哪一边儿不是你我能猜得到的但不管如何咱们得把自己的事儿给办好你说是不是?宣府兵你得抓牢了我么登莱到德州这一线我自然也要好生梳理一下至于水师舰队呵呵那是哪年的事情了?但银子总得要给我吧?” 牛继宗心中一凛原来这厮是打的这个主意难怪跳得这么起劲儿不过这厮的话倒是有些道理不抓牢手底下的兵你就想待价而沽都没资格。 “别把张景秋想得那么简单我们能琢磨到的事儿他也一样能想到他现在不就是找各种理由来推诿我们俩的需求么?辽东西疆没准儿你看吧冯唐若是接替三边总督肯定也会加入进来而且有柴恪的支持又得要骑在我们头上了。”王子腾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那咱们得抓紧了。”牛继宗见王子腾不想谈太上皇的事儿他也一样。 太上皇心思现在是越发猜不透了而且现在深居浅出不太愿意见外人可义忠亲王却是越发活跃而且太妃似乎也时不时被卷进来弄得大家都有些搞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皇上那边却是按兵不动冷眼旁观让一帮人现在心里都是忐忑不安。 “唔还是那句老话得把银子抓到手咱们许多事情才能做下去才能把主动权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王子腾冷哼了一声“张景秋大话说了一箩筐只要户部那边有银子肯定优先考虑我们郑继芝这个老东西油盐不进一推三千里就是没银子……” “冯紫英不是去江南大有收获么?”牛继宗搓揉着下颌目光微动“户部现在是耍赖到处都要钱户部觉得兵部这个窟窿一时间填补不起所以干脆就要破罐子破摔没准儿就成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谁闹腾得起就给点儿糊弄着工部李三才那边据说是叶向高亲自打了招呼齐永泰也大力支持郑继芝承诺江南银子一回来先要拨付八十万两解决漕运修补和黄河大堤……” “八十万两?”王子腾忍不住咧了一下嘴“郑继芝这头老狗可真的是舍得啊我找他两次连二十万两都没答应说顶多等到银子回来先拨付十万两。” “京营里边也闹得起仇士本的神枢营据说皇上亲自给郑继芝发了话也要先解决十万两……”牛继宗淡淡地道:“五军营那边还没动静但听说太上皇直接安排内侍找了叶向高和官应震……” 王子腾悚然一惊“这不合规矩吧?皇上那边……” “哼哼这年头不合规矩的事儿还少了?”牛继宗不屑一顾“五军营才是太上皇的心头肉啊可是陈继先怎么想呢?皇上又怎么想呢?” 京营三大营五军营是绝对主力但是神枢营和神机营也不弱现在京营节度使空悬陈道先以五军营大将暂代掌京营事务但是陈道先能不能驾驭控制得住神枢营和神机营真的不好说。 起码神枢营执掌营务的左副将仇士本是绝对不会听从陈道先的恐怕除了皇上他谁的话都不会听尤其是和这帮武勋们更是早就恩断义绝否则皇上也不会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来。 王子腾沉吟不语。 这京师城内外的局面是扑朔迷离连他这个自认为是能看清楚许多的人现在都有些迷离了。 京营是他经营多年的老巢但是现在经历了牛继宗和陈道先之后自己还能控制影响多少王子腾觉得恐怕自己原来的把握也要打个折扣了。 甩了甩头王子腾抛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继宗兄咱们两边都有着内阁的钧旨本来就该拿没银子的时候张景秋和郑继芝可以糊弄咱们但若是让我们抓住真凭实据那多少也得给咱们匀点儿我有消息冯紫英在江南那边收获不小我们把官应震盯牢一旦有眉目就得要先下手为强了。” “江南那边冯紫英真的收获很大?”牛继宗精神一振脸色也少有的转晴“消息可靠?” “可靠。”王子腾点点头“东番盐务据说收入就要过百万但具体情况如何却无人知晓只有冯紫英一人才清楚就连那封信官应震视若拱璧只有内阁几位和皇上才知道一二连郑继芝和张景秋都只知道此事具体情况却不知道。” 牛继宗咂了咂嘴饶有深意地道:“子腾兄冯紫英不是和贾家过从甚密么?就没有考虑联姻?他现在可是红得发紫但也的确有能耐若是能拉入咱们阵营……” “哼继宗兄何不招其为婿?”王子腾哼了一声“贾家哪里还有合适女儿?” “可惜可惜……”牛继宗皮笑肉不笑地道:“恩侯和存周不是都有庶出女儿么?贾敬不是也有一女嫁一个与其为妾也未尝不可吧?” 王子腾微微色变“那如何能行?岂不是有辱门风?贾家好歹也是国公之家大姑娘还是贵妃……” “子腾你我二人在这里就不用说些无用之话了庶出女而已若是我有年龄合适的庶出女也愿意嫁给他为妾石家不也让自己嫡出女嫁给云光庶出子为妻么?” 牛继宗仍然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架势“贾家江河日下除非那位贤德妃替皇上生下儿子否则……恩侯和存周也是鼠目寸光居然让一个嫡女进宫既然与冯家关系甚好为何不趁势与冯家联姻?” 王子腾心里也被扎了一下。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奈何自己这位妹夫眼光短浅早不早就让元春进宫当了女史。 那也就罢了自己本来希望他能让元春出宫结果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被太妃给召进了仁寿宫再后来就变成了凤藻宫的贤德妃一切休提。 见王子腾不吭声牛继宗也不再多说。 他也只是顺口提起而已。 再说了这贾家的事情终归还是要贾家自己来操心王子腾固然对贾家影响力很大但是也不可能事事越俎代庖。 而且说实话贾家好歹是国公之后女儿却给人当妾名声实在有些不好听贾家还没有沦落到那种程度他先前说自己庶女愿意嫁给人为妾那也不过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不过冯紫英那边的确可以再联络一下我估计近期此子怕是要回京的到时候不妨见一见。”王子腾想了一想之后才道。 “哼子腾只怕他未必愿意再见你我了。”牛继宗是个悲观主义者凡事都往糟糕的一面考虑“他在京中还未去江南之前据说无数人想要投贴一见都被他拒之门外甚至不少人开出大价钱只为见一面说句话但都未能如愿这小子别看人年轻但是却深得齐永泰、乔应甲之风啊谨慎得紧啊。” “他避嫌避不到你我头上来吧?”王子腾还是很有信心的“好歹当年他中举人时还是我替他张罗的道谢酒宴呢再说了我们要见他一面也不图其他都是为公事儿就算是龙禁尉知晓也不怕……” “子腾说是这么说但你没注意到这位现在被京中好事者称之为‘小冯修撰’的现在正在竭力和咱们武勋撇清么?”牛继宗脸色冷淡“他现在可是一心要当纯臣文臣武勋出身反倒成了他的累赘了。” 牛继宗这一句话就让王子腾脸色难看了许多良久不语但最终还是摇头:“也未必此一时彼一时若是真的心有鸿鹄之志那就不会囿于这点儿胸襟眼光才对。” 丁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打肿脸充胖子 “如海和琏儿回信了?”贾政表情阴晴不定看着自己兄长。 “嗯都回信了。”贾赦的表情也很微妙似乎是有些心事但最终还是把信递给了贾政。 贾政从兄长的神色表情看不出什么不太像满意和高兴但是要说恼怒不满好像也不是。 接过信贾政一览而过最终放下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妹婿还是靠得住的明知道这银子恐怕是有借无还但还是慨然允诺借给十五万两银子但是也说了要稍等正在处理苏州和扬州的宅子和铺子力争一个月后把银子送回来。 对自己这个妹婿贾政一直是很满意的无论哪方面来说林如海都对得起贾家而且贾家说实话也没有在其他更多方面榜上林如海的忙。 当然林家肯定不止这点儿家当但是那毕竟是人家林家的家产林黛玉还未嫁人林如海现在身体状况不佳肯定也要为黛玉考虑后续的婚事和嫁妆问题。 “如海还是不错十五万两银子……”干咳了一声贾政估计自己兄长恐怕不太满意讪讪地先替林如海解释道。 “嗯如海也算不错了几年巡盐御史就弄了这么多银子估摸着还要替林丫头留点儿嫁妆吧?”贾赦表情寡淡地道“不过二弟这下子银子就差得有点儿远了原本以为最起码林家能给咱们借二三十万两银子现在只有一半甄家那边百般推诿好说歹说才答应给五万还差我们十万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给我们?” 这才是摆在面前最现实的问题。 虽然元春来信中什么都没提但是阖府上下都清楚这园子必须要建而且不能比那吴家、周家差。 这关系到贵妃娘娘的脸面也是贾家能否在皇上那里挣回面子的最好表现拉债欠账都得要建而现在时间很紧明年元宵贵妃娘娘就要省亲只有一年时间不到马上就得要动起来。 “大哥时间这么紧恐怕咱们还得赶紧才行府里边公中银子恐怕只能暂时先挪着先动起来如海那十五万两他说了一个月后送回来就肯定能送回来甄家那边五万两公中出五万两起码还差十五万两。”贾政捻着颌下胡须满脸难色“要不只有到北静王那里去借点儿了。” 贾赦冷笑“北静王怎么可能借给我们多少?五万两顶天了别看他成日里披红挂彩故作风光那也是虚的我听说谁要娶水溶的妹妹聘礼都要五万两这和卖人有什么区别?” 贾政也知道北静王那边也不容易这蛇大窟窿大王爷府上迎来送往都得要讲规格一年这等人情银子估计都不下一两万两这等情形贾府也一样是深有体会。 “若是北静王那里能借五万两就只差十万两了还能到哪里去借?”贾政苦苦思索陡然想起了一个人抬起目光“冯家那边……” “恐怕没戏琏儿在信中说冯家大郎奉命筹办海通银庄本打算邀约咱们入股的说忠顺王都入股了八万两冯家也是把家里老底儿都腾干净了凑足了六万两银子入股……” 贾赦的表情有些奇异甚至连说话语气都有些古怪只不过贾政心思都被话题吸引了过去“啊?入股银庄?六万两?忠顺王爷入股了八万两?” “嗯这等情形下冯家哪里还有银子来借给我们?”贾赦表情慢慢恢复正常语气却是越发阴柔“二弟你说能不能去薛家和王家借点儿银子?这大姑娘风光了有了排面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贾政心中咯噔一声自己兄长这是要打算打薛家的主意了。 贾史王薛四大家名义上都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那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 史家现在保龄侯和忠靖侯两位都是一毛不拔的货色和贾家关系也不算好如果不是看在老太太面上贾家兄弟根本就不愿意和史家那边打交道而且史家现在也是一副落魄模样一门两侯看看对自家侄女的穿戴打扮就能知道多么刻薄。 王家那边自己那位内兄是那么好说话的?就算是大姑娘的事情关系到大家对王家也有好处但是你能借到多少一二万两银子估计也就顶天了还得要看王子腾心情。 自己兄长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王家不过是顺带提起分明就是冲着薛家来的。 孤儿寡母又借住在贾家里大人大面开一个口你还能不奉上十万八万? 你连那大观楼一个戏园子都能投几万两银子进去这大姑娘封贵妃要回来省亲多大的事儿难道不该帮着撑撑场面? 贾家荣耀了薛家自然也能沾光。 贾赦的心思贾政基本上都能猜到大半几十年的兄弟他还能不了解自家兄长的心思惯会欺软怕恶。 “大哥内兄那边我倒是可以去说说内兄也一直很关心大姑娘的事情不过薛家那边孤儿寡母的现在从金陵到京师城也不容易。”贾政皱着眉头有些为难“这话传出去不好听啊。” “有什么不好听?大观楼那戏园子薛文龙那等蠢人都敢砸几万两银子进去难道说大姑娘封贵妃回来省亲还当不起一个大观楼不成?还是担心我们贾家还不起他们家那几万两银子?”贾赦气势汹汹地道:“你和弟妹若是不好开口便由我去说这等事情总归是要去挑开的十万两银子咱们打借条五年之内还清楚。” 听得自己兄长一开口就是十万两银子贾政更是忍不住摇头:“兄长切莫如此若是被人家一口拒绝那便难堪了十万两对薛家现在恐怕是不可承受之重了若是两三万两到还能商量一番。” “两三万两?打发叫花子么?”贾赦越发不满“那薛文龙每月的花销都是成百上千两吧?怎地借给我们贾家就局促寒酸起来了?” 这件事情上贾政不能让自己兄长如此乱来他劝道:“兄长不如这样薛家那边好好说说看能不能借五万两另外我想办法在我内兄那里去周转一些若是还不够那便想办法在公中里再挪一些出来暂时应急用着日后再说……” “二弟公中银子怕是不够了若是要这般怕是要把老太太屋里一些东西让鸳鸯弄出来……”贾赦一双尿泡眼里闪动着光芒“你去和鸳鸯说那边抵押我去办……” 回到自己屋里贾赦又从箱子里把贾琏另外一封信拿出来重新再细细读了一遍。 信中贾琏也说到了冯家现在怕是没有钱外借了另外也说到林如海和冯紫英分别借给他了五千两银子凑成一万两入股海通银庄这才是最让贾赦感兴趣的。 林如海倒是一个知趣的居然还能拿出五千两来借给琏儿冯家大郎也如此大方琏儿这小子这个朋友没叫错好事儿都能想到他贾赦很满意对冯紫英的印象顿时大为改观。 邢氏回到屋里时便看见老爷拿着信满脸笑容赶紧上前“老爷为何如此高兴?” “琏儿来了信嗯林家那边答应借十五万两……”贾赦不太在意。 这修园子的钱哪里来是老二该想办法但是修园子的事情倒是要想办法抓住起码要揽下来一块儿这等都知道是能好生吃一嘴肉的当然不能二房那边一下子都给弄走了。 “才十五万两不是说林家这几年当巡盐御史起码弄了三五十万银子么?怎地才借十五万?”邢氏也有些不解“那林如海莫不是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那也正常人家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呢。”贾赦不耐烦了“少管这些闲事儿就算是多借一二十万难道还能轮到你头上来不成?” “那老爷的意思是……?”邢氏唬了一跳她是最怕自己丈夫的啥事儿都是听贾赦的。 “修园子这事儿咱们不能让二房独占你没事儿去老太太那边看着点儿我那个弟妹是不怎么管事儿的多半是要交给凤丫头来几十万两银子的营生断不能让凤丫头一个人独吞……”贾赦咬牙切齿“那是个养不家的狼所以这桩事情你必须要抓起来不能让凤辣子在这事儿上得势。” “是不过这事儿妾身怕是也未必经管得过来正好妾身那不成器的兄长想要从苏州来谋个营生若是他能来京里许多事情便可吩咐他去做也要方便许多。”一边观察着贾赦神色看对方气色还行邢氏也大胆起来“还有我那外甥女据说也是一个精明之人远胜于我那个兄长倒也可以来帮我一把。” 贾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此事马上要动起来你须得要盯紧了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桩生意定要挣个钵满盆肥。” 丁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接战 不来则不来一来就来四个冯紫英受到来信时已经能感受到了来自朝廷不一般的重视程度。 练国事带队范景文、贺逢圣、吴甡跟随而来。 他们一行来得很快几乎是冯紫英第三封信到的第三天就开始启程南下了。 看完来信冯紫英也觉得挺有意思。 来的四个人中练国事和范景文是北方士子而贺逢圣是湖广士子吴甡则是不折不扣的江南士人合理搭配谁也说不上个什么唯一要遭人诟病的估计就是全部清一色的青檀书院弟子但很显然官应震对此不予理睬。 放下信冯紫英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汪文言和吴耀青“我有几位同学兼同僚几天后会来帮我们这样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心中一动同学兼同僚那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了。 “不用太紧张他们基本上都没怎么接触过下边这些具体事务来的目的主要是熟悉锻炼当然他们的身份也的确能压压场子但论实际操作能力可能比你们要差得远。” 汪文言笑了起来“大人这些同学都是清一色进士能力肯定都是有的也就是一个适应过程而已……” “不一样他们的工作范围和方式是和你们不一样的许多具体的事情他们还只能是一个旁观者和学习者这一点他们来我都需要向他们明确不要轻易下结论而需要更多的观察了解和探讨。” 冯紫英不会轻易对自己这帮同学委以重任或者信任有加或许他们的心态和热情是好的但是要做好这些事情他们还欠缺太多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积极态度嗯还有身份。 “大人放心我们明白怎么做。”汪文言吏员出身很清楚自己这位新东家的意思这几位新来者应该更多的是来寻求一种锻炼磨砺当然也算是一种镀金如此辉煌的成果只要是参与者回去之后难免都能获得一份不薄的成绩。 “嗯他们还要几天才能到但这边我们的事情不能停而且我也得先替他们把有些事情铺排好等他们到了熟悉一段时间我可能还要回京一趟。” 官应震在信中也专门提到了这一点要求他在安排好这边事务之后尽快返回京师就东番事务向内阁和皇上进行一个全面汇报。 这也是冯紫英想要达到的目的。 东番盐务是一个诱饵当然地却是一块很肥美的诱饵但是整个东番的全面拓垦才是目标。 东番岛上如果能够好生加以拓垦短期内也就是十年间吸纳三五十万无地流民是轻而易举的三五十年里甚至可能达到一份内地府的级数百万人口也是轻而易举。 更为关键的是控制了东番未来无论是南下南洋吕宋、苏禄还是向北控制琉球和影响朝鲜、日本都要便捷许多而东番良好的气候和丰富的物产也足以让这一岛之地成为真正的宝岛。 “大人要回京?”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有些意外。 “文言耀青你不会以为这里就真的是一个正式衙门我就真的是衙门主事者了吧?”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只是中书科派出来临时先遣队先来把这项事情做起来我一个人也不可能把所有事情揽在手中那既不可能也不符合朝廷规制许多重大事情连中书科都不能做决定还需要向皇上和内阁汇报才能拍板像东番这桩事儿肯定就要回去汇报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开海举债的事情我先开一个头接下来可以让我几位同学来接触慢慢接手至于银庄的事情还得要我来负责……” 冯紫英也早就考虑过了东番事务也好开海债券也好特许金也好这些都可以慢慢交出去但银庄的事情他必须要抓住。 即便是日后要找人来接手也必须要是一个绝对可信的。 练国事也好范景文也好贺逢圣也好都还需要考察。 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把这些都捏在手里官应震一次性派出这么多人南下很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先前没有觉察到会有如此显赫的成绩以及带来的权力那么现在自然就要牢牢抓住了这也很正常符合预期。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忍不住咧嘴一笑看来名利二字谁也逃不掉连官应震这等谦谦君子也一样嗯齐师和乔师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大人按照您的要求八户十二家的代表都到了。” “都到了?”冯紫英嘴角微微翘起前期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势也造得够足了现在就等这一波了。 “嗯基本上都到了都是按照您的要求要么是家主要么是在家中能做决策的只有极个别托病未到。”汪文言犹豫了一下。 “托病未到?”冯紫英没有理睬汪文言的犹豫神色眼睛微微眯缝起一抹冷意让汪文言都觉得刺骨“也许这八户十二家数量实在太多了一些嗯去请龙禁尉的苏大人过来吧我先和他谈一谈。” 满满一屋的盐商们和上一次海商们聚集的气氛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上一次是诚惶诚恐毕竟海商们的特许资格都掌握在中书科手上没有谁想被淘汰出局而这一次却不一样。 盐商们的背后的实力和背景都远非海商们能比。 如果说海商们在资本实力上与盐商们相差甚远在背景上则是更多局限于地方上更多的是依靠地方官府或者自身家族中的一些人脉来体现而这些盐商就真的是百年积累涉及到的就不仅仅是地方官员而是直接要通天了而且几乎都是利益纠缠而非表面的情分了。 就凭这后边一点盐商都都有这个资格傲视。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关键点。 开海债券这是中书科的事儿不是运盐使司衙门的事儿。 哪怕你和巡盐御史关系再好甚至可能要成为御史大人乘龙快婿那又如何? 且不说这层关系不可能拿上台面来说而且谁不知道林大人现在病入膏肓已经是数日子的人了甚至已经有传言朝廷已经确定了新的巡盐御史即将赴任了。 这等情形下你一个即将谢幕的巡盐御史的准女婿能威吓得了谁? 当然你是朝廷官员开海之略也的确是朝廷大计中书科掌握开海大权关系整个江南利益江南士绅都瞩目仰望谁都会给你几分薄面场面上的尊重肯定要到位甚至你提一些要求想法只要不过分大家也都会附从。 但你要明白这有底线不能过分这可不是我们盐商的本份儿事儿。 给你是情分不给你是本分。 起码冯紫英在环视着这座下一干盐商们时是从这些盐商们表面谦恭客气背后收获了不少这样的感觉。 这二十家盐商每一家都曾经是接过驾的甚至有好几家接过两次三次甚至四次驾。 太上皇南下畅游江南时在扬州在金陵在杭州在苏州都曾经在他们这家或者那家的别苑园林里逗留过甚至还题诗作画留下了墨宝。 虽然这些盐商们冯紫英大多都没见过但是这么久来有汪文言和吴耀青的反复介绍灌输对这些盐商们他已经不陌生了甚至他可以很熟练的把八户十二家的姓甚名谁籍贯家庭成员说得一清二楚甚至对某些隐秘也一样了然于胸。 不过这不是冯紫英想要的东西。 这些人是盐商不是其他群体对其他有效的手段对这些人未必合适。 杀鸡吓猴那也得区分鸡和猴刀如果捅到了猴的身上兴许没能杀死猴却有可能溅自己一身血。 比起海商们来盐商们知情达意观风辨色的能力的确要强得多起码在明面上就要做得漂亮得多。 冯紫英刚一踏入花厅里盐商们无论老少都早早起身作揖行礼而且各个毕恭毕敬脸上温和谦卑的笑容让你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冯紫英意识到这桩事儿恐怕不好办了。 难怪先前龙禁尉在南直隶的这一位苏千户在听闻自己介绍盐商的情况时一直皱眉不语一直到自己说完都没有明确表态只说需要根据情况来决定。 这是委婉的托词冯紫英有一定心理准备但是这是在卢嵩有明确指令给这一位的前提下依然如此暧昧就不能不让人心惊了。 百年盘踞若是能随意被人掀翻这些盐商也就不配坐在这里了但是要实现自己的目标要完成上边的任务冯紫英同样知道有些人就必须要灰飞烟灭。 有些时候你身处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原罪至于其他理由可以找出一百条来。 ”诸位能在这里见到大家本官甚为喜悦……可能大家对我不太熟悉了解或者知晓其人但是却不知道本官此番南来的目的……嗯甚至很多人都会疑惑怎么就找到我们头上了是不是朝廷又要搞什么捐输摊派了……” 丁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我有三策 虽然对这等俗套的开头已经习惯了但是面对这几乎算得上是整个大周最富豪的一群人冯紫英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感悟。 八户十二家随便任何一家家资都是百万以上虽然不敢说随便哪家都能轻松拿出百万现银但是论整体资产百万绝对只是最起码的基数应该说大部分都在三四百万以上不敢和清代十三行的伍家相比但是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顶尖一撮人了。 只要他们愿意每家每户凑上五十万两白银那都是毫无问题像顶尖那几家拿出百万现银也不是难事。 也就是说如果遇上一个杀鸡取卵心狠手辣的皇帝真要把这一拨盐商一网打尽抄家灭族竭泽而渔那么收罗五千万两银子不是问题。 当然这也是臆想而已没有哪位皇帝会有如此举措这些盐商们也都和江南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做只会遭遇来自士绅阶层的强烈反击除非你能像前世中李自成入北京一样无视官宦士绅进行拷掠。 而这对于一个王朝政权来说其冲击和影响只能是得不偿失。 每个阶层群体的存在自都是有其道理的想要简单的破坏这一规则都只会带来反作用但如果只是针对其中个别人那另当别论。 “……本官在这里首先要澄清一点朝廷绝无强行摊派捐输之意诸位也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 冯紫英其实很清楚这等话很难让这些久经风浪的商人们相信他们更信奉银子放在自己地窖里或者变成自家田产宅子才是最稳当的但他却不得不走这样一个程序。 礼仪做到至于说信不信愿意不愿意那就要看自己后续的本事了。 几个盐商中的头面人物仍然是笑意盈面连连点头但是都在不动声色地探询着周围伙伴们眼底中的疑问这一位究竟意欲何为? 打秋风?可以理解那就赶紧划出道来有心理准备的。 不是摊派捐输前期造势干什么? 各种花式造势朝廷能为商人着想为商人谋利那不成了狼不吃肉狗不吃屎了? 什么银庄募股和开海债券盐商们心里都透亮。 这中书科虽然不是新成立的衙门但是却被赋予了全新的职能这那边刚一开张你这位推出开海之略的小冯修撰就直奔扬州而来而且就还和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比邻而居这太明显了吧? 不是冲着我们盐商而来还能是冲着扬州的药材商人或者南货商人来不成? 见一干商人们仍然是面色谦和笑容可掬面对自己的话语仍然是点头不断一副拥护支持的模样但冯紫英知道自己的忽悠并未能成功这也在他预料之中。 “诸位本官也知道在座诸位仰慕朝廷教化昔日太上皇六下江南诸公诚意可嘉朝廷也是颇为欣慰本官来之前皇上曾亲自召见下官勉励了一番说江南士绅素来忠君爱国……” 冯紫英语气慢慢变冷但是话语里却还百般夸赞。 “诸位为我们江南胜境作出了莫大的贡献比如扬州八景还有那秦淮风月苏杭胜景本官也是太年轻未能有机会一睹当年太上皇南游时诸般盛世华章实在是遗憾不过本官也还是能从一些江南民间传奇传记中一睹风采……” 整个堂中气氛慢慢冷了下来有的人开始脊背渗汗有的人低垂目光瑟缩不安有的人则是故作镇静端茶细品…… 汪文言都是禁不住脊背上冒冷汗这一干人都是可以通天的这位小冯修撰的话兴许明日就能急递传入京中去的。 谁还能不明白你这番话的意思么? 太上皇六下江南你这干人都是一个个群情振奋踊跃奉献现在新皇遇到难处朝廷正经大事儿你们却想要打发叫花子么? 冯紫英没有理睬一干人的表情神色他也很清楚光凭这番话顶多能让这帮人有所警惕但要让他们低头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还没那么简单这些人也不会轻易就乖乖入彀。 “本官知道诸位都是累世以经营盐业为生可能对其他营生不太了解文言你和在座诸位也很熟悉了把你从林大人那里借过来也就是要借重你把本官此番南来的两件大事儿好好给诸位解读一番莫要把朝廷的一番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面对冯紫英轻描淡写的甩锅汪文言也是假作面带苦涩只能勉强点头的模样“呃冯大人您这南下的事儿其实在下也不是很了解也就是听你说过几回内里许多细微之处在下也只了解一个大略……” “行了文言林大人都把你暂借与本官你跟着本官也有一段时间了相比这开海债券和银庄之事你也明白好坏和诸位说一说知晓来龙去脉也能让他们明白这不是摊派捐输……” 假作推托不了汪文言也就只能从开海债券开始讲起走把朝廷发行开海债券的目的意图抵押物以及履行方式等等一一介绍然后又在把银庄成立的目的意义以及运作模式也一一细说。 应该说汪文言的叙述要比冯紫英的效果更好毕竟是熟悉之人多年盐务上打交道再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而且纵然林如海命不久矣但是县官不如现管现在还掌握着大家的命脉。 等到汪文言把所有盐商一一送走回到冯紫英书房时冯紫英这才笑着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妙?” “大人不是有准备么?若是三五万两银子不需要大人出面文言就能替他们答应下来不管是购买开海债券还是入股银庄但大人想要的显然不止于此他们都是人精心里明白着呢所以都不敢轻易表态。” 冯紫英抚摸着下颌“我的面子这么大?二十家每家五万两那也是一百万两银子啊。” “大人您也说了开海债券相当于是朝廷借款还有利息而银庄募股是入股盈利要分红您还真以为这帮盐商是人傻钱多不成?他们也早就通过各种渠道在朝廷中打听清楚了许多内幕这些故弄玄虚的表面姿态瞒不过大人您但是底细他们也是知晓大概的。” 汪文言的话也击破了冯紫英残存的一些幻想这帮盐商的门道的确够深够宽都是些人老成精的角色既不会轻易被自己吓倒但也不会和自己撕破脸甚至他们也早就做好了要接受某些条件的心理准备了也就是说现在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了。 这大周朝廷里真的是没有一点儿秘密可言尤其是这等事情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大堆利益牵扯者如蛛网一般略微一动便能知晓。 只怕这帮人在自己尚未南下时就已经在和他们在朝中的奥援们商量对策了。 “文言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 冯紫英沉吟着他也有些犹豫。 杀鸡吓猴也好杀一儆百也好不是做不到但是关键能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 若是做过了头盐商反噬的力量不能不考虑进来。 若是上边人为了利益丢车保帅自己这开海之略就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了他冯紫英可不是那等苟以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l避趋之的纯臣在这大周想当纯臣既不现实自己也还没有那份资格自己也不可能去干这种事情。 “那要看大人怎么想了。”汪文言也知道这是新东家在考验自己了目光沉静如水这道题他其实早就在思考了而且反复思考了许多。 “哦?讲。” 汪文言本来想讲我有三策上中下但是他不知道这位新东家喜欢不喜欢这等故作狗头军师的口味所以还是咽下了这等想要炫耀的心思。 “当下这群盐商多是太上皇时代留下来的老人若是皇上和内阁真有意要不忌讳其他那么文言推荐大人可与龙禁尉全面联手丢开南京都察院先拿下三四家一举灭杀以文言估计一千万两的收入是稳当的……” 冯紫英沉默不语他当然明白汪文言所言的不忌讳其他是什么意思那代表着皇上羽翼已丰不在意太上皇的态度了到那一步若是能赢得内阁一二阁臣支持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现在呢? 见冯紫英不语汪文言又道:“若是大人觉得此策过于酷烈亦可以龙禁尉为线以南京都察院为枪择其一二这般下来大人便可在盐商和南京六部中收获威信和好感又能实现目的三五百万两应该不在话下文言亦推荐此略。” 盐商和南京都察院关系自然匪浅南京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亦是从京中都察院才来的也是朝廷对南京都察院前期表现的不满意才做的调整若是这般倒也算是一个稳妥之策。 丁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恩人,贵人 获得盐商好感没有必要冯紫英不需要这一点至少现在是如此而威信却不是这等方式来树立。 畏威而不怀德不仅是夷狄商人一样如此若是一味示好拉拢甚至许之以利冯紫英相信自己也能从这帮盐商手中拿到想要的东西但是这却不是最佳策略甚至是最糟糕的手段。 见冯紫英微微摇头汪文言心中也是微凛。 虽然口头上说是自己最推荐此策但实际上汪文言一样不太认同这个办法只不过她不愿意在冯紫英面前留下过于苛厉且工于心计的印象所以才会违心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大人?” “文言便只有此两策了么?不该如此才对。”冯紫英目光深沉如利剑一般几乎要剖开汪文言内心深处袒露于外“若是担心什么大可不必接触这么久你应该明白我的性子才对。” 汪文言身上一寒脸上却是火辣辣起身一礼“文言狭隘了。” 冯紫英摆摆手“文言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来相互了解我说过我这个人既论迹也论心关键在于什么事情小事论心大事则既要论迹亦要论心但也不必拘泥……” “嗯文言还有一策那便先兵后礼恩威并济先用猛火后用缓药扶正怯邪……” 听得汪文言慢慢道来冯紫英嘴角带笑。 这才是东林党智囊的风采嘛前面两策一策过于刚猛酷烈肯定会遭遇凶猛的反噬也不利于自己后续安排二策过于稳重宽厚同样不利于自己立威树德。 这个时候所说的才是符合自己内心想法意图的而且冯紫英也可以肯定自己固然在考较对方汪文言同样也在琢磨自己君择臣臣亦择君嘛很正常。 当然不必点破信任就是在这等事情上一步一步建立起来的。 “……文言此策甚合我意不过前期就要辛苦你了总得把戏演足朝廷那边催得紧我的同学们也即将到来我在返京之前总得要给他们留下一个勉强一看的场面不是?” “文言明白。”汪文言躬身一礼心中却是暗叹这一位心思还真的不好揣摩但越是这般也说明对自己越是看重喜忧参半。 ******* 葵园。 “怎么说?” 老者手中抓起一把鱼食听凭一粒粒从手指缝中滑落游廊下水池中点滴落下一尾尾红鲫簇拥而至碧波赤影煞是好看。 “没说太多那位小冯修撰只是简短说了几句后来都是汪文言在做具体介绍。”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道。 “汪文言?看来这位林大人是一心要酬和他这位女婿了啊。”老者脸色不是太在意“汪文言所言这些你觉得如何?” “小的也不好评判但是听周围这些人的意思还是和捐输差不多名义上是要付息但是利息很低说是朝廷海税作保而且还能由大家选出人员进入市舶司进行监督但是具体如何操作却语焉不详……那银庄情形相似听说忠顺亲王和小冯修撰的冯家都入股朝中亦有不少宗亲公侯入股包括户部亦会在银庄开户……” “哼别听那些户部现在空空如也开户又能如何?”老者不屑一顾“无外乎也就走过场而已存上三五千两银子有何意义?” “可是汪文言称开海债券售卖所得银子均要存入海通银庄前期海商们议定的海贸特许金亦要存入海通银庄。”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另外小的也听了汪文言介绍了一下这银庄营生范围除了吸纳商贾存入现银通兑通取和支付利息外其主要就是从事放贷但是利息却比寻常借贷低许多当然其放贷对象也十分苛刻要经过几道手续审查……” “哼朝廷里边传来的消息这就是糊弄大家让大家入股和存入银子然后用于朝廷在登莱和辽东建码头船行以便于支持辽东的补给这等朝廷要务银子砸进去便是老虎借猪——有去无回……” 老者轻蔑地一扬手把手中鱼食全部撒出纷纷扬扬引得水池中红鲫蜂拥竞相竞逐。 “那您的意思是……” “等一等看一看我估计不会有太多人感兴趣实在不行那什么债券买上三五万两权当贺礼了至于银庄敬谢不敏……”拍了拍手老者又突然问道:“除了我没去还有几家当家的没去?” “谭家和桂家两位都是托病未去。” 老者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下一次若是这位小冯修撰再邀请我便去一趟总需要给朝廷留几分面子。” “老爷只是我看还是有几家态度不一样似乎是有些兴趣……” “哼无外乎是林如海施加了一些压力罢了总还是有些人顾念旧情给他几分面子的不过我们高家就不必了。”老者脸上露出阴柔的笑容“听说朝廷那边对林如海现在卧床不起不能视事也不太满意都察院也会派人来巡视兴许会让陶大人暂时代掌……” “啊?”中年男子连带惊喜“那敢情好我们高家那就……” “此事暂时不提估计太上皇还在和皇上商议新的巡盐御史暂时定不下来但是林如海一死就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了嗯估计也就是最后一任了。”老者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高家须得在这最后一任上把各种手尾处理好……” “那甄家那边……”中年男子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老者脸上厌恶之色一闪而逝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暂时不理他。” ******* 出乎所有人意料小冯修撰在召集了一干盐商们见了一次面做了一次推介之后便再无其他动作了。 除了像汪文言、贾琏、段喜贵加上吴耀青几人公开抛头露面愿意见一干商人们外冯紫英反而见不到人影了。 开海债券之事涉及到市舶司的监督和每年海税收入兑付问题轮不到贾琏和段喜贵两人插手顶多也就是能向几个市舶司推荐一个“技术人才”而已。 这边连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边在见识了段喜贵带来的几个人在算数和记账尤其是新式记账法带来的便捷和一目了然效果之后林如海也主动要了两人准备以吏员身份纳入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去。 “冯柱见过大爷。” “段鹏见过大爷。” 段喜贵站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跪拜在地的自己这两个“得意门生”心中也感慨无限。 林如海开口要这二人一个方面的确是这两人在算数记账上颇有天赋另一方面自然也有几分冯紫英的面子。 但这却是改变这两个人命运的壮举。 两个几乎没在学堂中正式读过书的穷家小子一个甚至在进入学堂前连一身干净衣衫都没有的贫家子经过自身的努力现在时来运转居然有机会一跃成为吏员了。 或许在读书人眼中吏员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但是对他们这种也许一辈子都只能在大同或者临清的乡间操劳一辈子的穷人来说这种转变就是鱼跃龙门一般的飞跃。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边涉及到盐引和盐课的收发转运本身就相当繁复而且还牵扯到和两淮盐场和下边三个分司的对账核算工作量很大。 如何建立起一套清晰可查同时又能横向纵向对比的账目机制一直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最大的问题全靠人来核账监督每年光是各种账目就能弄得你精疲力竭。 即便是知晓有些人在里边做鬼但是如果不能准确确定在那一个时段和哪一个区域存在问题纯粹依靠人来核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也是每个这类衙门里边最为头疼的。 除非是内鬼透风有外部线索举报否则没有谁能轻易下决心来清查核账那太大动干戈不说而且一旦没查实的话也很伤士气。 但现在新式的复式记账法极大的减轻了工作量不说而且也极大的方便了这种查阅对账的难度哪怕是一个外行只要稍微熟悉了解一下这种手法那么就能明白如何来查阅账目如果是遇上内行这种效率更是大大提高。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要从中贪墨舞弊的风险会极大提高。 两个人跪在青石板上“咚咚咚”的连磕三个响头足见其真心实意冯紫英也不制止他知道这是对方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感激他必须要领受。 两个小子眼圈都是红红的显然是在获知这样一个机会之后内心的兴奋激动和感激难以压抑。 他们此番南下原本以为就是能寻个像丰润祥那样的大商家获得一个稳定的工作哪怕是被临时叫到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帮忙也从未奢望过留在这等衙门里吃一碗饭但现在这种事情居然就发生了甚至还要给予吏员身份。 哪怕是再不晓事他们也明白这样的机会对他们这样的穷家小子意味着什么命运就此彻底改变他们会成为人上人能光宗耀祖。 甚至可以说哪怕他们日后真的不在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干了走出门儿就会有无数人来高薪聘请他们。 无他就凭这份资历。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出来的吏员如同后世财政部或者央行出来的技术型干部哪家大型企业不是求贤如渴的?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源于眼前这一位贵人。 丁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口碑,破题 “起来罢。” 二人却不肯起来只顾着跪伏匍匐。 冯紫英也有些感触他当然能明白这种命运的改变会给这两个人乃至他们的家庭带来什么。 “大人就让他们跪着吧否则他们亦心不安。”段喜贵也同样触动甚深。 “那便抬起头来。”冯紫英也无意去显示什么平等或者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些点点头“此番你们二人能蒙林大人看中如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为吏亦是你们的机遇造化到衙门之后务必勤勉用心做事不辱自家名声。” “大爷之言我等定当谨记在心断不敢有辱冯(段)氏名声。”二人又是叩头。 “唔运盐使司衙门你们也知道是个何等样的衙门牵缠利益甚多个中亦有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你二人在衙门里务必谨言慎行莫要听信他人虚言狡词以免上当受骗定当牢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切莫卷入其中……” 这也算是自己无意间所授“新学”的衍生产品吧。 原本只是觉得这阿拉伯数字更方便简易然后再想到这复式记账法对于商业活动的促进所以也就随手为之。 没想到这段喜贵还真有点儿这方面的天赋一来二去还整出这么大动静来了。 不但在山东那边大受欢迎甚至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现在更是被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都看上了对于这样推广机会冯紫英当然要全力支持。 未来不仅仅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像市舶司乃至户部和工部以及地方府县的户房、工房这些能用得上这些的他都要全力推荐。 只有当这种潜移默化的变革逐渐在整个社会中形成了潮流才能真正推动社会经济的发展。 打发走了两个感激涕零的小子冯紫英心情不错。 虽然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这种点滴变化还是能带来某种愉悦的心境。 “这几日情形如何?” “投贴面谈的人仍然很多但是他们还是存着疑虑不过铿哥儿莫说他们即便是我们一样也有担心。”在自家表弟面前段喜贵倒是没太多忌讳“开海债券倒好说若是一番解释汪先生与我和琏二爷都觉得两百万两应该是谈得下来的但这也应该是极限了……” “那你觉得主要问题在哪里?”冯紫英也想要考较一下自己这个表兄的分析判断能力他要为日后自己这位表兄在未来事业版图中的地位做一个定位选择。 似乎是考虑过这个问题段喜贵略作沉吟便道:“我接触过几位盐商感觉他们对朝廷缺乏信任提到的市舶司海税问题监督也好税额数量也好我觉得这都不是关键他们觉得朝廷现在的财政状况很糟糕极有可能会越来越糟糕那么到了几年后可能海税收入会被朝廷挪作他用应急而不是用来赎回这个债券在他们看来其实这就还是一种变相的捐输。” 这是对朝廷的信心和朝廷自身信誉问题而不是什么担保和监督方式问题冯紫英点点头段喜贵眼光不差还是看准了这一点的。 朝廷以前更多的是采取捐输手段来解决临时应急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太道德的方式连捐输者自己都明白。 偶尔有借款但是一是数量小二是时间短而且基本上都不是以朝廷名义更多的是以某个部门或者某个官员身份去借款所以一直没有形成例制常态。 “那表兄觉得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呢?或者说打消对方的这种疑虑呢?”冯紫英浅笑着问道。 “我和汪先生以及琏二哥都商讨过此事觉得的确很难因为捐输这一形式用过多次大家都觉得就是花钱买一个身份印象根深蒂固而你这一次要求如此之高数额如此之大难免就会让他们觉得朝廷是有意用这种方式来勒索了。” 事实上冯紫英自己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朝廷信誉需要建立在实力至上需要长时间的积累养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时候某个颇有信誉的官员大臣恐怕都能比朝廷的信誉更高只要是在一定范围之内。 现在要奢谈什么让人家对你心服口服纳头就拜哪有那种好事情? 自己就算是名气再大但是在数以百万计的银子面前就算是自己有心要维护朝廷信誉但是严峻的现实面前一样都可能被轻易推倒这一点这些商人们不会想不到。 这种朝廷信誉也就是现代政府的信誉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现代的契约制度对于官府朝廷来说能不能实现权利对等基本上是全看人而非制度。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盐商们哪一个又能说他们是清白无瑕的? 盐中掺土这基本上是每个盐商的最惯用的牟利手法这是害民;勾结私盐贩子跨区域贩盐这是违反朝廷例制;勾结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官员以偷漏欠的方式少交盐课银子或者直接就是内外勾结做假账又或者与盐场勾结起来虚报损耗偷卖私盐这些都是惯用伎俩。 几乎每一家盐商的发家致富都是建立在这种种劣迹恶行之上的无一例外。 正因为如此在面对朝廷的要求下他们才只能乖乖的俯首听命。 “表兄既如此看来你们的面谈效果不佳啊。” “那倒也不是。”段喜贵摇摇头“铿哥儿你知道我们和这些商人谈最大的倚仗是什么吗?” “是什么?”冯紫英讶然。 “是你这个人你的身份你的口碑你的未来前途。”段喜贵很肯定地道:“若非有你这个人换了其他人很难让他们产生兴趣。” “哦?我的口碑嗯应该是形象吧?”冯紫英惊讶中也有些自豪这恐怕才是自己最宝贵的财富。 段喜贵对冯紫英的这个用词不太适应不过他还是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嗯这也是我们在和他们谈了许多之后才慢慢觉察到的不仅仅是我汪先生琏二爷都是这样的感觉。”段喜贵话语里充满了某种感悟“你的家世你的出身你的师尊甚至你的同学和在秋闱春闱殿试的表现他们很多人都知道甚至还不厌其烦向我们探究我和琏二哥与你的关系他们也都了如指掌……” 冯紫英笑了起来“有些意思除了这些还有么?” “还有。”段喜贵语气却越发严肃认真起来甚至还有些探索的味道 “哦?”见自己表兄态度如此冯紫英讶然“表兄还有什么?” “他们对你提出的开海之略其实是很感兴趣的有些人对你的开海禁倡海贸观点十分赞同同时也对你提出设立银庄的目的意义一样很认可但他们也很担心银庄的银子都被拿去投向了登莱和辽东而他们认为投向登莱和辽东的银子只会打水漂如果是如你提到的投入到江南这边的丝厂、船厂、茶场、陶瓷工坊甚至投入到拓垦中去都是能够预期收益的…… 冯紫英大为吃惊他没想到盐商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能看出银子投向登莱、辽东难以见到效益而银子如果投向丝茶瓷这三类产业明显就是能大有收获的甚至连在江南的造船行业也能有一个很好的收益。 这大概就是商贾天性吧能够迅速评判出资本流向哪里能获得收益却自动将银庄的朝廷背景和职责忽略了当然这也的确和他们没关系那是朝廷的事儿。 “说来说去还是不太相信银庄的运作模式啊。”冯紫英摇摇头“目光还是短浅了一些只看到眼前利益忽略了长期的战略利益。” 段喜贵不太懂但是他还是知道这银庄的性质比较复杂。 “铿哥儿我感觉这些商人也并非最初我们想象的那样感觉有些人也并不只想局限于这盐一隅或者说他们也有一些其他的意愿……”段喜贵努力地想要把自己这一段时间的接触所得和盘托出在他看来盐商这个群体是大有可为的金矿很值得一挖。 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认可汪文言也提到过。 这些盐商中有相当一部分并非都是那种死抱着银子不松手的守财奴他们也很清楚他们的财富来源于何处但是他们更担心他们积累的财富被人盯上。 甚至他们也已经感觉到了随着太上皇的落幕新皇势力日增他们这个群体恐怕也会迎来一个剧烈的震荡期所以他们也在寻找着出路。 有的是希冀继续在盐路上改换门庭只不过觉得现在时机未到有的人则有着更长远的考虑。 应该说这恰恰是一个机遇但如何赢得后一个群体的信任对冯紫英来说这却是一道难题。 但这道题却不得不破。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预备发动 想归想理解归理解但冯紫英同样清楚自己还得要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做有些人注定是要充当历史的背景布。 有时候你走错了第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纵然你想但是现实却不能给你这样的机会。 当练国事、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四人抵达扬州之后尚未来得及在兴奋和欣喜中惊醒过来就被冯紫英冷酷而淡漠的言语给洗礼了。 练国事、范景文和贺逢圣还在沉默不语但是吴甡却忍不住了。 他就是南直隶人虽然以他的身份暂时还接触不到这些但是还是有一种切肤之痛的危机感。 “紫英为什么要这么做?” 吴甡脸色微微发白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刚刚觉得自己进入状态就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都变得有些不敢置信了。 “需要。”冯紫英没有回避他能理解吴甡乃至练国事他们的惶恐、震动和不解甚至还有些莫名的惊惧。 换了是他一来就遇上这种事情也同样无法接受。 “因为朝廷需要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来和他们拉锯式的纠缠。” 冯紫英语气几乎没有多少变化他需要让自己这帮同学迅速从惶恐、迷茫和震动中恢复过来这个时候好言劝慰没有必要让他们迅速接受现实才是正理。 “可是理由呢?”吴甡忍不住有些愤怒了。 他发现冯紫英变化太快了几乎是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蜕变为一个冷酷无情且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官僚”。 这还是那个在书院里和自己共同探讨经义时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冯紫英么? “鹿友理由肯定有而且十分充分其实你就是扬州人我记得你是兴化的吧应该很清楚这帮盐商如何发家致富朝廷授予的垄断特权自身再足够心黑手狠如果再能不择手段的拉拢收买运盐使司和盐场的官吏身家巨富不是难事嗯同样官府和龙禁尉要查明白他们的这些勾当也不是难事……” 冯紫英的轻描淡写让吴甡更难以接受他忍不住质问:“紫英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盐商都有问题……” “对。”冯紫英点头。 “那为什么就要针对这几家?”吴甡怒气难抑。 “因为态度。”冯紫英语气转冷“他们自家如何发家致富难道自己心里没数么?以往朝廷让他们捐输他们没有任何怨言现在轮到朝廷需要他们购买开海债券了就推三阻四阴阳怪气顾左右而言他了鹿友我不是没给他们机会亲自召集宣讲然后再让人和他们个别沟通做到仁至义尽了……” “态度转正能理解支持朝廷的毕竟还是大多数说明他们还是有忠君爱国之心那这种盐商我们当然要支持扶持而对那种心怀叵测居心不良者本身自己就不干净还要冷嘲热讽别人若是再不加以惩戒何以服众?朝廷威严何在?” 冯紫英一摊手“在你们来之前我给了他们十天时间总还是有些自视甚高怙恶不悛的觉得自己背后有人脉有背景有关系甚至朝中哪位官员为他们张目那我到时想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胆量能和朝廷大政相抗!” “再说了君豫兄梦章克繇鹿友咱们挑明了来说这开海债券乃是朝廷以海税作抵押的借债而且还破例允许购买债券的商贾代表选派人员进入市舶司对海税收取账目进行监督大家觉的朝廷难道还做得不够仁至义尽?这些盐商宁肯把银子窖藏在自家地下银窖里发霉也不肯借给朝廷应急难道这是忠君爱国?朝廷可还是要支付给他们利息啊!” 冯紫英这一番话说得情通理顺大义凛然也让练国事等人哑口无言便是吴甡也是黯然叹气。 他是扬州人家庭条件也不算太差自然明白商人们的心思什么都不可靠不可信只有银子和土地才是最实在的。 要让他们把银子借给朝廷他们只会认为朝廷是要打劫勒索了而且还不像捐输那样起码给个官身就是和明抢差不多了。 即便是练国事、吴甡他们现在虽然也逐渐认可了朝廷这种开海债券的认购模式但是一样也还是心存疑虑。 名义上是以海税作抵押可市舶司那边海税能能收多少收回来的能作为赎回债券只用么?这都还不是朝廷说了算。 至于说什么监督约定那也就听听就行了。 但你不得不承认起码朝廷在大义上是占足了你盐商不会愿意就范那就是心怀不轨罔顾君恩朝廷要收拾你也站在大义上了。 “君豫兄官大人来信要小弟回京一趟主要是东番拓垦之事这边事务才铺排开来皆是恐怕你要多操一些心了。”冯紫英瞥了一眼脸色暗淡的吴甡“此事当以龙禁尉为主鹿友暂时不出面君豫兄主持梦章、克繇协助……” 一番话说得练国事、范景文和贺逢圣三人既兴奋紧张又有些担心后怕即便是中间年龄最大的练国事年近三十了但却从未真正实质性的接触过这些事务一样心里没底。 “紫英愚兄和梦章、克繇以前都没有接触过这等事情和龙禁尉打交道也是初次说实话愚兄心里没底这事儿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练国事看了一眼比自己还不如的范景文和贺逢圣两人最终还是没敢接下这活儿。 明知道这种事情最能锻炼人可谓千载难逢但是问题是这事儿太大了太重了真心不敢随便应承。 稍有不慎弄出一个什么好歹来砸了名声是小事儿弄出乱子来要人收拾烂摊子那就麻烦了。 “君豫兄不必多心更不必多虑小弟不会马上就返京起码也要把这事儿监督着先动起来这恶名还是由小弟来背更好……”冯紫英能理解练国事的担心“龙禁尉这边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就绪高家、谭家、桂家要一鼓而下等大势底定小弟才启程返京也不迟后续事情便由君豫兄你们几位辛苦了。” 练国事身子微微一震迅即摇头:“紫英你误会了愚兄不是怕担责任背骂名而是真的担心这等事情没有经验做得差了有损名声若是紫英不弃愚兄想要跟着紫英也好尽快熟悉适应……” “是啊紫英我等既然身负朝廷任务而来官大人也明令要求我们配合你处理事务这等事情如何能甘于人后?至于说得罪人也好背骂名也好哪个为官者能免得了?我记得你还说过一句话不被人妒是庸人不被人骂是庸官……” 范景文也毫不客气的接上话贺逢圣和吴甡二人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最终也还是附从了练国事和范景文的观点表示绝不会因私废公更不用惧于人言。 “哦?”冯紫英深看了一眼练国事又看了一眼其他三人。 练国事的态度如此鲜明让他有些感动但也在预料之中因为和练国事接触这么些年此人虽然性格沉稳不喜欢出风头但是这等大事上还是把持得住的。 范景文是个燥性子性子刚烈急躁而且这是针对江南盐商虽说亦有山陕商人但是这些山陕盐商实际上已经算是江南盐商一份子了所以更不会有太多忌讳先前不过是担心自己法出无据而已。 贺逢圣是湖广人这等事情也不好说吴甡就是扬州人这等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便现在他还接触不到日后恐怕也会攀援上来所以冯紫英原本是想将其排除在外的但人家态度如此坚定他倒真不好峻拒了。 “君豫兄梦章克繇鹿友先说断后不乱这等事情免不了就是要得罪许多人甚至咱们日后回朝只怕都要遭受各种攻讦弹劾都察院里和这些人有瓜葛的也不少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小弟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这桩事儿官大人交到我头上皇上和内阁也盯着小弟在那是退无可退你们没必要也要卷进来……” “紫英不必说了愚兄几个既然主动来江南就有心理准备虽然愚兄觉得你的一些做法还有可供商榷之处但是既然你决定了那便行事就是……”练国事一挥手制止了冯紫英的劝诫。 “好既如此小弟也不多说了这三家要同时动下午苏千户便要过来商议我和君豫兄盯着高家梦章盯着谭家克繇盯着桂家今晚动手我也和扬州府那边联系了……”冯紫英又看了一眼吴甡“至于鹿友这边我的想法是等到处置后期由克繇和鹿友来与后期介入的南京都察院来进行协调嗯估计南京刑部也要介入……” 几人都是心神一震这么快? “另外还要委屈一下君豫兄你们几位了从此时起包括我在内的这个院子里所有人都不能出入也不允许和外界接触一直到今晚之后……” 此时冯紫英那张熟悉的面孔在练国事、范景文等人眼中似乎一下子变得格外陌生起来。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一击必杀,文火熬汤 “千户!” 苏伦定微闭的目光倏地睁开来。 “时间到了?” “回千户到了。”身旁几个百户早已经是跃跃欲试。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盐商这一趟便是累死都值得了。 苏伦定却是面色复杂。 他的确是受命而来这扬州盐商哪一家能说没有点儿问题便是全数拿下丢入诏狱也没有任何问题但这能做么? 指挥同知大人有令按照这位小冯修撰的意图行事但是小冯修撰却又不会走到台面上来这就有些棘手了。 苏伦定需要掂量一下一旦这场风暴席卷起来最终引发大的震荡自己这一双肩膀是否能扛得住? 若是这位小冯修撰是个有担待的倒也好说可这厮却不肯走上台面。 无论自己如何请求对方都只有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不是御史而只是翰林院修撰这等查案之事便不该插手。 不该插手你一下子交过来这么多东西样样都让人触目惊心甚至比龙禁尉这边掌握的东西更全更详细这特么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么? 这比不在其位更谋其政还要过分啊。 想到这里苏伦定便内心一阵不舒服十七岁的少年郎君居然如此刁滑奸诈但是却又把样样事情都安排得滴水不漏也不知道这厮是怎么练就出来的? 小冯修撰不出面南京都察院那边的御史更是蒙在鼓里京师都察院据说来人还在路上但似乎也不是为盐商一事而来扬州府这边根本插不上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默不作声这个局面不能不让人心里发憷。 总而言之这几乎就成了一个混沌不堪的局面却最终要落到自己头上来扛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要想挣功劳却又不想冒风险哪有这等好事? “唔动手吧。”苏伦定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飞鱼服“走!” 几乎是在一个极短的时间段内扬州城里几处名门豪宅都次第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和齐刷刷的皮靴脚步声。 高府。 从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步入自己庭院时高越就知道自己失算了。 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人。 或者说自己小觑了对手的狠辣果决。 如果再晚几日京师城中南下的都察院御史就该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是龙禁尉再猖獗哪怕是那位翰林院修撰的背景再厚实他也不敢如此放肆。 但现在对方就敢动了。 看见飞鱼服和窄锋刀高越就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了。 龙禁尉不可怕他们只是一柄刀一切要看操作此刀的人的本事问题是能够指使龙禁尉来动高家的人那位小冯修撰够格么? 眼前这位身着飞鱼服足以说明此人身份不简单虽然龙禁尉在南直隶这边惯于隐匿行迹但是对高越来说却不是秘密。 南直隶龙禁尉中能穿御赐飞鱼服的只有一人。 问题是此人绝非目光短浅之辈难道就不知道动自己会面临什么吗? 还是利欲熏心让其失了智? 高越不相信一个能获得御赐飞鱼服的锦衣千户这般低能。 那就意味着对方认定了此事已无回旋余地想到这里高越心中越发冰凉。 “苏千户?” “哦高掌柜。”苏伦定见对方依然容色镇定倒也有些佩服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知道苏千户深夜亲至高某家中是何原因?”高越心凉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惊慌无济于事求饶更是徒劳但是保持一份镇定或许还能让对方略有顾忌不至于作恶过甚。 苏伦定对此人的冷静理性越发感慨点点头:“某吃皇家饭自然是有为而来……” 微微一抬手身后一位龙禁尉已经马上把一卷玉色纸递到苏伦定手中:“今有扬州商贾高氏世受皇恩……本该奉公守法……今查高氏与盐枭赵文波、韩金叶长期勾结……又查高氏与两淮盐场盐头鲁金川、包亚奎狼狈为奸……又查高氏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奸吏里应外合自元熙二十七年以来长期以虚列假账等方式历欠盐课银一百二十八万两……” 抑扬顿挫的京片子念起来在庭院中朗朗上口而此时龙禁尉一干人早已经鱼贯而入轻车熟路的进入内宅一阵阵瓶皿碎裂声妇人惊呼哭泣声小儿夜啼声老人惨呼声不绝于耳。 对于前面的指控高越虽然也有些变色但是却也不在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等罪名哪家盐商身上找不出来?但是当其直接指证虚列假账侵吞盐课这个罪名时高越就忍不住两股战战面白如纸了:“大人一应之罪高某皆可一力担之但这虚列假账侵吞盐课这一事高某却绝不敢……” 这是要整个高氏一族的根啊一旦这个罪名坐实只怕整个高氏一族都要人头落地了。 没错高氏是历欠盐课但是那是有说法的这等事情自己和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的御史和运盐使等一干人都是早就交涉过大家心照不宣早就不提了为何此时却又来提起? “是么?那就需要慢慢核实清楚具体有什么情形高掌柜日后去和大理寺去说吧。”苏伦定慢慢卷起玉色卷子嘴角笑容越发清冷。 果不其然小冯修撰算得准啊这虚列假账侵吞盐课话语一出原本还有些桀骜的高某人立即就变得神色惊惶不定了。 “可是千户大人……” “高掌柜今夜就委屈一下了某也是奉命行事你也和你屋里人打个招呼某的兄弟都是守规矩的不会恣意妄为但也请大家行个方便莫要难为某的兄弟……” 见此情形高越也知道对方对自己客气并非因为惧怕自己而是不愿意彻底撕破脸顺带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挣扎起来若是这个时候还要一味计较那就是逼着对方下狠手了。 高越赶紧吩咐几个被龙禁尉逼住的管家长随跟随着龙禁尉分别去几个院落里打招呼整个大院里的声音也就慢慢平静下来只剩下各种挪动箱柜和翻查物件的声音。 见高越又准备启口苏伦定摆摆手:“高掌柜你无须和某说什么某一概不知只知道奉命行事你也无须向某解释什么……” 高越叹气也幸亏自己反应得快听见声响便已经让自己两个儿子分别从两条暗道离开了他就不信这天下还找不到制不住姓冯的人了。 但想起那玉色卷子里所提及的虚列假账侵吞盐课一事却又让他心神不宁。 这等事情他们难道也要打算翻出来就是那时林如海和姓冯的有翁婿之亲就算是林如海命不久矣但是这种事情谁敢来查? 这可不是自己一家涉及到整个盐商朝廷还不至于要把整个盐商群体一网打尽吧?那才真的是疯了。 ******* 伴随着扬州城里的阵阵混乱兵备道衙门里冯紫英却是谈笑风生。 “副使大人不必如此下官既然敢坐在这里难道大人还怕下官承担不起这份责任么?” “冯大人你是翰林院修撰历中书科事可为何却要与龙禁尉扯上关系?”淮扬兵备道乃是由挂着湖广按察司的副使莫代禄出任兵备官他下辖三营营兵算是扬州城中武力之冠了。 扬州府那边有龙禁尉打招呼但是兵备道这边龙禁尉却不好使必须要冯紫英亲自登门否则一旦被兵备道这边以为是叛乱那才是要弄出大问题来了。 “莫大人此事说来话长但下官以为莫大人若是听而不闻或许更好。”冯紫英笑了笑挤了挤眼睛“都是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儿那个时候连下官都还没出生呢莫大人就算是听了也不清楚您说是不是?” 莫代禄微微色变十几二十年的事情又是涉及到盐商他的背上立马渗出一层冷汗连连点头“冯大人说得是说得是那等时候本官连举人都尚未考中如何能知?” “呵呵其实你我都不清楚所以龙禁尉要查就等他们去查至于下官为何来这里主要是怕莫大人误会既然莫大人都知道了那下官就先回去了。”冯紫英微笑着起身“若是莫大人还是不放心也可以叫人去扬州府衙那边问一问。” 莫代禄嘿嘿干笑“冯大人说笑了本官如何信不过冯大人?还要多谢冯大人来提醒呢。” “呵呵莫大人日后不妨多走动下官可能还要在扬州呆一段时间若是有暇瘦西湖上一游如何?” 冯紫英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神色莫代禄心中也是大喜这位小冯修撰来了扬州便鲜有出门商贾们欲见一面而不得今日一见却和传言大相径庭“呵呵哪能让冯大人清客莫某忝为地主自当做东……”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轻重,手段 和冯紫英的悠然自得截然相反包括练国事在内的几个同学都是紧张得口干舌燥脸色发白。 哪怕略好的练国事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君豫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今晚注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待会儿就肯定会有结果。”范景文略显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潮红。 他没有贺逢圣和吴甡那么多瞻前顾后他是正宗北地士人来自河间府的他可和江南这边没有任何瓜葛所以态度更鲜明只要认定了那就绝不退缩。 “紫英这会儿还能出门却又说不是去那边那是去哪里了?”贺逢圣也只能用其他话来分散自己紧张心情。 “紫英应该是去兵备道那边了龙禁尉这么大动作免不了要在城中引发动荡甚至骚乱扬州府那边儿打了招呼但是兵备道那边还需要安顿好。”练国事站定“我就担心龙禁尉那边约束不住出大问题啊。” 练国事的担心并非无因。 这些龙禁尉素来风纪不严而遭御史诟病现在远离天子脚下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机会而且是对富甲天下的盐商岂有不狠咬一口的道理? 所以当时练国事不赞同冯紫英和龙禁尉合作的他倾向于与南京都察院或者报经京师都察院那边合作但这个意见被冯紫英否决了。 若无龙禁尉的参与岂能让这些盐商感受到压力?而南京都察院和京师城中的都察院体系里盐商们的潜势力都不小和他们合作是问道于盲起码不是现在。 至于说龙禁尉风纪不严行径不端那都是细节问题不在冯紫英考虑范围。 “君豫紫英应该是和龙禁尉那边有过沟通吧?这等事情他们应该有分寸才对。”吴甡也忍不住插话。 “哼那帮龙禁尉狗能改得了吃屎?”练国事对龙禁尉一样成见极深。 这些文人几乎没有哪个对龙禁尉这种存在有好感的所有御史一出道都是以攻讦寻衅龙禁尉为荣为傲。 话一出口练国事才想到这恐怕会让吴甡更不满有些尴尬的想要拉回话头:“不过紫英当有完全之策那位苏千户好像也不是那等放纵之辈。” 正说间冯紫英已经回来了。 “紫英如何?”见冯紫英踏进院子几个人都忍不住站起身来簇拥上去。 冯紫英见状也是赶紧摆手“还早呢小弟只是去兵备道那边打了个招呼莫要让那边以为发生了什么乱子至于结果起码还要一个时辰之后看能不能有一个大致结果吧。” 回到花厅坐定冯紫英当中而坐而几个同学包括练国事已经下意识的坐在了下首。 “紫英非要走这一步么?”练国事还是忍不住叹息。 “君豫时不我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冯紫英也觉得这位关系最密切的同学还是有些沉稳过分了甚至变成优柔寡断那就可惜了。 练国事默默点头。 “不过也请大家放心紫英好歹也是文臣士人不至于越过大周律法恣意行事前期是为了打破僵局后期自然也是要由都察院和大理寺来介入的……” 冯紫英要给这几位吃一粒定心丸这几位都是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的等到下一回再有类似情形相信他们就不会再有这么多感触感伤了。 几个人便端坐在花厅中等待而汪文言等人则早已经在外院和几处龙禁尉都保持着密切联络随时随地传回来各种消息。 接近丑时汪文言终于踏入花厅。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汪文言身上。 他们都知道这一位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里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幕僚但是林如海命不久矣这位首席幕僚很快就会转投冯紫英门下。 当然冯紫英也没有隐瞒自己要娶林如海嫡女的消息不过这个消息倒是让几位同学都有些意外和不解。 两淮巡盐御史的身份可太特殊了娶对方的女儿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只是这等事情外人很难插言而且冯紫英还是武勋出身所以就更不好谏言了。 “大人练大人范公子贺公子吴公子。”汪文言进来和几人打招呼但手中并无任何物件。 “唔文言说吧这几位日后都是我的亲密助手了等我进京之后这边就会由君豫兄负责有什么事情就要由他来拍板梦章、克繇和鹿友他们三位协助。”冯紫英也算是正式将汪文言引见给练国事几人同时也明确练国事几人未来的职责任务。 “龙禁尉那边都传来了消息高家那边没有怎么反抗高越所在的高园正在进行搜查南镇抚司也有人来监督……” 按照龙禁尉规矩其内部也是有负责监督的部门。 北镇抚司负责办案包括在全国各地的分部都是直接对北镇抚司南镇抚司也鲜有出京但是南镇抚司一旦出京要么就就是调查内部问题要么就是肩负特殊职责。 这一次因为涉及到盐商事情太过重大卢嵩显然也不敢放心所以才让南镇抚司来人跟随监督就是防止事情搞砸了冯紫英甩锅。 都察院暂时还不能介入那么南镇抚司这边就勉强能起一个监督作用冯紫英也专门见了那位带队的南镇抚司副千户说了要求这也让那位叶姓副千户松了一口气。 这位副千户也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龙禁尉内部风纪历来如此你要让这帮人干活儿做事不占点儿荤腥那根本不可能。 他又担心冯紫英过于清正苛厉那就麻烦了好在冯紫英颇为知情达意没有太为难提出的要求都能接受也给办事的兄弟们留了一口汤喝。 “嗯谭家和桂家呢?”冯紫英沉声问道。 “谭家遭遇一些麻烦有江湖人士在其府邸中栖身所以龙禁尉与其发生了冲突击毙七人抓获五人其中有一人为刑部通缉重犯龙禁尉自身阵亡三人……桂家那边也还顺利但是其宅邸中几乎没有什么……” 狡兔三窟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冯紫英也没有指望就在这几家主宅中就能有多大收获这几家的别宅一样早就纳入了视线而且只要人在手就不怕他们不开口。 “不急慢慢来我们还有时间。”冯紫英态度淡然。 “京师那位御史已经过了东昌府。”汪文言几乎是用耳语在冯紫英耳边道。 “唔运河两岸正是好风景的时候这位御史大人是浙江湖州人吧?喜欢多看看我们山东两岸景色也很正常。”冯紫英似笑非笑的嘀咕了一句“耀青走了么?” “前日就已经走了。”汪文言放下了一颗心。 他早就提出了这个意思但是冯紫英一直不置可否但刚才那句话他就明白了也不枉自己先斩后奏了。 冯紫英没有在意他相信有些事情不需要自己提醒汪文言就能去办好吴耀青亲自出马自然要办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对冯紫英来说只要今晚不出乱子就算是成功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有人公开反抗引发动乱局面不可控就有可能引来扬州府和兵备道那边的强烈反弹甚至直接出手干预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一旦到了那种程度弄不好就要比拼各自在朝廷中的实力了而那是冯紫英绝对无法接受的。 毕竟大周的规矩龙禁尉办案除非是谋反大案否则都应该是都察院或者刑部为主导龙禁尉只能是配合而中书科则绝对不是司法机关。 而之前他又不能和扬州府和兵备道那边打招呼以免走漏风声。 扬州府那边还要好办一些知府孙之扬知道自己背景关系也明白林如海是自己岳父要动盐商肯定是有把握。 而兵备道那边就麻烦了莫代禄这厮甚至不属于南京六部和都察院这边而是挂着湖广提刑按察使司副使的头衔大 周沿袭前明体制就有这么奇葩整个南直隶除了六部都察院外不设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而下边的兵备道官员就只能属于临近的山东、浙江、江西和湖广的按察使司扬州居然属于湖广提刑按察使司下挂的一个副使兼任兵备道兵备官掌握军务。 所以他也是做了各种准备。 一方面要求卢嵩那边要派出得力干员指挥言语中务必要给对方留一线希望让他们觉得事情还有回旋余地防止对方狗急跳墙孤注一掷。 同时要有人监督龙禁尉自身的行径防止过于酷烈引得人家难以忍受特别是有些人见到家人被侵犯而铤而走险导致局面不可收拾。 为此他也专门和南镇抚司那边交代财物可以适当宽纵但是人员尤其是妇女亲眷绝对不能去触碰拿住几家主要成员防止一些证据被毁为第一要务。 至于说那等江湖人士或者龙禁尉自身伤亡几个人那都是小事。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乱中取势 随意的翻阅了一下搜出来的各类簿册和书信文卷苏伦定面无表情的一挥手立即将其塞入一个朱红色箱子当中藏于一边。 “大人两处别宅都已经封锁发现银窖三处……”亲信附耳低语。 “银子别动。”苏伦定嘴角一挑“既不值钱又招人眼目……” 亲信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还有注意南镇抚司那边别过火。”苏伦定叹了一口气。 他也知道小冯修撰应该是和南镇抚司那一位有过交代应该是谈妥了但是有这么一出始终如芒刺在背让人不爽。 只不过他也知道这等事情由不得自己。 动盐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这江南几十年里何时动过盐商?起码天平帝十五年和元熙帝四十二年这加起来五十七年朝廷就从未碰过盐商。 要追溯动盐商的故事都要到广元帝年间去了。 如此大的事情难怪指挥同知也是小心翼翼连南镇抚司的人都派出来就是怕出事儿招祸。 可这位才十七岁不到的小冯修撰为什么就不怕呢? 有些事情他一知半解有些事情他似懂非懂有些事情他就完全不明白了但想不明白不代表就不能去做指挥同知都下了令那就只能遵照执行了。 整个查抄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高、谭、桂三家出了主家宅院还有七处别宅偏院被查抄龙禁尉总共出动了接近三百人另外在控制了各家宅院之后扬州府这边也派出了衙役负责外围治安。 除了在谭家主宅遭遇了一定程度的反抗外其他几地都相对平和毕竟一帮商贾在还没有彻底绝望之下还没有谁敢说和恶名昭著的龙禁尉公然对抗。 基础其实都不算是谭家的反抗而是谭家豢养的江湖人士因为突发遭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做出了激烈应对。 好在龙禁尉中早有准备强弓硬弩加上本身也有好手的情况下这帮江湖人士死伤大半仅有三五人侥幸逃脱。 冯紫英接到报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接近午时了。 苏伦定和南镇抚司副千户叶明璋踏入小院时冯紫英仍然在好整以暇悠闲无比的品尝着茶点。 “二位千户大人你们来可是赶饭啊?”冯紫英揶揄着两位龙禁尉的千户目光却落到了后面几个龙禁尉抬进来的木箱上。 练国事几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个木箱。 “冯大人几处都已经查封完毕按照您的要求均有南镇抚司人员坐镇监督。”苏伦定没好气地道:“您就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了我们的兄弟们忙乎了一夜现在连一颗米都没沾牙呢。” 这样大的事情冯紫英自然不可能放大水除了汪文言那里安排了几个人手外段喜贵那里带来的几个人都被派了去当然只是单纯的记录账目其他不管哪怕龙禁尉隐匿吞没一律不管只管登记封存的财物。 实际上这样每一处一两人意义不大若是龙禁尉存心要出幺蛾子根本无济于事但这样也是一个警告姿态不要太过加上有南镇抚司的人起码能让对方不至于太过实在是不敢高估这帮龙禁尉的品行。 “君豫兄梦章克繇鹿友从现在开始就要辛苦你们几位了账目清理一下然后再汇总文言那边有人配合你们先梳理清楚……” 既然来了那就是最好的劳动力兼证人让他们最直观的去了解所有情况。 冯紫英从未打算在里边要为自己私人谋图个什么做到这一步自己的成绩已经足够而练国事他们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锻炼一番当然也能从中沾沾光了这也是官应震让他们来的目的。 预计方震孺、叶廷桂等几人也会在下一拨里陆续来这样大一桩功绩不让大家分润说不过去。 一箱是协助清查登记的账目这是要交给练国事他们去练手好生梳理整理的。 一箱则是书信书卷和几家自身的账目不足为外人道。 转进内书房苏伦定和叶明璋二人坐定冯紫英才道:“这一箱东西够分量吧?” 苏伦定迟疑了一下“冯大人我担心是太够分量了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甚至有些东西……”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充耳不闻的叶明璋冯紫英知道这家伙显然只是负责监督但是却半点不愿意沾染进来估计这苏伦定现在也是后悔万分。 冯紫英笑了笑随手掀开箱子盖子然后将搁置在里边的各种簿册和书信、书卷翻阅了一下挑出几篇看了看眉头却越发皱得紧了。 “你们两位看过?” 冯紫英随口一句话让两位龙禁尉的千户都紧张气力啊叶明璋立即摇头“没有我没看过。” 见冯紫英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苏伦定苦笑“簿册我看过但没看完看了个大概另外那些东西我就翻了翻看了信件抬头就没看了……” 这事儿躲不掉对方不怕事儿可苏伦定知道自己身份不一样没准儿就要给陷下去脱不了身了可要说没看过又说不过去否则你凭什么把这一箱东西抬到这里来? 冯紫英仰起头想了想然后又在里边挑了几封看了看表情越发深沉最后还是丢进箱子里然后把簿册拿了出来。 “剩下的烧了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烧了?!”苏伦定和叶明璋都是吃了一惊费这么大心思把这些东西找出来居然一句话不说就烧了? “留着有弊无利更何况现在谁又能相信我们烧了?你就是再找更多的证人来又如何?他们会相信么?”冯紫英冷冷地道:“我们自己知道烧了就行了别的人就让他们心里拧着吧。” 不明就里但是只要冯紫英定了的事情就好相比那些信件这些簿册反而不是问题无外乎就是一些账目走向只要不涉及到关键人物当然也不可能涉及到关键人物那就无关大局了。 “冯大人那我们就如实向同知大人报告了?”苏伦定跟上一句。 “报吧相信卢大人能明白其中苦衷。”冯紫英笑了笑卢嵩肯定会向永隆帝报告而永隆帝也能够明白自己的用意。 就在练国事一干人忙得飞起的时候冯紫英反而轻松了下来。 练国事他们的确是生瓜蛋子从未接触过这类事情但是好歹也是进士出身加上有汪文言几人和段喜贵带来一帮人的协助大方向不明白有汪文言在一旁提点解释细节问题搞不懂有段喜贵带来的一帮“技术官僚”帮忙梳理核查很快几人就上道了而且是越干越来劲儿。 这些盐商哪一个又能说其中没有一些猫腻从账目中只要你肯花心思仔细查哪里会有查不出问题来的。 “紫英你这样做难道就没有考虑后果么?” 林如海的脸色越发晦暗了不过随着天气的转暖他却还能在衙门背后的小花园里走一走了。 “叔父这等情况下要么我就别来这一趟接手这件事情要么就只能选择一二开刀的……”冯紫英背负双手陪着林如海“叔父可是有什么担心的?” “京里都察院的御史已经过了徐州正在日夜兼程听说在济宁府因为船漏水险些溺水耽搁了两三日后来在徐州又险些与人争风吃醋闹出事端来……” 林如海瞟了一眼自己这位女婿。 冯紫英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看来这位御史谢大人运气不太好啊听说他是右都御史刘大人亲点?” 林如海看不出端倪来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位谢姓御史从济宁之后这段路程出的事儿多半是和自己女婿有关系。 虽然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来但是吴耀青十日前就消失了林如海也没问。 但是吴耀青在济宁到扬州这一线与各地地方上的各方势力关系密切他当然是知晓的受何人指使那还用得着说么而且冯紫英似乎也没有要避讳自己的意思只不过大家都不愿意说破而已。 “那叔父觉得这位御史大人南来扬州所为何事呢?”冯紫英问道“南京都察院的人也已经到了不过他们还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头绪不明白怎么龙禁尉就突然在盐商里边发难了叔父觉得这个场面怎么样呢?” 林如海摇摇头自己这位女婿还真的是深怕局面不够乱京里都察院和南京都察院都齐刷刷的快到了他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那位谢御史恐怕是为某些人造势助威来的吧?”林如海语气平淡“我身体不佳许多事情没法亲自处理文言虽然能干但是身份却不够陶国禄这么些年来也被我压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怎么会不想抓住?” 冯紫英不在意的反问“那这位陶运盐使就不怕朝廷空降一位巡盐御史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翁婿交心 林如海摇摇头目光越发淡然清亮。 “太上皇和皇上都没有那么容易让步但他们又都不会轻易撕破脸投鼠忌器麻秸秆打狼——两头怕太上皇不想再多生事端但是又觉得必要的颜面须得要维护而皇上大概是想登基这么些年了有些事情是不是该交给我来做主了两边的心态都很微妙紫英你觉得呢?” 现在都是永隆七年了。 永隆帝登基七年了还是如此肯定难以忍受但是再难忍受有些事情他还得忍不敢冒昧可有些事情他却会尝试着要去争取了。 “叔父说得是但太上皇这样未免会伤皇上的心啊虽说天家无亲情但皇上肯定还是对太上皇把皇位交给他存着一份感恩的若是一味这般只怕那份感恩也会消失殆尽啊。”冯紫英顿了一顿“另外义忠亲王的表现也很难让皇上对其再有多少维护之心弄不好……” “放心吧只要太上皇还在皇上暂时不会动义忠亲王的义忠亲王不就仗恃着这一点么?义忠亲王不蠢他比谁都算得精只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天命难违啊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无可能重来……” 林如海喟然叹息。 冯紫英若有所悟。 自己这位准岳父处于这个特殊位置上和太上皇、义忠亲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问题就更为精准。 “叔父那您觉得太上皇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呢?难道他就看不出现在这种情势的危险?兄弟阋墙父子反目难道非要这等大戏一出接一出的演下去?难道他就不怕引发一场人伦惨剧?” 林如海看了冯紫英一眼想笑但是最终还是没笑出来面皮抽动了一下。 “太上皇御极四十二年虽说后期有些懈怠但看看现在朝中重臣诸公哪一个不是他亲手擢拔起来的便是齐永泰、张景秋这些人谁又敢否认太上皇的恩赐?他当皇帝时怎么想大家都说圣心难测可他现在是太上皇了就更难揣摩了……” “……但愚叔想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皇上在他闭眼之前没有大逆之举那么这个皇位肯定就是皇上的至于他不在了谁还能管得了?……” “……现在局面已经走到这一步手心手背都是肉纵然他有些遗憾和悔意但他也清楚若是他要干点儿什么去弥补遗憾那只会让他更后悔他还不至于那么昏庸。”林如海又定了定神“当然愚叔说的这只是一种常态现象唯一可虑的就是义忠亲王莫要走火入魔了……” 林如海的话基本符合冯紫英的判断估计元熙帝现在也是进退两难既不愿意看到兄弟反目进而演变成玄武门之变一般的场面又担心义忠亲王心有不甘要行悖逆之举而他的精力和感情让他又无力压制义忠亲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助长了义忠亲王的种种行为。 冯紫英甚至怀疑现在太上皇还有没有那份魄力和精力来掌控原本他一直掌握着的京师军队兴许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让义忠亲王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从自己父亲手中接管这份日后必定会落入其兄弟永隆帝手中的关键权力吧。 想到这里冯紫英觉得自己也能体会到一个老迈皇帝的无力和悲哀父慈子孝都被天家子弟对权力的争夺所湮没了 “紫英你莫不是在担心自己未来?”林如海瞟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旁的冯紫英。 “嗯叔父这个局面能看到的人不少吧但似乎很多人都采取了冷眼旁观的态度这让小侄也很是不明白。” 冯紫英脸上还残存着一些深思后的神色。 “包括我几位师尊皆是如此呃小侄以为纵然是天家之事但是天家无私事一旦真的出现了那种局面恐怕就算是有文臣素来不干预天家帝位传承的惯例但是有些时候恐怕还是免不了吧?前明朱棣和建文帝之争引发了多大的波澜难道他们都熟视无睹么?” 林如海笑了“紫英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能看不出两者的截然不同?朱棣是在北方有自己的武力建文帝掌握全国也有自己的军队才会演变成那等惨烈局面可今日大周呢?若是义忠亲王与皇上相争其实所争夺的就是同一股力量就是京师城内的京营力量!谁拿到这支军队的指挥权那就毫无悬念了太上皇现在还不是仍然对京营就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大家才不敢轻举妄动么?” 冯紫英摇摇头“叔父这么简单?小侄可不敢苟同。” “哦?”林如海讶然。 “宣府和蓟镇呢?”冯紫英沉声问道。 “不可能边军绝不可能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林如海连连摇头“没有哪个武将会如此不智……” “叔父你说的是以前可以前有过武勋担任九边诸镇的总督么?李成梁那般显赫威风也就给了辽东总兵可以说对武将掌兵总兵就是极限了要么不设总督要么就是文臣领总督但现在呢?宣大总督设了先是王子腾现在是牛继宗嗯增设登莱总督蓟辽总督也设了终于给了李成梁现在李成梁不干了谁去干?宣府和蓟镇距离京师城有多远?三日之内就可以兵临城下谁还敢说九边之兵不能入京?” “边军即便有特旨若无内阁、兵部附署一样不得入京城入城即可诛这是太祖定下的铁律!”林如海一字一句地道。 这也是当时泰和帝为了防止边军卷入天家夺嫡重演前明故事所作的防范只要内阁首辅和兵部尚书二人不附署边军将领便不得接旨可视为乱命。 ”叔父非常时期未必就还适用那些写在书上的条款了兵部调兵是调皇上下旨不是调?某些人喊一声‘清君侧诛奸邪’说不定还有人愿意听的名分名义管用的时候的确有用没用的时候就算是皇上、首辅和兵部尚书一起跪在他面前求他出兵他也未必会干!” 冯紫英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听得林如海都忍不住脸色大变下意识的四处查看“噤声!紫英你太放肆了!你不要命了?!” “叔父这里就我们两人换了别人面前哪怕是师尊那里我也是绝不可能说这些的嗯这踏出花园小侄也不会承认的。”冯紫英见林如海吓得够呛赶紧安慰道。 “你啊你简直是狂悖!”林如海现在算是明白自己要招的这个女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甚至都有些担心自己女儿的未来了。 这厮心里怎么尽装了一些无法无天的心思难怪敢单枪匹马入草原去和卜石兔谈判像这开海之略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难怪他敢阻击御史对盐商痛下狠手也只有他敢如此胆大妄为他才十七岁啊! 这家伙心中就根本没有多少对朝廷的尊敬之心但是这一来二去的日常表现里却又很难抓住其中把柄。 像动盐商这家伙也早就把扬州府和扬州兵备道那边安顿好然后还安排好了南京都察院来接盘这等胆大务必却又心思慎密也难怪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敢让他来独当大局。 “叔父小侄有时候也不愿意那么想但是局势变化却逼得小侄不得不往那方面想几位老师囿于身份可能不便于掺和有些事情但小侄现在的身份皇上青眼有加家父可能要接任三边总督又要娶沈家女和您的女儿哪一边都能牵缠到小侄小侄现在好像是深陷其中有点儿不能自拔啊。” 冯紫英装作无奈的摊摊手。 “哼愚叔这边不用你多操心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了不过愚叔倒是很好奇你几个老师难道就放任你如此?就没有替你安排一下下一步的打算?”林如海看着冯紫英。 “你现在是从六品的修撰按照惯例二甲进士满三年升三级你可以到正五品难道就没有考虑外放地方?这样也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风浪同时也能躲开一些攻讦指责你才十七各方面太过优秀完美无缺太招人妒了只怕就算是皇上现在也许不太在意但日后恐怕也会有些忌惮的。” “叔父的意思是小侄该自污以自保?”冯紫英反问。 “现在倒也不必不过一个人若是半分弱点喜好都没有总会引来各种猜疑恐怕并非好事而且你还如此年轻酒色财气功名利禄若是你都不放在心上正常么?若是连御史都找不到下口的地方你说大家会怎么想呢?圣人弟子也不可能如此啊。”林如海也觉得矛盾。 冯紫英默默点头“小侄明白了。” 其实这个事儿乔应甲也很隐晦的提醒过他只是没说得这么明白罢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荣耀,两说 冯紫英启程离开扬州时已经是五日后了。 五天时间足够练国事几人上手了而且有汪文言、段喜贵等人的帮助他们学习能力很快虽然一些较为微妙和专业的方面他们还似懂非懂还需要进一步熟悉但有冯紫英这块牌面抬着他们还有试错机会。 当然重大事项他们也不敢决定这正好可以推到冯紫英头上。 在那位御史进扬州前一天冯紫英正好启程离开扬州恰到好处的错过。 所以当那位御史气急败坏的询问练国事和苏伦定时一切责任都推到了小冯修撰身上至于要打嘴皮关司那就去京师城里去吧。 南京都察院也很合适的切入了实际上他们比京师来的这位御史更早不过新任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是由京师吏部稽勋司郎中转任级别升了一级但是却很是让人感觉是被流放。 不过冯紫英却知道南京这位江成锡御史乃是齐永泰早年门生论理自己都要喊一声师兄在京师吏部任职多年此番突然南下也是多种原因。 一方面是避免齐永泰受到朝内其他人攻讦说他吏部一家独大另一方面这一位江师兄一直在吏部所以这一次挪一挪位置也是为日后更好的发展打好基础。 这一来正好赶上和冯紫英整饬的盐商的事情所以二人也早就有了默契就要保证达到目的又要适当留下后手。 交给南京都察院来接手既可以让京师都察院那边不好过于干预另一方面也能让这位江师兄迅速在南京这边打开局面。 五天时间已经足够苏伦定他们撬开无数人的嘴找到足够的证据了。 当然有些东西究竟会不会被翻出来还要看后续情况这本来就是一柄刀捏在手里砍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收到回鞘都要看情况发展需要。 查封的各色账目在清理得差不多之后都移交给了南京都察院包括三家数百万现银和大量奇珍异宝均一一造册交到了南京都察院手中这让南京都察院这边也是喜出望外。 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个机会虽然说银两珠宝田契宅院都要上交到朝廷去但是哪怕是把后续工作做下来那也是一份难得的功绩。 这无疑可以大涨新晋到任这位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颜面也能让这么些年来一直龟缩在南京吃稀饭的南京都察院御史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 贾琏陪着冯紫英一路上京。 他也需要返回京师向贾家几位汇报一下扬州这边的情形有些事情也需要挑明了。 不过在入股通海钱庄之后贾琏对荣国府那边的心思都淡了很多。 他想得很通透就算是自己日后能承袭爵位降袭之后也就是一个虚衔的二等将军可能落到自己手上顶多也就是这一出荣国公府的宅子了而且这还得是和二房共用。 宝玉贾兰贾环自己下边还有一个庶出的贾琮都伸长脖子望着呢而且想一想现在贾府的没落形势等到那一日时这府里边还能剩下多少? 如果大姑娘真的能在皇宫里得势那最得意的肯定也是宝玉、贾兰自己这大房又要排在后边去了弄不好还不如现在自己老爹这般憋屈的情形。 若是不得势甚至有祸事那自然不必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那还真不如早点儿狡兔三窟在扬州这边打一份基础。 三月的河风徐徐而来。 冯紫英和贾琏站在船头。 “看林姑父的情形还不错啊比起原来预想的要好得多。”贾琏玉面纶巾博带广袖言语里也有些复杂滋味“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咱们却要回京师真还有点儿不想回去了。” “怎么乐不思蜀了?二嫂子可还等着你呢。”冯紫英轻笑“那桂荣就那么招你疼爱?” “紫英你还没成亲不明白个中滋味。”贾琏摇摇头“你二嫂子个性太要强了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我这么些年也是在府里边受够了若是那银庄的事情能顺利办起来我还真宁肯就留在扬州了。” “银庄肯定会顺利办起来杀鸡儆猴现在都杀了不懂规矩的猴了难道其他猴还不明白形势?那他们也不配当盐商了。”冯紫英随口道:“不过你留不留在扬州还是多考虑一下吧银庄在京师也要设立一个总部算是和扬州遥遥相对一南一北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在京师城里啊。” “嗯我再斟酌一下吧但我还是倾向于留在扬州。”贾琏略微犹豫了一下就下定了决心“凤姐儿是肯定不会来扬州的我正好乐得安逸。” “呵呵你这只金屋藏娇还来劲儿了?”冯紫英打趣。 “紫英你这是老鸦嫌猪黑自己不觉得啊。”贾琏撇了撇嘴“马巷胡同那尤氏姐妹可是珍大嫂子的妹妹你都收入囊中了太太送你两个丫鬟加上薛大头给你的香菱你都多少了?” “琏二哥两回事儿尤氏姊妹我可还没沾过手。”冯紫英赶紧摆手。 “那你也是还没有沾手而已我可听说那是碧眸高鼻的味道大不一样啊你还能忍得了多久?”贾琏不以为然“食色性也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不喜欢哦那就是喜欢那一口了不过没见那秦钟一副妖娆模样招人爱连宝玉都沉溺其中蓉哥儿也在打秦钟的主意还有那北静王……” 冯紫英一听便觉得难受这年头好像好这一口还成了潮流时尚一般连贾琏原本好女色的似乎也有些心向往之的感觉。 “宝玉是年龄还小不懂政世叔难道也不管一管?”冯紫英皱起眉头。 “现在府里心思估计都放在建园子去了哪里还有心来管其他?”贾琏叹了一口气“老爷又来了信催着赶紧落实银子现在都是府里公中先填着只是这亏空就越发大了甄家那边也在耍赖说没银子林姑父这笔银子就是救火的了。” 冯紫英也摇摇头。 这事儿他也不好插言几家贵妃都是在攀比着建园子只是不知道这园子建起来就那么长一下面子也不管日后生计了。 关键在于永隆帝对这等事情怎么看这些人也好生揣摩一下君心却一味在这上边却逞强炫耀。 贾琏也感觉到了冯紫英在这上边的不以为然但他也同样不好多说。 两位老爷定了的事情老太君也是全力支持又有贵妃这层关系怎么地也得要把这一关撑过去一旦大姑娘得宠贾家便能借此机会重新起势这些银子捞回来都不在话下。 一行人速度很快途中没有半点耽搁甚至是撵着那位御史的控诉弹劾回京。 这一趟去扬州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是反而在冯紫英心中隔了许久一般实在是因为去扬州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几乎是马不停蹄加上练国事他们来了之后还要操心他们的适应所以也有些疲倦。 但想休息是不可能的坐在朝中的一大帮人早已经坐卧不安不仅仅是东番盐务而且动盐商的事情也如同戳在了某些人的腰肋上让他们再也难以坐得住疯狂地鼓噪起来了。 当然对动盐商的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在永隆帝心目中冯紫英无疑做出了一项他最想做但是却又始终不敢下手的事情。 这桩事情究竟是好是坏还要看冯紫英究竟做得如何。 其他地方都可以稍缓一缓但是中书科那里却要马上去一趟。 在和贾琏道别分手之后冯紫英便马不停蹄的去了中书科。 等到一见到冯紫英官应震更是兴奋莫名立即将冯紫英单独召到一边询问究竟。 东番盐务的巨大收益更是重点而对于盐商之事似乎官应震反而不太重视也不太在意这也让冯紫英有些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肩负王命而去任何事情都得要让位于当下朝廷的难处盐商虽然势大人脉广但是是指整个群体并非单指某一二人当然这一二人兴许也有些关系人脉但是却不可能让整个江南士人为其摇旗呐喊吧?大家不过是在等你拿出一个合适的解释罢了你这东番盐务也选了两家盐场参与便做得极好估计会让很多声音立即消失……” 官应震的满不在乎让冯紫英终于松了一口气“官师对我的弹劾怕是到京了吧?那位御史恐怕是气坏了……” “哪个像模像样的官员不收到几份弹章?庸人不做事的人才懒得有人弹劾他们不过你这么年轻就开始收到弹章的确是开天辟地就是了但这也是一份荣耀!” 官应震话语不无骄傲自豪能让都察院那帮人气急败坏只能说明冯紫英的本事至于说弹章能发挥什么作用哼哼那还真的两说呢。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漂亮是原罪,身份也是原罪 从官应震那里得到了准信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了。 内阁和皇帝那边晚一日便晚一日明日再去也不迟。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感受到人的精神绷紧太久一旦放松下来顿时就感到疲惫不堪了。 回到府里天色擦黑一干丫头们早就望眼欲穿冯紫英简单的对付了一顿晚饭又在母亲和姨娘那里去说了几句闲话便径直上床睡了。 这一觉是睡得通体舒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一睁眼看到三个俏丽妩媚的丫头簇拥在自己床边冯紫英心情大爽连一直坚持的晨练都不想起来了。 “来来来昨晚爷太困了今儿个让爷好好看看你们真有点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玉钏儿这小没良心的让她去侍候妙玉姑娘可倒好一心一意还真的去侍候人家了把我这个正经主子忘在九霄云外去了。” “不可能吧?玉钏儿妹妹怎么可能?”没等金钏儿说话呢云裳先不依了“爷又在那里编排玉钏儿肯定是爷吩咐玉钏儿要把妙玉姑娘照顾好所以让玉钏儿妹妹别管自己瑞祥粗手笨脚的不如意先前就说让我们仨去一个侍候爷又不肯这会儿却来发牢骚了还怪罪其别人来了。。” “哟几日不见云裳爷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啊嘴巴也变得这么会说了?”冯紫英颇感惊讶总觉得这里边有些啥事儿。 云裳不是这种喜欢和自己斗嘴的性子这一番倒有些像晴雯的性子了。 “莫不是晴雯那丫头这段时间又来我们府里了?把咱们云裳给教得牙尖嘴利起来了?” 金钏儿和香菱脸上惊讶之色一掠而过冯紫英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云裳嘟起嘴:“爷别替晴雯扣帽子人家已经都很不容易了偶尔来奴婢这里坐一坐也是奴婢多次邀请才来的……” “又怎么了?”冯紫英知道多半又有什么故事了。 晴雯这丫头记得在《红楼梦》书中是十分得宝玉宠的连撕扇子那等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怎么听云裳这口气好像晴雯似乎很受气啊。 不是说晴雯已经到宝玉屋里当大丫鬟了么?就算是排在她前面还有袭人几个但她是老太君派下来的这点脸面也该有吧? 三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云裳和香菱都还看了金钏儿一眼。 金钏儿赶紧摆手“你们俩别看我我可早就从荣国府里出来了是冯家人了贾府里边那些事儿和我可没半分关系了太太不喜欢晴雯那样的也不是新鲜事儿也是看在老祖宗面子上才没被太太发落出来但我看也是迟早的事儿……” 冯紫英意似不信“宝玉难道就不护着?他不是很喜欢晴雯么?” “爷是从哪里听来的?宝二爷若是真喜欢晴雯那也不至于这么晚才让晴雯进屋了宝二爷现在屋里那么多得宠的都把晴雯当防贼一样防着还有袭人加上宝二爷现在成日里往外跑好像兴趣也没有……”似乎是一下子感觉到自己失言了金钏儿脸一红赶紧收住嘴。 香菱和云裳都没有明白过来但冯紫英却领悟到了。 看来金钏儿和贾府那边联系的确很紧密连这等隐秘事情都能打听到。 她说的肯定是宝玉和秦钟、蒋琪官等人搅在一起的事儿甚至还有北静王在里边。 都是些风流俊俏的角色这倒是和原本《红楼梦》书有些不一样了原书中冯紫英记得秦钟早就死了但这一回却一直康健甚至还和宝玉真的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基友。 不过冯紫英估计这事儿迟早也得要翻现在贾政没心思来过问等到哪一日突然得知只怕宝玉不死都要脱层皮。 “那晴雯岂不是现在过得很憋屈?”冯紫英才懒得管贾宝玉那些腌臜事儿倒是晴雯这暴烈丫头在贾府里边有些可惜了。 莫要真的像《红楼梦》原书那样沦落到哪一日被王夫人一顿打骂撵出去倒在炕上喊一夜的娘死去宝玉关注的却是究竟是喊的谁的名字为什么不是喊他的名字那就太让人糟心了。 “也算不上什么憋屈吧府里哪个丫鬟又敢说她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金钏儿摇摇头脸上掠过一抹惘然之色“不过是讨不了太太的欢心又有些人不待见所以不好受罢了现在她便是想回老祖宗那边也不可能真要说出来没地就是心怀怨望了。” 对这等事情冯紫英也只能叹息。 他不是贾府的家主不可能事事都能插上一脚。 就算是有某些心思但也只能说要凑机会真的太恶行恶相也没地丢了冯家颜面和自己的身份且看吧。 不过话倒是可以撂一句在那里云裳这丫头和晴雯关系甚好可以带给她。 “若是这丫头在贾府里边确实待不下去了不妨先和爷说一声爷便替他寻个去处便是。”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谢谢爷。”云裳喜出望外“爷是打算让晴雯进府和我们在一块儿?” “还说不到那里去吧而且说实话也不合适贾家若是知晓又要影响两家关系了。”冯紫英摇头“总之到时候爷替她安排好就是了。” 金钏儿倒是能揣摩出一二来香菱和云裳就想不到那么远了不过爷主动提出了这个承诺乃是让云裳心情好了许多。 没等冯紫英洗漱完毕内阁的来人就已经堵在大门上了要他马上到文渊阁。 对此冯紫英也早就胸有成竹了只是没想到在文渊阁只是逗留不到半个时辰情况都没说清楚便直接去了宫中皇上一并召见显然是冯紫英带回来的这份银子收益太过于富有诱惑力了以至于连永隆帝都按捺不住了。 午朝选择的地址一般都是左顺门内便殿举行。 便殿规模不大能容纳二三十人但实际上从未有这么多朝臣参加过顶多也就是不超过十人。 像今日的午朝便只有四名阁臣外加户部尚书郑继芝连官应震都未能参加。 冯紫英感觉到自己踏入殿中时所承受的目光其灼热程度几乎要把自己融化了。 在文渊阁时几位阁臣就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意对于特许金超出了预想但实际上并未达到冯紫英的目标几位阁臣都是十分满意对盐商的动手虽然也知道免不了要起纷争但大家心里都有数如果不动这一个群体无论如何这场开海都难以收到最佳效果只不过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和影响来实现利益最大化。 另外就是利益的取舍上如何来选择。 每个人背后都有着一党人动哪一个都要牵扯甚多所以内阁最后形成了默契只要冯紫英动得有理大家便是心有不满也需要接受只不过需要控制后续局面形势的走向。 “微臣已经让南京都察院介入江大人初到南京积极性正高这一番事情正好也可以用来锻炼一下龙禁尉这边证据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加上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边也很配合所以进展也很顺利只是微臣觉得如何来处理这三家还是需要斟酌一下不能依照以往那般来一个笼而统之的查封收缴却没有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来。” “哦?”冯紫英的这一个建议倒是大大出乎在座众人的意料连齐永泰都很吃惊。 “冯卿有何想法?”永隆帝很好奇吃进嘴里的肉要要吐出去肯定不可能但是还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装点而不能一味用一些过于粗糙的理由依据来敷衍这个意思永隆帝还是明白的。 “臣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就要做成铁案不要日后又来受人戳脊梁骨甚至翻案有现成的证据理由那么都察院和刑部可以慢慢深挖细查当然我是指他们在盐务上的种种然后最后三司会审甚至可以邀请一些地方士绅名流和坊间普通民众代表来旁听观摩以示朝廷的态度。”冯紫英有条不紊“另外亦可将这些盐商中的那两位参与东番盐务以示朝廷优遇也加以宣传以显示朝廷对盐商群体的态度和处理方式不是因为他们身份而是因为他们的表现。” 这番话意味深长。 杀了猪但是却不能让猪认为自己是猪的身份原因而是因为部分猪的表现这需要把道理挑明甚至还要给与其中表现优异者继续鼓励。 朝廷就是要确立这样的威信和形象。 永隆帝和几位阁老脸上都是十分精彩。 这个考虑可谓长远成功地化解了一些不利的声音。 “紫英此番若是这盐商都表现上佳呢?” “首辅大人这怎么可能?能数十年积累数百万两家资便是盐商若是不走偏路也不可能可以说盐商天生就是一个具有原罪的身份。”冯紫英摇摇头:“也许日后我们需要从制度上来解决问题嗯但不是现在。”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鸡肋变肥肉 冯紫英的话让在座众人都陷入了一阵沉寂。 想想也是什么营生能稳赚不赔除了官府垄断控制的盐务还能有哪样? 窝商甚至一辈子连盐都不碰一下就凭这资格一辈子下来都能捞几十万两银子而且毫无风险。 来得如此容易哪一个还有心思去干其他?就把一些关键人士讨好就行了。 这本来就是一行不公平的营生权力和利益交换下的浸淫自然就会有人贪心想要更不公平此等情形下那是一介御史能遏制得住的? 冯紫英的话让一干人都是一番深思。 盐商这个群体本来就是最引人争议的获利者众自然嫉恨者眼红者就更多而且盐商又爱显摆尤其是太上皇六下江南盐商们接驾时竞豪奢引发的轰动至今广为流传。 那个时候有多么风光势大现在就能有多么招仇视反感哪怕是现在朝中依然有相当大一个利益关联群体亦不敢轻易跳出来触这个锋芒。 而扬州盐商虽然从表面上属于江南商人中的一个特殊部分但正因为其性质特殊在籍贯上又分属南北所以虽然财力冠甲天下但也一样在江南士绅中不受待见。 “此事暂且不急朕相信南京都察院那边会给朕一个满意交代这等事情也不必遽下定论总归有一个解决之略。” 永隆帝打破了沉寂。 他考虑过动盐商群体的确是个有风险的举动。 这帮盐商和父皇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然父皇现在貌似不再过问这方面的事情但他却知道有些事情和关系却是斩不断的真要大动肯定会引起反应这还没算老大在里边兴风作浪。 但如果不动的话难以凸现朝廷也就是自己登基后的威信尤其是在江南这一片他已经意识到如果自己一味示弱和委曲求全恐怕并不能让避开有些事情反而会让自己威信受到伤害适当放一放让下边人折腾一下反而有利于下一步的博弈比如新的两淮巡盐御史人选问题。 只是他没想到冯紫英这家伙不但手段狠辣果决而且还能留得几分余地处理方式上也是滴水不漏连朝中几位原本准备发难的都找不到更好机会虽说有齐永泰、乔应甲等人在背后支招但能玩得这么顺溜也相当难得了。 永隆帝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好再说而且大家都觉得既然由南京都察院来接手此事只要不是中书科越权而为那么后续操作余地就大了许多这也可以接受。 话题最终回到东番拓垦这道大题上来了这也是几位阁老和永隆帝最感兴趣的一桩事儿。 如果说特许金也好开海债券也好后续银庄开办也好乃至引发对盐商这个群体的敲打清理都多少会有一些负面效应唯独这东番拓垦却不然。 此事是真的只看到好处而没有什么弊端了而且关键是朝廷根本不需要付出什么。 这就太诱人了。 当初冯紫英硬生生把东番拓垦事务加入开海之略中大家都觉得多此一举毫无意义但没想到这看似一个无关紧要的鸡肋现在居然成了众人追抢的肥肉了。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冯紫英又把东番事务来龙去脉都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事实上这个情况早在第一趟去江南之前冯紫英就向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乃至内阁诸人都提起过甚至在永隆帝面前也都提了一嘴。 但即便是他最花心思的齐永泰都对此兴致不高乔应甲本身就不管这些事务所以就懒得多问。 而其他阁老和永隆帝都更多地是觉得冯紫英在夹带私货特别是他在像内阁诸公和永隆帝推荐了沈有容这员宿将之后更是心中有这种想法。 这一番冯紫英再度提到当年红毛番入侵澎湖意图染指东番被沈有容强硬逐出的来龙去脉半真半假的把布袋盐场和沈有容那一趟澎湖逐番联系起来然后在介绍了自己了解收集到在东番岛上有着辽阔的适合种植水道、甘蔗等作物的土地山中有着金银矿以及布袋盐场的条件优势一下子就把这帮人的热情给彻底点燃了。 “紫英龙游商人我们早有耳闻钻天洞庭遍地龙游嘛安福商人我们也听说过江右商人中最活跃的一批他们在云南的情况比较特殊不能一概而论但是东番可不比云南啊这垦拓不是小事他们真的不需要朝廷的支持?”李廷机率先发问。 “李大人您这话不对他们只是不需要朝廷在银子上支持但是政策上肯定是需要支持的比如银庄贷款又比如朝廷对东番建章立制设府立县官府这一块上肯定要全力支持另外东番岛上现在是以山民为主其生产生活方式原始亟待从我们大周境内那些地窄人稠之地迁民过去进行开发这也是需要和地方官府协调的需要朝廷支持的地方还很多……” 李廷机不在意的摆摆手“紫英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银两朝廷肯定没法支持如果是政策已经日后设府立县之后的地方上支持那是应有之意自不必说我的意思是像土地如果拓垦出来总不能就直接成了这些商人们的土地吧?这里边是不是还是应当要和朝廷有一些具体的说法嗯政策也不能单方面吧?” 冯紫英心中不屑这家伙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开始打主意了所以你怎么来调动商人拓垦的积极性? “李大人我不太认可您的这个观点。”这等时候冯紫英清楚自己必须要把态度挑明否则一旦这些老家伙们的贪婪欲望被勾了出来那种固有的陈旧心态重新浮起只怕这东番拓垦又要好事多磨了。 “哦?”方从哲瞟了一眼李廷机插嘴问道:“看来紫英早就胸有成竹那就给我们和皇上说一说吧。” “李大人说的讨体现东番乃是大周之土下官很赞同东番之土一样需要丈量一边需要登记造册由官府发放田契但是朝廷却不能随意的将其定位公田然后以某种价格售卖那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根本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 “东番看似距离闽地很近但是为什么这数百年来都一直未曾得到实质性的开发就是因为其有多方面障碍除了海禁政策外更多的还是地方上的时疫瘴气许多人根本无法适应初期拓垦的患病死亡率会很高这是人家拿命去交换否则为什么许多人宁肯去更远的南洋也不愿意去东番……另外山民的威胁也是一大问题一旦真正拓垦和东番山中山民冲突不可避免这又是需要付出巨大伤亡代价的而在前期朝廷是多半不会投入多少兵力进入东番的……” “除了这些因素外东番岛上一切皆无道路、水利设施、房屋乃至码头、仓库等等这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而且这些都要大量劳力才能干起来可以说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要想真正获得实利那起码都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在前十年他们根本别想赚钱哪怕是大家觉得最肥厚的盐场前五年都不可能见到盈利正是这个原因要想说服这些商人拓垦朝廷坐收渔利那么起码朝廷要给人家一定时间的缓冲发展期才行……” 冯紫英耐心细致的解释让一干人都还是明白了不能杀鸡取卵急于求成。 尤其是逐条逐款的向他们介绍这些上门要面临的危险、风险和困难而许多本来都应该是朝廷提供的现在都需要压在这些商人身上纵然银庄能为其提供支持但是银庄那是贷款都是要连本带息归还的商人们不可能不算这笔账。 叶向高他们都是人精稍微回过味来就知道这种纯粹冲着土地拓垦去的营生真的是利润不大起码十年内东番的土地都价值不大更多的是宣示了朝廷主权但这份主权也十分不简单了毕竟朝廷不需要出钱盐务这一块还能捞一笔。 在冯紫英又谈到了控制东番对扼守日本、朝鲜与西夷和南洋之间商贸重要性之后内阁诸公就基本上认同了冯紫英的意见那就是盐务这一块朝廷要拿住收益但是拓垦可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考虑其他但是朝廷要求要在分阶段见到商人们在拓垦上的进展。 这个意见倒是很公允毕竟你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独占拓垦权却迟迟不动那就说不过去了。 只不过朝廷诸公更感兴趣的还是东番盐务的这笔银子究竟有多少少马上能拿到手的有多少日后每年又能拿到多少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兴趣所在。 朝廷银库已经彻底见底如果再不能有银子进账那就真的要出乱子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国家信誉,循循善诱 “十年两百万两朝廷下文之日起三个月内先付五十万两今年年底之前再付五十万两永隆八年年底之前付再付二十万两后续八十万两会在未来几年里按照每年十万两数额逐步付清……” 哪怕是冯紫英再度陈述了一遍这个达成的一项协定依然让在座众人热血沸腾。 今年就能到账一百万两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加上特许金也是约定朝廷下文三个月内付清这就是一百八十万两的纯收入活生生让户部就能一下子宽松许多了。 这简直比派出的税监矿监去征收那几十万两银子来得舒服多了而且还不会有任何御史劝谏和民间非议甚至还能得到士绅们的一致支持。 “……不过这些人肯定也有要求……”冯紫英也毫不客气地提出条件“第一地方上要配合迁民不会仅仅是开发盐场需要迁民而且修筑码头、道路、仓库甚至小型的船舶修理厂这些基本设施都需要迁民另外他们也希望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的拓垦能够和他们形成协调一体这样日后东番本土盐务也能聊胜于无……” 叶向高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这是应有之意商人们都是要把这些算计清楚的哪怕能多赚一分银子都是划算的。 “……第二他们希望福建水师能整饬达到维护东番安全的目的甚至愿意多出十万两银子支持福建水师的建设……” “只是水师不包括陆地上?”齐永泰忍不住问道。 “陆地上他们当然也希望朝廷能派出军队进驻东番但被学生拒绝了因为面对山民袭扰和疫病瘴气的威胁朝廷可能付出太大而且短期内军队入驻东番得不偿失所以他们就只求来往东番海路能安全无虞陆上事情他们自行聘请阻止民间镖行、打行去解决。” 这一点倒是让在座众人松了一口气若是要派驻大军进驻东番那就要斟酌一番了。 哪怕是几千一万军队的开拔调动都不是小数目而且东番湿热军队要进驻适应也是一个瘟疫因病而殁也是军队减员最大问题。 “……第三就是官府了这一点便是他们不提学生也会坚持如果现在设立府县不合适那么可以先设巡检司但这规矩必须要先立起来确立官府的管治地位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让明白这是大周之土如果力量不够可以让这些盐商们聘请的镖局、打行这一类的人来协助但官府必须要主导……” 在朝中这一干人看来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解决了钱的问题其他都不用拿到廷上来计议了那是中书科的职责。 把东番盐务和拓垦之事商议完一干人都有些疲倦了但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一干人不肯休息继续商议。 “开海债券之事虽然受到这几家盐商的影响有些波折但是以微臣估计影响不大尤其是东番盐务吸纳了两家表现上佳的盐商加入这给这些盐商很大鼓舞所以以微臣预估今年开海债券卖出三百万两当不是问题……” 这一句话又让整个廷上倒抽一口凉气哪怕他们很多人都有些心理准备但是估计也不过在一二百万两之间但没想到冯紫英张口就是三百万两哪怕这厮肯定下边话会接着一个“但是”或者“不过”但这毕竟是三百万两啊。 三百万两意味着什么? 大周现在每年田赋、盐课加商税所有加起来不到二千二百万两元熙三十年的时候为一千八百万两然后逐步下滑到元熙四十一年也就是永隆帝登基前一年的一千五百万两。 可仅仅是军费就需要九百多万两官员薪俸就需要四百多万两而大周因为立国时间尚短宗室人数不多仅有不到六百人花销远不及冯紫英前世中的大明但也需要四百万两左右而赈济、河工物料等等每年不过三五十万两少的时候只有一二十万两。 到了永隆帝登基后厉行节俭和开源节流一定程度也加强了吏治所有的田赋、盐课、商税、矿税加起来突破了两千万两永隆六年也就是去年的财政总收入突破了二千一百万两当然这是涵盖了折算的粮食。 只不过水涨船高光是军费开支就从元熙三十年的九百万两猛涨到了一千二百万两去年由于宁夏平叛和抚慰宁夏甘肃两镇地方军费开支预计会突破一千六百万两这也成为朝廷不可承受之重。 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开源之道朝廷真的就要崩了。 这也是为什么上至永隆帝下至六部官员对开海之略如此热衷甚至压制了许多的反对声音的缘故。 “……不过这里边牵扯到一个问题这是债券不是特许金既要计息还要还本牵扯到发行年限和海税的抵押能力问题比如三百万都是十年前那么从十年之后连本付息一次性要支付三百万本金加利益可能会高达七八百万两朝廷一次性拿得出这么多银子来偿还么?” 这个问题的确是一道难题但是之前内阁也已经商议过了面对目前朝廷如此困难的局面这笔债券收益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但具体如何来操作他们现在更希望听冯紫英的一些建议和观点这些东西都是以前从未遭遇过的。 短期临时性借款朝廷不是没有过三五十万两三五个月不计息但都是商人们处于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迫借款像这种借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的长期借款就从未有过了。 说穿了都是冯紫英这小子脑袋瓜子里想出来的东西大家都没有遇见过如何来操作就连郑继芝这个老户部尚书心里一样没数。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如何呢?”方从哲也难得地问了一句。 “这要看朝廷的现状如果全数以十年期开海债券发售第一计息可能会比较高一些第二也会让商人们有些疑虑担心朝廷无力偿还我个人建议可以采取组合式来发售比如三年期开海债券一百万五年期开海债券一百万十年期一百万这样一方面消除这些商人的内心担心同时也减少不必要的计息而且如果明年海税的收入可观我们也可以考虑继续售卖开海债券那个时候商人们看到海税收入的可观信心大增这些就不是问题了。” 冯紫英给出的建议前半段都还没什么即便是叶向高他们都能想得到但是这后半句却让大家心里一亮这意味着明年似乎也还可以延续这样的操作法? 从这帮人的目光眼神和表情变化里冯紫英就能揣摩出这些人心思包括齐永泰在内无一例外目光里都多了几分炽热。 叶向高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齐永泰而永隆帝也将身体微微后仰目光同样落在了齐永泰身上其他几人都是嘴角带笑却不言语。 齐永泰内心轻叹一帮阁老重臣加上皇上眼睛珠子都扎进钱眼里去了但自己一样无法免俗现实窘境所迫啊。 “紫英照你这个说法这等债券便是每年都可以售卖而不必等到十年后朝廷偿还兑付结束之后再来?” 齐永泰的话问出了所有人心声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明白其中奥秘但冯紫英能这么说就意味这里边肯定有门道。 “皇上诸位大人其实这个问题不复杂当然不是要兑付偿还完毕才能继续售卖甚至一年卖两回也不是问题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您能不能让人家来买。”冯紫英知道需要给他们灌输一些国家信誉(朝廷信誉)的意识了。 “您未来十年海税平均一年只有二三十万两你一下子要卖三百万债券那么你到时候怎么偿还?除非朝廷从其他地方筹资来偿还可以海税为抵押这是写明了的所以商人很难相信你今年卖了明年再卖肯定没人会买甚至还可能引发民间对第一批开海债券的不信任……” “如果第一年海税只有二十万但是第二年由于对外贸易增长海税增加到三十万两第三年增长到五十万两那么出于对这种形势的看好预期兴许商人们就愿意购买第二批、第三批开海债券了……” 冯紫英侃侃而谈。“……这只是一方面我再举个例子比如朝廷水师占领了虾夷岛发现虾夷岛盛产皮毛渔业发达那么就可以以虾夷岛的皮毛和渔业收入作抵押售卖虾夷债券占领了南洋的香料群岛那里盛产香料每年香料售卖收益可能达到百万两那么朝廷也可以售卖香料群岛债券……” “究其原因不在于什么时候售卖债券一年卖几次什么名义卖每次卖多少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商人们能不能愿意不愿意相信朝廷相信不相信朝廷能够如期偿付兑换这就是一个信誉问题……” 丁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借题发挥 在座众人都非只读死书的书呆子庙堂历练几十年能入阁拜相担纲一方自然对朝廷事务都不陌生。 哪怕对某一方面的具体事务达不到那么专精但是对基本的脉理原委都是一点就透触类旁通的所以冯紫英这番话也就是在他们脑海中转了一圈也就明白过来了。 只要能让商人们甚至普通民众一直信任在这方面的信誉相信朝廷在各方面具备偿还兑付这种借债的能力哪怕你借新债还旧债一样没问题甚至可以越借越多。 这种信誉还不单纯是偿债信誉也意味着朝廷对他们这份财产权的认可、尊重和保障。 当然这层意思现在除了冯紫英明白外其他人甚至可能包括哪些商人自己都还意识不到体会不到。 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只要朝廷能一直偿还兑付那么他们这些银子存在地窖里也好钱庄里也好买成田产铺面也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买成债券的还本付息既不需要担心保管还能收取利息而当下田地价格不但昂贵而且赋税不轻除非你找门路所以这对于商人来说某些更易轻松转换的债券更方便。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干实务出身的叶向高担任过户部尚书方从哲也干过户部侍郎和工部尚书方从哲甚至还在地方上干过而叶向高也在南京干过所以无论是看事情高度和深度都不一样。 齐永泰就不必说冯紫英早就和他探讨过这方面的问题虽然有些观念齐永泰一时间也还难以接受但是他毕竟要比这些人提前接触所以更能认识到。 至于永隆帝他现在一直保持着沉默细细琢磨而不愿意在内阁诸公面前表明自己的观点态度。 叶向高思索良久才慢慢启口:“紫英你的这个观点有些新意但是老夫感觉好像有些和前明发行宝钞有些相似啊可前明宝钞的泛滥和最终结果我们都知道你这个就算是朝廷再有信誉一旦无限度放开恐怕也是祸端之源啊……” “首辅大人您说的前明宝钞下官也知道不过这还是有些差异的前明宝钞纯粹就是前明朝廷不计后果自行印刷的纸而已并无任何置换实力而咱们这债券可不一样是商人们真金白银买下来的这意味着一张债券所对应的就是这么些银子而且并不针对普通百姓和宝钞的用处也截然不同……当然也有相似点那就是关系到朝廷信誉若是那宝钞不无限度的滥发而是在田赋基础之上有所克制可以实打实的兑换银子铜钱折抵赋税这未尝不能坚持下去……” 个中具体道理原委就连冯紫英也是一个半罐水只能含糊其辞都给大家普及了一遍让大家也能一知半解的领悟多少算多少了。 冯紫英踏出左顺门时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这时候回去吃饭也来不及了可皇上却没有赐膳他只能跟着一干阁老们到文渊阁宰相公廨那边去混饭吃。 文渊阁那边有小厨房当然不是专门为几位阁老准备而且也包括一干在宰相公廨里边干活儿的幕僚、吏员和仆从。 按照大周规矩幕僚一律由官员自行聘请多少随意但是薪水却是由官员自己支付。 当然作为阁老、六部尚书、侍郎这个层面的大员们幕僚们基本上都有三五人自然也都能找得到变通法子。 比如让幕僚们补一个未入流品轶的官员身份寻找机会以功劳补叙再来捐官给个出身。 之所以要如此是因为捐官一般说来是很难得到吏部的实补官职的所以如果能在吏部挂挡叙功那么捐官也能获得一些机会。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赶着和一干阁老们吃大锅饭除了他还有户部尚书郑继芝别看这老头年过七十但身体康健能吃能喝能睡。 四荤两素外若论精美远不及自家府中和贾府这等精心配制的菜肴不过分量倒是够足中规中矩还能提供一壶酒这等宽松的氛围倒是让冯紫英很是羡慕。 不过虽然能提供一壶酒但是在这家屋里吃饭的哪个不是内敛自律的人也不过就是小酌两杯便搁杯不饮了。 “紫英刑部那边已经派人南下南京刑部在这件事情明显失职所以这也是内阁的意见你若是一时间还回不去的话最好和东鲜打个招呼去一封信给你那几位同学南京都察院目前做得不错但龙禁尉在里边也有不轨之举……” 李廷机仍然抓住任何机会在显示自己存在大势底定叶、方、齐三人都不再言语只要银子回来就是该如何分配的问题。 “李大人龙禁尉那边下官可不好深说要不您和卢大人打个招呼?” 冯紫英知道肯定会有人回来告状。 自己也好中书科也好龙禁尉也好甚至南京刑部和南京都察院也好都免不了要被人上弹贴。 现在收益这么大而且下一步还要继续自己和中书科肯定是没问题。 但是又要给一些利益受损者一个发泄的窗口那么南京刑部、南京都察院以及龙禁尉就要背点儿责任了。 不过南京都察院也是干得正欢龙禁尉这也是免不了有些手脚不干净之处加上表现不佳的南京刑部估计这后两家多多少少要拖两个出来当替罪羊了。 不过龙禁尉那边都是以内部惩戒为主这等不痛不痒的事情挨了惩处也不过就是免官降职在内部运作一二一年半载就能回来了。 估计这帮龙禁尉也早就抱定了要背锅也得要捞实惠了毕竟这样肥实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李廷机也不喜欢和龙禁尉的人打交道沉吟了一下才道:“那到时候请都察院那边过问一下吧南京都察院对南京刑部是高举轻放难以起到效果而这龙禁尉估计南京都察院也没那份心思。” “李大人学生说句不中听的南京六部问题很多南京各部名为储材之地但是大家都能看得到远离皇上和内阁谁能经常关注得到?还储材这一储就是十年八载这叫储材么?原本有的心思只怕也被消磨尽了学生倒是觉得若是朝廷真有意要要整饬南京那边首先就应当要给南京六部也好都察院大理寺也好都要给一个念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搁在一边儿还得要人家干活儿做事却看不到前途……” 冯紫英故作鲁直的话在内阁诸公的耳中有些刺耳包括叶向高在内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齐永泰对方还兼着吏部尚书莫非想要对南京那边的模式要进行改变? 但见到齐永泰也是浓眉掀起一脸不悦几人也都笑而不语估计又是这师生二人闹分歧了。 “放肆!朝廷用人规章制度岂是你能置喙的?”齐永泰沉声斥道。 冯紫英最不喜欢的也就是齐永泰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下敲打自己的习惯当然他也知道对方是好意避免自己风头太盛引人嫉妒。 但是自己现在都这样了而且在座的都是一帮老狐狸谁还不清楚自己的底儿? 而且他也曾经听齐永泰提及过南京那边的人事安排不尽人意若是没有大毅力大决心大智慧的官员到了南京那边基本上就算是废了三五年下来就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同时也直接导致了南直隶那边各项事务的拖沓混乱。 “齐师学生也不过实话实说若真是不堪使用的官员何不直接责令其致仕免职?这等在南京尸位素餐影响整个朝廷在江南的威信要以学生之见这盐商违法也好南直隶诸府州官吏懈怠不力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此学生也曾经听闻兵部尚书张大人也曾经谈及此情。” 听得是兵部尚书张景秋首先提及齐永泰脸色稍微好看一些毕竟张景秋地位可不是冯紫英所能比的冯紫英这个话头传出去不知道又要招惹多少祸端出来。 略微沉吟了一下齐永泰才举目向叶向高道:“余也曾经听到过一些这样的说法都说在南京干过一段时间的官员回京师之后许久难以适应总觉得又忙又累而南京城中却是秦淮河上尽浮舟玉舫皆是绯青裳也足以说明我们南京官吏的悠闲自得了。”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是摇头此事关系重大齐永泰即便所言属实但也绝不是现在好在齐永泰也明白见二人表情语气也淡了下来。 “下官也只是向二位大人提醒一下莫要我等都在京师殚精竭虑而地方上官员却是轻歌曼舞那意味着我们的官员计察制度恐怕就真的有问题了吏部也当在这个问题上有所考虑才是但请二位大人深思。” 这最后一番话却让叶方二人都是一震先前还以为不过是冯紫英的信口而言但现在看来难道齐永泰还真的要借题发挥有些什么想法不成?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争抢,焦点 原本该十分圆满的一场内阁公廨饭局计议前期十分美满顺畅但到最后却因为冯紫英“不经意”的提起的一个问题引起无数人不少遐思而变成了以一种微妙的气氛结束。 当然就总体来说基本目的达到了。 特许金120万两东番盐务收入当年便可达到100万两而还有100万两会在几年之内陆续到位再加上尚未正式确定下来的开海债券数额和年限但是大家都能预估到无论是三年债券还是五年债券亦或是十年债券今年之内300万两债券售卖收益就能到手甚至更高。 这样就是意味着今年度也就是永隆七年大周朝廷收入可以额外增加520万两收入这占到了整个大周朝廷全年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 这笔收入可以说直接避免了大周财政的破产否则朝廷就只能以捐输等弊端甚大的方式来募集资金了而那种饮鸩止渴的方式也是永隆帝最为反对和忌惮的。 现在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虽然520万两银子还不足以彻底解决大周朝廷财政窘境但是起码可以让勒在脖子上的绳索稍微松一下了西疆和辽东亟需的粮饷都可以得到基本满足而疏浚黄河和漕运急需的银子也能得到解决只不过登莱和宣大的需求还是只能解决部分。 这里边没有计算银庄。 银庄的事宜只是在最后提了一提绝大多数人都不太感兴趣甚至还包括原来还有些兴趣的永隆帝但现在他的心思完全被前几样吸引走了。 但在冯紫英看来这银庄才是最关键最核心的一环这样一个带着“红帽子”半官半商性质的金融机构一旦发展壮大起来其影响力不可以道里计只不过现在这帮官僚都还远未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在冯紫英的提议下包括特许金、开海债券收入、东番盐务收入都会首先直接打入到最先成立的海通银庄扬州总号柜上然后会在指定时间内通过海通银庄京师号柜上转解户部银库当然具体转解和留存在海通银庄的比例数量还有待于下来由冯紫英和户部对接商议。 不过郑继芝已经在朝议上很明确的提出了他愿意一定程度上支持海通银庄的发展但是鉴于当下户部银库空虚为了稳定朝中局面他需要把大部分银两存入户部银库中留存不超过两成比例的银两在海通银庄中而且这还要在海通银庄必须定额随时准时的满足户部解银需求的前提下。 这个问题冯紫英没有在朝议上和郑继芝争论他理解郑继芝的难处但是他也不准备退让三成留存海通银庄是底线自己花这么大心思连这点儿利益都沾不到说不过去。 如果能够留存150万两在海通银庄加上冯紫英预计的募股100万两作为股本的预期以及部分承诺会在海通银庄的江南商贾冯紫英估计海通银庄在开业初期就能有300万两左右可用资金如何放贷支持一些自己看好的产业发展并且迅速实现盈利就是一道迫在眉睫的大题了。 对几位阁老来说齐永泰和冯紫英的突发“异想”只是引起了一些警惕但还不至于影响都现在内阁相对和睦的局面。 毕竟摆在大周面前的各种麻烦太多了现在要去考虑如何改革吏治考核无疑是不合时宜的。 这一点就连齐永泰自己都承认。 他只是想要提醒两位首辅次辅应当要有这方面前瞻意识莫要一味拖延阻滞。 刚踏出宰相公廨齐永泰皱着眉头示意冯紫英跟上尚未来得及却见旁边夹道边上那颗大槐树下一个灰衫男子早已经迎了上来“冯大人。” 齐永泰和冯紫英都皱起眉头。 齐永泰不认识但冯紫英却认识那名灰衫男子显然没想到齐永泰和冯紫英会同时而出愣怔了一下又赶紧鞠躬行礼“小的见过齐阁老。” 齐永泰瞥了一眼也懒得多问想想现在也不合适和冯紫英多说点了点头“紫英下来为师在找时间和你说说。” 冯紫英赶紧行礼恭送齐永泰乘轿离开。 这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周濡冯紫英见过一二面也知道他是忠顺王的心腹。 “周大人在这里干什么?” “冯大人您可是把我给等坏了。”周濡一上来就抱怨一副十分亲近的模样“从您一进宫王爷就得到消息派小人在左顺门那边守着可出来都是几位阁老尚书一块儿小人也不敢去拦轿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人和几位阁老尚书又来了这边文渊阁王爷下了死令要求小人今日务必把您给请回去不管啥时候……” 冯紫英也没想到忠顺王这么心急估计也是从各方面得到消息急不可耐地要上手了。 “王爷何须如此着急?我自会到王爷府上去说个清楚的。”冯紫英一笑“周大人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能把冯大人请回去向王爷交差就行。”周濡陪着笑脸“那冯大人我们走?” “走吧。”冯紫英摇摇头一边打趣:“早知道就到王爷府上去赶一顿中午饭了这宰相公廨的午饭真的太寻常那酒更是劣酒也不知道几位阁老怎么受得了……” 尚未走出宰相公廨这边夹巷却见一位内侍早已经在巷口堵着:“奉陛下口谕请修撰大人即刻入宫。” 周濡傻了眼冯紫英也有些愣怔这才见了面多久又要单独召见? 周濡悻悻不已但是却哪里敢和皇上内侍争锋只能恹恹地闪在一边。 “周大人不必如此我估计皇上也就是简单问几个问题花不了多少时间不如周大人就先回王府……” 冯紫英话未说完周濡赶紧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不小人就在这里等着大人王爷交代的事儿没办好小人不敢回去。” 冯紫英也知道忠顺王是一个有些乖戾的性子对尊重的人尊重无比对寻常人却是格外严苛暴戾典型的混合型人格他也不为难对方和宝祥交代了两句点点头便跟随内侍而去。 还是东书房。 冯紫英估计自己最受嫉恨的一点就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频繁出入宫中受到永隆帝的单独召见了。 要说永隆帝的确喜欢单独照见外臣但是那都是基本上是六部侍郎三品官以上的要员外边儿的地方官即便是各省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也鲜有得到单独召见的机会但冯紫英却简直是如履平地一般随意出入东书房。 这不能不让人心里不平。 当然也有很多人在说这是冯紫英赶上了这最受朝廷和皇上重视的事儿是他提出来的现在该他红等过了这段时间还是会被打回原形。 说实话冯紫英还真的希望不要这么惹人注目还真希望这一阵风潮能早点儿过去这也是他力图把一些功劳和风头让给官应震和练国事、范景文几人的缘故自己这么年轻太过招摇真的有风险。 “朕很好奇冯卿在这么短时间里就能打开局面而且还给朕带来了东番盐务这一块意外惊喜让朕都不知道该怎么高兴了。”永隆帝的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目光里更多的是探究。 “皇上过誉了开海之略是微臣的一些想法但是完善于柴大人后来内阁诸公酝酿成型官大人具体拟定当然微臣也不否认自己在其中有些功劳皇上的鼓励和激励也是微臣为之努力奋斗的主要原因。” 冯紫英面色温润不卑不亢既不否认推诿自己的功劳也还是很诚挚的提及了其他一些人的功绩。 “微臣更多的是做了一些执行层面的事务嗯现在具体执行微臣也已经委托给练大人和范景文、贺逢圣、吴甡几位正在观政的同学们他们现在做得很出色。” 哪怕是在永隆帝面前提一句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练国事或许不必要但是像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几人就太重要了。 “内阁诸公和柴恪、官应震他们的表现在朕的预料之中只是冯卿的表现太过绝才惊艳啊嗯练国事和你另外几位同学朕也听闻了很快就熟悉了齐卿和官卿两位把青檀书院带上了一个巅峰不知道永隆八年这一科又如何?” 永隆帝没有急于询问自己想要获得问题而是问起了青檀书院的近况。 “定不负皇上期望。”冯紫英语气肯定“微臣当年同科的不少优秀者或未过秋闱或过了秋闱但春闱未过其中有不少出类拔萃者只是运气欠佳而已而这两年因为书院名气大增更有不少来自各地的俊彦进入因此微臣可以断言明科青檀书院还会大放异彩。” 永隆帝微微捋须点头不得不说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弟子实在是太过优秀才两三年间就已经在朝中有些崭露头角的气象了而放在以往十年都未必能有如此表现。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福至心灵,以退为进 给永隆帝的感觉青檀书院的弟子和江南那些书院出来的士子截然不同不但活力十足而且更愿意参与到对时政朝局所牵扯的各项事务中去探讨和应对。 而相比之下江南书院出身的士子们更喜欢探讨诗词歌赋和经义又或者一味崇尚清谈道德情操而不太喜欢探讨实质性的事务。 这种感觉让永隆帝特别深刻甚至对永隆帝在对自己子女的要求上都变得有些复杂微妙起来。 他既希望自己儿子们能精通诗词歌赋和经义这样可以更容易赢得士人的欣赏和认可在这一点上永隆帝知道自己就吃了亏一直到现在南北士人们都更欣赏义忠亲王而对自己这方面的短板颇有微词。 但是如果一味倾心于诗词歌赋和经义那么在真正面对时政朝务时就不可避免的捉襟见肘。 人的精力心思都是有限的自己几个儿子也不是那等文才武略天赋过人的奇才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永隆帝的感觉十分复杂微妙也十分纠结。 冯紫英的出现算是让永隆帝得到了一个安慰。 对方在经义上不足对诗词歌赋的轻视太合自己的口味了而拿出来的政务方略也的确让人叹为观止所以永隆帝原本有些浮动的心思也慢慢安定下来。 老大的儿子要去讨好父皇就让他去讨好了自己的儿子恐怕还是需要以时政为主当然如果能兼顾则最好。 “那朕也很期待看看明年春闱青檀书院学子们的表现冯卿你此番回来给朕莫大的安慰户部银库和朕的内库都是空空如也西疆和辽东的粮饷更是火烧眉毛你回扬州之后便要尽快落实特许金和东番盐务收入尽早将其运回京师实在是拖不得了。” 永隆帝也不绕圈子直接道:“柴恪、王子腾等人成日里去户部和内阁吵闹也多次面见朕河道漕工都是耽误不得的事情你说的三个月时间太久了朕希望你在一个月内就要把银子解到京师!” “一个月?!”冯紫英吃了一惊这时间可有点儿紧了。 永隆帝没有多解释当然也无需解释。 最终冯紫英还是点点头“臣定当尽力而为若是来不及也要寻求其他法子予以弥补。” 永隆帝满意地点点头“冯卿是朕的福将若是没有冯卿不知道朕又要多花多少心思了。对了礼部关于你兼祧长房之事已经下了批复加上追封呼伦侯朕对冯卿原来的要求也算有了一个交代不过冯卿此番江南之行又立下大功朕都不知道该赏你什么了?也罢朕便把京师南郊一处皇庄赏与你那一处皇庄地势开阔而且临水朕年轻时候还曾经去过……” 见冯紫英面露喜色却又欲言又止永隆帝也有些惊异莫非这家伙还真的还等着自己开口想要些什么不成? “冯卿你可是有话要和朕说?” 冯紫英福至心灵纳头就拜“皇上见问臣不敢隐瞒臣之大伯父能获追封和兼祧能让臣大伯父一房日后能有香火相续能让冯氏一族开枝散叶臣之一家感激涕零臣父也许在信中告诫臣定要忠心勤勉……” 永隆帝捋须得意微笑。 这也是他的神来之笔冯家三房只剩冯紫英一人只怕最看重的就是冯氏一族的香火延续但是只有一房无论如何都觉得不稳当如果赐其追封在允其兼祧不过是些惠而不费的事情却能最大限度赢得对方的忠心。 不过这厮突然说起这事儿来却又为何永隆帝突然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 “……若非皇上这般恩赐臣也不敢妄生贪天之心……臣之二伯病死任上……” 永隆帝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朕可以给你却不能要这是做臣子的基本规则没想到这厮却是如此狂妄放肆冯紫英在他心目中印象一下子就糟了下来。 “臣不敢奢望其他只求日后臣再有寸功之际恳求皇上赐封一个虚衔亦可……” 永隆帝吃了一惊。 他当然明白冯紫英所言的那个虚衔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像其父冯唐所封虚衔神武将军一样一个杂号将军也不需要封地赐庄亦不属于正式封爵就是一个虚封。 嗯和那种捐官有些相似名声好听每年也能领几个小钱若是寻不到实职那就毫无意义。 就像贾琏捐官所得的同知每年也能有三五十两收入可那是花了将近一万两银子买回来的这得上百年才能收得回来。 又或者冯唐没有这榆林总兵身份那个神武将军就真的只是一个裱糊的金箔壳子了。 虽说这种虚封也需要走一定程序但是这却和冯秦的追封呼伦侯加上封地赐庄是两个概念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冯唐只捞到一个神武将军而大感愤怒若非有大同总兵的实职安慰那冯家没准儿就真的要对朝廷生出怨恨甚至反心了。 永隆帝表情阴晴不定。 他先前还以为这厮是得寸进尺但只要一个虚封就未免太无聊了。 虽说这虚封也需要理由但是这等杂号将军若不辅之以实职就没多大意义了。 每年几十两银子冯紫英前程远大岂会看重这个?而且还表示要功劳来折抵怎么看都是亏本生意才对。 “冯铿你这般要求究竟是何意思?” “回禀皇上臣只是希望为臣的二伯父寻回一个安慰有一个交代并无其他意愿……” 永隆帝注视着眼前这个满脸坦然的臣子最终只能轻哼一声不予置喙。 冯紫英满脸惶恐之色的出宫连送他出门的内侍脸色都冷淡了许多。 走出宫门冯紫英终于松了一口气。 福至心灵啊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机会提了出来。 永隆帝不高兴是肯定的没有哪个当皇帝的会被臣子以这般方式来索要赏赐而且是指名点姓的要某个东西这太放肆了。 那又如何?若是每一次自己从东书房出来都是相谈甚欢龙颜大悦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睡不安枕了今儿个能有不少人可以松一口气了。 同样自己提出来自己二伯父该得一个封爵哪怕是个虚封的杂号将军过分么? 自己想要给宝钗一个合适的名分有错么? 都没错。 当然自己不可能把想要娶宝钗所以要封爵这等事情当着皇帝面说出来那就真的是要挑战永隆帝的底线了赐封岂能等同儿戏? 不过下来之后自己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表明一些态度了嗯腰板儿可以挺直了自己做到了至于最终实现那还需要时间和努力。 这等事情瞒不过人皇宫里一样。 总会有各种消息不胫而走嗯变味也好原汁原味也好过度理解也好总而言之都是冯紫英喜闻乐见的想必也是除了永隆帝之外很多人也喜闻乐见的。 “冯大人您总算出来了。”周濡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总算盼到了冯紫英出宫门。 “走吧不过今儿个触怒了皇上我也想请王爷替我缓缓颊呢。”冯紫英一脸沉重。 “啊?!”把周濡显得险些一个趔趄这一位不是圣眷正浓么?怎么地又触怒皇上了? 见周濡满脸不敢置信冯紫英心中好笑更是一副有些沮丧心虚的模样“走吧走吧去了王爷那里再说。” ****** “怎么地?又没见着人?”王熙凤没好气地挑着柳叶吊梢眉丹凤眼也多了几分怒意“这铿哥儿就这么吃香了么?” 昭儿低眉搭眼地陪着笑脸:“二奶奶小的和隆儿从一大早就在冯府门前守着可冯大爷一大早就走了说是要上午朝后来小的就让隆儿在冯府门前守着小的去了宫门那边外边守着人太多了听说几位阁老尚书和冯大爷一块儿进的宫门一直到午正几位阁老尚书又和冯大爷去了宰相公廨那边我们又去了那边守着那忠顺王爷家的长史就在那里撵人了说要找冯大爷就改天……” “所以你就回来了?”王熙凤心里堵得慌这忠顺亲王是个不讲理的人下边看门狗也一样只不过这等事情若是不能从冯紫英嘴里探听个准信儿她是坐卧不安。 “小的看着了忠顺王爷家周长史把冯大爷用马车拉走根本搭不上话啊。”昭儿见王熙凤越发不耐赶紧苦着脸道:“一直守到这会儿都没见出门小的怕二奶奶着急才让隆儿继续守着先回来禀报奶奶。” 昭儿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内屋但屋里却没有声响。 王熙凤脸上煞气一闪“怎么我还支应不动你这个奴才了?” 昭儿吓了一大跳赶紧跪下“小的不敢不过奶奶二爷回来路上就一直在说冯大爷那边现在非同一般了等闲事情莫要轻易去叨扰了在扬州便是那官员商贾欲求一面也不能此番回京之后只怕还要水涨船高……”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各为其主 王熙凤气得脸色煞白饱满的胸脯急剧起伏。 这一身枣红色的花描白玉牡丹沿着胸下腋部一直蜿蜒到腰间把整个优美的身段勾勒得格外夺目只可惜这一番打扮都喂了狗。 昨儿个那贾琏回来之后便是呵欠连天吃饭时更是说在扬州没能好生喝过酒多喝了几杯便草草上床睡了到现在都没有起床。 连往日总想要去沾点儿手脚便宜的平儿来往这贾琏居然也只是目光瞄了两眼便再无反应 半夜里自己也是有意温存只恨那贾琏却是只顾着呼呼大睡平日里的诸般花式却半点不见。 王熙凤知道这里边肯定是出幺蛾子了。 贾琏是啥德行她还能不清楚?这一出去半年若真是安分守己只怕心里早就长了草回来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很明显是在外边玩花了心。 若是只是在外边儿逢场作戏王熙凤也不在意这男人嘛哪个不是喜欢偷腥尝鲜那一口? 你在外边随便怎么玩儿但是回来还得要守规矩那些个浪蹄子骚货想要进门儿却是休想只要守住这一点王熙凤就不怕他贾琏能翻天。 但昨儿个贾琏回来的情形明显有些不一样。 不说对自己态度淡然自己问些问题也是能答则答不能回答就随便敷衍两句既没有原来的不耐烦也不像以往还要和自己争执几句完全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架势这就更让她有些不淡定了。 所以才有了昨儿个晚上那一出亲热戏哪曾想到对方一脸不耐直接说太累了就睡了这让王熙凤又羞又臊心里更发冷。 “昭儿你和我到那边来。”王熙凤恶狠狠的目光让昭儿也是一惊回来的路上琏二爷就已经教授了好几遍应对他自然也是明白地这一关始终要过。 “二爷在扬州纳妾了还是养了外室?”走进门劈头盖脸一句话就把昭儿给吓了个半死如果不是回来之前贾琏让他做了好几回准备只怕这一句话就能让他跪地求饶当然他现在也只能跪地求饶。 “奶奶这小的如何能知道?二爷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衙门后院旁边租的宅子里偶尔也有朋友相邀出去喝酒有时候也没回来小的也不敢多问啊。”昭儿头如捣蒜。 见一句话就能诈出了一个大概来王熙凤更是不敢放松详细询问了昭儿贾琏在扬州生活情况却稍稍放下了一些心事无外乎就是去吃花酒找了几个娼妇玩了玩自己连个丫鬟都没给他带去自然就在所难免。 “那你说琏二爷说铿哥儿现在不一般了寻常事情莫要找他是什么意思?” “二爷说了现在冯大爷在扬州便是扬州知府知县要见冯大爷都要先预约投贴……不是冯大爷傲岸而是的确各种找门路的人太多冯大爷应接不暇……而且动辄关系的银子就是成千上万两许多事情见了面反而得罪人所以干脆就不见……” 昭儿也说不清楚絮絮叨叨地捡着王熙凤喜欢听的话说了个大概。 一直到下午间贾琏才施施然起身。 早就料到王熙凤会有这一手贾琏也不惧。 之前做了许多准备工作昭儿、隆儿也是专门打了招呼甚至还有针对性做了几番演练大部分都是真的而且该说的都可以说比如吃花酒宿夜不归等等就是要应对凤姐儿的突然袭击。 当然就算是昭儿和隆儿露了马脚贾琏也不惧。 今日不同以往在扬州已经有了一份营生甚至已经先和自己老爹通了气。 老爹来信也没说什么只是询问着那一万两银子还需要不需要还给冯紫英和林如海倒是让贾琏颇为尴尬。 斜靠在炕上贾琏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茶。 巧姐儿被抱了来玩耍了一阵又被婆子带了出去那凤姐儿也歪在炕桌的另一端一条抹额勒在额际却已经把枣红弟子白牡丹的薄夹袄给褪下只露出雪白的里衣来倒是把那两团挤压得分外高耸。 旁边平儿也觉察到一些不对劲儿想要避开但是却被王熙凤制止只能斜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替王熙凤捶着腰目光却只顾盯着前面。 “怎么审了半日昭儿可曾审出个什么来?”贾琏语气平淡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揶揄。 王熙凤和平儿都已经感觉到了贾琏这一遭去了扬州之后是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和王熙凤争执总是屈居下风没准儿还要发一阵脾气说一阵狠话实在不济便是气冲冲出去找着东府那边狐朋狗友出去吃个酩酊大醉才回来发一阵酒疯也就过了。 但从昨晚上桌子吃饭开始王熙凤和平儿便都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 王熙凤身子一僵但是在平儿手指的示意下又慢慢平静下来“怎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二爷在外边若是没做什么怕什么?” 贾琏也懒得和她多争执摆摆手:“你要审昭儿也好隆儿也好都由得你爷做了什么也好没做什么也好意义不大这在扬州半年总不能让爷成日里枯守房中等着林姑爷……” 觉得话不吉利贾琏没再说下去。 “这么说二爷是在扬州颇有乐子乐不思蜀了?”王熙凤语气已经忍不住冷了下来饶是平儿在一旁使劲儿给贾琏使眼色这边手指却也轻轻捅王熙凤但这房中气氛也已经陡然降了下来。 “乐子说不上爷还没有那么多心思花在那上边儿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林姑父这边也还有些事务要让爷帮他处理像处置一些铺子宅子否则你以为这十五万两银子那么容易弄回来?” 听得十五万两银子王熙凤和平儿都是一震王熙凤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下子坐直身体向前一倾那鼓鼓囊囊的两团顿时一阵摇曳生波连忙问道:“真的是十五万两银子什么时候运回来?不是说还能再多些么?” 若是往日贾琏那眼珠子都得要落了出来甚至一双手都得要伸过来把玩但今日这贾琏却是无动于衷地撇了撇嘴“再多些真当人家得要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我们走之前一日都察院御史便已经抵达扬州就是奔着林姑爷来的……” “真的?!”王熙凤和平儿都吓了一大跳。 这都察院是干啥的她们自然明白若真是冲着林如海而去那可就真的麻烦大了弄不好这十五万两银子都捏不稳。 “难道还能有假?”贾琏见两个女人吓得脸色煞白轻蔑地瞥了对方一眼“林姑爷自然也是有准备的而且我在扬州打听过总的来说林姑爷的口碑也很好所以这十五万两银子基本上也就算是他大部分家当了人家肯大半借给我们贾家总胜过那甄家借着我们银子生利却始终推诿强吧?” 甄家的情形有些复杂荣宁二府这边一时间也摸不清在江南的甄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照理说作为取代金陵老四大家的新四大家之首的甄家便是真的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一二十万两银子也根本不在话下才对怎么却是拖拖沓沓一直没能给个准确回音让荣国府这边很是郁闷。 “那依你之见这林姑爷还算是相当支持咱们府里建园子了?”王熙凤也知道这建园子的事儿也搅起了天大的风波。 尚未动工光是各路匠人来描绘设计就花费不少粗略估算下来起码造价要在四十万两银子以上没准儿还要更多。 但现在荣国府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差得太远这又关系到大姑娘在宫中的颜面地位连老祖宗都说砸锅卖铁都要把场面子撑过去。 “这不好说林家也有林家的难处但人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也算是竭尽所能了。” 对这事儿贾琏也请教过冯紫英但冯紫英语焉不详这让贾琏就有些警惕。 盖因他对冯紫英的判断太有信心了他所经历过的冯紫英的判断从无不准但现在居然不肯明言所以自然就有些紧张了。 若非自己已经有了南下扬州的出路他都打算要和父亲二叔好好谈一谈此事哪怕明知道根本不可能得到认可。 “对了你说这铿哥儿不一样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王熙凤盯着贾琏的脸。 “哪里不一样?”贾琏冷笑“凤姐儿你还能有不明白的时候给我装糊涂吧?我在扬州就帮衬着紫英做点儿事情消息传回京师城里立马就有人找上门来各种打探消息你敢说你没收人家银子?变着法子糊弄人家说回来之后便要给人家一个交代你以为我不知道?” 一句话就把话题挑开了贾琏也不客气“你以为那帮山陕商人真的是善茬儿拿了人家银子随便给人家几个不咸不淡的消息就能把人家打发了?凤姐儿你这等做事是要出事儿的!” “哟呵贾琏你现在抖起来了居然在我面前狐假虎威起来了替冯家大郎做事做什么事儿?你能做什么事儿?” 王熙凤恼羞成怒呼啦一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看着贾琏。 “京师城里没见你贾琏放出个响屁来怎么到了扬州你还能王八翻身?没错我是收了人家银子那又如何?姑奶奶不靠你一样能打听到这些个消息!他冯家大郎成日里在我们府里盘旋真以为我不知道打什么主意?不是林妹妹就是薛家妹妹要么就是云丫头总归都是咱们府里人我打听打听消息挣点儿银子又怎么了?挣来的银子还不是替你们贾家填这些窟窿?” 被王熙凤的强词夺理气得暴跳如雷贾琏也是深怕这等事情影响了自己在扬州那边的大计但又惊讶于王熙凤如何知晓冯紫英想娶林黛玉自己回来还没找到合适机会和两位老爷说呢。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工具人贾琏 “凤姐儿你可真会替自己找遮羞布紫英就算是要娶林家妹妹或者薛家妹妹抑或云丫头那也是人家的事儿什么时候就和你从中捞银子扯上关系还这么恬不知耻?” 贾琏想到此事就怒火中烧。 他也是昨日回来才知晓的京师城里山陕会馆的商人们立即就找上门来想要打听相关消息这让贾琏也莫名其妙。 后来才得知这些山陕商人在知道自己在扬州替冯紫英做事之后知道在扬州是插不进场的京师城才是他们的主场所以立即就通过各种关系联络上了荣国府这边贾赦和王熙凤都是被各色人拉拢打动最终弄成这样。 若是让冯紫英知晓家里这些破事儿自己只怕在扬州那边的事业还能不能持续下去就要大打折扣了这也是贾琏最为光火的事情。 在这京师城里虽然看起来风光但是在贾府里有苦只有自己知。 上有两位老爷尤其是自己老爹更是经常有些脑洞大开的念头而且为人行事蛮横无理许多事情根本没法做也要强行去做。 身边有凤姐儿这样经常招惹是非揽祸上身的角色内院里从老太君到太太都是对贾宝玉百般宠溺对现在贾府每况愈下的局面视若无睹还在一门心思觉得大姑娘能够给贾府带来富贵前程。 加上这几年来他和冯紫英交往越多也是越发能感受到外边局势的变化再无往日里混日子的心思甚至连带着与东府那边贾珍贾蓉贾蔷几个都有些生分起来还引来了东府那边半真半假的揶揄。 这等情形都让贾琏想要萌生去意。 特别是冯紫英在这个问题上的含糊其辞更是让贾琏心生警惕。 所以他宁肯早点儿和凤姐儿这些人说清楚兴许下一趟去扬州再要回来就是林如海过世之后押灵送回苏州安葬之后再回归京师了。 而且就算是回了京师他也打算就在江南那边长期呆着了。 男儿终归须得要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才能在妇人面前挺得直腰杆这是冯紫英说的看看贾政那也不是有事儿没事儿也要去工部点个卯转一圈打听打听消息回来之后也能让府里上下觉得他也是朝廷里的人? 像自己老爹那种顶着威烈将军名头却成日在府里边厮混盘算的在府里边上下印象有多糟糕贾琏也是心知肚明。 他可不想自己日后也沦落到成日里盘算老祖宗那点儿家当拿出去当了卖的地步。 “哟呵贾琏你才是死了的鸭子——嘴壳子硬我恬不知耻?不知道这荣国府里举步维艰上下难处有多少谁曾经管过这大院里的事儿?上千人人吃马嚼的谁来问过这银子从哪里出?太太们做寿奶奶们过生下人们生病日常的衣食药物姑娘们的香粉胭脂房屋宅院的修缮哪一样不要银子?公中那点儿收成贾琏你不知道多少?!” 王熙凤也已经觉察到了贾琏的心思有些变了甚至变得连她有些捉摸不透了。 以往虽然也要顶嘴但是却绝不敢用“恬不知耻”这等恶毒言语来攻击自己的现在居然变得如此肆无忌惮? 贾琏轮口才本来就不是王熙凤的对手王熙凤的急智也不是贾琏能比的这一点冯紫英也早就有评判。 贾琏此人就是胜在忠厚善良和勤勉其他并无太多优点只不过对冯紫英来说就这两点对于他现在来说却是最重要的。 贾府里边的情形贾琏知道但现在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上有两位老爷内有老祖宗、太太和凤姐儿他也不过就是有个在边儿上搭话的人。 这会儿凤姐儿却质问起他来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似乎他贾琏就该为着府里边经营不下去了负责似的。 连你凤姐儿管家都是受二太太之托还真以为成了这贾府之主了么? “凤姐儿你好像没站对位置吧?这等情形你该去向老祖宗和太太禀报让她们和二位老爷计议才对轮得到我来插话么?和我有什么干系?” 贾琏冷笑一声目光里更是多了几分不屑。 “得你也甭用那等幌子来打掩护你的事儿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我只提醒你一句别有事儿没事儿的去叨扰紫英人家现在不欠咱们家什么你要有那本事去把那帮山陕商人糊弄得住那是你本事但若是打着紫英或者我的招牌去招摇撞骗那爷这事儿上可不会惯着你!” 说完贾琏起身拂袖而去。 他还有事儿得先和两位老爷交涉然后再去和老祖宗和太太们说黛玉的婚事儿还轮不到凤姐儿插话。 ******** “什么?冯家大郎要娶林丫头?”坐在荣禧堂里的官帽椅中刚来得及端起茶的贾赦和贾政都大吃一惊贾政甚至手一抖茶水烫得他都是一咧嘴。 虽然贾政是早有这份心思甚至都和自己夫人商议过几次但是最早是觉得好像宝玉对黛玉有些心思后来黛玉的身子骨就让王夫人直接给否决了再后来冯紫英的崛起与元春的进宫都让贾政夫妇觉得宝玉可以有一个更美好的联姻这黛玉似乎嫁给冯紫英也是一件好事儿。 只不过王夫人后来又觉得如果能让宝钗嫁给冯紫英更能拉近双方关系。 尤其是在林黛玉还有其父在其婚姻贾家还做不了主而薛家那边已经没有了当家男人完全依靠着贾家那薛姨妈也是一个没有多少主意的妇人自然可以大包大揽。 “嗯林姑爷已经同意了好像冯家这边也已经托齐阁老说媒并且都下了聘书了……”贾琏话语里也很技巧的模糊了时间。 毕竟这都走了半年这究竟是在冯紫英第一次去扬州时就定下来的还是在第二趟才敲定他内心清楚不过却闭口不谈。 这么快?! 贾赦和贾政都是面面相觑但是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 人家父亲做主天经地义而且是明知道寿命不久自然要替自家女儿安排妥帖。 冯家一门二兼祧虽然有些少见但是却不影响什么各家了各家沈家入长房林家入三房各不相干而且现在冯紫英何等风光只怕想要和冯府联姻的家庭多如过江之鲫而且个个都是官宦士绅中的名门望族只是却不知道为何会选择了林丫头莫不是真的这来往多了也就是让冯紫英看对了眼? 贾赦贾政都不相信这事儿会是冯父冯母的主意而且让齐永泰出面说媒肯定就是冯紫英自己的心思 这林如海还真的是赶上了一场好运道居然能把冯紫英给招为女婿贾赦和贾政心中同时浮起这样一重心思若是自家女儿是嫡出就好了。 “那如海借给我们家十五万两银子的事儿紫英可曾知晓?”贾政赶紧问道。 “那如何能不知晓?”贾琏尴尬地道:“现在林姑爷和紫英是翁婿而且林姑爷又无子这等事情肯定不会瞒紫英不过我听紫英的意思并没有过问这等事情他在扬州太忙敲定了婚事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中书科设在扬州的衙门里连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都去得少了。” 贾政舒了一口气而贾赦却满脸阴沉地问道:“琏儿你给我们说实话如海是不是还能拿出一二十万两银子来?因为考虑要把林丫头嫁给冯紫英需要陪嫁才压下来了?” 这事儿都能想得到但是贾政却绝不会提而贾赦却就有这么招人厌。 贾琏摇摇头正色道:“二位老爷我们启程回来之前的第二日京师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就抵达扬州查访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林姑爷统共不过干了六年多巡盐御史我觉得这二十万两银子也就是撑死了而且还得要卖掉几乎所有田产铺子和宅邸我在扬州时就经手帮林姑爷处理了不少……” 御史南下查林如海?而且还不是南京都察院的是京师都察院的御史南下? 这又把贾赦贾政两兄弟吓了一大跳贾赦忙不迭地问道:“那十五万两银子可会受影响?” “应该不会我看林姑爷是胸有成竹如他所说他留下一点儿也不过是给林妹妹当嫁妆其他的借给咱家未尝不是希望咱们家日后能成为林妹妹的依靠毕竟这冯家现在如日中天而像那长房的沈家其父沈珫现在是东昌府知府正四品大员而且年龄也不算大未来还有可能再上一步所以……” 贾赦贾政都捋须微微点头不语。 这是正理儿。 林如海一死林黛玉就成了孤女守孝三年之后虽然不敢说冯紫英悔婚但是一个女子若是没有足够根底的娘家做依靠那是肯定要吃亏的。 尤其是冯紫英还是兼祧二房长房还是这样一个同为来自苏州名门望族的书香世家嫡女所以怎么看黛玉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日后自然要靠一门两国公而且还有一个贵妃在宫中的贾家来撑起。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晴天霹雳 这年头大家族之间的联姻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双方家族的力量。 如果林如海一死林黛玉成了孤女孤苦伶仃而林家那边几代单传根本没有可以作为倚仗的力量能依靠的只有贾家这也是林如海的真实想法。 哪怕冯紫英现在表现得再优秀但优秀只是冯紫英本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过于优秀对自己女儿未必是好事儿那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竞争会更为激烈尤其是还有一个沈家女的情形下。 冯紫英现在表现也十分可靠对黛玉也十分痴情但是作为男人林如海一样很清楚把这些寄托在男人的感性上都是不理智的。 韶华如水再美丽的容颜也会凋零黛玉的脾气也不算太好日后二人婚姻会不会出现问题林如海也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那么一方面尽力扶持帮助冯紫英让对方留一份感恩之心另一方面也要帮助贾家这边也算是预防万一。 真要有什么意外好歹贾母是黛玉的外祖母贾赦贾政也是黛玉的嫡亲舅舅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一点上甚至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林如海大家都心照不宣冯紫英知晓也不会去阻止因为换了自己处于林如海这个位置上也会如此考虑。 更何况永隆帝与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间的恩怨情仇究竟会以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落幕现在还真不好预测。 虽然从种种迹象来判断永隆帝对义忠亲王是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是这种夺嫡之事本身就存在太多变数义忠亲王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还是照样我行我素这恐怕就不是一意孤行刚愎自用那么简单了他必定也还有其倚仗。 他手底下一样也有谋臣策士一样在为他静心规划还有诸多盟友这等情况下翻盘可能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所以贾元春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定位未来的造化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若是铿哥儿真的要娶林丫头也不失为好事。” 贾赦的心思全在银子上而贾政就要看得稍微远一些只是和自己于夫人希冀的娶宝丫头略微有些出入但是总胜过娶一个和贾家毫无关系的女子。 “嗯二弟说的也是林丫头嫁给冯家大郎咱们贾冯两家日后也就亲近了许多了。” 贾赦也回过味来这冯家上升势头正猛林黛玉好歹也是自己嫡亲外甥女以后又没有了倚仗这和冯家联姻冯家也就算是和贾家连在一体了。 而前些日子一些山陕商人找上门来询问琏儿的事情其实也就是瞅准了琏儿在替冯紫英做事送上的好几份礼物都是价值不菲其中更有直接送上五百两银子的更是让贾赦喜笑颜开。 有了这等关系其他不敢说起码登门送礼的不会少了贾家也能水涨船高在贾赦看来甚至远胜于那不明不白入了宫却没有多少声息的贾贵妃带来的好处。 “只是林丫头身子骨弱了点儿就怕……”贾政轻叹了一声摇摇头之前还以为过不了冯母段氏那一关但现在就算是过了日后若是林丫头生不出儿子来也是一个大问题。 贾赦心思微动下意识的想到自己庶女迎春但此时却还不能说出来。 “琏儿这事儿你还没有和其他人说吧?”贾政皱着眉头原本还想着帮薛家牵线顺带也能谈一谈建园子从薛家多借点儿银子的事情现在却有些不太好办了。 之前贾政就让自己夫人去和薛姨妈说过了但是薛家称只拿得出二三万两银子来多了便没有这便有些尴尬。 自己兄长一直坚持说薛家能借出十万八万来这差距太大弄得有些不愉快就是打着主意促成宝丫头能嫁给铿哥儿有了这样一番功劳再多借五六万两银子也算是顺理成章。 没想到却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还没有不过这事儿恐怕也不宜再瞒下去了吧?”贾琏迟疑道:“林姑爷的身子虽然不是说马上就不行了但是估计也熬不过秋天现在紫英和林妹妹已经定了亲林姑爷心中也没了牵挂老祖宗那边恐怕也要早一点告知才好……” “暂时不说透最好二弟还得要去和薛家那边把银子数量说定若是八万不行六万总是要有的就劳烦弟妹再去辛苦一回了。”贾赦断然道。 这事儿贾赦贾政都计议过哪怕让薛家存着点儿念想这借银子都能好借一些。 若是让薛家那边彻底绝了望除非让宝玉娶宝钗没准儿连那二三万两银子都不好借了。 贾琏自然不明白其中门道但贾政当然清楚只是这等有些略显卑劣的手段作为他本性来说实在不愿意。 但是这一家人扳起指头来算过账这要建一个像样的院子起来花销真的不可谓不大初期预计是四十万两没准儿这做下来还得要冒头。 日后你也不能说把园子建好了一家人就不吃不喝光靠西北风生活吧所以公中这边也不能一下子抽干了只能靠外借。 这又是自家女儿的事情兄长这么考虑也是为自己所以贾政也只能受了。 ********* 薛蟠急冲冲地闯进屋里把坐在圆桌旁说着闲话的娘俩几个人吓了一大跳薛姨妈沉下脸“儿啊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地还如此不稳重?前日里还听得说你现在比以前长进许多……” “娘妹妹紫英回来了!” 薛蟠气喘吁吁地站定看向自己妹妹的目光里有些复杂。 “昨儿个回来的我今儿个在大观楼听到柳二郎说的便赶到冯府冯府里却说一大早就进宫参加朝会了我又寻思这大中午的肯定要出宫吃饭吧便让人守着没想到下人回来说在宫门外守着的人太多了根本靠不上边儿也找不到人……” “啊冯家大郎回来了?”薛姨妈也是喜出望外“有公务也不打紧忙过了这一二日便好……” 宝钗心中也是一颤妙眸含情“哥哥莫要这般毛躁冯大哥回来肯定要呆一段时间朝里边事情多咱们还是暂时莫要去打扰待到他忙空了……” “妹妹!”薛蟠心中焦躁欲言又止。 他本来就是一个存不住事情的人这般表情一下子就让薛姨妈怀疑起来了而宝钗更是聪慧心中一沉知道只怕自己兄长又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儿啊可是有什么事情?”薛姨妈拉着自己儿子手赶紧问道。 “也没什事就是儿子觉得这紫英回来不知道要忙多久去了不是说琏二哥在扬州那边帮他的忙名声都传到京师城里来了么?贾府那边都连带着收了不少礼……”薛蟠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话题想要岔开。 薛姨妈狐疑地看着儿子意似不信而宝钗自然更是心知肚明绝非此事只是当着自己目前她也不好问个究竟。 好容易拖到薛姨妈困了要去午睡只剩下兄妹俩薛蟠这才满脸怒气地道:“妹妹为兄听得那宝祥说紫英和林家妹妹订亲了你可曾知道?” 如同一柄巨锤猛地击打在宝钗心间虽然之前冯紫英早就和他说过要娶林黛玉但是在自己这边毫无音讯的时候却传来了冯紫英和林黛玉的婚讯还是让宝钗有些难以接受。 脸色微微一白宝钗竭力让自己心绪稳定下来故作轻松地道:“哥哥说这个干什么此事妹妹早就知道哥哥不也是知晓么?” “哼紫英和林家妹妹订亲固然让人不悦但是为何贾府那边前日里又传出史家丫头可能要嫁给紫英的消息?” 如果说刚才的消息不过是预料之中只是让人心里难受而已这个消息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了怎么会这样? 宝钗身子剧震下意识的以手扶住圆桌稳住身子。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空穴来风的事儿从贾家那边传出来这里边就绝对存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哥哥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宝钗再也稳不住嘴唇微微哆嗦扶着桌沿儿坐下一只手更是死死捏住汗巾子。 “前儿个我去宁国府找珍大哥和蓉哥儿便正好遇上了贾蔷那厮那厮和荣国府里边几个小子也玩得挺熟听说他走了琏二嫂子的门路要准备为日后园子里采买戏班子便是要去苏州、杭州和扬州那边走一圈儿……” 薛蟠虽然愚鲁平常事情上也是不怎么经心但在关系到冯紫英和自己妹妹的事情上却是比谁都关心。 “那厮说起史家姑娘和冯紫英一并下了扬州去说这也是一份缘分不知道谁在老太君屋里提起听说老太君便有了那么一份意思让人去史家那边征询史家姑娘两个叔叔的意思去了史家那边还没有回话……”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如鱼得水 宝钗如浸冰窖。 史湘云?! 老太君的意思?! 难怪史湘云要那么积极的和冯郎一道去扬州原来是等着这般由头! 一时间宝钗内心也是积郁怨愤几乎要倾泻而出难道是冯郎欺哄自己?他原来是要娶黛玉和湘云成就他二三房? 可若是那般他又何须来撩拨自己给自己说这般花言巧语莫非是折辱自己戏耍自己么? 不不冯郎不是那种人他也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 宝钗心境慢慢平复下来回想起临行前冯郎在自己闺阁中的那一幕宝钗心绪慢慢清泠下来摇了摇头她不相信。 冯紫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宝钗还是有所了解的这男人偷香窃玉都免不了关键在于大节。 小节不拘大节不亏这便是宝钗对自家男人在品行上标准而冯紫英无疑当得起。 像梳拢了香菱和金钏儿在宝钗看来那连小节都不算太正常不过。 甚至在马巷胡同那边养着东府尤氏的两个妹妹当外室那又如何? 血气方刚的男儿谁不喜欢漂亮女子香菱和金钏能有这样一个结局那也是她们的福分宝钗就只有高兴并无任何其他情绪。 尤氏姊妹是在冯郎西征平叛时遇上的人家追求一份更美好的生活宝钗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外室也好妾室也好都无关大局。 但若是在婚姻大事上刻意欺瞒那都不是欺骗感情而是要坏一个人一生名节一辈子幸福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她了解到的冯郎对贾琏对贾宝玉对贾环对黛玉、自己和探春、湘云等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冯郎从未有什么异样有什么说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就坦荡而行而言不愿意的做不到的也一样态度明确从不含糊模棱。 想到这里宝钗心思反而更加清明。 “哥哥还是莫要去听这些闲话的好。”宝钗语气素淡下来“冯大哥的婚事恐怕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过问得了的哥哥也是了解冯大哥性子的寻常小事也就罢了但若是这等婚姻大事外人说几句闲话也不过就是一些痴……一些念想罢了岂能动得了他的心志?……” 本来想说“痴心妄想”可见宝钗也的确是被这等事情气得狠了但实在是还是说不出这等恶毒的话所以一个字出口便还是收了回来换了一个委婉一些的词儿。 薛蟠定了定神又打量了一下表情已经平静下来的薛宝钗踌躇着道:“依妹妹之见是不碍事儿的?” “不碍事儿。”宝钗很从容而又肯定地道。 “可为何会有这等言语出来?我看那蔷哥儿也不像有意诳骗于我量他也没有这份胆量……”薛蟠仍然有些执着。 宝钗一时间也想不出这里边有什么奥秘来。 史湘云难道真的也看上了冯郎? 这种可能性倒不是没有贾府里边对冯郎有意思的人不少除了自己和黛玉起码她就知道探丫头对冯郎就是有些意思的。 史湘云倒是没看出来不过这丫头貌似豪爽却把感情心思都藏匿于豪迈的背后了一般人是探不出来的但却瞒不过宝钗起码史湘云对冯郎的印象不差。 这府里边能有这些话出来定然是有些原委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心思放出这等话来。 自打和冯紫英定情之后宝钗也少有去贾府那边了就是怕惹些瓜田李下的闲言碎语尤其是宝玉还经常来这边痴缠好在这一年里宝玉跑外边晃荡时候多一些了所以也让梨香院这边清静了许多。 自己母亲也是一个不操心的所以这般消息很多都打听不到全靠莺儿去那边打探但有些深一些的消息就听不到了。 “嗯那紫英娶林家妹妹的事儿既然都挑明了那与妹妹的事儿呢?”薛蟠还是不放心这关系到整个薛家的命运“那史大姑娘有老太君作依靠我觉得妹妹还是要警惕一些莫要大意失荆州了。” 听得自家兄长居然还冒一句“大意失荆州”这等文绉绉的戏文词儿宝钗也有些好笑可见这成日里在大观楼那戏园子里奔走也并非没有长进。 不过兄长一番好意宝钗还是很感激“哥哥所言妹妹也记下了。” 应该说兄长所说也不差史湘云若真是有这份心思未必就没有机会。 老太君如果抹下面子来要为自己这个史家侄孙女争取一个美满婚姻冯家乃至冯郎恐怕都要掂量一下但冯郎不是寻常人。 “也罢我今晚便要再去冯府一趟先听听紫英的意思别的啥事儿我薛文龙都可以忍了让了唯独妹妹这事儿我却是不能忍让的。”薛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马金刀地道:“总要让紫英给一个明确的说法才是林家妹妹固然不差难道我妹妹就逊色了?” ******** “干得漂亮!” 忠顺王如同一头发情的狮子在花厅内来回踱步一双手从先前的背负在身后转移到了身前猛烈地挥舞着“真没想到啊紫英你真的是皇兄的福将也是孤的福星啊。” “王爷过誉了。”冯紫英浅浅一笑。 “欸孤这个人有什么说什么不喜欢什么谦虚含蓄你是干得漂亮说实话之前孤想过肯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是没想到远远超出了孤的预想若是户部在银庄开户光是这几样收益保留三成银两在银庄里那咱们这银庄就相当于有了一百五十万两压箱底的保障了这太重要了。” 不得不说这忠顺亲王在对海通银庄的前景看法上比起内阁那几位都还要更具有远见或许是皇位无望这位王爷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营生上来了。 他在冯紫英给他介绍了银庄的经营模式之后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来琢磨所以和冯紫英的探讨也是越来也深入。 甚至给冯紫英的感觉这个家伙对银庄的理解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其他人甚至有些现代普通人的感觉了。 “王爷这只是暂时的以户部的情形这一百五十万压箱底的银子我以为也保留不了多久。”冯紫英微笑着“当然我赞同王爷的观点这不重要只要能让百姓相信户部的银两大多通过海通银庄来周转递解那就足够了这个印象可比寻常百十万两银子的压箱底更重要。” “对不过紫英你也莫要自谦这可是你告诉孤的不是孤的观点。”忠顺王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孤没有贪占谁好点子好想法的习惯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孤在这方面自认为还有些见识但是和你比还差得远但孤愿意学。” 冯紫英还是比较佩服这位忠顺王的气度和《红楼梦》原书中语焉不详落墨不多看不出什么相比这位实实在在接触了两回的忠顺王给冯紫英的印象可要比这个时代许多宗室王公强太多了人家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真不差。 “王爷自谦了。”冯紫英知道忠顺王的心思“王爷此番扬州之行基本上达到了意图但是您也知道前面几项任务是朝廷大事皇上和内阁都盯着所以先得把那几桩事儿给处理了不过处理这前几桩事儿也算是为银庄的事儿打基础做铺垫这么算下来银庄的事儿更牢靠不知道王爷在这边说好了几家?” “嘿嘿紫英啊你走这几个月孤可真没闲着啊但碍于身份孤也不好随意找人但是起码宗室里边孤是找了许多关系亲近的也有些一些原来不怎么来往的落魄闲散的都找上门来了孤是来者不拒只要有银子都好说……” 这也是冯紫英给忠顺王的建议。 银庄的股东最好的目标就是两种一种豪商巨贾一种宗室王公。 这两种人不能直接插手朝务所以无须担心御史们的纠弹但是他们却又能在各个领域都发挥出独特的影响力潜在的影响某些事情走向远胜于在文臣武将中发展股东。 而且无论是商贾还是宗室们都不缺银子当然他们也想赚更多的银子当忠顺王都毫不犹豫的投入进来其带动作用可想而知而且还是假借了要在朝廷的开海之略中有所作为这一说。 “王爷在商言商这都不重要只要愿意来参股只要愿意服从银庄的规则都不是问题。”冯紫英笑了笑“您也不妨坦率的把银庄未来的运作模式和他们介绍一下明白银庄的运营赚钱道理以及海通银庄作为第一家和我们的优势所在我想这也算是他们替自家积攒一份比田地铺子有意义有价值得多的家当吧那就是留给次子、庶子、宠妾、外室的最佳家产啊。” 冯紫英的话把忠顺王逗得哈哈大笑但是大笑之后却还真的觉得是这么回事儿既没有田产铺子那么显眼每年分红吃息多低调也不虞家里那些母老虎们发现啊。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十七世纪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才! 京师城中宗室、武勋、功臣世家甚多开枝散叶这近百年间在京师城中也形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群体阶层。 无论是宗室还是武勋功臣封爵均需降袭所以这百年下来哪怕是亲王、郡王经历了三四世之后也变成了侯伯这一类而更多的旁支庶出逐渐演变成略好于普通市民阶层的食利阶层如果再有那么两三代估计也就真正要演变成寻常市民了。 当然这其中也还是有一些出类拔萃者但大多已经摆脱了这层身份的束缚但绝大多数人还停留于这个阶段。 没了名分但是却还拿不下面子屋里兴许还有一两处老宅或者像样的老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富大贵没有但是却也不至于忍饥挨饿的温饱阶层。 冯紫英和忠顺王谈的也就是要利用海通银庄在宗室、商贾乃至于朝廷中形成了这种印象把这个阶层民众动员起来让他们把家中那点儿老底子给吸引进来放高利贷没门路风险太高但是放在这通海银庄中利息虽低但是却胜在一个稳当总比那埋在地下生霉的好。 对于冯紫英的这个规划和设想忠顺王也是大为赞叹。 大周或者说顺天府对整个京师城内的人口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统计但是初步估计应该是在一百二十万人左右。 而这其中作为宗室、武勋、功臣的后裔还有来自整个大周各地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搬迁而来的商贾士绅极其亲眷加上文武官吏和京营军官乃至部分周边边军军官们和他们的家眷都勉强称得上是这个时代的中产阶层以上的群体估计不会低于七八万户二十来万人。 这样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基本上每家每户三五十两银子甚至更多一些的积蓄都是有的如果平均下来冯紫英估计基本上每户存银都不会低于二百两如果能将这样庞大一个群体积蓄纳入到海通银庄轻松过二千万两。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想数字但是联想到那些深不可测的宗室、豪商、武勋功臣世家以及这个世界的贫富分化差距巨大这个数目甚至可能更保守了一些翻一番都有可能。 这是一个长期的引导过程如果能把这些人的积蓄都调动起来那么海通银庄哪怕只能在其中分上一勺份额最大的羹也足以支撑起冯紫英未来的许多布局了。 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冯紫英心中哪怕从忠顺王府那里离开回到家中他仍然在思考。 忠顺王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按照他所说但是宗室入股金额就有可能超过百万两甚至可能达到一百五十万两以上这也大大出乎冯紫英的意料之外在他看来三五十万两应该是一个合理的数字但没想到忠顺王如此给力。 如果再加上京师城内的其他商贾、武勋功臣等二百多万两的股金单单是京师城就能轻而易举的办好其顺利程度让冯紫英都讶然。 募股的顺利也就带来了另外一份压力那就是这些资本都需要放贷出去否则哪怕利息再低如此大的数目也足以让这个新生婴儿难以支撑下来关键是会让这帮人丧失信心。 按照忠顺王和冯紫英计议的条款在海通银庄正式营业一年并分红后银庄就可以退股但是退股之后就不会在补募。 京师城就能募集到两百多万股金加上来自扬州乃至江南部分商贾的股金冯紫英有信心将海通银庄的股本推高到五百万两再加上开户存入的资本七八百万两的资本都需要一个去处才能满足一干股东们饥渴的目光这一点已经让原本信心满满的冯紫英都感到了一份压力。 所以原本觉得可以放一放的许多工作也就需要尽早启动起来了尤其是寻找更合适的放贷对象。 这个时代工商业的发展已经有了一些起色尤其是开海政策一放开丝织、棉纺、制茶、陶瓷、药材等原本就是外销主打产业立即就会迎来一波爆发扩张这也就是海通银庄的机会但是如何化解风险精准放贷这就成了海通银庄这个吃螃蟹者的首要任务了。 朝廷开建登莱打通登莱——辽南航线开拓登莱——虾夷——海西、野人女真这一线从码头建设到船厂造船再到航线探索拓殖都需要扶持除了朝廷部分拨款很多都需要通过以贷款的方式来支持进行。 这也是内阁计议下来同意户部在海通银庄开户的交换条件。 别以为这帮老家伙就看不清楚这里边的门道他们一样很清楚朝廷以这种方式为海通银庄的背书会给海通银庄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这谁来扛起海通银庄未来的经营大任现在就需要考虑了。 冯紫英在忠顺王府上就试探性的征求了忠顺王的意见忠顺王也觉得棘手。 毕竟这种银庄和寻常的钱铺银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既要冲着盈利而去又还要背负朝廷的一些政治任务而且业务却又基本上是和放高利贷模式相似当然从目的、利率、风控等都截然不同但归根结底就是放贷盈利扶持产业发展为工商业提供发展便利。 就这三大目的对其他股东来说其中重要性依次递减但在冯紫英心中盈利和扶持产业发展则需要掉一个个儿。 问题是能理解这些意义并且还能负责执行还要懂这方面营生业务的人就实在太少了而且还要在忠诚度可信度上能让冯紫英和忠顺王这两位银庄的首要发起者认可这就更难了。 冯紫英估计最终恐怕只能先让段喜贵先来尝试着贾琏协助段喜贵负责主要业务比如揽储放贷风控贾琏则负责日常行政事务管理和应对如果忠顺王这边不放心也可以提供一二合适人选。 先从扬州号做起力争三个月内把海通银庄扬州号彻底做起来然后再来考虑京师号。 而段喜贵前期在临清这几年所作的准备也就能派上用场。 实在不济的话也只能先把能用的人都用上来在使用中来慢慢挑选了。 冯紫英甚至考虑是不是把那两个送到林如海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那两个小子都召回来先用着。 之前也曾想过要在这方面做一些准备但是没想到忠顺王这边居然进展如此之快。 这也让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时代的人也小觑了像忠顺王这等宗室王公的能力有些人不是没有能力而是特定的身份限制了其发挥和表现而这位忠顺王应该就属此类。 段喜贵和贾琏不算什么特别的人才但是现在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了。 起码段喜贵经营过丰润祥有着操盘一门营生或者说一家“连锁企业”的经验也对新式算术和复式记账法十分熟悉再加上有自己表兄的特殊身份在忠顺王和江南商人那边都能说得过去。 贾琏平庸了一些但是胜在身份足够性格稳重温厚而且一副相貌堂堂的模样待人接物也算强项对外应酬和协调能力也勉强过得去如果再好生培养打磨一下也勉强能撑得起。 想到丰润祥的事情冯紫英琢磨了一下兴许可以把薛蝌也用起来? 虽然薛蝌年龄小了一些但是这等年龄也勉强过得去特别是让其学习做事倒是十分有益只是唯一的阻碍就是他还在守孝期。 三年二十七个月的守孝期他刚过了一半虽说薛蝌不是官员但是也算是官宦之后守孝也未必就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但若是让其离开家乡到扬州来多少还是容易引来诟病指责冯紫英还不敢去冒这等天下之大不韪。 但金陵也是未来江南的一个布局重点整个南直隶的核心城市迟早要把海通银庄金陵号给办起来所以倒也可以先让薛蝌学着筹办待到时机成熟先办起来。 这年头要做事情还真的只有这些选择不是亲戚就是故旧要不就是同学朋友总而言之那等唯才是举任人唯贤那也只能说说罢了。 连你自己都信不过如何敢将心腹只是交付于他? 段喜贵是血亲不必说贾琏也是相交多年算是知根知底薛蝌也颇有渊源可以信任其他人冯紫英敢相信谁? 同学倒是不少但是人家都是要奔着仕途去的哪里可能去干这等商贾营生再说得多么风光也不可能让这些人改变心意。 揣着满腹的心思回到府里边冯紫英倒是真还有些觉得自己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身边居然还没有几个能用之才这也是值得好生总结经验的。 汪文言那个团队倒也有几个可用之人但是接触时间尚短很还处于考察期除了汪文言、吴耀青两人渐渐获得信任其他几个人都还要观察。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并蒂莲(第二更求保底月票!) “爷。” 一眼就瞅见了鬼鬼祟祟的宝祥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贼眉鼠眼的有什么不敢当面说?” 下意识的瞅了瞅四周宝祥这才陪着笑脸道:“爷马巷胡同那边两位姨娘都来问过好几回了小的也不敢胡乱应答……” 冯紫英这才想起好像自己回来之后也没有和尤二尤三打个招呼这几个月来自己忙于工作对许多事情似乎都有些淡忘了居然还有两个女人在那边马巷胡同里不明不白的住着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尤二尤三算是一个什么身份和性质。 妾?没名没分肯定不算;外室?勉强算吧但自己连家都还没有成就开始养外室好像有些于理不合吧? 不过这都是小节冯紫英甚至都没有刻意去遮掩这等事情传出去让都察院和龙禁尉的知道或许不是坏事当然就算是自己不刻意去传起码龙禁尉和皇上那里是肯定会知道的。 就连齐永泰都或明或暗的提醒了自己一句足见这等事情瞒不过人的。 看看时间都过了申时了差不多再待一会儿就是晚饭时间了。 也该去看看才是。 从第一趟江南回来冯紫英就陷入了忙碌中一直到第二趟再度启程南下江南好像自己都没有多少时间去见尤二尤三一面还是尤三来府上询问是否要带她南下见了一面不过这一趟冯紫英没有带尤三姐南下。 这一晃算算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了被宝祥这么一提冯紫英没来由的居然有些想念了尤其是脑海中猛然掠过那一日尤二姐洗澡时白晃晃的胴体还有下江南时在船上不经意间瞄到的尤三姐葱绿色胸围子裹着的那对丰腻饱满一阵心火陡然间便燃烧了起来。 这心火一旦被勾了起来就有些压抑不住了。 这几个月在江南自己都是老老实实的确也没有什么精力和时间否则自己只需要漏一句口风自然有绝佳的扬州瘦马清倌人送上门来不过冯紫英却从未想过甚至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怎么地这一回来眼见得府里金钏儿和香菱都是随手可得的自己却一下子变得有些心急火燎起来? 想做就做冯紫英也懒得多想“备马。” 宝祥也没想到冯紫英说走就走一愣之下这才赶紧跑出去牵马。 从丰城胡同到马巷胡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冯紫英带着宝祥到了马巷胡同尤氏母女宿处时才发现这处宅子还是有了不小的变化单单从外边就能看得出来。 大门明显是重新刷了一道漆门楼的门槛石也换了石梯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敲了敲门里边就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谁啊?” 不像是尤老娘的估计应该是雇的仆妇。 冯紫英没吱声而宝祥也没吭声。 里边顿时警惕起来“是谁?没长眼的趁早走人别自讨没趣儿这边住的可是倪二爷的亲戚……” 冯紫英也是一怔倪二的亲戚?嗯估计也是狐假虎威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倪二这个坐地虎的名头撑着等闲光棍剌虎还真不敢来捋虎须。 见冯紫英抬起下颌示意宝祥这才开腔:“尤大娘二位姨娘爷来了。” 宝祥这一嗓子立即就让里边一阵骚乱紧接着就能听见尤老娘那略有些沙哑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从内院里边径直到了门边儿“哎哟我就说今儿个怎么喜鹊一直围着院子里吵吵原来是冯大爷回来了二姐三姐还不赶紧收拾一下出来……” “嘎吱”一声双扇大门打开了来那满脸笑得都堆起了褶子的尤老娘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忙不迭地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恭请冯紫英入内。 “二姐三姐都在?”冯紫英也不客气抬脚就往里走旁边几名仆妇和小丫鬟都早已经吓得低着头列在了两边儿连大气都不敢出。 几个月没来的确变化有点儿大外院都已经被全面修缮了一下顿时显得清爽大气了许多像门窗和屋顶的青瓦都是花了一些心思的这搭眼一望过去居然也有了一些像模像样的气象。 “在在三姐儿刚才还在练剑呢二姐儿在屋里绣花……”尤老娘大大的舒了一口气这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这位爷给盼来了今儿个可得要好好侍候一番莫要错失良机了。 正说间二女已经迎了出来。 尤三姐依然是那副男装打扮只不过在家中发式却是女子装扮而也不像那等出走在外时把胸前双丸勒住约束这一走出来在那男子长袍里跌宕起伏就太辣眼睛了。 尤二姐却是一身月白褙子外罩了一件镶蓝滚边的披肩玉靥带潮粉眸生春那微微一福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份怜惜心情。 尤三姐似乎要从冯紫英灼热的目光里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下意识的想要遮掩住胸前。 三月的京师城仍然还有些冷意但是在屋里却并不算冷加上她先前又在练剑把胸围子束得很紧这练完剑出了一身汗擦拭了一把就想放松一下。 本身也没打算出门了所以就有些随意了没想到却突然遭遇冯紫英上门了。 只是这等时候又不合适马上回屋换衣衫只能硬着头皮先和二姐儿一道见礼。 见礼之后自然就是进屋了尤老娘早已经屁颠儿屁颠儿亲自去把茶水果子送了上来冯紫英也没有客气径直上炕斜躺着。 在路上其实他也想明白了这等情况下若是还要矫情一些什么就未免有些下作了。 这尤氏姊妹圈子里都知道是跟了自己就眼前这架势那就算是外室了哪怕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采摘这两朵花儿但是在外人看来就是自己的外室了这会子如果自己要装模作样的撇清肯定会被人视为这个时代的“渣男”。 这个时代的渣男标准就是明明有条件纳妾养外室却把人家玩腻了一腿蹬了不肯为人家日后一辈子生活负责。 你可以不娶但是可以纳为妾啊不愿意纳为妾也可以养为外室啊。 这都算是一条出路在这个时代很正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和后世养小三那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个时代可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的。 自己对这尤氏二女也颇有想法这有别于周围汉家女子的异域风味委实很能打动他的心。 说白了还是颜值即正义尤二姐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标准中西合璧型的美人白肤琼鼻碧眼樱唇可谓撷东西精华而尤三姐广额蓝眼高鼻丰唇的容颜或许不太符合这个时代主流审美观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从现代而来的冯紫英的眼光。 给冯紫英的感觉尤三姐更像是索菲娅罗兰和安妮海瑟薇的混合体但略微多了几分东方的细腻感而尤二姐则更像是年轻时候的奥黛丽赫本和莫妮卡贝鲁奇的混合体尤三姐性格朴实大方且直爽尤二姐单纯老实且胆小这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异域美人外形却配上了这等性子带来的巨大反差委实让冯紫英有一种非常特别的刺激感。 放在这等环境下却不纳为己有岂不是暴殄天物?那是要遭天谴的。 想收就收这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自己这个年龄本身也就是该恣意妄为一些才对。 前世带来的一些心理习惯本身就让自己显得过于老成持重加上如同妖孽开挂般的才华估计包括永隆帝和内阁诸公在内的很多人都有些难以释怀如果再如同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没准儿就会觉得自己像年轻时候的王莽了。 好不容易盼得冯紫英来尤老娘也是个眼眨眉毛动的机灵人自然知道冯紫英来这里不是想要和自己说话的把尤二姐尤三姐推到了厢房里炕桌另一端坐下自己便喜滋滋地掩上门出去了。 看着坐在自己炕桌对面的尤二姐尤三姐低垂着头红着脸不吭声冯紫英也觉得好笑。 不过要说规矩本身这样也不合适这没名没分的男女同处一室肯定是要遭人诟病的当然如果有了名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怎们二姐儿三姐儿感觉爷出去了一趟回来怎么却更见生分了呢?”冯紫英打趣道。 “哪有?”尤三姐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却又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说。 “呵呵还说没有?你们两姊妹就这样侍候爷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手脚都没处放的模样……”冯紫英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松软的锦垫靠在腰上很舒服。 “那冯大哥想和我们说什么?”尤三姐鼓足勇气随着一趟江南下来似乎双方距离拉近了许多但是后边一趟去江南却没有带自己同行被母亲臭骂了一顿的尤三姐也有些心慌了莫不是自己太过矜持所以让对方有些不悦了? 只是黄花闺女清白女儿要让她做出什么太过主动下作的讨好行径她又委实做不到。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计较(第三更求月票!) “说什么都行啊或者二姐儿三姐儿觉得和我没什么说的了?”冯紫英大觉有趣。 这两个丫头盼星星盼月亮的盼自己这边来一趟来了之后却又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可真的有点儿意思。 “不是……”尤三姐一急却见冯紫英似笑非笑的神色就知道对方是在逗弄自己脸颊更是滚烫得吓人一扭身体把脸转到一边儿了。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那说说这几个月的事儿吧没人上门来找麻烦吧?” “那不能倪二哥时常来走动问候这周边的人都知道轻重所以都很安泰。”尤三姐终于把头转了回来“听说倪二哥现在把这大半个京师城的粪水活儿都给包揽了下来又找了许多人来营生做得越发大了起来……” 倪二现在是忙得飞起了百万人口的京师城这每天需要掏粪运出的活计有多大?由于前两年京师洪水造成的内涝直接导致了疫病的流行虽然有冯紫英那份《防疫备要》和一干青檀学子的努力勉强控制住了疫病的大流行但是造成了局部地区的疫病蔓延死了不少人。 正因为如此朝廷对这件事情也开始重视起来而《防疫备要》中也提到了疫病的流行主要就是源于京师城中缺乏公共厕所和解决人畜粪便去处的渠道那种就地挖坑随处大小便的方式一旦遭遇这种洪水内涝就必定会给城内的水源造成污染直接导致各种疫病的流行。 去年冯紫英又在《内参》的中介绍了要解决这种疫病横生的主要措施和对策其中一项就是分区域布点修建公共厕所和推动人畜粪便集中收集倾倒的建议这一点也获得了顺天府和工部的赞同但是如何来运作资金如何筹措这都是相当繁复的问题。 这桩事儿一直拖着工部因为没钱自然热情不高但是对于顺天府来说却是一桩大事儿一旦疫病流行首当其冲的就是顺天府和下边的宛平和大兴两县。 原来不懂这个道理也就罢了现在既然《防疫备要》和《内参》中都提到了如何来预防和应对却还无动于衷日后一旦再出乱子工部还能找得到借口但顺天府可是推无可推。 所以顺天府和下边两个县的积极性很高而冯紫英在上次下江南之前也找工部那边疏通了一下这事儿就有点儿要动起来的意思了。 倪二这边自然是心领神会把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的衙门里都疏通打点好了然后由顺天府出了文告要求从二月份开始凡是京师城中住户根据宅邸大小和家中人口进行评估定价都要缴纳下水外运费依据坊的地域来进行收取。 同时计划在京师城中先行建设五十到八十所公厕解决寻常民众入厕难导致的随地大小便问题。 这活计规模不小但是一旦做起来那也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顺天方和宛平、大兴两县衙门都无意亲自参与这等低贱事情不但繁琐而且要想收取城中老百姓的这等费用哪怕是一人一月只收三五文钱那都不是一件简单事情而且还涉及到公共厕所的建设和维护疏浚所以将这等事情委托给一些民间人士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倪二作为首发者自然占据了莫大优势一口气就拿下了西城和南城几乎所有街坊的承包权北城也占据了大半但是在东城那边却遭遇了竞争好在倪二也没指望一口气就能吞下整个京师城的这等营生所以大家都是现占地盘然后再稳住阵脚来比拼。 冯紫英昨日回来的时候倪二便已经得了消息早早就已经把礼物和帖子送到了门房当然他也知道以冯紫英现在红得发紫的忙碌程度没来打扰只是把礼节做到倒是让冯紫英越发看好这个头脑好用手底下却又有一大帮子势力的倪二。 “是么?真还看不出这厮如此能耐啊。”冯紫英也从柳湘莲和贾芸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不过此番回来之后他也没来得及和这些人见面“他平素经常来这边?” 尤三姐迟疑了一下”也不是常来但是隔三差五会送一些物事来我原本和他说了莫要如此但是他说您不在他就得要守规矩人不能来但是心意要尽到。“ 倒是一个乖觉人啊人家能成功也并非无因啊居然懂得起枕头风的路数冯紫英点点头不过好像自己好像还没睡这俩丫头以倪二的老练岂能看不出来? 不过这似乎也不影响什么自己这摆明车马的放在这里所有物事一应置备俱全这不是养外室还能是什么? 只怕尤二尤三乃至尤老娘甚至这院子里的大小仆从丫鬟们都心知肚明了连宝祥这厮不也是姨娘姨娘的称呼起来了么喊得还挺顺溜儿啊。 这一眼望过去尤二姐手里捏着汗巾子在手指上缠绕低眉顺眼不吱声尤三姐故作镇静原本挺胸但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束胸又赶紧塌背微微收着。 个丫头雪白粉嫩的肌肤在慢慢黯淡下来的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静谧尤其是那两张异于常人的面孔细密的茸毛似乎都能在阳光下泛出一种奇异的淡金色晃得冯紫英心里禁不住动荡起来了。 “二姐的事情可曾有回话了?”冯紫英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倪二哥没细说只说查到人了但要等您回来之后再说。”尤三姐替自己姐姐回答道。 “那二姐的意思了?”冯紫英有意要逗弄这个一直不敢吱声的尤二姐。 尤二姐目光抬起来看了冯紫英一眼心如鹿撞但看到冯紫英含笑的目光和淡然自若的神色也是银牙一咬:“奴家听爷的。” “听我的?可这事儿关系到二姐一生还是得你和大娘拿主意才行若是……”冯紫英话语未说话尤二姐这一次却是格外果决目光炽热澄澈“奴家愿意跟着爷侍候爷一辈子只求爷日后莫要抛弃奴家姐妹。” 如此坦白而热烈倒是让冯紫英颇为惊讶心里也是一阵得意和满足一只手肘便撑着炕桌身体微微侧倾探手便握住尤二的粉靥抬起“跟了爷爷自然就要对你们姐妹负责一辈子再说了我见犹怜爷怎么舍得?” 这话说得尤二尤三都是一阵心醉神迷尤二更是娇眸含情瞥了一眼又重新低垂下头幽幽地道:“奴家姐妹命苦只盼能得爷怜惜莫要辜负了奴家姐妹……” 此情此景冯紫英恨不能立即纵马横枪只是这时辰却还不凑巧好在外屋里那尤老娘的声音也适时响起“二姐三姐陪冯大爷出来用饭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娘……”趁着尤二姐在陪酒尤三姐溜了出来。 要面对真枪真刀上阵了这就得掂量一下了。 倒不是说舍不得身子迟早的事儿也不是怕这位爷提起裤子不认关键在于冯紫英现在还没成亲这大妇是谁都没定沈家那一位不认识林家这一位尤三姐倒是有些交情可是这会儿一旦舍了身子如果有了身孕怎么办? 大妇的心思很难判断沈家那一位不知道但是林家这一位尤三姐也是知道的虽说相处还不错但是这等事情上却不好说若是生出一个庶长子来要么一步登天深受婆婆和郎君的宠爱要么就是打入地狱日后一辈子都得要在大妇的手下生活不得不考虑清楚。 而且谁都清楚这生下儿子也不是自己的喊娘那也是喊大妇为娘自家亲身母亲也只能叫姨娘这也是规矩无可逾越若是恶了大妇的心只怕日后一辈子不得安生不说连孩子都要吃亏。 之前尤老娘也考虑过这一点但没想到过冯家会有几房大妇。 当时觉得既然免不了那就搏一把只要能生下儿子便立于不败之地但现在既然起码都有两房自家女儿便有选择余地沈家女也好林家女也好若是能交好一位大妇未来便有一个美满的结果可若是因为抢先偷食怀孕却恶了大妇弄得日后一辈子都受夹磨就有些不划算了。 尤老娘也是一个果决人物既然打定主意要攀附上这株大树便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势“三姐儿今儿个就要让你和二姐吃点儿苦头了那酒是娘从倪二那里弄来的据说是助兴大补之酒若非听说是侍候这位爷倪二还不肯拿出来二姐那身子估计济不得事你们姐妹俩…… 本以为是要自己或者二姐中哪一个先去却没想到自己母亲这般打算尤三姐既心惊也有些羞赧从未经过人事也不知道这里边的厉害但听母亲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些怕了。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采撷(第四更求月票!) 春夜淅沥雨雾迷离…… 只能听闻那东厢房炕上翻滚着的胴体热浪夹杂着阵阵呜咽哽噎婉转娇啼伴随着巷外小桥下的流水声慢慢湮没在暗夜中…… 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 冯紫英从睡梦中醒来时只感觉到一阵羊脂玉暖粉腻堆雪怀中的两具胴体挤压在两侧让他不知身处何处宛若天上人间。 冲动了鲁莽了唐突了草率了。 冯紫英默默地念叨着几个词儿毫无疑问那酒有些古怪实际上在喝了几盅之后冯紫英就已经觉察到了不过本来就没打算空手而归所以问了问尤老娘是从倪二那厮那里弄来的药酒冯紫英也就没管没顾了。 左边的乌黑的发堆将大半个脸都遮掩住了但是从那发根的棕红和小巧精致的下颌也能猜得出来应该是尤二姐裸露的香肩触手有了几丝腻滑的凉意再沿着乌色发堆向下不忍不敢再看否则真的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右边同样是墨黑色的长发却是丝丝缕缕撒落在鲜红的锦衾上从背后只能看到那宛如玉屏般的雪白裸背沿着葫芦形的身材向下在腰部无限放大。 那发丝随意挨着的眼角处一抹泪影隐约可见。 本以为这尤三姐既然是练武之人自然是经得起折腾哪曾想却恁地柔弱若非尤二姐主动再度承欢只怕…… 出人命倒不至于但是肯定尤三姐怕是几日都别想下床。 倒是乖觉柔媚的尤二姐表现很是出乎冯紫英的预料比起尤三姐表现强太多真的是婉转承欢任君采撷恣意逢迎。 神清气爽在感受到身旁的软玉温香冯紫英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儿人生赢家的味道了。 不过这一晚没回家估计明儿个金钏儿、香菱尤其是云裳只怕又要嘴巴嘟起能挂油瓶了。 冯紫英第一次感受到女人多了好像还是有些麻烦。 起码这层关系一旦建立自己又无法彻底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对于奴婢妾室这类女子能够狠下心来割舍感情。 无论是金钏儿还是香菱抑或云裳还有自己身边的尤二尤三你要说没有一点感情纯粹肉欲那也不尽然养只小猫小狗都还有几分感情呢当然要说有多么深厚浓烈那也是假话但起码他乐意和她们在一起起居生活一起感受这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正因为如此他才慢慢意识到一旦建立起了这等感情联系无论多寡你始终要牵挂几分这多了难免就要顾此失彼手忙脚乱甚至应接不暇精疲力竭了。 冯紫英身体一动两边玉人便已经醒了过来。 这等日子自然是不可能睡得多死的个郎有些动静便立即惊醒了过来但是这般一床三好怎么都有些羞耻只能装睡。 照理说这样做也有些草率了并不符合当初尤二尤三的想法她们还是盼着能一顶小轿抬入府中那个时候再任君采撷但是尤二尤三也都清楚随着这位郎君的水涨船高娶的都是高门大户的官宦嫡女便是日后能以妾的身份入冯府已经是非常稀罕了。 若非有这份渊源日后没准儿就真的只能存在于外宅永远没机会进冯府大门了所以如尤老娘所言既然这位郎君有了承诺那也就只能搏一把拼却一生休尽君一日欢了。 男人都是这样没得到之前便是百般抓心挠肺但一旦得手那种得意满足感之后就会迅速消退冯紫英发现自己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下先前狂蜂戏蕊劲儿一过去心境情绪也就慢慢恢复了理性就得要考虑如何来应对这个局面了。 答应了二尤要纳妾倒还不至于反悔只是却要考虑清楚如何来安顿。 就这么大模大样带回去只怕是有些关碍的肯定不妥。 起码要娶了沈家女或者宝钗才能说纳妾否则就算是二女心胸宽广暂时不计较但是肯定也会在后院里埋下定时炸弹二尤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当然若是要拖到两三年后娶黛玉再来解决此事儿肯定也不妥当这经年累月没准儿一矢中的怀上了总不能让孩子生在府外吧? 但现在如何来处置? 沈家也是要颜面的这等公然未娶妻先纳妾纵然在这个时代也不算是太离经叛道的举动但是无疑会对女方家族有一些伤害冯紫英并不打算如此做。 但也需要考虑到二尤的心境情绪好歹人家清白女儿身给了自己总要给对方一个明确交代才是。 冯紫英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也得要和二尤说清楚。 再说了这等养外室对自己来说也未必就是坏事总得给人家一些批评指责的理由不是?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不禁一笑这个时代还可以用这种方式自污也难怪男人都愿意沉湎于这个时代实在是不想自污都要自污了。 手在两边光洁丰腻的腰肢上一揽“啊呀”声中两具胴体向内靠得更紧触手处径滑香浓不如…… …… “大姐和蓉哥儿媳妇也来过两回那蓉哥儿媳妇甚至还想在这里留宿但是我和姐姐都觉得不太合适好歹她也是荣国府的少奶奶如何能在这等陋院里住下来……” “蓉哥儿媳妇?”情浓意浓之际尤二尤三都已然变成了小女人轮番在情郎怀中缠绵私语冯紫英自然也不愿意破坏这等美好时光但是听到尤氏和秦可卿都登门这还是让他有些警惕起来。 “嗯秦氏……”尤三姐性子粗疏还没有意识到但是尤二姐却已经感觉到了“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唔她们经常来么?可曾说过其他事情?” 贾珍贾蓉两父子冯紫英印象一直不好尤氏则没有多少交道而秦可卿更是神秘人物。 林如海也说了义忠亲王和太上皇宠妃有染生下一女但是却不知道这女子最后去向但冯紫英估计如无意外就应该是秦可卿了。 而且贾敬在出家之前便是詹事府少詹事正经八百的正四品官员服务于太子但是随着太子第一次被废贾敬便出家修道哪怕太子后来他也没有再出现。 这里边究竟有什么猫腻就不为人知了。 最后却是贾蓉来娶这一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工部营缮郎秦业之女也足见这秦可卿的来历诡异了。 “大姐倒是说了一些只说现在府里困难外边儿庄子收成日减日子也越来越艰难而府里现在又找不到其他营生门路有点儿坐吃山空的味道可这表面面子还得要撑着也说了西府贵妃娘娘省亲要修园子东府也要出钱可东府实在凑不出钱只能去抵押卖掉一些老物……” 看样子贾元春这个贵妃省亲之事还真的把贾家逼得够呛这园子一动数十万两银子就要如流水一般花下去关键是园子修了之后如何来用花销如此大没有点儿进账怎么来维持? 也难怪这尤氏在这里叫苦冯紫英估摸着没准儿就是替贾珍铺线打前站来了。 至于那秦可卿冯紫英可不想去沾染上无论是不是义忠亲王和太上皇那位宠妃所生这都是一颗炸弹碰不得敬而远之是最好的办法。 “那秦氏人性子到挺和气的话语也不多和二姐倒是很投缘所以才想要留宿……” “哦?”冯紫英没想到这秦可卿居然还和尤二姐说得来若无其他目的他绝对不信。 “爷有什么不妥么?若是爷不喜奴家便不和她来往了。”尤二姐的感觉还是细致准确的觉察到好像冯郎不喜欢这个秦可卿。 “那倒也不必毕竟是亲戚只是有些事情她说你们听就行其他事情也不必深说嗯此女要说也是一个苦命人只是爷没那能耐帮得上她……” 冯紫英的手落在尤二姐蜂腰上揉捏了一把再向下一按尤二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不做声红着脸钻入被窝里去了…… …… 看着二女都是一瘸一拐的陪着自己到二门上然后倚门而望目送着自己离开冯紫英发现自己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份怜惜不舍这让他也是悚然一惊。 自己居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儿女情长起来了?如果连对二尤这等并没有多么深厚感情的女子都是如此那日后黛玉、宝钗岂不是要让自己更加难以割舍? 而自己日后免不了是要外出做官的不可能一直在京师中难道还得要把几房妻室妾室都带着去赴任? 这倒是还是一个有些日益逼近的现实问题了。 再回江南把剩下的事情一一敲定做出一个大概来估计也就是明年差不多都能走上正轨那个时候自己该往何处去?而下地方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做男人难啊! 薛蟠在冯府等了一晚上也没能见到冯紫英只能悻悻地给瑞祥留了话走了。 实际上薛蟠和瑞祥都知道这么晚冯紫英都没回来多半是在外留宿了而且马巷胡同可能性最大。 不过冯紫英都是十七岁的人了似乎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冯紫英并不太喜欢在外边饮宴吃酒更不喜欢那等歌伎相陪的场合所以名声也还是不错的至于养外室这算错么?好像真不算。 倪二也没等着他也猜到了冯紫英从江南回来多半是要到马巷胡同那边二位尤姨娘那里去歇息的。 他就不像薛蟠那么多忌讳了一大早就到了马巷胡同守着。 冯紫英策马而行倪二这是跟着马陪着说话。 “薛大爷昨晚在府上等着大爷……” “哦?”冯紫英窒了一窒有点儿尴尬。 也算是准大舅子自己回来没去见宝钗也没却跑到这边来偷香了。 不过昨晚的滋味委实让他终生难忘这是前世永远都无法感受到的美妙滋味真的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觉得自己能爬起床来毅力绝大。 倪二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儿这外室养着不就是用来宠幸的么? 尤氏姊妹他见过白肤深目高鼻蓝眼异域风情大部分人可能不喜欢这个调调但是有些人却喜欢得紧嗯估计这位爷就是如此。 只是一直没有临幸那尤氏姊妹都还是黄花闺女让他有些意外估计应该是要等到一个合适机会才采摘吧。 见冯紫英只是“哦”了一声再没搭腔倪二又小心翼翼地道:“大观楼那边生意现在挺好大爷回来还没去吧?柳二爷和芸哥儿很上心连薛大爷都一改往常坚持没事儿就去守着现在这京中戏园子就数大观楼和明月楼最火爆每日都是爆满而且像那包房都得要提前几日预约才能有其次才能算得上绕梁阁和燕子楼……” 虽然对大观楼没怎么过问冯紫英也信得过柳湘莲和贾芸但是倪二还是自觉肩负起了替冯紫英“监视”的职责来了冯紫英也不排斥倪二是个乖觉人明白分寸。 “唔你那事儿做得怎么样了?”冯紫英终于开口了。 倪二精神一振“回禀爷西城和南城都不在话下北城也大半在我手中了唯有东城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小舅子其实也不算是小舅子就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鹿鹤宠妾的哥哥杨三也拉起了一帮人把东城差点儿包圆了我们只占到了一个坊两边儿闹得有些不愉快……” 冯紫英对此事已经有些了解他也很清楚鹿鹤背后是谁那是北静王据说还有义忠亲王的支持这事儿是忠顺王透露给他的。 “倪二这等事情谁先到先得咱们也不欺负人按照规矩做就是了现在内城你们都占得差不多了南边儿城边上还有不少迟早也要搞这一出多花些心思在那上边儿……” 冯紫英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倪二这厮豹头环眼满脸浓须扎了一个头巾居然还有点儿气势。 “至于东城那边还是那句话按照规矩来不必刻意去挑衅但是若是对方不按照谱子来那也不必客气东城兵马司也不是阎王殿不是还有巡城御史么?都得服王化都得讲规矩……” 倪二心中大定。 他搞定了巡捕营也搞定了宛平、大兴两县但是巡捕营和县衙都不敢和五城兵马司叫板啊唯一能制约五城兵马司的就是兵部和巡城御史了兵部是特殊时期对五城兵马司有掌控权而巡城御史则是寻常时候直接管辖约束五城兵马司。 冯大爷的老师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巡城御史也是都察院派出这里边的门道倪二秒懂。 “爷放心小的懂规矩断不会让爷难做我们也没想过要吞下整个京师城像北城也有其他人做着咱们也没为难人家只是这杨三做事不地道大家各凭本事做事却要玩些阴招未免也小瞧了我倪二了……” 倪二一直把冯紫英送到了丰城胡同口子上这才目送冯紫英进了胡同然后施施然离去。 有了冯紫英的一番话他也底气大定冯大爷既然指明南边儿还有发展余地自然是有所指的另外也专门提到了可以趁机在城外多购置一二庄子田地来专门用于种植时令蔬果预计日后京师城中对这类需要会有很大增长。 这倒是让倪二很是惊讶这京师城中蔬果基本上都是有一个定量的如何会有一个大的增长就算是京师城中人户有增长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啊?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这冯大爷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有其道理。 不提回到府中面对金钏儿、香菱能挂油瓶的嘴和云裳委屈的姣靥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些心亏气虚。 就算是想尝鲜玉钏儿不在那也还有云裳啊怎么地才回来第二日就忙不迭去外边儿留宿了这让府里其他丫鬟们怎么想? 真没本事把爷留在屋里?没准儿还有人就会觉得是不是该给大爷屋里换换人了。 “呃金钏儿香菱云裳爷错了下次一定……”一定什么?冯紫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说还能不去马巷胡同了?怎么可能?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冯紫英恨不能每日都能在那边住着这一床三好一龙二凤的花式还有那碧眸蓝眼丰乳肥臀的滋味还真不是金钏儿和香菱他们能比拟的。 “爷去哪里在哪里留宿都是爷自个儿的事情奴婢们哪里能过问?”金钏儿虽然面色淡然但是冯紫英自然也能听得出委屈“只是爷是不是也该让宝祥回来和府里说一声万一太太问起来问爷去哪儿了我们却懵然不知那也坏了规矩……” “是啊金钏儿姐姐说得对宝祥都是快子时了才回来通报了一声说不回来住了香菱姐姐昨晚儿守了半夜……”云裳也是嘟着嘴。 “呃爷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冯紫英还第一次在几个丫鬟面前这么狼狈这就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人家就总觉得有些亏欠了。 不过尤二尤三那边有些事情还是得做本想让金钏儿去办的但是现在似乎就有点儿不合适了这不是估计刺激撩拨金钏儿她们几个么? 做男人也难啊。 正琢磨着瑞祥又进来了“大爷时辰差不多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走吧。” 官应震听完冯紫英的汇报满意的捋了捋胡须虽然他没参加昨日午朝但是情况他还是早早就获知了。 这关系到中书科下一步的许多工作也涉及到中书科未来权责需要尽早划定一个范围也明确规则界限。 冯紫英开了一个好头而且也把问题关键抓住了但如冯紫英所言现在的中书科人手不足下边没有办事机构想要大展拳脚不可能现在只能先把架子搭起来做好规划才能说下一步能具体落实做什么。 冯紫英为中书科划定的权责领域就是未来一个缩小版的发改委或者更准确的说类似于民国时代的工商部主要负责工务、商务、矿务当然从朝廷中央层面来说更多的是规划指导。 但是放在这大周尤其是现在你要指望各直省自己去落实或者把这些事情做起来那纯粹是幻想。 对于现在各直省各府州县经济发展不是他们的主责收取并足额上缴赋税然后教化诉讼水利治安乃至劝农和赈济这才是他们赢得官声的途径什么发展商贸或者实业为老百姓治下寻找更多的吃饭挣钱的途径估计他们从来没想过也不可能想得到。 所以冯紫英在向官应震汇报时也有意无意的把自己的一些“私货”夹带进去了。 “官师就目前来看中书科地位还是有些尴尬都说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这中书科本意就是替皇上制诰拟诏的一个事务性机构但现在被赋予重任可这又像是一个临时性的嗯对咱们的权责也是笼而统之的划了一个范围很多就和户部工部乃至兵部都有重叠现在只怕这几部都有些坐观看笑话的意思……” 冯紫英的话说到了官应震的心坎上。 户部还好一些毕竟现在靠着中书科这边把门路开辟出来能弄来一大笔银子进账总算能应急了可工部那边就有些不愉快了。 龙江清江船厂的工匠要迁往登莱水师舰队建设不再交由工部下设船厂户部为登莱打造水师舰队拨款订金也是直接给尚未见影子的船厂这让工部一帮人都很是心气不顺。 如果不是漕工和河道所需银子也是由这一拨中书科找回来的银子来支应只怕工部那边真的要翻脸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阴手 “那紫英你觉得我们中书科当下该如何?”官应震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他还是更像听听冯紫英的意见因为这个家伙每一次总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确权责立章法促落实。”冯紫英言简意赅。 “哦?”官应震微微一震和自己想的有些一致但是却更明晰准确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就是天才除了年龄太小资历太浅经验略少外其他简直都是全才。 “说具体一些。” “其实很简单就是明确我们中书科的职责范围和权力尺度然后制定我们在履行职责和实施权力的过程中需要遵循的典章制度最后就是具体落实和操作了比如市舶司的设立比如船厂的建设比如航道的开辟比如类似于东番这样地方的拓垦等等这是一个相当繁复而琐碎但是却无比重要的事情因为它关系到未来中书科这个机构的生死存亡那么作为第一任执掌全新中书科事的掌舵人就更需要慎重而细致地来做这件事情……” 冯紫英这番话让官应震震住了他还真没想到自己陡然间居然要承担起这样一个重担冯紫英随口而出的这几项事务好像都是该中书科来负责但是他的意思却已经截然不同了那就是要从临时性的事务要转型为永久固定性的权责了。 但是转念一想官应震似乎若有所悟。 像东番的拓垦以前谁来管? 兵部?好像不是兵部只负责对外征伐和情报收集。 工部?也不像连地方官府都没有确立难道你指望工部这帮人亲自去兴修水利道路? 户部?那就更不可能了除了收取赋税户部怎么可能操心这等事情? 所以就根本不会有人来管。 再比如市舶司的设立和管理理论上是户部收取税银但是现在的市舶司和以前又不同了不仅仅是只收取进出港货物关税银两而更要涉及到对整个进出口的货物的测算和推动进出口增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满足这种海税(关税)的增长来保证开海债券的信誉。 这就还涉及到了相关的产业营生的发展这在以前好像从来没有人或者机构来真正过问过都是听其自然甚至地方官府还要担心多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怎么这不知不觉间就开始演变成了搞鼓励这类营生的发展了? 一切都是因为开海。 开海就像是一下子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天地涌现出了无数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务像东番拓垦乃至未来的虾夷拓垦又比如市舶司的设立带来海税收入和开海债券甚至还要带来整个出口产业(制茶、陶瓷、丝绸、棉布、药材)的勃兴也还能带来造船、航运和码头行业的兴盛。 同样大量香料、铜、银的进入也一样会弥补大周在这些方面的不足这同样是大周急需的。 这可能会让很多人感到烦恼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同样却带来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活力这也是官应震能充分感受到的。 当然对朝廷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实打实的银子收入以及对辽东战略的支撑。 深吸了一口气官应震微微点头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考虑还是有些狭隘和浅薄的自己这个弟子在这方面远比自己考虑得更深更广。 “紫英那你能不能先和为师说一说咱们这中书科未来可能会涉及到哪些主要的事务?” “嗯官师这个学生还没有完全考虑清楚只能说有了一个粗略的大方向比如商务怎么来推动促进咱们大周的货物卖出去卖个好价钱这样可以让更多的人来从事这个行业和涉及到的营生比如制茶、陶瓷、丝绸和棉布药材等等如果西夷人也好倭人也好南洋也好愿意用他们的出产比如香料和银子铜料来换我们的这些货物我们为什么不干呢?这就是我们可能要做的事情。” “再比如东番拓垦嗯还有虾夷拓垦东番产盐产粮产大木还能建码头打渔可以容纳更多失地流民这难道不好么?再比如虾夷虾夷周边乃是最好的渔场同时又是连接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与我们大周的战略要地怎么能置于他人之手?如何来开发拓垦也是中书科的事情而我们大周的拓垦目标也不该仅止于这两地吧?苏禄吕宋安南洞武乃至整个南洋我们大周人口如此之多文明之盛难道就不能迁民而去……” 冯紫英没有提工矿业这一块现在如果贸然涉及只怕不但有分心之虞而且也容易给人贪多嚼不烂的感觉现在的中书科还不具备这个能力但是他会在相关的典章中不动声色的补上这些条款无外乎就是模糊一些日后可以用细则来弥补。 待到冯紫英离开官应震才含笑问一直坐在自己一侧的老者“如何?我这个学生不同凡响吧?” “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东翁高徒。”灰衫老者是官应震才聘请来的幕僚也是湖广人只是多年科考不中曾经在官应震出仕之后替官应震当过多年幕僚只不过在官应震到青檀书院之后便回乡隐居现在官应震重新出山并掌中书科事自然就要重新请回来。 “此子思路宽阔眼界深远而且很善于思考一个问题总能触类旁通衍生出许多问题来单单是这一点就是我在青檀书院教授的数百弟子中独一无二的也难怪乘风兄和乔汝俊都是视为北地士子的骄傲。” 官应震的话让灰衫老叟也点头“的确如此东翁有此子作为臂膀这中书科定能有一番作为不过此子是北地士子但是感觉其一些想法却并未完全倾向于北地而且有些事情也没有更多地替北地考虑倒是有些李三才之风啊。” 工部尚书李三才是北地出身但是却素来和江南士绅亲厚一直被视为是江南士绅代言人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以也让北地士人颇为仇视。 “治中这你却有些看走眼了此子心胸的确不局限于北地但更不会只局限于江南日后多接触你便知晓了……”官应震笑了笑又有些遗憾“只可惜此子实在太过年轻又没有在地方上的经历乘风和我说起过这一二年等到中书科这边事务理顺就要让他下去打磨一番以便日后能扛起重任。” ********* 牛继宗和王子腾面无表情相对而坐。 “李成梁卧床不起了也不知道这厮究竟是真的起不了床还是装的?”牛继宗搓揉了一把脸颊脸颊上的横肉微微抽搐目光却更见凶厉“张景秋来找我谈了征求我的意见蓟辽总督空缺不能太久我感觉他想让我去哼……” 王子腾却显得很轻松。 李成梁从辽东镇总兵才升任蓟辽总督不到半年便“一病不起”这怎么都难以让人接受。 但是人家病了而且年龄大了镇戍辽东数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你能让人家八十岁的人还呆在辽东? 说不过去啊。 幸亏自己溜得快到了登莱现在登莱是一片白地百废待兴从头开始自己也刚上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牛继宗就倒霉了这宣大两镇都是架构完整谁去都能迅速上手很显然张景秋和柴恪都想把他给支去辽东。 蓟辽总督名义上是掌管辽东和蓟镇两镇但实际上重心却是在辽东建州女真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越过辽西走廊扑向蓟镇蓟镇更多的是一个支撑辽东的作用。 “陈敬轩如何?”王子腾问道。 要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躲开了辽东还全靠冯紫英这小子给自己出的主意但现在牛继宗也面临难题王子腾也知道太上皇那边肯定也在着急。 陈敬轩是蓟镇总兵升任蓟辽总督也说得过去但是陈敬轩也有短板没有真正经历过大的战阵辽东可不比蓟镇那是要真刀真枪直面女真人的。 “不行张景秋直接否了皇上也不会同意他也镇不住李家兄弟。”李成梁虽然退下来但是他几个儿子却还在辽东没有一员能征惯战的宿将镇不住。 “那就让一员文臣上呗。”王子腾沉声道:“这总督一职本来就一直是文臣为主后来才开始偶尔选派武将怎么现在就成了武将专属了?” “问题是现在朝中哪里有合适的文臣?尤其是要经历过武事的文臣柴恪倒是可以但他现在是左侍郎了不可能再去辽东杨鹤资历太浅压不住辽东镇那些骄兵悍将……” 牛继宗目光陡然抬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迎上王子腾的目光这一刻似乎二人都心有灵犀了。 两人同时嘴角带笑微微点头。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阳谋(第三更求月票!) 张景秋轻轻揉弄着太阳穴柴恪也是满脸阴沉。 应该说这半年李成梁托病不起辽东局面并没有出现多少大的变化建州女真还算安稳。 当然他们对周边海西女真诸部的征伐仍然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让张景秋和柴恪既感到心惊急迫但却有格外无奈。 当下辽东局面能够稳住已经很难得了随着李成梁的“卧床不起”原本就有些松散的辽东军内部显得更加散漫一种树倒猢狲散的气息在内部蔓延。 再这样拖下去恐怕没等到规划好的对辽东后勤保障战线建成辽东军自己就先垮了。 “修龄还不行若是能多给修龄几年时间在甘肃宁夏那边打磨积累一下也许可以但是现在他还撑不起。”张景秋摇了摇头“辽东不比甘肃宁夏也不像榆林山西一旦有失便再也无法挽回这个险朝廷不敢冒。” 柴恪也明白张景秋的意思事关整个大周的命运谁敢去冒这个险? 杨鹤虽然经历了西疆平叛但是他以前一直是在都察院干着并没有积累太多经验而且辽东镇以李家兄弟为首的骄兵悍将文臣要去镇住场面那就只有杀人立威而辽东显然经不起这种折腾。 “陈敬轩也不行虽然是武将世家但是这么多年他有多少经历我们都清楚山东民变大概算是这么些年里他经历过的唯一‘战事’吧?”柴恪冷笑“一帮白莲教的土鳖如何能与建州女真相提并论?” “刘綎如何?”张景秋突然问道。 “刘綎悍勇无敌性格骄纵但却难为帅才要坐镇辽东他没那个能耐而且职方司那边也传消息回来播州那边不稳地方上多有警讯刘綎恐怕暂时还动不得……”柴恪摇头想了一想才又道:“熊廷弼或许……” “子舒你可真的是举贤不避亲啊就不怕人家说你们结党?”张景秋笑了起来“可惜时间不合适缓几年也许可以让飞白去辽东现在还不行。” 熊廷弼的确是个一个帅才也是湖广人但是却不适合现在的辽东。 熊廷弼担任御史期间屡次弹劾李成梁尤其是李成梁放弃宽甸六堡熊廷弼更是带头弹劾与李家关系极其恶劣李成梁与其势不两立现在辽东李氏兄弟还在执掌兵权熊廷弼此时去辽东铁定就要出乱子。 柴恪也是苦笑他何尝想不到这一点也是病笃乱投医了。 “子舒实在不行你觉得让冯唐去如何?”张景秋不动声色地道。 “自唐?!”柴恪吃了一惊“不是说好让他坐镇三边么?” “此一时彼一时辽东这边局面不容耽搁啊三边那边刘东旸已经拿下了哈密只要后勤保障跟上西疆那边基本可以稳定下来了我也是没办法算来算去就只有觉得冯自唐去最合适了。” 张景秋容色平静显然是对此事已经思考良久了。 柴恪定下心来思考发现对方的建议居然是最好的选择。 冯唐在大同、榆林两镇担任总兵官多年既和蒙古左翼的察哈尔打过交道也与蒙古右翼的土默特人交手甚多可谓经验丰富人脉渊源厚实。 原来主要在丰州以西活动蒙古左翼的察哈尔现在早已经东移到了紧邻海西女真的东部草原上林丹巴图尔虽然尚未成年但是却也表现出了勃勃野心。 未来坐镇辽东既要应对建州女真对周边如火如荼的攻势同时还要处理还野心初萌的林丹巴图尔统治下的察哈尔部甚至还要干预在海西女真西北面但却日渐向建州女真靠拢的科尔沁部。 冯唐初一看似乎并不合适因为他并无多少特别耀眼的战绩但是对于坐镇辽东来说这一点恰恰不重要。 现在的蓟辽总督应该是一个厚重沉稳经验丰富组以应对一些突发情况的宿将而且还要能镇得住下边一群骄兵悍将让他们不至于欺凌上官同时还要能灵活地协调好周边海西女真和蒙古诸部的关系合纵连横目的只有一个遏制住建州女真现在的凶猛势头为大周赢得更多的时间来调整战略。 思考了好一阵柴恪也不得不承认在目前的形势下恐怕冯唐是最合适的蓟辽总督人选。 只是原本兵部内部都已经研究了要举荐冯唐出任三边总督现在却骤然变成蓟辽总督如何来说服冯唐本人也是一个问题而且这很容易会被视为一种挖坑甩锅。 “尚书大人自唐那边怎么去说?” 照理朝廷行文即可冯唐也不可能不接令可如果不把思想做通这走马上任几个月就给你撂挑子学着李成梁那样抱病不起你怎么办? “子舒我倒是觉得自唐那里好说在三边也好在辽东也好都差不多自唐也不是那种畏敌如虎的人当然肯定自唐要提条件这都不是问题我相信你去一封信再请首辅大人去一封信是可以说服他的嗯倒是冯紫英这边莫要引起误会现在皇上摆明是要重用他朝廷也很倚重如果被他觉得是在有意构陷那就不合适了。” 张景秋倒是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让柴恪也是无话可说尤其是冯紫英这边儿的事情分明也是甩到自己身上要让自己去做工作说服冯紫英可见这位尚书大人是早就有准备了。 “尚书大人这是谁给您推荐的自唐啊?连我都没想到。”柴恪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张景秋笑了笑“谁推荐的不重要关键是合适不合适嗯子舒我明白你的意思或许举荐人有一些其他目的但是对我们来说其他都只能放在一边谁更合适我们就只能如此行事。” ******** “香菱来。” 看见含羞带怯的香菱抿着嘴低着头微笑手里捏着汗巾子却是不肯过来冯紫英也有些气闷。 这丫头啥都好就是太容易相信人昨儿个在二尤那里折腾了一宿金钏儿就说怕伤了自己身子今儿个就不肯来侍寝了连带着香菱也不肯听自己话了。 “怎么爷的话都不听了?”冯紫英故作恼怒状“那爷打算和你说说你家里的事情你也不想听了?” “啊?!”香菱惊讶地抬起目光声音都发颤起来“爷您是说那封信……” “嗯没错这封信就是浙江那边来的我托人在浙江湖州那边询问了一下再对应苏州十多年前哪一桩失踪案基本上就能找到线索了你本性甄这个姓也不多见所以湖州府虽大花些心思也不是找不到只是需要时间而已所以这么久总算是有了一个回信了。” “爷真的查找到了?”香菱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再也顾不得许多疾步来到冯紫英身边冯紫英心中暗笑不怕你不就范手腕一翻便勾住了香菱柔软的腰肢这么一带便歪倒在自己怀中。 “爷莫不是哄奴婢?”见落入魔掌香菱这才反应过来但是却也没有挣扎只是那目光里多了几分失望。 “爷能做那种事儿么?只不过爷喜欢你躺在爷怀里才有心思说你这事儿。”冯紫英手掌摩挲着香菱的翘臀充分享受着这个时代男人的特权。 虽然香菱也已经十七岁了但是各方面比起二尤的丰满却是远远不及便是金钏儿也要比香菱丰润许多不过冯紫英确很喜欢这丫头的娇憨老实。 “爷说的是真的?”香菱失落心境一扫而空。 “嗯如果浙江那边来的消息没有差错你母亲姓封本是乌程县一个小户人家后来嫁到了苏州甄家后来你被拐子拐卖这苏州府倒是有案宗记载当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你约莫是三四岁间你被拐了之后你父母四处寻你不得后来邻居失火将你家也少了你父母便去湖州乌程投靠你外祖父……只是前些年你父亲心情不好据说已经外出出家修道去了你母亲也寻不得现在住在你外祖父家中靠缝补为生……” 冯紫英便把情况娓娓道来只听得香菱泪流满面哽咽不已。 遇上这等事情冯紫英也不好多劝等这丫头伤心过了心里那股子郁气消散反而是好事。 “……所以也就是这般了其他都能对得上尤其是你这眉心一点胭脂痣更是明证……”冯紫英拿过汗巾子替香菱擦拭泪水一边顺势将香菱抱起来坐在自己怀中“只是现在你母亲孤身一人在乌程却要看你的心意以爷之见不如将你母亲接来反正我这府里也大让你母亲便在偏院里住着也好有个照应……” 没等冯紫英话说完香菱已经猛地挣扎脱身倏地跪在地下砰砰地磕起头来。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避不开,该来的还得要来 香菱的这一跪拜把冯紫英吓了一大跳赶紧把香菱扶起来“这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爷奴婢这一辈子都感激不尽唯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来还您的恩情了……”香菱泪流满面美眸红肿只顾着磕头。 的确这个时代一个丫鬟的母亲哪个当主子的会打上眼?别说这样煞费苦心的替你寻找就算是多过问一句那都是对你的大恩大德了更别说冯紫英还说要让香菱把其母亲接到京师城来住在府上即便是良妾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对于冯紫英来说这却真的没太在意这也是现代意识作祟。 想想人家清白女儿身给了自己白日里干活儿服侍夜里还要床上侍寝没准儿日后还要替自己生个一男半女的自己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让其母来在偏院里住着让其母女能经常见面有个照应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但这放在香菱这等丫鬟的心目中简直就是难以想象了几乎是要比照着正妻的架势来了这如何使得? “别下辈子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你若是真觉得爷这么做心存感激有的是机会来偿还嗯比如今晚……” 冯紫英的一句话让香菱又红了脸但是心情激荡之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好只是扭着身子抿着嘴微微哽噎的娇憨柔媚模样更是让冯紫英心神俱醉索性一把就揽起对方腰背和膝弯在香菱惊呼声中直奔里屋里去了。 这一夜冯紫英又再度感受了一番“封建腐朽糜烂生活”的滋味这越发让他坚定了一定要在这个腐朽没落的时代创造出更辉煌的一幕绝对不能辜负自己才对得起这样一个时代对自己的恩赐。 ******** 一直惦记着要去贾府和梨香院但是始终是时间不合适。 每天一大早不是要去户部、工部就是中书科要不就是内阁那边召见甚至连去翰林院那边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这边还没出门门上便已经有人来接着各种帖子更是应接不暇以至于冯紫英都不得不每天抽时间来浏览一遍以免漏掉重要的。 “沈大人这边事情基本上已经说定兵部那边应该已经和您谈了具体时间吧?你可能要尽快走马上任才行从哪些地方抽调人手另外这官佐配备我建议您也要好生斟酌一下登莱那边是白手起家但是最终舰船却要按照西夷人的标准来……” 沈有容看着眼前这个青年郎君一时间有些恍惚。 当初对方来和自己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还觉得对方有些夸大其词纵然对方的确有背景靠山但是这关系到大周的国策转变岂是一两个人能扭转的? 但没想到这才多久?几个月时间里这声势就已经造出来了登莱专设总督要在登莱打造码头、船厂乃至水师舰队目标还不仅仅是打通辽东还要覆盖日本、朝鲜乃至更远的虾夷和海西、野人女真。 这当然难不是一年半载能做成的但是哪怕是花费十年之功那也是值得的! “冯大人请放心下官断不敢耽误朝廷大计今日回去下官便要立即筹备先去登莱报到然后转回福建下官在那边也还有不少袍泽亦有不少愿意一战之师只是如何来筹建整编这只水师下官心里却没有多少数这方略上……” 沈有容姿态摆得很低他很清楚登莱——辽东战略完全是对方一手促成当然这也是朝中北方士人们的坚持但无论如何这个战略转变都是令人振奋的这意味着朝廷终于开始迈出了正确的一步而不再像以前那样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 冯紫英没有瞒他也提出了登莱——辽东战略将会延伸到东海和野人女真也就是建州女真的背后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变被动为主动对此沈有容也是极为赞同。 在辽东军中也算是熟知情况沈有容自然清楚辽东此时面临的困境囿于后勤保障的困难和士气的萎靡实际上现在的辽东镇如果要想主动进攻建州女真是不占优势的稍不留意反而要陷入困境急于求战和求胜的心态并不适合辽东镇。 要想在对建州女真的战事中取得胜利要解决几个问题一是后勤二是士气三是周边海西女真和蒙古诸部可能带来的影响只有在解决了这几个问题之后集聚重兵稳扎稳打才能取得胜算。 李成梁固然年龄老迈而趋于保守但是也得承认近几年他对建州女真的优劣势还是看得比较准的只不过限于各种原因他找不出或者能找到但是却无法实施来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 “沈大人水师舰队的具体练兵方略您要来问我那就是问道于盲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方面你是行家里手一切由您来决断登莱那边我曾经和王总督谈过他同意放手让你去干只不过这需要一个时间过程尤其是在水师舰船和炮铳上我个人的观点标准要高最好向西夷人学习……” “……起点门槛高一些免得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派上用场就落后了如何来做到这一点您得自个儿琢磨人也好船也好铳炮也好您到得要自个儿琢磨总督府乃至朝廷能给您支持的恐怕也就只有银子了其他一切都要靠您自己……” 沈有容走了满怀着憧憬、希望也还带着一丝担心地走了。 他很清楚这一过程没那么简单就能实现但是却必须要这么走才行比如像聘请西夷人的造船匠师、水手乃至枪炮匠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是一个系统化的综合性工程虽然他不明白这具体含义但是却知道这非常复杂。 沈有容走之前也给冯紫英丢下了一枚炸弹被冯紫英也给炸蒙了。 自己父亲要出任蓟辽总督?! 不是三边总督么?怎么却变成了蓟辽总督了? 辽东是个啥情形冯紫英整日里关注着职方司传回来的消息十分清楚。 在解决了辉发部、哈达部等海西诸部外现在努尔哈赤正在率领建州女真寻找各种借口利用蚕食鲸吞海西女真的乌拉部而且已经逐渐取得了一些进展乌碣岩之战后建州女真对乌拉的优势日趋明显而且一旦吞并了乌拉部也就打开了通往整个东海女真(野人女真)的道路。 就目前的态势来看建州女真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吞并整个乌拉部上一旦吞并了乌拉部相对落后而松散的东海女真很难抵挡得住建州女真的压力归附请降是大概率事件而一旦把东海女真收入囊中最西面也是抵抗建州女真的海西女真叶赫部就再也难以抗衡建州女真的兵锋了尤其是在叶赫部西面的科尔沁蒙古已经开始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的时候叶赫部就更难以抵挡了。 这个时候自己老爹居然要出任蓟辽总督这不能不让冯紫英觉得这里边有些不为人知的阴谋。 自己老爹的情况冯紫英很清楚绝非什么天才将帅也没有多少智计谋略大概唯一值得夸赞的优点就是性格谨慎细致了但这样的优点在某些时候也就会变成缺点嗯意味着缺乏果决拍板的魄力。 原本很想立即就去兵部找张景秋和柴恪问个一二三但是冯紫英还是克制了情绪沉下心来细想。 琢磨了一阵之后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老爹出任蓟辽总督好像还真的是目前比较稳妥的安排除了自己老爹其他几个人选似乎都有这样那样明显的缺陷熊廷弼也跃入了冯紫英的视野这也是前世明史中当之无愧的牛人强者若不是因为和李氏交恶熊廷弼绝对是最合适人选。 只可惜从来就没有如果。 朝廷任命你为蓟辽总督作为臣子自己老爹是没有权利拒绝这一任命的什么理由都不行哪怕你十分委屈但也得接受。 如果推脱不了冯紫英就不得不替自己老爹好生谋划一下未来几年他这位蓟辽总督应该在辽东加蓟镇的地盘上做出一个什么样的花样来。 如果自己老爹出任蓟辽总督在整军备战补充粮饷军械物资的同时首先就要想办法干预和影响建州女真对乌拉部的兼并哪怕是没办法直接出兵也应当在物资武器和情报等方面予以乌拉部全力的支持防止乌拉部迅速倒下。 同时要扶持叶赫部促使叶赫部开始袭扰并与建州女真对抗这是最简便易行的方略。 另外就还得要斩断科尔沁与建州女真之间的眉来眼去断绝科尔沁倒入建州女真的可能避免叶赫部可能遭遇的两面夹击。 这几招虽然未必需要直接出兵只需要付出一些武器和粮食、茶叶等物资就能实现但是却需要有足够丰富的经验而这一点好像恰恰是自己老爹的强项。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要成一家人了 这么一盘算下来冯紫英觉得似乎自己老爹去辽东也不算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情。 毕竟现在的辽东和前世明末的辽东还略微有些区别时间线上还差着二三十年冯紫英估算过永隆七年应该就是1610年左右前后相差不会相差两年。 或许一些历史事件都因为自己出现带来的蝴蝶煽动翅膀的影响而改变了但是其根本局面大势是不可能有多大变化的。 努尔哈赤仍然在骁悍狂野地野蛮生长大周和大明一样都没能把这个小强捺死在初始阶段。 李成梁依然如前世一般的放任或者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无力遏制对方了所以现在干脆就彻底撒手谁去接这个烂摊子那便是谁的事儿。 林丹汗也如同前世历史一般的带着察哈尔在崛起但如果历史大势不改变志大才疏的他仍然会遭遇蒸蒸日上的建州女真的迎头痛击八大福晋沦为建州女真的阶下囚。 时间线还来得及但关键就要看这个执掌辽东军政大局的人能不能好好利用起这段时间了。 想到这儿冯紫英甚至觉得这不是坏事了。 自己既然了解大势走向现在的大周也远比前世历史中更重视辽东永隆帝怎么看也比大明最后两位皇帝要清明睿智一些嗯哪怕永隆帝真的不那么清明睿智不是还有自己么? 自己背后不是还有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么?好歹还有关系不错的忠顺王、柴恪等人作为盟友吧。 现在自己实力差了一点儿但是给自己十年八年时间来成长兴许就能有更好的机会了。 老爹也不过刚五十岁看那身体健硕壮实的程度纵然比不过李成梁年过八旬还不致仕但冯紫英估计一二十年内健康状况是没问题的。 先前有些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冯紫英也开始思考究竟是谁出了这么一招居然想到要把自己老爹从西北调到东北。 柴恪不太可能自己老爹准备上位三边总督就是他一手推动不可能临时来突发奇想;张景秋有可能毕竟这个人选不好选逼得他寝食难安。 还有呢? 冯紫英细细琢磨着王子腾?牛继宗?陈敬轩?太上皇?永隆帝?甚至义忠亲王? 或者还有叶向高和方从哲? 但目的呢? 不能说这些人都有私心杂念都要针对冯家做点儿什么可能放在张景秋、叶向高、方从哲乃至永隆帝这些人心里一切都要从服从大局来着眼。 怎么盘算冯唐出任蓟辽总督都比出任三边总督更合适因为三边总督可以有其他更多的备选人选而蓟辽总督这个人选掰着手指都能算出来而且几乎都有一些不可弥补的缺陷。 虽然清楚这个结果恐怕无法改变而且自己老爹出任蓟辽总督现在看来也并非坏事但是冯紫英还是觉得应该要把这前因后果搞清楚。 若单纯是叶向高、方从哲或者张景秋和永隆帝有如此想法冯紫英觉得没啥但若是如太上皇、王子腾或者义忠亲王有此意图他就要琢磨一下这里边还会有没有其他更深层次的意图了。 一直到荣国府角门上冯紫英才被瑞祥的呼唤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荣国府到了。 贾琏、贾宝玉、贾环、贾兰都迎候在门边。 这一番阵仗可比以前又不同了估计若不是贾琮太小只怕也要跟在一边儿了也就是荣国府的下一辈都要来迎候了。 “琏二哥太客气了如何使得?”哪怕是假意客套也得要把样子做足冯紫英揽着贾琏的手笑着道。 贾琏慢慢成为自己的心腹虽然不能说是得力臂助但是像海通银庄扬州号那边他还要发挥大作用的。 实际上冯紫英更希望他回京师来但是贾琏现在似乎对回京师有些抵触冯紫英也不好过分相逼好在还有一些时间还能斟酌。 贾琏摇着冯紫英的手臂笑着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二位老爷和老祖宗可是期盼已久了。” 和贾琏寒暄了一番之后冯紫英这才把目光望向满脸阴沉如丧考妣的贾宝玉。 “宝玉许久不见了越发出众了啊。”冯紫英视若无睹现在的他早已经没有多少其他心思了甚至还有点儿要提携对方一番的意思当然对方也未必需要自己提携毕竟还有一个贵妃姐姐嘛。 “见过冯大哥小弟今日身子不适就先告罪了……”贾宝玉充满怨恨的目光里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无奈。 实际上他也明白纵然冯大哥不娶林妹妹只怕自己父亲母亲也不会同意自己娶林妹妹的。 父母对自己都有更远的规划但是眼睁睁看着林妹妹要落入冯大哥的“魔掌”那种最珍爱的宝贝被人夺走带来的撕心裂肺疼痛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对宝玉的态度和内心怨气甚至连旁边的贾兰都心知肚明不过冯紫英却不在意“宝玉也要爱惜身子莫要让政世叔和婶婶担心才是你也是十五岁的人了齐家修身治国平天下也该考虑一些事情了莫要再成日里嬉玩……” 宝玉心中越发悲苦治国平天下轮得到自己你是在炫耀你自己么? 齐家修身最珍爱的林妹妹都被你给夺走了我还怎么齐家修身? 但是这一切似乎又无法怪罪到眼前这位冯大哥身上冯大哥英雄过人名满天下林妹妹仰慕冯大哥已久而且据说林姑父和冯大哥的师尊还是同科而自己呢? 但无论如何贾宝玉都还是难以接受这种局面深深地一鞠躬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冯大哥小弟先行告退了。” 没等冯紫英回话宝玉便扭头匆匆离去跑进二进院子仪门时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一跤。 冯紫英也是淡淡一笑。 也难为对方了面对自己这样一个“横刀夺爱”的“超级情敌”他没有任何胜算这等情形下却还不得不来迎接自己这种绝望、憋屈、苦闷和烦躁只怕要把人逼疯吧。 怎么却没见他再来一招摔玉?或者是早已经摔过了没收到效果? “太没礼貌了冯大哥好容易来我们府上一趟却以这种借口理由逃避简直是没出息!”贾环冷声道:“谁还不知道他那点儿心思堂堂大好男儿成日里却是去琢磨儿女情长的事情也不知道羞耻二字为何物!” 冯紫英讶然下意识的斜眼打量这个环老三。 哟呵这环老三有些大不一般了啊气势昂扬游目四顾的架势真有点儿要领袖群伦了。 嗯起码在这贾府里边有点儿要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的味道了。 就算是宝玉不在当面这旁边还有贾琏和贾兰呢。 冯紫英也知道贾兰素来和贾环亲厚与宝玉不太亲近但是这贾琏还在呢这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厮是不是太高调了? 冯紫英瞥了一眼贾琏。 贾琏却是不以为然虽然不太喜欢贾环这等做派但是却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冯紫英也不明白这家伙是一心想要去扬州真的不想再管府里边事情还是觉得贾环说得没错。 “环哥儿你有些放肆了啊!”冯紫英脸冷了下来目光如炬“不管宝玉如何他也是你的兄长!尊卑不分你日后如何能成大器?我怎么告诫你的胸藏山河腹怀珠玑你就这点儿肚量胸襟?你一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劈头盖脸一阵骂只把贾环骂得脸色铁青额际虚汗直冒只能连连作揖告罪。 “不就是考过了一个县试么?下月还有府试再等一下还有院试怎么是胸有成竹还是不在话下了?九月秋闱有多大把握了?” 一连串的话把贾环问得狼狈不堪只能躬身低头。 他敢在宝玉面前张扬放肆因为他知道对方就是个学渣这方面根本就不敢和他叫板便是讥刺羞辱对方几句只要没其他人在场对方也只能忍气吞声。 贾环也知道自己在荣国府里是没有多少出路的要想闯出一条光明大道来只有寄希望于读书科考。 二月份的县试他取得了极好的成绩按照老师所言府试也应该不在话下就算是八月的院试也有相当大的机会。 他还没敢奢望一步到位去考举人但是只要过了府试院试他便是荣国府里继大哥贾珠之后的第二个秀才了甚至在年龄上比十四岁就考中秀才的贾珠更年轻他今年才十三岁啊。 这又让他在府里边有了睥睨众生的资本许多时候和自己老爹说话都能有模有样的摆出一副读书人的气势出来了甚至连大伯贾赦都对他赞不绝口只说贾家又要出一个读书人了。 这番表现看在贾兰眼里连带着贾兰对环三叔的仰慕之情都是浓了许多对那位宝二叔也越发轻淡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地位不一样了 贾琏还是第一次见到冯紫英训人而且还训的是贾环劈头盖脸当着自己和贾兰没留半点情面。 但这越发说明冯紫英看好贾环否则何须这般?轻描淡写说几句懒得多得罪人不好么? 自己先前说是一家人了难道还真的就是一家人了?就算是冯紫英娶了林黛玉那也不过就是表亲算不算一家人还得要两家人自己掂量。 “才读了几天书就学会翘尾巴了环哥儿你就这点儿出息?还说宝玉没出息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不是打算当个秀才就满足了?觉得是你们荣国府里的独一无二的读书人了众人独醉我独醒了?” 冯紫英是真的没客气这个环老三还是真的是属驴的随时需要敲打着稍不注意就要犯毛病弄出乱子来。 贾宝玉是嫡子人家背后还有王家有贾元春你环老三有什么?就凭赵姨娘能在床上把贾政侍候得舒服?那能顶得上王家和元春的威势么? 真要想扬眉吐气起码你也得要考过秋闱弄个举人身份你才能在贾府里边站稳脚跟别说现在刚过了县试就算是府试院试全过拿下秀才身份也一样不值一提入不了仕当不了官的身份对贾家来说就毫无价值。 狠狠地把贾环训斥了一顿冯紫英这才稍微舒了一口气“别以为自己就能耐大了环哥儿外边的天地广阔无垠不要只囿于这贾府里边这巴掌大地方坐井观天有时间多听听琏二哥和你说说外边的精彩当然你现在主要精力还是在读书上我还是那句话院试过了我便豁出脸去让你去书院读书……” 贾环容色激动却说不出话来只顾着鞠躬作揖以示悔过道歉。 他当然知道冯紫英是为自己好青檀书院一直是他的梦想只要能进青檀书院那举人乃至进士就不再是梦想。 “还有兰哥儿你也一样你母亲也向我说过希望能好好指导你你年龄小了一些而且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但我也听环哥儿说起过你读书认真踏实……” 听见冯紫英提到自己贾兰也是赶紧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倾听冯紫英的教诲。 “你爹十四岁中了秀才你今儿个也有十岁了吧?”既然说开了冯紫英也就就着这个机会和荣国府里边这几个小字辈好好说一说“十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母亲对你期盼很高自小就让你念书你也很懂事但读书一道贵在持之以恒败在骄傲自满……” 说到骄傲自满冯紫英又瞥了一眼贾环吓得贾环赶紧低头。 “……琏二哥也说了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也不说两家话环哥儿如何你兰哥儿我也不会另眼相看只要你好好读书也能过县试府试院试和你爹珠大哥一样考中秀才愚叔也一样会想办法送你去书院深造……” 贾兰也是福至心灵赶紧走到冯紫英正面规规矩矩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罢你这都成了拜师不成?我可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授徒日后若能去书院那里边多的是学富五车的教谕……”冯紫英摆摆手。 这在角门内的一番动静不小尤其是冯紫英训斥贾环贾兰跪拜冯紫英更是引人瞩目。 这贾府里边上千号人这又是当道之地人来人往虽说大家见这阵势不敢过来但是这远远偷窥观望却是免不了。 所以还没等冯紫英这边说完呢这贾府里边早已经传遍了。 荣禧堂。 “训环哥儿?”贾政有些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李十儿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道:“宝二爷身子不适迎到了冯大爷之后说了几句话就告罪回院子里歇着了琏二爷和环三爷、兰哥儿就陪着冯大爷不知道环哥儿怎么就惹着冯大爷了冯大爷就站在角门内把环三爷训了一顿小的看环三爷只顾着作揖道歉也没怎么其他后来不知道冯大爷又和兰哥儿说了些话小的就见着兰哥儿就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贾政都差点儿要站起来了磕了三个响头这是见至亲长辈才能行的礼节这兰哥儿莫非昏了头? “莫不是冯家大郎要收兰哥儿为徒?”倒是贾赦捋着几缕鼠须若有所思。 “对兰哥儿是要拜紫英为师么?”贾政心中也是一喜。 虽说在他心目中贾兰地位不及宝玉但是毕竟是自己嫡长孙珠哥儿殁得早只剩下这一个独苗府里对李纨和贾兰这娘儿俩也很看顾他自然也希望贾兰日后也能有一番造化而且贾兰读书也刻苦若是能得冯紫英青眼有加那以后的机会自然就能大许多。 “这小的就没敢靠太近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二弟这等事情我们也顺其自然环哥儿和兰哥儿读书都是极认真的若是铿哥儿能看上去他们提携扶持一把那也是好的但也莫要过于刻意我想日后都是一家人了铿哥儿自然不会胳膊肘往外拐的。” 贾赦倒是很自信贾琏已经把很多事情和他说了包括要去扬州常驻可能负责海通银庄的行政事务这让颇为得意。 贾琏在王熙凤面前唯唯诺诺让他很不满意现在能有机会摆脱王熙凤自家出去闯荡一番而且还有冯紫英作倚仗那当然好他甚至已经考虑着让贾琏下一趟回来能不能替他买一个扬州瘦马回来也让他享受享受。 ********* “二爷您这是何苦呢?”袭人一边示意旁边的良儿收拾着脆裂的茶盏碎片儿一边宽解对方:“冯大爷难得来一回而且二位老爷和老祖宗都认可了冯大爷娶林姑娘日后咱们贾家和冯家就是姻亲了更要多走动多亲近您这样扭头一走冯大爷心里怕就……” “哼莫非我还连身子不舒服都不行了?”宝玉气哼哼地歪在床头上“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就没有一个替我想过我对林妹妹的心思你们难道不知道?她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替她摘下来这下可倒好悄无声息地她就要嫁人了是不是日后你们都是这般甭管我对你们多么好都是这样不管不顾去攀高枝了?” 越想越憋屈贾宝玉看着这一屋子的丫鬟也是没来由的悲凉和愤懑甚至连袭人这个平素如此懂自己的人都这般说话站在了冯大哥一边。 “袭人媚人绮霰紫绡秋纹麝月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丫头除了袭人和媚人在内屋其他几个都在外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位爷现在是真真有些魔怔了前日听说林姑娘和冯大爷定亲了便疯了一回拿起玉就要往地上砸也幸亏三姑娘眼明手快挡了一下玉落在了地毯上。 然后就不吃不喝折腾了一天一夜也是把阖府上下弄得乌烟瘴气也幸亏北静王爷和那蒋琪官来访又有秦钟在一旁刻意宽解这才让宝二爷稍许解脱出来没想到今日冯大爷来了却又发作了。 “二爷我们何曾攀什么高枝?”其他人都不敢搭话只有袭人敢“大家伙儿都是盼着您好老爷太太的心意您也是知道的是要替您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林姑娘固然好但是这京师城里好人家何其多?而且也还要考虑贵妃娘娘的体面所以二爷您就莫要……” “我不管林妹妹就是最好的……”宝玉咬牙切齿“冯大哥不是都要娶沈家姑娘么怎么却还要和我抢林妹妹他是知道我对林妹妹的心意的这般做未免太不厚道……” “二爷现在木已成舟……”袭人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大家都明白虽然二爷对林姑娘十分爱慕可是林姑娘却是一直不假颜色甚至到后来这两位姑表兄妹都有些生分了。 当然这生分主要是指林姑娘那边都不肯单独和宝二爷见面了经常拉着二姑娘三姑娘她们就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的闲言碎语只是这却如何能让宝二爷死心。 一句木已成舟更是让贾宝玉全身一阵剧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发作是啊木已成舟林姑父许婚冯家求亲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自己如何能干预得了? 正憋闷无比间却听得门外声响“二爷老祖宗和太太那边传话来叫二爷去老祖宗那边候着待会儿冯大爷要去拜见老祖宗老祖宗说让二爷也过去说会子话……” “爷不去!”怒不可遏宝玉大吼一声:“他又不是什么神仙皇帝凭什么就要我去候着?!” “可是是老祖宗身边鸳鸯来传的话二爷不去恐怕……”刚进来的晴雯虽然听出了宝玉语气不对却没想到会激起宝玉如此怒火下意识地要多说两句。 “老祖宗老祖宗你们心里只有老祖宗和太太何曾有过我?何曾理会过我的想法?”宝玉气急了眼随手拿了茶桌上的枫露茶便扔了出去正好打到了晴雯的头上一抹淡红血丝沿着茶水淌了下来。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心冷如冰 晴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般着急的进来传话一心一意为对方着想结果却落得个这般下场。 头顶上的剧痛顶不过内心的刺痛满脸的茶水更是如透骨般的冰凉渗入到她全身。 而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袭人赶紧去劝慰还在气头上的宝玉而媚人则赶紧催着人进来收拾打碎的茶盏紫绡和绮霰则是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边免得遭了池鱼之灾。 秋纹和麝月倒是进来问了晴雯一句要晴雯赶紧回去把打湿的衣衫换下。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晴雯知道自己始终是难以融入到整个圈子里即便是关系最好的麝月秋纹心里也一样存着提防之意更不用说视自己为侵入者的紫绡绮霰等人了。 淡淡地擦拭掉渗出来的血丝晴雯低垂着头出去了。 原本已经走远几步的鸳鸯也听得了宝玉在屋里的骂声以及后续的茶碗落地声下意识的停住脚步从门上看去却是晴雯低垂着头湿着衣衫出来了一眼望去却是额际一抹血丝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没事儿宝二爷心气不太顺待会儿就好了这会子袭人媚人她们在劝估计一会儿就能好了。”晴雯淡淡地用汗巾子擦拭了一把渗出来的血渍在乳白色的汗巾子上映出一抹刺眼的猩红。 鸳鸯欲言又止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来劝说晴雯沉吟了一下才道:“晴雯你也莫要怪二爷他这两日里怕是难受得紧原因你也知道过几日便好了。” “鸳鸯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咱们这些当奴婢的便是老爷们打杀了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晴雯语气平淡“宝二爷算不错了起码有情有义只不过他和林姑娘的事情却由不得他所以有些接受不了罢了。” 晴雯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鸳鸯却能听得出那份疏离淡漠心里也是黯然。 宝二爷这般她也是看不惯的只是出于她的角色身份也无法多说什么以往宝二爷也不是这般今儿个发作起来遇上了却又被晴雯受了正如晴雯所说当奴婢的又能如何? “晴雯若是不济要不你便去求老祖宗还是回老祖宗这边来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鸳鸯抿着嘴道。 “我还能回得去么?”晴雯脸色越发苍白“琥珀、鹦鹉、玛瑙还有翡翠、珍珠老祖宗身边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人?我若是回去没准儿又要被人说闲话了……” 鸳鸯也无言以对。 这府里边进进出出可不是一件简单事儿晴雯是老祖宗给宝二爷的但是现在却在宝玉屋里受排挤袭人不说但媚人、紫绡、绮霰几个对晴雯一直是各种挤兑鸳鸯是知道的。 而且鸳鸯也隐约知晓太太尤为不喜晴雯总觉得晴雯生得一张狐媚子脸一双眼眸也是惯会勾引人也有意无意在老祖宗面前说过一两回要清理宝玉屋里的人应该就是指晴雯单单是这一条晴雯在宝玉屋里就呆不久。 只是这不在宝玉屋里呆着又能去哪里? 这阖府上下都觉得宝玉屋里是最好的难不成还要去环老三或者琏二爷那里? 想到这里鸳鸯都忍不住替晴雯摇头。 琏二爷那里是去不得的便是平儿都被二奶奶防贼一样守着晴雯若是去了只有受苦的命以她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只怕几月就要被撵出府去。 环三爷那里那赵姨娘就不是省油的灯而且环三爷现在一门心思在读书上估计赵姨娘也不会允许太太撵出来的“狐媚子”又去“祸害”她的环老三。 见鸳鸯满脸替自己担忧的神色晴雯心中一暖这府里终究还是有一个能关心自己的虽然鸳鸯是家生子和自己这等外边买进来的不是一路人但是鸳鸯的心性却是无人能说半个不字的。 “行了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哪里不能吃碗饭?若是日后真的被撵出府去在你门口要饭了你可得施舍一碗热汤才是……”晴雯反过来开着玩笑宽慰对方道:“若是我日后能攀上高枝儿有个栖身之处定然也有你鸳鸯一个热被窝……” “小蹄子这等时候还在贫嘴……”鸳鸯终于松了一口气白皙的鸭蛋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赶紧去换衣衫吧莫要着凉了宝二爷若是真不愿意来那也由他。” “放心吧宝二爷的性子你还能不知道?也就是这会子硬气一下袭人媚人她们多劝两句就好了。”晴雯瞥了一眼那屋里淡淡地道。 如晴雯所料袭人媚人一旁劝慰着耳鬓厮磨一阵到最终宝玉还是磨蹭着换了衣衫百般不情愿地去了。 ******* “真没想到紫英最终还是和我们贾家有缘啊。”贾政双手按在扶手上脸上浮起喜悦的笑容“如海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林丫头终生有靠嗯紫英日后你更该多来府里走动才是莫要还像一个客人一般非要府里边下帖子你才来看看薛文龙有事儿没事儿都在府里而且宝玉和环哥儿兰哥儿你也要多多教导才是。” “是啊紫英既然都是一家人了许多事情咱们也就无需避讳了咱们荣国府的情形估计你也多少知晓一些这上千号人人吃马嚼的还有为贵妃省亲建园子银子如流水一般使出去外边儿收成也不景气若是有什么好的营生紫英也莫要吝啬给府里边指指路啊我可是听说外边商人们欲见你一面都开出了五百两银子的引见费啊。” 贾赦的话永远都是围绕着银子一提起银子便兴致高昂。 兄长的话让贾政也忍不住皱眉再说不是外人了但是这等话语一下子就说出来还是有些过了这还刚订亲距离两家结婚起码还有两三年去了这般不避讳很容易被人轻看。 只是自己这兄长就是这等性子贾政也是无可奈何。 冯紫英也很无奈遇上贾赦这等货色你能如何? 现在自己和黛玉订亲他还是黛玉的嫡亲舅舅也是贾府族长日后林如海去了黛玉还得要暂时栖身贾府这位嫡亲舅舅你还不能不认。 “世伯世叔教训得是日后小侄定当多来府里走动若是有什么好的营生也当多和二位世伯世叔以及琏二哥说一说。”冯紫英忍了一忍“其实随着朝廷财政状况有所好转工部那边也会有许多机会政世叔若是有心多过问一下也能有所收获的。” 河道漕工下一步就得要花数十万两光是通州码头那一带的疏浚和修缮估计就不下于十万两若是贾政肯去卖一番老脸谋点儿工程或者送点儿石料之类的活儿也应该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好歹贾元春也还是贵妃不是? 贾赦看了一眼自己二弟贾政却是讷讷不语显然是对这等事情有些不太在行抹不下面子。 贾赦轻哼了一声他也知道要指望自己这位迂腐不堪的二弟去坐着等事情那还真不如等天上掉馅饼了。 “紫英现在如海身体不佳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贾政岔开话题。 “小侄等这边中书科事务理出一个头绪来恐怕还要南下扬州要等到开海债券和特许金陆续到位之后恐怕才会回京师了林叔父的状况虽然不佳但是三五个月估计还能坚持小侄也希望林妹妹莫要悲伤过甚所以才会像请云妹妹多在扬州陪林妹妹一段时间……” 冯紫英也介绍着情况“若是林叔父不幸故去那小侄也邀请琏二哥一并协助林妹妹处理完善后这边请琏二哥护送林妹妹先回苏州安葬再送林妹妹回京师城恐怕还是要暂时借住在府上……” “嗨说什么借住不借住林丫头也是我嫡亲妹妹所出紫英何必多心?”贾赦这等时候却是说得恢弘大气摆摆手然后一拍扶手“我估摸着这园子建好贵妃省亲之后也要空出来到时候这偌大一个空园子总不能空着吧?家里像珠哥儿媳妇、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以及林丫头她们要住进去也是绰绰有余……” 没想到这贾赦却是陡然大方起来但是一想这也是慷他人之慨话说得这般好听那也不过是顺水人情别看这厮财迷心窍这等小心思却是恁地机巧冯紫英表面上还得要满脸堆笑的感谢。 “那倒也是贵妃娘娘省亲那也是皇上恩典怕是三五年都难得一回若是空置荒废就未免太可惜了这等园子若是不住人那没了人气败落下来就很快还是要有些人气养着才好。”冯紫英赶紧递话也算是替林丫头和宝丫头先谋个去处“像而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以及林妹妹、云妹妹和薛家妹妹其实都完全可以住着也能让这些亲戚间多几分情谊。”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没把自己当外人 对冯紫英来书这么穿越一回若是《红楼梦》书中大名鼎鼎的大观园若是因为自己而湮灭在这段时空中无疑是一大憾事。 他不知道这大观园贾家究竟是如何建成的也不清楚他们聘请了哪里来的建筑设计师和工匠但是单凭那书中描绘和前世中无数个根据书中描绘而临摹出来的版本都能感受到这个园子的华美壮观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愿意打破《红楼梦》原书中的某些经典的走向轨迹当然若是让黛玉、晴雯和金钏儿这等花一般的女子就此凋零让迎春、湘云这等千红一哭结局凄惨那也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让美好的一面尽可能的保留下来让不尽人意的东西在自己的影响下变得圆满仅此而已。 大观园无疑就是最重要的一环若是因为自己的干涉让林如海不肯将银子借给贾家而导致大观园不再出现或者没那么完美让本该住进去的诸位姑娘为呢个而演化出无数绝美故事那无疑是一大遗憾他不愿意当然他也希望这里边的男主人自动替换为自己。 嗯或许某一天这大观园还能落在自己手中那岂不是更好? 贾赦和贾政都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如此热情积极的支持建园子甚至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未来园子的用处这让他们都颇为惊讶。 在他们看来林如海的十五万两银子借给了贾家论理林黛玉若是要嫁给冯紫英那么这十五万两银子就应当在林黛玉出嫁时以陪嫁的形式归还先前贾赦那么一说现在荣国府困难未尝不是给冯紫英打预防针提醒莫要对三年后黛玉出嫁时就能收回这笔银子报以太大希望。 冯紫英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听不出其中隐含的意思但是对方似乎却毫不在意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探讨起园子建成贵妃省亲后让姑娘们入住的事儿。 这一位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者是冯家真的富豪到连十五万两银子都不在意的程度了?那就未免太夸张了。 不过无论如何冯紫英的这个姿态还是让贾赦贾政心里放下了许多只要冯家不计较这十五万两银子的归还时间那么一切都好商量。 而对于贾家来说如何尽快尽善尽美的把园子建起来让京师城里那些个盯着几家的人们看清楚荣宁贾家的底蕴根本不是那等暴发户所能比的贾贵妃也能在宫里边把头昂得高胸挺得更起。 等到冯紫英出了荣禧堂去往老太君院子时贾政和贾赦才讨论起这个情况来。 “看样子冯家真的是很有底子啊十五万两银子居然满不在乎二弟你说咱们以前是不是太小瞧冯家了?冯家在大同扎根多年冯唐又在榆林收刮几年看样子他们的家底儿不是三五十万两打得住的没准儿都有百万家资啊。” 贾赦一说起银子就忍不住双目放光“这冯家也是乌龟有肉在壳子里外边儿看不出来看看他们在丰城胡同的宅子原来逼仄得紧后来听说把两边的旧宅院买下来重新修缮了才勉强像样日后林丫头若是嫁过去也不知道是就住这老宅子呢还是另外起新宅?……” “大哥这会儿说这个还太早了吧?要嫁也该是那沈家女先嫁若是如海不幸林丫头还要守孝三年呢。”贾政摇摇头“不过冯家三房独苗恐怕是不会分开的多半是在原有旧宅子上重新拆修起屋如大哥所说冯家若是那般有底子肯定不会亏待林丫头。” “嗯真要那么有钱二弟你说咱们这十五万两银子是不是可以暂时不考虑归还?我们府里的情况哪里是两三载能凑得出来十多万两银子的?”贾赦这才挑明自己的意思“我看紫英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咱们欠账不赖账日后真的宽裕了当然也是要还的。” 贾政脸色一阵难堪但是却无法应答。 他当然清楚这欠账岂止是两三年还不上便是十年八年都未必能还得清偌大一个贾家现在每年都是亏空着拆东墙补西墙就这样都有些撑不住更别说凑银子还账了。 真要还钱那就只有卖家当了可府里边还有多少值钱的物件呢? 贾政在琢磨着未来如何还账而贾赦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冯家为何如此有钱的问题上了。 那孙绍祖前些日子来信逼逼叨叨的要自己还银子可自己哪里有银子还给他?就算是有进了自己口袋哪里还能出去的? 那厮便说愿意娶二丫头甚至还愿意再奉上五千两银子。 虽说那厮人生得甚是丑陋性子也是暴躁年龄也是三十好几又是续弦但是家资却是恁地丰厚这么一算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邢氏倒是说起不如把二丫头嫁给冯紫英为妾这听起来有些难听可林丫头若是真要嫁给冯紫英让二丫头过去和她作伴倒也不是不可以而且冯家这般有钱若是能拿出二三万银子来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至于面子那值几个钱?能和银子相比么? ******** 到贾母院子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或许贾母是真心高兴的但是对于邢夫人、王夫人以及王熙凤、李纨这些人来说只怕心情就未必如贾母一般纯粹的喜悦了多半也是夹杂了一些其他的感觉。 即便是贾迎春、探春和惜春这些姑娘们来说只怕都会有些十分微妙而复杂的心思。 眼见得原本和自己一样的闺中密友突然寻得一个好人家而且还是大家都认识甚至熟悉的这种感受真的很难用一两句话来形容。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他却顾不到那么多了只能规规矩矩地问好寒暄然后介绍了林如海和林黛玉的境况顺带也简单介绍了自己南下扬州公干的一些事儿倒也让一干妇道人家听得津津有味。 在一干目光下被鸳鸯送出来这正好是一个机会冯紫英也正说有事儿要拜托鸳鸯。 有了金陵那一回无论是冯紫英还是鸳鸯两人之间都觉得要亲近许多了。 “鸳鸯我们去那边说个事儿正说有事儿拜托你呢。”冯紫英走出贾母院子这才启口。 鸳鸯看了一眼冯紫英也知道这一位不是那等不知道轻重的人抿嘴一笑“冯大爷还有拜托奴婢的事儿?尽管吩咐只要奴婢能做到……” “可别说什么赴汤滔火万死不辞的话我听不得。”冯紫英笑了起来一边走着出来“就是点儿女人家的事儿想来想去还是鸳鸯你最合适所以……” “啊?!”鸳鸯脸微微一烫也不知道这位爷话里是啥意思女人家的事儿怎么会拜托自己? 冯紫英也不怕鸳鸯误会左右给他现在也没对鸳鸯存着什么心思二人走到一旁冯紫英这才启口。 听得冯紫英说明原委鸳鸯这才明白过来。 东府珍大嫂子的两个妹妹——二尤跟了冯紫英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据说是在冯紫英西征平叛时遇上的一段渊源。 只是人家清白女儿家虽说是小家碧玉但是却被冯紫英养在外边儿还是引起了府里边人的一些诟病为此鸳鸯还替冯紫英辩解过两回。 这位爷也是一个喜好这一口的鸳鸯倒是没觉得怎样毕竟这男人哪个又不好这一口?便是方正如斯的二老爷当年据说和赵姨娘也是百般不舍…… 男人喜欢女色很正常但是却要分得清轻重分寸更要有担待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鸳鸯反倒是对冯紫英更增添了几分敬重。 “冯大爷您说买几副头面首饰和衣衫那都简单难道金钏儿她们做不了?”鸳鸯颇为奇怪。 冯紫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金钏儿肯定是做得了的不过我这不是刚把尤氏姊妹收了房么?你也知道我现在尚未成亲也不好把尤氏姊妹带回家里只能委屈她们在外边儿住着也要给她们一个交代未曾想那一日在那边留宿没回来弄得金钏儿她们都有些不高兴这事儿我也就不愿意再让金钏儿她们心里起疙瘩……” 见这等事情冯紫英都没有隐瞒自己鸳鸯心里既感动又骄傲同时也有些替金钏儿她们高兴。 这位也这方面倒是挺心细心软居然还能照顾到金钏儿她们的心思。 金钏儿和香菱早就被这位爷梳拢了也不是秘密这黄花处子和妇人的差别还是很大的金钏儿和香菱来过贾府里几回大家便能知晓还是不是黄花闺女身加之那白老媳妇也时不时露些口风说自己大女儿如何如何大家岂能不明白? “那行爷说说想要替二位姨娘选些什么样的头面首饰还有那衣衫姨娘是不能用大红的只能用些桃红、丹红、粉色的奴婢明日便去找那熟悉的……”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敢撩就敢受 “那就太好了交给鸳鸯你我心里就踏实许多了。”冯紫英微笑着道。 “冯大爷言重了不过是些小事情鸳鸯也只能做点儿这等事情也是冯大爷体贴金钏儿否则何须鸳鸯来越俎代庖?”鸳鸯抿嘴一笑。 “嗯像鸳鸯这等蕙质兰心的姑娘也不知道日后能便宜谁了哎……”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一直到对方白皙的脸蛋泛起了红晕这才收回目光。 “冯大爷要在这般打趣奴婢奴婢可就要撂挑子了啊要不就替二位姨娘买回来的头面就差强人意了……”鸳鸯妩媚地瞪了冯紫英一眼这才娇嗔着跺跺脚。 “好好再不敢了嗯那这样明儿一早我让宝祥过来找你给你当跟班……” 看着鸳鸯婀娜苗条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帘中冯紫英忍不住微微一笑。 还没有能忍住习惯性的撩了鸳鸯一把只不过鸳鸯的表现很是精彩既没有表现出愠怒或者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回应自己的这一撩而是很举重若轻的淡然处之更像是不经意听到了一句玩笑话一般这份泰然很是让冯紫英看得起。 刚刚来得及转过身来走出几步就看到了在门上守着的探春瞪大眼睛面带不善地盯着自己冯紫英眨了眨眼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探春已经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压低声音道:“冯大哥你也不注意一点儿那是鸳鸯啊你怎么能……?” 冯紫英一愣见探春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误会了没好气地道:“你这一天想些什么啊我托鸳鸯替我办点儿事哪有你想的那么龌龊不堪?” “哼林姐姐不声不响地就被你骗到手还说小妹想得龌龊不堪?”探春心思一转也觉得冯紫英不是那等唐突孟浪之人恐怕是的确有正事儿但又不甘示弱只是一顿便寻到了机会反击“冯大哥你可真的是隐藏的好把我们都给瞒住了。” “我和你林姐姐的事儿难道还瞒过你不成?以你的聪慧还能猜不出来?只怕是心里早就有数了吧?”冯紫英大大方方地道。 冯紫英的坦然倒是让探春内心舒坦了不少只是那份酸涩、失落和不甘仍然挥之不去。 她也知道冯紫英和林黛玉皆源于临清民变单单是这份情谊就比自己占了先手。 后来黛玉入贾府冯大哥经常来往于贾府二女和冯紫英接触日多都慢慢熟悉起来。 从那个时候冯紫英的印象也就开始慢慢在探春心中占据了一个位置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冯大哥在自己心目中的仰慕崇拜慢慢就变成了思念记挂和相思入骨了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和冯大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自己若是嫡出倒是大有可能但是庶出这道红线就把自己和冯大哥之间的可能斩断了。 嫁为妻不可能但若是做妾不但探春自己不甘便是贾府也难以同意。 只是探春也发现明知道不可能但内心的那份期盼记挂却越发浓烈甚至对冯大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是越发关注起来。 早晨间冯紫英对环哥儿的训斥也是立即就传到了探春耳中她甚至还通过贾兰了解到了冯紫英训斥贾环的经过内心里对冯紫英也是充满了感激。 这般对贾环的好不仅仅是探春知道贾环自己也清楚若非真心为你好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谁有耐性来操这些闲心? 探春甚至觉得冯大哥这般认真教导贾环恐怕不单单是因为贾环读书认真的缘故恐怕还有着自己的缘故否则贾兰读书刻苦认真不亚于贾环而且还是荣国府嫡长孙性格也比环老三招人喜欢但冯紫英却显然对贾环更看重。 正因为如此探春对于冯紫英的感觉是越来越复杂在听闻了冯紫英和黛玉订亲之事时她在痛楚、失落之余甚至也有一些解脱起码自己不再成日为这等事情记挂似乎也可以斩断这一缕明知不可能的情丝了。 “哼小妹这等愚笨之人哪里猜得出你们的心思?”探春傲娇地一扬臻首“你们私下里商量好了冯大哥又是能做主的人……” 探春没再说下去她发现自己越说似乎就有点儿像是在拈酸吃醋的感觉了。 冯紫英何等机敏如何听不出这丫头话里隐藏的意思目光灼灼却把探春看得粉颊含晕美眸流盼间也变得躲躲闪闪了。 “你冯大哥若是真的能做主的话那就不是只和你林姐姐一个人订婚了嗯冯大哥真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冯舜了。” 冯紫英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又开始犯错了这等习惯性的撩简直是改不了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随着年龄增长和对周围环境变化的适应自己正在逐渐向一个渣男进化明知道这探丫头不比鸳鸯、平儿这些丫头撩了就撩了像探丫头这撩了却是没有结果的岂不是害人? 探春的粉颊唰的一下变得绯红目光惊慌地四处观察心中却如鹿撞怦怦狂跳不休。 这话太露骨了舜这不是暗指娥皇女英么?是说他想娶自己和林姐姐两人? 饶是探春知道冯紫英对自己应该是有些情意但是以前却从未挑明过现在他都和林姐姐订亲了却和自己说这般话这是什么意思? 却让她如何是好? 一时间平素大气磊落的探春也慌了神她也是十四岁的女孩子了骤然间遇上这等少女芳心萌动的大事儿一样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她性子大气短暂的惊慌之后就镇静下来用手帕掩嘴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抬起目光幽幽地看着冯紫英:“冯大哥可不该说这等话……” “该不该说愚兄自己心里清楚……”冯紫英现在也是骑虎难下若是冒一句话之后却又怂了后撤那不符合他的性子。 来到这个世界很多大事上无法恣意妄为还要瞻前顾后但是像这等事情自己就算是狂言又怎么了? 日后时间还长谁能说得清楚会发生什么? 自己当初不也从未想过一房三兼祧现在不也是把黛玉的事情给解决了宝钗的事情正在有序推进而探丫头同样是他最喜欢最欣赏的一个这般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就不敢去尝试挑战一下了? 拳打女真脚踩蒙古征伐日本称霸南洋开拓西域这个时代就连皇帝首辅都不敢想的事情自己不也是在一步一步的积累跬步怎么就多娶纳几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反而不行了?有那么难么? 不管成不成自己起码要去尝试但如何做到冯紫英现在内心的确没底毕竟这个时代的公序良俗真不容随便挑战。 被冯紫英霸气四溢的话给顶了回来探春内心甜蜜酸涩中却又忍不住心慌意乱。 冯大哥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纳自己为妾?可是再说冯大哥现在风光无比但自己做妾这关系到贾家颜面老爷肯定不会答应荣国府也不会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那冯大哥你……”探春目光里多了几分炽热和期盼连带着话语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冯紫英深吸一口气不能怂要挺住哪怕现在心里没底但是面包会有的车到山前自有路“妹妹放宽心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愚兄和你林姐姐的事情不也是好事多磨么?妹妹也才十四岁……” 探春凤目深深注视着冯紫英却不说话良久才朱唇轻绽:“那小妹可就记住冯大哥您的这番话了冯大哥是知道小妹性子的人……” 你的性子?刚起来谁都不惧? 头皮发麻但是脸上神色却是湛然无惧冯紫英目光如水溶溶无波“妹妹与愚兄相交几年何曾听闻过愚兄言而无信?” 听闻这话探春心中也是一松是啊冯大哥这么些年立下名头还真的从未失言过只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饶是探春豪迈大气也还是心旌摇曳但听到冯紫英肯定答复她便瞬间放心下来。 点了点头探春陡然间发现自己心情一松下来脸上却是如同火一般的滚烫先前自己在做什么?居然和冯大哥这样大明其道的说这些不知羞的话?自己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没羞没躁起来了? 冯紫英也发现怎么这丫头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表情神色也变得羞涩不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探春已经跺了跺脚“冯大哥环哥儿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他现在读书很努力还盼冯大哥多给他指导一番让他能有所长进小妹先走了……” 福了一福探春便一阵风似的转身走了只丢下冯紫英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丫头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般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布喜娅玛拉 “平儿你说这冯紫英为什么就和贾琏关系如此热络起来了?”王熙凤阴着脸看着和冯紫英并肩而行的贾琏颇为不解地道。 “奶奶您觉得不好么?”平儿讶然地问道:“二位老爷和老祖宗还有太太他们都对冯大爷与林姑娘订亲的事儿很看好呢觉得能让冯家和贾家关系迅速拉近起来以冯家父子日后的气象这是大好事儿啊二爷和冯大爷关系密切不也能得益么?” 王熙凤被平儿的反问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不好么?贾琏和冯紫英关系密切日后冯紫英飞黄腾达贾琏也能鸡犬升天贾家也能受益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么? 只是自己受了那般委屈难道就算了?想到自己那隐私物件还被那家伙给拿捏着王熙凤心里就堵得慌。 也不知道鬼使神差那一日穿的就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式却被那厮给夺去几乎要成了自己的梦魇了。 “哼冯紫英色中饿鬼林丫头跟了他未必是好事。”王熙凤口不应心“没听说他还娶亲呢这就在外边儿把珍大嫂子两个妹妹给养为外室了有这样的么?太太给他的金钏儿和薛家给他的香菱也被梳拢了还不满足还要去外边儿养两个也不怕御史弹劾他?” 平儿笑了起来“奶奶御史哪会去管这等鸡毛蒜皮的事儿?冯家一门三房单传连朝廷都同意冯大爷兼祧不就是觉得这冯家人丁单薄么?听说那尤氏姊妹都是胸大臀丰能生养的没准儿还是那冯家里边授意的呢只要能生下一男半女便收房抬了回去估计尤氏姊妹也是存着这个心思吧要不清白人家却去给人当外室不也就是看中了冯家的底牌么?” “若是尤氏姊妹没能生养呢?”王熙凤轻哼一声自己不也一样骨大肉丰但却生了一个巧姐儿之后便再无声息那尤氏姊妹没准儿也是金玉其外未必就能生养。 “那就怨不得人了便是被收了房抬了回去你不能生养在冯家那等府上只怕也难过吧。”平儿不无感触地道。 说着说着就歪题了王熙凤拉转话题:“二爷可曾在你面前露了口风?” 平儿顿时就警惕起来“奶奶奴婢可是一直在奶奶面前二爷有什么话那也该当着奶奶说何曾和奴婢说过什么?” “哼咱们家这位二爷现在心思可是有些多了也不知道是跟着冯紫英混了几日自觉翅膀也硬了起来琢磨着要自己出去做事儿了。”王熙凤脸色越发阴沉“前日里他不经意说了一句他还要去扬州我还以为是说处理林妹妹家的后事儿但是他居然提了一句说那海通银庄扬州号离不得他我再问他他却有了防范不肯说了。” “奶奶您的意思是二爷日后要常驻扬州?”平儿也吃了一惊“这如何是好?” 一家之主常驻外地那家里怎么办? “谁知道呢?”王熙凤气恼地道:“谁知道是不是冯紫英给二爷出的主意居然想留在扬州难道扬州有什么让二爷割舍不下了不成?” “奶奶怕也不至于吧?”平儿小心翼翼地道:“二爷这个人性子您还不了解嘴巴上说得起真要做事儿了恐怕就没那么利索了。” “不平儿我觉得这一次有些不一样琏二是啥德行我还能不知道?以往出去几天回来都是猴急得不行现在出去半年了哼我知道他免不了在外边花天酒地可是回来这几日了你瞧他的表现哼三五两下就下来了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我觉得他是在扬州有人了。” “你是说二爷在扬州养得有外室?”平儿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奶奶观察更为仔细。 以往贾琏回来对自己总要动手动脚说些荤话但是这一趟回来居然就熟视无睹了甚至连奶奶的刻意勾引也是爱理不理这太不正常了。 “哼弄不好还悄悄纳了妾呢。”王熙凤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照说琏二只带了几百两银子去要纳妾养外室这半年开销远远不够只是他现在和冯紫英这般亲近这银子就不是问题了另外他还说要留在扬州做那银庄扬州号的事儿这却是一个蹊跷难道冯紫英还真的要让贾琏替他做事?” “那奶奶的意思……?”平儿踌躇着道。 “冯紫英那里我不好出面你去寻个机会找他问问二爷的事情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王熙凤瞥了一眼平儿“我见这冯紫英待你态度不一般莫不是这厮也在打你的主意?” “哪有的事儿?奶奶切莫说这般话二爷听见还不得要翻天?”平儿大惊。 “哼翻什么天?你是我王家带来的又不是他贾家的你的事儿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当然冯紫英更是休想!”王熙凤冷笑道:“所以我说这厮和林妹妹订亲未必是好事儿色中饿鬼林妹妹那等天仙般娇弱的人哪里吃得消?” 没等平儿搭话那王熙凤又吃吃笑了起来“不过也不一定有些女子看似娇弱不堪但是在床上对付起男人来却是龙精虎猛精神得紧……” 这等已婚女人说起荤话来也是生猛得紧直把平儿也说得脸红眉羞不好搭话。 “行了若是你觉得冯紫英那里不好问你不是和香菱金钏儿关系都不错么?这几日里不妨多去冯家坐一坐看看能不能从香菱和金钏儿那里打听点儿消息出来那金钏儿是个精明的但香菱却是个老实性子多问一问没准儿就能问出个准信儿来。” ******* 看了一眼人烟鼎盛的三官庙青年男子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沿着棋盘街那边慢慢走了回来。 这已经是他第九次出门了但是仍然没有半点消息。 从老家带回来的金砂所剩无几但是大周这些官吏实在太可恶了鸿胪寺那帮吏员一个个如狼似虎每一次去你不供上点儿那便是不理不睬可给了一样没有用要不就随便给你丢两句话不是大人不在就是还在宫中。 别说他们这些大周境外的野人便是京师城外的普通人一样搞不明白这大周朝廷里边究竟谁在做主。 三月间的京师城比起关外已经暖和了许多但是对于他来说这等暖意却更像是奥热格外不舒服。 他还是更喜欢家乡那一马平川残雪消融的草甸子哪怕是一不小心落下去便起不来的水泡子都能有一种莫名的气息吸引着自己而这里虽然繁华但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门嘎吱一声门口一道身影一闪青年眉头一皱“东哥进去!” “兄长这里是大周的京师城不是关外……” “哼正因为是京师城才更要小心你以为赫图阿拉那边就没有人在京师城里?还有那些该死的科尔沁人一样也有探子在这里!” 青年没好气的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小辫子的女子高大健美的身躯充满了如同猎豹般灵动昂扬的活力油黑色的罩衫将整个身材完全笼罩着但是即便如此一举一动间似乎都能感受到着眼前这个女郎那份爆炸感的气息。 圆润饱满的脸颊有着一种奇异的白皙眉峰如剑墨钻般的眼瞳配合着那高耸的鼻根加上那大小适宜的丰唇和浑圆的下颌集聚成一个极具魅力的面孔。 “哼难道偌大的大周就对建州女真和蒙古人没有一点儿威慑力了么?不是说他们富甲天下制霸四海么?对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却是一味忍让我们这些大周的忠实藩属却不闻不问?” “布喜娅玛拉!”青年怒吼了一声“进去!” 见自己兄长真的怒了女子轻哼了一声这才施施然进屋来了京师城快一个月了但是兄长却不允许自己出门哪怕自己换装成大周衣衫也不同意就是怕被建州女真和蒙古诸部在京师城的探子发现。 布扬古的确不敢让自己妹妹出门布喜娅玛拉在女真人和蒙古人中实在太出名了见过她的人太多若是让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知道他们进京了绝对又会起一番风波。 进屋端起茶盏猛然灌了大口凉水布扬古心里的燥热稍微疏解了一些一屁股坐在椅中喘着粗气。 “德尔格勒他们还没回来?” 女子摇了摇头。 布扬古也不敢经常出去即便是要出去也是选择人少的时候还要换了衣衫就是担心被建州女真和蒙古人觉察。 从关外到京师城来了一个多月如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半点门路鸿胪寺那边去得多了毫无意义兵部那边却进不去唯一打探到的消息就是听说李成梁那头老狗终于因病致仕了努尔哈赤终于不会再有这头老狗的庇护但是但是现在的建州女真还要庇护么? 布扬古内心没来由的一阵悲哀。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叶赫部的命运转折 “兄长听说这一次李成梁是真的一病不起了大周朝廷已经允了他致仕可是他的儿子们却还在辽东呢。”女子目光看着自己兄长。 来了京师城这么久布喜娅玛拉多少也对大周朝廷内部的一些东西有所了解了。 昔日对李成梁最恨的不是别人正是像他们叶赫部、乌拉部、辉发部和哈达部在内的海西四部若不是李成梁不遗余力的对努尔哈赤的支持建州女真凭什么就能靠着几副破烂甲胄起家有了今日的气象? 现在辉发部和哈达部早已经灰飞烟灭成为了建州女真的盘中餐乌拉部正遭受着建州女真的疯狂进攻而摇摇欲坠。 叶赫部当然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但是叶赫部却不敢轻易出手救乌拉部啊。 如果有地图就能看得到随着辉发部和哈达部的覆灭建州女真已经牢牢地控制了整个松花江大曲折处的要害地区对叶赫部也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现在的叶赫部已经无力单独应对建州女真的威胁了而且自打十多年前的九部之战后科尔沁人就彻底退出了和海西诸部的联盟态势转而开始保持中立而现在据说努尔哈赤已经开始派遣使臣前往科尔沁交好科尔沁诸贝勒这才是让叶赫部最为担心的。 一旦科尔沁部转变态度向建州女真靠拢那叶赫部就真的是腹背受敌只有灭亡一条路了。 但是在以前无论叶赫部和乌拉部如何向原本该是这个地区的仲裁者——大周辽东镇投诉得到的都是沉默这也让叶赫部和乌拉部无比绝望。 一直到前几个月金台石和布扬古他们从偶然而来的商人那里得知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李成梁一病不起不能视事了他们才看到一抹曙光。 没有李成梁就没有建州女真的今天这是海西四部主事者的一致观点只可惜现在海西四部只剩下了两部但是现在还不晚。 所以他们才不惜冒着危险潜入大周境内来到大周的京师城里希望能够在这里寻找到支持和帮助。 “嗯正是我们要来这里的原因李成梁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儿子们仍然却在辽东有着莫大的影响力现在大周还没有任命新的蓟辽总督和辽东镇总兵我们就要搞清楚大周下一任总督会是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于建州女真的态度如何……” 布扬古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也很清楚当下的大周恐怕是没有多少能力对气焰嚣张的建州女真作出多少举措的哪怕大周也意识到了建州女真的野心和危险。 据说大周去年才因为西边儿的边境叛乱打了一场大仗连蒙古右翼都被卷了进去大周在这一战中也伤了元气辽东这边更多的是如大周那些官员武将们所说的那样需要镇之以静。 可大周可以镇之以静叶赫部能镇之以静么?乌拉部能镇之以静么? 镇之以静的结果就是建州女真一步一步蚕食鲸吞解决了乌拉部就该轮到叶赫部了也许这就是三五年内的事情。 叶赫部不能坐以待毙这是部里边大人们一致观点。 蒙古人那边自然是没法依靠的叶赫部没有什么能给科尔沁人科尔沁人在建州女真和叶赫部之间只会选择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那察哈尔的林丹巴图尔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唯一的依靠只能是大周。 “兄长我们叶赫部的命运就只能系于大周身上么?”布喜娅玛拉忍不住道手中拿柄乌黑发亮的圆月弯刀轻轻的摩挲着。 “要么就向我们的杀父仇人努尔哈赤投向让叶赫部成为历史变成建州女真的一部分要么我们就只能依靠大周……”布扬古看着自己妹妹。 从哈达部的歹商到乌拉部的布占泰再到哈达部的孟格布鲁和辉发部的拜音达里几乎每一个和她订亲的人都遭遇了厄运。 “我绝不嫁给我的杀父仇人叶赫部绝对不能输给建州女真!”布喜娅玛拉一字一句地道。 布扬古摇摇头谁都不想输更不想灭亡哈达部如此辉发部如此乌拉部也是如此但是哈达部和辉发部已经成为历史乌拉部即将成为历史叶赫部又凭什么能不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呢? 就凭着部落里的萨满说过自己妹妹“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一句妄语而已萨满说的那么多话都没有实现怎么就这句话就变得那么神奇了?就因为布喜娅玛拉长得不同凡响? 见自己兄长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有些古怪布喜娅玛拉抿了抿嘴“怎么了兄长我说的不对么?” “不布喜娅玛拉你说的很对或许叶赫部会消失但是却不该消失在建州女真人手上!”布扬古也沉声道:“所以我们必须要求得大周的支持和庇护。” “可是兄长不也说过现在大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么?他们在西边儿出了内乱还和蒙古人撕扯不清哪里还有精力来过问辽东?”布喜娅玛拉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 “此一时彼一时李成梁的想法未必就是下一任蓟辽总督的想法大周如此之强大哪怕他们只是稍微给我们和乌拉部一些支持建州就别想像以前那么轻松了。” 二人正说间一个壮硕的年轻人已经带着几个人进了屋来“布扬古布扬古!” “德尔格勒怎么了?” 来人是布扬古堂弟布扬古叔叔金台石的儿子德尔格勒一个宽面细眉的壮实汉子。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大周朝廷据说要任命一个叫冯唐的武将担任蓟辽总督……” “冯唐?是哪里人现在在做什么?” “听说是大同那边的人现在是榆林总兵去年大周西边那场叛乱就是他去平定的大周朝廷有意让他出任蓟辽总督。”德尔格勒一进屋也是端起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够抹了一把颌下的水渍这才继续道:“我是托山陕会馆的人打听到的。” 山陕会馆的商人在辽东那边也有商站包括叶赫部这些商人一样每年都要来收牛马、皮子、金砂、药材带来盐块、铁器、棉布和些许瓷器、丝绸不过瓷器和丝绸都不是叶赫部急需的铁器和盐块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是棉布。 布扬古大为失望这意味着即将上任的蓟辽总督还在榆林他当然知道榆林在哪里在西边数千里之外他现在根本无法见到了。 “德尔格勒你是说现在还只是一种说法可能这个冯唐并没有被正式任命?” 德尔格勒点点头“听说大周朝廷在李成梁不干了之后一直没有选出合适的人有些人不愿意去而有的人想去又不够格这位冯将军据说本来是要被任命为三边总督嗯就是大周西面边境的总督后来才准备让他去辽东……” “现在这个人还在榆林兄长我们不可能去榆林难道要在这京师城里一直等着他?那不知道要等多久了。”布喜娅玛拉看着兄长。 布扬古也是难以抉择。 在这京师城继续待下去无疑太难受了因为不知道那一位冯将军什么时候能到京师城来接受任命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个月他们不可能在这里等几个月。 可是去榆林也不现实几千里地人生地不熟他们甚至都不是大周人本来来京师城就是和大周商人做生意为由来的现在要去榆林肯定会有许多麻烦。 “布扬古我得到另外一个消息那就是这位冯唐将军的家在京师城他有一个儿子非常了得是大周很著名的读书人很得大周皇帝的信任……” 德尔格勒的话让布扬古皱起眉头“德尔格勒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也许可以去见一见冯将军的儿子从他那里打听一下消息看看他们的态度。”德尔格勒貌似粗豪但是心思却很细。 “那这位冯将军的儿子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嗯就算是书读得好就能得到大周皇帝的看重?”布扬古不相信有这等事情大周皇帝是何等身份岂会如此信任一个普通读书人? “这那个商人就没有说了只说这个冯公子好像也是他们大周最高学府的一名官员具体是做什么的就不清楚了。” 这已经很难为德尔格勒了他一得到消息便急匆匆的赶回来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兄问得如此详细。 “那就去问清楚!多花些金子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来都来了难道还能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布扬古一挥手“如果真的是很受大周皇帝信任的读书人而且还是官员那说明这冯家父子很不简单也许我们叶赫部的命运就能迎来一个改变的机会那就一切都值了!”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定心丸 冯紫英从荣国府出来时已经是快申时了。 贾琏留饭还不好不吃否则就得要去贾政那边儿用膳了。 不过王熙凤没出面这倒是让冯紫英舒了一口气这女人看着总有点儿膈应。 大观楼那一回也不知道自己是鬼摸了脑袋还是怎么地自己就突然见那么狂放悍野了居然就敢干出那么一出来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可能还是自己压抑太久所以就爆发了一回了。 也幸亏这鬼女人被自己拿捏住了否则他还真有点儿怕对方反噬虽说时过境迁也有这么久了但是还是有些怵。 没有外人贾琏也很放得开多喝了几杯之后什么话都敢说包括对自己老爹的怨言对王熙凤的不满意。 估摸着贾琏也是在家太憋屈也只有遇到自己才能发泄一回了。 只是这等家庭事务冯紫英也不能多插话贾赦和王熙凤都不是省油的灯贾琏要想躲开他们留驻扬州未尝不是好事。 敲开梨香院的门一眼就看见了面颊红了起来目光里脉脉含情的宝钗倒是那莺儿站在一旁嘟着嘴似有些不忿。 “文龙不在?”当然不在冯紫英知道薛蟠这个时候都是在大观楼提笼架鸟听戏喝茶可谓优哉游哉人生赢家。 “哥哥还没回来。”宝钗浅浅抿嘴示意莺儿去倒茶。 把冯紫英让到堂屋里只剩下二人冯紫英看着宝钗低垂的臻首“妹妹内心里怕是有些责怪为兄吧?回来这么几日了才来看妹妹。” “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冯大哥切莫因为小妹而耽误了正事。”宝钗的话永远都是这般通情达理或许这也是许多红楼迷不太喜欢她的缘故认为她太理性缺乏那种女孩子的感性。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却不觉得一个自幼丧父兄长又不争气的女孩子想要勉强支撑起一个曾经辉煌却又慢慢走向没落的大家族还能像正常青春少艾的女孩子一般天真烂漫那叫没心没肺。 “嗯看来妹妹还是有些怨气的。”冯紫英笑了起来见宝钗双手放在膝上突然伸出手去拾起宝钗珠圆玉润的皓腕抬在鼻尖闻了一下“嗯还在吃冷香丸?” 宝钗猝不及防脸一下子羞红想要挣回手来却又挣不过冯紫英略微挣扎一下也就由着冯紫英擒在手中。 “妹妹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春日里燥性重是要服用一些到了夏日里便慢慢少了。”宝钗微微侧首白皙修长的粉颈玉润雪娇的姣靥一双善睐的明眸配上乌黑如云的秀发细声细气的腔调这会子居然有点儿黛玉的风情看得冯紫英都有些呆了。 幽香扑鼻三日不绝也不知道这般人儿日后归于自己该是何等的令人沉醉。 冯紫英发呆的模样被送茶进来的莺儿看了个正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宝钗也发现了冯紫英的呆相又羞又喜赶紧抽回了手一个妩媚到极致的白眼只把冯紫英内心深处那份燥意都差点儿要勾引爆发出来了。 吞了一口唾沫口干舌燥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也不是雏儿了好歹也是有几个女人傍身的怎么还是这般经不起引诱不对人家还没引诱自己就色不迷人人自迷了。 端起茶就想喝还好宝钗反应快赶紧提醒了一下否则这又得要烫得满嘴泡吧。 宝钗今年就十六了。 这是个问题不比黛玉才十四还可以等一等而宝钗这个年龄都应该是这个时代女孩子最合适的出嫁年龄也难怪刚才莺儿一脸不忿。 婚姻大事对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极其重要对于宝钗这样父亲过世的女子更是至关紧要。 所以冯紫英需要给对方一剂定心丸。 见宝钗无意让莺儿离开冯紫英就知道宝钗和莺儿是主仆一体了和黛玉与紫鹃一样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自小跟随的丫鬟再怎么都比半道来的更贴心更知情达意看来莺儿这丫头也是深合宝钗的心意。 “……前日里去了宫里承蒙皇上垂爱也问了一些事情主要是我在江南所作所为皇上甚是高兴……” 宝钗心中砰砰猛跳来了来了难道真的……? 莺儿更是忍不住捂住嘴难道这么快冯大爷就要兑现诺言了? “……皇上说要赏赐一处庄子还问我有什么想法……我的想法倒是多可有些却不敢说只能半遮半掩的说了希望给我二伯一个封爵……” “啊?!”宝钗忍不住吃惊出声。 饶是宝钗对这朝堂之事不甚了了也知道作为一个臣子公然向皇上要封爵是何等失礼不懂规矩的行径虽然不能说是大逆不道但是绝对是要让皇上印象大坏的败笔弄不好皇上就要当场发作给臣下一个处罚。 但是自家郎君岂是这般不知好歹的人? 宝钗疑惑的目光在檀郎脸上逡巡却见檀郎面容如故甚至还有一抹笑意和得意这却是为何? “皇上甚为不悦训斥了我一番……” 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听到冯紫英这样一说宝钗的心还是忍不住往下猛地一沉花容暗淡却还要强作笑脸“冯大哥其实您不该这样……” 冯紫英摆摆手笑意盎然“嗯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唐突冒失了?嗯有些事情嗯朝里的事情妹妹不懂嗯有些事情你不提出来便会没有人在意包括皇上在内所以皇上不高兴我就解释了我只求一个虚封而已就像我爹现在的神武将军一样这有什么不妥么?” 宝钗还没有明悟过来怔怔地愣着。 “皇上很奇怪觉得我这个请求有点儿古怪一个虚封一年就几十两银子甚至连庄子都没有一个有何意义?我只说给我二伯父一个安慰……” 宝钗猛然明白过来这是步步为营啊。 如果皇上同意了那么冯家二房就算是也受了一个封爵虽说没有长房的呼伦侯那样既是侯爵还有赐封的庄园田地甚至宅子但那又如何?自己求的不就是一份名正言顺的名分么? 如黛玉一样她要嫁入三房如檀郎所说公公也就是一个神武将军的虚衔而已若是檀郎能求得一个虚衔封爵日后便可以顺理成章提出来要为二房兼祧延续香火这等事情想必朝廷也不会峻拒到那时候自己不就能如愿以偿了? “那皇上如何说?”以宝钗的沉静性子都忍不住启口问道。 “皇上能怎么说?我这样的要求他怎么可能答应?”冯紫英笑了起来。 宝钗心又是一沉的同时却见檀郎笑容这般欢畅知道自己怕又是没明白其中奥妙只好娇嗔地瞪了对方一眼。 “妹妹把这种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皇上金口玉牙说赐给一座庄子岂能因为我一开口就改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所以么庄子肯定赐了也好那就收着不过这要求提了皇上心里也应该有印象了这一回立下的功劳给了一座庄子好歹也是值几千上万两银子吧?下一次我只求一个虚衔封爵皇上还能不允么?” 见宝钗仍然是患得患失的模样冯紫英又宽慰道:“再说了也未必就要等到下一次我立下功劳来等皇上开恩没准儿还能有其他机会呢?” 这就更不是宝钗能明白了的了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去解释透让宝钗明白这都不是事儿就足够了。 见檀郎如此笃定宝钗的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 既然檀郎都能在皇上面前公然要这等封爵这也说明他是真的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且是有莫大把握和信心以檀郎现在的本事这也许就是一年半载内的事情自己又何须太过忧心反而给檀郎增加压力呢? 宝钗又问了一些林妹妹的事儿倒也风光霁月落落大方冯紫英也说了林家的情形倒也惹得宝钗红了眼圈儿也幸亏有湘云在那里陪着林妹妹若非如此宝钗都有些想要去扬州作陪的意思了。 冯紫英倒不怀疑宝钗的真心实意二女关系这个时空中虽然不及黛玉与探春和湘云那么亲近但是也还是一直颇为融洽的。 原因无他随着自己的出现贾宝玉的形象就相形见绌大大褪色了黛玉从一开始就已经对宝玉建立了一座心理壁垒宝玉从来就没能走入过黛玉心中而宝钗的眼界无疑更高当然在手腕上比起黛玉来更委婉含蓄但无可置疑的是她们都从未将宝玉列入自己的婚姻对象。 当然这只是从她们个人态度而言而这个时代婚姻决定权往往都是掌握在父母手中。 所以在有机会把握自己婚姻命运的时候无论是黛玉还是宝钗都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东哥,女武神 在宝钗闺阁中呆太久并不合适倒不是说要擦枪走火毕竟一个大家闺秀这方面还是需要注意的。 再说希望和檀郎相处但宝钗的理性温婉还是决定了她在这方面的矜持和稳重。 柔绵温软的纤手幽香扑鼻的娇躯都无一不在触动着冯紫英的神经好在迟早都是自己的冯紫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但从宝钗盼望的眼神里冯紫英还是能体会到对方希望自己多来梨香院这边的心意。 还没有走近家门口冯紫英就注意到了胡同里的情形不大一样。 往日这胡同里也一样有许多人送帖子等待会面但是大家都很守规矩分列两边儿送上帖子门房上也会很快给出应答若是自己不在自然是留贴走人若是自己在门房也会迅速传回来看选择见不见见什么人。 但今日好像不一样几个人在门口死守着甚至在和门房上吵闹。 “环哥儿你怎么在这里?”见贾环在门口冯紫英颇为诧异他还以为贾环在这里闹事儿呢但显然不可能。 贾环规规矩矩行礼“冯大哥我刚来看着有几个化外野人在这里吵闹闹着要见您门房上和他说了您不在他们不肯走非要在门上等着见您正好您就回来了。” “化外野人?”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大周的化外野人哪儿来的?蒙古人还是女真人或者是安南人、洞武人?要不就是西疆那边的蒙兀儿人? 冯紫英骑马而来的身形也吸引了那几个人的目光。 冯紫英的目光也落到了这几个人身上他翻身下马上下打量着这几个人。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阔面圆鼻三十出头模样一身汉人打扮但是显得孔武有力。 而另外一个旁边的男子约摸要小几岁矮壮敦实细眉狭目倒是有些蒙古人的模样。 两个男子都是手粗脚大一双手上茧子厚实分明都是骑乘老手或者善使武器的熟手。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在两个男子身旁的一道身影被黑色的有着明显内陆风格的斗篷笼罩看不出身形一顶蓑叶所织的工艺笠帽戴在头上在夕阳余晖下绽放着淡淡的黄褐色光泽。 这种笠帽在京师城中南货店里有卖京师城里一些个仰慕高来高去江湖高手的士人子弟都喜欢去弄一顶来戴着一袭披风外加一柄长剑嗯就有点儿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的意境了。 不过这一位显然不是冲着江湖大侠气息而去的看看垂下来的黑色面纱还有那斗篷内若隐若现一处支起在腰间分明就是一柄兵刃那个可是真正杀人的家伙这厮更像是要充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杀手刺客? 不是蒙古人就应该是女真人这是冯紫英的判断。 倭人或者朝鲜人不会这般打扮他们即便是换汉装也更喜欢穿着江南那边的风格比如青衫折扇峨冠博带;也不可能是安南、洞武和苏禄这些南洋那边来的人肌肤容貌就不像;蒙兀儿人可能性也不大深目凹眶和皮肤更白才是他们的特征。 只是这是一个女人?那身材未免太高大了怕是有一米八左右吧?起码一米七八。 便是有着混血血统的尤二尤三都要逊色一截这个时代男人有这样的个头都不多见。 “你们要见我?为什么不守规矩?”冯紫英微微皱眉把马缰丢给了宝祥。 “大人我们不是大周人……” “我不管你们是不是大周人这里是大周就该守大周的规矩讲礼数投贴问名先来后到择客而见这是主人的权力。”冯紫英淡淡地道一边径直往角门里走。 “冯大人!”布扬古急了。 这一趟好不容易问到了冯府的所在在这里守了一下午他可不像其他人来投了帖子就回去等着候见。 他很清楚自己就算是学着这些人做好帖子送进去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见自己这些野人。 在鸿胪寺里被那些个官员小吏们骗了无数金砂却连一个真正像样的官员都么见着也让他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要找就直接找正主儿只有找到关键人物才能达到目的。 见冯紫英就要进角门布扬古和德尔格勒都急了这要一进去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这一位?他们也等不及了。 布扬古和德尔格勒都下意识的就要冲上前去倒不是想要干什么而是想要挡着冯紫英只是这宝祥却被德尔格勒轻轻一推便是在地下打了一个滚摔了个仰八叉。 冯紫英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帮野人居然敢在京师城里动起粗来了这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见到布扬古冲上前来冯紫英挽手立拳就摆出了一个架式。 布扬古也是一愣赶紧立住脚他可没想和这位大人过招。 他是叶赫部第一勇士便是德尔格勒这等号称打遍海西无敌手的勇士在他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但武技再高又有何用?面对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冲锋一样只有化为肉泥。 一道人影从角门内飞跃而出剑影闪动直逼布扬古。 布扬古身后的黑衣人动了。 一道乌亮的刀影化为一团乌光迎上了那道剑影“呛!呛!呛!呛!”白色剑影和乌色刀光纠缠在一起连续不断的发生碰撞。 电光交错两道人影也在空中连续伸展盘旋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柳湘莲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依然带着面纱笠帽的女子嗯他能确定是女子。 对方的武器是一柄很罕见的圆月弯刀在中原极为少见刀身不长刃宽背厚护手处一道精美的弧形上边甚至有银丝裹缠莲花状的护腕包裹着倒是十分出彩。 “你们是何人为何在这里袭击朝廷命官?”柳湘莲按下手中剑目光凌厉启口问道。 布扬古和德尔格勒一下子都急了他们可从未想过在这京师城里袭击大周官员只不过是一时情急之下动作幅度大了一些。 谁曾知道这一位一出场就亮剑了而布喜娅玛拉救兄心切自然就不管不顾了。 “大人误会了我们哪里敢有这等大逆不道之心?”布扬古赶紧一抱拳作揖并且深深一鞠躬“只是我们化外之人不太懂中原礼仪因为求见大人心切所以一时失了分寸还请大人见谅……” 冯紫英看得出来这个学着说汉话的男子也是一个武技高手看看那粗壮的骨节和举手投足间的沉凝气息也知道此人只怕在武道上也浸淫了多年自己只怕还真不是对方对手。 不过柳二哥应该还是没问题的至于那位女武神冯紫英上下打量了一番。 就凭先前的刀术水准冯紫英就知道自己远非对方敌手便是尤三恐怕都要逊色一筹怕也只有柳湘莲能和对方匹敌了。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柳湘莲大概也觉察出了一些再度沉声问道。 布扬古和德尔格勒都是面带难色这周围还有如此多人若是泄露了自己身份传了出去只怕建州女真在京师城中的探子很快就能知晓没准儿就会给叶赫部带来麻烦了。 即便是如此布扬古都在担心会不会被无孔不入的建州女真探子觉察到自己一行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都很难说了。 冯紫英略作思索“柳二哥先带他们进外院吧。” 在这里围着肯定不是办法这帮家伙还真有点儿霸王硬上弓非得要见自己的意思他还真想不出这帮人是哪里来的。 口音带着关外塞外的味道像是蒙古人不过是哪一部? 察哈尔人还是土默特人或者鄂尔多斯人?难道是林丹巴图尔那边出什么状况了或者卜石兔又和素囊打起来了可为何找上自己? 也幸亏是赶上了柳湘莲在这里否则真要被这帮野人给打脸了哪怕是这等个人武技上那也是让人不爽的没准儿就会让这些野人小觑了。 进了府里冯紫英换了一身宽松便袍。 府里还有冯佑他们几个人倒也不惧会出什么意外。 虽然说论个人武技不及柳湘莲但是真正搏杀起来冯佑他们的格斗杀人经验却要强得多未必逊色柳湘莲多少。 来到会客室柳湘莲在一旁陪着冯紫英倒也不相信这帮人到了自己府上还会有什么不轨之举若真是刺客杀手哪里需要这般行事? 想到这里冯紫英忍不住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全了。 尤三也不能成日跟在自己身畔柳湘莲也不是干这一行的或许也该物色一二? 只是自己一个从六品就要寻求保镖未免有点儿夸张了像大周朝廷里边一般都是正四品外放的大员们才会有这等保镖护卫毕竟一府至尊在地方上做事难免会得罪一些地方上的地头蛇若是起了歹意还真不好说。 在这京师城里便是寻常侍郎似乎都没有多大必要起码也是尚书这一级的龙禁尉就有安排了。 见到冯紫英进来三个人都有些紧张。 他们来了京师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大周的官员虽然不清楚这名官员的品轶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大能耐但是就凭对方是那位即将赴任蓟辽总兵的冯将军之子都值得这么重视和尊重。 见三个人都有些局促不安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帮家伙先前在外边那般鲁莽悍野这个时候进来了反而夹手夹脚放不开了。 “嗯现在你们总可以说一说你们是什么人要见我有什么目的了吧?”冯紫英坐下也抬手示意他们入座。 “大人我们是关外叶赫部的布扬古德尔格勒……”布扬古抱拳沉声他不知道这一位小冯大人知道不知道叶赫部这个名称或许这些大周的官员们根本就没听说过叶赫部的名字呢?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论战 “叶赫部?海西女真?”冯紫英吃了一惊叶赫部这些野人进京了?这帮家伙居然还知道进京来求援? 布扬古一听冯紫英知晓叶赫部也知道叶赫部是海西女真精神一振“大人知道我们叶赫部?我们叶赫部是海西女真的王者……” “布扬古是吧?叶赫部是不是海西女真王者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海西女真另外一个王者哈达部都已经作古了你们叶赫部和哈达部狗咬狗一嘴毛结果让建州女真渔翁得利孟格布禄被努尔哈赤弄死了七八年了吧?他儿子乌尔古岱娶了努尔哈赤的女儿就忘了本只怕都已经变成了努尔哈赤的一条狗了吧?这个哈达部的首领现在当傀儡的日子很舒服么?你们海西女真的王者头衔未免也太不值钱了被建州女真打得屁滚尿流也配称王者?” 冯紫英轻蔑的言语在空气中跳跃着布扬古和德尔格勒以及布喜娅玛拉三人都是气得面色通红几欲爆发。 但是布扬古他们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是实。 十年前叶赫部和哈达部交恶原本叶赫部打算进攻哈达部但发现哈达部求援于建州女真后又赶紧去交好哈达部更是以布喜娅玛拉嫁给孟格布禄为诱饵诱使哈达部反戈一击建州女真。 结果出任意料哈达部被建州女真击败努尔哈赤把哈达部首领孟格布禄囚禁最后找个借口杀了然后却又把孟格布禄的儿子乌尔古岱扶起来再把女儿莽古济嫁给乌尔古岱彻底控制了哈达部现在的哈达部已经完全沦为了建州女真的一份子了。 布扬古和德尔格勒等人都没想到冯紫英对海西女真内部的情况如此了解甚至连十多年前的故事都了如指掌。 一方面有些尴尬但另一方面也有些振奋这说明大周并非对辽东不关注只不过是李成梁这个狗贼偏袒扶持努尔哈赤才使得建州女真一跃成为关外仅次于大周的霸主。 “你们大周不也是对建州女真畏惧如虎?努尔哈赤在关外横行霸道你们大周又做了什么?”没等布扬古和德尔格勒说什么布喜娅玛拉忍不住了“你说我们被打得屁股尿流没错我们叶赫部现在是不如建州女真强大但是我们起码不会屈服不会畏缩你们大周呢?如果不是你们有意纵容努尔哈赤能这么猖狂嚣张?建州女真会膨胀这么快?若是大周给我们叶赫部这样的支持我们叶赫部一样可以像建州女真一样!” “哟呵这么自信?”冯紫英没想到两个男人没说话倒是这个黑纱蒙面的女汉子爆发了“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取下面纱!” 布喜娅玛拉轻哼了一声取下笠帽和面纱挺胸笔立昂然站定“我是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你也可以叫我叶赫那拉·东哥我是布扬古的妹妹我父亲就是布斋!” 圆润饱满的面颊充满着一种奇异的奶白光泽这和尤二尤三的那种白还有些不一样更趋于黄种人肌肤的白而非尤二尤三那种混血白质感细腻而又晶莹润泽裸露在外的颈项和手臂都透露出一种元气满满的运动力似乎轻轻一触碰对方就会爆发绽放出无穷尽的力道。 这应该是长期运动训练铸成的特殊体质只是在一个女人身上出现让人有些意外罢了嗯冯紫英再度估测了一下估计真的有一米八左右真正的女武神骨架和身材。 当对方报出名字来之后冯紫英就有些印象了。 实在是叶赫老女的名头太大了前世中好像有好几部电视剧都以这位号称“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女真第一美女为女主演绎出无数狗血故事现在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不是意味着又一部狗血故事要上演了? “哦布斋的女儿布扬古德尔格勒你应该是金台石的儿子吧?”冯紫英从兵部职方司那边的情报看到过这方面的介绍虽然很粗略但是叶赫部中几个重要人物他还是清楚的。 “我父亲正是金台石。”德尔格勒也没想到这位据说是大周最高学府的一个年轻官员居然知道自己和父亲的名字难道这大周官员都能这么博闻强记? “很好那你们来京师城的目的是什么呢?” 其实不用猜冯紫英也能想到他们来的目的肯定是感受到了建州女真咄咄逼人的攻势想要来大周求援了。 至于找上自己这倒是让他略感惊讶但估计也应该是自己老爹要出任蓟辽总兵的消息被他们打探到了这帮野人还不至于因为自己负责开海就找上门来。 这大周的保密还真是一个大问题自己知晓父亲要担任蓟辽总兵才几天怎么连这些塞外野人都知道了?估计应该是从那些无孔不入的商人们那里得知的。 辽东物产丰富虽然和建州女真那边剑拔弩张但是私底下军中民间都是贸易不断各种毛皮、皮货、药材、金砂源源不断的输入中原而盐巴、茶叶、瓷器和丝绸锦缎以及铁器、粮食一样在通过各种渠道输出到关外。 这也是辽东的现状不知道自己老爹去了之后该如何来应对这种情况? “我们希望大周不能再放任建州女真肆意侵略我们女真其他部落现在建州女真还在对乌拉部用兵而且还威胁我们叶赫部如果敢支援乌拉部那就要对我们叶赫部打仗我们叶赫部现在就算是和乌拉部加起来也不是建州女真的对手所以非常为难希望大周能对建州女真的侵略行径予以制止!” 这也是布扬古他们来之前就和留守的金台石他们商量好了的要直接让大周扶持支持叶赫部没准儿会被推诿但是先让大周制止建州女真对周边动刀兵大周未必做得到做不到的情况下再退一步请他们支持扶持叶赫部和乌拉部兴许就能成了。 冯紫英皱起眉头手指也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建州女真现在势头正盛对乌拉部的蚕食鲸吞兵部职方司早就有消息回来辽东镇那边现在群龙无首根本不会干预就算是李成梁在也不过是一些口头警告努尔哈赤根本就不会听一有机会照打不误。 而且说实话现在的辽东镇根本就不具备干预的实力稍不注意被努尔哈赤打一个埋伏那才真正暴露了辽东镇外强中干的现状那更会助长努尔哈赤的野心。 即便是自己老爹走马上任只怕也只能先稳定军心积蓄实力寻找机会来遏制建州女真短时间内绝不可能轻易出兵与建州女真交锋。 见冯紫英不做声布扬古几个人都有些紧张。 他们都还有些搞不明白大周体制像李成梁在辽东担任总兵和总督时就是一言九鼎而他几个在军中的儿子也是有很大影响力。 现在若是蓟辽总督易人这一位的老爹担任蓟辽总督那就是辽东的土皇帝了照理说这一位就是“太子”一样有很大的话语权才对。 冯紫英倒没想那么多但是这个问题他却要考虑如何来回答无论是自己老爹还是其他人走马上任辽东都要面对这个问题。 “布扬古恐怕你们都应该清楚大周现在在辽东的情形嗯无须讳言大周现在在辽东情况不太好嗯我们去年在西边儿出了一些问题打了一仗嗯和蒙古人一部以及我们内部的一些叛党才解决了问题我也亲身参加了这场平叛。” 冯紫英语气很平静而温和“朝廷在这一场战争中动用了超过十五万大军花费了五百万两银子的军费去年中才算是平息下来所以朝廷现在不想打仗而努尔哈赤狼子野心只认拳头若是单靠好言相说你们也知道那是不济事的。” 布扬古心里有些发凉但是他又觉得好像这一位话语里并没说死。 “那大人的意思是……?”德尔格勒忍不住问道。 “人欲被救必先自救。”冯紫英淡淡地道:“我知道你们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布占泰那边吧?建州女真对乌拉部觊觎久矣但是乌拉部不是那么好吞下的努尔哈赤之所以耀武扬威威胁你们叶赫部不准援助乌拉部就是担心你们的支援会大大延缓他们吞下乌拉部的进度进而生出其他变数……” “可若是我们援助乌拉部建州女真放下乌拉部向我们进攻呢?我们抵挡不住建州女真的进攻。”布扬古摇头。 “现在叶赫部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了么?”冯紫英冷声问道。 “这不是勇气的问题关系到我们一族人的生死存亡你们汉人不是也有一句话么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我们要对我们一族人的命运负责不能轻举妄动。”布扬古不为所动。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叶赫老女,红颜祸水 冯紫英没想到这个布扬古居然还能用孙子的话来反击自己看来叶赫部还是有些人才只不过遇上了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还是不够强。 “唇亡齿寒也是我们汉人的话你应该更明白没有了乌拉部努尔哈赤可以更肆无忌惮对付你们或者你打算把你妹妹献给可以当她爹的努尔哈赤求他放你们叶赫部一马?”冯紫英更为平静“好像你们也多次用这一招吧?” 面对冯紫英的羞辱布扬古和德尔格勒都有些色变但是布喜娅玛拉却很坦然“冯大人我们叶赫部没法和你们大周比面对比自己更强大更凶恶的敌人要想生存下去必须就要用各种办法计谋这没什么值得羞耻的但是我要说一句我布喜娅玛拉绝对不会嫁给建州女真人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其他人他们杀了我父亲我愿意把我自己献给能够战胜建州女真的英雄!” 冯紫英当然不会相信这个女人的鬼话不屑一顾地道:“那你姑姑不也嫁给了努尔哈赤?” “我姑姑是我姑姑那不一样。”布喜娅玛拉知道对方会说这一出态度更坚决“我可以发誓……” 冯紫英才懒得听什么牙疼誓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我不关心这个你们希望大周出兵干涉建州女真攻打乌拉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不可能我也知道你们多半是听见我父亲要出任蓟辽总督的消息才找上门来虽然我无权替我父亲做什么决定但是我可以明确告知你们大周朝廷近期不会允许与建州女真发生正面冲突除非努尔哈赤主动进犯大周。” 布扬古几人心里一片冰凉布喜娅玛拉更是对眼前这个青年充满了恨意。 这个男人完全无视自己的容貌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再看自己的时候就如同看自己兄长和德尔格勒一样了这比刚才的言语羞辱更甚。 “可是大人难道你们就这样看着建州女真吞并乌拉部布占泰坚持不了多久了如果你们不帮他们他们必将被吞并。”布扬古站起身来语气变得格外激烈:“唇亡齿寒一样适用于我们和你能大周今天你不帮我们和乌拉部明天努尔哈赤就必定打上你们大周的大门来!” “这一点我确信我刚才就说了努尔哈赤枭獍其心定然会与大周开战但是现在对你们却是最危险的大周现在也不合适直接和建州女真打仗所以我希望你们叶赫部能够支援乌拉部。” “我们叶赫部支援乌拉部?!”布扬古气得脸通红挥舞着双手“我们拿什么去支援乌拉部?我们如果有能力支援乌拉部还用得着来求你们大周?” “你们没有能力支援乌拉部但是我们大周可以让你们叶赫部有能力支援乌拉部啊。”冯紫英浅浅一笑。 “什么意思?”布扬古和德尔格勒以及布喜娅玛拉都被搞蒙了。 还是布喜娅玛拉反应最快晶钻般的黑瞳盯着冯紫英“你是说大周可以支援我们然后我们可以去支援乌拉部?” 冯紫英笑了笑“叶赫部本来就是大周的藩属向大周请求一些援助理所当然或许以前大周囿于情况所限所以没有给与叶赫部足够支持但是我相信在新的兵部尚书、侍郎以及蓟辽总督上任之后这种情形会有所改观顺带说一句新任兵部左侍郎柴恪柴大人就是与我一道西征平叛的主帅他对辽东局势极为重视他的府邸在大时雍坊的枣树胡同我相信你们去给他府上求见应该会有所收获。” 当布扬古几人懵懵懂懂走出冯府时都还有些不太明白这一位他们已经搞清楚被称呼为小冯修撰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府外的不少闲人很喜欢向他们宣传介绍一下这位冯府目前的当家人在冯唐不在的时候冯紫英理所当然的就成为一家之主了。 “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目前是在什么中书科负责开海事务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周的这些官儿怎么这么复杂?”德尔格勒忍不住挠着脑袋一脸困惑。 “你以为大周是我们叶赫部?”布扬古叹了一口气“随便一座城池的人口都比我们整个叶赫部的人口还要多几倍自然要各种官员来管理。你没听说么?他们去年平叛和蒙古人打仗几个月就花了五百万两银子五百万两!” 五百万两银子是多少布扬古想象不出来但他知道一柄大周所产的上等镔铁斩马刀在大周境内不过区区五两银子不到即便是在关外被那些商人偷偷带进来也不过就是二十两银子五百万两可以买多少柄这等镔铁斩马刀?几十万柄! 叶赫部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能一人配上几柄可现在叶赫部这种刀连族中最勇悍的战士都不能满足! 大周富甲天下拥有四海真的不是吹的这一趟京师之行是真的让布扬古他们深刻认识到了大周是什么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可是这位小冯修撰究竟是干什么的?他们说的开海是做什么?”德尔格勒仍然没懂。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负责贸易赚钱的吧?”布扬古摇摇头“但是我知道这个人绝对不简单绝不是依靠他的父亲才这么出名甚至我感觉他比他父亲更有名气。” “兄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布喜娅玛拉有些沉默“刚才那些人不是说了么?那位柴侍郎的门也不好进排队要见的人起码要等十天如果找他们的话可以两天之内让我们见到……” 但这却要银子才能办到如果不是先前在冯府门口那一处他们一样要花银子才能提前见到这位小冯修撰当然如果小冯修撰感兴趣另说。 “胜负在此一举哪怕花完身上的金子只要能得到我们想要的那就值了。”布扬古在这个时候却显得格外果决“走我们先回去商议一下要说动那位柴侍郎只怕也不容易大周这些官儿遇到事情都是拖沓不堪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波折。” 看着布扬古兄妹消失在门外冯紫英注意到柳湘莲望向那位叶赫那拉·东哥的目光有些奇异若有所悟:“怎么柳二哥对这位女真美女感兴趣?” “嗯这个女子的力气很大这种圆月弯刀不但讲求技巧也需要有相当大的臂力才能控制好我先前和她交手虎口都有些刺痛这个女子很不一般!”柳湘莲摇摇头“没想到化外野人里边居然也有武道高手我倒是有些狭隘了。” 对于柳湘莲冯紫英一直是有些愧疚心理的。 尤二也就罢了这尤三按照《红楼梦》原书是应该和柳湘莲有一番孽缘的当然结果不太好但那是因为尤二尤三进了宁国府毁了清白名声之后的缘故。 现在尤二尤三都没有进宁国府尤三也是清白女子若是和柳湘莲也应该是很美满的谁曾想到尤三怎么就不以貌取人了压根儿就对柳湘莲没什么感觉。 两个人还交手过但丝毫没有火花碰撞出来所以冯紫英也才没往那方面想了顺势也就把尤三姐给睡了。 要按最早的想法冯紫英本来只是想纳尤二姐为妾的毕竟尤二姐老实胆小的性格当妾或者外室都是最合适不过了而尤三姐则不然。 但既然柳湘莲和尤三姐无缘那冯紫英也就不客气的笑纳了多一个妾室对于他来说无足挂齿尤三姐的武技日后对自己还颇有助益起码自己日后外出尤其是要到外地任职时带着她安全也能多几分保障。 现在既然柳湘莲对这个布喜娅玛拉感兴趣那倒是好事反正二人都是武道高手正好可以以武会友以武结缘没准儿还能成就一段佳话至 于说这位叶赫老女真的“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冯紫英是半句都不信的无外乎就是赶巧了罢了。 就像那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要把责任推到陈圆圆身上那更是无稽之谈男人们争天下失败了却怪罪一个弱女子未免太猥琐了。 “柳二哥既然和你武技相若不妨多去切磋切磋看看这海西女真的强者究竟是个什么水准也一显咱们大周江湖高手的风范。”冯紫英笑着道。 “紫英总感觉你这么热心有点儿古怪呢听你口气叶赫部也应该是我们大周的藩属吧大周不是还要扶持么?她武技高深对大周也不是坏事何必非要在这上面争个高下?”柳湘莲奇怪地看了冯紫英一眼。 冯紫英一时间为之语塞这可是正宗千年难遇的红颜祸水别人想挨都挨不上的我特么不是觉得抢了你的尤三姐心有亏欠才想办法补偿你么? 若非如此谁特么有那么多耐心来管你和那布喜娅玛拉谁更厉害。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疑踪,反派王的梦想 没兴趣就算了冯紫英想了想柳湘莲真要看上了也未必是好事要想降服这种女人恐怕也不单单是靠武技高明就能行的。 不过那布喜娅玛拉的外貌的确也和汉人女子截然不同也和尤二尤三这种混血女子不一样从面部特征到全身上下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韵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团流淌着的熔岩一块燃烧着冰火格外刺激总而言之有着一种特殊的味道。 难怪那些女真人蒙古人都是为之疯魔而趋之若鹜甚至不惜“舍身取义”但对于汉人来说就未必能接受这种特殊的姿色了。 “对了二哥来我这里可是有事不是说大观楼现在生意火爆每天戏班子都排不过来么?”冯紫英看了一眼柳湘莲示意到书房里去坐。 “我看贾环不是也在找你好像还在等着你呢。”柳湘莲提醒道。 冯紫英这个时候才想起贾环还没走这厮估计是来承认错误今儿个训了他一顿也能让他好好清醒一番。 “嗯你先说你的事儿吧环哥儿的事情不急待会儿我留他吃顿饭顺带和他说说话。”冯紫英摆摆手。 “嗯是有些情况芸哥儿和我说了他说若是戏园子里若是有什么岔眼人物或者听到一些什么消息就要和你说说这一段时间里戏园子里来了两个外省人喜欢在院子里喝茶听戏而且和感觉他们出手大方还见到他们和通政司、都察院以及兵部的人来过戏园子里听戏不过是在包房里……” 冯紫英有些诧异贾芸绝对不会因为这么简单的事情就告知柳湘莲还让柳湘莲来告诉自己。 外省人结交朝中官员也很正常这年头无论是各直省的布政使司还是提刑按察使司亦或是都司的要员们甚至包括各府州县的官员们要想升迁或者进京谁不结交朝中官员们? 每年的考察还有京察各部和都察院的评语都是重头戏即便是通政司这种也关系到上传下达的一个态度问题尤其是吏部和都察院更是关键…… 这多半都是地方官员们的幕僚长随年成到了要想升迁或者进京所以到京师来疏通打点这也很正常才是。 等等不对柳湘莲说对方接触的是通政司、都察院和兵部的人? 冯紫英这才回过味来这要升迁或者当京官首先应该打点疏通是吏部的人才对啊都察院说得过去通政司是什么意思?还有兵部? 通政司管上传下达这能说上话的机会不多顶多不落井下石而已兵部是个什么鬼?难道是某个都司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慎重起来“贾芸既然觉得他们可疑可疑在何处?” “芸哥儿倒也没说他们究竟可疑在何处只说这两人出手相当大方开始他也以为他们是云贵那边某位大员的幕僚长随一样的人物可能是来疏通关系的所以宴请这些人但是后来他觉得有点儿蹊跷的是这些官员级别都不太高不像以前遇上的那些类似的情形要么是郎中和员外郎甚至侍郎但这些人结交的都是一些级别比较低的正巧芸哥儿认识一两个都是主事甚至还有吏员……” 柳湘莲迟疑了一下“其他的他到也没说啥就说和你说一声。” “是云贵那边的?”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口音肯定是西南那边儿的也没问过和湖广那边有些接近人家是客人好像也没多少人和他们认识也就是这几个月里经常来可能芸哥儿也没好深问。”柳湘莲见冯紫英有些严肃讶然道:“有什么问题么?” “现在不好说。”冯紫英摇摇头。 贾芸是觉得这两人出手大方却又结交的是底层官吏觉得有些蹊跷说实话在大观楼里听戏喝茶的寻常官员是消费不起的更别说吏员了去青楼里不香么? 但冯紫英却看重的是这两人结交的部门都察院不说了通政司和兵部就比较少见了。 现在要下判断还为时过早不排除是某个都司卫镇的官员想要找门路或许在下边捞到一笔横财上边又没门道所以只能从最底层开始找。 但这种可能性似乎有些小。 这京师城里专门替人跑这类门道的地头蛇不少其中不少还是落魄宗室哪里都熟都能牵上线吃这碗饭还真的最合适不过。 只要稍微有点儿见识的都能迅速找到门道哪里需要用这等费力费钱不讨好的方式来找路子。 这只能说明一点这两人想要避开一些什么。 “柳二哥这样你叫贾芸明日有空来我这里一趟一些具体情况我还要再详细问一问他本人。”冯紫英想了一想。 “行不过紫英没什么大碍吧?”柳湘莲关心地问道。 “现在还说不清也许就是一场虚惊或者误会。”冯紫英还是有些警惕。 这个时代许多事情和前世中大明的情形还是有些变化了但是很多大势却又没有改变。 比如播州世袭土司仍然是杨应龙而且其还在十多年前出兵协助大周参加了壬辰倭乱的征伐壬辰倭乱结束之后他回到播州继续担任土司而且势力越发大了。 再比如奢崇明仍然是永宁宣抚司世袭土司势力依然不小还有安邦彦乃是贵族水西宣慰司土同知执掌水西宣慰司兵权而水西宣慰司尧臣久病卧床大小事情基本上是由安邦彦处理。 冯紫英虽然前世中对《明史》也是粗略了解但是安邦彦和奢崇明这二人大名已经他们带来的“奢安之乱”还是知道的所以他早就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安奢二人情况。 这二人控制下的永宁和水西势力仅次于杨应龙控制下的播州而且也一样都是野心勃勃不服王化只不过这只是他的了解从表面上还是看不出这些土司们和其他土司有什么不一样。 到现在前世中时间线里本该出现的“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之乱”仍然没出现冯紫英在怀疑是不是已经有可能被因为历史的岔道而消失时但在了解到播州和永宁、水西的情形之后他更担心因为时间的拖后如果这前世历史中的“播州之乱”和“安奢之乱”在这个时空中合二为一那可就真的是麻烦大了。 一个“播州之乱”都把大明弄得焦头烂额如果再叠加一个“奢安之乱”那大周的整个西南不是要彻底糜烂? 冯紫英不确定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前世中“播州之乱”和“奢安之乱”时间上相差很远但是原因和背景却相差不大如果因为某些因素而纠合在一起爆发出来不是没有可能。 待到柳湘莲走了冯紫英又想了一会儿才算是把这件事情放下。 如果真的是播州或者安奢二人有什么企图那么这些人来了京师城几个月了现在还没走说明可能还处于一个较为稳定的过程下或许短时间内还不会爆发自己倒是需要让兵部职方司那边去了解一下另外贵州那边也需要过问一下了。 自己让王应熊在兵部那边一直关注播州那边而且还提前做了一些安排怎么也没听到什么难道这一年播州没什么状况? 摇了摇头自己这一年所有心思都放在开海上去了许多事情也就顾不过来了像王应熊、方有度联系都少了许多反倒是贺逢圣、范景文和吴甡这些人接触多了起来。 贾环进来时冯紫英脸上都还残存着思索之色。 “贾环见过冯大哥。” “坐吧。”冯紫英收拾起心思“环哥儿你也不小了今儿个冯大哥批评你你觉得对么?” 贾环原本已经坐下了又赶紧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冯大哥小弟意识到错了小弟不该如此对宝二哥哪怕小弟不认可宝二哥的一些为人行事做法但是他毕竟是兄长我作为弟弟的能劝则劝不能劝则自省……” 冯紫英点点头这厮还算是明智意识不到这一点只怕连贾府都跳不出王夫人一个阴招就能让你折戟沉沙。 “你明白就好还是那句话不要把眼光局限于府里边环哥儿你的将来在外边儿你走出来就会发现贾府不过是一个井只能看到井口那么大一块地方外边的世界很精彩有无数值得你为之拼搏奋斗的机会……” 贾环郑重其事地点头“冯大哥此番我是真心认识到了我现在只想尽快参加府试和院试争取早日过关然后我就可以去书院读书在府里边这种混日子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而且周围的人都是没多少心思读书的……” 看着贾环沉凝的目光冯紫英忍不住遐想一下难道这环老三还真的是一块读书料子?还真的能考个举人进士出来不成?那这个反派王就真的要咸鱼翻身跟着自己混了。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阴影 想到环老三如果真的是一块读书料子而且更为难得的是还对自己如此崇拜冯紫英觉得未尝不能好好培养一下有教无类嘛。 虽然环老三在前世中是各类红楼同人中的反派王但是在自己接触这么久看来这家伙除了性子偏激一些外其他好像也没有多少坏的毛病。 而且他性格偏激也是有一定历史原因的看着那位不学无术的嫡兄却享受着各种最优越的资源阖府上下都围绕着他转而自己无比努力的读书却被视若敝履无人问津再加上还有一个不着调的亲身母亲估计再好的心态都要崩更别说他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无比理解贾环对读书的渴望和对宝玉的痛恨你说宝玉你有这么好的资源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读书谋个前程扛起荣国府复兴的大旗呢?却还成日里莺莺燕燕饮宴高乐呢? 冯紫英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环还真的算是比较单纯换一个腹黑的恐怕是巴不得自己这位嫡兄混吃等死最好还能败家一些这样也能让他这种庶子更能有出头之日。 可看看他还经常不识趣的指责批评宝玉爱偷懒不读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心地稍微差一点儿的谁会去干? 说明起码环老三还是一门心思为着荣国府的未来着想的只不过身份不够这一条注定了他的将来不在贾家。 甚至贾兰如果和贾环一样冯紫英觉得也可以培养一下只要能为己所用自己日后需要亲近贴心的人帮自己的时候还很多怎么就不能让这些子弟来给自己打下手了? “环哥儿既然你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将来在哪里为兄也给你提几个要求这几个月里安分守己低调一些踏踏实实读书政世叔请的族学老师我见过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起码帮你考过秀才没有问题下个月的府试八月份的院试就这半年时间拼过去你的前途就无限光明去了青檀书院也莫要丢我的脸!” 贾环激动得又忍不住要起身行礼。 这是冯紫英第一次明确表示会让他去青檀书院以往也说书院但是却没有明确是青檀书院贾环也不傻也知道冯紫英在考察他他也担心自己最终不能去青檀书院而只能去崇正书院或者通惠书院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里一块石头了。 冯紫英制止了他这厮礼也太多了可能也是自己在他心目中地位太高的缘故估摸着今日来自己府上也不知道是鼓足了多大勇气。 冯紫英猜得还真没错也是探春在听闻了这个情形之后找到贾环让他自己主动去冯府来见冯紫英。 贾环先前还不敢后来还是探春一阵责骂和鼓励之后才来的。 贾环终于走了几乎是满脸欣喜满怀希望的一路小跑出去的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再说有些城府也难以压抑天性倒是让冯紫英颇为感触。 若是把一个《红楼梦》书中最猥琐最不齿的角色扭转过来让其成为贾府中一个最有出息的人物这份成就感还真的很不一般呢。 ********** “哦?你是说冯铿经常出入荣国府偏院中和贾家姻亲的薛家有些往来?”永隆帝颇为惊奇“卢嵩你这有些往来似乎是有点儿其他意思?” “回禀皇上嗯根据下边人的传报冯铿此人虽然年龄不大也没有其他太多的喜好但是在女色方面却很不检点其在马巷胡同养有两个外室应该是从甘州带回来的军户出身的良家女子另外他和贾家姻亲薛家女子也有些关系密切……” 卢嵩以前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就对这冯家如此看重但在得知冯唐要出任蓟辽总督之后就明白了也加大了在冯府和冯唐、冯紫英身边的布子其中也就包括贾家。 本身贾家也是龙禁尉监控对象贾府里边也有龙禁尉的暗探线人这不难。 “冯紫英那两个外室是甘州带回来的?关系密切?那薛家女子很出色么?”永隆帝都忍不住多问一句。 养外室已经让他有些惊讶了倒不是养外室本身让他吃惊这年头朝中文臣武将养外室也的也不少但是多半是处于惧内或者不愿意引发后院起火才如此但向冯紫英这般年轻而且尚未正式成亲居然就养起外室来了那还是有些少见。 “呃应该是冯紫英在甘州认识的两姊妹容貌和常人有些不一样其母亲是一胡汉杂种父亲是甘肃镇一蒙兀儿军官早殁……那薛家女子据说是颇为出色原本是有意选秀女的……” 永隆帝笑了起来。 难怪这冯紫英还真的是口味独特喜欢异族女子。 嗯薛家女子若是出色倒也可以理解看不出这家伙还真的是“深谋远虑”早早就给自己在打埋伏原来是为了这个这家伙看来还是一个风流多情种啊。 这倒反让永隆帝心里放下了许多一个全无任何喜好一心为国的臣子未必就是好臣子尤其是这个臣子还是如此年轻。 “……那大观楼臣也查过了冯家应该是在其中有股子但是以薛家、陈家和卫家等几家合伙……” “陈家、卫家?”永隆帝皱了皱眉。 “陈家是五军营大将陈道先家其子陈也俊和冯紫英是素识卫家就是长公主家卫若兰与冯铿关系一直密切二人是国子监同学……” 永隆帝默默点头。 “至于海通银庄之事……” “此事不用说了朕已经知道了你们龙禁尉莫要过问继续观察了解即可。” …… 卢嵩退下了永隆帝却陷入了沉思。 冯紫英给他的观感很好只不过这冯家的关系却是有些复杂。 武勋但是却和王子腾、牛继宗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但若是毫无瓜葛也不是而且冯紫英还要娶林如海的嫡女这一点让永隆帝有些不舒服。 想想也是这等二流武勋出身若是不学着墙头草只怕早就跌落下去爬不起来了冯唐现在能被张景秋看中推举为蓟辽总督难道还真的是因为他才华横溢勇冠三军不成? 张景秋说得也没错冯唐怕也只当得起一个为人谨慎细心军务娴熟的评语了连和冯唐关系密切的柴恪对这个评价都没有异议。 当然也如张景秋和柴恪所言当下的蓟辽总督恰恰需要这样一个谨慎之人。 这两父子还真的有些意思。 冯唐贪财但有节制在大同榆林都收受了下边商人甚至域外蒙古人不少金银财货甚至马匹;他这个儿子如此优秀怎么看都是冲着未来宰辅角色而去的但却是如此贪花好色当然也不排除冯家的确是希望早些开枝散叶延续他家单薄的香火但这选异族女子为外室就觉得有些离谱了。 永隆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坏事冯紫英不是给自己提请求么好啊那就好好替朕效命吧让朕看看你的下一步表现。 冯紫英若是知道自己梳拢尤氏姊妹都能让永隆帝对自己“看低”不少心里还不得长舒一口气早知道就该早点儿把尤氏姊妹“正法”才对。 而知晓永隆帝还打着让自己如在嘴边挂着一块胡萝卜的驴子一般够不着却又渴望只能向前的主意只怕又要再松一口气了这不就是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么? ******** 接过药包瘦削男子掂量了一下对面的老者阴声道:“地形你熟悉了么?” “应该没问题了地图我已经看熟了而且也找机会进去过一回不过秋水剑派的人防范很严我也不敢过于靠近以免打草惊蛇了……”男子迟疑了一下才道:“不过童兄不是说林大人病重不起命不久了么?何须如此……” “这等事情你无须多问按照命令行事就是了。”老者脸色冷峻“你知道多了不是好事。” 男子点点头“那行什么时候行事?” “就这几日你自己根据情况来定记住这是三份的量你加一份就足够了我这是担心你失手才替你多备了两份。”老者叮嘱道:“待其药罐开始熬制时才放入宜少不宜多这不是毒药这是促成他的病况迅速加重而已说穿了就是让他早点儿……”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只是那厨房里随时都有仆从而且都是其贴心侍从……” “那是你的事情如何来做不需要我来教你吧?”老者不耐烦地道:“给你几日时间就是让你能自由安排调整莫要落了形迹。” 男子只能点头“既如此那我明日就去踩探一番他是早中晚三剂药晚间最合适若是方便明日我便动手不过童兄你答应过的事情……” “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老者冷哼一声“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晋商来了 掂量着帖子冯紫英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决定见一见。 毕竟是故人当然也曾算是对自己有些恩惠纵然对方有些其他想法但这是事实。 山陕商人这个群体也不可能将他们置于门外甚至连乔师都来问过究竟是和打算。 乔师也是山西人一样摆脱不了这种乡土关系的羁绊。 “草民范永占(靳良才、田生贵、王绍全)见过大人。”四人一进屋便是深躬行礼。 冯紫英看了一眼眼前四位范永占无疑就是介休范家了靳良才是潞州靳家田生贵是平遥人王绍全是熟人了他是灵石人。 “无须客气坐吧。”冯紫英抬手示意道。 这几家都应该是山西商人中的翘楚了。 和盐商不一样这些山西商人大多是以边贸为主和土默特人察哈尔人鄂尔多斯人科尔沁人当然也包括女真人就像布扬古他们所在的叶赫部一样是这些山西商人将他们与大周内陆联系起来。 兵部职方司那边在这方面的消息还是太粗糙了一些只知道晋商和边墙外贸易做得比较大的有十来家范家、王家、靳家、田家、黄家、曹家、翟家、梁家、常家、渠家等等但是具体这些家和边墙外那些部落来往密切具体经营品种以及更详细的来往情况就知之不多了。 特别是和女真人那边的贸易往来冯紫英本来是最关心的但是兵部职方司在这一块恰恰是最薄弱的。 不得不承认大周才不到百年的国运现在就已经有了一点儿江河日下的衰落迹象这从许多方面都能感觉得出来。 论理不该如此但是基本上正题沿袭了前明的模式使得整个朝廷的暮气日重这绝非哪一个人甚至某一位皇帝或者首辅就能扭转回来的。 而永隆帝之前的那为太上皇——元熙帝却恰恰是一个好大喜功崇尚奢靡的皇帝他的四十多年治政让整个大周骤然由盛转衰给冯紫英的感觉如同唐朝的李隆基一般只不过安史之乱变成了壬辰倭乱极大的动摇了大周的根基。 当一个王朝处于上升期时纵然有些矛盾和问题都能掩盖在蒸蒸日上的水面下而当由盛转衰时很多问题便会迅速的放大甚至不是问题都会成为问题。 兵部在萧大亨时代处于一种按部就班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状态下很多事务都没有能开展起来哪怕有耿如杞这样的勤勉角色依然难以改变大局。 张景秋和柴恪接任之后冯紫英希望局面能够得到改观但这非一朝一夕之功。 眼前这几位范家无疑是晋商中的头面人物涉及的边贸恐怕覆盖了整个九边王家也不逊色多少只不过王绍全还算不上王家的当家人其上一辈还有两个长辈才是主事的靳家应该是和察哈尔那边往来很密切而田家与科尔沁、锡伯部以及女真人都有往来。 这就是冯紫英能了解到的这些人的基本信息了但很不够。 有时候冯紫英都觉得自己似乎比当朝宰辅还要忙碌过问的事务更是遍及各个领域财政的贸易的实业的军务的还有涉及到情报的林林总总起码相当于现代政府中的一个******了甚至可能是常务的可看看自己却还是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只是多么让人悲哀的事情啊。 “冯大人事务繁忙我等想要见冯大人实在太难了啊。”范永占五十出头皮包骨头但是精神却极好一双小眼睛精光闪烁山羊胡子花白一袭灰色绸衫外带一柄黑面折扇还真有点儿儒商的味道。 冯紫英知道应该就是这厮找上了乔应甲否则乔师也不会给自己带话。 晋商的能耐不小渗透到了整个大周朝廷便是如叶向高、方从哲这些以江南士绅商贾为后盾的重臣们也不愿意轻易驳回这些晋商的面子。 “范公理解一下我这一年从京师到西疆再回到京师屁股还没坐热又赶赴江南回来几日又再赴江南这不才回来就见了你们么?”冯紫英半真半假地道。 他不会惯着这帮晋商朝中诸公不愿意和这些晋商翻脸那是多多少少有些利益牵扯自己可和他们没太多瓜葛自己老爹和大同段家那边还轮不到自己去多琢磨自由自在行事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呵呵我等哪里敢有怨言不过是感叹一下大人现在是朝中忙人人尽皆知我等自然明白开海大计关系朝廷大政皇上和内阁诸公都是无比器重也只有大人这等少年英才才能扛起这般重任啊。”范永占也是见惯风雨这等阿谀奉承言语张口就来。 “范公言重了言重了我不过是谨遵诸公教导不负皇恩做些细末小事罢了。”冯紫英摆摆手。 “大人我这可不是虚言虽然我等在北地但是也早就听闻江南商贾欲见大人一面便是等上十天半月亦不能京师城中五百两银子求引见的故事可不是虚吹的。”范永占含笑“我们还应该庆幸这不是在扬州。” 冯紫英也被范永占的言语给逗乐了虽然这个人可能未来不会是朋友但是起码这个时候他说的话很中听。 “范公说笑了嗯或许是正巧赶上了紫英这段时间手里的事情让很多人觉得想要先知为快吧但其实大可不必朝廷自有规制急于求成未必就能有更好的收获。”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 范永占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他早就知道如此年轻就能身居高位还能博得众多人的看重肯定不是易与之辈但对方的老练还是让他心惊。 “大人可能大家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所以想法也就不一样了就像我们一样现在我们就感觉朝廷把我们北地商人彻底撇在了一边江南商人更上一层楼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如鱼得水这种滋味您可能感受不到嗯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朝廷春闱突然给江南诸省的名额多了许多而我们北地名额少了一大截就是这个滋味有多么难受……” 冯紫英不得不佩服这个范永占很会说话十分容易地就能调动起人的感情这个比喻很形象。 “范公这个比方不合适啊我在扬州开海债券也是徽商和山陕商人分食海通银庄也同样欢迎北地商人加入奈何好像我们北地商人对此兴趣不大啊。”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我知道范公想说什么海贸非北地商人所长看看辽东和山东几乎空白这一点上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范永占摇摇头“大人我们和盐商不是一路人请大人日后不要把我们和他们混为一谈另外海通银庄入股草民在这里表一个态度我们山陕商人愿意入股多少由大人定夺便是我们绝无二话。”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这厮要做什么自己可没有把这些山陕商人计算进来当然他们要加入自己也不排斥“范公如此看好海通银庄?” “海通银庄当然不错但我们更看好冯大人。”范永占语气肯定。 冯紫英越发觉得有意思了这家伙难道是要学吕不韦下注嬴异人么?就觉得自己位面之子天命所归不成? 连自己都还没这么大信心呢这家伙就敢下重注还是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范公你这么一说我就有些诚惶诚恐了。”冯紫英无意识地揉了揉下颌“嗯这样吧范公的来意我大致了解但是开海是朝廷既定大计不会更改范公可有什么想法亦可向我提出来我可以择机向内阁诸公禀报。” “大人我听闻大人对我们北地的冶铁很有想法认为咱们北地在丝织棉纺上和江南没法比在茶叶瓷器上也是江南更占优唯一的优势就是在冶铁上是么?”范永占一字一句地道。 原来如此! 冯紫英记得自己这个观点只和寥寥几个人提起过有齐永泰但没有乔应甲还有就是在去江南时和崔景荣、魏广微和吴亮嗣等几人偶尔提及过没想到居然就传入了这帮晋商耳朵里。 在广东佛山的冶铁业甲冠天下之时冯紫英却提到北地在冶铁业上更有潜力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被嗤之以鼻甚至喷个狗血淋头了但是他是冯紫英这却真的没几个人敢如此。 甚至连这帮晋商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之后都忍不住怦然心动最终在计议之后不惜代价也要来走着一遭打听个究竟了。 不过这是好事无论这帮晋商以前做过什么现在还在做什么但是他们包里的银子却是好的若是能引导这帮晋商走实业救国的道路不也是一大善事么? 当然若是有人要执迷不悟那也怨不得人。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利诱 任何一个国度一个王朝尤其是封建王朝在任何时候铁和钢都是处于紧缺状态下的无外乎是紧缺的程度而已。 哪怕是欧洲进入工业革命时代的前期钢铁都是供不应求的当然这种状态是随着钢铁产能大增而开发出了更多的使用范围使得钢铁产能始终难以赶上需求的增长。 在大周一样如此。 这个时代的冶铁业都还处于一种较为原始的小规模作坊式生产方式无论是质量还是产量都远远无法满足需求这也使得在很多领域对钢铁的使用只能忍痛割爱用其他代替。 不说周边的草原游牧部落对铁和钢的巨大需求像日本、朝鲜乃至南洋地区一样对钢铁有着巨大需求看看佛山的铁锅成为两广出口最畅销的产品就知道大周周边对于钢铁这种物资的需求有多么饥渴。 而大周自己一样如此用到铁和钢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单单是武器的需求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而随着造船业和建筑业的发展在船、马车等交通工具制造上和建桥等领域对于钢铁的需求都会持续增长而不仅仅是原来那种主要用于生产生活比如农具、刀具、铁锅等这些领域。 这些晋商的嗅觉无疑是灵敏的哪怕只是自己似乎是不经意间的一句话都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当然这可能和自己在开海之略上建立起来的巨大影响力和威信有很大关系换了两年前谁会理你? 冯紫英颇为玩味的看着眼前几个商人这些家伙消息灵通也敢于冒险这一点上你还得要佩服。 范永占也很坦然自己获知的渠道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这也不是什么军机要务而且既然是在北地作为山陕商人是北地人的一份子当然也有资格来参与了说到底任何一个行业都需要银子的投入难道这一位小冯修撰就不需要他们么? 冯紫英当然需要他们搞冶铁业哪怕自己大略知晓这其中一些门道但是这不可能像某些金手指就能一蹴而就从传统原始的冶铁技术进化到反射炉。 这里边光是焦炭还原技术他就只知道一个大概不知道要实验多少次才能摸索出来那就让这些晋商们去砸银子投入吧也算他们推动这个时空工业技术革命尽一番心意了。 “范公你们这消息可真的是来得灵通啊知晓这件事情的人这个世上应该不超过一个巴掌数没想到你们居然得知了。”冯紫英假作感慨。 “大人我们晋商也是北地商人一份子您不能厚此薄彼已经有人在埋怨您对江南商人太优厚了甚至他们觉得这是不是和您要迎娶江南女子有关了。”范永占打着哈哈“他们怀疑你是不是中了江南士绅的美人计了说为什么您就看不上我们北地士绅的女子……” 美人计?!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个想法还真的是脑洞大开。 嗯好像还真是呢沈家是苏州士绅望族林家也是苏州列侯世家就连还没暴露的薛家也是金陵大家这么一看来自己娶三房都是来自江南这不是中了美人计还是怎么地? 冯紫英的朗声大笑让整个气氛一下子就宽松下来了连带着靳良才和田生贵二人也都趁机搭话之前他们是被压制得一句话都没干多说全凭范永占来应对。 “范公你的这个想法还真有意思嗯我自己都还没觉得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还真有点儿像嗯只可惜我去扬州好像也没尝过扬州瘦马的滋味这美人计名不副实啊。”冯紫英笑得很开心。 “呵呵若是大人喜欢草民一纸书信几日之后就能让扬州那边选几个天玑阁中最好的瘦马给大人送来……”靳良玉也笑着应和。 “别别你们都知道我是中了江南美人计了我这还没成亲呢若是让人知晓了那就太丢脸了。”冯紫英摆摆手“好了闲话不说了言归正传吧这冶铁业是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产业嗯估计诸位都知道当下冶铁业其实还是很普遍的在山西在广东在江西在福建在北直都很广泛但是总体来说其冶炼规模太小技术落后质次量低而随着朝廷对军需的巨大需求对铁和熟铁需求越来越大所以朝廷希望在这一方面能有所突破……” 几个人都耐着性子听着这都是应有之意但是如何来做这一行凭什么就能做起来嗯质次量低规模小这是关键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据我所知西夷人在如何冶铁上有一些进展主要是在冶铁的炭料上进行筛选和加工如果能够解决炭料的质量另外在炼制的方法上做一些革新那冶铁的产量和品质上都能得到很大的提升这一点我们掌握到一些东西但是仍然需要进行反复尝试兴许才能找出一条最优的方法出来……” 冯紫英自然不可能和这帮人讲得太详细讲详细也没用。 这帮人是商人不是工匠技师但是只需要给他们灌输一点这个行业大有搞头朝廷很感兴趣前景非常美好那就足够了。 当然这些人也不是傻子自己可以凭借现在的影响力和信誉让他们暂时相信如果一直没有任何进展估计他们就会慢慢对自己是去信心但自己当然不会如此肯定要给他们一些希望和甜头要把这些贸易商人变成实业家任重道远。 现在大周仍然是是石炭(煤炭)和木炭炼铁焦炭炼铁有过一些尝试但是都不是系统性的或者有意识的所以要在这方面做突破冯紫英知道还要花很大力气。 但只要能把这些人的兴趣和积极性调动起来这些问题都应该可以得到解决。 冯紫英隔靴搔痒的话是把这帮晋商逗得心痒难熬如果对方所言属实那意味着冶炼行业也会迎来一场巨变一旦冶铁的规模和质量上去了其带来的利润可想而知这甚至可能是比海贸更可观的一个行业几乎每一个领域都需要铁和钢而且需求的规模只会越来越大才对。 只要能掌握到这种打开大门的钥匙其利润堪比盐业从古至今盐铁专卖就是写入历史了只不过在最近几百年冶铁业才慢慢放开允许民间参与足见这个行业兴盛。 晋商们终于走了但冯紫英知道他已经把这帮人的兴头勾起来了他们还会来而且还会通过各种关系来甚至连自己都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 不过这还需要一个过程如何来筹建这样一个冶炼联合体还需要像筹划海通银庄那样细细计议。 ****** “不确定这两个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口音像是南边儿嗯就是和湖广四川那边有些接近但还是有些不一样他们之间偶尔会说土话……” 贾芸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向冯紫英提供他觉得有些可疑的情况没想到就会引起对方如此重视他觉得这是对方对自己做事的一种肯定和认可。 冯紫英笔在纸上写着“那你听到过他们说的一些具体的事情了么?” “他们在戏园子里因为太嘈杂所以不太容易听到具体的而如果和朝廷的官员一道的话他们基本上都会选择去包房而不在下边儿大堂里……”贾芸努力地回忆着“我记得好像有一次在他们等的人还没来时他们中有一个人说了一句大概意思是通政司和都察院那边都没问题就怕龙禁尉什么的但后边儿就没听清楚了。” 不是专业的窃听人员自然不可能有多么高的水准能有这样的警惕性已经很难得了冯紫英不可能指望贾芸他们能做得多么好有这样的意识就很难得了。 “嗯我知道了这两个人现在还经常来?” “对一直在来大概是三五天来一回但是不是每一次都有其他人有时候使他们自己来就在大堂里感觉他们是有意在适应京师城里的生活……”贾芸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什么现在还看不出来但你记住一直盯着最好能帮我搞明白和他们接触的人究竟是哪里的但不要刻意……”大观楼人来人往十分复杂如果是常来肯定会有认识的人这样就容易辨识出来了。 “明白了大人放心只要他们经常来肯定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也和下边人打了招呼帮我提醒着但没和他们说具体事儿。” 贾芸很是为自己能为冯紫英尽一份心出一份力赶到荣幸对冯紫英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能够不再在贾府里边儿那个小圈子里刨食儿能够走出来看不一样的世界他是充满感激的。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冯紫英发现贾家的人自己算来算去也就熟悉这几个。 贾琏、贾芸现在都算是跟着自己混了贾环成为了自己的小迷弟贾兰也就这有趋势。 唯独贾宝玉那是没办法黛玉被自己横刀夺爱估计这个心结很难解开如果再得知自己把宝钗也一样一网打尽估计宝玉还真的郁闷至死了。 不过冯紫英也不太在意宝玉他那种性格的人再怎么受刺激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顶多也就是摔一摔玉或者假痴不癫的在床上装病躺两天也就是在荣国府里自个儿关起门来发作一番无伤大雅无关大局。 要娶了黛玉和宝钗多少也算是和贾家扯上了一些干系能用的像贾琏和贾芸乃至以后的贾环、贾兰他都不会吝于给予机会至于说他们能不能把握住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现在看来贾琏和贾芸都还算可用贾环有潜力贾兰现在还看不出来但贾府的上一辈就的确让人无语了。 未来贾家向何处去现在还不好说会不会改变抄家灭族的命运一样难以判定。 就连冯紫英自己都无法判断因为自己的出现会给这个时空两代皇帝外加一个义忠亲王掺杂其中的夺嫡之争带来多少变数会演变成什么样遑论贾家? 大家都只能是摸着石头过河寻找自己觉得最安全最稳当的路径前进。 不得不说像贾府这种大家族破船也有三千钉哪怕内里没多少值得一顾之人但也能矮子里边拔高个找两三个能用的人来而自己冯家到了自己这一辈就剩自己独一根儿了要么就是临清老家那边可血缘关系隔得太远了真不好选人。 这大概也是父母一门心思希望自己兼祧和延续香火的缘故毕竟在这个时代家族枝叶繁盛程度往往也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证明这个家族是否兴旺。 冯紫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或者朋友伙伴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有的人还能勉强跟得上趟比如柳湘莲、段喜贵有的人则在慢慢淡出比如韩奇和卫若兰如果他们再没有更多的和自己交织点那么这种关系甚至可能还会淡化弱化。 这也很正常即便是和自己一样考中进士的同学中也一样在有着变化但聪明的人会迅速觉察然后跟进和提升自我像练国事他们。 再比如像许其勋、傅宗龙、陈奇瑜他们如果这一科他们再不能考中进士进入仕途的话可能就会真的被自己这一拨人越甩越远甚至彻底落伍了。 哪一个时代都是如此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 柴恪也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会给自己支了这样一个麻烦前来。 叶赫部海西女真最西面的一部而现在建州女真正在对海西女真另外一部的乌拉部发起进攻来的目的是什么他自然清楚而这居然是冯紫英支过来的就让他有些好奇了。 “紫英来了没有?” “派的人已经去了一阵了。” 冯紫英是被柴恪从床上叫起来的春雨连绵午睡小憩再加上躺在怀中的云裳那滋味可谓神仙日子。 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云裳只是这丫头每一次似乎都有些赶不上不是身体不适就是天癸来了或者就是冯紫英觉得气氛不够。 像今日中午这般搂着云裳入水眼看得剑及履及就要入港却被宝祥这厮给坏了兴头当然罪魁祸首是柴恪或者是叶赫部那几个早不去玩不去会选择中午当然也可能是柴恪有意安排如此。 “柴大人我可是翰林院的人作中书科的事儿西疆平叛早就结束了军务无不该过问了。” 一进门冯紫英就赶紧表明态度“再说了既然我父亲要出任蓟辽总督这等事情您就更不该来问我了我得回避才对。” “举贤不避亲我只是找你咨询了解采纳不采纳在我你担心什么?”柴恪挥手示意“坐我先问一问一会儿一起见那几位吧。” 冯紫英也简单地把叶赫部三人找上门来的经过介绍了一遍“大概是固有观念吧觉得我父亲要出任蓟辽总督了不会像李成梁那样对建州女真偏袒了觉得有希望了所以才会来这么一出……” “那紫英我问一句你觉得李成梁二次出山这几年做法如何呢?”柴恪盯着冯紫英问他可不相信柴恪看不到一些东西。 冯紫英沉吟了一阵这才缓缓道:“李大人的做法我不好置评因为毕竟要坐在那个位置上真实接触到辽东镇的一兵一卒和实际情况恐怕才能做决断。朝中都在骂他养虎为患但大周沿袭前明的体例对辽东这边本来就是羁縻和直管并行或许李大人扶持一家来掌控局面的做法没错但错就错在不该一直扶持建州女真一家或者一部当努尔哈赤有崛起的迹象时就该果断遏制其实他这两年已经意识到了不是在扶持其弟舒尔哈齐么?但已经有些晚了努尔哈赤手腕可比舒尔哈齐高多了而且牢牢掌握着兵权舒尔哈齐斗不过努尔哈赤……” 柴恪缓缓点头冯紫英的观点符合他的看法。 “群雄并起的女真才是最好的女真才是最符合大周利益的女真蒙古亦然。”冯紫英补充了一句。 “那你现在觉得该如何呢?”柴恪端起茶却没有喝只是置于手上用茶杯盖轻轻拨弄着茶沫。 “柴大人我们有选择么?打仗现在肯定不行那么只有从其他方法来给努尔哈赤制造麻烦了叶赫部和乌拉部甚至包括据说现在状况很糟糕甚至可能被幽禁的舒尔哈齐都是可用的李大人不是先前请了朝廷旨意封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指挥使么?既然舒尔哈齐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就不能让努尔哈赤为所欲为保住舒尔哈齐兴许就能埋下一颗钉子。” 冯紫英没有说太多甚至也婉言谢绝了一起见叶赫部三人倒不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是无此必要。 柴恪哪里能不明白自己所说的那些道理都是老军务了游刃有余只不过顶在前面的还是自己老爹朝廷只能给一些大的指导意见真正具体操作还得要靠自己老爹上任之后。 不过冯紫英还是小觑了叶赫部几人的执着和敏锐。 “这一袋金砂我知道难以代表我们叶赫部的感激之意但是我们还是觉得需要再见您一面。”布扬古郑重其事的将一皮袋金砂奉上。 冯紫英见这个状态就知道自己不收对方会誓不罢休点点头“那就多谢了不过柴大人那里既然你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恐怕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冯大人我相信您是你们大周朝廷中的睿智者能够看到我们叶赫部和乌拉部对大周的用处如果我们叶赫部对大周无用我们也不会千里迢迢来京师城我们坚信一个统一强大的女真是不符合大周利益的而建州女真正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向着这一目标迈进。” 布扬古的话让冯紫英震撼了一下这正是自己所想的但却没想到会被对方说出来。 布扬古有些得意他知道不出惊人之语很难打动眼前此人。 “我也知道我这个观点可能会让很多人女真人难以接受同样你们大周也会觉得惊讶但是这是我的实话。”布扬古越发坦然“叶赫部也是女真人的一部分也曾经荣耀过我们当然也希望女真能统一但那必须要由叶赫部来实现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叶赫部远不具备这种实力甚至可能沦为建州女真崛起的垫脚石可我们不愿意当垫脚石更不能接受成为建州女真的垫脚石!” “所以你们才会选择投效大周?”冯紫英微微一笑。 “像建州女真这样从荒野崛起的贫穷部落要想壮大自身其结果就必定是疯狂的吞噬和压榨别的部落叶赫部一旦落入其手中其结局会更惨我们投效大周起码大周富甲四海不会对我们需求太多我们只是渴求我们自身子民的生存而已而大周也应当不吝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 不得不说布扬古这番话可能代表了叶赫部这等长期居于边荒习惯于奉中原王朝为主的观念心态。 大周王朝可以成为我们的主人那是数千年以来这片土地上形成的历史惯例但是你建州女真甚至以前连我们都不如何德何能凌驾于我们之上甚至要吞并我们? 冯紫英点点头他认可这一点“你们再来拜访我希望我做什么?” “我们觉得大人看问题更深远而且在朝廷中更有影响力所以我们希望大人能够在朝廷中和令尊那里帮助我们能够遏制住建州女真的势头!” 布扬古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他把内心深处最卑微阴暗的一面都和盘托出就是希望打动对方现在看来他作对了。 丁字卷 第二百节 寒意 踏出冯府布扬古都感觉到了来自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有些异于寻常的目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萦绕在三人中。 他们都是叶赫部的核心层父辈都是叶赫部的首领可以说他们的见识经历和思想都与寻常叶赫部人有着很大的差距而布扬古作为前任首领布斋的嫡子也是整个部族作为下一任的首领来培养。 “是不是觉得我太软弱或者我有些令人不齿?”布扬古能够感受到来自妹妹和堂弟的一样目光他也知道自己先前和冯紫英的一番话对二人有很大冲击。 德尔格勒没有说话堂兄的话给他很大震动但是他也很清楚堂兄是被诩为全部落最有见识的人哪怕是自己父亲也毫不吝啬对堂兄的期许而堂兄在那位小冯修撰面前去那番话肯定是有着深刻含义的。 布喜娅玛拉却看着自己兄长“为什么那么说?” “我说什么了?”布扬古反问。 “你告诉姓冯的一个统一强大的女真不符合大周的利益……”布喜娅玛拉语气变得格外冷硬。 “我说的有错么?对大周来说统一强大的女真他们会愿意见到么?”布扬古扬了扬眉毛。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布喜娅玛拉追问。 布扬古笑了起来“东哥就因为这个?你觉得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觉得他们想不到看不到?汉人老祖宗的兵法谋略几千年就有这些了你觉得大周朝廷这些当官的都是蠢人么?”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默不作声稍微一琢磨也能明白对方的话是大实话堂堂大周如此多文臣武将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从布扬古嘴里说出来而且还是专门当着大周的朝臣说出来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布扬古继续道:“大周不是看不到想不明白这些道理他们比谁都清楚关键在于他们要如何做那你们再告诉我我们叶赫部现在的实力能和建州女真对抗么?”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摇摇头。 “我们叶赫部不具备和建州女真的实力所以我们无需担心大周会对我们有什么图谋起码在解决掉建州女真之前我们都只会从大周这里得到好处他们需要我们去对抗、压制建州女真既然我们不愿意被建州女真吞并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布扬古显得越发轻松“至于说如果以后真的能解决掉建州女真大周会如何对待我们我们该如何改变策略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哪些问题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坦率一些呢?”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无言以对好像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只要叶赫部不愿意屈服于建州那么就只有这样一个结果。 至于说女真能不能统一那也不是现在叶赫部所能想的叶赫部现在想的只是生存下去。 “走吧这位小冯修撰比我们想象的更狡诈他早就看穿了我们别无选择同样他们也别无选择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来得更快更爽利一些建州女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布扬古昂首大步而行胡同里三个人的影子在夕阳余晖之下显得格外修长。 ********* 郑崇俭还在西疆没有回来练国事还在扬州那么在军务上少许熟悉又能让冯紫英新来的也就只有在兵部观政的王应熊了再加上大观楼可疑人员的情况冯紫英便派人去请王应熊。 “紫英找我来可是为西南之事?”王应熊的第一句话就让冯紫英微微变色“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了。” “非熊有动静了?”冯紫英忍不住站起身来如果播州之乱现在就要打开那可真的不是一个好时候。 “不太好说。”王应熊有些苦恼地的挠了挠头冯紫英在下江南之前就提醒过他关注播州而他老家距离播州本来也不远加上那边也有族人所以也专门找了族人开始有意识的收集情报。 “什么意思?”冯紫英紧追着问。 “播州的情况和前两年看起来好像没太大变化杨应龙和以往一样对贵州布政使司和都司桀骜不驯但实际却对巡按御史摇尾乞怜其此子杨可栋还在京中并无其他异常……” 王应熊的介绍让冯紫英稍微放下了心“既如此为何说不好说?” 杨应龙两子长子杨朝栋此子杨可栋。 壬辰倭乱之时杨氏便和贵州都司有过冲突朝廷便欲进剿但一来当时朝鲜局势更为重要而来贵州都司对播州前期的进攻没能取得实质性的胜利甚至损失不小所以朝廷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争论最终还是改剿为抚。 杨氏也很识趣立即表现出了诚意甚至愿意出兵协助朝廷前往朝鲜平乱甚至主动将次子杨可栋送到京中为质所以也获得了朝廷的信任。 不过壬辰倭乱之后杨应龙仗着在在壬辰倭乱中出过力又开始膨胀和地方上龃龉不断小冲突屡屡发生但好在始终没有酿成大的冲突不过还是引起了朝廷的担心尤其是在水西和永宁两地土司也开始蠢蠢欲动时就更让朝廷感到不安了。 “杨氏虽然表面上还算平静但是我族人和我带信曾经看到过播州杨氏有人去过水西和永宁……” 冯紫英心中一凛若是播州、永宁和水西几大土司都勾连起来这还真的麻烦了但是只是一些联系到还不能断言当然这是一种不太好的征兆。 “还有么?就这个恐怕很难说明什么吧。”冯紫英摇摇头。 “嗯这些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京中龙禁尉据说已经加紧了对杨可栋的监控暂时没发现其他异常但是你提醒我关注的播州附近比如重庆府的一些物资价格情况今年以来涨势比较大如粮食、桐油、皮子、木材、铁料……” “春季价格上涨应该是正常如果只是涨幅略微高一些也不能说明什么……”冯紫英继续摇头这些说明不了问题。 “可是这种涨势从去年就开始了去年夏秋照理粮价应该比春季回跌去年四川湖广粮食都丰收但秋粮收成之后价格就稳住不降到冬日又有小幅上涨今春更甚……” 王应熊的话让冯紫英终于动容了。 夏秋本该是粮价下跌的时候四川和湖广都是粮食主产区秋粮收成之后正常情况下都要小幅下跌“会不会是陕西天旱歉收的影响?” “不可能陕西歉收只会影响到河南和山西粮价对湖广和四川没有太大影响除非是朝廷大规模调粮但我查过情况去年赈济粮食都是从河南过去的……”王应熊断然否定。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收购囤积物资?”冯紫英沉吟着道:“这几类物资都算是和军事战略相关的但你觉得如果播州有此野心能想得到这一步么?” “紫英切莫小看杨应龙壬辰倭乱他敢主动出兵助战我觉得这样就已经意味着此人已经有了莫大野心了难道你还真的有几分忠君爱国之心么?” 王应熊在兵部观政这么久接触职方司许多情报加上自己获得的一些消息还是已经有了一个基本判断。 “那你觉得这种风险现在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冯紫英看着王应熊他也要考较一下王应熊看看对方在这方面有的判断能力。 “紫英如果杨应龙有这般野心我估计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如果真的有某些图谋我觉得他也能也要根据形势而来不会在朝廷一片安泰平稳的时候而更应当选择像去年西疆叛乱的时候那种情形。” 王应熊语气很慎重。 “去年也许本来该是最好的机会但可能未准备好没来得及现在积蓄物资也许就是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或者鞑靼人寇边或者建州女真在辽东惹事又或者洞武和安南北犯再或者倭寇袭扰江浙甚至白莲教起事……” 王应熊一口气说了几种可能性每一种可能都几乎存在让冯紫英心里发沉。 “杨应龙若真是只等机会那也罢了就怕他和其他人串起来……”冯紫英目光变得阴冷起来。 他联想起了五年前在临清时见到倭寇介入白莲教的那一幕连倭寇都能想到和白莲教联手发作杨应龙如果真的从壬辰倭乱之后就开始有所图谋只怕也不会就这么简单。 鞑靼人和女真人在京师城中都有窝点探子如果杨应龙真有心要联系上不是难事而且白莲教在北直、山东、陕西乃至南直隶都相当活跃如果要搭上线同样也不会难想到这里冯紫英就不寒而栗。 丁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未雨绸缪 “不至于吧?”王应熊也被冯紫英这突如其来的“奇想”给吓了一大跳若这个设想是真的那就真的太危险了。 冯紫英摇摇头把自己五年前在临清民变一幕中所见所闻告知对方王应熊顿时就有些坐卧不安了。 “建州和察哈尔人乃至科尔沁、土默特人在京师城中都有眼线这一点龙禁尉也知晓白莲教在京师城中肯定也有暗点但是龙禁尉就未必察悉了。”王应熊在兵部呆了这么久对军务也日益熟悉“职方司这方面就是短板了更多的还是通过对外打探了解这二者无法很好的结合起来。” “有野心者肯定都会在大周京师城中布子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冯紫英阴沉着脸“非熊这事儿恐怕你要尽早向柴大人禀报……” “我去禀报?不合适吧。”王应熊有些迟疑。 他一个观政进士什么都不算直接去向左侍郎汇报这就有点儿夸张了相当于现在一个还在国防部实习的大学生要直接向常务副部长汇报的感觉当然这个实习大学生是中组部培养对象即便这样那也太夸张了。 “没什么不合适大章不也是找到机会才入了柴大人眼虽说在西疆苦了点儿但是这一趟他回来造化就不一般了。”冯紫英说的是郑崇俭。 这也是这一批观政进士中最让大家羡慕的冯紫英他们没法比但是像郑崇俭和方有度本来是他们这一科进士中十分寻常的都是抓住了机会一跃成名甚至连范景文、贺逢圣、吴甡几个都不及这二人他们几人也是这一两个月被官应震点将进入中书科才开始闪耀。 见王应熊还是踌躇不定冯紫英也能理解对方的忐忑“非熊咱们去年就开始做准备了那你几位族兄族弟不是也替你在收集情报么?就凭这一点你都该去柴大人那里说明情况柴大人现在新官上任正需要全面评估大周内外情况你这会儿去正合他胃口。” “那紫英你……?”王应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不必了前两日我还给柴大人找了点儿事做柴大人也把我给招了去说了好一阵我也和柴大人说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现在是替中书科做事儿这等军务最好不要再找我。”冯紫英笑了一笑摊摊手:“非熊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多余精力来关注其他么?” 王应熊也知道冯紫英现在是大红人大忙人也是他们这群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的。 以前内心还有些不服和羡慕嫉妒但是随着冯紫英从西疆回来提出了开海之略尤其是两度下江南被皇上和内阁屡屡单招觐见他们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 差一步两步大家还可以奋力追赶但是差上十步二十步这就非人力所能企及了还不如脚踏实地一点儿立足现实做好自己现在的事情争取不被甩的太远。 见王应熊不做声了知道对方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顺带和他谈起了叶赫部的事情。 王应熊对军务这一块还是很上心也提到了乌拉部现在面临建州女真的凶狠进攻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判断其如无意外或者没有外力干预三年内乌拉部就会被建州女真吃掉。 “这是大周不能容忍的乌拉部是打开东海女真的门户一旦乌拉部被建州女真吞并东海女真诸部分布散乱其部落结构落后松散实力相对较弱而且对建州女真远不如海西四部这么敌视很有可能在较短时间内就会被建州女真收服到那时候连朝鲜可能都不得不倒向建州……” 冯紫英谈了自己的观点王应熊深以为然之余也是颇为惊异“紫英你对女真诸部的了解之深我看就连兵部里边都没有几个人能赶上你对了令尊可是要出任蓟辽总督了?”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冯紫英点点头:“可能是吧原本说是出任三边总督但现在看来李大人病倒只有让我父亲暂时顶上去了……” “李大人是真病倒了?”王应熊脸色诡异。 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那不重要起码这是一个姿态他不准备在辽东发挥作用了。” 王应熊默然点头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宣告了李氏在辽东统治数十年的终结。 军务很急但是那却不是冯紫英的主业还好有王应熊可用起码可以随时提醒着内阁和兵部那帮人不要太疏忽。 冯紫英相信让王应熊这样一汇报柴恪知道该怎么做。 龙禁尉太懒散了如果他们没能拿出柴恪想要的东西那么要么是有些人失职了要么就是有人被收买了。 午饭在马巷胡同吃的尤三姐天癸来了两姐妹天癸都是脚赶脚冯紫英还能抱着尤二姐睡一觉没准儿晚间两女都只能高挂免战牌了。 午睡搂着尤二姐小睡半个时辰之后再来鏖战一番可谓神清气爽。 没有妹妹助战尤二姐根本不是对手但这般软玉温香在怀尤二姐又是一个温存性子只顾着迎合郎君的采撷这时候却是半丝气力都没有了哪怕是多躺一会儿也是舒服的。 还是尤三亲自替冯紫英着衣冯紫英这才起来。 倪二早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这厮果然是个人才知道在冯府那边很难得入得门干脆就守定这边也基本上算准了冯紫英来这边的规律基本上是三五日就要过来一趟要么是中午要么是晚上。 晚上自然是不方便的第二日一大早冯紫英就要走唯有中午一觉醒来就还有些闲暇时间。 “冯大爷大家基本上已经维持目前局面了。”倪二搓着手喜滋滋地道:“还是大爷的办法管用那边果然还是有些忌惮的……” 冯紫英摆摆手“倪二眼光放长远一些莫要只盯着这点儿新任工部尚书李大人也是一个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加上顺天府这边也有些配合朝中本身就对城里的情形不太满意所以日后街巷还有许多拆拆补补修建你手底下不是有一帮人么?物色一二懂营造修建的自个儿把班子拉起来若是日后这工部有活儿不是也可以承揽?……” 倪二双目放光这是冯大爷又在给自己指路啊“爷放心小的啥都没有就是不缺人上前年自保定府和河间府逃荒又来了一两千号人内里也有些懂这一行的其中有人拜到我门下我还在琢磨如何替这帮人某些生计……” “不要什么都抓在自己手上也要学会选人用人你有那么多精力顾得过来么?贾府和北边的吴贵妃、周贵妃府上不是都要建园子么?你就没打听到点儿消息门路?”冯紫英提醒道:“这些个都是不差钱儿的主儿只要你有人有门路便是揽到一些边角那都是赚钱的大生意……” 既然贾府和其他几家贵妃府上都已经赌上了这口气面子放不下来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这几家估计府邸园子建起来造价不会低于一两百万银子虽说是私人园子但是要比照天家省亲来这里边油水不言而喻就看倪二自个儿去琢磨了。 “不瞒爷贾府那边儿小的已经搭上线了……”倪二轻笑只是这满脸横肉的脸这般诡秘笑容看起来不太爽。 “谁?”冯紫英也有些好奇。 “珍大爷和小蓉大爷另外琏二奶奶也递进去话了……”倪二很笃定。 冯紫英一愣之后也觉得差不多贾琏如果不留在京里这等事情像贾赦、贾政又是不太可能亲自具体操作的估计也就只能是贾蓉和王熙凤来具体经管了不过这等肥差贾赦岂会不插一脚? “赦老爷没过问?” 倪二也是一惊这位爷可真是了解贾府但想想他府上有贾府送的大丫鬟而且又要娶二位老爷的外甥女自然也是了解的点点头:“大老爷也找了人和我打招呼说要分一股小的暂时还没回话……”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才是贾赦嘛这样肥一块肉他怎么可能不来分羹? “嗯这等事情你自己斟酌就行不过我刚才提到的吴家和周家你也可以想办法找路子进去赚得一笔算是一笔……” 冯紫英言语中没有其他语气但是倪二却能明白点点头:“爷放心这京师城里就还没倪二挤不进去的不过是些泥水活计谁干不是一样?无外乎也就是和贾府这边的情形便是现在没有路子倪二也能找出路子来!” 冯紫英满意的点点头这手底下还真的需要这样一个混不吝的角色许多不方便的事情便能安排他去做。 京师城中修建活计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大多都是这等找一些熟手来牵头然后各自去找相熟的伙计冯紫英希望倪二可以在日渐专业化上走在前面。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一节 密云欲雨 接到扬州那边的紧急传信时冯紫英正在和方有度探讨《内参》的未来一个时段内容的编撰方向。 随着冯紫英等人开始转向青檀书院在朝廷“留守”力量开始被“削弱”郑崇俭逗留西疆未归练国事、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扎根扬州许獬、韩敬早就和冯紫英走远现在和冯紫英较为亲近的就只剩下方有度和王应熊。 许獬毫无悬念的进入了叶向高、李廷机和黄汝良的阵营作为福建士人有着两名阁老和黄汝良的加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虽然冯紫英现在风头更劲但是冯紫英相信很快许獬也会在观政结束之后开始崭露头角。 韩敬则走了另外一条路。 作为汤宾尹的得意门生本来他来青檀书院就更像是一个临时性的行为哪怕他也在青檀书院呆了几年但是他却并未融入到这个群体中去而是更愿意跟随自己恩师。 汤宾尹现在在仕途上不太得意但是却和北静王、礼王等人走的很近本该在南京翰林院的他现在却经常以经义大儒的身份出现在京师城参加各种诗会、文会也是京师中许多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便是几大书院也经常请他去讲学授课可谓养望也到了一个极致。 冯紫英估计到合适时候只怕连永隆帝都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他一个职位当然不可能是关键要害职位但也需要还给他当世大儒身份一个相匹配的职位。 其他如方震孺、叶廷桂、宋统殷、蔡懋德、罗尚忠等青檀弟子却因为年龄和原来在书院时接触比较少所以很难像练国事、方有度、范景文这等密切但是他们却也基本上围绕着齐永泰和官应震二人形成了这样一个不大不小但是相互之间却也有一些间隙的群体。 “具体内容有度你要自己琢磨我只能给你指一指大方向前两日文弱和真长还有若谷都来找到我想要参与进来我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主导权必须要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他们想要发表观点、意见没问题你却要审核好不符合我们主旨的不是不能发但是却需要加入编者按进去加以点评和提醒……” 方有度挠了挠头“紫英这可就有点儿难了杨嗣昌和黄尊素还好说他们是有官职在身我们可以以这一条来加以限制本身当初我们就有这个规定但是侯恂不好弄他是二甲进士排位比你还高一位……” 冯紫英橫了方有度一眼“方叔你就这么没出息?我二甲第九文弱和真长在我面前一样得礼让三分你现在是主编怕什么?” “紫英你说得轻巧你虽然二甲第九但你现在是翰林院修撰啊从六品他们俩还只是编修正七品能比么?还不说你现在名头这么大谁敢来你这里触霉头?我能和他们比?”方有度不服气地叫嚷起来。 “有理不在声高更不在气盛我们占着这个位置就该我们主宰《内参》本来就是我们创办的话语权当然要掌握在我们手里他们不服气自己也可以去创办一份啊。” 冯紫英清楚杨嗣昌他们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 但是随着《内参》在朝廷中的影响力日大现在已经成为了朝中具有一定身份者的必读之物甚至也成为一些臣僚揣摩朝廷风向的风向标他们落后太多加上又没有冯紫英这个风头太盛的领袖人物具有光环加持真要弄一份类似的刊物出来弄不好就要成为东施效颦。 所以杨嗣昌和侯恂等人也是探讨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转而想要和青檀这边合作以便加入进来。 被冯紫英堵得没话可说方有度只能点头应允下来冯紫英又交代了一番之后才又道:“方叔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再去江南顶多也就是三四个月差不多那边事情就该告一段落了至于君豫、梦章、克繇和鹿友他们还不好说可能官师的意见还是要有一二人在扬州但肯定不可能都留在那里。” “哎他们可是都赶上了好机会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对了还有非熊他这段时间好像很忙碌人影儿都见不着……”方有度感叹道。 “嗯兵部那边都是大事他前日还来了我这里说了一些事儿我担心今明两年恐怕大周不得安宁。”冯紫英脸色阴了下来。 不清楚杨应龙是否与其他势力有勾连但是可以肯定这个时空的杨应龙已经和前世大明时的杨应龙不一样了起码他已经隐隐约约的和水西安邦彦和永宁奢崇明勾连起来了。 光是这三拨人纠结在一起发作起来都得不了其烈度肯定远胜于宁夏叛乱。 关键在于这西南腹地山高林密官军要进剿会十分艰难记忆中奢安之乱就打了很多年播州叛乱也是持续拉锯耗费巨大若是这三方纠合在一起爆发起来只怕大周就要面对一场灾难性的平叛之战了。 这还没有算如果杨应龙有没有和其他势力勾结的这一层就算是杨应龙没有勾结其他势力但只要战事迁延日久像建州女真、白莲教、察哈尔人甚至日本方面会不会觊觎这样一个削弱大周的机会呢? 见冯紫英脸上都露出了一抹慎重甚至忧色方有度忍不住吃了一惊印象中他是从未见过冯紫英如此凝重的表情的“紫英很危险么?” 冯紫英也叹了一口气:“不好说我也希望我的判断是错的但是摆在面前的现实是这里边肯定有问题我们无法视而不见。” 见冯紫英没有明说方有度也是懂规矩的知道这等军务多一个人知晓便是多一个走漏风声的可能也不多问“那下两三期要不要考虑多做一些军务方面的内容?” 冯紫英想了一想道:“还是按照原来的构想走不过方叔除了军务外我建议你也可以收集一下与白莲教相关的消息你在刑部有这个优势另外多和龙禁尉那边联络一下……” “刑部没问题龙禁尉那边……”方有度摇摇头。 冯紫英也知道和龙禁尉那边不好打交道。 自己能和龙禁尉这边拉上关系一方面是机缘巧合从临清民变时就有了交道另外也有自己是武勋出身的缘故武勋子弟挂虚衔许多都是挂在龙禁尉中多了几分亲近当然更主要的还是自己入了皇上法眼龙禁尉自然就要另眼相看所以也就好办许多。 但换了别人特别是寻常文官那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龙禁尉怵御史们但是寻常六部和地方上的官员他们可没什么顾忌更别说要配合你那就更别想了。 “紫英怎么突然你又对白莲教感兴趣起来了?哪里又有出问题了么?” 方有度是知道临清民变是和白莲教有很大瓜葛的但是平定白莲教之后官府并没有大肆宣扬就是担心这等宣扬会让白莲教影响传播更广。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两年里怕是要出乱子但现在又吃不准究竟哪里会出问题。” 冯紫英很难得和人这样敞开心扉畅谈方有度算一个练国事算一个原来读书时许其勋算一个在西疆时郑崇俭算一个。 “那你这个预感就太玄了。”方有度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在刑部这边也大略看过白莲教的动向不多主要还是集中在北直和山东山西、陕西、南直也有但不多当然兵部职方司那边据说也有边墙之外丰州板升那边的白莲教动向但那都是我们大周疆域之外了总的来说和前几年没太大变化无外乎就是某地又秘密聚会了某人又流窜传教了地方官府多有抓拿其中为首者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但那些是真正的为首者么?”冯紫英冷冷地反问。 方有度哑口无言。 谁都知道白莲教真正的高层基本上都是潜于背后要么是地方上具有相当势力的士绅要么就是当地依托寺庙道观为幌子的方外人甚至还有地方上的一些小吏但是你想要找出来难度却很大。 “所以方叔白莲教不可小觑我五年前在临清深有感触而据说山东南边儿和西南边儿其势力更甚北直更是他们巢穴顺天、永平、广平、真定、保定、河间诸府尽皆有泛滥之势你在刑部恐怕要多关注一下。” 冯紫英也知道方有度也只是一个观政进士刑部事务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而且这些事务要论真也该是地方府州县的事情刑部不可能插手太多但他委实有些担心播州杨应龙会和这些白莲教有瓜葛一旦联手其危害之烈难以想象。 “紫英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内参》上我可以把原来收集到的一些东西整理总结一下嗯定名为《警惕北地白莲教势力泛滥带来的危害——永平、广平、河间诸府白莲教相关案件分析报告》看看能不能引起尚书和侍郎们的重视嗯也看看诸位阁老的态度就怕诸位都不以为然啊估计效果还不如你去他们面前说一通呢。” 方有度也有些无奈地摊摊手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和冯紫英之间的差距。 “方叔未必我这么空口白牙去说一通意义不大他们不会相信但是如果你能先通过这些文章预热一番可能就不一样了这样不如你先就这个问题做两期一期就是你刚才提的另一期也做一做丰州、板升那边的白莲教情况探析嗯兵部职方司那边有一些消息你和非熊打个招呼你们两人来做……” 二人正说间宝祥突然连门都没敲闯了进来“爷!” 见冯紫英森冷的目光宝祥吓得赶紧跪下:“爷有急递!” 冯紫英也知道若非特别急的事情以宝祥的性子是断不敢闯自己书房的哪怕是外书房那也是自己和朋友、同事商量正事儿的任何人未得通传是不能进来的。 “说。” “扬州来的林老爷怕是……”宝祥满脸是汗。 冯紫英呼啦一声站起身来“怎么了?” “说林老爷怕是不行了。”宝祥只管跪着叩头不敢抬头。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二节 姐妹情深 打发走了方有度冯紫英让宝祥立即去请贾琏。 一旦林如海真的不行了那很多事情都要发生变化尤其是不清楚下一任两淮巡盐御史由谁来出任时这种变数骤然加大。 冯紫英很清楚在永隆帝尚未取得京师城的兵权时这个位置实际上仍然会由太上皇来决定哪怕永隆帝可能会和太上皇僵持一番但最终可能也就是在某些方面获得一些补偿而已。 而永隆帝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些罢了他很清楚现在他还不可能把这个位置收归己有。 问题是在自己离开时林如海的病情还很稳定怎么会就突然恶化了甚至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这让冯紫英有些疑惑。 当然冯紫英也知道像林如海这种病本来也就说不清楚要按照原来郎中的判断他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原来判断三到六个月的寿元现在已经六个月了发生什么情况都很正常。 问题是冯紫英的判断是林如海起码还可以再坚持三到六个月现在却是连一个月都未到就不行了这打乱了他的一些规划。 不得不说林如海女婿这个身份在盐商们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虽然这随着自己在盐商群体中的立威有所淡化但是很多原来和林如海有交情的盐商从一开始就比较倾向于合作而自己的立威之举只是促进了这种趋势可如果一旦林如海病亡那新的巡盐御史上任恐怕很多事情就会变得难以预测。 所以他必须要抢在新的巡盐御史走马上任之前就赶回扬州指导着练国事他们把许多事情先做了。 贾琏来的很快看样子贾府那边也是得到了消息从贾琏略微有些悲伤的表情能看得出来。 “琏二哥只怕你也要辛苦一下准备走了三天之内我们就要南下。” “嗯信中说林姑父病危恐怕这就是真的不行了没准儿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贾琏摇摇头。 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是也只能尽人事了但愿林如海能再拖十天半个月。 “府里边都知道了吧?”冯紫英问道。 “都知道了老爷和老祖宗都在商量呢你就让人来叫我了老爷就让我先过来商议一番回去通报给他们。”贾琏摇摇头“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了之前都说得差不多了林姑父也有准备只是处理后事稍微麻烦一些罢了。” 简单商量了一下议定后日出发这边贾琏去联系包船冯紫英这边还有公务需要处理也得要和内阁和官应震那边交代清楚。 不过好在这边事情早就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是官应震和户部、工部以及兵部那边扯皮的事儿。 冯紫英此番南下就是要把所有该收到的银子敲定运回京师就算大功告成而其他的也就不需要冯紫英事必躬亲了。 贾琏刚走金钏儿就来通报说莺儿和侍书来了。 莺儿?侍书? 这可让冯紫英有些懵宝钗和探春的丫头来找自己? “呃她们一起来的?” “不是前脚赶后脚嗯都在咱们门口碰上面了。”金钏儿也有些奇怪莺儿倒是常来府里但主要是找香菱而侍书却没来过这还是第一次。 冯紫英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一些什么。 “嗯好吧先让莺儿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 不出冯紫英所料莺儿和侍书来的目的都是请冯紫英去一趟各自小姐都找冯紫英有事儿。 “妹妹怎么想的?”冯紫英到了梨香院宝钗闺阁中见到一脸沉静的宝钗忍不住问道:“这一趟去恐怕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的如果林叔父过世恐怕还涉及到一系列后续事情就算是有琏二哥全权处置那恐怕也要一些时间要回来的话怕是要五六月间去了。” “林妹妹遭遇如此事情小妹去看望一下难道有什么不妥么?云丫头都能去陪林妹妹几个月难道我这个当姐姐的反而不能去了?”宝钗温婉的笑容看上去总让人很舒服“其实也不只是小妹一个人想到了探丫头不是也要去么?” 冯紫英一怔想到莺儿和侍书碰了面虽然都没说什么自己也是分别见了这两个丫头但是以宝钗的聪慧岂能猜不到? 嗯同理估计探丫头也一样猜到了宝钗的想法。 对于宝钗理直气壮的解释冯紫英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宝钗和黛玉的关系并没有《红楼梦》书中那么密切甚至未必赶得上史湘云倒是探春和黛玉之间的关系怕是最好的。 这等时候要去扬州倒是真的能体现姐妹情深但宝钗也要去探春也要去这可就真的让人有些觉得棘手了。 “你和三妹妹要去林妹妹肯定是十分欢迎的而且也的确能安慰林妹妹只是这一去千里……”冯紫英也找不到合适理由来阻止更何况他根本也不愿意阻止他还希望黛玉的几个闺中密友都能去这样多陪一陪她也宽解舒缓一下她的心境免得悲伤过甚。 “冯大哥小觑小妹了几年前小妹不也是从金陵到的京师么?”宝钗微微一笑“难道大了几岁反而不能了?” 冯紫英笑着摇头“愚兄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妹妹……” 宝钗忍不住白了这个男人一眼把脸微微侧向一边“莫非冯大哥还不希望小妹和林妹妹之间关系更密切一些么?小妹去看望陪伴林妹妹其实不也是以后……” 话突然戛然而止宝钗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脸颊都红了起来。 冯紫英也才恍然大悟自己也是个榆木疙瘩怎么就不能明白这里边的奥妙呢? 宝钗这已经是在为日后要和黛玉成为“妯娌”处好关系做准备了毕竟黛玉现在已经确定了要嫁入冯家三房而她自己也许了未来的冯家二房这样先把关系相处密切了日后这“妯娌”也好姐妹也好就要好得多了。 见冯紫英一脸心领神会的模样宝钗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自己这位郎君有些时候深谋远虑看事情比谁看得远看得深但这种事情却是需要提醒才明白得过来或许这就是做大事者的特质? 见宝钗羞得不行冯紫英既觉得好笑也有些感动柔声道:“妹妹有心了愚兄愚钝却还没能想到这一出……” 宝钗却是莺声燕语:“冯大哥心思都放在公事上去了这等微末枝节倒也无碍何况林妹妹遇上这等事情小妹本来也该去陪一陪她本来身子就弱而且自幼又没了母亲所以多一个人作陪能一起说说话纾解一下心情兴许就要好得多小妹左右在京师城中也无事在哪里都一样去陪陪林妹妹也是正理儿。” “嗯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冯紫英点点头“只是探丫头她也想去不知道政世叔那里……” 宝钗去说得过去探春去存在着什么心思冯紫英一样隐约清楚只是这等话却不能让宝钗知晓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觉得头疼这虽然算不上是修罗场但是想想几人都存着一些心思还不能点明说透表面上还要撇清这等场合就真的太讲究了不但是自己棘手她们几位只怕一样是忐忑不安的。 在宝钗这里获知的在探春那里也一样。 都是姐妹情深理直气壮不过探春比不得宝钗在薛家那边她自己几乎就可以做主她本是一个有主意的薛姨妈历来看重薛蟠更是干预不了所以没啥问题。 但是探春不一样她是庶出就决定了她在家中的话语权没法和薛宝钗比而且纵然有大义加身但贾政和王夫人却未必应允要找理由也很简单。 这就要由冯紫英去帮忙协调了。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贾政对此没有太在意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贾琏这一次去协调把一切后续事情处理完毕之后要带回来的银子这才是最关键的了。 冯紫英索性就大大方方找到贾政说出这事儿贾政也很是高兴很是支持探春去扬州探望林黛玉。 当冯紫英回到府中时很快侍书又传来消息说迎春和惜春都有意和他一道去扬州这却是让冯紫英真正吃了一惊了。 在冯紫英看来迎春和惜春要去扬州当然和探春与宝钗的心思不一样不过是受到了探春和宝钗的触动。 这府中就这么几个女孩子加上湘云五个人就有三个去了这让迎春和惜春如何坐得住当然若是不愿意去也正常但是去扬州一行一样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还能成全姊妹之情。 这么一来却是四个姑娘要去扬州冯紫英也觉得大为头疼但是却又没有理由阻拦也只能由着这几个女孩子去了但求这一趟莫要出什么意外就好。 丁字卷 剑吼西风 第三节 贾琏的心思 从内心来说冯紫英现在已经没有了太多最初那个时候那种猎艳心思了。 尤氏姊妹的入房金钏儿和香菱成为事实上的通房丫头可以说他就算是真正好色这等未娶妻的时候就有四个女子相伴也差不多了。 这还没有算日后会正式娶入冯家的沈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三女。 沈宜修他不清楚但是跟着宝钗和黛玉的莺儿和紫鹃无疑是要陪嫁过来的宝钗和黛玉都已经或明或暗的表示过莺儿和紫鹃是绝不会被打发出去这也意味着这两个丫头日后也会成为通房丫头甚至日后如果有机会生下一男半女还可能被纳为妾。 其中关键一个原因就是这个时代中的男人都鲜有将侍妾和通房丫头这一类女子视为真正“女人”嗯或者说视为真正具有全部人格的女子在很多男人心目中这些女子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甚至就是泄欲工具但冯紫英恰恰做不到这一点。 某种意义上具备了前世包括教育、经历在内的他来到这个时代外部环境决定了他可以对美色没有了制约但是却无法将这些自己身畔同床共枕过的女子视为无物多多少少都会产生一些感情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色欲可以控制就像现代你不可能对和你有过一次关系纯属金钱交易的女子有多么放不下但若是成为你的情人和小三之后你说没有一点感情那就是假话了。 特别是在眼下这个时代“小三”和“情人”都是天经地义不但具有名分甚至还是家族和长辈鼓励的甚至这个时代同一阶层者都是如此毫无心理上的不适感那么像冯紫英这种“另类”自然就更觉得头疼了。 就像迎春一样容貌性格都无可挑剔两年前贾琏随口提起冯紫英对如果可以纳迎春为妾还怦然心动但是现在他可真没多少兴趣了当然也不会拒绝又或者像妙玉一样哪怕是林如海希望妙玉能作为媵陪嫁进入冯家但是冯紫英自身都没太大兴趣若是妙玉自家不愿意冯紫英内心还真能松一口气。 冯紫英有时候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心态变老了自己才十七岁不到啊好在见到鸳鸯和探春时的习惯性撩对晴雯和平儿仍然念念不忘这些反应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自己心态还是符合自己这具身体的只不过对入眼的女子更为挑剔罢了。 这还好可千万别还没有穿回来几年身体还在血气方刚的时候心态却变成四五十岁的无欲无求的中年油腻男那就太无趣了。 多了几位姑娘加上他们各自的贴身丫鬟这客船顿时就显得热闹起来起码比上一次要热闹许多了。 七八个姑娘莺声燕语又是三四月间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如果不是考虑到此次出行的目的只怕还真的像一趟轻松的出游。 或许如宝钗所言她毕竟是从金陵过来的但是对于三春来说这样一个机会就千载难逢了。 平素都很少有机会出门的她们顶多也就是去寺庙还愿祈福要不就是在节日里去庙会转一圈再或者就是有长辈带着的时候能出去戏园子里看看戏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休闲娱乐了。 像这样一趟千里之行而且乘船出游可以饱览从京师城经北直隶过山东到南直隶的运河胜景对她们来说简直称得上是幸福。 哪怕是宝钗几年前走过这样一趟但是那时候心境不同和母亲兄长是以一种惶惶不可终日还要寄人篱下踏入一个陌生环境的心境乘船北上那自然是心情截然不同的。 冯紫英自然是明白几个姑娘的心情的但考虑到南下目的自然不可能有太多的兴奋和喜悦冯紫英却也不想让这一趟南下变得过于沉闷和压抑。 “各位妹妹此番南下几位妹妹是挂念和林妹妹的姊妹之情愚兄先在这里感谢了不过林姑父虽然病危但是说实话我们大家心里都早有预计毕竟都有大半年了甚至超出了当初郎中的预计所以各位妹妹也无需太过担心一路上放宽心情也可以看一看这一路风景。宝妹妹是走过一遭的可能三位妹妹还没有见过那就要请宝妹妹多辛劳一些给几位妹妹当一回解说了到扬州之后也好有一个好的心境能多纾解一下林妹妹的心情……” 作为林黛玉的未婚夫婿冯紫英已经可以用这种半个女婿的身份来讲这样一番话了不失礼这倒是让几个女孩子放松了许多毕竟这南下一趟还是要十天时间要一直这么憋着沉着脸那也太难受了。 站在船头冯紫英和贾琏也是感触万千。 “琏二哥若是事情真的如那般恐怕就要辛苦你了。” 贾琏已经成为冯紫英在贾家中最可靠的一个帮手这等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放心吧你琏二哥其他不行这等事务还是得心应手的走之前林姑爷就已经让我在帮忙处置一些田地和宅子了扬州这边其实都差不多了可能就剩下苏州那边还有一些倒是紫英你这个未来女婿恐怕才是要辛苦了林妹妹身体不佳你可要多承担一些……” 贾琏已经正式和冯紫英说了此番处理完林家后事把林黛玉和十五万两银子送回京之后他就打算要到扬州“定居”了虽然冯紫英也提出了海通银庄的京师号让贾琏考虑但是贾琏拒绝了。 也不知道这位琏二爷对王熙凤和他老爹有多么腻歪才会如此决绝的要留;在扬州不过贾琏也顺口说了一句那孙绍祖似乎和自己老爹走得越发紧了内里有些犯禁的事情似乎还在做这让冯紫英也是大为摇头。 孙绍祖在大同镇边角上搞什么冯紫英不清楚不过作为边将要想搞钱无外乎就是那几条门道条条都犯禁当然有些呢如果上边没态度也问题不大无外乎就是擦边球而已但上边如果追究下来也还是脱不了干系。 但冯紫英估计以孙绍祖那等惯会弄险的性子只怕还不止于此而且孙绍祖在王子腾和牛继宗的帮衬下还成功地官复原职回大同镇担任一个游击将军去了这可大大出乎冯紫英的预料。 不过一个游击而已若是牛继宗提出来兵部一般说来也是不会打回票的。 “琏二哥赦世伯还在和孙绍祖有往来?”冯紫英忍不住又想起这事儿多问一句。 一听提起这个人贾琏脸色更难看哼了一声才道:“这厮也不知道如何把老爷讨得了欢心前几日里从平安州回来还来了府里一趟和老爷嘀嘀咕咕了半天我也懒得理他就没进去不过……” “怎么了?”见贾琏脸色有些迟疑冯紫英笑道:“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紫英这厮莫看着貌似粗豪却也是一个有些心计的角色我和他接触过几回这厮赌性颇大但却不似那等寻常武人所以这么些年来据我所知他是做了不少胆大妄为刀口舔血的营生但是出事儿也只是被免职而已而且现在又复职只怕还要更胆大。” 贾琏的话让冯紫英笑了起来“他胆大妄为与我等何干?倒是你却需要去提醒一下赦世伯才对。” “我如何没提醒?但老爷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是听不进我的话的怕是你说说兴许还有点儿作用。”贾琏苦笑着连连摇头显然对说服贾赦没有半丝信心“另外这厮也是一个好色之辈我听太太说他屋里的早年殁了便要想娶二妹妹我是不同意的但是老爷那里……” 这段孽缘还是来了?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迎春年龄也不小了和宝钗相仿只是比自己略小正当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虽然知道这绝非一桩好婚姻但这等事情自己却又如何阻止? 见冯紫英不语贾琏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脸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冯紫英“我也曾和太太说起过若是让二妹妹嫁给那孙绍祖还不如让二妹妹给紫英当妾太太倒也没反对只是老爷却不肯答应……” 冯紫英一怔他还真没想到贾琏居然会提这样的建议当然他也能理解贾琏非常看好他是想和他更进一步加深密切关系。 把自己亲妹妹嫁给冯紫英当妾虽说名声难听了一点儿但是冯紫英日后明显是有大造化的只要能生下儿子便是日后走恩荫都要便捷得多对迎春这种庶出女来说一生有靠也不算亏。 “琏二哥这不合适吧?”冯紫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边舱中正在和惜春、宝钗她们说着话的迎春温婉羞怯的抿嘴捏巾模样这么一看还颇为动人。 戊字卷 第四节 钗探初交锋 “合适不合适要看各人嫁给孙绍祖这等人为妻在我看来还不如给你当妾。”这一点上贾琏的态度也是越来越鲜明他瞅了一眼冯紫英“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孙绍祖这厮是在刀口舔血没准儿哪天就要翻船给你当妾听起来没那么好听可算一算并不亏。” “哦?”冯紫英愣了一下他自己都没弄明白这贾琏说的不亏是什么意思迎春好歹也是贾家女子公侯人家出身给人当妾还不亏? “女儿家图个什么?不就图个一身有靠么?孙绍祖能靠得住?”贾琏轻蔑地一撇嘴“二妹妹不比大姑娘她是庶出要想嫁给人当嫡妻要么就是填房续弦要么就可能是家世不那么中看人自身也没甚本事的二妹妹若是能嫁个合适的图个一身平安那也罢了但我看老爷怕是不太喜欢这一类的。” 冯紫英失笑以贾赦的性子那当然不会选择后者要不他哪儿去弄一笔?就算迎春嫁人之后只怕这贾赦包括邢氏都不会放过迎春铁定是要“勒索”不断的。 “可填房续弦多半人家都是有了子嗣的孙绍祖算个例外吧但看看其人品只怕还不如找一个有子嗣的好呢。”贾琏悻悻地道。 冯紫英摇头不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嫁到哪家恐怕都一样有难处和不尽人意的地方。 “给人当妾是名声不那么好听但你是朝廷上下闻名的朝臣圣眷正浓前程似锦就凭这一点就足以抵消其他任何不足了而且你的性子我了解便是对丫环侍婢都是极好的紫英你可知道你在咱们府上那些丫鬟心目中印象极佳原来都说宝玉人好但现在都被你压了一头这可不仅仅是金钏儿和香菱的功劳更因为你平常和这些丫鬟们说话时都是和蔼大方便是有些小过错也是一笑置之自然而然就让这些丫鬟们都替你说好话了。” 冯紫英没想到贾琏居然观察如此仔细对自己的分析也如此透彻自己倒是小觑了这贾琏的本事了。 “再说了给你当妾又怎么了?大家知根知底二妹妹跟了你你也不会亏待她。”贾琏顿了一顿才又道:“我也听得一些说法包括林姑爷都说了你这两年走得太顺固然有立下大功深受皇上信任的关系但也和你进士和庶吉士出身有很大关系但是未来几年就不可能让你的品轶这么无休止的升了估计就算是你立下功劳多半也是封妻荫子那一套了你的嫡子不用说但是便是庶子若是皇上开恩那也是能得恩荫的没准儿在襁褓里就能得个武骑尉云骑尉什么地那也就值了。” 原来如此是说这个不亏冯紫英倒也能理解。 大周的勋官制度和大明不一样因为立国时间不长所以低级勋官尽皆是恩荫虚授为主。 大周规制文官立功要么升职要么升散阶一般说来给恩荫的情况只有两种一种是官当到了一定程度品轶和散阶都不好升了只能给恩荫勋官可以文可以武。 大周规制成年子嗣文武勋官皆可但未成年一般只给低等武勋所以贾琏才会说像武骑尉是最低品的从六品云骑尉是正六品而如果成年了父辈立功给个文勋如从五品的协正庶尹正五品的修正庶尹但文勋则不是一般人能获得的了非父辈大功不赐所以鲜有赏赐而多是低级武勋。 虽说勋官在正式官员眼里不值一提但它毕竟也是官身啊若是不能走科举路日后靠着这个混个佐贰杂官还是有希望的这对于那些子嗣比较多而又是庶子且读书不成的人来说无疑就算是一个出身了。 这贾琏居然连贾迎春如果给自己当妾生儿子的事情都考虑进去了可见的确是在这事儿上是花了心思的不是信口讨好自己。 不是谁老爹厉害儿子就一定强尤其是娶妻纳妾子嗣十个八个多了去谁能保证都能读书? 首辅也好状元也好保不准儿孙一样读书不成但若是能凭功给自己儿子挣个勋官出身好歹也是一个恩赏远胜于给间铺子宅子和金银了。 “琏二哥你这话就说得有些远了。”冯紫英笑着摇头“你说的近期我怕是没什么晋升机会这倒是真的毕竟我一个二甲进士比人家同科榜眼探花都还升职快真长和文弱都眼红不已嘴上不说其实内心也不服气得紧若是再给我升职估计真的就要让人难以接受了不过一年半后我满三年论理也还是该升三级呢。” 这就是进士和其他途径的官员们的巨大差距三年期满从本级连升三级。 贾琏也是忍不住感慨从六品连升三级就是正五品了距离四品大员也就一线之隔当然这一线之隔就要靠资历慢慢积累再无复有这等连升三级的好事了。 贾政一辈子也就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这还是太上皇恩赏的而冯紫英明年就能超越贾政成为正牌正五品官员可明年冯紫英也才十八岁啊。 “我倒是觉得不远。”贾琏正色道:“我说的也是正经话紫英你莫要当成说笑虽然老爷不太愿意但是我看太太却是很看好你若是你也愿意我倒是愿意等到回京之后和太太好好说一说。” 冯紫英愣了一愣他还真没想到邢氏这么看得起自己居然愿意把迎春许给自己为妾反倒是更贪财的贾赦还不太愿意也不知道这孙绍祖许了贾赦多少银子。 “琏二哥此事我未曾想过二妹妹是个敦厚性子若是与我为妾我觉得怕是有些耽误了若是她能有更好的姻缘最好不过但这孙绍祖琏二哥最好还是和赦世伯与大太太多说说毕竟也是二妹妹一辈子的事情。”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紫英你也莫要和二哥云遮雾罩地说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一句若是老爷太太那边允了你愿意么?”贾琏图穷匕见。 一句话把冯紫英噎得说不出话来若是放任迎春被那孙绍祖给虐待折磨死这无疑是冯紫英不愿意见到的但若是因此就要把迎春纳入自己房中这又未免太夸张了。 沉吟了一阵冯紫英这才踌躇着道:“琏二哥此事我们暂且不提等到扬州事了回京师之后再来说吧。” 这个缓兵之计让贾琏不太满意不过他也感觉得出来冯紫英并未峻拒这就意味着有门儿反正现在孙绍祖那边也还定不下来等到这边事情有个结果再来定议也不为迟。 冯紫英和贾琏谈得很好那边几个姑娘也是笑语如珠本身都是很熟悉的这一趟却还能一块儿出门若非是因为黛玉父亲病危一事儿只怕还要更愉悦兴奋。 “这从通州出去都是北直的地盘每年都要疏浚这边儿……” “山东那边就是冯大哥的老家?”探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宝钗“宝姐姐可曾去过?” 宝钗微微摇头“我们一家来京师时也是一路都未曾下船冯大哥的老家在临清那里是北运河第一码头比着通州更繁盛几倍只可惜时间太紧没法下去看看……” 其实探春也知道宝钗来京师之后就未曾出过远门不可能去过冯大哥老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一趟南下扬州二姐姐没问题四丫头也没问题唯独这宝姐姐也要去就让她心里有些不踏实了。 她仔细观察过宝姐姐和冯大哥之间似乎又没有看出一个什么来。 照理说既然林姐姐已经和冯大哥订亲了宝姐姐纵然有什么想法也应该不可能了但是能在第一时间…… “不如我们此番回程的时候去冯大哥府上拜会一下宝姐姐你觉得如何?”探春凤目圆睁睃了一眼那边还在和琏二哥说得正起劲儿的冯大哥发出建议。 “哦那恐怕还是要看冯大哥的意思吧?二姐姐你说呢?”宝钗微笑着把臻首侧向迎春“二姐姐这一身翠绿绸裙果真是正好合了二姐姐的模样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 被宝钗突然拉入战场迎春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能老老实实地道:“这是二嫂子去年冬日里说我冬春季节没甚颜色鲜艳的衣物替我做的也是第一次穿……” 探春轻哼了一声宝姐姐这一招斗转星移可是高明既不回应也没否定还趁势把话题丢给二姐姐这等话题二姐姐哪里回答得上来? 这让探春越发觉得宝姐姐有些深不可测了。 这一趟去扬州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位宝姐姐会有一些什么表现还有和林丫头在一起又会是什么样? 探春心中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期盼来。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五节 证明自我价值的最好机会 船行速度很快过了临清便越发快了直奔济宁过徐州眼见得就要进入扬州地界了。 不过在淮安时一行人就接到了噩耗林如海已经于三日前病故。 病故前留下了几封信分别是给贾母、贾赦贾政、贾琏和冯紫英的。 传信是汪文言安排的分别在淮安和徐州都安排有人但是带信人尚未到徐州冯紫英他们就过了徐州了所以只来得及在淮安拦住了冯紫英一行。 带信人也语焉不详只说林如海病情骤然加重虽然经郎中们的努力但是也只来得及坚持了十二天便宣告不治。 不过林如海也早有准备在这十多日里便把一切事情都基本上安排妥当了。 好在还有汪文言在在明确了汪文言将会追随冯紫英后很多事情也就不需要瞒汪文言包括一些家产的处置。 虽然林如海的病故在预料之中但是来得这么快还是让冯紫英起了疑心。 只是一到扬州之后就需要处置林如海的后事哪怕有贾琏相助还是忙乎了两三天之后才算把这些事情处置下来他也才有心思来琢磨林如海的死因。 唯一让冯紫英稍微宽心的是黛玉表现得很好。 或许是林如海早就和她谈了许多次了让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者史湘云一直陪伴在身边让她可以不至于毫无依靠再加上有与冯紫英订亲一事已经敲定再无更改所以几重因素加起来让林黛玉不至于被巨大的悲伤给击倒。 林如海在扬州这边的朋友并不算多他本来性子就是谨慎低调虽然两淮巡盐御史的特殊位置决定了他再低调都避免不了公私两方面的朋友熟人但是真正称得上知交的甚少。 对于林如海的过世扬州城中的盐商们倒是表现得中规中矩来吊唁的商贾们络绎不绝包括金陵、湖广、江西在内的两淮巡盐御史辖地的盐商们都是陆续不远千里赶来吊唁好在有贾琏这个熟手在对付这些事情不在话下。 “林大人的病重还是有些突兀前一天我见过大人都还正常但是当晚下半夜大人就骤然病重第二日就有些神志不清了后来郎中来了也看了只说是油尽灯枯只能尽人事也开了一些温补的方子用了之后稍许有些好转但是却比往日差甚远了……” 汪文言和吴耀青坐在冯紫英对面介绍着情况“我们也问了郎中什么原因会突然恶化郎中的解释是说其实林大人只是一直勉力支撑不过是表面上看上去还算不错实际上底子早已经被掏空了少有外因诱发就不可收拾……” 冯紫英点头“这么说来那就真的是天意如此喽?当晚吃饭用药这些检查甄别过么?” “检查过并无其他异常都是跟了林大人多年间的厨子和仆僮负责都没查出其他异常来。”吴耀青知道这一点也是回避不过去的所以也很仔细。 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冯紫英虽然内心还是有些疑团却也找不出其他原因来只能暂时压在心里。 “大人可还有什么觉得不妥之处么?” “倒也说不上总是觉得我走之前林叔父虽然病情未见好转但是还是比较稳定的怎么会突然恶化再说他的病不可逆转但是都是一种缓缓下行的模样几个月都过去了怎么就在这等时候突兀地爆发了?”冯紫英也没掩饰自己的怀疑“当然这病情上的因果我们不是郎中难以判断很大可能还是如郎中所说那般……”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汪文言知道自己这位未来的东家还是有些怀疑里边有猫腻。 “大人的怀疑不是没有原因说实话我和耀青也有些怀疑但却没有依据……”汪文言也缓缓点头。 “哦?没有依据但还是有原因吧?”冯紫英精神一振。 “原因很简单林大人故去朝廷关于新的巡盐御史人选却迟迟未定而且据说皇上和太上皇在这人选上难以达成一致意见所以现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大权实际上是被两淮都转运盐使掌握了谁得利最大谁就有嫌疑。” 虽然这种判断有些片面但如果能确定林如海并非正常病故那么这个道理就说得过去。 陶国禄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在巡盐御史缺位的时候他的分量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尤其是现在包括盐商们和官场上许多消息灵通的官员都知道皇上和太上皇在巡盐御史人选上针锋相对短时间内巡盐御史是敲定不下来那么这个都转运盐使就真的是掌握了整个衙门的权力了林如海以前所有权柄都放在他手上了。 所以这厮在来吊唁林如海时虽然奉上了丰厚的一千两银子但是眉宇间的喜气却是压抑不住。 当然要以此来断言陶国禄就是“罪魁祸首”还有点儿言之过早但是毫无疑问此人是有很大嫌疑的或者说是对冯紫英的下一步工作造成了巨大阻碍的。 没有林如海作为巡盐御史的支持力度虽然前期工作已经基本铺开但是多少也还是对下一步工作有所影响的好在目前中书科的影响力已经慢慢确立扩散开来商贾们已经越发意识到了这个李代桃僵的部门正在日益发挥出不一样的作用所以对冯紫英提出的许多要求也在尽力的配合。 “文言耀青我相信你和耀青的判断也相信我自己的直觉既然你我都有些这种感觉那么你们觉得现在该怎么做?”冯紫英点头。 “虽然不太确定但是我们还是觉得恐怕那一晚或者前一两日林大人所服用的药或者饮食有些问题饮食上耀青了解过林大人自病重一来饮食很清淡若是有其他药物的话林大人多半是容易觉察的唯独煎熬的药汁因为药味甚浓若是添加少许恐怕很难觉察出来……” 吴耀青又沉吟了一下才道:“只是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虽然不敢说龙潭虎穴但是也绝非寻常人能随意进出的秋水剑派每天都有几名高手在内院驻守一般的江湖宵小根本进不来而抓药和熬药都是林大人贴身仆僮负责外人根本插手不了而且扬州城中江湖中人也不可能敢有如此胆量参与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所以若是有问题的话那也绝对是外地来的过江强龙所以前期我已经安排人在核查那段时间前后半个月进入扬州城的外来江湖好手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冯紫英听得很仔细这让吴耀青也很振奋。 吴耀青很清楚在总体方略和全面协调能力方面自己是无法和汪文言相比的论文字规划策略又无法和曹煜相比随着林如海的逝去他们这个团队的消散已经成为定局。 虽然前期冯紫英表示会全盘接手林如海的这个幕僚团队但是现在随着形势日趋明朗冯紫英以翰林院修撰参与中书科现在负责的开海事务汪文言和曹煜都能迅速派上用场而自己所涉及到的这一块事务就显得有些边缘化了。 如果自己再不能展现出自己独有的价值意义恐怕日后自己就算是能够留在这个团队中恐怕重要性和价值意义都会大打折扣。 要知道他们这个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还牵扯到外边儿各种人脉关系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都得要牵扯到各方。 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每年光是维护巩固这些人脉关系都花销不少而不仅仅只是自己的薪俸那么简单。 以冯紫英现在所涉及到的事务范围他还愿意投入那么大来维系这一块么? 如果不能持续投入恐怕自己原来在江湖门派三教九流中建立起来的各种人脉关系和线人体系都可能要大幅度萎缩而自己的能力作用一样会受到很大影响。 所以在林如海这桩事情一出之后吴耀青觉察到了这里边有些疑问便主动和汪文言交涉了。 而汪文言也很支持吴耀青的观点那就是哪怕此事真的就是林如海病情恶化而与其他因素无关他们这个团队尤其是吴耀青都应该借此机会好生展现一下自身的能力从各方面来证明自身已经提前在能考虑到的所有可能涉及范围开展了工作这既是对林如海这个前任东主的一个报恩同时也是向未来东主的一个展示和证明。 吴耀青在这方面是一把好手考虑问题细致周到加上这方面的资源丰厚所以一点一滴抽丝剥茧的提出来让冯紫英也非常满意。 “那耀青你的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 “回大人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虽然不能说这一定就和林大人病故有瓜葛但是起码我们觉得是一些需要继续深挖细查下去的线索……”吴耀青显得很笃定。 “哦?!“冯紫英颇为吃惊他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有所收获虽然说得有些谦虚但是敢这么说那绝对是有些底气的。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六节 千红 见冯紫英动容吴耀青心里更觉踏实点点头道:“耀青通过本地一些江湖门派和线人察悉在林大人突然病重的十五日开始先后一共有七拨我们认为具备避开秋水剑派驻守衙门实力的江湖中人出现扬州城内基本都是来自金陵、杭州、湖广和江西……” “……因为考虑到秋水剑派的这种防范不具有特定针对性和以内院人身安全为主所以我们略微下调了一些能够避开这种防备而潜入的标准然后我们通过后期的核查七拨人中可以排除五拨……” 冯紫英大感兴趣。 这种动用江湖门派中人的故事他在前世中也只有在武侠小说和影视剧中见过但也通过一些史书记载知晓这种情形其实并不常见于当时的现实中更多的还是一种个别情况或者一种传奇小说方式上的夸张。 没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可以亲身感受到了还真有这样一回事儿并非完全虚构。 前一次下江南就因为担心自身安全动用了龙禁尉和秋水剑派以及漕帮像柳湘莲和尤三都应该是和西北崆峒派有些瓜葛这些原本存在于武侠小说和传奇故事中的种种其实已经出现了。 只不过先前都还没有太直观的感受但是这一次却是直接牵扯到了林如海而且是林如海的性命就不能不让他重视了。 ”……剩下的两拨人都是来自金陵一拨在事发三日后离开扬州返回金陵他们应该是来自金陵的白石山庄还有一拨是其昨日方才离开扬州前往了苏州现在只暂时掌握了其真实身份但是其以往日常活动情况以及主要关系还没有了解清楚我们正在进行进一步的核实甄别……“ 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冯紫英却深知这里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的网络信息时代随便上网一查就能知晓清楚完全要靠人力来进行合适筛查。 好在当下大周对人口流动的路引规制要求相当严格便是江湖人士外出也需要在地方上开据所以一般说来这些人也不会轻易违规因为一旦被查获官府对这等以武犯禁的江湖中人和帮派人士只会更加严格。 而吴耀青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这一步除了自身对地方上的江湖帮派和三教九流势力有着巨大影响力或者利益关系外还需要要和地方官府有着十分紧密默契的往来才行否则你一个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幕僚有什么资格让扬州府或者江都县的衙门向你提供这些情况? “辛苦耀青了。”冯紫英点点头“此事如果不能有一个清楚明晰的答案我觉得我一辈子都难以安心。嗯文言和耀青也知道林叔父其实也就是我未来岳父现在他病故了我作为女婿也需要给我自己内心一个交代若真正是病故甚至我内心也希望是如此那我无话可说也可以放下心来若是因为其他原因我想无论是谁都应当要还我一个公道才是。” 冯紫英话语里没有太多耍酷卖狠只是很简单阐明了一个事实但是多少已经对这一位有些了解的汪文言和吴耀青却能听出其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坚定。 甚至像知晓更多一些底细的汪文言内心则更为震动。 冯紫英这番言语甚至隐含着某种毫不掩饰的霸气和进攻性。 要知道由于两淮巡盐御史的特殊性其本身就是两任皇帝角力博弈的产物也就是说如果林如海真的是并非死于疾病而是其他因素促成那么冯紫英这个态度就表明了他不会善罢甘休无论对方是谁。 而汪文言也能猜得出来如果得益者是陶国禄的话那么其背后的人要么就是太上皇一系要么就是义忠亲王了。 无论是哪一方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都是需要仰望的庞然大物冯紫英不会意识不到。 但是对方仍然表明了这样一个态度就意味着冯紫英不会因为对方的强大而退缩。 这既让汪文言感到兴奋振作又让他也有些担心。 兴奋的是有这样一个胸怀远大不畏艰险的东家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担心的是对方过于桀骜强硬有可能会遭遇许多明枪暗箭的打压这对还需要积累实力的冯紫英来说有些不划算。 “耀青此事就拜托你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该怎么做怎么做嗯不过在没有任何确定性的结果之前我希望这个情况仅限于你我三人知晓。” 冯紫英看了一眼二人二人都是一凛点头遵命。 “另外此事过后文言那边不必说按照我们原来商议的推进即可耀青这边你把你现在手里掌握的东西梳理一番给我一份书面的东西我想了解得更为详尽细致一些嗯包括所有方面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冯紫英看着吴耀青吴耀青眼中闪过一抹喜悦用力点点头:“耀青明白。” 汪文言都看出来了冯紫英对吴耀青手中掌握的东西有着莫大的兴趣远胜于之前。 这是好事。 随着林如海的逝去陶国禄根本不可能接受也不会接受林如海原有的一切更别说他也不是巡盐御史还没资格接受这些东西。 整个林如海遗留下来的各种资源人员都会迅速分崩离析而冯紫英不可能全部接收下来他只能选择自己所需要的尽可能的吞下来并消化转为属于自己的东西。 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原来小觑了吴耀青手里掌握的这一块东西。 从现在来看自己所涉及的事务是和吴耀青这一块东西交织不多但是一旦自己不在中书科了不从事开海事务了甚至下了地方涉及更为宽泛的领域吴耀青手里的东西恐怕就会逐渐显现出更大的价值和意义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抓起来并加以强化和巩固正当其时扬州乃至南直隶永远都是大周的精华地区无论自己在京师还是在其他地方这一块保持着足够的影响力和消息灵通都绝对必要。 就在冯紫英忙于处理林如海逝去留下的公务这一块的同时贾琏也是忙着处理林如海私产这一块而宝钗、探春她们的到来也让原本倍感孤单凄凉的黛玉终于有了更多的闺蜜们作伴心情也变得略微好一些了。 应该说宝钗和探春的到来是最有益的。 宝钗沉静大气对这等日常事务也更为熟悉了解能够帮着黛玉分担一些琐碎事务甚至帮她做一些建议和选择。 而探春无疑是和黛玉关系最密切的甚至超过湘云而她的宽解和知心也让黛玉精神上得到很大的放松内心的压抑和包袱也得到了释放。 而多了几个姐妹湘云也可以轻松许多而这一场特殊事件也让远离大家庭之外的几个女孩子的关系迅速拉近了不少甚至有了某种特殊的亲近感。 远远地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黛玉冯紫英负手悄无声息的出来了。 陪着冯紫英出来的是宝钗、迎春、湘云和探春惜春几个女孩子。 “几位妹妹这几日里辛苦你们了林妹妹身子骨弱又遇上了这么大一桩事儿若是没有你们替她纾解宽慰只怕她难得撑过去……”冯紫英郑重其事地拱手一礼“特别是云妹妹这几个月里全靠你了。” “冯大哥言重了林姐姐遇上这种事情小妹在想我们姊妹几个恐怕都是感同身受便是寻常人也该施以援手更别说我们还有这层不一样的关系……”几个姑娘都纷纷回礼并附和史湘云的话。 史湘云更是一脸豪迈“林姐姐已经很坚强了比起以往好了许多了倒是冯大哥和琏二哥这来回奔波才辛苦了。” 冯紫英忍不住在心里给史湘云竖了一个大拇指。 短短几个月史湘云成熟了许多本身就性格豪迈现在却多了几分沉稳眉目间原本天真烂漫的那份气息似乎因为成熟嬗变成了一种独有的馥郁芬芳冯紫英心里都忍不住有些悸动。 放眼望去几个凝聚了凡间菁华气息的女子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冯紫英都有些恍惚。 宝钗的温婉大气迎春的玉润亲和湘云的豪迈烂漫探春的英姿顾盼哪怕是最小的惜春也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清泠孤芳的容颜。 宝钗和探春同样被史湘云这番话给震动不小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湘云身上。 以前都只觉得湘云天真烂漫豪爽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不见湘云竟然有了这样的见识和谈吐难不成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 湘云陪着黛玉这几个月连带着自己也有了这样一番际遇经历而成长了许多? 冯紫英浅浅一笑目光落在湘云身上“云妹妹这话也有道理但是诸位妹妹的这份亲情我相信林妹妹毕生难忘……”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七节 后续事宜 “紫英这是各家来吊唁林姑父时的礼单我让人整理出来了你过目一下。”满脸疲惫的贾琏把一叠纸拿了过来“我看林妹妹也没有多少心思过问这些妙玉姑娘也是只顾吃素念佛这东西……” “琏二哥辛苦你了。”冯紫英没看现在也不合适看这些论理也该是黛玉看。 另外还要处理林如海的两个侍妾的问题因为年龄都还不算很大而且又无子嗣冯紫英的意见也还是送一份合适的礼物打发回去也可以让人家自行安排下半生黛玉也同意了冯紫英的意见。 “嗯也差不多了紫英这天气也越来越热我看后日出发去苏州差不多你就不必去了毕竟你公务在身还要处理几位妹妹我觉得也不必去了我陪着林妹妹扶灵回苏州安葬之后也尽早回扬州。” 林如海三世单传所以只剩下一些隔得很远的亲戚回苏州也就是一个安葬事宜。 这边在林如海过世之后就已经安排人去那边将墓地墓碑等早已经布置妥当所以贾琏和黛玉过去也不会逗留太久若是一大档子人过去也不合适。 “嗯也行我就让玉钏儿和紫鹃陪着黛玉和妙玉她们两姊妹回苏州吧。”冯紫英点点头。 这几日大家都累得够呛一场丧事吊唁活动办下来还真的不简单。 也多亏有一个像贾琏这样的至亲和熟手来挑头像汪文言和吴耀青这些人又不合适出面冯紫英又没有这方面经验所以全靠贾琏扛着才算是把这些事情处理利索。 “另外就是扬州和苏州这边林家的宅子铺子和田地的处置苏州那边留了一二十亩田地和一处老宅主要是便于日后返乡省亲祭祖以及维护林家祠堂所用扬州这边就全数处置了这也是林姑父的意见……” 贾琏一边清理着一边报着数“总计林林总总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目前算下来变现到手和林姑父留下的现银大概在三十八万两左右另外这一次吊唁中陆陆续续收到的礼金出来一些无法暂时无法估算的礼物外金银折计在七万余两左右所以现在林家拥有现银大概在四十五万两上下嗯除开借给府里的十五万两尚余三十万两另外还有部分林姑父要求留下来的老物古物物件儿嗯主要是留给妙玉和黛玉两位妹妹的……” 这是在给冯紫英这个未来女婿报账了冯紫英本来没多少心思听但却不好不听。 但以前不太清楚这一回却是一个真实的数据摆在了面前。 四十五万两什么概念? 按照目前的物价水平一两银子冯紫英自己测算了一下购买力大概相当于自己穿越时的八百元到一千二百元人民币之间。 这和《红楼梦》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时提到的京郊庄户人家收入花销在二十两银子接近但是和贾府寻常丫鬟五百钱到一两银子月例相比似乎又显得略低了一些。 但考虑到这等丫鬟都是和贾府具有人生依附关系并管吃管穿管住而且在荣宁二府中当丫鬟具有相当社会地位的情形下也能勉强接受。 所以按照一两银子一千元计这四十五万两银子相当于四亿五千万人民币一个葬礼收到的礼金在七千万左右。 这符合这个时代一个包括朝廷官员主流认可的肥缺位置价值毕竟林如海在这个位置上干了整整七年了。 再联想到一个顶级盐商的家资在两三百万两左右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个时代富豪榜上人物大概就是相当于二三十亿人民币也差不多毕竟这还是一个农业社会无法和工业时代更别说信息时代相比了。 “按照林姑父的意思若是这妙玉姑娘愿意与黛玉妹妹一并嫁入你冯府自不必说若是其人坚决不肯他说也和你商量过不必过于勉强便从这二十三万两银子中留下十二万两作为其陪嫁委托紫英替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人家另外一些老物古物也尽量满足其要求……拿出三万两作为两位姨娘返家安顿的陪嫁……” 林如海也算是对妙玉安排得仁至义尽了一个庶出女陪嫁几乎要赶上嫡出女了这在其他家是不可想象的大概也是因为林如海觉得亏欠了妙玉母女的缘故。 这一点在林如海给冯紫英信中也提到了只是没有给贾琏信中那么详尽。 在林如海看来一些单纯的银子已经不足以打动冯紫英这样的人物了林如海给冯紫英心中更多地还是他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一些人脉资源和消息需要交代给冯紫英以便于日后可以用上。 “嗯琏二哥就按林叔父生前安排的办吧你也询问过两位姨娘她们的态度……?” “先前还是有些不愿意的不过我和他们阐明了原委也提到了林姑爷的安排大概她们也考虑到林妹妹先要守孝可能会住在京师城府里边守孝期满后要嫁入你家之后的情形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她们打算和我们一起去苏州之后便不再回来了。”贾琏安排十分妥帖。 “那便妥了。”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 这等涉及家庭的琐碎事务贾琏处理是最为得心应手的而且他的身份也是最合适的说什么都理直气壮换了是自己若是起了设么纷争就有些尴尬了。 “也不尽然。”贾琏神秘的笑了笑“那妙玉姑娘如何安排还得要紫英你自个儿去谈一谈她性子有些古怪也不愿意理睬我所以这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你自己去处理了。” 冯紫英回到扬州之后虽然见过妙玉几面但是却是没有时间精力来和这丫头交涉但听黛玉和湘云说妙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淡孤僻还是愿意和她接触的但你要说能达到像贾府里边其他姐妹那样融洽当然不现实或许这还需要一段时间来。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有些头疼但是却知道这事儿回避不了。 林如海之前就和他谈起过但是面对这样一个性子执拗古怪却又感觉自家亏欠的庶出女儿林如海也没有太多办法只能委屈冯紫英来多关照了。 “还有就是这剩下的财货和账目紫英林妹妹那性子我估摸着这暂时还是拿不起来这一摊子的便是那妙玉姑娘也好像是从未接触过这等事情的你恐怕得先接手摸着……” 贾琏看了一眼冯紫英。 几十万两财货除开十五万借给贾府的剩下也还有三十万两金银再加上大量的其他财货古物字画饰件这都需要一个精细的人来管着轻忽不得。 而且也还不适合让汪文言这种外人来连他也都不适合可冯紫英现在又还没成家真还是一件麻烦事儿。 冯紫英也在考虑这事儿。 段喜贵现在忙于海通银庄的筹备了已经没有精力来过问这些了早知道把金钏儿带着了。 但金钏儿一介丫鬟若是协助掌家娘子来管着勉强说得过去但单独掌管显然也不可能。 “那二哥觉得我先让宝妹妹帮忙理着请三妹妹帮忙协助你觉得如何?”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薛家妹妹和三妹妹?”贾琏微微一诧但转念一想好像这冯紫英身边还真没合适的其他人了迎春和湘云都不是那等管事性子宝钗和探春做事精细虽说年龄还小但是亲戚身份摆在那里加上有冯紫英这个女婿镇场面倒也说得过去。 “嗯二哥你觉得呢?” “我看可以薛家妹妹做事沉稳原来在薛家也是做主的人物三妹妹做事干净利索让她来协助薛家妹妹正合适。” 贾琏越想越觉得合适微微笑着给冯紫英竖了一个大拇指。 “紫英还是你主意多也幸亏薛家妹妹和三妹妹她们来了这样也好让二妹妹、史家妹妹和四妹妹多陪陪林妹妹薛家妹妹和三妹妹就多操心林家这边留下的这些财货处置记账另外像林家现在的一些仆僮家人如何处置打发该留的留该走的走也要有一个方略了……” 剩余下来的杂活儿还不少尤其是这等混乱之时最容易为府里边儿那些个刁滑仆僮家人所乘趁火打劫卷着财货一跑了之便是日后抓回来那财物也早就化为泡影。 所以越是这等时候越是需要一个精细人来执掌。 只是宝钗和探春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子身份略有关碍不过通过林府现有婆子和莺儿、侍书两个得力丫鬟还有冯紫英坐镇和贾琏相助倒也勉强支应得过来。 “啊?!”宝钗和探春被冯紫英和贾琏请到静室里坐下听闻冯紫英说出来意时都被震蒙了忍不住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八节 宝钗VS探春,竞合 宝钗很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时候让自己和探丫头来负责整个林家事务的清理处置这涉及到整个林家财政状况和对所有资产人员的处理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宝钗是持过家的虽然薛家现在日益没落但是自己兄长的不争气母亲身体欠佳都使得她时不时的要代替母亲处理很多薛家营生中的事务而林家的情形虽然和薛家的营生有所不同但是现在林家是处于特殊时期一样相当繁复琐碎甚至还更为敏感。 她也不知道檀郎和琏二哥是怎么考虑的。 虽然檀郎从未提及过他和琏二哥的关系但是聪慧如她自然感觉得到冯紫英和贾琏之间的关系密切程度远远超过冯紫英和贾家其他任何人无论是宝玉还是贾环乃至自己姨父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关系怎么就如此亲近了。 但毫无疑问琏二哥现在算是檀郎最信任的人之一她可不认为在自己檀郎和琏二哥之间的关系上檀郎还能居于从属关系。 虽说她此番前来也是抱着想要和林黛玉处好未来的“妯娌”关系但是这种看起来是帮忙但明显是越俎代庖的行径会让林黛玉怎么想? 没准儿一个真正帮忙却会收获不满和嫌隙了。 探春却没有想那么多。 她和黛玉之间的关系更亲近而且她也很清楚林姐姐对这等日常家务是没有多少兴趣的便是姊妹间谈论也从未见她提起过这等事情。 但对于探春来说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掌家学习机会尤其是林家这一番动荡之后要牵扯的东西很多可以很好的熟悉学习一番。 看着宝钗皱眉思考的神色和探春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冯紫英心中也好笑宝钗要比探春大两岁经历事情更多考虑更周全而探春此番还是初生牛犊正希望有机会能锻炼自己自然兴奋。 “宝妹妹可是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冯紫英靠在椅中显得很自然“林妹妹那边我已经和她说了她也很高兴嗯林姑父既然把林家的事情托付给琏二哥和我我想我们俩也还是能这份处置权的……” “那妙玉姐姐那边琏二哥和冯大哥可曾问过?”宝钗微微蹙眉轻声问道。 “妙玉姑娘那边?”冯紫英没想到薛宝钗还能考虑如此细致点点头“看来是小兄唐突了嗯不过小兄想问题不大既然宝妹妹担心这个下来我便去和妙玉姑娘说一声。” “若是二位林姐姐都没有什么异议小妹也没什么不过小妹和三妹妹都没什么经验恐怕许多事情还要请琏二哥和冯大哥多提点指导莫要因为小妹和三妹妹的疏忽失误耽误了事情。” 宝钗滴水不漏的风格让贾琏忍不住点头赞许而冯紫英更是笑容中带着夸赞看在宝钗眼中也不禁绯红扑颊。 倒是探春相当自信“姐姐你也莫要自谦我们都是知晓你原来在家里管过你家营生的薛大哥不太管事姨妈却又身体不好许多时候都是姐姐你在做主才是现在你家里营生蒸蒸日上全赖姐姐你的功劳才是琏二哥和冯大哥怕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会让你来至于小妹么嘻嘻不过是跟附骥尾学一番经验罢了。” “哟难得看到三妹妹如此谦虚这可不像我心目中自信的三妹妹啊。”冯紫英心情不错打趣着探春“宝妹妹经验多了一些不过愚兄相信三妹妹也不会逊色多少只消稍微熟悉一下定能够游刃有余。” 冯紫英的话让探春心里也是注入一抹清甜宝姐姐虽然在薛家那边管过营生但是也不过是多些经历罢了探春很自信若是给自己机会自己一样不会做得比任何人差。 “冯大哥你这话小妹可记下了小妹要跟着宝姐姐好好学一学。”探春虽然也有几分娇羞之意但是眉目间的英朗豪气却是更逗冯紫英喜欢嘟着嘴道:“若是不懂的我们也肯定是要来叨扰您和琏二哥的这本来就该是您的家事儿了您到时候可别不耐烦。” 待到贾琏把总账目簿册带来又把已经基本确定要留在林家手老屋宅子和管理田产的几个老仆婆子领来介绍给薛宝钗和贾探春之后冯紫英也亲自坐镇替她们镇场子叮嘱了一番这才算是把这交接勉强应付过来。 看着宝钗和探春带着莺儿和侍书立马就要进入工作状态冯紫英也有些欣慰不过此时他还真的有了一些其他想法。 “宝妹妹三妹妹这些账簿你们可以下来再看反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琏二哥后日变要陪着林妹妹扶灵去苏州估计来来回回还要一个月左右所以这段时间里林家这所有事务都要劳烦两位妹妹了因为这林家的上下还有不少遗留事务须得要在这段时间处理好所以我想先和二位妹妹说一说。” 宝钗和探春一听立即就明白过来这是要交待工作了而且多半还是一些带有考较性质的工作这也让两女都有点儿忐忑莫非这是要考察未来持家的能力么? 虽然不能说二女想多了但是冯紫英还真有点儿这方面的意思。 未来他的精力肯定是放在朝廷大事上但是家里的营生肯定就要交给自己的屋里人来掌管。 冯家虽然实际上是都是三房掌管但是名义上大房和二房也都各有自己的一些财产营生未来若是宝钗和黛玉嫁过来肯定也是要和沈氏的长房分开来的。 这意味着未来自己虽然是三个女人的丈夫但是三房却都要各自开枝散叶同时家产也都要个自己算清楚帐因为涉及到各自的香火延续和家产传承那么各家负责掌家的娘子能力就凸显出来了。 便是自家不行起码你也有那么一两个能扛得起这副担子妾可靠的媵妾来帮助自己以免日后影响到家庭的生计。 在未来这便是三个家庭的比拼同一个丈夫无论是在博得丈夫欢心宠爱和信任上还是经营管理一家营生生活抑或对外塑造和保持家庭形象展示等等诸多方面都一样需要面对这样一个竞争比较。 这个比较甚至会非常直观而激烈而裁判就是公公婆婆和丈夫以及整个家族周围的亲朋故友乃至丈夫的同僚同学和朋友。 这一点或许探春尚未意识到毕竟她的年龄限制和对自己未来的规划还有些模糊但是宝钗却早就想到了。 “这里有一份新式算术数字和计算方法嗯阿拉伯数字另外这也有一份简易的新式记账法教材你们可以一边熟悉了解林家的这些情况一边有空闲时也学一学……” 冯紫英把从段喜贵那里要来的两份学习教材交给宝钗和探春在二女惊讶的目光中冯紫英不慌不忙地道:“或许你们可能都听说过或者接触过不过估计要达到熟练使用你们还得要花些精力但你们还有的是时间这些东西熟悉了对于你们日后掌家持家都会有莫大好处可以说下边人想要蒙你们骗你们从中贪占银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内心有无数疑问但宝钗和探春都没有说话要问也要等到单独和冯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来问。 “除了要尽快学会并熟悉这些外对了莺儿和侍书也可以学习以后她们也能更好的当好你们助手愚兄另外还打算替你们布置一个任务嗯算是一个要求吧看见二位妹妹对这些方面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冯紫英嘴角笑容更盛。 宝钗和探春几乎都是面带娇嗔还是探春更爽直:“冯大哥我们可是来帮忙的虽说是为林姐姐但是您这个态度可是把小妹和宝姐姐当成免费丫鬟来用了啊。” “难道三妹妹是怕自己做不下来么?这可不像我心目中的三妹妹。”冯紫英眨眨眼睛。 探春气恼红了脸忍不住想要叉腰发作但是又觉得不够淑女尤其是旁边宝钗还能稳得住轻哼了一声“冯大哥既然这般说小妹还有什么说的?只要小妹做得到自然不会让冯大哥失望!” 知道探春好胜心强冯紫英当然要用激将法探春一样知道自己性子但是却不能忍受只能乖乖入彀尤其是在对手是宝钗时她就更不能示弱了。 “其实并没有多么复杂就是把林叔父留下来这些东西清理清楚之后分门别类的列出来嗯比如金银珠宝饰物骨董老物件房宅铺面还有田土琏二哥基本上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但愚兄想这些东西日后该怎么来留着都捏在手上也不能生息那么怎样来配置才能让这些金银财货利益最大化呢?”冯紫英看着宝钗和探春发出考题。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九节 灌输,培养 宝钗吃了一惊冯紫英开出的这道考题可有些超格了甚至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可不是简单的一道题也不是一桩简单的营生而是涉及到一个家族日后生计所需要考虑的综合性统筹方略了。 宝钗虽然在薛家也曾经掌过家但是基本上都是既有的营生来做一个督促检查或者一些事务性的安排还从未接触过这样庞大的生计问题。 探春就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本以为是对林姐姐家中的这些资产分类梳理和统计嗯顶多需要一些不好估算的田产地产和铺子宅子乃至老物等进行一个评估然后对需要处理的资产再进行处置没想到冯大哥居然提出要对这些财货进行重新配置和营生规划这就超出了了她的见识了。 “冯大哥您说的这个恐怕我和三妹妹都有些难以胜任。”薛宝钗不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看了一眼一样茫然的探春摇了摇头沉静地道:“林妹妹家中的这些本身也不宜外人多知晓我们便是帮忙整理都有些逾越了若是还要帮忙处置甚至还要为这些产业做规划恐怕就更不合适了而且我们也没有这个能耐。” 旁边的探春也点头赞同宝钗的观点人贵有自知之明。 冯紫英很欣赏宝钗这种进退从容的气度不愧是能执掌薛家的未来也应该是一个能够帮自己很好担负起担子的合适人选。 “二位妹妹的担心我知晓所以我会给你们一些介绍和建议嗯另外你们最后做出的一些规划建议我也会做最后评判所以这一点二位妹妹就无须担心了。”冯紫英很潇洒地摆摆手“至于林妹妹家中的这些产业那倒没关系具体数字也就你们几人知晓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能让二位妹妹能实质性的接触这些东西。” 见冯紫英说得这般轻松惬意宝钗倒是不好在峻拒更何况她何尝不知道紫英的一些意图只是让探春也加入进来让她觉得有些怪怪的。 倒是探春听得这么一说又兴奋起来“既然冯大哥你都说了没关系那小妹倒是愿意一试。” 冯紫英便把林家的整个产业资产做了简单介绍然后又提到了当下自己来江南所要做的几项事情比如海通银庄募股比如开海债券的售卖也对这两项新生事物的未来前景做了一个介绍。 “愚兄的意思是二位妹妹先可以把这些林家的产业资产做清理处置然后再来考虑如何来把这些金银财货来进行配置比如有无购置田产和铺子的必要如果要购置是在南直隶这边还是北直隶那边是在扬州、苏州甚至杭州还是在京师城购置?又比如是否可以入股海通银庄或者购买开海债券甚至是否可以投资某项营生就像京师大观楼戏园子这种又或者如入股某家海商甚至投资造船的船行和海贸所关联的制茶、丝绸行业……” 见薛宝钗和贾探春都为之怦然心动。 很显然这两位“事业型”的女孩子都被自己的这番话给打动了。 林妹妹家这份资产肯定是相当丰厚的冯大哥这是有意要培养或者锻炼自家能否胜任日后掌家的本事而且这一来就提出了各种可能大大拓宽了二女的思维眼界。 “可是冯大哥你说的开海债券和海通钱庄刚才你介绍太简单了我们还不清楚这两项营生的具体经营状况和盈利方式以及存在的风险……” 敏探春兴奋得俏靥绯红抢先就发问了。 “还有你所提到的造船和海贸涉及的制茶、丝绸等行业我们也不清楚现在状况比如在福建和浙江这些行业肯定也有不同再比如在南直这边比如金陵买田的价格以及每年产出花费我们都一无所知……” 这丫头果然是个憋不住的利索爽快和宝钗沉静的性子倒是相得益彰。 “妹妹所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可以让人整理一份相关的这些资料比如扬州这边上等水田的价格亩产粮食和最近三年粮价以及田赋地租再比如扬州或者金陵苏州不同街面铺子价格和租金又或者现在茶山价格和茶叶价格等等当然有些东西只能是一个大略的具体的可能要你们自个儿去估算嗯海通银庄和开海债券这些风险和盈利可能性我也只能给一个大概要你们自己评判毕竟这是新生事物愚兄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听得冯紫英形容得通俗贴切宝钗和探春都是噗嗤一笑。 二女这展颜一笑如春风乍来芬芳初吐让人心神俱醉。 和冯紫英接触日多就自然而然会受到冯紫英的许多影响。 像冯紫英嘴里冒出来的许多词儿先前大家都不太明白像资料债券风险产业资产资本利益等等很多乍一听都是似懂非懂好像明白那个意思却又觉得是个生造的新词儿。 有时候冯紫英会解释一下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和其他词语混用但是在特定语境下大家也就自然而然的能明白这些词儿的大概意思了甚至还会觉得更加贴切和准确。 这种情形发生在冯紫英身边的许多人身上尤其是他的那些个同学和同僚也包括像汪文言、贾琏乃至瑞祥、宝祥这样最亲近的人身上。 越是来往密切的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冯紫英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将这些词语用在发表于《内参》的文章上时不时的以注释的方式进行解读这也引领朝中不少文臣的不满。 但是这《内参》本来就是免费赠送愿读就读不读滚蛋甚至到后来还得要求着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盖因这已经成为朝中臣子们一种身份象征同时也是朝务中最容易受到引导的风向若是不了解最新的形势你甚至就跟不上朝务讨论的节奏。 “怎么样愚兄解释得够清楚了吧?也没有为难二位妹妹吧?”冯紫英努力地平抑了一下自己的心境让自己不至于沉迷其中还是太年轻经不起这般诱惑啊。 “冯大哥为难没为难只有您自己心里清楚了小妹和三妹妹倒是觉得您有点儿在推卸责任让小妹和三妹妹承担了本该是您和琏二哥承担的活儿而且还是免费的没有任何奖励和酬谢如果出了差错还得要承担责任您说这样公平么?”宝钗也难得的俏皮一回。 “哟宝妹妹这是要索要酬谢么?”冯紫英很喜欢和宝钗探春斗斗嘴逗逗乐“那不知道宝妹妹和三妹妹有什么要求呢只要是愚兄能满足的无不从命。” “酬谢什么的小妹和三妹妹都还没想好但是这句话我们可是记下了。”宝钗美目流盼歪头在探春耳边小声耳语了两句“日后小妹和三妹提出来时冯大哥莫要耍赖不认就好。” “宝妹妹就这么低看愚兄的口碑和信誉?”冯紫英哑然失笑。 也不知道这两个丫头在商议什么但从宝钗两三句话就让探春有些娇羞和期盼的模样估计怕是和探春有关但他此时自然不好深问。 宝钗和探春相顾而笑却不言语。 ”好吧愚兄让人去准备一些你们需要的资料具体如何运作愚兄到时候可是要看结果的看看二位妹妹的成果谁更能让愚兄满意了。”冯紫英笑着道。 ******* “君豫兄如我们所愿南京都察院那边很配合吧?”看见练国事脸上的表情冯紫英就知道交涉结果不错。 “嗯紫英你算是把南京都察院这帮人心思揣摩透了先前他们还有些不愿意但是在看到我们突破越来越大而这些盐商态度越来越软时他们就坐不住了我还以为他们能坚持多久呢……” “君豫兄将心比己我们没关系反正我们不靠这个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儿谁也抢不走但是对他们来说却不一样功劳都被龙禁尉抢了甚至引来京师那边都察院来人那他们南京都察院就没戏了……”冯紫英笑着摇头。 练国事感慨良多冯紫英算无遗策尤其是对这些朝中臣僚心思更是了如指掌这种触动甚至比冯紫英其他方面表现出来的本事更让练国事叹服。 若说有人生而知之练国事觉得恐怕就是冯紫英了。 你说这等朝中政务谙熟那也罢了兴许人家就是在边地上接触太多;你说对朝中政局大势高瞻远瞩也能接受毕竟武勋出身军务精通也好像有可能;你说目光独到别出心裁对革新颇多领悟也能勉强接受有些人天生就与众不同。 但是唯独这为人处世人情世故冯紫英也能如此点拨运用存乎一心的精妙高超就让练国事太难以接受了。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十节 志同道合,结党 冯紫英很欣赏练国事的做事风格。 论理对方是状元出身而且担任翰林院修撰也比自己更早在书院中也算是自己师兄但是一旦明确了主次对方却能很好地踏实执行既定方略便是有一些不太理解和不同意见也会先不折不扣的做事这尤为难得。 这个世界不缺能力突出的人更不缺聪明睿智的人但唯独缺态度正确而又能审时度势的人。 在冯紫英看来练国事论文才不及韩敬论敏锐不及许獬论武略不及杨嗣昌论坚执不如方有度论宽和不如许其勋很多时候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平庸但是这些特质综合起来练国事却会成为其中最不突出但是最为可靠可信的执行者。 可以说冯紫英在这些同学中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能够真正作为自己志同道合的“同志”他从未奢望能够一下子就找到几个能够和自己的三观统一的“同志”那显然不现实但他希望通过不断的接触和筛选找到能够接受自己观点想法的“同志”当然这肯定需要一个过程。 其他不好说但是从性格特质上来说练国事无疑是目前最值得拉入自己囊中成为自己阵营中一员的对象。 “君豫你觉得这些盐商像不像是朝廷在养猪呢?”冯紫英突兀地一句话让练国事有些发懵。 “嗯?” “你瞧这些盐商本身并无什么本事或者他们要做的就是讨好上官然后凭借着这种独占权从中牟取暴利朝廷也有意放任这种情形而这些盐商为了牟取更高的利润便愿意铤而走险通过各种手段来获利而当到了一定时间当朝廷需要或者反响强烈时便可以寻个理由如我们所做的这些一样……一纸查封几家倾覆数百万家产充公难道不像是过年时候杀年猪么?” 直白而刻薄的话语让练国事瞠目结舌好一阵后练国事才摇头反驳:“虽说这些盐商依靠朝廷独占政策赚钱但是若是他们去做那些作奸犯科的勾当又如何能让朝廷寻到理由对其动手?” “君豫兄我们都清楚当下这些盐商又有哪一家敢说他没做过这些违反朝廷规制的勾当?当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做同样事情捞取更大的利益而不被查处时你觉得又有谁能忍得住?甚至你不加入进来可能才会被这些人排斥……” 对于冯紫英所言练国事无言以对但他还是感觉到今日冯紫英和自己说这些似乎有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紫英你想说什么?”练国事看着冯紫英。 “没什么君豫你没觉得大周才立国不到百年但是确有一些举步维艰甚至维系不下去的感觉么?”冯紫英捧起茶杯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 “北地边患比起前明时有增无减辽东的心腹之患越演越烈倭人危害未减西南更添祸患可朝廷呢?赋税不济已经到了危若累卵的境地增设一个矿监杯水车薪不说还引得民怨沸腾地方土地兼并隐匿百姓人口水利失修稍有水旱灾害便会引来大规模流民银钱短缺……” “军中吃空额成风士气低落良莠不齐想要裁汰却又阻力巨大……眼见得西夷人在武器、战法上都不断推陈出新可我们呢?墨守成规不思进取……” “看看南北差异江南谋个温饱尚且困难我们北地呢?陕西、陕西和北直天灾不断流民蜂拥白莲教趁机作祟但我们居然找不出治本之法来解决君豫兄你我难道还能睡得安枕么?……” “再看看我们这些地方上的官员有几个是一心忠君为民替朝廷分忧的?不是尸位素餐便是中饱私囊要不就是邀功媚上……” 练国事被冯紫英这一阵话说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打断对方:“紫英我承认朝廷民间的确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你我不就是为了解决这等困局而努力么?你提出的开海之举不已经取得了很大效果么?此番下江南不也算是为朝廷谋得一番喘息之机么?对辽东的方略只要能如期推动建州女真带来的威胁未必不能减轻和消除……” “君豫我承认开海之略推行开来能缓解一时之急辽东战略若是能顺利或许几年后能有一些效果但是这都是建立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而且还得要从皇上到内阁再到六部和下边地方官府都要齐心协力眼下也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才会如此顺利同意开海之略……” “其实你我都清楚单单是北地对这开海之略的抨击声音就不小而地方上的态度你在扬州这段时间怕也应该感受到了扬州府和江都县这些官员们若是不为个人利益有几个愿意和你打交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阳奉阴违暗中使坏者更甚……” 冯紫英这番话让练国事内心的愤懑更甚甚至对冯紫英都有了几分怨气“紫英依你之见这大周便是该亡国了不成?”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冯紫英老老实实摇摇头“也许一两桩事情撞在一起朝廷还能应对但若是几般不利都遇到一起了君豫你觉得呢?比如边患和水旱灾害遇上一起流民被白莲教蛊惑裹挟再遇上那么几个贪官污吏望风而逃会不会酿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大祸呢?” 这一番设想更是让练国事毛骨悚然。 这太有可能了。 辽东建州女真逼迫之势愈烈万一在北直遭遇旱灾百姓无处就食白莲教趁机作乱再遇上一两个胆小无能的官员遇此情况束手无策女真和察哈尔人趁机联手犯边没准儿就真的会成就一场不可收拾的乱世。 “那紫英你觉得当下朝廷面对这等局面难道就无解了么?”练国事沉声问道:“你今日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为兄应当怎么来解决这等危局么?” “有无解我不知道但是不管有无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我都应当竭力而为。”冯紫英摇摇头“但君豫兄要问该如何解此等危局我却心中无数方方面面点点滴滴放眼一看哪里都是破绽问题哪里都需要解决官员贪渎无能该都察院和吏部来边患愈重那该兵部和都督府来钱银不足那该户部来匪患丛生那该刑部和地方都司来问题是我们如何能让这些官员都能真正把正事儿做起来呢?” 练国事带着一肚子苦恼和疑问回去了冯紫英没有给他答案但是却给他指了方向。 这不是哪一个人甚至不是哪几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哪怕是内阁一帮人或者皇帝都难以实现的。 这需要一个庞大的群体而且是见解观点想法意图一致的简而言之志同道合者认可这样一个或一些想法愿以此为此而努力奋斗的群体才有可能实现这样的目标。 给练国事这样一个念想比直截了当告诉他答案更好这有助于他认真思考这一切让他自己得出答案。 ******* 乳白色的长裙外罩一条浅棕色的褙子丝萝把一头乌黑秀发简单的一束一股子清新素雅的气息扑面而来面对冯紫英的目光妙玉美眸看了一眼便淡淡地让开。 “怎么妙玉姑娘不打算和我谈一谈?”冯紫英哑然失笑“无论结果如何起码林叔父将你托付给我我起码要尽到我的责任但妙玉姑娘也无需顾虑担心什么我相信我自己的信誉足以让人放心。” 妙玉略微迟疑了一下臻首低垂站定“冯大人妙玉自幼栖身佛门对世间俗务知之甚少虽然父亲有交代但是妙玉思考良久还是觉得并不适合我若是可以妙玉希望可以由妙玉自己来决定将来。” 冯紫英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林叔父也曾有交代你自己选择将来可以但是却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能出家这也是林叔父交代的。” 妙玉嘴角浮起一抹冷峭的笑意“冯大人加上我妹妹你已定有两房妻室而且不乏女子希望入你府中做你的妾室你又何必盯着我这蒲柳之姿?” “妙玉姑娘误会了林叔父有交代紫英应承了便要做到并非紫英想要贪图美色嗯紫英也不讳言喜欢美色但是对妙玉姑娘我却从无此念想只求能替林叔父完成夙愿让妙玉姑娘未来有一个美好圆满的结局并无其他想法。” 冯紫英早没有了那般想法便是现在妙玉真愿意嫁入冯府他都要考虑一番天涯何处无芳草若是让其入府却引来后院不宁那还真的得不偿失了有那心思便是花些努力把迎春纳入府中难道不比妙玉强?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十一节 哲理 妙玉目光一凝心里却越发鄙屑。 口是心非不过对方好像又承认他自己喜欢美色明明觊觎自己美色却还不肯承认还故作大度。 “冯大人我是否出家父亲曾经和我说过我虽然不太认同父亲的意见但是我也答应了父亲不出家但是我也可以栖居佛门如以往一般静修至于说你受父亲之托要为我日后的生计打算我想这就不必了妙玉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栖身佛门无外乎就是粗茶淡饭无需太多身外之物……” 对于这个矫情无比的女子冯紫英还真的觉得就像那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若非答应了林如海而林如海又在信中也反复提及一定要照顾好妙玉以弥补对她母女俩矿的亏欠冯紫英真不想管这事儿。 至于母亲那边冯紫英相信生米煮成熟饭了到那时候自己母亲也不可能再因为这等事情要废一桩姻缘了。 “妙玉姑娘我看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可能还是有些分歧不过这没什么你下一步回了苏州之后是否还要回京师呢?” 冯紫英也知道这个时候再和对方争执对方只怕还会更加傲娇徒增麻烦所以也就索性任她去。 等到被现实毒打碰壁无数之后她也就能感受到所谓方外生活佛门世界并非她想象的那么纯洁无瑕更非什么世外桃源了。 “妙玉打算扶灵回苏州之后先在苏州驻留几日还是要回京师和师父在一起静修。”迟疑了一下妙玉还是说了自己将来的打算。 “那好林叔父为妙玉姑娘留下了一笔丰厚的家资也算是嫁妆我暂时代为保管另外受林叔父委托也要为妙玉姑娘未来做一个打算我知道妙玉姑娘对我有些成见不过无关紧要你要到京师最好我这边在扬州事情处理完毕一样也要回京师相信还会见面我也会替妙玉姑娘有一个安排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妙玉姑娘接受的前提下若是妙玉姑娘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勉强。” 冯紫英坦荡自然的态度还是让妙玉有些意动。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内心恚怨的情绪由何而来是对父亲的责怨还是对自己命运的不忿?亦或是对比自己妹妹的未来所产生的失落感?又或者是在了解了黛玉和她这些身畔姑娘们的生活和所处环境的一种说不出的淡淡艳羡嫉妒? 不不不是妙玉下意识的就想否定但这却瞒不过自己的本心。 便是像迎春和探春这样的庶出女子一样能在贾府中享受着公侯小姐的生活而自己却从小被寄养在寺庙中甚至自己母亲也一样如此有家不能归而现在自己却还要以媵的身份陪嫁入冯府而作为妹妹的黛玉却是正妻这何其不公? 虽然明知道这是命但是这种强烈的不忿和屈辱感还是笼罩在她的心中让她不甘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让她在面对这个将来自己无法摆脱的男人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愤恨和敌视的情绪。 但即便是如此妙玉内心也不得不承认其实这个青年谈吐风度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糟糕面对自己的挑衅和敌意仍然表现得很坦然大气。 “那便如此吧。”妙玉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外露站起身来端茶送客。 冯紫英微微一笑起身点头一礼然后翩然离去。 妙玉放松下来却陡然面对的是玉钏儿那张噘着嘴满脸不悦的脸颊。 虽然对冯紫英有很复杂的感觉但是对玉钏儿妙玉却是发自真心的喜欢这几个月的相处已经让两人关系变得十分亲近看到玉钏儿脸上的怒气甚至有些敌意妙玉一时间也有些心慌意乱。 “玉钏儿我……” “姑娘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家大爷是为谁着想以姑娘的聪慧不会不清楚怎么一片好心却成了驴肝肺了呢?”玉钏儿内心的不满溢于言表“奴婢不明白大爷怎么就这么招您不待见了林老爷托付给大爷的事儿难道还错了么?纵然林老爷原来有些不对但是他对姑娘的心意却是实打实的大爷受他之托也一片赤诚怎么却惹来姑娘这般冷嘲热讽了呢?” 妙玉无言以对。 “以前奴婢也没觉得姑娘和林姑娘还有云姑娘有什么纵然不及林姑娘和云姑娘那么亲近但是她们自小熟识那也很正常宝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她们来了之后对姑娘也很喜欢可姑娘却始终不愿意和她们亲近奴婢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玉钏儿坦率实诚的话让妙玉更是默然她不想回答玉钏儿的问题但是却又不忍伤了玉钏儿心犹豫之后才淡然道:“兴许是我这个人天生就性子冷淡不喜和人亲近吧所以我说我这个人适合在寺庙里修行……” “不是这样的奴婢不信。”玉钏儿毫不客气地反驳:“姑娘其实也很喜欢林姑娘和云姑娘但奴婢不明白姑娘却不愿意和她们走得太近就像是有意要和她们保持这样的情形宝姑娘、二姑娘她们来了之后亦是如此奴婢也不知道姑娘在想什么……” “玉钏儿她们都是一家人我不是。”妙玉嘴角浮起一抹冷意微微挑起温润如玉的面颊却更见清冷。 “怎么不是一家人了?你和林姑娘是姊妹你自己不把她们当成一家人心里有了成见自然就难以成为一家人。”玉钏儿嘟着嘴不以为然“我记得我家大爷说过一句话如果你不能公正的看待别人那么可能就是你把他当作什么人他就会成为什么人。” 这句充满哲理佛性的话语从玉钏儿这丫头嘴里说出来让长期身处寺庙的妙玉也是一愣“你家大爷说的?” “是啊。”玉钏儿却没在意在冯紫英身边久了成日里也能听到许多稀奇古怪但是却又不乏道理的言语几个丫头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细细咀嚼良久妙玉却不再言语玉钏儿也不吭声只是陪着。 ******** “紫英这小子回扬州之后也一样不管不顾了我去和他说事儿他也是轻描淡写地说几句然后就说这都是该咱们的事儿然后就放手不管了……”贺逢圣看了一眼范景文“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范景文悠然一笑“怎么了?这不也是咱们所期盼的么?如此难得的机会对去了西疆前期又两度来江南的紫英来说却不算是什么了他不也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么?他也希望咱们能从中多有些进益吧。” 贺逢圣沉吟了一阵才缓缓启口:“梦章紫英和你谈了?” 范景文默默点头“谈了嗯谈了两次你觉得呢?” 贺逢圣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走到门口眺望着门外远处:“虽然他的许多想法未必和我的观点全数一致但是我还是得承认他说服了我嗯或者说我的很多问题他都给我了一个答案当然我也不知道这些答案是否正确如他所说那需要时间或者历史来验证。” “君豫兄那么从容淡定的人这段时间不也一样心神不宁?”范景文哂笑“我知道紫英的这些想法从何而来但是细细思之许多却不无道理如他所说我们找不到其他更好出路的时候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其实我们几个可能更容易被紫英说服但是鹿友那里可未必。”贺逢圣摇摇头。 他是湖广人练国事和范景文一个是河南人一个是北直人都是北人和冯紫英在利害关系上都更趋一致但是吴甡却是不折不扣的江南士人要折服吴甡那却不容易。 此时冯紫英却正和吴甡相对而坐紫砂陶的杯具里微微摇了摇冯紫英抿了一口“鹿友你觉得我是那种狭隘的以地域来划界确定利益的人么?” 吴甡手中捏着陶杯不语。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疾风知劲草板荡见诚臣。”冯紫英显得很随意“相交日久我相信大家就能见识到各自最真实的一面但起码很多事情摆在明面上那却是做不得假的开海之略谁受惠得益最大不言而喻纵然有辽东边患所迫但是客观上带来了什么鹿友应该看得明白才是。” “紫英你和我说了许多我也明白那紫英我想问一句当北地和江南的利益之争交于你手由你主宰时你会怎么做呢?当朝廷利益和你们北地士人的利益出现冲突时你又会站到哪一边呢?”吴甡抬起目光悠悠地问道。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等后世都被反复论证千百次的话题也来问自己? “鹿友你这是粗暴地把局部与局部局部与整体的关系对立起来了其实这种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你如果能仔细地研究就会发现这是不可分割……那么放到最后我仍然可以明确回答你局部服从整体整体服务局部。” 太简单了。 戊字卷 第十二节 车轮滚滚 智商碾压的味道真的很不错练国事被自己发问式说服法降服吴甡被自己忽悠瘸了方有度日益舔狗化范景文和贺逢圣被自己软硬兼施利害相逼也心服口服几个核心成员逐渐成型妥了。 说服或者说游说拉拢行动并不复杂冯紫英甚至十分坦然敞亮。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当前大周面临的困局是摆在明面上的原因太多若是分门别类地一一道来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毫无疑问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朝廷出了问题了。 是典章制度还是选人用人是外部环境亦或是天灾人祸或者尽皆有之对于练国事他们几个人来说其实从考中进士之后他们也就已经在开始探索了。 每一个士子在越过了春闱那一关之后都会下意识地升华情感有一种特定地家国天下使命感负于身可以说这种使命感会随着在仕途奔行颠簸中慢慢沉淀或流失这或许就是一个真正名臣和寻常官员的区别。 同样在冯紫英看来这也是这些士子三观形成的关键阶段一旦越过了这个节点现实的风雨和他们所经历的种种会洗涤浸润他们的精神气质最终嬗变成为一个复杂的综合体。 冯紫英希望能够抢在这个阶段把自己视为“政治正确”、“正能量”和“科学世界观”的东西灌输给他们潜移默化进而成为自己的“同志”。 练国事他们这几人就是他专门精选出来的。 事实上在回京师城之后要选谁来时他就在琢磨了虽然表面上是官应震起着决定权但是冯紫英的推荐肯定是官应震考量重要依据。 练国事是冯紫英最倚重和欣赏的当然义不容辞。 范景文性格坚硬作风顽强贺逢圣儒雅淡然大度明理这两人一个是北直人一个是湖广人也都和冯紫英较为投契也是最适合首先培养的对象。 唯有吴甡这家伙是江南人而且性格细密谨慎要想说服此人不易但若是能将此人折服那么对于在江南士人这一群体中立住脚却意义重大所以冯紫英也是专门挑了吴甡。 现在看来基本上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意图。 或许是前期自己苦心孤诣的积淀又或者是自己在西疆平叛和开海之略中确立下来的威信使得几人对自己的信任度大大提升再加上此番让他们身临其境的接触开海之略的具体运作真实感受可能给朝廷和民间带来的惠益同时也让他们得以锻炼所以进展十分顺利。 可以说冯紫英把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如果还不能“收服”这帮人冯紫英都要觉得恐怕真的是自己德行有亏人品不行了。 当然冯紫英也很好地把握住了度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问题这才是现在该做的也是最能让这些人信服的。 如果没有西疆平叛和开海之略带来的光环加持冯紫英相信无论自己舌绽莲花口若悬河也不可能让练国事这些从无数饱学之士中脱颖而出的杰出人物认可自己。 当贾琏陪着林氏姊妹去往苏州一行返回之后冯紫英在扬州这边的事务也已经日渐进入尾声了。 “紫英南京都察院那边准备和南京刑部、南京大理寺全盘接手这边的案件了牵扯出来不少但是有价值的不多……” “君豫兄是龙禁尉不愿意再查下去还是真的没有价值了?”冯紫英反问。 练国事叹气这家伙非要问这么明白苦笑“皆有吧但主要还是前者龙禁尉这帮人都是属狗的鼻子比谁都灵上边儿心思瞒不过他们。” 冯紫英也很淡然“可以理解也差不多了朝廷并不希望留下一个稀巴烂的摊子杀猴吓鸡也不能太过鸡被吓傻了就没法生蛋了。” 冯紫英的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练国事看着冯紫英“那这边我们就退出了?” “退出吧整理一下成果三家人祸不及妻儿和南京刑部和大理寺那边交涉一下所涉及资产也该处理就处理了朝廷可是等着这笔银子呢。”冯紫英不喜欢这种方式但是却无力改变起码现在是如此。 就这个问题冯紫英就和练国事探讨过最终练国事也被冯紫英说服朝廷若是一味以此类方式敛财那只会陷入恶性循环破坏朝廷信誉进而影响到整个朝廷在其他方面的施政有些制度随着时间推移也该是进行检讨审视和改良了。 练国事沉默不语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岔开话题:“特许金收取很顺利目前就等你的海通银庄挂牌便可存入其中另外开海债券的售卖也已经启动按照前期达成的协议毫无问题不过在市舶司的筹备问题上按照你的要求这种吏员可不好找对了紫英你的那种新式计算方法和记账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赞许我和你表兄谈过了是否可以在扬州也开设这样一个学堂我感觉未来市舶司乃至寻常商贾人家都应该会对此类账房学徒需求越来越大……” 见练国事的兴趣转到这上边来了很显然这段时间段喜贵带来的这帮学徒们给了练国事他们很深印象不但在查抄几家盐商事务中表现优异而且对于组建市舶司之后可能遭遇的种种困难主要就体现在进出口的账目税率计算和记账上如果能够有足够的这种人才市舶司组建面临的问题就将迎刃而解。 “这不是问题在临清专门有这样一个为穷苦人家孩子谋生教授这等技能的学堂其实并不复杂只需要识字三五百常见字然后就是要懂新式计算和记账方式一年都不用就能达到标准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要有一个供他们实习检验的环境机会这样可以迅速实现纠错和提升丰润祥就成了最好的实验田了……” 冯紫英知道丰润祥是冯家和薛家合伙的营生而在京中大观楼也是薛家、冯家的合伙营生但薛家已然是一个没落的皇商家族冯家何须与这等人家如此紧密合作?这让练国事都很奇怪。 不过这是冯紫英家事练国事自然不会多问他也不可能想到冯紫英在和沈林两家联姻之后还会有第三桩婚姻。 “可是按照你表兄所言这些学徒们主要是要满足海通银庄的需要海通银庄除了在扬州和京师之外还要在金陵、苏州、杭州和大同都要建立分号甚至湖广也要建分号这样一来市舶司恐怕很难得到满足啊。”练国事有些疑惑地道:“紫英我感觉你对海通银庄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开海债券和特许金制度和市舶司筹办我的理解有误么?”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 对练国事冯紫英是不愿意撒谎的但是如果要解释清楚这个理由却又相当复杂甚至就算是和盘托出也未必能让练国事理解。 现在这个时代中的人很难理解一个跨时代的金融机构的出现会给这样一个社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和变化。 关键在于这个银庄的性质却是极其模糊的股东来源复杂但是却又借用了官府的某些定位意义同时还要兼具一些朝廷政策扶持的功能中央银行不像中央银行商业银行性质更浓但是还要承担起部分政策发展银行的功能这是一个典型的怪物混合体。 但是在垄断地位下这个怪物或许会以一种疯狂的速度膨胀起来也有可能一种无法想象的状态迅速崩溃一切取决于朝廷对待其的态度所以冯紫英才会把忠顺王以及他代表的整个宗室群体拉入进来背书起码在面临一些不可预测的因素时能够起到一些牵制和抵当作用。 “君豫兄你是第一个觉察到这个问题的。”冯紫英悠然一笑“嗯但是我却无法用语言来解释为什么我会如此看重这个现在看起来并没有显现出多少特质的东西但如果你能看到它给我们所看重或者急需的一些产业营生带去的源源不断支持同时还能让人认识到这种模式对他们认为可能会成为的某些行业带来的希望那么就是这个了这就是我所看重它的原因。” 话语有些绕冯紫英知道练国事未必能一下子就明白了但他打算让练国事好好接触一下嗯不仅仅是练国事还有吴甡他们两人的性子显然更适合而范景文和贺逢圣则不必。 这个时候冯紫英越发有着一种矛盾的心态既希望时间过得更慢一些那么自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来布局这一切又希望时间过得更快一些这样自己可以更快的成长起来不会再受更多的束缚。 当时代的车轮缓缓滚动起来时那些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带来的力量到后来就只能骇然的看着这种变化会裹挟着一切疯狂的向前滚动了谁挡在前面就只会被碾得粉碎。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十三节 第一个学生 段喜贵原本饱满的双颊迅速瘦了下去连带着眼眶似乎都深凹下去不少来往于衙门中的脚步走路带风这一切都看在冯紫英眼中。 从临清带过来的这帮人都开始跟着段喜贵忙碌起来而且还被段喜贵去信又要了一批人过来。 按照前期的约定一些看好海通银庄和冯紫英这个人乃至背后忠顺王为首的宗室势力的江南士绅们也开始正式和段喜贵乃至冯紫英磋商具体入股的事宜了。 “截至目前位置已经谈妥了来自整个南直隶和浙江、福建、湖广、江西的士绅商贾共计一百三十七户初步预计可募集股本金三百四十二万两纹银其中南直隶地区六十八户二百二十万两浙江二十三户四十八万两福建十九户三十四万两湖广九户二十万两江西八户二十万两另外尚有五十余户还在进一步磋商中预计还能募集股金六十余万两总计募集股金能能达到四百万两左右。” 段喜贵对这些数字早已经烂熟于胸每天谈妥的商贾和敲定的股金数额他都能一口说出。 可以说这些时间里他的心思都花在了这上边未来他可能会成为海通银行扬州号的大掌柜执掌数百万两银子的大当家也会成为扬州乃至整个江南举足轻重的商界巨子。 股金数量的暴增一方面固然让海通银庄人脉更雄厚应对外来压力更具有承受力同样也意味着这样大一笔资金必须要找到合适的去向只有这样银庄才能实现盈利也才能让这些股东们放心。 冯紫英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却没想到海通银庄在江南也募集到如此大规模的资金那么在经营过程中就需要广开门路寻找最适合的放贷目标。 “那表哥觉得什么时候海通银庄挂牌开业最合适?”冯紫英问道。 “五月份择一个好日子便可挂牌当然更为关键的是我们需要确定我们近期的经营方向。”此时的段喜贵已经有了几分气势不再像当日初见冯紫英时的拘谨小心了。 “哦你如何考虑的?”冯紫英放手给段喜贵但是并不代表对海通银行的大政方针都不过问了。 “我考虑了一下按照你的提议把未来海通银庄的发展分成了三个阶段。”段喜贵也是有备而来如果连自己这个表弟都不能说服如何能让其他股东放心? 冯紫英笑了笑看来这位表现还是受自己影响不小居然也会搞策划和阶段论了。 “初期阶段我的想法是从现在到永隆十年属于发展阶段利用目前只有我们这样一家经营此类营生的优势进一步拓展影响和渠道尤其是稳定官府的渠道力争成为包括十三省各府在内上解赋税的唯一渠道同时主动对接各地大小商家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客户并在年内建成京师号、大同号力争永隆八年建成广州号、金陵号和杭州号永隆九年建成苏州号、武昌号、南昌号……” “除了进一步扩展我们海通的覆盖范围外也要在吸纳储户和开办汇兑户头上下功夫这会是未来我们海通钱庄发展壮大是的根基所在……” “……我们认真研究过我们的客户其实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为我们的信誉所吸引愿意将银子存入银庄一来安全二来也能有利可图这类客户既包括城市中的寻常家庭也包括相当一部分本地坐商、田主等士绅商贾家庭应该说这类人是我们储户的主要群体……” “……另一类就是行商这类户数不算多其主要开户存银的目的不是有利可图而是为了存兑方便有利生意所以我们也打算分门别类……” 冯紫英之前只和段喜贵、贾琏二人介绍过自己的一些想法。 他也不是学金融出身对现代银行制度也是知之不多只能说知晓一般性的商业银行的基本运作模式所以只和他们谈了存贷差作为银行的主要利润来源具体如何操作就要根据这个时代的特点来进行了。 “我们经过认真仔细调查了解之后认为对两类客户要采取不同的经营模式第一类客户他们最主要担心是自己钱银的安全然后才是获利所以我们认为在利息上不宜设置太高紫英你原来提出的标准是不可行的远远超出了承受……” 冯紫英赶紧插嘴“表兄我当初也只是一个随口建议一切标准要以你们调查研究之后得出结论为准。” 段喜贵也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自己这个表弟固执己见。 虽然他的许多想法别出心裁让人耳目一新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却需要许多修改甚至大改现在看来自己这位表弟还是很清楚许多东西不能光凭想象。 “我们考虑一年以下的存银是不考虑付息的甚至三年以下的利息都会比较低另外活期存取不付息定期如果临时急用提前支取不付息还需要支付少量手续费……” 听得条件这般苛刻完全颠覆了冯紫英之前的想象冯紫英不由得为之咂舌。 见冯紫英有些震惊段喜贵介绍“紫英付息这个想法虽然是脱胎于借钱但是我们作为获得朝廷批准甚至作为朝廷户部、中书科特定专用汇兑渠道我们有资格提出这个标准的你可以想象这些士绅田主们把银子窖在地下一要担心招来贼匪给家人带来危险;二来还要每日安排人守护不但花销大而且何等劳神?……” 不得不说段喜贵的观点切中了要害像寻常不经商放贷的士绅地主平时并无什么大的开销家中便存有三二百两银子便绰绰有余但他们除了田地外多少都有三五千两银子的窖藏但如段喜贵所言其风险和消耗也不言而喻。 若是能存入府城中的银庄不放心便可不要利息存活期若是心稳一些存个一年定期还能有些利息哪怕不多但是也能替儿孙挣个零花若是要替儿孙留家底儿索性存个三年五年那利息也就不低了到时候还本付息都相当可观了。 冯紫英默默点头。 他不会干涉段喜贵他们提出的经营方略。 段喜贵本身原来就在大同那边经商对北地商业情况十分清楚后来被自己挖来到了山东与薛家一道经营丰润祥短短三年间便把丰润祥经营得风车斗转这也充分说明了对方的商业能力比自己这个就凭着一点儿前世记忆的半吊子不知道要强多少了。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段喜贵是熟知当下各地商业经营状况的来扬州之后汪文言他们也为段喜贵他们提供了南直隶这边的状况可以说段喜贵现在是对南北商贾的经营都有相当了解了所以基于他的调查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应该十分可信的。 “对于第二类我们是这样考虑的这类行商虽然看似钱银流通量大但是他们多是异地存兑这对于我们银庄来说会有一定风险和经营成本那么对这种异地存兑我们是要收取一定手续费当然对于这些客户我们可以考虑分级当其信誉程度达到一定水准或者与我们银庄合作达到某个标准我们可以考虑免除……” 冯紫英没有心思再多听下去了就凭着段喜贵现在已经在开始谋划vip用户和普通用户的区别来谋取更大利润时他就知道这位表兄已经彻底被自己带上道了。 信誉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对海通银庄本身还是海通银庄的客户们这是金融的核心。 所以当段喜贵喋喋不休的介绍如何挖掘优质客户尤其是贷款客户通过调查分析客户信誉和资产风险来进行放贷时冯紫英真心想要给对方竖一个大拇指同时也对自己能迅速带出一个无限接近于现代金融思维的学生感到无比骄傲。 甚至连段喜贵都觉察到了表弟在后半段的漫不经心这让他也有些纳闷儿。 自己这位表弟对海通银庄的看重程度是不言而喻的他甚至和自己说过相比于开海债券和特许金甚至是东番拓垦盐务海通银庄才是未来大周的根本这话让段喜贵都感到震惊又有些不敢置信。 大周的根本这是上升到了一个什么地位了? 段喜贵有些不敢往深处想只是这位表弟的话似乎从来没有放空过他如此重视也就意味着绝非虚言。 “表兄你提的这些我都很认可但是单单今年要把扬州号、京师号和大同号开办起来这就是一个非常重的任务光凭你带出来的这些学徒们可远远不够你怎么考虑的?” 这是关键没有足够的人才人手你要贸然去做这样大一件事情那只会步子太大扯着蛋。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十四节 掌家娘子之争 “那肯定不行。”对这一点段喜贵倒是很理性。 “我和琏二哥商量过几个方面来考虑我们这海通银庄虽然还没成立但是已经有了一些名气尤其是这些扬州商贾的入股那么要求他们提供一些经营方面的人才这应该是一条路另外就是在现有的那些钱铺钱庄里挖一些人才过来这也是一条路另外我考虑就在扬州效仿临清设立一个学堂一方面学临清那样招募穷苦人家子弟做启蒙教育另一方面也对进入我们海通银庄的各类人进行一个短期培训以后这可以形成一个规矩……” 段喜贵给冯紫英带来的惊喜简直超出了想象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位表兄学习模仿和触类旁通的能力这么突出居然已经考虑到要在海通银庄体系内部进行这种近似于近现代的培训进修制度了。 所以你永远不要小看古人他们只是被环境和意识所限制但是论智慧和情商丝毫不比现代人逊色多少。 冯紫英估摸着如果自己没有前世带来的种种记忆估计放在这个时代也就是像韩奇或者贾琏这样的一个普通官二代罢了。 想想自己才来到这个时代时的情形好像还真是在那国子监里和韩奇、卫若兰他们厮混甚至还不如他们。 “琏二哥在京师城里也还有些人脉关系他打算回京师之后也联络和招募一些如果不愿意来扬州或者去大同那么就留在京师城也可以……” 难怪贾琏会京师城之后几乎看不见人影原来和段喜贵也是早就有商议去办这件事情去了看样子贾琏是真心要抱着自己这条大腿一条路走下去了。 “表兄你的这些设想都很好短期内还得要从外边找人招人但外来的人可靠性你们要琢磨一下如何确保从长远来看恐怕还得要着重从咱们海通银庄内部来培养选拔才是最合适的考虑到未来海通银庄要覆盖整个大周我建议你们在招募学徒时就要有意识的从大周各省来进行像两广福建四川这些偏远地区也都要考虑进来……” “紫英你放心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我已经去了信给家里让他们在大同那边选一些穷苦子弟琏二哥也去信金陵那边也让人在招募学徒沈家和林姑娘不是苏州人么?不妨也可以在苏州沈家、林家子弟里边选择一二……”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个表兄还真会做人啊。 这种示好估计无论是沈家林家那边都难以拒绝尤其是到日后海通银庄发展起来的话沈家林家只怕会更认可这份人情这位表兄现在就已经开始要走枕头风路线了么? “表兄到时候你可能也要回一趟京师忠顺王也要见见你。”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他那边的股本募集也差不多了扬州号这边挂牌你先运作起来等到琏二哥从京师过来你就暂时让他把这边挑起来回一趟京师我觉得这京师号恐怕暂时还得要你来组建。” 扬州号和京师号是未来海通银庄一南一北的两大核心当然从长远来看广州号的战略意义会比扬州更大但是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扬州号的重要性仍然不是广州号能取代的。 运河和长江的交汇带来物流集散两淮和湖广江西的盐运枢纽江南精华所在便是苏州和杭州与金陵都难以匹敌。 段喜贵迟疑了一下“琏二哥是打算长久留在扬州了么?” “嗯他有此意勤能补拙他回扬州之后你多和他沟通一下多提醒另外表兄你也要考虑多培养一二能独当一方的助手帮手了明年后年都需要这样的人才去独当一面。” 贾琏各方面能力都不及段喜贵但是胜在勤勉老实忠心而且真的要与京师贾家那边日渐走远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了所以在忠诚度上无虞。 就凭这一点冯紫英都愿意用他毕竟这个时代忠诚的重要性很多时候远胜于能力。 冯紫英的提醒让段喜贵更是心喜不已这意味着自己未来可能不仅仅是负责扬州号或者京师号甚至整个海通银庄都可能会交由自己来负责而这是在今日之前他都从未想过的。 “紫英你放心我们宁肯慢一些也不会轻易放手现在我们并没有任何对手先手的优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赶上来的除非户部自己要成立银庄但一旦我们出了问题就会给人可乘之机。” 段喜贵的话让冯紫英很满意能够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一定的冷静和理性足以说明段喜贵的心态已经十分成熟了这是一个掌舵者必备的特质。 就在冯紫英和段喜贵为海通银庄未来规划时另一边的宝钗和探春也是忙碌不堪。 “宝姐姐这是冯大哥让人送来的扬州迎恩桥附近三条街巷铺子出售价格和租金金陵城四条街巷铺子出售价格和租金还有松江府三县近三年上等水田价格和田租……” 探春一边翻阅一边摘录着她认为需要保留有价值的内容。 冯紫英让人送来的东西很繁复涵盖了整个南直这边几个府城的各种物价包括地价、铺价以及租金这样可以计算出收益率这也是冯紫英发明的新名词但是宝钗和探春都很快就接受了这些新词儿因为很贴切。 “嗯三妹妹也可以看一看这个这是杭州和福建这边三家茶山和茶庄年产茶叶总量和价格以及雇佣本地人采茶炒茶和运输到府州和宁波的费用有些粗略但是也能大概算出一个数目来……” “姑娘这是徽州两家制墨坊的收入嗯也还有他们总计投入……”侍书把另外两页纸递给探春“也不知道冯大爷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得人眼花缭乱小姐这是冯大哥要考验我们么?” 一句话让宝钗和探春脸都是微微一烫。 难道这真是要考验未来掌家之后的本事? 日后要把冯家的营生都交给自己? 宝钗心里还算是有点儿底但是遇上侍书这个没什么心思的说出来却不能不让她琢磨起探春来了难道冯大哥真的对探春也有些几分心思? 探春也被侍书的话给弄得心里有些发慌她更怕宝钗听着这些话有了其他心思。 冯大哥怎么想的探春不知道但是她内心的期望却已经勾了起来。 那一日冯大哥的话语让探春几日都未曾睡好她不知道冯大哥最后会用什么办法来解决或者是自己真的理解有误? “侍书冯大哥交给我们什么我们就按照冯大哥要求去做就行了而且冯大哥所说的这种算术和记账真的很方便比原来的记账简便多了也不知道冯大哥是从哪里学来的……” 探春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宝钗也很心照不宣的对侍书的提问没有回应这种默契对于二女来说都像是一种忌讳而自然形成的。 宝钗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花心思来盘算这些东西了。 她没想到林家的资产是如此丰厚如果算上借给贾家的十五万两用于修建贵妃省亲园子花销几乎要达到四十五万两银子这还没有计算一些不好细算的老物古董珠宝等。 就算是林家原来有些资产但是宝钗相信这其中起码七成以上应该是来源于林父在这六七年的巡盐御史位置上的宦囊收益。 这也难怪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去做官当然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也不是其他什么官员能比的便是一省布政使也未必能比得上这个两淮巡盐御史。 冯紫英交给二女的任务既简单又复杂。 首先是把林家所有资产梳理计算清楚这前期贾琏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有些剩余宅子和田地尚未处置完毕的也很简单比照现价很快就能算出来。 其次是要对整个南直隶地区的当下的各种营生收益做一个统计和比较。 这就要繁复得多当然冯紫英让人提供了各类数据资料同时也不可能要求涉及门类太复杂即便如此一样让宝钗和探春这几日抄抄写写和计算得头昏眼花。 把这些涉及到各种营生的大概收益率计算出来之后然后分门别类的罗列出来再加上冯紫英给她们的开海债券年息、海通银庄三年期和五年期利息以及海通银庄募股股东的预测收益最后就是要求二女各自根据这些数据来进行风险和利益比较进行一个资产配置规划。 宝钗和探春对于这样一项工作是既兴奋满足同时也充满兴趣冯紫英这样做必定有其目的对于二女来说都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最终胜负都在其次了关键能让冯大哥认识到自家的能力对自己印象也会有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戊字卷 第十五节 任是无情也动人 冯紫英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将林家偌大的资产拿给宝钗和探春两个丫头来随意处置那肯定不合适。 他不过是要借用这样一个机会来拓展二女的眼界和思路让她们能更直观的感受和了解随着时代变化将来冯家产业如果交给她们来掌管应当如何来处理罢了。 但是二女的表现还是让他颇为吃惊或者有些意外惊喜。 把二女交上来的这两份规划看了个明明白白虽然还有些稚嫩和粗糙但是整个布局框架却是基本完备了而且实事求是地说短短十来天时间先整理统计然后在进行对比比较最终得出结论制作出这样一个方略来也真是难为这两个丫头了。 虽说有两个丫鬟做助手但是最终要把通过这些比较衡量在拿出自己的判断或许宝钗还有些经历但是对探春来说就真的是全新的挑战了。 整理和统计是宝钗和探春合在一起做的但是从整个统计整理结束对比比较和评估再到最终的拿出一个资产配置方略来那就是各自分开来做了这也是冯紫英的目的。 “嗯看来二位妹妹的方略都做得很详尽啊愚兄看了算得上是各有千秋了但是愚兄还是想要听一听二位妹妹亲口介绍嗯除了这些想法外愚兄还想听一听你们为什么会这样选择理由和依据是什么……” 宝钗和探春下意识的互相瞄了一眼心中都是一震。 虽然冯紫英话语温和甚至还带着几分玩笑口吻的笑意但是宝钗和探春都都相信冯大哥这样做绝对是有深意的兴许自己内心的猜测还可能就是猜对了。 看看冯大哥不但要了解结果更要知晓做出这样决定的依据理由甚至还专门对二人的这份方略做了记录关键还是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比较这就不由得让二女都有些紧张起来了。 冯紫英重新把两份方略还给宝钗和探春嘴角带笑“谁先来?” 冯紫英挑了一处很轻松的环境圆桌春凳花窗窗外春意盎然阳光明媚这样一个美好的时候本该是一起流连于花园漫步于林荫小径的愉悦时光现在却成了宝钗和探春的“比试较量”的时刻二女倒没有意识到但冯紫英却觉得有些可惜了。 宝钗深吸了一口气瞟了一眼比自己更紧张的探春微微颔首“那冯大哥小妹先来吧。” 实际上宝钗已经大略明白了冯紫英的想法。 未来自己如果要嫁入冯家不说薛家要陪嫁一些单单是如冯大哥所言属于二房的许多家产都是要从长房和三房分割开来鉴于自己未来的婆婆名义上是属于三房那么这二房的家产嗯或者说是资产财货可能在自己嫁入冯家的第一天就会交由自己来管理和经营。 看看冯紫英的忙碌程度和他特殊的三房妻室这就意味着他在以后都不太可能参与到从长房到三房的家族财产资产的管理中去同样这样也意味着可能未来三房会各自掌握着冯氏一族的家产资产同时也会由各位掌家娘子自行来考虑如何经营管理好一家营生和开销。 这种对比恐怕就要比现在宁荣二府之间尤氏和王熙凤这样的管家对比要鲜明多了起码自己和黛玉以及沈氏女是三房嫁一人没谁能遮掩隐瞒得过丈夫冯紫英只需要稍稍用点儿心就能这三房中谁最用心谁本事最大。 在这场竞争中宝钗自然不愿意落败。 沈氏女宝钗不熟悉但她已经了解过了苏州书香世家嫡女虽然颇有才名但是在经营这方面却没听说有什么多大本事。 而作为一个家族中掌家娘子恐怕单单是靠能吟诗作赋固然可以博得夫君欢心和外界的欣赏但是要在一个家庭中却是很难服众的尤其是一个家庭都要靠这个掌家娘子来管理经营维系一家生活的营生时这种持家能力甚至远胜于那等附庸风雅的写诗作画。 所以当冯紫英把这样一个“奇怪”的任务交给她和探春时最初她还觉得有些唐突但后来她也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很显然探春也一样如此。 面对探春这样一个已经具有一定威胁性的丫头宝钗是绝不敢大意的虽然她也没想明白探春突兀地介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有一点宝钗却是可以确定对方威胁不到自己的位置。 庶出女不等大堂这是规矩像冯紫英现在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娶一个庶出女为嫡妻的如果是那样便是礼部不允都察院也会要上弹章的。 所以宝钗也只是好奇和警惕担心自己表现不如对方进而降低了自己在冯紫英那里的印象但是还不至于敌视探春从内心来说宝钗还是很喜欢探春的性格。 “嗯宝妹妹就先来你可以照着你写的方略说也可以直接按照你自己的思路来解说不必有任何压力。”冯紫英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也该面试官面对连个即将竞争上岗的新手这种滋味儿很独特。 “好的那小妹就先说一说统计结果不计林家一些不好折算估价的物件宅邸目前林家基本上能确定的资产财货在四十五万两银子左右……如果要算上所有老物、字画和饰品等等以及少量尚未彻底表现的宅邸和田产总计资产应该是在接近五十万两大概在四十八万两左右这就是整个林家所有的一切了……” 这个数据倒也符合冯紫英原来的测算。 “除了老物和无法出卖的房宅林妹妹家现在的家产也就是这么多但如果除开贾家要借的十五万两生下其余就是三十万两但这三十万两通过前期琏二哥的清理处置基本上是变成现银了也有一部分会在近期就折现……” 宝钗开始侃侃而谈冯紫英微笑的面容和略带鼓励的目光让宝钗放心许多而且她也好歹是有过一些经验的所以不像探春那么怵。 “三十万两现银不是一个小数目如何来安排冯大哥给我们出了一道考题同时也给了一些选择项和相关的情况说明之前小妹也曾经问过冯大哥这是林叔父留给林妹妹和妙玉姐姐的家产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确保林家这些家产不败落冯大哥给的回答是就按照现在林家面临的情况来考虑所以小妹也用心做了考虑……” 宝钗的话让探春大为惊讶。 她还以为这个问题只有她想到了没想到宝姐姐同样也想到了也不知道是自己先问的冯大哥还是宝姐姐先问的冯大哥。 但就凭这一点探春就知道宝姐姐同样对这样一次“考试”是全力以赴的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 “小妹是这样考虑的三十万两银子的家产在当下已经是相当丰厚的一笔资产了以林妹妹不太擅长经营的性子小妹觉得还是应当尽可能的考虑以确保稳当安全为主同时也要兼顾日后的营生管理和收益所以小妹是这样考虑的就目前江南的田地价格仍然值得买入保有……” “哦?”虽然看到了宝钗的建议分别在苏州、扬州和京师郊外购置田地这也在预料之中但是冯紫英还是想要听一听宝钗的解释“宝妹妹现在田地价格可不低啊尤其是扬州和苏州乃是江南腹心之地价格更是不菲啊而且田赋沉重……” “冯大哥小妹这样选择自然也是有其依据的江南乃是精华之地以苏州和扬州为例其收益虽然较低但是地价本身参照冯大哥给我们提供的情况介绍地价本身一直是呈现上涨势头的小妹查了查以扬州上等水田为例从元熙十九年的每亩不到四两现在已经上涨到了超过十两三十年间地价已经涨了两倍苏州地价更贵元熙二十二年上等水田地价已经大到了四两三钱一亩到永隆七年则上涨至十二两二钱一亩而田土为万物之源没有田土便没有粮食这一点大家都明白虽然田赋沉重种地收益无多但是从田土本身的上涨是完全可以抵消这种收益的……” “嗯宝妹妹所说也有些道理但是愚兄看你建议在苏州和扬州分别购置田土两千亩耗银四万六千两但是却在京师郊外购地五千亩耗银三万两既然江南是大周精华之地京师郊外之地远不及江南产出为何还要在京师郊外购地更多呢?” 冯紫英也想了解一下宝钗对这种资产配置的依据和思路。 “小妹是这样想的既然林妹妹要嫁给冯大哥了那么冯大哥在京师为官而林家人丁单薄江南远离京师恐怕托人管理和看顾也需要花费精力考虑江南的确肥沃又是林妹妹老家所以这样添置也是必要的至于京师郊外紧邻这样一处大庄子日后冯大哥家中人便可随时看顾照管便是嗯这也算是林妹妹在京师的立身之基吧……” 宝钗语气温和考虑周到白底猩红圆点的长裙外罩褙子丰润可亲更平添了几分动人气息。 冯紫英脑瓜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任是无情也动人。 戊字卷 第十六节 性格决定风格 单凭宝钗今日的这番表现都足以让冯紫英对她生出更多好感了。 能够充分体谅林丫头的身份和状况同时还能替林丫头身后的生活着想太难得了。 单这一点要么说明宝钗的心思纯善要么就证明宝钗心胸大度。 心中微微感慨冯紫英觉得自己真没选错人。 虽然当初包括齐永泰和官应震都有意为其牵线做媒女方都是京中或者地方上的士绅名流嫡女当然那时候他们是只知道自己要兼祧二房冲着这沈氏女之外的另一房去的但哪怕有了三房兼祧的可能冯紫英也没有考虑其他。 宝钗给她的印象的确太美好了甚至不亚于黛玉。 而接触下来宝钗早熟却又不市侩慎密却又不失善良的性子让冯紫英很喜欢和黛玉的敏锐犀利纯真却又敏感细腻的性子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互补感。 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评语让冯紫英也回味悠长。 微微点头冯紫英含笑道:“宝妹妹果然考虑周全嗯那就请宝妹妹继续。” “还有就是铺子了除了京师外小妹的想法是扬州、临清、苏州和金陵这四座城市其实都可以购入小妹参考了一下冯大哥提供给我们的这几座城市不同地段的铺价和租金再结合未来在日常收租的方便性觉得京师还是首选其次是临清和金陵再次扬州和苏州……”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宝妹妹你的理由呢?还是和购置田地一样么?” “不完全是。”宝钗却没有跟着冯紫英的思路走“之所以购置田地是小妹觉得田地是最保值的这从其售价连续三十年上涨势头就能看得出来其中仅有三年是小幅下跌但第二年基本上都涨了回去购置田地是这个理由而铺子则不完全是……” 冯紫英和探春都听得很认真这让宝钗心里也微微有些自豪这说明自己做出来的方略规划还是赢得了他们的认可。 “实际上对比最近十年铺子的售价可以看得出其涨势并不高但是还是基本上呈现持续上涨势头但小妹以为更重要的是其租金和出租的紧俏程度这也是一个关键京师城不用说这从元熙三十年到永隆五年这十七年的京师城里人口增长就能看得出来小妹不清楚这每年京师城人口增长幅度但是冯大哥告诉我京师城单单是近十年人口增长就超过了三万户八万人冯大哥也和我说过一座城市里生活的人口增长就必定会带来各种营生的需求增加无论是卖布卖粮卖首饰还是卖南货卖木材卖胭脂水粉都会增长那么就意味着对铺子的需求会增长特别是那些当道的位置好的……” 探春这才知晓原来这十来天里不仅仅是自己经常找冯大哥问问题了解情况原来宝姐姐也一样没闲着一样也在找冯大哥问这些问题自己还是小看了宝姐姐的好胜心啊。 宝钗的建议是在京师城购置铺子十六间花销八万两银子主要在南熏坊**府附近、大时雍坊旧帘子胡同、小时雍坊灰厂街和石厂街安富坊西安门大街;在临清购置铺子十二间花销二万二千两在金陵购置铺子八间花销二万三千两。 “宝妹妹看样子你是最看好京师城了嗯我说过京师城近十年人口增长很快临清城和金陵城购置铺面的依据又是什么呢?”冯紫英对宝钗的投资理财思路还是很感兴趣这位宝妹妹的投资理财还是相当稳健的。 “临清是运河重要口岸冯大哥也说过这里来往商贾甚众而且也是山东重要集散地另外冯家在这里有足够人脉也能更好的的看顾管理至于金陵是南直隶中心贾家薛家在金陵都还有些人脉也能帮着林妹妹看顾过问……” 宝钗脸颊微微发红看着冯紫英眼中也更是喜爱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妹妹有心了。” 宝钗故作镇静的拂弄了一下额际垂落的秀发嫣然一笑“既是为林妹妹规划自然要考虑周全才是其实小妹原本觉得还可以在宁波和泉州购置铺子的只不过考虑到太过远了一些不好照顾所以才放弃了。” “哦?宝妹妹很看好宁波和泉州?”冯紫英眉毛一扬。 “冯大哥说过随着朝廷开海泉州、宁波和漳州都会成为未来海贸的中心市舶司也会建在这里那么这也意味着未来这几座城市也会迎来一个兴旺景象如果提前在这里购置铺子必定会有很大的上涨和收益……” 冯紫英哑然失笑看来宝钗还是很看好商业地产行业啊居然能从城市产业发展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了。 “唔除开这两块最大的花销宝妹妹还建议购买五万两的开海债券这又是如何考虑的?”冯紫英没想到宝钗居然也会认为可以购买开海债券。 开海债券分成三年期、五年期和十年期但是说实话利息都不高按照基本敲定的原则三年期年利率仅有18%五年期21%十年期28%可谓相当低廉了。 “冯大哥不是说开海的前景十分看好而且这是朝廷以进出口关税作抵押物么?想必这开海债券的信誉是没有问题的虽说这利率低了一些但是这有朝廷关税作抵押债券携带方便而且还能转让变现方便加之尚有利息总胜过那将银子埋在地里强吧?” 宝钗的反问倒是让冯紫英忍不住点头这看来是看在自己口碑上了。 自己说开海势头很好所以对方觉得开海债券肯定兑付有保障可是开海势头虽然好但是对朝廷来说这债券的兑付可未必就是开海状况好就愿意兑付的这还取决于当政者对待这类情况的态度。 另外也还要看有无其他意外和紧急情况的发生。 比如在要兑付的时候突然女真打入关来了或者西南爆发叛乱了你说着皇上和内阁以及户部还愿意兑现么? 冯紫英觉得以当下朝中诸公对金融信誉的认知程度真的不好说。 “唔剩下的安排是除了保留一万两现银外宝妹妹觉得可以投资临清的贡砖营生开办砖厂?” 冯紫英知道此事绝对和自己在来扬州路上所说的临清贡砖行业有很大关系自己和她们谈到了当下临清贡砖供不应求也有不少砖窑在募股扩大生产和新建砖窑但是这一行不但需要资金也需要技术另外也需要一些人脉否则在通过运河运输时会有许多阻碍。 “嗯这一个原因想必冯大哥和三妹妹都应该知道了路上冯大哥和我们说过这么多而且临清就是冯家的老家这一方面如果投资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关碍的……” 宝钗点点头。 看得出来宝钗认为林家资产主要还是要稳健收益为主唯一一个实业投资就是自己比较看好且就在家门口的临清贡砖不过这倒也符合宝钗的沉稳的性格。 “妹妹的这个规划方略愚兄大致清楚了很不错。”冯紫英把目光望向探春“那我们再来看看三妹妹的感觉三妹妹和宝妹妹的规划大相径庭啊。” 冯紫英的一句话就让探春紧张起来。 事实上之前她们俩都没有相互看过对方的规划一直到冯紫英逐个问起宝钗的建议探春才知道宝姐姐的这些想法意见的确和自己的差距很大甚至可以说南辕北辙。 不过探春仍然坚信自己的规划设想比宝姐姐的更好这一点冯紫英从探春倔强的嘴角翘起就能看得出来这丫头对宝钗的规划并不服气。 “嗯三妹妹的第一个建议就是斥资十万入股海通银庄哇三妹妹这可是大手笔三成多的银子投入到海通银庄三妹妹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考虑的?” 说实话冯紫英对探春的这个建议也是震惊不已他没想到探春如此看好海通银庄。 之前探春就反复询问过海通银庄的规模和营生收益的渠道和方式冯紫英当时还没太在意像规模和股东构成他都刻意隐瞒了但是对建立银装的目的和运营模式倒是和盘托出也介绍了未来这家银庄要承接朝廷的田赋收兑。 不过在看到探春第一条建议就是入股海通银庄十万两冯紫英就明白了这丫头是看准了海通银庄未来前景了。 “冯大哥宝姐姐如果这不是林姐姐的家产而是小妹我自己的家产那么小妹会选择投入十五万两入股因为我觉得作为大周第一家这种前所未有的银庄又有朝廷的扶持同时和开海息息相关的银庄只要大周不亡那么其兴旺可期而且收益会源源不断……” 探春脸上湛然生辉的自信表情让宝钗都忍不住有些羡慕虽然她不太认可探春的这个观点。 实际上她也问过冯紫英海通银庄的情形冯紫英也一样的回答只不过她觉得探春恐怕只看到了丰厚利益的一面而忽略了其风险所在。 戊字卷 第十七节 舌剑唇枪,撕 探春表现出了和宝钗截然不同的激进当然还隐藏在这个激进背后还有就是敏锐的洞察力和精准的判断力。 “三妹妹很看好海通银庄?”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他想了解这丫头究竟是在冒险押注还是真的能看到海通银庄的未来潜力。 “嗯小妹很看好。”探春相当坚定地道:“理由也很简单第一它是大周第一家具备揽储和放贷通过这种息差来获取利润的银庄可谓开天辟地小妹仔细算过这种息差非常大可以说外人无法想象但和民间的这种私人借贷相比又小了许多这中间关键在于一个信誉度和对借贷人的审查了解可以避免的风险……” “第二通过冯大哥的努力连开海债券和特许金以及东番盐务和拓垦在内的事务都要通过海通银庄来进行周转这些都是震惊天下的大事但都集于海通银庄一身其本身带来的钱银存储于银庄内是一方面而其带来的影响却是不言而喻将心比己如果我是寻常商人肯定会觉得这家钱庄基本上就代表了朝廷不会出什么状况……” “第三小妹也听冯大哥说过了随着开海西夷、南洋和朝鲜日本对我们大周的各种货物需求也会出现一个猛增势头像茶叶、丝绸、瓷器、药材、铁器这几类都会暴涨同时海贸带来的船运和造船也会被带动而在有利可图的情形下商贾们势必要在这些行业多建工坊所以他们肯定要向海通银庄借贷这些都是未来十分看好的营生所以亏损的风险相对较小……” “另外小妹也问过段大哥段大哥带了一帮徒弟他们都精于算术和记账而且段大哥也提到了银庄除了揽储和放贷外中间关键就在于对借款人的调查和信誉审查……” 听到探春居然去找段喜贵了解这些情况冯紫英发现自己还真的低估了自己这一次兴之所至来的这样一场“考核比试”对这两位的刺激宝钗如此谨慎周密已经让他很是惊叹了而探春表现出来的执着和细致更是让他觉得感触万分。 女孩子们一旦认真起来其表现出来魅力更是让人触动甚深。 “嗯基于这些原因三妹妹所以这么看好海通银庄的未来这让愚兄也是既感到欣慰也有些惶恐啊若是这海通银庄将来办得不好愚兄真的有些愧对三妹妹的期待啊。”冯紫英笑着打趣逗得探春也是粉颊生春。 “不过海通银庄并非没有风险宝妹妹没有选择海通银庄而选择开海债券可有原因么?”冯紫英话题丢给宝钗探春的目光也望向宝钗。 “嗯小妹其实也考虑过海通银庄但是小妹最终没有选择银庄主要是觉得第一朝廷没有入股嗯这是冯大哥您说的既然这么好一桩营生朝廷为何不入股?这说不过去。第二我听冯大哥也说起像造船乃、拓垦至开拓海贸航路这些营生短期内是肯定赚不到钱的风险很大但是朝廷给予银庄这些扶持就是要求银庄在这些方面必须要支持这让小妹也有些担心另外小妹也在想海通银庄是第一家那未来第二家第三家银庄肯定也会出现它们甚至可能不会承担这种朝廷的安排它们会和海通银庄竞争……” 这丫头倒是把这些记得挺牢自己随口而言她却记在了心上但是这的确是银庄一个不确定因素只不过探丫头更看重利润丰厚而宝钗却关注风险和不确定性。 没等冯紫英搭话不以为然的探春已经接上了话:“宝姐姐所言虽有一些道理但是做这等营生岂有没有风险的?哪怕是买田地若是遇到水旱灾害或者民变暴乱一样可能颗粒无收卖铺面若是遇到走水一样可能烧得片瓦不留海通银庄按照冯大哥所言规模必定是极大的而且京师、扬州、大同、苏州、广州这等通都大邑都要建号岂是寻常人能效仿赶得上的?而且这等算数记账方法也不是一般商贾能迅速学会的……” 宝钗也是嘴角含笑但是却也没有争辩冯紫英知道这就要陷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境地了毕竟各人的考虑角度不一样认可利益风险的程度也不尽一致所以这无法分出胜负优劣。 “嗯这一桩就此作罢三妹妹的规划也有不少和宝妹妹一样的像购置铺子、田地乃至贡砖营生理由怕是和宝妹妹相似吧?”冯紫英也看到了探春在这些方面的安排但是其规模就要小得多不足八万两。 “这些倒是和宝姐姐想法一致不过……”探春一咬牙“小妹倒是很看好开海之后可能带来的各种营生发展……” “所以选择了入股造船、丝绸、制茶、药材这些方面的入股?”这也是冯紫英最感叹的。 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建议以选些合适的合伙人进行入股在南直、浙江选择合适的合伙人进行入股参与这些行业。 “对小妹觉得如果林姐姐嫁给冯大哥了冯大哥又在负责开海这方面的事务自然对这些方面涉及的事务知之甚多远胜于其他人而且也能接触到许多和这些营生相关的商贾自然可以游刃有余的选择合作对象这等优势当然可以运用起来营生方面事务自然有专于此道的人去负责冯大哥只需偶尔关注即可这可谓相得益彰这等收益可远胜于买田购铺小妹查过浙江和福建几处茶山和丝绸作坊近三年来的状况……” 探春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宝钗有些坐不住了她当然清楚若是完全比较茶叶、丝绸与水田的收益肯定水田是没法比得上的但是其稳定性和风险却又不是这等营生能比的。 “冯大哥小妹觉得三妹妹所说的这些都没错但是这等营生一来需要专门人手经管若是只是入股人家稍许做些手脚便是盈利也能给你做到亏本大盈利给你做成略有盈余……” “宝姐姐此言差矣小妹先前就说了所以要在选择入股一方要仔细甄选而且以冯大哥的身份这些商人岂敢随意糊弄欺瞒?”探春毫不示弱目光灼灼地看着宝钗。 “冯大哥虽然现在负责开海事务但是又岂能干一辈子?兴许两三年后冯大哥便会转任其他而那是后恐怕这等投入连收益尚未见到吧?”宝钗嘴角轻笑应付裕如。 “便是冯大哥转任其他那也是朝廷官员这些商贾又岂敢如宝姐姐所说那般?难道宝姐姐觉得冯大哥首开开海事务又负责两三年连这点儿人脉干系和影响力都建立不了?小妹不信。”探春同样剑眉微扬。 宝钗脸色一僵这探丫头居然把火往冯大哥身上引自己何曾有这个意思? “三妹妹难道你觉得以冯大哥日后的前程却要纠缠于这等商贾营生尚去么?去为了某家茶场今年盈利多少或者船厂亏损多少去深入浅出的查证?难道真当都察院的御史不存在?”宝钗脸色也冷淡下来。 “宝姐姐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小妹只是认为那等商贾也是识相之人岂会因为这等事情得罪冯大哥?况且这营生也是正当营生冯大哥也未以势压人以权谋私如何扯得上都察院御史?” 探春也有些恼了这宝姐姐棍子打下来也是不分青红皂白了自己何曾有那种意思?居然把这等事情和冯大哥前程联系起来了这不是污人清白么? “三妹妹仕途艰险岂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非黑即白?”宝钗目光明澈“也许就是微末小事就要被人借事生非这不是没有先例冯大哥这般年龄本身就须得要谨慎如何能牵缠入这等事情中?” 探春是真的怒了这宝姐姐怎么如此能泼脏水?自己说了什么就能让冯大哥卷入什么事情中去了?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两三句话就让这二人之间的火药味一下子就浓了起来这可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 “二位妹妹打住呃这等事情只是见仁见智愚兄也只是想要以此机会了解一下二位妹妹对这等营生的看法……”冯紫英赶紧插言制止“愚兄个人感觉实际上宝妹妹和三妹妹在这方面都很有天赋但是在风格上略有不同嗯愚兄想二位妹妹都已经感受到了不如这样二位妹妹各自交换你们的规划方略然后针对对方的方案进行一个分析和评判当然重点写不同的观点和理由……” “另外宝妹妹三妹妹你们俩不会因为这个而真的心生怨气吧?”冯紫英假意眨了眨眼故作好奇地问道:“若是真的愚兄估计二妹妹和云丫头以及四妹妹他们会笑掉大牙的尤其是云丫头嗯需要不需要愚兄告诉云丫头?” 戊字卷 第十八节 和,新产业 走出小院门宝钗和探春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然后下意识地相互看了一眼。 想到自己今天的表现宝钗就觉得有些丢脸自己怎么就忍不住有些急躁上火了?是因为感觉到探丫头带给自己的压力? 看到探春还有些气鼓鼓的姣靥宝钗心中又倏地一松这不过是冯大哥拿林妹妹的嫁妆来做的一个测试罢了自己怎么却如此当真了?还真把探丫头的火气也给勾了起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探春在踏出小院门的时候也意识到了自己今天表现的失分。 怎么在冯大哥面前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宝姐姐好像也被激怒了诶平素她是绝对不会说这般言语的为何今日居然也要和自己争论起来了? 而自己好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就变得如此暴躁起来了? 当两双眼睛汇聚到一起宝钗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探丫头今儿个姐姐可是被你害得丢脸了!” 而探春也是脸上一烧忍不住一下子抱住宝钗的胳膊撒着娇“宝姐姐你还说小妹今天可是无地自容了冯大哥大概从未想过小妹会如此哎呀小妹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以后面对冯大哥……” 宝钗感受到探春抱着自己胳膊在她怀中扭动带来略微起伏而富有弹性的触感心中也是微动。 这丫头也长大了只比自己小两岁今年也十四了思春的年龄了难怪……不过这丫头想过将来么?冯大哥知道么? “冯大哥不会在意这个的嗯只要我们自己不在意。”宝钗还是很喜欢探春这种性子比黛玉的敏感要大气爽朗许多但是又不像湘云那般过于豪爽大方她喜欢这种有节有度的利索。 “说来说去还是冯大哥太坏了故意用这种方法来捉弄我们俩让我们不知不觉入彀结果弄成这样他一个人在一旁看笑话……”探春已经明白过来了气哼哼地道:“他看了我们俩的规划方略就知道我们的想法不一样还故意用这种方式来哼特别是最后他问宝姐姐对我们的规划想法小妹看就是他故意要挑起小妹和宝姐姐的斗气……” “你也知道那还要上当?”宝钗忍不住打趣二人就这样携手漫步。 “哎谁让冯大哥故意弄出这样的架势来让人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话语走了……”探春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然后侧首嗔道:“小妹上当也就罢了姐姐这般沉静淡然的人为何今天也失态了和小妹一般见识起来?” 宝钗哑然失笑这丫头还能用这种方式倒打一耙?不过平素里自己的确把她当妹妹许多时候都是让着她所以今儿个这么说好像也没错至于原因呢? 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难道说告诉对方自己有点儿吃醋了? 忍不住捏了一把探春丰润饱满的脸颊宝钗轻笑着道:“谁让你那么咄咄逼人?” 探春撇嘴试探性地道:“姐姐怕是因为是在冯大哥面前的原因吧?” 宝钗脸微微一烫故作镇静这会儿冯大哥刚和林妹妹订亲和自己的事情还不能公之于众探丫头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少在那里胡说!”宝钗又想去撕探春的嘴探春却把脸死死贴在宝钗肩头上躲过嘴巴却不肯饶人:“姐姐好像有些害臊了?” “死丫头你再说你再说……” 冯紫英站在小院的花窗里看着院外两个丫头就这么嬉笑打闹着里去心里却是无比的甜蜜舒畅。 他不愿意看到宝钗和探春因为这事儿而交恶所以之前甚至都有点儿忐忑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宝钗和探春这俩丫头在这方面都有着惊人的敏锐性和自控力。 或许她们都隐约相互感受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却很清楚冯紫英绝不愿意看到某些情形发生所以即便是有也会很好的把这些抹去。 ******* 段喜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续几个月高强度的操劳让他已经疲倦得有些来不起了。 从山东到扬州一来就再没有清闲过冯紫英给他画了一个无比大的饼大得他觉得哪怕是累死都值得的饼。 海通银庄股本金可能达到五百万两银子以上而整个银庄将来会覆盖整个大周境内甚至可能走出大周到南洋和日本朝鲜。 他至今仍然记得冯紫英和他畅谈的那个晚上整整两个时辰冯紫英的声音都讲得有些发嘶了。 他不停的说不停地描述然后不停的规划和勾勒而他就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倾听。 从架构到规模从揽储到放贷从风险评估审查到后续收回贷款再到呆账坏账的拨备和处置听得他头昏脑涨。 随后的一个星期他不断地去向冯紫英询问然后回来做好记录每天都有无数个问题冒出来然后他去问对方有些问题对方能回答而有些对方语焉不详还有一些对方也不知道说是西夷的书上也没说只有靠自己去慢慢摸索。 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些东西冯紫英是能够通过读书(冯紫英解释)获得这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是如非如此紫英又如何能明白知晓这些东西?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只能接受或许这位表弟真的就是一个天才。 几个月的辛苦即将结出硕果。 从最开始的一无所知到后来的慢慢了解熟悉再到后来被直接推上台面去亲力亲为从头开始的规划和打造从每一个商贾的接触交谈到说服最终让他们变成股东或者开户的客人。 除了最初几个商人段喜贵是跟着冯紫英学习看对方是如何说服这些人的十天之后他就出师了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到后来他还要手把手教授贾琏嗯当然冯紫英也在一旁提点。 嘴巴有些发干似乎眼前都有些朦胧起来段喜贵心中砰砰猛跳他已经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但手心汗湿下意识的吞唾沫还有深呼吸…… 种种表现一直到看到冯紫英从容淡然的出场与前来参加开业典礼的扬州府知府、同知、兵备道佥事、漕运官员等等谈笑风生段喜贵终于发现自己似乎一下子稳住了许多。 “表兄这一位是周长史忠顺王爷的长史今儿个是专门从京师城来恭贺的琏二哥应该认识……” “表兄琏二哥这一位是洪先生他是登莱总督王大人府上……” “表兄琏二哥这一位是南京户部侍郎苏大人……” “表兄琏二哥这是周先生其兄是工部……” 应接不暇但是段喜贵和钢来得及赶回的贾琏却都是振作精神开始接客单单是今日来的客人都是整个扬州乃至南直隶的头面人物他们以前从未或者说无法接触到但是随着今天海通银庄的正式开门营业他们将直接面对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日后他们更要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海通银庄选择了在扬州城最繁华的南河下街的一处大型宅院面铺内仓往西是钞关往东则是中街和北河下街。 这里是整个扬州城的黄金街市除了一大批盐商豪宅修建在这一片靠东的所在外还有大量会馆也都汇聚在这里包括湖广会馆、徽州会馆、山陕会馆和龙游会馆等等。 为了做到这一点冯紫英也是煞费苦心林如海的突兀逝去使得他也有些手忙脚乱。 原来许多本可以依赖林如海的声望就可以轻易解决的问题现在就不得不让他亲自赤膊上阵。 好在开海为自己带来了很大的声望和影响力哪怕是和开海没有太大关系的官员士绅也都不愿意得罪冯紫英谁能预料得到这一位几年后没准儿就回来当知府同知呢? 随着吉时到登台亮相的段喜贵和贾琏一前一后抱拳行礼段喜贵清了清嗓子:“诸位大人、同仁、乡亲们今儿个是咱们海通银庄正式挂牌的好时辰承蒙各位厚爱能莅临蔽处我们深感惶恐和喜悦……” 早就写好的词儿段喜贵背了好几天。 “很多兄弟朋友们都来问我这海通银庄和别的钱铺钱庄有什么不同又或者问这弄这么大一个阵仗究竟是干什么那段某就用最简短最直白的话语来替各位解释一下……” “……如果您是家里有几个闲钱寻常用不上藏在家里却又怕被贼惦记那么我建议您存在咱们银庄里安全无虞信誉可靠存取自由随到随取……” “如果您是生意人甭管你是行商坐商还是开办工坊通存通兑咱们今年之内就要在京师、扬州和大同三地做到明年可以在苏州、广州、金陵做到您在这里放入银子要去大同买马买皮子没问题一张银票踹身上你便可以优哉游哉去大同只管在那里用去……” “如果您想做营生开办厂坊需要银子周转欢迎来我们海通借款多少不论时间长短不论从事行业不论咱们就敢说这话只要您做的营生是朝廷允许的就只管来若是朝廷支持扶持的咱们这还可以在利息上予以减免优惠一句话您会发现和外边儿那些个放贷的相比咱们海通会让您觉得比朋友更值得信赖比亲戚更仁义……” 越到后边儿段喜贵越放得开起来尤其是进入了一个自我放飞的状态中他的火力全开。 ”今儿个是开门大吉凡是今儿个来谈贷款的利息一律九折无论多少……凡是今儿个来存银子的一律有孙家南货铺和顾氏绸缎庄的小礼物相送先到先得……” 鞭炮声响硝烟弥漫开业大吉。 戊字卷 第十九节 北返 “嘭”的一声院门被掀了开来冯紫英皱了皱眉透过窗棂望过去看着两个踉跄醉汉歪歪斜斜的进来摇摇头。 挂牌营业典礼尚未结束冯紫英就离开了。 官场上的人都只是来打了一头露个面儿就算是给足了冯紫英面子了。 剩余都是商界上的人自然是由段喜贵和贾琏去应酬。 “紫英紫英!” 段喜贵面色通红吐着酒气走了进来扶在门框上而贾琏这是脸色发青同样也是全身酒气身体东倒西歪靠在墙上。 “还不去送二位爷休息?”冯紫英皱着眉头呵斥着跟在这二人身后的仆从。 “不紫英我和琏二爷就过来说几句话就回去但是不吐不快!”段喜贵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表现正常一些。 “哦?”冯紫英很好奇“表兄有什么要说的?” “紫英海通银庄也许就是我我这一辈子的归宿了我要把它做好做到最好今天开头非常好你知道么?光是今天就多少户来存银子存了多少你知道么?”段喜贵瞪着眼睛看着冯紫英。 “表兄我记得前期您不是一直在联系沟通么?这第一天人家给你面子肯定要来表示一下嘛。”冯紫英懒得猜这都是前期说好的今儿个来凑个数走个过场而已。 “不是紫英这九十六户不是我之前说好的那几家也不是我找来的托儿而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我告诉你今天银庄收到外来存银八万五千四百三十两共有九十六户来存银最多的一户存了两千两最少的一户存了八十两!但他们都不是我找来的以前甚至从未见过面也没有打过交道!” 段喜贵疯狂的挥舞着手“紫英你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的招牌打出去了打响了大家愿意相信我们了!我不在乎这几万两银子的存银我在意的是这九十六户人他们有些是这扬州城里的士绅又有些是城中小吏还有一些是城外商贾和田主甚至还有这瘦西湖上的龟公歌伎但我不在乎他们的身份这意味着几乎城里上下大家都认可了我们海通银庄!” 的确段喜贵还是看得很准若是纯粹依靠这城里商贾大户们固然可以一时光鲜但是若是没有像这九十六户人中的大部分都属于这扬州城内外的中坚群体来支撑这个海通银庄维系不了太久。 “若是这扬州城内外都信任咱们海通银庄那日后我们银庄就能稳稳居于这扬州城的翘楚地位了这一步我们就算走稳了而且今儿个还有三家来商谈贷款事宜我和琏二爷初步接触一下都算是知根知底的银子周转不过来打算要借五万两银子……” 也难怪段喜贵如此失态开门红就遇上这样的情形也难怪他有些忘乎所以了可以理解。 “紫英我和喜贵都有些过量了但是今儿个我们真的很兴奋一切顺利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之前我和喜贵心里都没有底就算是能请来很多客人关键在于人家来了信不信啊看一圈儿就走那毫无意义啊。” 贾琏口齿要比段喜贵伶俐得多虽然也十分兴奋但是在符合他身份的情形下。他的大家风范更能让人激赏。 “许多人来的时候是抱着将信将疑态度的但是看着这么多大人亲来道贺而且这把几个股东的身份一透露出去这些人都是手眼通天的那么自然就明白了……” 贾琏和冯紫英嘟嘟囔囔拉拉杂杂的拉着冯紫英的手说了半晌冯紫英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兴许是先前的百般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这两人都有些得偿所愿的味道也难怪宴席上多喝了几杯。 等到把这二人打发走了冯紫英也才松了一口气。 他能理解这种心情大功告成夙愿得偿前景美好任谁都难免自已沉醉一番。 不过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一桩事情也就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这两三个月里段喜贵要稳住局面了。 按照几人商定的这三个月段喜贵为主贾琏在返回京师之后就会迅速回扬州然后三个月后贾琏为主段喜贵协助8月段喜贵就要赶赴京师组建京师号12月赶赴大同组建大同号完成今年三家号的组建。 冯紫英也知道这里边免不了会有各种阻挠麻烦和问题但既然扬州号这个头开好了段喜贵和贾琏有了经验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 踏进黛玉的小院冯紫英就能听得一片莺声燕语春意盎然。 冯紫英心情也一松。 有宝钗、探春、湘云以及迎春惜春几个算得上是黛玉闺蜜党相陪加上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多月黛玉心情应该已经缓过来了。 不过吴耀青那边传来的消息却让冯紫英心情沉重。 林如海的病殁有问题。 药渣是一直保留在虽然找了几名郎中和煎药师傅查看看不出端倪来但是另请的几位郎中都认为以林如海当时那种情况不可能在短短几日里就过世了起码应该可以坚持一两个月。 至于说证据这些东西冯紫英从来也没有对这个时候的刑侦技术有多么高的指望而且林如海这种特殊身份也不可能以这种方式来调查怀疑。 吴耀青那边对江湖人物的调查也有了一个初步结果。 最具可疑的两拨人有一拨排除了但去了杭州那一拨人却疑点增加了。 那一拨三人都是来自池州府但长期在金陵、池州和太平府几地游荡与池州本地一些大盐枭有着某种联系。 而且这三人的行踪也很可疑似乎是要有意避开什么去了杭州之后又绕道江西一大圈儿才回了池州这段时间一直在池州龟缩不动而按照以往的情形这帮人应该是在金陵逗留居多。 就吴耀青现有的资源和能力也只能查到这一步了人家来了扬州没有其他异常状况也没有任何指证除非是冯紫英也一样动用江湖人的力量否则你没有理由去动对方。 冯紫英不会就此罢休虽然对外对黛玉都是说林如海病情突然恶化但是冯紫英知晓这里边的猫腻就行了。 陶国禄这个运盐使现在风光无限甚至在海通银庄成立时也是亲临道贺表现出很大的善意但是在冯紫英看来这一位恐怕嫌疑不小纵然他自己没参与但是他和他背后的人是最大得益者脱不了干系。 但从汪文言和吴耀青这边得到的消息陶国禄在江南这边的关系人脉极其深厚甚至超过了林如海。 他本人虽然不是南直人而是湖广人但是却一直在南直这边任职现在南京工部后来又在南京户部最后才进入盐政只是她不是进士出身所以使得他不可能出任巡盐御史这等要职运盐使也就是他的极限除非转任他职而现在这种情形就对他最美妙不过了。 不过单单是一个陶国禄冯紫英不认为其就有这么大能耐。 因为就算是陶国禄有这个想法哪怕林如海一死上边就有可能马上指派一个巡盐御史来他一样没戏所以就凭这一点如果林如海真的是被人设计构陷而死那么这里边就有着很复杂的背景了。 尤其是在明知道自己和林如海之女订亲的情况下依然如此就不能不让人更加怀疑。 “冯大爷来了。”站在门口陪着几位姑娘和自家姑娘说着话的紫鹃首先看到了踏入院内的冯紫英。 “呀!”屋里一阵窸窣整理衣着和惊呼声。 冯紫英漫步而入“哟各位妹妹都在啊。” “小妹见过冯大哥。”宝钗、黛玉、探春、湘云、迎春和惜春都是盈盈起身一福。 或许是林黛玉热孝在身几位姑娘都穿得很素淡白色、青色为主顶多也就是添几分滚边绣锦。 宛若秋水般的几双眸子落在冯紫英身上饶是冯紫英早已经身经百战但这等情形下还是有些紧张。 嗯还真是紧张这让冯紫英都有些好笑。 “都是一家人莫要客气林妹妹身子大好了?”林黛玉刚从苏州回来时仍然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这让冯紫英也很揪心但今日一看似乎气色好了许多。 “谢谢冯大哥关心小妹好多了。”照理说未婚夫妻之间不宜私下见面不过这等情形下黛玉已经成了孤女而且又有这么多姊妹相伴倒也没什么。 听得黛玉话语里还带有几分鼻音冯紫英点点头“春捂秋冻林妹妹和各位妹妹都还是要小心一些我们就要启程北返了路途遥远千万莫要生病了。” 要回去了? 几个姑娘都是一喜但是想到林黛玉几女都没做声。 还是宝钗见黛玉没有做声轻声应答:“冯大哥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么?” “差不多了还有些枝节这两日便能了结所以我便来和各位妹妹商量若是可以我们便三日后启程北返。”冯紫英轻轻地道:“也该回去了。” 戊字卷 第二十节 风起 长乐宫。 从永隆六年起张业便搬到了这里这里靠近仁寿宫不近不远而且更为宽敞安静同时距离养心殿和乾清宫也更远一些。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翻了年之后张业就觉得自己身子骨有些不太好了着凉之后便一直咳嗽不停一直到二月间才稍见好转但紧接着又潮热虚汗胃口不佳这让他越发感觉到自己年龄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想当年自己也是上马提枪下马横刀英武不群的角儿怎么现在连多走几步路都要掂量几分了? “顾城你陪着朕走一走吧。” 见两鬓发梢已经白尽的顾城目光依然沉稳张业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只要有顾城在自己就不至于成为聋子瞎子一切就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两个人慢慢踱步走出门窗外春光明媚清风徐徐引来阵阵林涛。 “林海病殁了老四前些日子来朕这里越发勤快了哼他是盯上朕这点儿私房钱了可不是说开海之略能为朝廷带来一大笔收入么?”张业目光迷离似乎是在远眺又像在思考着什么。 “回皇爷开海声势造得挺大但是至今尚未见到现银皇上允了中书科负责开海事务但户部和工部与中书科也在扯皮要看扬州那边究竟能不能落实了倒是他们在盐商身上剐了一刀估计应该有些收获不过现在柴恪在户部三天两头守门叫骂冯唐和陈敬轩都不愿意上任皇上可能是真急了吧。” “柴恪也这么不要面子了?他不是一直自诩形象气度么?”张业哑然失笑一双手也从背后放下微微躬身拈指探花似乎在感受永隆八年春日里的活力“还是从盐商身上下手这是杀鸡取卵还是饮鸩止渴?” “那也是逼急了冯唐和陈敬轩都不肯上任这户部欠下各处的银子何止百万而郑继芝又许了李三才的河工漕运修缮据说要八十万两估计连柴恪都对江南那边能不能像冯铿所言那般真能拿到银子开始担心了吧。”顾城沉吟了一下对太上皇的后一个问题却没好回答。 “嗯三家盐商朝廷若是下狠手怕是也能收获二三百万吧只是这却未免寒了盐商的心若是没有一个说法交代日后这盐商的银子怕是就不好拿了。”张业嘴角多了几分不屑“这郑继芝和官应震也是狗急跳墙了老四和叶向高也装聋作哑方从哲得了什么好处?” 这个话题更不好回答但是见张业捻着花瓣身子微侧知道这个话题回避不过去想了一想顾城才道:“据说先前确定的开海债券原本是要盐商们承包大部分的但后来便采取自愿了另外那银庄之事也是本着自愿但因为有京中几位王爷的支持还是对江南那边有些触动影响的……” “哦?老九?”张业目光一凝。 “嗯据说忠顺王爷先出了八万两入股银庄后来又增加了七万两总计出资十五万两乃是银庄第一大股东其他几位王爷也有出资几位王爷总计出资在五十万两上下……” 顾晨的话让张业陷入了沉寂良久张业才幽幽地道:“老九这般作妖也不怕老四心里膈应?” 顾城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有些没能体会到太上皇话语里的意思没等他说话太上皇却又伤感的摇摇头。 “朕想差了现在老四怎么会计较在意这个他怕是巴不得老九能带头帮他吆喝哼这帮平素里哭喊叫穷每年过年时在宗祠里骂骂咧咧要钱的在背后戳朕脊梁骨的家伙却随手能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来让朕心寒啊。” 顾城不语。 元熙三十五年元熙帝最后一次南下江南耗资巨大引发朝中大臣和民间非议和攻讦认为此番南下江南花费奢靡而户部却是各处捉襟见肘九边边军欠饷无数引发小规模兵变不断。 当时正值关外九部之战兵部下令要求辽东镇出兵干预防止建州女真势力作大而李成梁以辽东镇粮饷不足士气低落为由拒绝干预此战直接导致九部战败。 最终结果就是建州女真趁机崛起并在八年后攻灭吞并了曾经的海西女真霸主——哈达部直接导致了海西女真再无力和建州女真抗衡整个关外局势开始失控。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张业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朕知道下江南一事招惹了不少骂名怕是连顾城你内心也有些不满吧?可是朕为一国之君难道说想去一趟朕喜欢的地方都不行么?朕去了那一趟江南便再无机会了朕很清楚至于说真的花了朝廷多少银子朕心里有数一些人总想要把责任推到朕头上来朕也不在意只是若是要趁机行那危机国本之举朕却是不能允许的。” 顾城有些疑惑今儿个太上皇是怎么了话也变得如此多了? “顾城今儿个朕有些唠叨了人年龄大了似乎都免不了。”张业步伐越发慢了“林如海病殁可有什么风波?” 顾城一凛仔细掂量了一下才道:“据臣所知林如海虽说病重但按照郎中所言本来应当是还能支撑一两个月的但却突兀地在几日内病重去世还是有些疑点的其女婿冯铿便有些怀疑据悉已经接手了林如海原来的幕僚正在调查他们怀疑应该是有江湖人参与……” “哦?有依据么?或者有指向么?”张业站定。 顾城也站住脚步“林如海应当是之前就已经有安排所以其幕僚均已投向了其女婿冯铿麾下冯铿此人行事精细低调那帮幕僚原来对林如海颇为忠心所以臣也没能有更多的了解不过……” “不过什么?”张业追问。 “运盐使陶国禄之后便十分活跃据臣所知他接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之后已经签发数份盐引……” 张业目光冷了下来。 盐引无论是签给谁都不重要了而且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查清楚这些盐引究竟是通过什么原因签出来的甚至可能会误入歧途。 但林如海是自己的人起码在明面上是自己的人哪怕在最后阶段此人已经有些若即若离但给外界的印象却还是自己的人若是真的死因上可疑那么所有焦点都会汇聚在自己身上。 而陶国禄这厮却又如此嚣张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挑衅。 但运盐使却已经不是自己能干预的了当初的默认便是巡盐御史由自己来安排但是运盐使却从未考虑过只是这个时候巡盐御史没有合适人选僵持下去让陶国禄这厮背后的人得利了。 “顾城你说是老四还是老大?”张业自然是知道陶国禄人脉关系复杂的和义忠亲王关系不浅但是这个时候他却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微臣不知。”顾城低头。 “不知?你是不知还是不敢说?”张业漠然道。 “皇爷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况林如海本身也的确是病入膏肓何必……”顾城劝道。 “顾城那你觉得这事儿就能这么了结了?若真是这么简单那冯铿怎么会不管不顾的调查?”张业冷声道:“林如海之女许给了冯唐之子冯唐即将走马上任蓟辽总督陈敬轩调任三边总督老四这一手厉害啊……” 顾城若有所悟但是又总觉得还隔着一层什么没有能想透。 “皇爷您的意思是冯唐会觉得这是针对他?” “不管冯唐是不是会这样认为但是他儿子刚和林如海之女订亲而且还是齐永泰作伐这是事实林如海之死若是可疑那么谁最可疑?”张业目光里更多了几分犀利“我就怕老大是受人利用而不自知啊。” “皇爷冯唐即便有些怀疑但他即将赴任辽东……”顾城意思也很简单冯唐纵然怀疑是义忠亲王干的那也影响不大毕竟这一去辽东相隔数千里光是建州女真的压力就足以让冯唐无暇估计其他了。 “要不皇爷您和义忠亲王说一说义忠亲王这段时间来得少了……” 张业摇摇头顾城虽然是自己心腹但是始终只在龙禁尉这个圈子打旋儿看不到那么远老四迫于形势也许会一直拖下去但是如果他觉察到老大要不甘寂寞要行险一搏了呢? 自己和老大说他会相信么?再说了自己和他一说也许只会适得其反。 只是有些事情即便是自己看得到想得到但未必其他人能想得到或者相信相信了也未必会重视。 有时候张业自己都觉得心累两个儿子都是如此不省心还有一个推波助澜的。 也许这就是天命哪怕是自己也一样无法阻挡某些事情向着自己不愿意看到的轨道缓缓滑去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 戊字卷 第二十一节 后院(1) 诸女慢慢散去连紫鹃都知趣的去了隔壁房间里只剩下了冯紫英和黛玉。 相隔经月又遭遇丧父之事办丧做法事扶灵回乡种种繁杂琐事让从未有过这等经历的黛玉精疲力竭甚至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再加上无法摆脱的对未来生活的担忧让黛玉睡眠也更差此时的黛玉急需一份安慰一份踏实可信能倚为靠山的慰藉。 冯紫英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少女的面颊比起自己离开时瘦削了一些眉目间愁思萦绕美眸柔弱眉角挂哀但是还好气色尚正自己教授给她的锻炼法子应该在坚持否则冯紫英估计对方只怕早就病倒下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种突然的静谧带来的不适黛玉刚来得及抬起头来冯紫英便走到了她近前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头和臻首。 就像是突然放下了某种包袱负担又像是疲惫不堪时忽地有了一份坚实温软的大炕可供休憩汩汩热泪从眼眸中涌出哽咽难言只能环抱住站在自己身前的情郎尽情倾泻这一段时间彷徨无助和思念带来的情绪。 冯紫英也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抚弄着黛玉头上鸦黛青丝一束乳白孝带系在头上同色的白色夹衫外罩褙子略显瘦削的肩头微微抽动更让冯紫英生出无限怜惜。 也是苦了这丫头了。 自幼丧母父亲又公务繁忙好不容易赴京才算是感受到了一份家庭和亲情温暖却又突然遭遇丧父而父亲一旦逝去恐怕本来心思细腻的这丫头就会琢磨贾府中这些外祖母和舅舅舅妈乃至兄弟姐妹们会不会对她态度有变化了。 从内心来说冯紫英还是要感谢贾母和贾政他们的起码他们为黛玉提供了一个遮风避雨的所在无论以后会是怎样但起码在这几年里贾府还是让黛玉这丫头感受到了亲情温暖的至于说日后会因为与宝玉的孽缘而产生的种种那都不存在了有自己的出现一切都变了。 冯紫英唯一希望的就是才十四岁的黛玉还能够在贾府幸福地享受几年亲情温暖这对现在的黛玉也许比什么都重要要让她从丧父之痛的阴影中走出来自己固然很重要但冯紫英还是希望贾家那边能够给她更多的抚慰。 轻拍着黛玉单薄的背部和瘦削的肩头抚摸着那温热额际好一阵后冯紫英这才在黛玉身旁做下来握着对方的手“好些了么?” 抬起红肿的双眸黛玉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咬着嘴唇点点头“好多了堵在心里的那股气好像一下子就宣泄了出来心里就一下子畅然宽松了许多。” “嗯那就好就怕你这股子气一直堵在心里那才麻烦了。”紫英点点头“这边你也知道了我和老太君和你两位舅舅舅母都说了事情处理完之后你还是会府里边去住着等到守孝期结束我们再择良时成亲。” 饶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但就这样突然面对自己的未婚夫婿尤其是双手牵握黛玉还是有些羞涩下意识的就要挣脱对方的手但臻首却低垂下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冯紫英却没有松手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对方只是在对方纤细的手腕和指缝间摩挲着这丫头手还是有些凉气血不足的表现还得要继续锻炼。 “对了还有就是叔父给你留下的这些钱银我先前让琏二哥替你处置得差不多了除了借与你舅舅家十五万两银子外剩余还有大略三十万两除开安顿那二位姨娘的三万两之外尚余二十七万两不知道妹妹是如何考虑的?” 黛玉迟疑了一下抬起目光“冯大哥我姐姐的事情父亲是否和您说过?” 冯紫英坦然地点点头“说过叔父最初是希望妙玉姑娘陪嫁过来为媵这样你和妙玉也好有个照应不过妙玉姑娘可能不太愿意所以我也和叔父商议过只是当时叔父也未拿出一个定论来只说若是不行也要替妙玉姑娘安排一个合适人家只要妙玉姑娘不出家他便满足了……” 这事儿冯紫英也早就想开了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自己身畔已经如此多的女子他委实也没有那么多精力还要来讨好看顾一个自命清高脾气古怪的女子哪怕她长得貌若西施容赛貂蝉他也没兴趣。 他要做的就是兑现对林如海的一个承诺罢了。 “可是爹爹在临走之前还是与我和姐姐说过还是希望姐姐和我一道嫁给你。”黛玉羞红着脸声音却越发轻细“爹爹还是担心姐姐的性子日后会要吃亏受苦。” 岂止是吃亏受苦?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五指不沾阳春水还养成了一副和其母一样的自命不凡臭脾气冯紫英都在琢磨以妙玉的身份怎么去找一个合适人家? 找一个稍微寻常一些人家你这倨傲骄矜的性子谁受得了你?既不会掌家又不懂人情世故只怕嫁进去要不了两年就被休吧。 寻个高门大户?可谁愿意娶你这样一个生长在寺庙里的庶出女儿? 更糟糕的还是父母双亡不说生身母亲还是教坊司的罪妇出身现在还栖身佛门林如海就算还在都不可能更别说现在林如海不在了。 也是冯紫英这等对这个时代许多高门望族十分看重讲究的东西不那么在意换一个像冯紫英这等身份的人别说媵就算是妾都不能算是良妾一个教坊司罪妇出身就把你钉死了。 “妹妹此事再议吧我之前也曾和妙玉姑娘说过她却想要托身佛门这却是林叔父不能答应的所以我也和她说了只要不出家其他一切都好说我也想还是等到回京师之后看能不能寻一个合适人家只要出身过得去脾气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黛玉犹豫着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冯大哥不太喜欢姐姐?” “嗯?”冯紫英一愣“妹妹何出此言?” 黛玉脸上红晕越盛“爹爹也曾和小妹说过让小妹和姐姐嫁入冯府相互扶持姐姐也是性子傲了一些其实心地却是好的冯大哥日后也是纳媵妾的东府里珍大嫂子的妹妹日后怕是也要这般吧?姐姐和冯大哥也不过就见了几面自然是不太熟悉了解的小妹在想若是冯大哥能多接触说说话兴许就能让姐姐改变心意为何珍大嫂子那两个妹妹冯大哥都能如此这般却不愿意对姐姐多些耐烦好生安抚一番?” 冯紫英头皮发麻他没想到连黛玉都知道二尤这事儿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饶舌的把这事儿捅到黛玉那里去了? 宝钗知道了没关系因为冯紫英知道宝钗性子大度而且自己现在和宝钗尚未订亲她也不可能去嚼舌头。 其他人知道也不怕自己早就成年本该就是成亲娶妻纳妾的时候养个外室也说不上什么实在不行推到家中老娘盼望早续香火就行了这个锅让老娘背一背也无妨。 和其他人知道尤氏双姝不一样黛玉现在可是自己定了亲的未婚妻了从法理上来说她是有资格过问自己纳妾的事情了除非尤氏双姝不入三房而入大房。 另外这怎么还是自己不愿意而是这妙玉太难侍候诸般挑剔自己哪有那么多心思来为这等事情去烦心? 黛玉那意思冯紫英也明白还得要让自己好生陪着小心曲意逢迎把妙玉的心思给扳回来只是能不能扳回来让妙玉改变心意两说自己哪里有那么多精力来为这事儿折腾? 只是当着黛玉却不能这么说否则黛玉又要逮着二尤的事情说这怎么就有点儿成了男人在外边偷食被女人逮着但女人不忿的不是男人偷食而是你偷食为何不偷自家姐姐这种荒唐古怪的感觉让冯紫英都有些迷乱。 见冯紫英目瞪口呆不能做声黛玉倒也不为己甚只是幽幽地道:“爹爹临走之前也拉着小妹的手说对小妹能嫁给冯大哥他很放心唯独对姐姐他有亏欠若是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他便难以瞑目冯大哥可是觉得小妹不是那等大度性子怕小妹不悦么?别人倒也罢了但姐姐这里小妹却是不会的……” 说到后边儿已经微不可闻那清丽脱俗的眉目间妖娆流盼清澈动人让冯紫英心脏下意识的缩紧全身陡然酥麻只能一边咬舌一边提醒自己万万不可那种发自内心的冲动让冯紫英甚至能低头垂目暗念普庵咒来祛除心魔。 看着情绪慢慢沉静下来的黛玉和衣沉沉睡去冯紫英心中暗叹这丫头经历了这一遭终归是长大了不少许多事情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意气了但为什么自己还是希望她能像以往那样多愁善感尖锐犀利呢? 戊字卷 第二十二节 后院(2) 见冯紫英悄然出门紫鹃赶紧迎了上来“大爷。” 随着冯紫英和黛玉订亲成定局紫鹃也小心改口把冯字省略掉了只用了“大爷”二字。 “嗯紫鹃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林妹妹睡着了我看她的样子这段时间怕是都没怎么睡好吧?”冯紫英站定温言道。 这个蕙质兰心的丫头对黛玉极为忠诚也是冯紫英最欣赏的丫头。 “从老爷去世之后小姐精神就不太好一直到大爷和琏二爷来了之后才稍稍好一些去苏州之后小姐又有些受刺激睡觉也不好嗯一直到回来几位姑娘轮番宽慰和陪着小姐所以小姐心情才好了许多。” 紫鹃往外走了两步显然是怕二人说话影响到好不容易能熟睡的黛玉。 紫鹃的细心让冯紫英越发满意跟着对方走了两步出来到了院子里。 “嗯也苦了她了。今儿个回京之后我和老太君和赦世伯政世叔他们都说好了林妹妹还是继续在府里住着还得要辛苦你当然我会经常过来走一走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多来我府上金钏儿和香菱她们几个你也熟悉……” “大爷放心这都是奴婢份内事儿。”紫鹃圆润的脸上浮起甜美的笑容“大爷也可以让金钏儿和香菱多来府里走动奴婢在想小姐肯定是很愿意多和金钏儿和香菱她们说说话的。” 冯紫英虽然可以出入贾府但是毕竟他和黛玉订了亲也不好经常见面尤其是单独见面肯定更不太合适了所以要传话方便最好还是让这些丫鬟们来最合适。 “玉钏儿跟着妙玉姑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冯紫英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黛玉只说妙玉要晚几日等着她一个朋友一道回扬州据说还要进京却没说具体时间。 “妙玉姑娘说应该就是这几日了吧她说如果等不及我们可以先走到时候她会自己进京的。”紫鹃迟疑了一下“奴婢看玉钏儿和妙玉姑娘处得挺好的妙玉姑娘也很喜欢玉钏儿大爷无须为玉钏儿担心。” “担心倒不会只是若是等不到我们她们就得要自己租船了这一路北上虽说都是通都大邑不会出什么问题可她们几个女孩子有没有单独出过门儿一两千里地难以让人放心啊。”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玉钏儿怎么就能博得那妙玉的欢心反倒是像紫鹃、莺儿、翠缕和侍书几个丫头似乎都不怎么入得了妙玉的眼或许是玉钏儿的年龄和率直的性子让妙玉比较放心吧。 “那大爷的意思是再等几日?” “算了我让表兄们替她们安排就是了几个妹妹出来这么久了也很想家了还是要早些回去……”冯紫英摇摇头宝钗、三春和湘云出来这么久尤其是湘云对黛玉可谓仁至义尽了无论是黛玉还是自己都要记这份情也应该早些让她们回去。 “嗯大爷奴婢冒昧再问一件事儿……”紫鹃有些踌躇吞吞吐吐。 冯紫英饶有兴致的瞅了这丫头一眼黛玉把这丫头当成了亲姐妹一般什么话什么事儿都不避讳这丫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紫鹃你和爷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那大爷奴婢可就说了姑娘守孝还要两年多时间妙玉姑娘怎么办?她都十八岁了若是要等到守孝期满岂不是要二十一?”紫鹃看着冯紫英“姑娘很是为这事儿犯愁老爷先前说让妙玉姑娘给姑娘陪嫁但妙玉姑娘好像另有打算只是现在谁家愿意等到妙玉姑娘二十一再来嫁人?” 这紫鹃倒是真的忠心为主冯紫英点头:“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奴婢觉得妙玉姑娘可能还是有些情绪嗯奴婢也说不上来不过若是妙玉姑娘亲近的人能和她好好劝一劝嗯奴婢看三姑娘和云姑娘都和妙玉姑娘挺好的若是能等到妙玉姑娘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也许就没有那么反感了。” 紫鹃话语里也有些遗憾小姐虽然对这位姐姐很尊重但是妙玉却对小姐始终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敌意这种感觉很微妙但是小姐和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只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消除这种双方的嫌隙。 这不是两位小姐自身原因造成的而是天生就是如此两人心里都应该明白却难以摆脱这种影响。 对这一点冯紫英其实也很清楚这种身份的差异恐怕才是妙玉心绪难平甚至对林如海、黛玉甚至自己有些隐隐敌意的缘故而长期在寺庙中的“野生放养”也让妙玉对这个世界残酷现实缺乏真实认知所以这种时候如果表现得过于急切反而更容易让对方有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紫鹃这丫头的心思倒是挺灵动居然能提醒自己让探春和湘云去劝一劝妙玉倒真是个机灵丫头。 ******** 司棋进门来时看见的是圆几上一副残局。 倚窗而望姑娘脸上却有一种莫名的欢喜看得司棋也忍不住叹息不止。 不过就是多和自家姑娘说了两句话姑娘那心情简直就要心花怒放了这都多久了还在那里魂不守舍。 “冯大爷来看姑娘了!”悄悄走到姑娘背后司棋突然一句话。 “啊?!”手中棋子儿落地啪嗒一身迎春猛然间转过身来脸颊羞红目光却四处探寻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又是自己这个莽丫头在欺哄自己“死丫头你要死啊!” 只是她素来性子温厚便是遇上司棋这丫头如此戏弄换了别的姑娘只怕早就要惩处一番了但是她却只能恼怒地瞪了一眼司棋恨恨地捡起落在地上的棋子儿放进藤编棋蔸里。 “姑娘的心思都差点儿要写在脸上了你怕是几位姑娘们看不出来么?也是林姑娘现在没心情只怕紫鹃那小蹄子都看出一二来了。”司棋大马金刀的端起桌上的酽茶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不以为然的道。 “啊?!你胡说什么?!”迎春又惊又怕“我有什么心思?” “姑娘就是这般心里想却又不敢说出来可姑娘不说出来有姑娘的份儿么?”司棋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就像府里每次做衣衫一样姑娘若是不去说每每便是把那颜色和质料选最后的才送到姑娘这里来也不管姑娘喜欢不喜欢前年便送那棕褐色如同老龟背的福寿花纹缎子来也不看看姑娘才多少年纪?若不是奴婢喷回去只怕去年又要如此以奴婢的意思姑娘就是太心善心软……” 见司棋没有把话题往自己最心慌的话题带迎春稍稍放下心只是这心还没放下来司棋却又不客气地直戳她的胸膛:“若是姑娘真的想要给冯大爷做妾那便干脆回去之后直接去求老爷左右老爷不就是想要银子么?那孙将军能拿得出银子难道冯大爷便拿不出么?” 迎春惊慌地差点儿要捂住司棋这丫头的嘴“司棋你休要胡说……” “姑娘!”司棋不耐烦地提高声调:“你若是一味这般不吭声那你便只有去嫁那生得如钟馗般的孙将军了若是姑娘真想要去填房那也说不得了只是听说那孙将军惯是和老爷一般只看银子说话的话说在这里若是姑娘真的要嫁入孙府奴婢可是不去的……” 被自己丫头顶得哑口无言好在迎春也是习惯了只是抿着嘴半晌才幽幽道:“老爷定然不允的府里边姑娘哪有给人做妾的道理?二哥哥是和太太说过太太说老爷说这是辱没了贾家……” “哼那定是老爷先前收了孙将军许多银子舍不得罢了说那些没用的作甚?太太又岂能不知道老爷的性子?”司棋冷哼一声“若是老爷那边不好说姑娘若真是要想让这事儿成还得要落在二爷身上。” 迎春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凄婉“二哥哥在别人面前兴许可以但是在老爷面前也是不行的……” “姑娘你就是这般啥事儿都往坏处想二爷可和以往的二爷不一样了没听说二爷这一回回了京师之后就要再回扬州常住了么?”司棋压低声音“听说二爷在这边悄悄纳了妾连二奶奶和平儿她们都被瞒了过去……” 迎春也被吓了一大跳“司棋你说从哪里听来的?” “哼二爷一回扬州便没有回来住过还能去哪里?”司棋满不在乎地道:“奴婢只是诈了那隆儿一回他便招了磕头作揖的要奴婢千万莫要说出去。” 迎春瞠目结舌想起嫂子的泼辣她都为自己兄长担心。 “姑娘二爷和以往不一样了他跟了冯大爷之后连老爷都要让他几分了上次二爷回来您没见老爷太太待二爷态度都变了许多么?”司棋语气里也越发多了几分诡秘“而且二爷只怕也是希望姑娘进冯大爷屋里的有了这层关系二爷和冯大爷之间关系便密不可分了日后二爷也能跟着冯大爷有更大的造化……” 迎春默然不语但司棋却已经看得出自家姑娘心思有些浮动了便主动请缨:“姑娘若是不好说不如由奴婢去二爷那里打探一番姑娘便装作不知便是……” 戊字卷 第二十三节 老爹不要怂 五月初九冯紫英一行抵达京师城。 在冯紫英抵达京师城的头一晚冯唐也从西疆回到了京师。 父子俩几乎是前脚赶后脚地回到了京师城。 比起上一次回京师城的应接不暇这一次却要相对轻松一些但后续的事务可能会更多。 但有随自己一道回来的范景文和吴甡二人许多事情就可以安排他们先做着比如整个江南之行的特许金收取、开海债券的售卖以及市舶司组建协商事宜等等都可以让范景文和吴甡两人来撰稿了。 可以说除了市舶司的组建之外开海的其他事宜基本上都已经上路了即便没有自己后续按照这个套路来走都问题不大了。 至于说海通银庄有了忠顺王的得力配合加上前期的筹备充分无外乎就是一个发展快慢的事儿有段喜贵扛着冯紫英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梦章鹿友接下来的活儿可能就是你们俩了我就要偷偷懒了。”冯紫英在码头上和二人道别“官师那里你们和官师说一声我这边有点儿事情明早我会去中书科那边我想官师该问的你们也都能回答……” “紫英我知道你归心似箭要不这样我和鹿友今日也回去歇着明儿个咱们一道去中书科向官师汇报……” 范景文还是很晓事知趣地建议吴甡也附和。 冯紫英也不客套道谢了之后约定时间各自告辞。 一路赶回家中冯紫英终于见到了阔别大半年的老爹。 半年多时间不见冯唐黑了不少不过精神还不错只是脸上气色不太好看。 书房门掩上两盏茶在父子二人面前升起袅袅水雾一晃而散。 “为父不想去辽东已经上了辞呈但是还没能交出去柴恪明确告诉为父朝廷已经定了必须要去……”冯唐以手扶额满脸愁云和疲惫。 “父亲为何不愿意去辽东?”冯紫英大略知道一些原因但是见到自己父亲居然要上辞呈来拒绝去辽东还是让他赶到很意外。 这几乎就是临阵脱逃了就算是侥幸能免于去上任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老爹只能就此致仕再无复起之可能。 以自己对自己老爹官迷性格了解这个年龄身体状况良好是肯定不愿意致仕的但为了不去辽东居然这般决绝? 若是寻常下来走一走张景秋和柴恪的门路未尝不能有所改变但现在到这个地步外边儿都已经吵得沸沸扬扬基本上就没有回旋余地了朝廷钧旨不是儿戏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易人。 “原因太多了每一条都是致命的。”冯唐满脸衰相的摇摇头叹气不已“最根本一条我我不熟悉辽东状况对面的敌人我一无所知这个时候却要我去面对一旦局面不利我本人下狱都是小事耽误了朝廷在辽东的布局甚至影响到整个辽东存亡为父实在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啊。” 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老爹好像是真的心慌意乱了这样毫无信心和战意的一副心态要去辽东恐怕真的要出大事儿。 哪怕是让朝廷重臣们觉察到自己老爹这副情形恐怕心里都要对自己老爹失去信心了。 “父亲谁也不是一去就能了解熟悉情况的您不也在大同干了那么多年么?和察哈尔人也打过那么多年交道辽东要面对的也就是女真人和蒙古人再说直白一点儿就是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以及更北边一点儿的科尔沁人……” 冯紫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自己老爹的心意。 他觉得自己老爹不太像只是因为不熟悉辽东的情况那么简单。 蒙古人现在还没有那么厉害还不足以让自己老爹那么烦心察哈尔人这边老爹也是十分熟悉林丹汗也还年轻还谈不上有多么大威胁建州女真固然是最棘手的但在建州女真尚未完成对女真部的统一之前对辽东的威胁固然巨大但还不至于致命才对。 自己老爹若真的是担心此事在辽东苟上三五年寻个机会脱身也不是不行以自己老爹的性格这种当裱糊匠苟一苟的本事绝对要比他上战场对阵的能力强多了。 再说这辽东局面危险那不过是一种看似不可逆转的趋势让朝中众臣们着急而非说马上就要到不可收拾要整个沦陷的状况下了。 按照时间线来说努尔哈赤要真正控制女真诸部向辽东镇发起总攻起码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自己老爹又不是李成梁怎么也没想过要在辽东坚持十年以上吧? “哼你说得轻巧你真以为你老爹在三边那边儿就不清楚辽东局面?”冯唐不耐烦地道:“建州女真势头蒸蒸日上海西诸部根本无力抗衡三五年内海西女真就只有泯灭的份儿一旦建州女真吞下了海西女真还有和他们眉来眼去的科尔沁部大周在辽东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没准儿你老爹就要困死在辽东了。” 冯紫英这才觉察到自己老爹对辽东局面并非一无所知还是有些研究才对。 “父亲不是还有察哈尔人么?科尔沁人现在不也只是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还没有真正对建州女真投怀送抱么?”冯紫英稳如狗。 他需要为自己老爹打气不能让自己老爹怂了否则老爹若真的是怂了致仕不但冯家上下都要背上一个畏敌如虎的骂名只怕在西疆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望都得要付之东流永世不得翻身了。 没有谁会信任一个惧怕和女真人一战的将领这是大周上下对武将一个最基本的红线你可以谨慎可以周密可以索要任何条件唯独不能惧于一战这是冯紫英和兵部上下打交道得出的结论。 “哼林丹巴图尔一个小毛孩子狗屁不懂能做什么?现在的察哈尔人是外强中干连科尔沁人都控制不住还想当蒙古人共主?”冯唐满脸不屑“努尔哈赤不蠢科尔沁人惯会见风使舵只要建州女真灭了乌拉部科尔沁人就绝对坐不住铁定要倒向建州女真那夹在他们中间的叶赫部就只有灭亡一条路了……” 冯唐在边墙外有的是探子原本以为自己要接任三边总督所以也早就开始布局不管不是土默特人还是鄂尔多斯人亦或是更西面的蒙兀儿人和西海诸部他都有人脉也放有斥候线人一切动静皆在掌握之中。 现在最西面已经控制住了哈密再要说继续开疆拓土肯定不能了但是维系一个稳定局面他还是有把握的没想到这朝廷突然要让他去辽东这一下子就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就让努尔哈赤灭不了乌拉部!”冯紫英依然沉静但是语气也越发冷厉“扶持叶赫部敲打科尔沁部联络察哈尔人总而言之让建州女真别想顺心如意地行动这就是辽东镇要做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做下去!” 冯唐斜睨了自己儿子一样轻哼一声“你说得倒是挺轻松啊做下去?怎么做下去?纸上谈兵!那都要人要兵要刀枪箭矢要甲胄粮食归根结底都是要银子朝廷有几个钱能支应起这么大动静?而且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而是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的花销下去一直到一边倒下!” “银子朝廷会想办法但是若是父亲你都失去了信心那这辽东就守不住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别把你爹吹得那么厉害你爹吃几碗饭自己心里有数。”冯唐根本就不吃冯紫英这一套“论老谋深算爹不如李成梁论运筹策划爹不如熊廷弼论悍勇果决爹不如刘綎你爹就得一个字稳!可当下辽东可不是靠一个稳字能坐得定的得有破局的本事啊这样稳下去如同被蛛网束缚的虫子只会越缚越紧到最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冯紫英颇为震动。 他一直认为自己老爹算是一个比较平庸的武将去辽东也是朝廷选不出合适人物让自己老爹临时性应急去抵挡一番像熊廷弼这等前世历史中已经被映证过的牛人才是最合适的当然现在时间线还有些早。 但现在看来自己老爹对自身对辽东的局面还是看得相当精准的这让他又多了几分信心。 “父亲儿子不认为辽东就如您所说的如蛛网所束缚的虫子那般不堪了诚然现在辽东局面不佳李成梁前期的举措也有许多不得已但现在有皇上和内阁诸公的支持儿子觉得辽东局面还是有破解之法的。”冯紫英诚恳地道。 “就凭叶赫部几个人?”冯唐目光如鹰隼“你莫不是看上了那布喜娅玛拉?我告诉你哪个女人都能碰布斋这个女儿你不能碰!” 戊字卷 第二十四节 老爹的真实面孔 冯紫英一愣之后啼笑皆非“爹你想哪儿去了?儿子何曾是这种人?” “哼你是什么性子爹还能不知道?在大同时就成日里问大同婆姨哪里好重门叠户是什么意思那会儿你才多大?你娘差点没把你皮给剥了……” 冯唐一脸看透自己儿子的表情也有些看着儿子逐渐长大之后的欣慰。 “你现在大了爹自然不会管你了那尤氏二女乃是胡女也就罢了可你养在外边儿算什么?你屋里不是有几个贾家送给你的丫头么?还不够你折腾?” 冯紫英张口结舌自己在大同的时候那些光景他哪里还有什么印象? 那时候不过十一二岁如何明白这些东西?自己穿越而来的时候都是在临清了哪里知晓自己居然在大同时就这般不堪? 什么大同婆姨重门叠户就是自己现在也没尝过啊扬州瘦马那么有名多少商人想要送给自己两个暖床都被自己断然拒绝这等事情为何无人问津? 为何小时候的事儿老爹却记得这么清楚自己在老爹这里印象就变得如此糟糕? “爹不是我……” “行了紫英不用解释了爹没说你什么你也十七岁的人了论理也该成亲了爹回来的时候已经给沈家去了信你的婚事就定在年底吧林家这边只能等到孝期已过也就是两年多时间算起来林家姑娘年龄也差不多你娘说林家还有一个庶出女儿像是个能生养的要一并嫁过来?” 冯唐摆手显然不想再听冯紫英解释冯紫英也是无奈“是不过……” “嗯先把你的婚期定下来你娘也是着急爹也着急没准儿爹这一回去了辽东就回来不了了总得要让你爹抱了孙子爹才能瞑目啊。”冯唐喟然叹道“要不行你把尤氏二女弄回来或者在你屋里你个丫头身上花点儿心思抓紧时间生个儿子你爹就是在辽东心里也踏实了。” “爹哪有那么不堪?”冯紫英沉声道:“辽东局势固然危险但是并非没有挽转余地儿子始终觉得大周只要能集中力量就决不是关外这些女真蒙古能奈何的。” “哼你以为就你厉害李成梁是蠢人?”冯唐摇头。 “爹李成梁那个时候太上皇心思根本就不在辽东加上李成梁自己也有些问题才会酿成现在局面但现在皇上已经看到了这副局面只要我们能养精蓄锐不让建州女真统一女真诸部关外始终还是我们大周的天下……” 冯唐看了冯紫英一眼“嗯当下皇上的确算是睿智可皇上已经五十多了而且身体也不算太好下一任呢如果也像太上皇一般呢?” 这话太过诛心冯唐却不在意只有他和儿子两人而且既然定了自己要去辽东很多事情他就要和儿子挑明说透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藏头露尾了。 “爹儿子感觉您不愿意去辽东好像不完全是因为辽东的局势吧?”冯紫英缓缓地问道:“您是还有其他什么顾虑不成?” 冯唐心中高兴自己这个儿子还是长大了政治方面的某些嗅觉已经开始慢慢显露出来。 “嗯紫英你说的没错爹的确还有其他一些顾虑不完全是女真人的缘故。”冯唐微微仰起头似乎是在斟酌什么好一阵后才道:“你怎么看太上皇和皇上现在的情形?” “太上皇和皇上?”冯紫英一怔之后似乎是品出一点儿什么来也是斟酌着道:“爹是担心咱们大周内部要出问题么?” “紫英为父记得在五军营大将之争的时候你也曾经和为父说过……”冯唐似乎陷入了回忆“其实那个时候你应该有点儿感觉才对没错为父宁肯去榆林那个旮旯里当总兵也不愿意留在京师城里五军营大将更是一个不能挨的位置……” “所以爹其实不愿意去辽东是因为担心卷入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纷争?五军营大将这个位置嗯陈继先嘛儿子知道也理解可辽东怎么也能扯得上?”冯紫英有些不解。 “哼若真的是让你爹去当一个辽东镇总兵也就罢了可这是让你爹当蓟辽总督!”冯唐冷笑“陈敬轩本来是蓟镇总兵怎么看都轮不到他当三边总督或者论理蓟镇总兵去当三边总督也未必就是令人高兴地事儿却突兀的去了你不觉得蹊跷么?” 这却超出了冯紫英的理解范围毕竟这种军中武将的调整他还难以理解其中的奥妙。 “爹您的意思是陈敬轩出任三边总督不太正常?”冯紫英皱着眉头。 “陈敬轩不是和咱们祖上一辈的武勋他们家是天平年间他爹那一辈才起来的所以和四王八公十二侯乃至我们这些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武勋都不沾边儿所以不太好说但起码和太上皇是没什么瓜葛的照理说皇上就该重用才对……” 冯唐声音有些闷“紫英蓟镇总兵这个位置太特殊了陈敬轩一走这个位置空出来可兵部却没有任命新总兵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位置特殊?”冯紫英回过味来“您是说它和宣府总兵一样距离京师城太近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冯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蓟镇是辽东的后盾旗下各卫镇城驻扎有接近两万精锐这里既可策应辽东又可增援辽西乃是兵家要地丝毫不亚于宣府。” “您想说什么?”冯紫英有些糊涂了。 “紫英你也该看得出来虽然大周以文驭武但是局面一旦恶劣起来文臣就有些压不住场面了毕竟上过战场的文臣都已经凋零没剩下两个了而且这总兵一职乃是我大周军中直接执掌兵权的要职可以说其重要性更甚于总督各镇兵将可以不知晓总督不知道兵部但是却无人不知道自家总兵总督要调兵也得要过总兵官这一关。”冯唐悠悠地道:“可现在这蓟镇总兵现在居然出缺了你说这古怪不古怪?” 冯紫英踟躇了一阵才道:“那会不会是想要让您兼任蓟镇总兵?” “哼你爹怎么可能兼任两镇总兵?你爹不兼任辽东总兵那这个蓟辽总督怎么当?”冯唐没好气地道。 “那这个蓟镇总兵……”冯紫英大略知晓意思了。 陈敬轩这个时候被调走看上去也是升任但这种关键时候被调走说明什么?说明皇上不放心陈敬轩了! 可陈敬轩不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么?没有永隆帝的亲点他怎么可能从一个漕运总兵官出任蓟镇总兵这种要职? 漕运总兵管几个兵蓟镇总兵管多少兵? 这样的擢拔若不信任怎么会委以重任?但现在却又突兀地转任了而且还宁肯把这个总兵官空缺出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紫英利益之下谁又能说得清楚?”冯唐感慨“问题是这却给为父出了一个难题了这蓟镇总兵空缺这接近两万多兵分属下边几人掌管你说我走马上任是调整还是不动呢?调整的话你爹我人生地不熟该相信谁?” “爹也不急在一时慢慢来嘛。”冯紫英只能宽解对军中将领的情形他也是一无所知自然没法出主意。 “慢慢来?”冯唐看了一眼冯紫英“我也想慢慢来啊给我两三年时间我自然可以慢慢来调整可如果他们不给我这两三年时间呢?” 冯紫英心中一紧。 他自然知晓老爹所说的这个“他们”是指谁有可能是太上皇也有可能是义忠亲王甚至也有可能是皇上稍不注意就是图穷匕见一不小心就是毁家灭族之祸啊。 这等夺嫡之争甚至比面对建州女真更危险难怪老爹如此紧张头疼不愿意来这辽东。 在三边当总督多好永远也轮不到甘肃、宁夏、固原和榆林兵真要到动这四镇兵的时候局面只怕比前明“靖难之役”时候更疯狂了。 “而且这辽东镇和蓟镇的分守副总兵、参将和守备有几个不是武勋出身?还是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到最关键的时候谁又能分得清楚忠奸?我又敢相信谁?”冯唐以掌击桌“所以我和张景秋和柴恪都说了要我去辽东可以我要我的人。” 冯紫英这才明白老爹这是在以退为进。 “那蓟镇这边您的意思……”冯紫英也有些紧张。 “紫英我先前不是问了你么太上皇和皇上你觉得谁更有机会呢?”冯唐悠悠地道:“不要夹杂私人感情我知道皇上很看重你可是只要我们冯家不倒谁当这个皇上也一样会看重你而我们一脚踏错他再青睐看重你可那时候连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谁还能管得了我们一家?” 冯紫英心中一阵发寒看着自己老爹面无表情的脸或许这才是自己老爹真正的一面? 戊字卷 第二十五节 回京就是烂事儿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便是身旁的丽人也难以缓解冯紫英内心烦躁的心绪。 老爹没有告诉自己太多但是毫无疑问不太看好皇上否则他不会以这样一种姿态。 实在是这九边和京营中尤其是中高层武将里边武勋子弟实在太多了。 京营里边参将、游击这一类半数以上都是武勋子弟而像九边宣大和蓟辽两个总督府下辖五镇武勋子弟分量也很重尤其是宣府和蓟镇武勋子弟一样占到了一半。 想想也是连自己老爹不也是武勋么?否则蓟辽总督怎么会让自己老爹来而让陈敬轩去三边未尝没有三边武勋子弟数量没那么多要好控制一些这个原因。 太上皇深得武勋群体之心这是建立在四十年如一日对武勋的厚待之上的连荣宁二公这等早已没落的废物家族一样优遇有加遑论其他武勋家族? 永隆帝也很清楚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很难在这短短几年里就把这些武勋的心收买过来能收买过来的恐怕永隆帝也未必敢相信敢用。 想必义忠亲王就是仗恃着这一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吧问题是太上皇真的愿意看到这种乱局的出现? 他应该清楚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一场内乱就无可避免了而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只怕太上皇自己也一样心里没数。 京营宣大蓟辽还有一个登莱三大总督府除了京营外就是宣府镇和蓟镇了这两大镇手握的边军精锐数万人另外就是登莱总督府下的莱州镇了。 虽然莱州镇距离远了一些但是王子腾已经在积极的为打通辽东做准备了直接把山东水师残存的二三十艘旧船要了过去组建起一支还有些孱弱的登莱水师而且还准备从南直和福建买一些民船充实水师。 另外又开始把登莱二地卫所军和营军进行整合准备先将来莱州镇按照边军规格选编和打造出来。 冯紫英现在还看不透王子腾这般积极的目的要知道现在户部尚未把登莱军费划拨过去但王子腾却开始打着组建登莱总督府的旗号大肆动作起来像购买民船就是采取赊账的方式但考虑到登莱总督府的确是新成立的朝廷也相当重视许多船行船厂的东主也愿意和其合作。 但是一旦莱州镇军队整合下来而登莱水师又能成型那么就意味着莱州镇的军队可以直接通过这些海船运送过海嗯这个过海既可以直接输送到辽东复州同样也可以直接运送到天津卫登陆。 冯紫英不相信王子腾看不到这一点而如果王子腾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如此动作那冯紫英就真的要怀疑这厮要居心叵测了甚至可能要比自己老爹还要阴狠。 外患未除内忧更甚这让冯紫英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 如果这一场内乱真的无可避免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在最短时间在最小范围内了结否则真要酿成前明“靖难之役”那样大的浩劫对大周的伤害就太大了。 而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甚至日本以及国内的那些个蠢蠢欲动的货色比如白莲教和西南土司们都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绝佳机会。 到最后老爹也没有说什么但是冯紫英却已经明白了老爹心思。 老爹建议自己有机会最好先离开京师到地方上去干几年肯定也是看到了这里边的风险。 “爷您今儿个怎么了?”金钏儿丰腴的身子紧贴在冯紫英身旁往日这等情形下这位爷早就翻身上马鏖战一番了今儿个却是躺在床上不是心不在焉就是呆呆出神。 “没什么。”冯紫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多思无益这等事情也只有当事人事到临头才说得清楚而且冯紫英越来越觉得自己老爹有些像扮猪吃虎分明就是一个有主意的却在自己面前装傻充愣。 还假模假样的征求自己的意见说些虚头滑脑的话语把自己哄得一愣一愣的到最后却是把自己给教育了一番。 揽过金钏儿柔软的腰肢丰腻的脊背雪白如玉屏猩红的肚兜系带如同玉屏上的两道彩虹。 顺手在背后拉开肚兜系带嘤咛一声金钏儿已经缩回了锦衾中只留下一张妖媚的娇靥这丫头变成小妇人之后却是越发妖娆了。 也难怪这丫头比自己都还大一些好像是和妙玉同岁吧?嗯自己怎么又突然想到妙玉了? 那张清泠孤傲的面庞混合着淡紫色垂珠络妙常巾加上黑白二色小菱格纹比甲竟然如此清晰? 火热的胴体迎了上来让冯紫英彻底放弃了还想多琢磨一下的心思一去扬州这么久早就饥渴难耐了。 ******* 张景秋和柴恪面沉似水。 “冯唐胃口太大了。” 柴恪有些不悦。 “不算大。”张景秋却很淡然“李成梁虽然走了但是李氏兄弟还在辽东镇辽东镇两个分守副总兵三个参将加上七个守备十二个能叫的上字号的武将除了杜松和赵率教外有几个能听从未到过辽东的冯唐的?” 柴恪吁了一口气他其实也知道冯唐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但是当着张景秋却不能不批评冯唐。 “但是如果要按照冯唐的要求来办榆林和山西精锐都要抽走不少啊。”柴恪还有些犹豫。 “子舒若是不满足冯唐的要求他在辽东那边出了状况肯定要推卸责任啊。”张景秋也叹气“而且职方司和行人司那边都来了消息察哈尔人这一年来有些活跃那林丹巴图尔似乎颇有野心我就怕本来辽东镇面对建州女真就很吃力了这察哈尔人如果还要在背后插刀这就难受了。” “林丹巴图尔才多大?”柴恪也有些惊异“不过察哈尔人养精蓄锐这么些年倒是有些本钱供他挥霍只是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勾勾搭搭林丹巴图尔不去拿科尔沁人开刀树立自己威信说不过去吧?” “科尔沁人有多大的油水?”张景秋眼睛微眯“哪里比得上入侵辽东这边来得轻松收益巨大?” “尤氏三兄弟加曹文诏叔侄还有贺人龙……”柴恪摇摇头“大人那您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嗯催他尽早赴任冯紫英不是也回京了么?听说正在与官应震一道和郑继芝扯皮银子的事儿皇上也在催促了估计很快就能兑现李三才要拿走八十万两王子腾派人守在户部门上要求马上拨付三十万两还有牛继宗也是天天叫骂说再不补充粮饷宣府镇就要哗变了……” 张景秋摇头不已“我还不知道冯唐这边怎么办才好呢。” 柴恪一听也头都大了这还没算陈敬轩要走马上任三边总督的帐呢那也是没有五十万两银子别想把人送走的而且这还是勉强应付过去下半年起码还要拨付八十万两才能把今年给熬过去可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说一千道一万最终还是要说银子冯紫英这一趟带回来的银子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冯唐这边多少也还是得要拨付一部分的我到时候再去和紫英谈一谈看看开海债券和特许金的银子还能剩多少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能不能从那海通银庄借一笔银子出来。”柴恪也只能把老脸豁出去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张景秋却比柴恪对这海通银庄了解更多“这银庄据说几位王爷加宗室是主要股东要借银子可以但得要有抵押物郑继芝不会答应你把今年田赋拿去作抵押吧?” 柴恪吃了一惊“要抵押?朝廷借钱也要抵押?” “子舒开海债券难道不是朝廷借钱?不就是以海税作抵押么?”张景秋笑了起来“这还不是你最先和冯紫英说起的么?怎么现在你还觉得不妥了?” “不是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开海债券那是借的时间长这在银庄借银子周转一下顶多就是半年……”柴恪皱着眉头他第一次觉得有些没底。 海通银庄最初他和冯紫英商议过但是随着户部坚决拒绝入股之后海通银庄的发展就有些脱离控制了。 虽然依然假借了朝廷的一些名义比如户部挂账但是朝廷没出一份一文钱甚至还规定了银庄在扶持一些朝廷所急需事务上银庄的支持义务但是这种规定是很活泛的并没有多少约束力。 而且他也很清楚当初冯紫英就说过银庄的根本就是存贷而存贷的关键在于风险控制而风险控制的核心就是抵押。 现在银庄刚刚才在扬州挂牌若是朝廷就要伸手借钱若是冯紫英不配合只怕忠顺王他们就要不依了。 这帮亲王宗室虽然现在看起来老实那是因为朝廷从未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你试试把他们每年的俸禄恩赐给停了?只怕立马就要把几道宫门和文渊阁乃至六部公廨给堵了。 戊字卷 第二十六节 寻求平衡 冯紫英从中书科回家时看到自己老爹也正好从马车上下来估计应该是才从兵部回来。 “父亲。”冯紫英规规矩矩见礼。 “老爷。”几个迎出来的丫鬟见了冯唐都有些畏惧的赶紧躬身见礼。 冯唐瞥了一眼儿子屋里几个丫头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云裳他自然是认识的经年不见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不少;那个个头高挑皮肤白皙的已经有点儿小妇人气息的丫头怕就是贾家那边送来唤作金钏儿的了看那体格倒也像是一个能生养的模样倒也挺俊。 后边那个低垂着头不敢抬起来的丫头身材适中嗯额头中央一颗猩红胭脂痣怕就是那薛家送给儿子的香菱了看样子倒是一个老实人。 见老爷和大爷走在一起金钏儿、云裳和香菱赶紧山到了一边儿。 “爹才从兵部回来?”冯紫英陪着老爹进了府里中庭。 “嗯张景秋和柴恪急不可耐了催着你爹赶紧走马上任呢。”冯唐此时再没有前两日的急躁不安好整以暇地道:“我说急什么蓟辽两镇我都人生地不熟的这么突兀地上任不给下边一点儿好处谁知道我?” 冯紫英一笑。 这也是规矩了你不带点儿兵马粮草饷银上任只怕下边那些个大头兵就得要把你哄得下不了台尤其是像老爹和蓟辽这边素无往来你在榆林大同这边名声再大又怎么着那些个**将匪谁认你这个? “那二位大人怎么说?” “我说八十万两银子外加足够的粮秣张景秋就不做声了柴恪就来和我打商量了说朝廷支应不起你从江南也没带那么多银子回来不像外界传的那般沸沸扬扬说你带了千万银子回来有这回事儿么?” 冯唐也好奇起来。 他知道自己儿子去了江南三趟了这没日没夜的奔波于江南和京师城之间自然是为朝廷弄银子回来。 这几天他也听到不少又说只有百万两收入有说光是开海债券就卖了五百万也有说那东番打包卖给了盐商和龙游、安福商人卖了一千万还有说特许金也只收了几十万是朝廷故意打肿脸充胖子众说纷纭。 究竟这中书科负责开海事这一趟为朝廷弄回来多少银子估计朝中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心里有数外其他人都是盲人摸象。 “千万银子?儿子有那本事估计郑大人这个户部尚书都坐不住了怎么可能啊。”冯紫英笑着摇头“三五百万两倒是能陆陆续续回来但比起朝廷现在的窟窿也不过就是应得一时之急哪里济得了多久?” 冯唐脸色微微变化“这么说这八十万两银子我还是开得少了?那就得要一百二十万两我才能去辽东了。” “啊?”冯紫英吃了一惊“爹您这是……” “哼你都说了折后边儿便不可能有那么多我这第一口不咬大一些日后我都陷在辽东了光靠和兵部打书信官司谁还会理我?” 冯唐摇头见自己儿子一脸郁闷之色更是哂笑。 “紫英以后你就知道了这守边也不是单纯的武事儿里边门道多着呢谁知道我去辽东能见着一副什么情形?都说李成梁治军严谨我不太相信!就凭他养一大帮子李家军就不可能有多严谨!严谨也是要银子来说话的你把自己人马养得膘肥马壮那其他人呢?你凭什么要求人家也和你一样严谨?下边人都是要吃饭的。” 冯紫英无言以对。 战略上自己可以滔滔不绝说个一二三因为有前世记忆的帮忙但是这个时代如何治军带兵自己就真的半点不懂了根本没法和自己老爹这种在边关上浸淫几十年的宿将比便是贺人龙那等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角色也比自己强不知多少。 不过这个时代的文臣们不都是这样么具体的治军带兵不重要关键你要能知兵知将能服众驭将。 你得知晓你麾下每一支军队的底细特点知道他们领军将领的能力本事你要有足够的威信震慑武将驾驭他们做到这一点你也就算是一个合格的领军文臣了。 这也是冯紫英去西疆时跟着柴恪慢慢琢磨出来的一些道理柴恪虽然是文臣但是却能很好的把握好尺度另外带来大笔的赏赐自然就能让武将们替他卖命了连老爹不也乖乖听命行事么? 李成梁治军严谨恐怕也只能说仅限于他自己的那一帮子私军罢了当然这是李成梁赖以在辽东生存的根基他永远都只会先满足自己的嫡系至于说更多的其他非嫡系自然就只能吃点残汤剩水了。 在你李成梁不可一世的时候这些人自然只能忍气吞声听你的但一当你的表现难以让朝廷满意的时候你再看看这些人会如何? 所以李成梁提早托病致仕无疑是最明智之举只不过却给自己老爹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那爹打算怎么办?”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怎么办?还不是那么办?我自己的人我当然要保证粮饷补给因为我信得过我知道他们能打至于其他人我管你是李家军还是其他人有本事给我亮出来在和建州女真人的战场上去见真章!能让我姓冯的认可满意我当然不吝给银子给粮饷给补给甚至封官许愿都没问题但如果你还是那怂样我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冯唐冷酷而平静地回答让冯紫英也深刻意识到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要想挣出头那就得要拼命玩命没谁会给你多一份施舍。 冯紫英心中很清楚自己老爹的做法才是最靠谱最现实的举措而且说实话老爹这种态度已经比李成梁强许多了起码还要给你这些旁系人马一次机会。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行你就该上不行你就该死当兵上战场没本事就是原罪。 “对了那帮商人找你做什么?”原本都打算回自家院子了冯唐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爹您说那帮山陕商人?”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他们找过儿子几回原本是希望在开海上看有没有机会不过不合适另外海通银庄这边他们也入了股不过占股不多……” “就这个?”冯唐皱起眉头“这帮商人可没那么闲心吧?” “还有就是儿子和他们谈了谈开矿冶炼方面的事儿。”冯紫英对自己老爹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让他们招募一批匠师另外在北直、山东这边勘选一下有无合适的矿山海通银庄愿意大力扶持咱们北地的冶铁炼钢产业不能让佛山那边专美……” 冯唐看着自己儿子半晌才道:“紫英这开矿冶铁这么简单?找几个商人就能搞起来?他们是干这一行的?” 见自己老爹满脸不信和郁闷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个话怎么听都觉得不靠谱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靠谱。 大周境内开矿和炼铁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那一省那一府都有无外乎就是规模大小和工艺水平乃至所产生铁熟铁的质量问题而已。 但是再不靠谱也得要去尝试一下否则这么大一个海通银庄搞起来股本都是几百万两这还没有算揽储进来的银两这么大一笔银子放在这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连一点冒险尝试都不敢去做那自己这个穿越者未免太逊了。 想想人家那些穿越者哪一个不是吊打时代称王道霸称孤道寡?哪像自己还要这般小心翼翼地苟? 半点金手指没有不说纯粹就是靠自己家世和运气靠上了几个大佬老师来玩嘴皮子混了一个从六品连想睡一个自己看上的女人还得要想方设法的去弄个名分不说憋屈但是肯定是有些落差感的。 “爹咱们北地这边其实铁矿不少但是最主要还是却像样的工匠另外也是咱们这北地没有形成像样的规模产业齐师和乔师都有些担心觉得这开海之略自然是好的但是得益者却是江南辽东这边就算航道打通那也是为了整个大周朝廷对于咱们这北地诸省来说开海并没有多少益处……” 冯紫英的话恐怕是当下很多北地士人的一致观点。 这海贸一开输往海外换回银子的如丝绸、瓷器、茶叶乃至药材和铁料都是产自南方丝绸、瓷器和茶叶以江南为主而药材和铁料则是两广为主加上江南湖广和两广又是粮食主产地百姓不说过得多么好但是只要是丰年基本上能求个温饱可北方呢? 这种紧迫和焦灼感让包括齐永泰和乔应甲在内的这些北地士人都坐卧不安。 虽然他们未必懂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但是南方越来越富裕繁华北地越来越凋敝稍有水旱灾害就是遍地流民弄不好就是遍地烽烟看见白莲教为何在北地如此蔓延但在南直隶和江西湖广这些地方声势就要小得多也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戊字卷 第二十七节 家事 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冯唐不再多言“紫英爹知道你是一个有主意的爹也知道这南北之争恐怕会因为你的开海之略还要延续嗯当然这不怪你你想要替北地谋划一些心是好的但是也要掂量一番能不能成莫要急于求成。” “爹儿子明白。”冯紫英也知道老爹是担心自己如果把愿望许得太高结果却是落空只怕这番怒火就要冲着自己来了为这个不值当。 “另外这些山陕商人固然和朝里北地士人关系密切瓜葛甚深但是其中也有一些不那么地道和边墙外的蒙古人和女真人都有勾连这一点不用爹提醒你你都该知晓才是怎么来辨识区分哪些可以合作那些可以支持哪些需要防一手你自个儿要心里有数。” 冯唐已经很难得用这等语言来提醒谁了。 原来以为自家儿子就算学问好见识不凡但是年龄摆在那里这庶吉士观政进了翰林院怎么都该安分几年积淀积淀再说。 没想到这蹿红的势头超出任何人想象许多本该是他的老师们来提醒的现在冯唐也不得不加入进来以免自己这个儿子得意忘形了。 冯紫英自然知道这些山陕商人的德行。 准确的说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庞大群体既有脚踏实地以货通天下为目的的商贾亦有那种专门投机取巧以吕不韦为榜样押注边地官员为生的赌徒还有就是那种靠积攒各方人脉两头下注的角色。 特别是后者更是以大周为壶以蒙古和女真为杯完全以利益为导向无视可能带来的后果。 见冯紫英神色深沉冯唐也就不深说知晓自己这个儿子恐怕对这些也应该是有所考虑的如何选择合作伙伴不仅仅有儿子来掌舵更有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些人来把关才是。 “嗯你去吧晚上到我书房里来我还要和你说一说辽东的事儿。”冯唐摆摆手。 原本想去马巷胡同的听得老爹这么一说也只有作罢了不过冯紫英也的确想要和自己老爹好好探讨一下辽东战略。 以前也就罢了但现在老爹去了辽东这所有压力就都压在老爹肩头上了本想让自己老爹苟几年就赶紧回来老爹彻底颠覆了冯紫英以往的印象他觉得或许老爹去辽东恐怕还未必是坏事儿了。 从时间线上来看建州女真还没有发展到无法遏制的地步就算是乌拉部真的被建州女真吞并只要确保叶赫部另外压制科尔沁人不让他们彻底倒向建州女真那么建州女真就别想轻松南下。 当然关键中的关键还是得要认老爹迅速掌握住辽东镇这一支大周最强悍的边镇。 这支军队随着李成梁的离任士气也在迅速瓦解如果不能迅速振作起来日后再想要重新恢复到让朝廷放心的状态就难了所以张景秋和柴恪才会如此急切的要求老爹赶紧赴任起码要先把士气军心稳住。 稳住士气军心无外乎两策一是打胜仗二是保障粮饷补给论理第二条都不该算一策但是对于整个九边都长期欠饷缺粮的情况下这第二策好像甚至比第一策更切合实际更有效。 当然要想真正把这支军队掌握在手中还得要靠扎扎实实打两场胜仗而打胜仗最根本的保证也就是要确保补给的满足。 老爹一回来整个冯府就像是过节一般立即热闹起来。 除了来拜访的客人顿时多了起来外家里边上上下下脸上都生动起来起码老娘和几个姨娘脸上随时都笑容满面连带着下人们得赏赐的机会也比寻常多了几倍。 老爹这一趟卸任榆林总兵回京算是衣锦而归而且也不会再去榆林那边自然是要把该带回来的东西都要带回来。 对于武将们荣耀而归无论是都察院还是龙禁尉都是放得比较宽松的即便是有些一些弹章皇上也会留中不发。 人家上战场去拼命几年打了胜仗回来还不允许捞一把天下就没有这个道理这是这个时代最朴素的哲理。 皮货、金砂、毛皮、良驹免不了还有些珠翠宝石一类的玩意儿毕竟甘肃宁夏连通西边这种玩意儿也不少。 “紫英的婚事就定在十二月吧成了亲就好过年。”坐在炕头上冯唐喝了一口送上来的莲子羹“我和沈家那边去了信这一趟去辽东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紫英成亲都未必能回来……” 大段氏坐在炕的另一端而小段氏、苏氏、谢氏都坐在下手的椅子里。 “那边林家的事儿老爷怎么考虑的?”大段氏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紫英既然喜欢而且都定了亲难道还能反悔不成?”冯唐看出了自己妻子的想法摇了摇头。 恐怕觉得林如海一死又觉得这林家女成了一个孤女不那么合适了这年头女方父母双亡的确不是一个好亲事但定亲之前还可以反悔但定了亲之后要悔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是在自毁声誉对于士林文人来说更是如此冯唐当然不会同意。 大段氏忍不住掩饰了一句“我是觉得那林姑娘身子太弱万一……” “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庶出姐姐陪嫁过来么?”冯唐皱了皱眉“难道她那个姐姐也是瘦弱不堪?” “那倒不是只是那女子我打听了一下好像性子有些冷傲……”大段氏赶紧解释。 “那没甚关系只要能生养就行何况那林氏也未必就不能生养。”冯唐摆摆手“定了亲这等事情就不必再说了我们冯家现在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莫要被人笑话紫英现在身份更不一般订亲要慎重但是定下来就不能轻易变了。” “老爷既然这么说那就按老爷说的办就是了下来便让府里去和沈家那边商议好早些把具体事宜铺排下去。”大段氏见自己丈夫态度如此坚定就不再多说了。 冯唐也知道自己妻子的担心毕竟林家这边是三房也就是自己这一房从段氏心里来想还是希望求个稳当万一真的是身子弱无出又得是一件大事儿。 “你也莫要心焦这女子年轻时候也见不出你生紫英时不也是快三十了?”冯唐宽慰段氏段氏年轻的时候身体也不太好他和段氏也是成亲了十多年后才生下冯紫英。 “正是因为妾身的原因才让老爷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妾身才不愿意让紫英也重蹈覆辙。”段氏也是有些黯然。 除了自己家里几个媵妾也都是不争气的除了苏氏生下一女外自己妹妹也无出。 这冯家人丁单薄委实让人心焦所以她才格外重视这事儿也幸亏紫英争气挣来一个兼祧虽说名义上是替长房延续香火但是紫英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这沈氏女生下的儿女难道还能不喊自己祖母? “姐姐也莫要想太多那林姑娘还小看不出什么来但那妙玉姑娘我看了体长肉丰看样子是能生养的。”小段氏接上话“再说了若是实在不济紫英房里那金钏儿我看也是一个能生养的我前日里把宝祥叫来问了说紫英在马巷胡同里养的两个外室都是屁股大能生养的虽说是胡女但是只要能生出儿子那也是我们冯家血脉……” 冯紫英在马巷胡同养了两个外室早就在府里传遍了只是冯紫英从来不在人家说起大小段氏问起冯紫英也是含糊其辞一句话带过但却没有否认。 冯唐沉吟了一下“要不婉琴你和紫英说一说不行就先让那二女进府?” 未娶妻先纳妾不是什么特例但以小户人家居多这等高门大户联姻就要慎重了。 若是府里边通房丫头那无所谓可纳妾是外边正经人家的良妾按照大周的习俗就是对嫡妻那边的不尊重所以一般说来大户人家宁肯多养几个通房丫头哪怕成亲前生了儿女那也暂时不抬妾等到正妻入门之后再来抬妾这样也可免了许多纷争。 大小段氏都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大段氏摇头:“左右就是这半年光景了还是等到沈氏过门之后再抬进来吧。” “嗯也罢也就这半年了。”冯唐也点头“紫英屋里现在有几个丫头?” “四个不过那玉钏儿却被紫英安排去伺候那妙玉姑娘了。”小段氏道。 “唔三个都是贾家那边送来的?”冯唐似笑非笑“紫英这小子就这么看不上咱们府里的?贾家那边的难道就这么入他眼?” 说起这话头大段氏也有些气恼“也不知道紫英是不是中了贾家的迷魂药咱们府上俊俏丫头也不少可他就是看不上除了一个云裳……” 戊字卷 第二十八节 火铳兵 “姐姐也莫生气不过说来人家贾家不比咱们冯家成日在边地颠簸在京中四代几十年那些家生丫头的确也要比咱们府里这些才买回来几年的要懂规矩得多也难怪紫英喜欢姐姐不是也很喜欢金钏儿和香菱么?……”小段氏打着圆场。 大段氏很喜欢金钏儿觉得金钏儿知情达意乖觉懂事儿有什么情况也会主动和自己说这等丫头自己府里边的确还挑不出两个来那香菱倒是老实性子虽然不及金钏儿聪颖但是敦厚的性子也一样让大段氏觉得踏实。 “嗯由他去吧。”冯唐摆摆手“不过紫英房里丫头是不是少了点儿?” 既然外边外室不好抬进府里那自家府里的丫头就没那么忌讳了。 冯唐也清楚自己这一趟去辽东怕是短时间内难得回来了没准儿呆个十年八年也不一定朝廷对其他镇的总兵总督倒是调整频率很快唯独这辽东一直求稳不会轻易调换看看李成梁前后两任几十年就能明白所以他也希望自己儿子能早续香火哪怕嫡出不行庶出有两个也行啊。 “老爷我也说过可是紫英却始终不肯说要进他屋里须得要过他眼让他满意才行。”大段氏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论理妾身都不该来和老爷说的但紫英现在却是有主意得紧寻常事情也就罢了这等事情也不肯听我和婉琴的了还得要老爷去和他好好说说才行。” “这小子!”冯唐摇摇头儿大不由娘啊自己这个儿子也是太特立独行了一些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拿主意不过若非如此又怎么能让朝中这些个重臣乃至皇上都青眼相加? 冯紫英的晚饭却是和王应熊一块儿吃的。 “暂时还没有更多的消息回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播州、水西和永宁几家是肯定有联系的而且还很紧密至于说粮食、布匹涨价现在不好说还是有起有落只是总体趋势来看还是在缓慢上涨我也让我那几位族人加紧去打探另外刑部那边我和方叔也说了让方叔看能不能从刑部那边的线人去查探一下看看播州那边有没有其他动向……” 王应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过我感觉播州那边恐怕迟早要乱……” “这么肯定?”冯紫英笑着也举起杯。 “土司流官之间势同水火吃苦的还是下边百姓只要有心人在其中煽风点火出乱子是很简单的事情那杨应龙也非等闲之辈我琢磨着这厮会不会是在等待合适时机。”王应熊拈起一筷子糟鹌鹑放进嘴里大嚼“紫英这糟鹌鹑味道绝美京中酒楼没哪家能有这味儿。” “呵呵那你没事儿可以多来我这边坐一坐啊。”金钏儿的手艺传自贾府不得不说这荣国府里的饮食文化还是有些水准的。 “嗯还有令尊可是马上要去辽东赴任了?”王应熊在兵部自然很清楚这些变动。 “张大人和柴大人都在催我父亲尽快赴任早日安定军心我父亲还在和兵部商议。”冯紫英点点头。 “还是粮饷问题?”王应熊放下筷子“粮饷是大事儿不过武库司那边刚验收一批火铳三千支原本是有意在京营组建一支火铳队伍但是神机营那边一直对火铳不感冒所以就搁下了我知道你一直对火铳很感兴趣这正好可以请令尊在辽东实验一番啊。”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大周还能自己生产火铳“兵部能生产火铳?” “也不算是吧。”王应熊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据说是兵部前武库司郎中赵士祯组织工匠仿制鲁密铳所成拿出样品之后当时武库司委托佛山那边几家工坊照样所制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到今年才算是完成送到京中来了。” 赵士祯?冯紫英对这个人名字好像有些印象但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让佛山那边工坊仿制?兵部在王恭厂不是有自己火药局或兵仗局么?”冯紫英对兵部的关注更多地还是在职方司对其他几个司就没那么关心了。 “据说嗯是据说啊当年赵郎中在兵仗局仿制鲁密铳结果花了一两年造出来的鲁密铳效果奇差加上以前在兵仗局也是仿照倭人鸟铳造出的火铳结果效果远不及鸟铳装备给了神机营结果火铳炸膛事件不断死伤了不少神机营士卒而且火绳燃烧速度不一所以险些引起了神机营哗变赵郎中险些就被下狱还是前任首辅大人沈大人和前任尚书萧尚书保了赵郎中所以赵郎中才留任……” 冯紫英没想到王应熊这厮居然还有些打探消息的本事居然把兵部以前的这些隐秘都给打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武库司就干脆委托外造?”冯紫英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也跑得太远了去了佛山这位赵郎中也不怕都察院的人弹劾他?” “据说是赵郎中建议找外边儿的是当时萧大人定的到佛山定制而且佛山那边紧邻广州也容易招募到西夷工匠……”王应熊随口道。 “这一造就是四五年?”冯紫英无法想象三千支火铳就能造四五年这是何等高的一个制造效率? “除了最初给人家拨付了一万两银子之后就再也没有给银子了萧尚书走人了赵郎中也早就免职了现在人家是来要后续的银子了……”王应熊这才说出原委。 “哟原来是一堆没人要的烂货啊神机营还是不肯要?”冯紫英笑了起来他就说怎么会无缘无故多一堆火铳出来原来是这样一个曲折故事。 “神机营坚决不要可是这人家都送了来而且当初也是签了协议按照每支八两五钱银子来造的加上火药局造的火药一支火铳价格已经在九两五钱左右了这个价格太昂贵了。”王应熊摇头。 一支火铳配上药子十两银子上下贵么?冯紫英也不确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恐怕的确比较贵与寻常刀剑相比肯定贵了但是如果说作为一种热兵器来说如果能在战场上改变战争结局那三千支火铳也不过三万多两银子还真不算什么。 当然这种火铳的水准自己不得而知没准儿也就是打几枪就炸膛的货色那别说十两银子就是一两银子也不值了。 “神机营不肯要的理由就是火铳危险质量不稳定容易伤到士卒操作不便威力不足那这批火铳究竟如何呢?”冯紫英问道。 “我试了一两支肯定比以往的火铳强许多但是要和西夷人的火枪比比如斑鸠铳估计还是有较大的差距据说主要还是铁料质量不行火药也要差一些另外枪管也做不了那么长这怨不得人。”王应熊摇摇头。 铁料不行枪管不行火药不行这几样不行就决定了这种火铳不可能有多么可靠而且火铳本身就是要靠士卒大量的机械性训练形成惯性记忆模式才能发挥出效用而当下大周在这方面好像基本上没有什么训练又如何能发挥效用? 三千支火铳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看你如何来使用了。 但是就目前的情形来说边军使用火铳的比例并不高而且大多数甚至还是更差劲儿的各种火门枪如三眼铳、夹靶枪等。 但即便这类武器和纯属冷兵器的军队比比例上也还是差很多。 按照兵部的统计像辽东镇估计火枪兵的比例大概在一成左右也就是说辽东镇十万大军大概有一万人左右的火枪兵而这种火枪兵九成九都是使用火门枪真正火绳枪的使用率极低。 如果换了是宣大和三边这些边镇其比例更低起码冯紫英就知道榆林镇的火枪兵不过区区千人纯粹就是样子货弓箭兵仍然作为远程打击的绝对主力。 冯紫英沉吟了一阵。 他知道王应熊提到这事儿的意思无外乎就是让自己老爹接手这三千支火铳既相当于替兵部解决了一个麻烦另外也算是并对对辽东镇的一个支持都是需要从老爹向兵部索要的粮饷补给中扣除的。 他需要考虑一下这个事情。 他知道自己老爹对这类火铳的运用也不是很感冒认为这类武器噱头居多实际使用价值不大但是各类火炮自己老爹还是很看重的。 当然这可能和军中包括三眼铳在内的各种火门枪的表现的确难以让人信服但冯紫英也知道这并非火器的原因而是火门枪的确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同时大周朝廷内部尤其是文臣的守旧心理不愿意冒险创新加上这种火枪也的确存在许多弊端而军中训练又严重不足所以久而久之就导致了军队中对这类新生事物的偏见。 戊字卷 第二十九节 跨出第一步 王应熊走了。 不过冯紫英却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对大周的火器部队他看不上眼。 各类杂七杂八而又质量低劣的火门枪为主训练程度低缺乏科学训练方式加上军中内部贪腐横行所以指望打造出一支像模像样的火枪部队来除非从各方面都要进行变革和保障才有可能。 相较于建州女真以冷兵器为主的军队大周军在同等数量的战力上是居于绝对下风的这也是为什么辽东镇十万大军蓟镇八万大军加起来十八万大军在面对建州女真时却显得捉襟见肘狼狈不堪。 当然这和辽东镇和蓟镇特殊地理位置和地形特征有一定关系毕竟要守卫数千里边境加上各个卫所都需要驻军两镇要真正抽调出几万精锐来和建州女真对阵的确有些为难。 但这也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大周军内部的各种问题带来的整体实力孱弱才是主要因素。 火器的使用是一个必然趋势越是不愿意接受新生事物那么到日后就越是会吃亏。 现在有这样一个契机加上自己老爹初去辽东本身辽东现在的火器部队就属于鸡肋哪怕裁撤遭遇的反对和抵触也要轻微得多如果手段高明一些或许就能达到整编重组的目的。 火绳枪其实在欧洲恐怕已经逐渐开始让位于燧发枪了但是在东亚这块板图上火绳枪都还是一种极其先进甚至未能推广开来的新式武器火门枪仍然充斥在大周军中这就是差距。 面对以骑射为主的建州女真如果真的能在辽东镇打造一支具有战斗力的火枪部队出来或许还真的能改变整个辽东战局局面。 “所以你觉得我该去接受这三千支火铳?” 对于冯紫英花了一个时辰来细细介绍鲁密铳和火门枪之间的差别以及鲁密铳相对于火门枪的优势和方便程度冯唐听得很认真甚至还提了几个问题这让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老爹好像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对这类热兵器的反感抵触。 这也让冯紫英精神大振。 “对方才儿子也和您介绍了鲁密铳和三眼铳这些靠烧热铁条的火枪有着本质区别一个人就能够操作当然这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实现但是其对臂力弓术都没有特殊要求其训练成熟时间远胜于培养一名弓手所以儿子认为这应该是最适合当下九边的武器而且儿子也从一些海商那里听闻日本早已经开始装备鸟铳其实也就是这种鲁密铳而西夷人甚至在几十年前就开始普及这种鲁密铳了现在他们都已经准备淘汰这种我们看起来甚至还是最新式的火铳了。” 冯紫英的话让冯唐吃了一惊别的人也就罢了但是自己儿子的话冯唐还是比较信任的“西夷人开始淘汰这种鲁密铳那他们用什么?” “爹应该知道是自生火铳。”冯紫英平静地回答:“只不过他们的自生火铳不像爹送给我那一柄那么短和这种鲁密铳一样长甚至更长其威力和使用便捷程度爹可以想象一下有多么方便。” 冯唐叹了一口气他是见识过自生火铳威力和方便程度的。 这种短柄自生火铳方便携带虽然在威力上有所欠缺但是这两三丈之内却是杀人夺命的绝对利器而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加长枪管装药更多火药威力加大其杀伤威力自然可以从两三丈延伸到二三十丈甚至百丈。 但是大周显然是无法制作这种自生火铳的不说其他单单是那种撞击打火的装置就极其精致还有那种螺旋弹簧制作极其困难复杂只能手工进行加工。 “紫英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自生火铳我们大周能制作得出来么?”冯唐反问道。 “现在肯定不行自生火铳上那复杂的装置在西夷也主要是钟表工匠和他们的学徒进行加工做出来的我们大周连那等钟表都做不出来还得要从西夷进口进来遑论这种动辄大规模的生产但在西夷钟表匠很常见所以他们的学徒出师之后就开始进入各种工坊包括这种专门制作火铳的工坊才能制作出这种自生火铳。” 冯紫英很清楚目前大周哪怕是手工制造业都已经和欧洲拉开了距离尤其是像钟表这一类较为精密的加工制造业差距更大十六世纪在欧洲各类为钟表业和武器制造提供支撑的简易车床已经出现比如螺纹车床和齿轮加工车床等进入十七世纪这种发展速度更快但他也只知道一个大概历史具体车床原理和制作工艺他就一无所知了。 行业乃至于车床这些设备和工艺的领先已经让欧洲逐渐在进入十七世纪之后开始对东亚地区有了科技优势这又是和欧洲的自然科学发展分不开的冯紫英知晓这些却又无力改变这种滋味让他很难受。 见自己儿子都很肯定表示无法制作自生火铳冯唐也死了心而且就算是能制作恐怕也就是一些能工巧匠花上一年半载制作那么一两支出来意义不大如冯紫英所说除非像西夷人那样有大量钟表匠这类的匠人和学徒可以集中起来制造才能实现。 “紫英那你觉得我把这批鲁密铳接受下来划算么?”冯唐被冯紫英说得有些意动但是又担心弄这么大一个噱头结果最终成了摆设花架子那对自家的威信损害肯定会很大甚至可能动摇自己在辽东的地位。 “爹我觉得大周迟早要走这一步鲁密铳取代那些三眼铳是必然趋势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者之间的巨大差距关键在于您能不能选好来操练这批鲁密铳士卒的人说实话要操练一支火铳军三千支鲁密铳远远不够这些火铳质量如何我不清楚但是如果要反复操练甚至要进行实弹射击训练的话肯定会有相当一部分损耗所以依儿子的看法如果您真的打算操练一支能派上用场甚至给建州女真一个深刻教训的火铳军来起码还要购入一万支火铳和大量的火药。” 冯紫英的建议把冯唐吓了一大跳“紫英你这个建议有些出格了吧?” “爹绝对不出格既然要做那就要做成而且就算是按照十两银子一支一万支也不过十万两银子您都要张口要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才上任了这十万银子又算什么?”冯紫英不以为然“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您真的能练出一支火铳军来给建州女真一个教训我想三五十万两银子奖励对朝廷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吧?” “再说了您也知道现在辽东镇的情形李家和依附李家的军队您肯定短时间动不了从大同和榆林带过去的兵有限只能作为最后的底牌最好的办法就是就地取材练兵而练骑兵也好练步军也好都不及操练这种火铳军成军更快而且对于以骑射为主的建州女真来说火铳军一旦成军对其便是天生的克制……” 大部分真少部分假对于自己老爹冯紫英自然不可能害他但是适当的给他打气增强信心却是必要的。 冯唐沉吟了一阵“紫英你这么看好火铳军?” “爹真的看好连三眼铳这等武器都能给建州骑兵造成不小的伤害鲁密铳要强多了而且操练这些火铳兵也是为日后他们换装自生火铳做准备总不能日后我们能买到或者生产自生火铳的时候再来临时抱佛脚训练火铳兵吧?” 冯紫英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冯唐。 虽然对鲁密铳不是很看好操作程序复杂质量堪忧天气影响大都是让冯唐觉得有点儿像鸡肋但是自生火铳的威力和方便冯唐却是很看好的若是能买到一批自生火铳那日后这支火铳兵的威力就真的能发挥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去找柴恪把这批鲁密铳拿着但后续怎么办?继续购买么?”冯唐和兵部还在扯皮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显然不现实但是八十万两冯唐觉得少了他希望拿到一百万两不过兵部不答应。 “嗯要不这样我明日去接触一下押送这批货来的工坊主佛山那边的冶铁和加工工坊的确要比北地强许多再谈一谈价格和质量上我和他们看看能不能再商议一下让我们双方都满意如果可以的话再来订购。” 冯紫英没去过广东那边但佛山冶铁业的大名他早就听闻而北地这边要走煤铁复合体的路径光靠一些商人不行需要更多的这方面人才所以接触一下很有必要。 既然是商人那么就谈利只要有利可图冯紫英相信没有谁会给银子过意不去而有海通钱庄做后盾冯紫英也有这个底气。 戊字卷 第三十节 军火掮客? “草民庄立民见过冯大人。” 青衫长袍气度不俗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商贾或者工坊主这是庄立民给冯紫英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庄先生请坐。”冯紫英点头抬手示意。 拱手行礼之后青衫男子并不像其他一些商人那帮态度谄媚卑辞厚颜而是很泰然的坐下。 见面地点是广东会馆。 上午冯唐便去了兵部同意了接受三千支鲁密铳这让柴恪也喜出望外。 这批被兵部视为鸡肋的火铳被神机营拒收而当时的主事者都已经不在位了你就算是要追究责任都找不到了萧大亨致仕赵士祯被免职之后侥幸没被追究责任不知所踪。 银子都是小事三万多两不算是小数目但也称不上大数目只要有人接手一切就好说特别是冯唐本身他去辽东朝廷就要给他拨付一大笔银子现在正好可以扣除。 “草民要感谢总督大人接收了这批鲁密铳否则庄某还真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其他工坊主和东家们交代呢。”庄立民叹了一口气“这拖了三四年没想到萧大人和赵大人都不在了兵部几位大人都不肯接手幸亏令尊……” “庄先生客气了本官今日来见庄先生也就是想了解一下这批火铳制作的前因后果另外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一问。”冯紫英也开门见山。 “冯大人尽管问只要庄某知晓的知无不言。”庄立民赶紧道:“至于这批火铳的来由其实我们也是不清楚当初是广东都司那边来联系的问我们几家工坊能不能制作火铳我们以前也没有做过不过都司那边说有图纸只需要按照图纸的制作工艺来做便是我们看过之后觉得可以做所以就把这笔生意接下来了一共是七家工坊因为以前我们从未做过所以都是尝试着慢慢来尤其是制作枪管比较复杂……”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庄立民也就大大方方讲了经过。 “兵部的银子不好拿一万两银子给了之后后边再来要就难了我都跑了两回兵部都说要等到做成验收后才付后续银子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冯紫英听得很仔细“庄先生我想问一句你们七家作坊三千支就做了四年?” “冯大人您可能不太了解这种鲁密铳的制作方法这枪管是要用精铁打成卷管再行钻眼以前没做过的一个工人便是一月也做不出一支枪管来当然现在我们做过之后逐渐熟悉大概半个月就能做一支枪管出来手脚麻利的一个月甚至能作三支出来……” 庄立民显然有备而来“在接了这笔活儿之后我们又请了两名西夷匠师来指点也重新招募了一些工人制作工艺也有了长足进展如果现在再要我们几家来做这三千支火铳一年时间便能做出来而且质量还能提高不少……”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也是个精明人一下子就能闻到味道了。 能拉上蓟辽总督这样一个大客户对于任何一个商贾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特别是这些两广商人更是热衷谁不知道这辽东是大周主战场? “那自生火铳呢?”冯紫英没有客气径直问道。 “自生火铳?”庄立民迟疑了一下有些怀疑地问道:“冯大人自生火铳和火铳完全是两回事儿虽然看上去形象差不多但是转轮装置非常精致复杂要做一个十分艰难目前我们还没有这个能力做出这种装置不过朝廷真的需要自生火铳么?” “为什么这么问?”冯紫英含笑问道:“难道朝廷就不该需要更好的火铳么?” “庄某不是这个意思自生火铳的话如果要从西夷那边买的话一支价格起码在三十两银子以上甚至还要高而且是使用过的半新旧货色当然如果大量购买的话比如五百支以上价格可能会略有下降但是供货有很困难从西夷采购到送货到广州起码耗时一年以上朝廷愿意么?” 庄立民怀疑朝廷有没有这个决心。 “那庄先生的意思是在广州还是能够采购到这种自生火铳的?”冯紫英没有理睬庄文静的质疑。 “若是三五十支的话冯大人如果急需的话庄某可以在广州搜罗一番尽力满足价格不超过三十五两银子每支超过一百支便无能为力了须得要到苏禄马尼拉那边去超过三百支我估计在南洋也很难采购到必须要到西夷人本土去了。” 庄立民意识到可能有大买卖要来了心情格外振奋。 这位冯大人肯定不是代表他自己而是替他父亲来问了。 新任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据说他去辽东走马上任朝廷会拨给他上百万两粮饷哪怕是有两三成用于采购武器那都是二三十万两银子购买鲁密铳也能两三万支了就算是自生火铳也能买上数千支。 “哦看样子庄先生很有把握啊不但在广州在南洋那边也有门道?”冯紫英不怀疑对方的能耐能和前任兵部尚书萧大亨都牵上线的角色想也想得到不是等闲之辈。 这家伙不像是一个纯粹的军火掮客倒像是一个背靠工坊但是又在两广和南洋有着广泛人脉的巨贾。 庄立民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表态终于让对方生出了兴趣。 “冯大人别的庄某不敢夸口但是在这方面庄某还是敢拍这个胸脯的以前朝廷需要刀枪这等军器若是兵仗局这边来不及也都是由庄某负责替朝廷张罗后来三眼铳、夹靶枪也是庄某替朝廷制作佛山的冶铁制作天下闻名不是京师城能比的这一点想必大人也有所耳闻才对。” 庄立民脸上傲然之色溢于言表“至于门道么庄某可以说一句在南洋在日本庄某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若是大人急需这等鲁密铳庄某甚至可以去日本替大人采购倭人鸟铳质量并不逊于这批鲁密铳两三千支半年之内就能替大人置办齐备只是价格上可能要贵一些。” “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周在这等火铳的制作能力上连倭人都不如?”冯紫英追问道。 “那倒也不是倭人在壬辰倭乱之后武备仍然在加强他们的天皇好像不怎么管事儿执掌大权的德川将军也没有能完全控制住整个日本一些下边的将军好像也不太服气所以都在添置武器鸟铳也是他们最重要一份子而我们大周对大炮还算是比较重视但对火铳就不太看重了原来的三眼铳和夹靶枪采购都是七八年前了这几年就只有这一批鲁密铳也是四年前的事儿了当然不知道京师的兵仗局有没有制作我估计就算有制作数量也不多质量更差。” 庄立民坦率的回答让冯紫英对中日两国的火器制作能力有了一个直观对比“你的意思是倭人主要是内部有纷争所以一直在持续置备制作火铳而大周主要是没什么需求但如果需要的话就能迅速扩大制作规模和能力?” “嗯别的地方不敢说佛山这边若是朝廷需求能够持续的话许多工坊都能迅速添置设备招募匠人学徒转产这种鲁密铳只要有图纸其实也不算难无外乎就是各自生产出来所需要的时间和质量有所差异罢了但如果真正持续制作这些差距一两年内就能慢慢弥补上来。” 冯紫英看着庄立民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那庄先生你的身份让本官很是好奇能不能告知本官你究竟是做商贸还是经营工坊呢?” 庄立民也含笑起身正式一礼“能让拿出开海之略的小冯修撰如此看重庄某不胜荣幸佛山最大的老庄记冶铁坊便是庄某产业另外庄某在广州也有二十条船此番海贸庄某已经缴纳了十年特许金广州庄吉货栈也是庄某一族所有。” 难怪是集工贸一体的大角色啊而起还是海商能搭上萧大亨的线也就很正常了。 “唔原来庄先生也是海商啊还有冶铁坊这三万多两银子的营生应该打不上庄先生的眼才对。”冯紫英微微颔首。 广州现在的贸易地位已经日渐超越了宁波和泉漳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它面对南洋贸易时更有优势不过一旦宁波和泉州漳州彻底放开尤其是和日本、朝鲜贸易打开加上东番的开发倒也还有一些变数毕竟宁波泉州直接面对江南腹地。 “三百两银子的营生也是营生啊。”庄立民摇头目光明澈看着冯紫英“更何况庄某也希望能一直维系这门生意庄某相信朝廷终究还是有人能看到火器在军中会越来越重要。” 戊字卷 第三十一节 野望 “哦庄先生这么肯定?”这倒有些出乎冯紫英的意外。 商人追逐利益很正常但是能判断朝廷军队会日益重视火器这本来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但是在当下的朝中却成为一个不太被人认可和接受的观点。 这主要还是火门枪的表现实在太过让人失望甚至还不及训练娴熟的弓箭手女真骑射的优势并没有因为大周这边装备了火器而受到削弱这也成了很多人坚持仍然要以冷兵器的主要理由。 “冯大人不是也是如此看法么?”庄立民坦然回应“看看这种火器制造工艺和质量日益变化而从原来的三眼铳到现在的鲁密铳甚至以后的自生火铳而刀枪弓箭却又有什么变化?庄某虽然不才也知道训练一个合格的弓箭手没有三五年不行而要成为优秀的弓箭手更是要十年以上的努力而且对臂力这些也有特殊要求而骑兵的要求更甚但一个火铳手呢?基本没什么要求不缺胳膊少腿儿就行可咱们大周好像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 成本优势这厮是从成本的角度来判断大周对建州女真要想占优就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来打破对方的优势倒看不出这个商贾之流居然也能有这般见识。 此人倒是可以好好结交一番。 “庄先生的这番看法倒是深合我意啊。”冯紫英笑了笑“我想现在我们或许可以谈一谈下一步的合作辽东还需要更多的鲁密铳和自生火铳既然你们现在无法制作出自生火铳我想知道老庄记什么时候能自行独立制作出自生火铳?” 庄立民迟疑了一阵“大人您真的需要自生火铳?如果数量不大我可以替您去买……” “不我需要你们做哪怕时间拖得长一些价格昂贵一些都可以接受找西夷人买不是长远之计。”冯紫英断然摇头。 “那恐怕需要两三年光景了。”庄立民见冯紫英态度如此坚决还以为是其父的态度“我需要聘请一些特殊的西夷匠师光是这个就会很麻烦要去吕宋那边看看佛郎机人里边有没有合适的如果没有的话还要托人去西夷本土聘请这可不是一笔小花销啊。” 其父刚去辽东执掌蓟辽十多万大军如果要购置自生火铳肯定也是成千上万支却是是一笔大买卖若非如此庄立民绝对不会接受。 “我可以替我父亲先预定三千支鸟铳委托庄先生去日本购买半年内交货另外再预定一万支鲁密铳一年后交货五千另外五千支两年内交货价格可以商定。”冯紫英也毫不犹豫要让人家卖力就得要拿出足够利益“或许后期还有变化但是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庄立民立即盘算起来这就是一万三千支的订货加之在十二万两银子以上了。 “那冯大人日后需要多少自生火铳呢?”庄立民思考了一阵才缓缓道。 “一年内先请庄先生替我们购买两千支未来五年内辽东会继续订货不低于一万支但这一万支我希望是有老庄记和佛山其他我们大周的作坊来制作!”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 这可就真的把庄立民震住了。 一万二千支自生火铳价值起码是在四五十万两银子了加上前面的鲁密铳订货这就意味着有超过六十万两银子的大买卖了朝廷会允许自己来吃下这块肥肉?兵仗局和火药局能答应? “冯大人您这个要求可把我给吓住了您可知道这等营生兵部的态度?”庄立民提醒道。 “能不能获得朝廷的允许是我们的事儿银子反正不会短你的但我们这边也有要求。”冯紫英不动声色。 “您说。” “价格不能高于市价特别是后边一万支自生火铳希望你们自行生产制造之后价格需要比来自西夷的货色下浮两成我说的是比照西夷的旧货如果是比照西夷新货起码要下浮一成以上。”冯紫英一字一句道。 庄立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如果自行制作这成本会下降不少主要是一些关键物件现在自家这边做不出来如果能聘请一些西夷钟表匠师过来自己再选一些学徒跟着学应该没问题。 “另外我们希望这些火铳不管是鲁密铳还是自生火铳在铁料和枪管质量上要有明显提升射程上也要比原来的鲁密铳和自生火铳起码要提高一成以上……” 这个要求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庄立民可没有把握做到这一点现在还是仿制能达到和西夷人相仿的水准已经殊为不易了还要进一步提高他不敢打这个包票。 见庄立民连连摇头冯紫英心中也暗叹他知道自己可能是有些急于求成了不过庄立民的谨慎态度倒是让他更加放心。 “这样庄先生这个条款不做强行要求但是可以作为辅助要求如果老庄记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可以在原有的价格上上浮两成到三成!” 冯紫英很清楚如果射程能提升哪怕五十米那意义都大不一样三百米到四百米杀伤射程的斑鸠铳(musket)杀伤力如果增加五十米在战斗中那会对建州女真的骑兵实现多一轮射击这不是银子能买得到的。 庄立民想了一想觉得这没有什么坏处便答应下来。 本身这种火器朝廷肯定对质量是有要求的尤其是在威力上如果能够改进一些工艺比如枪管耐力和轻重等等实现最优只要不做强制要求和时间限制这种改进没什么不好还能得到价格上浮的鼓励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谈得很顺畅冯紫英很满意而庄立民则更是很高兴能够攀上这样一层关系这一趟京师之行也不枉来了。 这冯氏父子未来在大周朝廷中地位肯定还要攀升。 其父冯唐也就罢了蓟辽总督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已经是顶点了能在这个位置上多干几年然后捞一个封爵就算是荣归了。 而这位小冯修撰却不一般有着朝中几位北地大佬的背书支持本身又是庶吉士出身加上翰林院的资历意味着这一位未来有很大可能性会出将入相现在能交好对方简直就如同吕不韦押注嬴异人一般回报可能会是无比丰厚。 当然这也只是谈了一个大概毕竟还是第一次但只要双方有这个意愿就意味着下一步的合作空间会更大特别是在双方都各有所图的情况下。 庄立民在离开时按照惯例要留下三千两银票这是一成的旧例但是却被冯紫英拒绝了。 庄立民不认为对方是在矫情对方的态度就让他感觉对方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个甚至还觉得对方是有意要拉近双方的距离这让他既感到惊喜但是也有些惶恐。 作为一个商人哪怕在广东也算是大户但是要掺和到朝廷这里边的事务中来他知道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瞬间就可能被压得粉碎。 只是这等情形下他又不能拒绝只能自我安慰要见机行事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勾当他是绝对不会上船的。 ******* “啪!”清脆的脆响在空气中回响羞得尤三姐忙不迭的钻入锦衾中满脸羞涩不堪的她还是不太习惯情郎的这般调戏突然掀开被子在自己的丰臀上一击让她险些就要跳起来。 恣意放纵一番之后冯紫英也安静了下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对这种荒淫无道的生活失去抵抗力了嗯左拥右抱环肥燕瘦前世中想都不敢想的淫靡日子居然就这么有滋有味地过上了。 碧眸深目白皙如雪的肩头裸露在外宛如羊脂玉一般尤二姐在床上远比看似豪爽大方的尤三姐放得开只要是冯紫英想要尤二姐是绝对不会违逆远胜于青涩生疏的尤三姐也不知道这丫头都已经被自己睡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娇羞不堪。 欢好之后往往是冯紫英思维最敏捷的时候所以他尤其喜欢这种揽着自己女人躺在锦衾中思考问题。 那个庄立民的情况他也打听过了的确在广东有些根底原来是攀上了萧大亨的线但是现在萧大亨致仕了所以这一趟来京师也是想要另寻靠山。 不过广东士人在朝中并无多少影响力所以借助这一次的火铳交易庄立民明显是想结交自己父子对这一点冯紫英也早有预料。 甚至王应熊也应该受人之托才会来找到自己这一点王应熊也很委婉地和自己提起过。 等闲来投靠结交的人冯紫英是看不上的现在的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结交了这要讲求一个资源对等。 但毫无疑问庄立民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佛山最大的冶铁作坊东主不仅是有着年产数十万斤精铁和铁制品而且还经营海贸和内贸工贸复合体的代表了。 对于庄立民来说恐怕这种替朝廷生产火器不仅仅只是图财了而是一种结交人脉的主要手段了甚至可以在利益上忍受一些牺牲才是。 戊字卷 第三十二节 选择 对冯紫英来说庄立民的作用也不仅仅是能为其买到和制作火铳这么简单他还在考虑是否能够也将其纳入未来自己考虑的在北地的煤铁复合体规划建设计划中来。 山陕商人有银子甚至对北地情况也很熟悉但是如何建成一个集采煤、炼焦和冶铁乃至铁制品制作为一体的复合体并使之成功地商业化运作起来这帮山陕商人是否能做到冯紫英还是有些怀疑的。 如自己老爹所言这些山陕商人更多的还是在人脉积攒协调和贸易能力上真正运作一个生产制作的实体冯紫英自己都有些不信而且引入一个外部合作者或许有助于平衡。 好在还有时间可以再好好和这个庄立民谈一谈。 尤二姐如一只乖觉的波斯猫一般蜷缩在冯紫英怀中一双娇媚的碧眼半睁半闭随着冯紫英挪动的魔掌主动的迎合着自己最美好的部位以供对方享受而在另一端的尤三姐只是紧挨着情郎安逸的享受着这份温情默不作声。 这两姊妹的确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平常时候尤二姐如一只胆怯敏感的小猫咪稍有动静都会竖起耳朵深怕触怒了谁一般而尤三姐则是豪迈坦荡落落大方但一旦上了床尤二姐就变身暗夜中的烈焰玫瑰尽情燃烧释放自己的魅力把自己最火热妖媚的一面奉献给男人而尤三姐则一下子变成了青苹果一举一动都是羞涩无比被动地承受着情郎的蹂躏。 这种反差让冯紫英很是惊奇但是却很享受。 似乎是感受到了两女对自己情绪的变化冯紫英丢开了关于未来煤铁复合体和火铳产业的思绪回到了二女身上。 “我爹和我娘都知道了你们俩了……” 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二女身子都是一僵冯紫英安慰般地在二女丰腴的腰肢上拍了拍“我娘是早就知道了我爹此番回来之后也知道了还和我说起了你们俩……” 半晌尤二姐鼓足勇气道:“那爷怎么回老爷太太的?” “什么怎么回的?”冯紫英替尤二姐拉了拉被角裸露的肩头有些凉意“还能怎么说他们都知道了我还说什么问我什么时候抬你们回去我说都可以不过最好还是等到年后吧年底我就要成亲了沈氏女你们都知道的……” 冯紫英并没有在自己成亲娶妻的问题上瞒尤氏二女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妾迟早也要见正妻当然最好是在正妻进门之后那样可以免得恶了正妻日后被穿小鞋当然即便是那样也未必能博得正妻的喜欢。 要像冯家上一代那样正妻和妾室关系处得相当不错还真不多见也幸亏大段氏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粗疏性子苏氏谢氏安分守己所以冯家才会有这般安宁。 “沈家姐姐今年入门那林姐姐呢?”尤三姐小声问道。 妾称呼正妻永远都是姐姐无论年龄大小哪怕林黛玉比尤二尤三都要小几岁但是只要进了冯家门尤二尤三仍然要称林黛玉为姐姐。 冯紫英突然想到这一点假如妙玉真的要嫁给自己作媵那日后见了黛玉她是喊黛玉姐姐还是妹妹?这可成了一道难题。 冯紫英听出了尤三姐的意思比起相对熟悉且有了一番交情的林黛玉从无接触的沈氏女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尤三姐肯定更愿意入三房反正都是做妾何如寻找一个熟悉且有交情的姐姐? “林妹妹还要等两年去了她得要孝期过了才行。”冯紫英也有些犹豫。 让尤氏二女再等两年肯定不合适但沈氏这边一过门就纳这二女入府只怕换了是谁心里都不高兴没准儿就要对尤氏二女产生恶感了。 尤氏二女一时间都没有吱声这就有些值得考量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再等一等看看二房兼祧的事儿如果顺利的话争取明年能获得这样一个机会。 宝钗年龄也不小了只要皇上同意虚封一个身份给自己二伯那么礼部那边同意兼祧明年就可以先娶宝钗那么让二尤入二房也是一个选择。 以宝钗的性子冯紫英倒也不虞担心会为难二尤。 “不行就等一等吧。”冯紫英也知道二女现在心里也是惶恐不安既不愿意入长房但是要让她们等两年半那时间又太长了一些而且这话他们也不好开口说若是传入某些人耳朵里那真的就要被针对了。 “奴家姐妹都没有什么只是林姐姐那边要熟悉一些。”尤三小心翼翼地道。毕竟关系到一辈子的幸福再怎么也要表明一个态度。 冯紫英再度拍了拍尤三的丰臀以示明白。 这会儿他还不敢说宝钗的事儿现在除了薛家一家人这等事情还无人知晓便是香菱隐约猜到一些但也没敢对外人说便是金钏儿玉钏儿和云裳都不知晓此事。 ******* “紫英令尊可真是够狠啊咬死不松口九十万两银子另外还得要把这三千支鲁密铳和配属火药都加上张大人都很生气。”柴恪招呼着冯紫英入座。 冯紫英也很随意地坐下。 来柴恪这里他很自然但在张景秋那里就不行了。 西疆之行让他和柴恪关系迅速拉近这也是他喜欢跟着这些官员们外出的缘故往往这一趟风雨同行尤其是具备一定风险和责任的共事就能迅速密切双方关系。 当然前提是你的表现要能让对方认可和肯定如果做到合拍默契那就更好了。 “柴大人这话您不用跟我说您们不答应我爹也没辙不过这辽东的烂摊子换谁去都不愿意这几日我爹在屋里都是满腹牢骚总觉得被人给设套害了。”冯紫英半真半假地道。 柴恪打了个哈哈当初也是他信誓旦旦地给冯唐承诺让冯唐出任三边总督谁知道这一回来便变卦非要让冯唐去出辽东自然让冯唐不乐意了。 只是这等事情却需要服从大局柴恪内心再说抱歉也得要坚持当然在支持的粮饷物资上他就会有所偏向了。 “紫英这种事情都免不了遇上了为君分忧忠于国事自己的想法就只有舍弃了。”柴恪淡淡地应了一句“也是飞白和辽东那边关系太僵了否则也不会让令尊去。” 冯紫英也知道柴恪其实是支持熊廷弼去的但是熊廷弼和李成梁以及李家势同水火这一去要么熊廷弼灰溜溜被撵回来要么就是李家体系被彻底清理无论是那一种情形都不是朝廷现在愿意看到的。 “柴大人我爹也知道所以发牢骚归发牢骚但去了还得要拼力做好国事日艰他是朝廷武臣戍边大将自当守好国门。”冯紫英应道。 “嗯你们父子倒是一个性子大事面前不含糊张大人虽然对令尊狮子大开口很是恼怒但是还是对他忠于国事十分认可的不过紫英令尊除了这三千支鲁密铳外还要求再订购一万三千支这种火铳甚至还要配备二千支自生火铳他真的觉得这种火铳可以在辽东发挥大作用?” 柴恪的疑问也是许多人的疑问。 这一万三千支火铳加上二千支自生火铳算下来需要耗资二十多万两银子虽说是要分成两年支付但是这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了。 这冯唐带去九十万两银子其中大部分都是军饷和地方上购入粮食和各类物资的真正留给你用来添置军备的并不多但这一次冯唐却提前在兵部这里就报备而且留下了十万两银子作为购置的预付定金这也让兵部这边大为震惊。 这些总督和总兵们吃人头银子喝兵血都是边军惯例就算是兵部也是心照不宣。 只要不是太过分没闹出像宁夏镇那样哗变叛乱这样的大事儿甚至一些小的哗变都影响不大而边事上也没出问题那就无人会去追究就算是都察院那边也会保持沉默。 但一旦出了问题尤其是边务上出了状况那这些可能就是吊死你的绞索了。 这等购置军备也一样一般说来都应该是由总督或者总兵向兵部提出获得兵部同意由兵部来负责采购配发但这一次冯唐态度很坚决要得也很急加上替兵部解决了神机营不要的这三千支鲁密铳遗留问题所以兵部也是特事特办最终批准了这一桩外购。 当然火药仍然还得要从火药局来制作而一万三千支鲁密铳中仍然有三千支由兵仗局来制作这也是兵部同意的先决条件。 “柴大人对具体军务紫英并不熟悉不过家父练兵多年我想应该是有些把握的建州女真善骑射加之其披甲士卒规模越来越大辽东军在弩矢方面不及建州女真要破解其优势火铳就是最好的办法这也是家父和我说起的。”冯紫英吸了一口气“墨守成规既然不行那就总要去试一试新的东西看看行不行。” 戊字卷 第三十三节 晴雯出事 柴恪默然不语。 说实他对火铳的效用也有些疑虑但是他也承认冯紫英所言有道理。 随着建州女真的势力扩张迅猛其在鞣制甲胄方面的水准也越来越高加之其固有的骑射优势尤其是在弓弩手这方面的强势使得周军在面对这个对手时处于劣势之下。 要打破这个格局火铳无疑是当下一个很合适的选择。 尤其是冯唐和他提到的被称之为斑鸠铳或者鹰嘴铳的重型火铳杀伤力可达到一百二十丈开外这种威力巨大的重型火铳瞄准射击时需要支架支撑十分不便但是其威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女真弓箭的射程。 女真弓箭杀伤力一般在三十丈到四十丈之间超过四十丈的极少相较于三眼铳、夹靶枪这类火门枪只有二十丈左右杀伤力的货色女真弓箭手无论是在射程威力还是射击频率上都远超过了周军的这类火器这也是大周朝廷内部为什么不看好火铳的缘故。 这一批鲁密铳的射程已经达到了四十丈堪堪与女真弓箭相若但一名女真弓箭手对体质的要求和训练时间就不是寻常士卒都可以充任的火铳手能比的了柴恪也知道这应该是冯唐最看重的。 寻常士卒只需要花些时间来训练一年半载就能迅速成为一个勉强合格的火铳手而要变成一名合格的弓箭手这点儿时间是不可想象的。 鉴于此张景秋和柴恪对于冯唐的这个要求都没有表示反对毕竟作为新任蓟辽总督如果连这点儿便宜行事的权力都没有也的确说不过去。 他们的想法都是不妨观察一下看一看冯唐的这个火铳军计划效果究竟如何如果真的不尽人意也可以让冯唐早些死了这条心。 现在看来没准儿冯唐的这个想法就是冯紫英支持下才萌发的这也让柴恪更是好奇。 他真想看看这两父子的这一回尝试会带来什么。 “紫英此事既然你和令尊都如此有信心那就试试吧另外令尊也提到了海西女真和察哈尔人以及科尔沁部的问题我看也是有你的一些想法在里边?” 对这一点冯紫英也没否认“家父对察哈尔人还是比较熟悉的他在大同多年所以他有些担心察哈尔人蛰伏了这么些年现在冒出来这个林丹巴图尔虽然年龄尚小但已经露出了一些端倪所以他打算好好摸一摸察哈尔人的底海西女真这边我和家父的观点一致必须要尽力保住乌拉部防止建州女真灭掉乌拉部打开通往东海女真的大门东海女真势力散乱很容易被建州女真给吞并……” “所以这一点通过支持叶赫部和建州女真对阵来实现?”柴恪若有所思“家父觉得叶赫部恐怕很难牵制得住建州女真所以他觉得必要时候辽东军就得要亲自上阵。” 柴恪吃了一惊“令尊是这样想的?会不会引发和建州女真的战争?” “柴大人我觉得家父有一句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越是想要避免战争你就越是需要表现出你并不惧怕战争我觉得这也适合我们和建州女真之间的关系更何况我认为如果努尔哈赤足够聪明的话在没有解决掉海西女真之前建州女真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和我们大周彻底翻脸。”冯紫英胸有成竹地道:“所以越是如此我们就越是不能让建州女真灭掉乌拉部和叶赫部。” 这一点上柴恪赞同冯紫英的观点建州女真虽然日益成为大周在辽东的大患但是在没有解决掉海西女真之前努尔哈赤不会冒这种险。 “对了我听非熊说你很担心西南那边生变?”这才是柴恪今日把冯紫英招来的目的。 冯紫英在宁夏镇叛乱问题上的敏锐眼光和独到视角让柴恪感触尤深所以当王应熊提到冯紫英一直在关注西南土司们的动静时就立即让柴恪紧张起来。 …… 冯紫英离开兵部时知道自己又让柴恪恐怕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会睡不安枕了。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一些观点抗法虽然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杨应龙会叛乱但是播州、水西、永宁三家土司来往过于密切本身就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没有谁说这些土司们不能往来但是以前没有现在突然走动密切起来这就不得不让人起疑了。 更何况柴恪也很清楚这些西南地区流土之争矛盾有多么激烈而当地老百姓承受着多大的压榨如同一捆捆晒干了枯草也许一根火星子丢下去就会引发满天大火。 不过这不是自己的职责了他能做的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冯紫英也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全能者做不到什么事情都能力挽狂澜有些事情即便是你知晓你也一样无法改变就像宁夏叛乱一样。 甚至他还可以预言太上皇或者义忠亲王和永隆帝终究会有一场纷争这场纷争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拉开序幕又会以什么样的结果结束他无法判定。 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绝对就会有无数站错队的人而他们的结果就会是人头滚滚。 ****** “奶奶晴雯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被太太撵了出去?”平儿急匆匆地进门时看见的是王熙凤心不在焉地躺在炕上半幅水綾松花褙子露出半边浑圆的玉丘旁边丰儿又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子。 看见平儿进来使了一个颜色丰儿也知趣地收拾起扇子出了门。 “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平儿也觉得这段时间王熙凤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人蔫耷耷的没多少精神胃口也不好。 “没怎么就是觉得身子乏啥事儿都提不起精神来。”王熙凤歪着身子锦裀蓉簟放在浑圆的丰臀下平儿赶紧替对方背后放了一个石青金钱蟒靠枕“一帮没眼水的小蹄子奶奶身子不爽利也不知道垫个垫子。” “都能有你这般精明利索我也就可以安安心心休养几日了。”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兴许是前段时间凉了胃胃口也不好身子也乏得很全身都懒洋洋的。” “那奶奶索性就交了手里的事儿请太太另行安排人嗯不如就请珠大奶奶暂时管一段时间奶奶也好将息一番莫要伤了身子。”平儿关心地道。 “哎这等时候我还真的不好去太太那里交卸这担子免不了就有人要说闲话太太也要不高兴。”王熙凤叹了一口气“这府里边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总有些人要在里边儿整点儿幺蛾子出来才显得出自己你不是问晴雯怎么回事儿么?还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了一来二说的有人就说她模样脾气都像林妹妹了本身此番林妹妹回来许给了冯家大郎就让宝玉有些魔怔了这话传进太太耳朵里这不是故意膈应太太么?” 平儿立时就明白了。 这是有人给晴雯下药了。 她平素里和晴雯关系一直不错虽说不及和鸳鸯那么亲近但是这府里边几个上得了台面的丫鬟里边除了鸳鸯和紫鹃外也就是袭人和晴雯了金钏儿去了冯府现在来往也就少了像其他丫鬟都隔了一层。 林姑娘现在是许了人了自然也就有些讲究了像宝二爷这等男子再说是表兄妹但也就不好随意去人家闺阁了。 本身这事儿对宝玉刺激就很大加上这一回几个姐姐妹妹都去了江南唯独把他给扔在家里又有这事儿做由头宝二爷就更是恹恹的。 太太这等时候本来就怕宝玉出事儿晴雯的模样在她眼里一直就是狐媚子模样听得这等话那还了得还不立即就把晴雯撵了出去。 “那宝二爷都没拦一拦?”平儿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王熙凤瞥了平儿一眼似笑非笑“你这小蹄子想什么呢?太太要撵晴雯出去这气头上便是老祖宗都得要让这一步宝玉要是去触这霉头那还不得闹翻天?” 平儿低头不语。 “宝玉便是想要把晴雯要回来那也得等上一两个月等到太太气消了寻个合适机会才行。”王熙凤也知道平儿和晴雯关系不错这才多说两句换个其他人她才懒得多说。 “就怕晴雯那性子太急受不了这种气……”平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个丫头命还受不了这个受不了那个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不成?” 王熙凤不高兴了平儿也不敢再说。 “对了平儿你说这二爷成日里人影子都见不着究竟在干什么?一大早就出门要到晚间才回来饭也不回来吃回来倒头就睡……”王熙凤目光里多了几分冷意和疑惑“我总感觉二爷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让人看不明白了呢。” 戊字卷 第三十四节 心意,心思 平儿不敢言语。 其实不仅是王熙凤包括她和府里许多人都觉得琏二爷变了一个人一般。 往日里除了和东府里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饮酒作乐外偶尔出去晃荡一圈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府里边府里有时候有些需要爷们儿出面的他也乐得跑一跑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东府那边基本上绝足不去便是那珍大爷和小蓉大爷经常来请贾琏也少有答允这固然让府里老爷太太和老祖宗高兴但是贾琏却也极少在府里呆着了。 连现在本该是贾琏出大力气的园子建设贾琏没回来就不说了现在回来了也不多问放在以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却被大老爷揽了不少去二奶奶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出头露面来扛着许多具体事情连二老爷都要来帮着张罗甚至连贾珍和贾蓉也都要来帮忙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这府里边平时不觉得关键时刻缺了琏二爷还真有些玩不转一般而宝二爷在这种事情上又是一个没耐性不靠谱的算来算去这荣国府下一辈里好像也就只有贾琏才能撑得起的感觉了。 “不是说二爷受冯大爷的委托还在为那银庄的事儿奔波么?”平儿屏住声息小心地应了一句。 “哼这个冯家大郎也不知道给二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二爷这般死心塌地地替他卖命?”王熙凤冷声道:“早出晚归的人影儿都见不着前日里老祖宗也在问说是许久没见着他了问起我都不好回答太太说是在外边儿帮着冯家大郎的事儿老祖宗居然说是好事儿跟着冯家大郎有出息你说这贾家什么时候成了冯家的附庸不成?二爷跟着他冯紫英屁颠屁颠儿地跑宝玉也要听冯紫英的教导那环老三更是把冯紫英视为老师甚至昨日里我听大嫂也说这一回冯紫英回来若是过府来她要去找冯紫英说一说也好让贾兰能拜师……”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但好像却是事实贾琏紧跟着冯紫英宝玉虽然不成器但是二老爷内心还是希望冯紫英能提携一下宝玉的。 至于贾环和贾兰现在看起来读书不错贾环府试已过只等八月院试了大家都说没准儿这贾府里的读书种子就要落到贾环身上了连赵姨娘这段时间都抖擞起来了。 加上以前的事儿好像这冯家大爷自打考中举人进士之后和府里联系陡然就密切起来而府里边似乎许多事情都和冯家牵扯上了瓜葛许多事情二位老爷也就下意识的要去请教这位冯大爷了。 “奶奶现在冯家也算是和咱们府里是姻亲了冯大爷日后娶了林姑娘那也就算是一家人了再说了府里边现在的情形虽说大姑娘进宫当贵妃了但是听太太说许多事情反而要避讳了不能随意扛贵妃娘娘的招牌冯家现在如此风光遮护咱们贾家一二其实也没什么哪家没有一个兴衰起落?” 平儿一席话倒是让王熙凤刮目相看撇了撇嘴“你这小蹄子怎地几日不见嘴巴却恁地圆滑起来了?” “那也是奶奶平素里教导得好。”平儿抿嘴一笑。 王熙凤心里舒坦表面上却是哼了一声“要说这冯家大郎帮扶一下咱们府里也没啥只是看着偌大一个贾家居然还不及这新冒出头来的冯家委实让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冯家老爷这马上就赴任辽东去当蓟辽总督了与我二叔和镇国公也都是一样的身份这冯家还真的算是抖起来了。” “奶奶现在林姑娘还要在咱们府上住两三年去了奶奶素来是看顾林姑娘的昨日里我去紫鹃那里见着了林姑娘林姑娘还拉着奴婢手问奶奶呢嘻嘻还给了奴婢一个玉戒指您瞧……” 平儿羊脂玉般的手掌摊开一枚细腻晶润的玉戒指放在手掌心。 “我哪里敢要可林姑娘一定不肯紫鹃也在一旁撺掇说是姑娘的一点儿心意非要塞在奴婢手里奴婢深怕这一时手滑给摔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拿着了都还没来得及和奶奶说呢。” 王熙凤有些惊异的接过玉戒指仔细看了一眼脸色复杂地点点头:“林丫头倒是有心了这戒指虽然小了点儿品相却不错怕是要值一二百银子呢。” 平儿吃了一惊顿时有些急了“这却如何是好?赶明儿奴婢去退给林姑娘奴婢如何当得起这般物事?” 这府里边丫鬟便是如鸳鸯、金钏儿这般大丫鬟一般也不敢随意穿金戴玉的这也是规矩。 便是有时候老祖宗和太太们逢年过节或者遇上什么喜事儿恩赏也不过就是一些衣物或者钗子、镯子、扳指、戒指这类的也是承主子们的一个恩情但要说值得多少也不过就是一二十两银子便是不错了。 像这般要值一二百银子便是府里边儿的正经姑娘们的头面才能有那么几样了丫鬟们又有谁当得起? 便是平儿这般丫头府里月例不过是一两银子这一个戒指便是相当于十年月例钱这如何不让平儿着忙? “留着吧难道我身边的人就当不起一个戒指?”王熙凤有些傲然地道“也不枉我平日里对林丫头一番情意这丫头倒也是一个知恩的。” 平儿也知道这倒是大实话。 府里上下应用王熙凤掌家以来从未短过林黛玉甚至还比其他姑娘们要优遇一二一般衣物脂粉鲜货干货都是要优先照顾林姑娘和梨香院里宝钗比就更是有些差距了这里边平儿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这固然有老祖宗的缘故但要说宝钗和奶奶论亲戚更亲一些可奶奶却对林姑娘格外不一样当然平儿也知道早先恐怕奶奶是琢磨着林姑娘是不是可能要配宝玉但是后来府里没了这份心思可奶奶也还是依然如故。 林姑娘别看年龄小但心思细腻敏感对这等情形更是格外看重。 “不过看来这林家姑爷殁了倒真是给林丫头留下了一笔陪嫁便宜了冯紫英这家伙。”王熙凤啧啧道。 “奶奶不是说林姑爷都把银子借给府里修园子了么?”平儿也是知晓府里情形底细的王熙凤和贾琏也都没瞒过她。 “借倒是借了不过林姑爷也得要替林丫头着想不是?这林丫头孤家寡人一个嗯也不算听说林姑爷还有一个庶出女儿比林丫头还要大几岁是教坊司里一个犯妇所出没想到林姑爷这么一个老实人居然也有这么一段风流故事这两个女儿林姑爷怎么也得替女儿们考虑一番才是。” 妙玉的事情也是瞒不住的贾琏在回京之前就和冯紫英商量过了所以回来之后便一一说了。 贾府里边对这事儿倒也没什么一个庶出女儿罢了林如海本身就纳有两妾只是这两个妾无出罢了未曾想到以前还和教坊司犯妇有些瓜葛还能生出一个女儿来现在林如海都不在了谁还能计较这个? 贾府里边甚至也说让那妙玉也到府里来陪着黛玉住下倒是让冯紫英都觉得贾府还是有些人情味儿了。 “嗯林姑娘也是可怜这林姑爷走了还得要守三年孝也幸亏还有咱们府里……”平儿叹了一口气“林姑娘也说就着一二日里要来看奶奶呢。” “哼她来了也正好我倒是要问问她这冯家大郎成日里把二爷当牛一般的使唤难道就没个说法?” 王熙凤也笑了起来但心里却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没想到林黛玉居然要嫁入冯府冯紫英这厮胆大妄为心狠手辣林丫头过门之后怕是有得罪受再想到自己在冯紫英身上吃的亏尤其是那等私密物事还在冯紫英手里王熙凤就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平儿笑了起来她也知道这二奶奶说的是气话。 这林丫头还有两三年才过门儿如何能管得了冯大爷的事儿? 而且这也是琏二爷自己一门心思扑着去的据说别人打破头挤着想去还没门道如何能怪得上冯大爷? “那倒也是不过听说冯大爷很是宝爱林姑娘兴许林姑娘带句话也能有些用处。”平儿笑着凑趣道。 “也是不一样冯紫英和林丫头有前几年那一场临清民变的机缘才能结缘若非如此京师城里那么多高门大户女儿还有那书香世家士林文臣的女儿他都看不中却单单自家做主选了林丫头……” 说到这事儿王熙凤都有些感慨这冯紫英还真是厉害婚姻之事素来父母做主却被他给破了这个规矩愣是让他自己给做了主也算是破天荒了不过这厮破天荒的事儿似乎也做了不少。 正琢磨间却听得外边儿一阵急促脚步声“奶奶出事儿了!” “怎么了?”王熙凤皱起眉头。 “说宝二爷在梨香院门口魔怔了闹腾呢。”善姐跌跌撞撞扑进来“老爷不在太太都要急疯了。” 戊字卷 第三十五节 北静王水溶 “是紫英么?” 清朗温润的声音将冯紫英从有些恍惚于盛世市井繁华的景色中拉了回来。 护国寺这一片儿太热闹了。 小河槽儿与伊先胡同、沈篦子胡同、宽街儿、太常寺街以及一条胡同、二条胡同、三条胡同形成了一片繁华的街区。 这里是最负盛名的丝绸、毛皮、首饰和香料售卖所在冯紫英甚至可以看到丰润祥的幌子在微风中荡漾但是和其他几家名气更大的首饰行相比丰润祥仍然只能算是小字辈。 不过这也足以说明丰润祥在京师城里站稳了脚跟能在这一片立下招牌开设铺子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了。 冯紫英是骑马而行瑞祥在前面替他牵着马人太多还得要防着马受惊。 老爹从西边儿又带回来不少健马离开榆林出任蓟辽总督哪怕是草原上再闭塞的蒙古人也知道冯唐这是高升了自然要赠送礼物当然高升未必就是赏心悦事。 二三十匹上等骏马带回来都不好带回府里实在放不下了只能寄放在郊外庄子里而且这等在草原上习惯了的良驹还真不适合在城里这般小步慢走还不如寻常骟过的儿马温驯老实。 去贾府本来可以步行也可以骑马不过冯紫英还是选择了骑马。 他想感受一下盛世京师的那份滋味。 一人一骑就这样安然悠闲地漫步在街道上周围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车马行人初夏季节已经带来了几分热意各种充斥在鼻腔中的香料气息让人竟然有些熏熏欲醉的感觉。 进入夏日这绸缎庄的生意就要比皮货行的生意热闹许多了不过来自辽东和塞外的皮货依然紧俏上等货色并不会降价商人们也不急于出手等到九十月间价格自然就会回升上去。 但这时候却是绸缎庄里最得意的时候了来自苏杭、湖州、金陵和蜀地的各色丝绸绫锦纷纷上市鲜艳的色彩和缤纷的花色图案让每一个从门口经过的人们都忍不住想要驻足欣赏一二。 冯紫英自然对这些物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自己周围每一个人的面目特征和表情变化乃至与他们之间的交谈甚至争吵多带来的种种生活气息。 嗯就是这股子味道他很想把这一切铭刻入自己的脑海中永远保存。 这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值得铭记。 每一个时代都有不一样的特色兴许十年后这里依然繁盛但是却已经是不一样的味道了。 身后有些熟悉的声音将冯紫英从恍惚中拉回来冯紫英转头一看一顶八人大轿停下周围人已经主动让开紫金雕梁冠面如冠玉玉色丝袍同色玉带这一下来扑面而来的贵气让人立即就能明白对方的身份不凡。 “啊王爷?!”冯紫英赶紧下马拱手一躬“紫英见过王爷。” “呵呵紫英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气?”赶紧疾步上前扶起水溶可不敢真的受这一礼倒不是受不起而是不合适这位可是京师城里的名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须得要礼遇。 见水溶说得如此亲热冯紫英也有些意外。 他和这位北静王爷虽然有过几次交道但是说实话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多是因为大观楼这个戏园子加上柳湘莲和贾宝玉夹杂其中才熟悉起来的。 现在对方这般热络亲近还让他有点儿不太适应。 “礼不可废王爷。”冯紫英浅浅一笑对方既然这般态度他当然也不会过于执着。 对方随手过来把臂而行他也只能受着这等待遇往日应该是对贾宝玉才对明知道自己不太喜欢这这种格调却还如此也让他有点儿膈应。 只是对方也算是这京师城中顶级勋贵了冯家也属于这个圈子还不好不给这个面子。 “王爷这是去哪儿?”冯紫英要破解这份尴尬主动发问。 “我去荣国公府紫英呢?莫不是也去那边儿?听说紫英和林家订亲林如海过世了林家女现在住在其舅舅家中……” 水溶容颜俊美笑起来更是有一种出尘脱俗的感觉难怪能和贾宝玉、柳湘莲以及蒋琪官几个走得这么近。 不得不承认这几人都是姿容出众貌比潘安的角色。 在冯紫英看来柳湘莲的俊朗之美贾宝玉的烂漫之美蒋琪官的阴柔之美加上这水溶的温润之美还有那秦钟的娇弱之美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相比之下自己虽然也不差但就显得有些头角峥嵘难以让人亲近喜欢了。 “嗯王爷林妹妹暂时还只能住在荣国府我也是要去感谢赦世伯和政世叔他们两位。”冯紫英点点头。 “欸他们两位和林姑娘也是舅甥住在荣国府里也是理所应当的。”水溶笑着道:“只不过紫英若是娶了林姑娘那和贾家就真的是通家之好加姻亲之谊了。” 冯紫英微微一凛这水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诚然自己去了黛玉的确是和贾家扯上了关系但要说这种关系有多么亲近也说不上黛玉毕竟姓林他总感觉这水溶话里有些不一样的含意。 “嗯也是冯家和贾家本来就亲近亲上加亲是好事。”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应道他不会去反驳什么反驳也没有意义。 距离贾家已经不远二人索性就这样并肩而行下人们早已经把轿子和马匹带到一边儿上去了两个仆从跟随在身后。 “嗯紫英令尊什么时候赴辽东上任啊?怕是快了吧?” 水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十日内就要离京兵部那边还有一些琐事儿需要处理安顿没准儿还要不了十日就要走再等一等怕遇上天气不好了。”冯紫英也显得很随意。 “前两日本王和牛公、王公等几位说起有意祝贺令尊升任蓟辽总督顺带也为令尊饯行今日见到你也请紫英回去之后替令尊带个话改日帖子再送到你府上来。” 水溶的话让冯紫英措手不及牛继宗和王子腾? 虽然不确定水溶有什么目的但是这等饯行接风似乎也都是京中惯例你要说这里边有些什么不妥也说不上来但这样一堆武勋齐聚会给外界一个什么样的感觉? 或许内阁兵部都不会在意但是有心人却不会这么想比如皇上。 只是要拒绝却也不合适人家提前和你打了招呼甚至可能看你的时间合适来调整你总不能不吭声不出气明日就出城赴辽东吧那更落了痕迹。 “呵呵王爷太客气了那我就先替家父道谢了。”心思只是在胸中一转冯紫英便满脸堆笑地答应了下来状极欢愉。 水溶也在悄悄地观察着冯紫英见冯紫英好像是真的发自内心喜悦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 这个冯家几年里突兀的崛起甚至比那陈继先更为耀眼以前觉得冯唐此人也不过是榆林总兵未曾想到转来转去以为会是出任三边总督但没想到却突兀地成了蓟辽总督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从这个时候大家才算是真正开始重视起冯家来了好在还不算晚。 冯紫英此子倒也是个人才不过对于大家来说文臣的价值意义是日后的事情了现在还是其父的位置更重要价值更大。 “大家祖辈都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令尊和令伯当年也是跟着太上皇戎马一生咱们这些勋臣啊都不容易许多年龄大了不过小一辈还是该走动一些才是啊。”水溶目光平视前方话语里却颇多感慨。 冯紫英越发谨慎只是点头却不接话。 “听说紫英一直对令二伯病殁之后未有香火延续封爵不太满意?” 冯紫英吃了一惊这宫中也太漏了这等消息好像只有自己和皇上说过至于薛家便是薛蟠都知道轻重断无可能说出去而且他也不知道细节宝钗和薛姨妈几个更无可能不过忠顺王那里倒是不好说。 只是水溶问及他却不能不回答:“王爷明鉴我二伯好歹也是在大同总兵任上病殁云川伯这一爵位本来就是我冯氏一族先祖所得却不明不白没有了这很难让人接受……” “可是皇上赐封了你大伯呼伦侯这已经是破格赏赐了也同意紫英你兼祧了怎么紫英还不满意?”水溶话语里倒是没有多少情绪好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儿。 “王爷难道说呼伦塞一战我大伯为了救皇上和忠顺王战死就不该得这一侯爵?要知道我大伯也是连香火都无人继承的。”冯紫英故作愤愤不平地道。 “呵呵我并无此意不过冯家要拿回云川伯还得要看皇上心意了但你们家才封了呼伦侯皇上恐怕也要考虑其他武勋的态度短时间再封恐怕不容易了。”水溶无可不无可地道。 这厮是什么意思?冯紫英也有些困惑了和自己说这个意欲何为? 戊字卷 第三十六节 不是外人了(爆发开始!求月票!) 走过广宁伯胡同口距离荣宁街就没有多远了甚至踮着脚都能看见。 “紫英若是你们家二房的云川伯封爵能重新回来那你是不是考虑要兼祧三房也为你二伯这一房延续香火?” 水溶的问话把冯紫英逼到了墙角边儿上否定肯定不妥毕竟对方肯定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而且这种事情终归是要摊牌的撒谎自然是不合适的哪怕无意和对方深交但也没有必要把关系搞得太僵。 “王爷紫英的确还没有想那么遥远不过如果真的为我二伯这一房取回封爵的话紫英觉得家里怕是会有这个考虑的毕竟你也知道长房都有了那么二房自然也会有这方面的想法我爹那边肯定要这般想我二伯在担任大同总兵时一直是带着我爹的我爹和我二伯关系一直最亲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没有否认。 水溶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义忠亲王和自己得到的消息也是准确的了不过也如自己所言皇上就算是再看重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再次封爵给冯家那太刺激人了。 不过皇上不封可以有其他渠道但这需要考虑周全。 水溶心里有了数不再多说此事儿转而说起了大观楼和明月楼之间的事儿。 两个人来到贾府门前若是往日贾赦贾政若是在府上肯定会有一人来迎接水溶不过今日显然贾赦贾政都不在而水溶本来也是来见宝玉所以也算私下往来不必计较。 只是连贾琏和贾宝玉也没见人影倒是让水溶和冯紫英很是诧异只有一个贾环在门口候着这贾府里边难道没人了? 这都是提前通传了的怎么地却没有来接? “环哥儿还不见过水王爷?”见贾环有些发愣冯紫英也知道水溶平素来贾府次数不多即便是有要么就是和贾赦贾政见面要么就是见宝玉对贾环并无印象而贾环也对这位北静王爷没什么交道。 贾环赶紧见礼冯紫英也不客气径直问道:“今儿个你们府上人都不在么?赦世伯和政世叔都不在?琏二哥和宝玉呢?” 贾环轻蔑之色一闪而逝“二位老爷都出门了尚未回来琏二哥和宝二哥都……” 顿了一顿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或者是有意如此冯紫英和水溶都感觉到了只是水溶和贾环不熟不好说话倒是冯紫英没客气“琏二哥呢?” “琏二哥在梨香院那边儿宝二哥身子不爽利……”贾环的吞吞吐吐让冯紫英更是生疑不过水溶何等人立即知道这贾府里边怕是有些什么古怪他本来就是来找宝玉的宝玉既然病了自然就不好在打扰便和冯紫英打了一个招呼径直告辞离开了。 冯紫英却不好走而且看环老三那眼底的轻蔑不屑和嘲讽之色就知道多半是宝玉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把贾环叫到一边儿没等冯紫英开口贾环已经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冯大哥从你们去了江南宝二哥就有些狂放了成日里和东府钟哥儿在外边晃悠先生也管不住他们两位老爷都忙着修园子的事儿所以宝二哥也就越发放肆了……” 冯紫英也没打算能从环老三嘴里听到宝玉的好话不过环老三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倒也没有信口开河夸大其词。 “……待到你们回来说林姐姐和你订亲了宝二哥就疯魔了一回又把玉给扔了不过好像也没摔坏家里边大家都哄着慢慢又缓过劲儿了谁知道昨日里太太怎么就把晴雯撵了出去宝二哥就不乐意了可他又不敢去违逆太太的意思今儿个大概是想去宝姐姐那边求安慰吧谁知道林姐姐也在那边儿林姐姐大概是不愿意见他就要走他就在那梨香院边儿上魔怔了闹腾说这府里的姐妹们现在都见不得他了都不愿意和他说话了他在这府里呆着也没意思不如出家算了如何如何这会子琏二哥他们都赶过去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就这么个事儿? 看样子这宝玉还是这般旧态复萌啊一切都的要以他为中心若是感觉到这世界中心不围绕他而转那就是不正常的。 只是这种事情遇上了还真觉得不好处理。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的犹豫贾环难得地的机敏了一回“冯大哥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去一下和宝二哥好好说一说他的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就算是不愿意读书但是起码府里边儿的事情还是要多过问一下吧?琏二哥现在忙于外边儿的事情现在府里的事情连二位老爷都要亲自过问了宝二哥都是十五了也应该有些担待了才对。” 瞅了一眼这家伙冯紫英觉得环老三只要是在面对宝玉的时候总能爆发绽放出最强能量无论是感情、话语还是态度只不过前期是感情冲昏头脑所以表现得过于强烈很容易授人以柄而现在这厮也能像模像样的用各种方式来不动声色地挤兑敲打宝玉了。 “还有现在两位老爷都不在琏二哥恐怕未必能制服得了宝二哥这等事情传出去也影响我们荣国府和贾家的声誉冯大哥您现在也不算是外人了好好和宝二哥说一说老祖宗和太太她们也能宽心。” 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贾环这家伙现在是真的有点儿底气面对以往都只能仰视的宝玉了甚至还能带着点儿说不出的揶揄味道不过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自己若是不能好好把宝玉这根筋给别扭过来这家伙还得要折腾黛玉还得要在贾府住上两三年呢老这么折腾谁受得了? “那就走吧。”冯紫英也懒得多说了抬腿就走。 冯紫英和贾环没有走外边儿而是走了府里边梨香院那边有一道内门也是平常薛家这边和府里边来往的通道。 老远就看见了贾琏和宝玉站在那梨香院的内门外贾琏似乎正在和宝玉说着什么而宝玉则是低垂着头神色恹恹不怎么理睬贾琏。 门口另一边儿宝钗和黛玉紧靠着都只是看着贾琏在劝着宝玉却都没有说话脸色倒也还正常估计应该是早就习惯了宝玉的这等做派。 探春和湘云似乎是刚到好像是在向袭人询问着什么而袭人也在像二女解释着而王夫人似乎还没有到但是王熙凤却已经到了正在和鸳鸯说着什么。 真的是一人牵动万人心冯紫英都不得不承认这贾宝玉还真的是这贾府的宠儿如果不是被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光环给压过估计还得要更得宠。 冯紫英甚至可以肯定哪怕是贾环考中举人进士恐怕一样动摇不了宝玉在贾府里的地位。 且不说有贾元春这层关系就算是这嫡庶之分和贾环不太招妇人喜欢的性子就一样会被贾母和王夫人这等所歧视除非贾环日后能走到让贾赦贾政都要仰望的地位。 见到贾环把冯紫英带了过来一干人一愣之后也都反应过来。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冯紫英已经不算是外人了三年后他就算是贾家的外甥女婿了即便是现在他也和黛玉有了婚约这层关系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正式的关系了。 贾琏先过来招呼然后探春和湘云也过来见礼倒是黛玉有些羞涩但还是挽着宝钗的胳膊过来见礼招呼。 王熙凤神色有些冷但是还是和鸳鸯、平儿一道过来招呼了一声。 只有宝玉站在那里神色复杂目光迷离恍惚嘴唇微微哆嗦看着冯紫英嗫嚅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看了一眼宝玉冯紫英和贾琏说了两句话之后便淡淡地道:“若是没什么诸位妹妹们都还是散了吧。” 虽然只是简单地一句话却没有人能无视探春和湘云与宝钗、黛玉交换了一下目光都点点头默默离去了。 鸳鸯欲言又止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却没有离开。 “鸳鸯你也去回老太君宝玉这边琏二哥和我会与宝玉好好谈一谈。”冯紫英点了点头“请老太君放心宝玉没什么他也是十五六岁的人了也该懂事了也能懂事了。” 一句“该懂事了能懂事了”让还有些纠结犹豫的宝玉身子也微微一震想要挣扎着说什么但是在冯紫英的目光下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鸳鸯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点点头“奴婢明白了那奴婢就去回老祖宗了。” “袭人扶宝玉回屋里吧我和琏二哥马上跟着过来。”冯紫英望向宝玉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刺得宝玉身子似乎都忍不住缩了起来但最终还是在袭人的劝说和拉着胳膊下恹恹地回去了。 戊字卷 第三十七节 长不大的人 贾环很知趣地先离开了王熙凤和平儿也是踌躇了一阵才离开她们肯定还要去王夫人那边复命。 只剩下了冯紫英和贾琏。 “怎么回事儿?”冯紫英皱着眉头。 贾琏这段时间很忙。 段喜贵还在扬州那边主持大局海通银庄的京师号实际上还没有开办起来但是有些业务却不能耽搁了。 比如像中书科收上来的银子就要转入户部了但上缴的特许金和卖出的开海债券以及东番盐务收入都集中在扬州。 这样大一笔数量的银子要运回京师城非常麻烦而京师这边以忠顺王为首的宗室入股股金则都已经到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把王爷宗室们认缴的股金收下然后就地转入户部户头一部分就转给户部银库。 这项工作就相当于繁杂了虽然贾琏也从扬州带回来几个帮手但是这都是只能做具体事情的场面上要和忠顺王乃至各家宗室乃至北地商贾们入股的股东们打交道还得要贾琏。 所以这十来天里贾琏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从选址到选人再到开始接手这些股金哪一样贾琏都不敢放手。 这样大一桩事情忠顺王他们那边也不可能不闻不问自然也要派出自己的人来山陕商人那边也一样虽然是以冯紫英这边为主导但是派出几个人作为监督也是应有之意。 但不得不说在扬州几个月对于贾琏的锻炼成长相当大若是放在一年前贾琏是绝无这种能耐应付下这么大一桩事儿但现在冯紫英几次去察看贾琏都是干得有声有色连先前不太满意贾琏来操持的忠顺王都给予了肯定。 这也让冯紫英都很是感慨有时候不是这个人不行而是没有给予他成长的机会像贾琏如果成日里就在荣国府里厮混他能走到今日这种地步?若是没有扬州之行的打磨这样大的阵仗他能扛得起来? 当然这也还是最简单的收缴股金和转存部分银子到户部就目前来说海通银庄还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把扬州号和京师号同时撑起来但贾琏却还真的打磨出来表现出了可堪独当一面的能力来了。 看着贾琏有些疲惫的模样冯紫英也能理解。 以前没有掌管过这么大的事儿就算是在扬州有历练但是那边毕竟有段喜贵牵头还有汪文言的扶持所以还不觉得但到了这边虽说更熟悉但是去成了独当一面什么事情都得要自己来做主做决定。 冯紫英是不会过问这等具体事情而贾琏也不愿意事事去问冯紫英那对他自己有害无益。 手底下几十号人有来自宗室和山陕商人那边的有从扬州带来的有到了京师城贾琏自己去挖来的贾琏甚至都把贾芸也拉来了帮忙就是想要尽快把这个局面控制住。 “小孩子耍耍小性子过了就好。”贾琏漫不经心他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心思还放在银庄那边儿“紫英芸哥儿那边我打算和湘莲那边说一说这个人我要了我这边合用的人严重不够芸儿人忠心可靠做事踏实我手边儿上需要这样一个人大观楼那边让湘莲另外物色一个吧。” 冯紫英没想到贾琏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是说起了海通银庄的事儿皱了皱眉:“你和柳二哥商量就行怎么不打算回扬州了准备把京师号做起来?” 原来打算还是让段喜贵来做京师号也有几方面考虑一来段喜贵经验更丰富二来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贾琏三来贾琏本人也不太愿意留在京师但现在看来贾琏的表现渐入佳境。 他在京师这边各方面情况都更熟悉比如挖角几个同行的掌柜档手就是手到擒来另外和京师城里的商人们也更能打成一片所以冯紫英觉得如果贾琏愿意留在京师这边京师号完全可以让贾琏来组建。 而段喜贵那边把扬州号理顺了就直接去大同开办大同号。 作为段家的根基所在冯家在那边也有很大影响力大同号非常重要这也是避免山陕商人有样学样日后对海通银庄构成威胁起码也要尽在确立自身先发优势所以尽快办起来也很关键。 而且像广州这样的城市也是必须要人尽快去占领所以段喜贵未来两三年里都会非常忙碌如果贾琏能把京师号这边扛起来也能很大程度减轻段喜贵的压力。 “还没有想好我还是更喜欢扬州。”贾琏犹豫了一下但是迅即又道:“但京师号这边不能耽搁喜贵暂时那边脱不了身这边儿我义无反顾肯定要做起来有你在京师城里我也有底儿起码现在没出什么纰漏。” “琏二哥自信一些我看了你这段时间做的事儿做的很好我表兄过来未必能做得你这么好京师城里还是你更熟悉一些像物色办公地挖人理顺关系我表兄这么短时间里做不到这么顺手我的意思是不如京师号你先做起来至于说日后你要回扬州也好去哪里都可以。” 冯紫英笑了笑“若是琏二哥舍不得你在扬州屋里那个不妨让人送回来若是不好进府暂时养在外边也行啊。” 贾琏脸色一僵摇了摇头“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事儿你二哥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么辛苦操劳过每天一大早睁开眼皮子就得要想今天的事儿吃了饭就得出门要半夜里才能回到家回来这么久我连你二嫂子床都没上过真的是没那份精神……” 贾琏这话也是荤素不忌了冯紫英也笑了起来“琏二哥这可不行啊难怪刚才二嫂子见我脸色不好看敢情是你回来之后就没有耕自家田啊没准儿二嫂子就知道你在扬州那点儿事情了呢?” “哼知道了我也不怕爷们儿干点儿的事情还能让妇道人家左右?”贾琏轻哼了一声“惹恼了我便也学你一样在外边置办几房懒得回家到时候还得要她求着爷回去。” 哟这琏二爷现在有了事业底气也足了起来啊冯紫英有些好笑。 不过他不认为像扬州那匹瘦马这类外边儿野花能有多香也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罢了不过他倒是很欣赏现在贾琏丢开一切干正事儿的劲头。 万事开头难如果像这种开局的时候贾琏都不能丢开享乐而去沉下心做事儿冯紫英倒要真的担心他扛不起这副担子了。 但现在看来贾琏还做得不错而且还知道把贾芸都拉到身边来做事儿说明他已经有意识的在学着掌控局面了这是好事儿。 贾芸本是个能做事儿的人放在大观楼还是有些可惜了一个戏园子而已这一年多的表现也能说明许多了放在海通银庄来没准儿也还能锻炼出来。 “琏二哥京师号这边的事情还是你先做着吧我觉得就这样干没问题。”冯紫英摆摆手“贾芸你要觉得行就要过来柳二哥那边我去说也行。” “嗯那这事儿就说好了我就让芸儿正式过来了先前不过是帮忙我看芸儿这方面也有些悟性而且肯学肯干比忠顺王那边过来的人强太多了……”贾琏摇着头显然是对忠顺王那边派过来的人不太满意。 “忠顺王爷和山陕商人那边过来的人琏二哥你还是本着人尽其才能用则用吧但是关键的地方还得要掌握在你手里司库要我们的人账目要绝对清楚……” 贾琏点头“紫英放心这等事情我自然是明白轻重的芸儿我打算暂时让他去司库那边跟着我们从扬州带过来的人学着后边儿也让他熟悉一下各方面的业务……” 冯紫英也不多说“嗯你心里有数就好对了今儿个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儿?” “你说宝玉这事儿?”贾琏没想到冯紫英又把话题扯回这边儿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还能是什么?我就不明白了这宝玉也老大不小了十五六岁了吧成日里什么正事儿都不干不是戏园子里听戏就是和蒋琪官、钟哥儿他们厮混我原来倒也不觉得但现在却越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倒是要找个机会和二位老爷说一说。” 冯紫英没想到贾琏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以前他可是没有这份底气敢在贾赦贾政面前如此放言的居然还要去建议不能让宝玉这般了。 “琏二哥那你觉得宝玉现在该怎么办?” “府里也说要替他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却又始终没有个定论大概是觉得大姑娘当了贵妃眼光高了吧?”贾琏也有些拿不准“兴许找一个合适的亲事早点儿成婚看看能不能让他收心。” “琏二哥你还没说宝玉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冯紫英看着贾琏道。 知道绕不过去贾琏干咳了一声斟酌着言辞“紫英你也知道宝玉这性子他原来对林妹妹就有些痴念现在听得你和林妹妹订亲了就有点儿魔怔了前段时间好不容名义安抚了下去林妹妹这边也不怎么和他见面了加上钟哥儿和蒋琪官前几日里也和他走得紧大家以为也就过了未曾想前日秦业病了钟哥儿就回去守着他爹蒋琪官这段时间戏楼子里也忙宝玉没有了玩伴儿所以么……” “所以么就故态复萌有了一些非分之想?”冯紫英冷冷地道。 贾琏心中一凛赶紧摆手“不是紫英宝玉你也是了解的他不会那般不堪怎么说呢?他更像是一个小孩子觉得林妹妹和他很投缘所以就喜欢和林妹妹在一起说说话嬉笑打闹说实话虽然林妹妹年龄比他年纪小但实际上他更像是一个弟弟嗯我觉得环哥儿看上去都要比他更懂事儿一些正如他也喜欢去薛家妹妹那里一样其实他就是喜欢一个热闹希望大家都关心他……” 不得不说贾琏这个堂兄对于宝玉是十分了解的这个分析判断也和冯紫英的看法差不多。 这个家伙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希望周围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而他从小也习惯了在这种环境氛围下生活所以一旦失去了这种光环所以就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无法适应了。 “看来还是得好好和宝玉谈一谈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宝玉这种始终长不大的性子府里边儿丫鬟们估计是都喜欢的能让宝玉看上眼博一个姨娘身份肯定是都愿意但是估计像外边儿的高门大户嫡女只怕就麻烦了了解宝玉这种性子的估计都不会太愿意。”贾琏还是很现实“其实这从薛家妹妹和林妹妹甚至云妹妹她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一二。” “哦?”冯紫英有些讶然的转过头。 “二妹妹三妹妹以及四妹妹她们当然不会有什么但是薛家妹妹这边儿最初不是冲着宫中选秀女而来么?我听说错过选秀时间之后薛姨妈原本是想让薛家妹妹和宝玉的亲上加亲正合适嘛估计两边儿也都有这个意思但是再后来就再也没提起过了现在薛家妹妹都十六了论理也该谈婚论嫁了可至今没有合适人选但是薛姨妈都再未提起过宝玉的事儿甚至连宝玉往梨香院跑薛家妹妹都托病不见这难道还不明显么?” 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小觑了贾琏了就凭这份细腻的观察能力从而得出的结论都足以说明以前贾琏是真的在贾府里边被耽误了真要让其出去给他机会打磨之后不敢说浑金璞玉但是起码也算是中上之姿了。 当然贾琏并不知道宝钗和自己的事儿不过想必宝钗在见到自己和宝玉之间的对比之后哪怕自己不会娶她估计她也未必愿意嫁给宝玉这样的人了。 戊字卷 第三十八节 调教宝玉 回到自己屋里宝玉便扑倒在床上把被子盖在头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一见到冯紫英就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尤其是在冯紫英那清冷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发僵心里想的什么都被冻住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对方的话语自己竟然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 这种感觉让他既感到屈辱却又无力改变。 可能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永远都是一个不求上进只知道厮混高乐的纨绔子弟吧? 想到这里宝玉便越发把被子捂得紧了一种落寞和负罪感萦绕在全身让他真的生出了一丝不如出家求个清静的念头。 先前嚷嚷出家不过是随口一说但是现在他突然觉得如果身边的姐妹们都是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那出家兴许还真是一个好的选择那时候也许家里人还有宝姐姐、林妹妹和云妹妹她们也许会想起自己回忆有自己的时候的快乐时光? “二爷吃口茶吧。”袭人温柔的声音把他从臆想中拉了回来这让他有些恼怒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道:“放那儿我不渴。” “二爷您还是起来吧一会儿冯大爷和琏二爷就要过来了您这样……” “我这样怎么了?我又没请他们来!”宝玉掀开被子大脸盘子通红气呼呼地道:“既然都说我老大不小了那我也就用不着谁来指手画脚教训我。” 袭人也知道这位爷也只敢在自己面前说些气话只要一见到冯大爷立即就会像耗子见了猫不敢炸翅儿了。 不过她也习惯了这位爷的性子只是温柔地道:“二爷冯大爷现在也不是外人了论理您都要叫他一声妹夫了……” 宝玉狂怒妹夫?! 想到林妹妹就要对他投怀送抱宝玉内心的的愤懑、沮丧、懊恼以及凄凉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让他无比地迷惘绝望。 全家上下似乎都从没有人在意过自己对林妹妹的感情更让他无能绝望的是林妹妹自身似乎也从未感觉和接受到自己的这份心意这才是让他最感觉无能为力的。 哪怕是林妹妹真的喜欢自己可是却因为家里原因无法和自己在一起他也能够黯然接受唯独林妹妹却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过让他无法接受。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不但林妹妹对自己冷若冰霜而且连原来对自己温言有加的宝姐姐这一两年间也是日渐冷淡甚至到后来自己去梨香院时经常托病不见这更让他无比愤懑。 他不蠢更不傻冯大哥去梨香院时间不多但是每一次都能见到宝姐姐而且一谈就是许久而林妹妹这边就更不用说一直对冯大哥是信任有加现在更是定亲了。 甚至连云妹妹和三妹妹从扬州回来之后都是对冯大哥赞不绝口这更让他感到愤怒。 他不知道冯紫英是如何能让这些姐妹们都对他信服有加而自己却始终在姐妹们那里却无法得到一个好的夸赞难道自己没努力么? 京师城里的文会诗会自己不也是经常参加写的诗赋也一样得到好评甚至连几位殿下都对自己赞不绝口可为什么姐妹们却都视而不见呢? 所有人都背叛了自己而倒向了冯大哥这种无力感带来的伤害和绝望甚至超过了林妹妹和宝姐姐她们对自己的冷落以至于他好像只能在秦钟、蒋琪官他们那里寻找慰藉。 见宝玉气得双目圆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袭人也有些担心惧怕但是她还是咬着牙关继续往下说。 如果不彻底破了二爷的这个心结日后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事儿来。 冯大爷可不再是以前的冯大爷便是二位老爷也未必能压得住而且袭人甚至也知道现在贾府里边对冯大爷的倚重与日俱增甚至连贵妃娘娘从宫中都来信要府里边和冯家把关系搞好。 “二爷冯大爷既然要娶林姑娘林姑娘是您姑表妹妹他自然就是您妹夫了既然不是外人他肯定也是为您好现在冯大爷都是六品官了也见过许多世面他和您说话肯定也是替您着想想必老爷、老祖宗和太太也是愿意的。” 袭人的话给狂怒之极的宝玉泼了一瓢冷水冯大哥和林妹妹的事儿到现在已经事成定局了自己无论怎么闹腾也改变不了可自己该怎么办? 见宝玉仆在床上不做声袭人柔声再道:“二爷今日不同以往了大姑娘现在进宫做了贵妃贾家也不比其他家了您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弟也当有些格局才是当下老爷们都在一门心思把园子建好以便贵妃娘娘元宵节能回来省亲也为府里增光添彩这个时候委实不能再有什么其他事儿去分老爷们的心……” 不得不说这袭人也是掐准了宝玉的一些心思元春封贵妃让贾府上下都是风光了一回但是这马上却是要省亲几个同时封的妃子自然都不甘人后所以也都在暗中比拼较劲儿宝玉也是知晓的。 连素来吝啬的大伯和不问世事的父亲这一次都认真起来所以他还真不敢在这等时候去打扰自己老爹。 而且袭人也说了自己是贵妃的亲弟弟如果还是那样不讲究恐怕也会有损姐姐的名声只是这冯大哥这边…… “还有冯大爷和琏二爷来和您说事儿也必定是为二爷好现在冯大爷娶了林姑娘这贾冯两家就算是连在一块儿了二爷也的确该听一听再做打算……” 袭人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让宝玉也是心中既安慰又体贴还有一些愧疚。 正琢磨间却听得外边媚人和绮霰的声音“二爷琏二爷和冯大爷来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宝玉坐起身来袭人赶紧替他整理衣物“二爷冯大爷和琏二爷与您说话您还是得好好听着甭管中听不中听肯定没有坏处莫要顶撞。” 宝玉脸色木然但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有时候感情上难以接受罢了。 见到贾宝玉一副压抑着情绪的模样冯紫英就忍不住想要。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在前世也本来就是最叛逆的时候而像贾宝玉这种如同小太阳一般的生活更是造就了这一位一切唯我独尊的心态未曾遭遇过社会毒打的他自然就很难真正感受到外部世界的残酷和危险。 这一次的挫折也不过是他感情上的一个小挫折要说毒打还真算不上。 即便如此这家伙都还要时不时的折腾一番让人无语。 若不是考虑到林黛玉还要在这贾府里边生活几年若是不能处理好这桩事情这厮命不好还要三天两头发癫去骚扰林丫头他才懒得来管这鸟人的破事儿。 以前几次冯紫英都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态来教育贾宝玉从内心来说也没有指望能把贾宝玉教育好他也没有那个义务还不如环老三能让他多花些心思毕竟人家也算是自己的迷弟还能读书日后没准儿还真能为自己所用。 但这一次他的确得要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教导一下这个家伙了自己和黛玉订亲就惹得这厮如狂如癫若是日后自己要娶宝钗这厮怕不是真的要怒发如狂出乱子了? 为了自己女人的幸福他都不得不好好斟酌一下看看如何把这厮给引导入正轨上来起码要让这个家伙有些忌惮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地作妖。 见到冯紫英和贾琏进来袭人赶紧行礼而秋纹麝月也赶紧把茶倒了进来倒是贾宝玉在冯紫英的目光下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嗫嚅半天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启口。 袭人见此情形赶紧示意其他媚人、绮霰和秋纹麝月她们都赶紧出去她也让到一边儿准备把门掩上等这几位爷来好好说一。 “袭人你就留在这里我与琏二哥和宝玉说说话你也听一听宝玉年龄也老大不小但是这心性却还不定他屋里这些人我看也就你还算是识大体懂规矩听一听日后宝玉若是有什么不妥的时候你也好多劝诫一番。”冯紫英就在酸枝木配大理石的圆桌边儿上坐下顺手端起枫露茶抿了一口“宝玉你也坐。” 宝玉和袭人都还是第一次见到冯紫英态度如此坦然却又不容置疑宝玉自然是不敢拂逆的老老实实坐下倒是袭人犹疑了一下“冯大爷奴婢怕是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你是老太君指给宝玉的婶婶也是很看重你的沉稳不就是希望你能多替宝玉看顾一下我来之前本来是因为和琏二哥的事情打算和二位世伯世叔以及婶婶们说一说但世伯世叔都不在又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儿所以也打算和宝玉说了之后再去见叔叔婶婶……” 冯紫英这么一说宝玉顿时就慌了这要给老爷一说自己这屁股恐怕又得要开花了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冯大哥我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坐下宝玉我没打算向叔叔婶婶告你的状你觉得你冯大哥是干这种没品的事情的人么?”冯紫英淡然地摆摆手“我今日在路上就在和琏二哥说怎么这贵妃娘娘要省亲修个园子就这么艰难连赦世伯和政世叔都给要弄得亲自上阵了?宁荣二府就真的没有人能做事儿了?” 宝玉有些蒙了不知道这个话题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袭人却听出了一些味道来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思这会儿却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门边儿上。 “贵妃娘娘省亲是大事儿园子自然是要修好的但是两位世伯世叔年龄不小了这等事情论理就该是下一辈来操心才对琏二哥这一去扬州回来又有事儿似乎这荣宁二府就没有人了似的宝玉是不是觉得和自己没啥关系?嗯或者你觉得自己不是荣国府的一员不该自己来考虑?” 冯紫英的话让贾宝玉脸涨得通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琏二哥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跑大同那边的平安州了林妹妹的事情琏二哥也是一去大半年操劳环哥儿府试过了八月就要考院试了若是过了我答应了他让他去青檀书院读书日后能不能考出一个什么读书人来还得要看他自己的努力和造化兰哥儿这边我听说也是读书刻苦珠大嫂子管得很严估摸着也是想要在科考上趟出一条路来这阖府上下都在做事儿那宝玉你的打算呢?” 语气很平淡似乎听不出多少情绪但灼灼的目光落在宝玉身上却让宝玉有一种做贼之后无所遁形的感觉。 但冯紫英对贾环的夸赞还是激起了宝玉内心的怒气“冯大哥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不就是我读书没环哥儿努力么?我说过我这一辈子什么都行唯独就是不喜欢读那等只为了谋个职位的书我也不愿意去当个禄蠹所以冯大哥若是你想要用这等言语来激我那就大可不必了。” 冯紫英对贾宝玉的这般作态倒是早就准备不慌不忙地道:“宝玉你的这个想法也不能说不对这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倒也未必非要读书才说明什么只是宝玉你今年也十五了日后打算做什么呢?愚兄知道你现在在京师城中也小有名气嗯文会诗会这些你也经常参加但我和政世叔说过这是一方面若是你不愿意读书谋功名这名声的用处就要大打折扣……” “冯大哥你莫要用那等世俗风气来衡量所有人我贾宝玉吟诗作赋可不是为什么名气就是图个痛快高兴……”宝玉眼中怒意更盛。 “呵呵那倒是愚兄小瞧了贤弟了不过图个痛快高兴也没什么只是大姑娘现在入宫成了贵妃我也不瞒宝玉你琏二哥这一回恐怕是要出去做事了环哥儿和兰哥儿是要读书的这日后几年里随着赦世伯政世叔年龄渐长精力未必就能跟上了像现在修园子这等事儿恐怕就未必再扛得住了日后这荣国府里的事儿你觉得该谁来经管过问呢?或者宝玉你天生就生而知之什么会儿不学就会?” 随随便便几句话便把宝玉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若是琏二哥要出去做事这荣国府里边就只剩下二房这一脉了贾赦还有一个庶出子贾琮不过才几岁自然是不可能的。 二房除了宝玉就是贾环还有贾珠之子贾兰但贾环和贾兰都是一门心思要读书的只剩下一个贾宝玉。 这等自己不管事儿却把家中事情全数推给老一辈去做没这个说法说句不客气的话那就是不孝。 贾宝玉自然是不敢承担这个名声的。 “琏二哥要出去做事?”好半晌宝玉才呐呐地问道。 “嗯海通银庄的事情朝廷很重视户部也在海通银庄开户加之令舅在登莱那边也需要通过银庄来周转银子这扬州号已经建起来了京师号需要紧锣密鼓的动起来否则朝廷在扬州的几百万两银子要递解入库还有麻烦所以要全靠京师号这边马上搭起来了。” 冯紫英说得很轻松但是话语落在一旁的宝玉和袭人耳朵里都是吓得一哆嗦。 户部账号几百万两银子的营生饶是宝玉不怎么通事务也明白几百万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贵妃要省亲荣宁二府举两府之力而且还在外边儿借了不少债才来修这个园子总计花费也不过三五十万两这琏二哥居然要经手几百万两银子的营生了? 明知道冯紫英是借这个话题来敲打自己但是宝玉却是生出一种无力感人家掌握着大义自己现在的表现本身就遭人诟病奈何? 只不过对这等事情宝玉也是早就有思想准备最终还是化为一脸漠然“冯大哥琏二哥小弟知道你们的意思只是这等事情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就算是小弟想要学着做那也需要时间。” 见宝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冯紫英也知道用寻常言语已经很难打动这个家伙了加之他对自己也已经有了很深的反感和敌意用这种言语也的确不能触动对方。 贾宝玉对这些在其他人心目中很重要的事儿反而不太感兴趣甚至懒得去多想这贾府里边日后会变成什么样。 点了点头冯紫英沉凝了一阵才道:“今儿个听说你魔怔了在那里乱喊乱叫说姐姐妹妹们都不愿意理睬你了嫌弃你了所以跑到梨香院那边去闹腾嗯这种事情论理我都不该多嘴不过我很是好奇这些个姐姐妹妹们都不理睬你了是真的?” 戊字卷 第三十九节 贱人就是矫情 “怎么不是真的?”一听冯紫英问起这事儿宝玉立即来了精神气势也一下子上来了“我去梨香院宝姐姐说身子不适不愿意见我结果是林妹妹在宝姐姐屋里我就不明白了如今我如何就成了人见人厌的厌物了?” “以前我去林妹妹那里素来都是笑脸相迎的林妹妹的桂圆汤也是能喝到到宝姐姐这边宝姐姐还要给我留好吃的糖蒸酥酪松瓤鹅油卷都是要让我吃够的为何现在是连门都进不了了?” 说着说着宝玉眼圈便红了忍不住哽咽起来“若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只管说出来我改了便是却只是这般不冷不热地拒之门外便是要杀要剐也该让我当个明白鬼才是如何却这般糊里糊涂就让我闷死不成?” 冯紫英看了一眼贾琏贾琏面无表情但是眼底里的不耐神色却是清晰可见只有一句话贱人就是矫情很显然对贾宝玉的这般悲春伤秋的故作呻吟十分不齿。 “哦原来如此宝玉你是觉得现在姑娘们不太愿意见你了嗯我听你的意思也就是林妹妹和宝妹妹不愿意见你了?”冯紫英内心冷笑但是表面上却还是和颜悦色。 “林妹妹和宝姐姐固然如此便是云妹妹甚至三妹妹我也能感觉出来对我的冷淡要么就是一味催着我读书要么就是说起冯大哥如何琏二哥如何……”说到这里贾宝玉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好像有些走偏了戛然而止。 “唔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宝玉你是觉得现在这府里边姐妹们对你的态度再不像以前那么亲近热络了你想不通?”冯紫英一字一句问道。 贾宝玉听得冯紫英问得正式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但是又觉得这话里也没什么毛病最终还是点点头。 ”那我来告诉你原因吧。“冯紫英从容地点点头”或许宝玉你会有些无法接受但是愚兄还是要正告你愚兄所言绝无虚言你自己好好去体会琢磨一番相信会有所得。“ 宝玉全身一震似乎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你说原来姐姐妹妹们对你亲近爱护那是因为几年前你们年龄都还小都是亲戚姐妹自然是亲近关心的但是现在你都十五了林妹妹十四了宝妹妹十六了云妹妹也是十四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有别便是再是亲戚关系也需要有些避讳了更何况林妹妹和愚兄订了亲便是愚兄都需要分场合避讳遑论你和她只是表兄妹?难道说宝玉你连这点儿起码的礼仪都不懂么?还是成日里跟着秦钟、蒋琪官这些人混戏园子变得不知礼义廉耻了?” 这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声色俱厉只把贾宝玉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无言以对。 “愚兄知道你心里委屈不服气甚至还觉得我也喜欢林妹妹为什么林妹妹却和冯大哥订了亲?说不定就是冯大哥去了扬州花言巧语欺蒙了林叔父……还有宝姐姐分明就是借住在我们贾家寄人篱下怎么却对我这个贾府少主人如此冷淡?” 被冯紫英毫不留情的话语戳破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心思贾宝玉涨红了脸猛然一下子跳了起来“冯大哥你这是血口喷人我何曾有过这般心思?小弟只是不忿为何林妹妹和宝姐姐对小弟的态度为何变化如此之大便是年龄大了男女有别但是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为何却这般生分了?” “有没有这些心思你自己心里有数愚兄不想和你争论这个愚兄要和你说的是如果宝玉你继续这般下去姐妹们对你冷淡也好不愿意和你来往也好我觉得都是很正常的。”冯紫英语气越发清泠。 “你觉得你对林妹妹有心但是怎么林妹妹却要嫁给冯大哥那我告诉你不说我和林妹妹在临清有一番缘分也不谈林妹妹个人的态度倾向毕竟这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相信每一个对自己儿女负责的父母在决定自己儿女婚姻大事之前都会仔细的了解姻亲对象的情况这个情况绝不仅仅只是家世而更重要的是本人的表现情况这从每年秋闱春闱之后争抢举人进士女婿的传奇故事就能说明这一点所以单单是以我和你之间的情形来比较你觉得林叔父下为林妹妹将来考虑时会选择谁呢?” 这番话连贾琏都觉得有些犀利刻毒了像宝玉这样的性格如何能接受得了? 宝玉几乎要被冯紫英的这番话要彻底击倒了。 身子如深秋风雨中在枝头瑟瑟发抖的枯叶脸色更是从先前的涨红变得灰白一双俊目此时却如同死鱼眼睛一般黯淡无神吓得在门口的袭人赶紧过来扶住宝玉带着哭腔地道:“冯大爷您明知道二爷的心思现在都如此这般了您又何必要来作践他呢?”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厮若是不彻底把他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打消掉还不知道要作妖多少回。 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拾掇他还不如一次性彻底把他给折服让他明白这个世界既不是看脸也不是看爹嗯关键你爹也不怎么样还得要靠自己看看这厮能不能幡然悔悟。 “袭人你就在一边儿好好听着便是把我今日这话原封不动的去回了政世叔和婶婶乃至老祖宗想必他们也能明白我说的这一切。”冯紫英摆摆手“林叔父病重但是之前他也是早就了解过林妹妹身边这些人的情况的我相信无论是我还算是宝玉只怕林叔父都是深入了解过的姑且不提我哪怕没有我但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比如和我一样考中了进士的书院同学你觉得林叔父会选择谁呢?” “宝玉你除了会做两首诗赋还能干什么?读书没心思做事没耐性这荣国府日后继承该是长房的琏二哥便是二房那也该是你珠大哥的嫡子贾兰这日后分家也得要分成几份……” “……我不清楚你们荣国府当下的生计营生如何但是我感觉怕是不太乐观的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这份感觉这日后分家怕是避免不了宝玉以你现在的情形你何德何能来支撑起一个家庭呢?等到老太君和政世叔婶婶百年之后你难道还能继续这般厮混?谁来替你养活这一大家子?” 见贾宝玉几番嗫嚅似乎要争论但是最终还是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只能绝望地闭上了嘴冯紫英冷哼了一声。 “或许宝玉你会说我这个人俗气现实但是生活就是如此俗气现实才是正常生活荣国府阖府上下千号人不是靠吟诗作赋就能把大家肚皮填饱身上衣服置办齐月例银子发足你觉得若是不能让你们府里这些仆从丫鬟衣食无忧月例银子按时发放又有几个丫鬟婆子和仆僮能留下来一直陪着你们?或许有那么一二忠贞之人但是这又能维系多久?当他们自己的妻儿老小都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时你觉得他们会一直陪着你?” 振聋发聩饶是贾琏有一些心理准备都一样为之色变。 贾府现在的状况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凤姐儿应急时便是偷偷摸摸把老祖宗房里的一些老物给拿出去典当有了收入时再赎回来但实际上许多时候到事后就根本没有银子来赎了或者当出去三五件赎回来两三件。 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这么糊弄着过也就是瞒着老太君老爷太太们心里都清楚。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强烈的危机感贾琏才想着要出来找事儿做王熙凤也才会不择手段去为自己谋些银子否则真的到了某一天树倒猢狲散这府里支应不下去了谁也没有那个义务要替谁管一辈子吃喝都得要先管好自己一家人。 一旁的袭人更是脸色煞白全身都忍不住抖下来。 冯紫英的这番话恐怕是她们这些当丫鬟最为担心的这都在府里边生活一辈子了根本不知道如果没有了贾府日后在外边会是怎么生活当乞儿还是换一家去当奴婢?别人家还会像贾府这般安逸稳当么?主人还会这样体贴仁义么? 冯大爷这番话在袭人看来并非危言耸听。 老祖宗七八十了终归是要走的老爷太太也都是五十了终归也是要老去的而且如冯大爷所言这荣国府长房是琏二爷二房还要分为珠大爷和宝二爷两房和环三爷三房便是将环三爷这庶出的刨开不算算一算这荣国府分家都要分成几份去了到最后宝玉能落到多少? 这分开之后宝二爷现在的这模样能把这一家老少的生计支撑得起多久? 现在府里的情形他们这些下人多少也是隐约有些感觉的每到年末这府里边儿便会有几日夜里偷偷摸摸将屋里的一些老物古董等物件送出去说是抵当应个急但谁知道有几件回来了? 她也是在老太太屋里呆过的便知道这老太太屋里有不少物事现在已经见不着了甚至袭人估计老祖宗其实内心也是明了的只是不说破罢了。 袭人能看到想到的宝玉一样也能猜测揣摩到一二他只是不愿意去想太深觉得不该自己去操这些心但今日冯紫英当面撕开这些遮掩在表面的一切立即就让他感受到这血淋淋的疼痛和无比的狼狈。 “将心比己换一个身份如果我是林叔父或者其他有意和你们贾家联谊的人家这么一了解你贾家和贾宝玉的情况你觉得我会愿意把女儿嫁入你们贾家么?不读书不做事成日看戏饮宴高乐这种日子宝玉你能过多久二十岁三十岁?或者你真的打算到了三四十岁熬不下去了就出家一了百了那你又怎么对得起叔叔婶婶和妻儿老小?” 冯紫英声音在房中空气里跳动贾宝玉面若死灰身体也摇摇欲坠全靠袭人扶着才勉力支撑。 对方的话太过直白锐利几乎是把贾宝玉内心某些幻想和自我麻醉带来的满足给彻底熄灭一时间竟然让他生出自己如此废物便是遁入佛门恐怕都会被拒之门外真还不如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你觉得姐姐妹妹们都对你疏远冷淡姑且不说你的这份感受是真是假但是若是我是林妹妹宝妹妹云妹妹她们都会看不上你前几年你年龄小也罢了这几年族学里你不好好读书却成日与蒋琪官和秦钟他们厮混你那些勾当真当姑娘们是瞎子聋子不知道么?只不过大家照拂你面子不愿意戳穿罢了。” “连薛文龙这般大家原来都觉得的混账人都知道学好求上进做点儿事情了你贾宝玉被荣国府阖府上下给予厚望却成了这般你自己就没有反省过么?或者你觉得这荣国府该交给贾兰或者环哥儿来照管你干脆就缩在一角当个缩头乌龟混吃等死一辈子?” “冯大爷!”看见宝玉双目紧闭发白的嘴唇哆嗦牙关紧咬全身如筛糠一般颤抖袭人忍不住哭了起来“求您了二爷他知错了他会改!” “他会改?!狼走千里吃人狗走千里吃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会改?”冯紫英轻蔑地冷笑“宝玉你会改么?你能改得了?你有这个血性和毅力?怕也只有袭人你这等老实人才会信吧。” “宝玉我这般话我记得也和你说过二三次了前两次兴许没有这般激烈那会儿你年龄尚小但也和现在环哥儿差不多吧比兰哥儿大吧?你改了么?”冯紫英站起身来“总说姐姐妹妹疏远你我说这不是疏远而是看不起你!或者你自己就把自己放在和蒋琪官这等戏子一个份儿上觉得无所谓?那你凭什么要让这些姐姐妹妹和颜悦色的亲近你待你好?凭什么还让她们的长辈看得起你甚至愿意把自家女儿嫁给你?”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四十节 攘外先安内 扑通一声贾宝玉再也撑不住了仰头便倒倒是把袭人和贾琏都吓得够呛。 袭人赶紧哭闹着掐宝玉人中一边喊着外边儿的丫鬟们都赶紧进来扶着宝玉上床。 “宝玉你是聪明人我言尽于此琏二哥和袭人也都听到了我的这番话我相信叔叔婶婶也能知晓我和你说的这一切莫要以为大姑娘进宫了就以为一切都万事大吉了你终归还是要靠你自己。若是想明白了就来找我若是还是想不明白我也只说这一次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冯紫英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双眼紧闭被抬到床上的宝玉摇了摇头“走吧琏二哥我想宝玉这会儿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好好思考你们府里边对他还是骄纵了。” 踏出门贾琏就忍不住道:“紫英你这话太过了宝玉以前何曾受过这种刺激?” “琏二哥我都说了你十六七岁就能跑平安州去他十五六岁了还成日里流连戏园子和一些戏子做些风流勾当若是你在外边儿去做事了谁来撑起府里边的事儿?读书不行你总得做事儿吧做不了事儿你也得当尊菩萨在家里蹲着吧?一辈子这么厮混能行么?” 冯紫英语言很淡“若非我要娶林妹妹和贾家也算是扯上了这层亲戚关系林妹妹还要在你府上住两年我吃撑了来管这档子破事儿?” “可是你这话老爷太太和老祖宗怕是立即就能听到宝玉屋里的人可都是人精……”贾琏迟疑道。 本来就是要让他们听到这贾府里边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贾宝玉算是一个虽说折腾出来的都是些屁事儿但老这么折腾谁也没那么多精力来顾及还不如一劳永逸用虎狼之药把这厮给刺痛看看这家伙还有没有救。 “那你觉得政世叔和婶婶会怎么待我?老太君会怎么看我?把我撵出去不让我登门?还是不许我娶林妹妹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放心吧你们府里边还是有明白人政世叔不说了若是太太不高兴我想老太君是明白的那宫里的贵妃娘娘也是明白的。” 冯紫英也想过自己要娶宝钗和黛玉始终是和贾家斩不断联系如何处理和贾府的关系就需要认真考虑了。 《红楼梦》书中没有明确提及这贾家如何作死导致贾府没落的真正原因像什么贾赦逼死石呆子和鸳鸯贾府对外仗势欺人比如王熙凤放高利贷和插手司法诉讼帮助甄家隐匿财产秦可卿死后棺材逾制等等在冯紫英看来这都算不上什么。 这个时代豪门贵族哪一个家族中没有这等破事儿? 连自己老爹每每从任上回来不也一样收取了大量来自塞外蒙古人的礼物?自己老爹可不是纯良人物要说没吃个空饷没收受过商人的礼物没在边务上打过擦边球冯紫英都不相信。 这些事儿若是真的要摆在台面上那都是要被都察院弹劾的难道说都察院和龙禁尉会不知道? 关键在于你自身所处的位置以及朝廷对你的态度。 在冯紫英看来贾家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被查抄的主因恐怕还是牵扯入夺嫡中太深《红楼梦》书中只是若隐若现让读者如雾里观花但是作为自己现在已经深刻感受到了这种森森寒气。 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斗而不破义忠亲王的推波助澜意图从中渔利与元熙帝关系密切的武勋和商贾们这一大块既得利益群体还沉迷于元熙帝时的那种特权幻想中使得这场角力博弈现在还看不到曙光。 踏错一步也许就是灰飞烟灭毫无疑问贾府无疑就是站错了队加上看似风光的贤德妃贾元春又早薨才会导致贾府彻底落幕。 但是以贾府现在的没落状态冯紫英觉得贾府应该没有多少实力参与这种高端博弈中才对顶多也就是摇旗呐喊站错了方向否则贾府也不可能只是落得个抄家这么简单满门抄斩才是正份儿。 从现在贾府的情形来看存在风险的方向冯紫英觉得有几点。 一是贾元春的贵妃身份。论理她现在是永隆帝妃子但是却又是太妃安排过去的这里边有什么猫腻冯紫英不确定。 二是江南甄家。 江南甄家是金陵新四大家之首乃是太上皇最宠信的江南世家与贾家关系密切而又与北静王是姻亲甚至和义忠亲王也有瓜葛一旦甄家出问题贾家卷进去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 《红楼梦》书中也说了甄家把一些物事藏于贾家湘云不也和自己说传言甄宝玉有意要娶她么?这说明金陵老四大家和甄家似乎都有些瓜葛。 三是贾赦和平安州那边的勾当。 边地事务本身就很难说一旦有人要借此机会来对付你那就会是一个引爆点但现在贾琏已经被自己带出来了就不知道贾赦和平安州那边的联系还有没有若是还在和那边牵扯不清只怕就不好说了。 至于其他冯紫英都觉得不算是问题顶多也就是落井下石罢了。 冯紫英和贾琏刚走出几步就看见王熙凤带着平儿在夹道口子上守着。 贾琏面无表情而冯紫英也有些惊诧。 难道说这王熙凤还敢来当面拦路堵门要和自己撕扯一番不成?以往的事儿不早就了断至于说那玩意儿压箱底里难道说还得要自己还给她不成? “二嫂子这是在等琏二哥么?”冯紫英笑了笑依然迈步而行“我也就是拉着琏二哥和一道与宝玉说了会儿话不至于这么一回儿二嫂子都舍不得琏二哥吧?” “铿哥儿我要和你说一说事儿。”王熙凤脸色不太好看但也还算正常。 “凤姐儿你和紫英有什么好说的?别把家里的事儿来烦扰紫英。”贾琏面沉似水。 “贾琏我怎么就没和他好说的了?你这成日里不分黑夜白昼的在外边究竟是在干些什么?我就不能问一问?你还要不要这个家?”王熙凤没好气的一甩头怒意盈面“铿哥儿你评评这个理回来这么久有哪一天在屋里呆过一个时辰的?起床一睁眼就不见人了晚上要落门时才见人影儿……” 贾琏这段时间忙碌冯紫英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没想到对方这般废寝忘食。 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贾琏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二嫂子琏二哥的确是在帮我嗯海通银庄的事儿我表兄暂时还从扬州那边回来不了我在京师城这边也没有多少能信得过的人所以只有琏二哥能帮我加上户部许多周转也挤在这一块儿了所以就只能辛苦琏二哥了忙过这一段时间便能好一些……” 王熙凤大略知晓一些但是贾琏却始终不肯和她多说这也是最让她不满的。 不了解具体做什么便难以搞清楚贾琏在外边究竟能有多少余地王熙凤也是知晓贾琏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男人都是沾不得腥气的看看冯紫英居然都能把尤氏的两个妹妹纳为外室养着这更让王熙凤警惕。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王熙凤心里也大定。 看样子贾琏这段时间的确是忙问平儿平儿也说这厮连见了平儿都在没有了往日那般猴急的心思这倒是真的让王熙凤对贾琏有些刮目相看了。 “铿哥儿你琏二哥连自己家建园子的事儿都不管不顾的只顾着帮你做事儿那事儿做成了你可不能亏待你琏二哥。”王熙凤目光里多了几分炽热“听说你们那海通银庄本钱极大京师中宗室大多有入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二嫂子入股这事儿早就扎帐了目前银庄暂时不接收入股了不过二嫂子若是有闲钱要存入银庄倒是可以每年拿到一笔可观的利息……”冯紫英似笑非笑。 “铿哥儿这就不行了?”王熙凤意似不信。 “二嫂子你回去可以问一问琏二哥这等入股事宜忠顺王爷和山陕商人都是有人派来监督的做不得假……”冯紫英也懒得和对方多说这女人总是自信满满觉得谁都该让她几分。 见冯紫英一脸冷淡而一旁的贾琏则是神色平淡王熙凤恨得咬牙却又无法发作只能恨恨地瞪视着二人良久才道:“那意思是我还要多谢你们了……” 冯紫英摊摊手神色诡秘“二嫂子那倒不必了当然二嫂子要真的有心谢我自然也找得到谢我的法子用不着说出来。” 被冯紫英的话给堵得说不出话来再联想到在大观楼包间里那一幕王熙凤越发不自在起来只能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 听完袭人的介绍贾母和王夫人都是脸色变幻不定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久贾母才以手扶额歪倒在炕上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王夫人最终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便是他娶了林丫头宝玉也轮不到他来教训!还真以为他们冯家就可以凌驾于贾家之上了不成?” 李纨和王熙凤都坐在下首没有吱声。 说实话冯紫英这番话倒是真正说中了李纨心坎里。 这位小叔子的表现是出身书香世家的李纨极其看不起的只是自己婆婆过于娇惯她又是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在这家里就得谨言慎行自然不敢去说什么但今日冯紫英这一番堪称尖酸刻薄的话可真的是把贾宝玉的皮给彻底揭掉了她打心眼儿里痛快。 倒是贾母最终摇了摇头“话不是那么说铿哥儿的话也不算错甚至算得上是逆耳忠言只是宝玉这么些年来从未受过这般言语难以接受罢了他爹怎么说?” “老爷说……”袭人欲言又止。 “说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老爷说就是府里边儿过于骄纵才让二爷变成这般说冯大爷的话才是真正的苦口良药是该让二爷好好醒一醒了还说要把这话带进宫里让贵妃娘娘也听听……” 袭人把贾政的话原封不动的带来让贾母和王夫人以及李纨和王熙凤都是一愣。 “老爷这么说?”王夫人迟疑了自己丈夫要让把这话带入宫中那就不一般了已经把冯紫英的地位提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甚至超过了府里边任何一个人。 “这等事情上奴婢如何敢撒谎?”袭人赶紧跪下磕头。 “起来罢没谁说你撒谎。”贾母沉着脸。 “那宝玉现在怎么样?”这才是一干人最关心的事儿。 “二爷只是躺在床上不说话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其他倒也没怎么……”袭人脸上也有些苦涩。 “可怜的宝玉……”贾母满脸疼惜只是捶着自己身边的炕几“他自小便自尊心强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不过铿哥儿的话哎……” 王熙凤看了一眼自己姑母沉着脸不说话便大着胆子插话:“老祖宗太太虽说这铿哥儿说话有些托大和逾越了但是如老祖宗所说也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二爷这边我也问了海通银庄要在京师这边建号说是百万以上的营生铿哥儿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所以才会让二爷去帮衬日后怕是没多少精力来过问府里的事儿了二位老爷年龄也渐渐大了其他人也撑不起宝玉若是不喜读书也不妨让他学着做点儿事情左右这府里的事情他也要学着过问的只是……” “只是什么?”王夫人忙不迭地追问。 “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宝玉自己心里不通这始终是不成的还得要宝玉自己心里要琢磨透这一关才行我先前也听袭人说了铿哥儿这番话有些狠毒但是沉疴需猛药没准儿就能让宝玉心里边豁然开朗现在我觉得咱们倒不宜多去过问就等宝玉自个儿慢慢悟痛就痛一回伤就伤一回等他想通了伤疤好了兴许这个坎儿就迈过去了。” 王熙凤的话让贾母和王夫人都陷入了沉思。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四十一节 情浓 “冯大哥你为何要去和他说这些话?莫非你不知道宝玉在老太君他们心目中的分量这般一说那便是阖府上下都会知晓那宝玉屋里的人没有几个是省心的兴许这会子便已经传遍了!” 看宝钗急得直跺脚的娇俏模样完全没有了平素的淡然从容倒是让冯紫英眼前一亮。 这丫头平日温婉大方没想到还有这等时候白皙的俏靥微微发红眉目间的懊恼和急躁皓腕如玉桃红色的褙子外罩一件米色比甲捏着碧色烟萝纹汗巾樱唇微抿美眸含情委实养眼。 “难道我说的话有错么?”冯紫英有心要逗弄一下这丫头一脸惊诧模样。 “不是说冯大哥您说的不对而是宝玉这个人您和他说这些有意义么?”宝钗叹息“他比环哥儿都还不如甚至还不如兰哥儿这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府里上下都明晓但谁又去说过他?都知道他是老祖宗和太太心头肉便是大老爷和大太太那么不待见还不是一样懒得多说一句?” “是啊冯大爷您怎么去触这个霉头?你要娶我家姑娘和林姑娘日后和府里边肯定打交道的时候多了去若是老祖宗和政老爷太太对您有了看法您可怎么是好?”莺儿也忍不住插嘴替自家小姐着急。 “可都这么闭口不言宝玉又怎么能明晓事理?”冯紫英走到宝钗身旁接过莺儿送上的茶抿了一口沉静地道:“再说了宝玉一直这般骚扰林妹妹和宝妹妹我若是不表明态度只怕他还会一直纠缠不休这样给他泼一瓢冰水让他好好醒一醒明白这个世道不是围绕着他一个人转免得他日后出门碰壁吃亏那更难以接受呢。” “可是为何冯大哥您要去说呢?”宝钗皱着眉头忍不住扶额担心“母亲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烦心不止了。” “很简单我看这宝玉眼睛也不瞎就盯着宝妹妹和林妹妹这兔子不吃窝边草怎么他就老是盯着我的女人呢?”冯紫英用略显粗俗的话语开着玩笑“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一句“我的女人”把宝钗逗得满脸通红这话可不像一个翰林院修撰能说得出来的倒像是那边地的军汉们口头俗语也不知道冯大哥怎么会学着这些粗话。 羞恼不已的宝钗忍不住跺了跺脚挺拔的身形居然微微荡漾起伏“冯大哥!” “说错了说错了还请妹妹原谅则个。”冯紫英假意作揖道歉“不过我是这么想的林妹妹也就罢了反正都和我定了亲量那宝玉也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的但是宝妹妹这边暂时还不能公开我得彻底先让他清醒清醒自己照照镜子别成日里白日做梦想些没用的自个儿先定下心来做点儿正事才是正经等到我和宝妹妹的事情有个结果了那个时候我想宝玉也该理性一些了不至于这样一直惯着哄着某一日我又和宝妹妹订亲了他不得立即发疯?” 冯紫英话语里语多诙谐调侃之意但语气中的决然却不容置疑宝钗心中也是又甜又喜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情郎的这份霸气。 倒是莺儿满脸艳羡觉得自家姑娘没找错人男人就是得这般勇武霸道一些哪怕是面对宝二爷和贾府也一样毫不客气这才是真男儿。 见自家姑娘欲言又止也知道她面皮薄莺儿抿着嘴一笑悄悄出门把门带上屋里便只剩下二人。 见莺儿出去宝钗也才心里放下一些再说是自己贴心丫鬟但是毕竟自己和冯大哥的事情外人还不知晓这层纱没捅破宝钗心里也还是有些羞怯许多话便不能随意说。 冯紫英见莺儿出去把门带上了倒是给这机灵丫头点了一个赞探手便揽住宝钗的腰肢惊得宝钗全身一僵。 “冯大哥!” 佳人在怀吐气如兰星眸如钻玉靥生春颤巍巍的声音让冯紫英忍不住有想要将其狠狠揽入怀中蹂躏一番的冲动。 不过他也知道这般情形只怕对宝钗来说已经是极限了再要有什么出格举动只会破坏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他可不愿意因小失大。 见冯紫英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宝钗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可真怕自己对方有什么出格的要求举动那自己是拒绝又怕伤了对方自尊任凭对方过火举动又是宝钗绝对不能接受的。 自己这位郎君好像这方面还真有点儿名声东府珍大嫂子的两个妹妹居然成了他的外室虽说这年头这种情形也不少见可是问题是他还没成亲呢屋里也还有金钏儿、香菱几个丫鬟哪里就这么猴急? “妹妹身上的香气甚至好闻这冷香丸没想到还有这般妙用。”冯紫英鼻息在宝钗鬓旁浮动。 宝钗大羞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垂着头不言语。 “家里已经和沈家那边约定估计年底愚兄便要成亲林妹妹那边妹妹也是知道的只能等到永隆十一年去了倒是妹妹这边愚兄也在努力看看等到我明年观政三年期满能不能有一个说法……” 冯紫英也知道这是宝钗最关心的事儿所以自然要和宝钗有个交代。 “小妹的事儿冯大哥记在心上就好小妹明年便十七了这般年纪早就该出嫁了最起码也该订亲了这外边儿已经有人在说闲话……”宝钗幽幽地道。 冯紫英心中也涌起一波歉疚之情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贪心只是这好不容易穿越这一回来到这个世界凭什么不贪心?哪个男人在面对钗黛时还能无动于衷?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要上这就是冯紫英的心态否则真的是辜负是这样的机遇。 冯紫英咬咬牙“妹妹放心愚兄自然是要给妹妹一个交代的愚兄此番南下替朝廷弄回来几百万两银子加之我爹又被朝廷裹挟非得要去辽东担任蓟辽总督这几样下来朝廷总是亏欠了我们冯家要给我们冯家一个交代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这长房封爵兼祧时间不久再要二房封爵兼祧容易遭人诟病所以皇上才会搁置不过妹妹放心总归到明年愚兄三年观政期满届时愚兄便是不要这连升三级的机会也要为妹妹挣回这一个名分来……” 这一番话可谓情真意切宝钗也是听得心潮起伏情意满胸忍不住将自己身体靠在冯紫英怀中呢喃道:“冯大哥切莫如此小妹可不愿意成为罪人冯大哥只消记住小妹在一直等候便好。” 却见玉人俏眸中情意盈盈粉颊酡红樱唇似火此情此景冯紫英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捧起宝钗的脸庞便深深地印了下去。 一时间呢喃漫语满室生春急促的呼吸和嘤咛低语不足为外人道。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宝钗才从对方怀中挣扎出来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感觉嘴唇都有些肿痛全身上下更是如同着火一般滚烫虽说未及于乱但是这般一来自己这一辈子都只能有这一个男人了。 冯紫英走了独留下痴痴回味的宝钗。 莺儿进来时却见自家姑娘鬓发散乱脸红如霞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内间床笫还好被衾依然整洁如故这才稍许放下心来。 虽说姑娘已经和冯大爷心心相印但是这尚未正式成亲这等婚前失贞却也是高门大户绝对不允许的日后也会被丈夫轻看比不得侍妾和通房丫头。 一眼就瞧见了自己丫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宝钗脸顿时一烧。 她自然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宝钗也是十六岁的女子这等大家女子对男女之事也非一窍不通了先前和情郎相拥热吻情浓之时自然也能感觉到身体双方一些变化好在对方还能克制倒是让宝钗心安不已。 “死丫头你想什么呢?” “嘻嘻姑娘没事儿就好奴婢就怕姑娘把持不住出事儿冯大爷那性子……”莺儿也是和宝钗习惯了抿着嘴微笑。 “你少在那里胡说小心我哪日把你给送给冯大哥。”宝钗假作恶狠狠地道却又学不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送给冯大爷那奴婢也是姑娘的人只会守着姑娘一辈子。”莺儿悠悠地道:“奴婢看冯大爷也是极爱姑娘的否则今日他也说不出那般话来想必宝二爷受了这番教训也该收敛了才对莫要再往梨香院这边来了。 “我想过了若是宝玉还是那般我便和母亲、兄长说咱们搬出去不在贾府住便是只是我担心母亲孤独一人在这边好歹还有姨妈和珠大嫂子以及琏二嫂子能说说话排解排解若是搬出去母亲就更孤单了。” “姑娘心善太太知晓定是喜欢不尽的。”莺儿由衷地道。 “兄长若是能早些成亲便好了有了嫂嫂母亲也就没有那么孤寂了。”宝钗也叹息一声。 自己兄长虽说比以往好了许多再没有那等荒唐无忌的行径但成日里在大观楼那戏园子里厮混也是每日到晚间才回来母亲一人也只能去贾府里边寻姨妈和珠大嫂子、琏二嫂子说说话。 “姑娘既然冯大爷在外边儿这么风光不如请冯大爷替大爷也寻一门合适亲事也好让大爷早日安定下来。”莺儿出主意。 宝钗心中也是一动自己兄长年龄不小了论理也该成亲了只是这呆霸王的名声在外这京师城里同等门第的谁愿意把女儿嫁入薛家? 自己兄长似乎也是对此满不在乎倒是母亲忧心不已却又苦于在京师城里人脉不够难以寻到合适的人家。 情郎现在京师城中红得发紫接触的人脉宽泛兴许就能替兄长寻个合适人家。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四十二节 兵权(第七更!) “北静王要替为父庆贺饯行?”冯唐刚端起的茶盅又放了下来疑惑地道:“他这么说的?” “嗯儿子也有些奇怪他说还有牛公和王公估计还会有其他一些人但脱不开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家吧。”冯紫英沉吟着“儿子当时也不好推托但又觉得这里边怕是有些什么。” 冯唐摆摆手“冯家好歹也还是武勋一脉若是过于疏远反倒落了痕迹王子腾和牛继宗两人倒是越走越紧我此番去辽东这蓟镇之事却还没有一个说法我问过柴恪他语焉不详好像是皇上没有表态这事儿就搁置下来了。” “莫不是陈敬轩有什么问题?”冯紫英也猜不透这里边有什么陈敬轩是永隆帝提拔起来的现在升任三边总督好像也说得过去但为什么蓟镇总兵这个关键位置却迟迟不落子? “不好说情理上不该才对但谁又能说得清楚陈敬轩原来一直漕运上但再早却是在蓟镇呆过所以之前的情形谁能打包票?”冯唐摇头。 “那爹是怎么考虑的?” “既然朝廷不定但蓟镇这边也不能无主那我就和兵部这边说了我先代理让尤世威担任副总兵负责处理日常事务。”冯唐很果决“尤世禄跟着尤世威去先替我把这蓟镇给我看牢了曹文诏和尤世功跟我去辽东我打算让贺人龙来负责组建火铳营。” 对于自己老爹在人事上的安排冯紫英自然是插不了嘴的但他知道尤氏三兄弟早已经成为老爹的心腹而曹文诏则是老爹在大同时候的心腹。 至于贺人龙部更是相当于老爹的亲卫队只是贺人龙年龄太轻不可能一蹴而就但现在新组建火铳营却正好合用。 “爹难道不打算用辽东将领?”冯紫英忍不住道。 他也知道这种情形下要显示什么任人唯贤唯才是举明显不可能自己老爹才去肯定只能先用自己最贴心的人不可能反而去用什么不熟悉的外人。 只不过辽东镇乃是整个九边兵力最雄厚的一个军镇麾下人马众多又面临着直接对抗建州女真而且现在建州女真还在攻略海西女真乌拉部所以也耽搁不起单单靠曹文诏和尤世禄两人是肯定镇不住的还得要从辽东镇内部拉出一部分归附老爹自己的人马才行。 “慢慢来吧。”冯唐捋了捋胡须“你说的那个赵率教我了解过了倒是一个能征惯战的角色不过李成梁不太喜欢他所以一直压着他还有一个杜松据说也是能打的不过这厮听说有些桀骜不驯尤喜轻功冒进……” 冯唐已经开始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了看样子也是既来之则安之要在辽东大干一番了。 “爹你还记得我几年前去临清遭遇民变的事情么?” 冯唐愣了一下“怎么不记得你娘不是为此事差点儿就和我翻脸了怎么了?” “当时我游水出城去找李三才和乔师、陈敬轩他们求救有一个一道的伙伴你记得么?”冯紫英点点头。 “记得啊嗯好像是姓左吧年龄和你差不多军户出身吧?”冯唐有些印象“怎么了?” “三年前他就入军了前年便随着卫军抽调补充辽东镇在辽东了这家伙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儿年初我收到他的来信他在去年与寇边的鞑靼人的交锋中连斩三骑已经擢拔为总旗了。” 冯紫英说起左良玉就忍不住嘴角带笑这厮还真的不愧是历史上的人物才十六岁便已经能冲阵斩将了斩杀三名蒙古骑兵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哦?这么年轻就总旗了?”冯唐也吃了一惊这辽东军中要出头可不简单若是没有点儿人脉关系那要想出头就只能凭军功了而军功也是最能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 “嗯这家伙机警果敢胆大心细是个当兵的好料子我离开临清时就硬生生压着他去读了两年书据说这家伙也是不肯大概就认得几百个大字而已。” 冯紫英也是叹息不过这年头便是当到参将总兵的也有不少人大字不识左良玉能认得几百字能读兵书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在哪里?”冯唐来了兴趣。 “镇远堡。” “哦镇远堡我知道正好就在西路广宁卫这边啊。”冯唐对蓟辽都不算太熟悉但是自打知晓自己去辽东势在必行之后就开始熟悉蓟辽这边的地形地况了。 “爹这一去辽东我也正好可以给他去一封信若是爹需要了解一下最下边的情况他倒是一个好帮手。” 冯紫英的话让冯唐很高兴满意地点头“嗯都是临清人亲不亲家乡人啊。” “广宁路那边直接面对蒙古人和叶赫部乃是最为关键之地爹若是坐镇广宁也须得要有一支亲兵队如果贺大哥要去组建火铳营那良玉其实可以到爹的亲兵队来。”冯紫英建议道。 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冯唐笑了起来“紫英看来你很看好你这个昔日伙伴啊嗯我会考虑的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还是太年轻了一些我得要考察一番我的亲兵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 贺人龙最早便是从冯唐的亲兵队成长起来的短短两年间就突飞猛进当然这和贺人龙是武进士出身有很大关系。 “那爹打算如何应对努尔哈赤对乌拉部的进攻?“冯紫英看着自己父亲“叶赫部在京师城留了人布扬古托人带信来说努尔哈赤派褚英和代善猛攻乌拉部布占泰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冯唐沉默不语。 冯紫英也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没有决定权最终还得要自己老爹去了辽东之后了解具体详情才能决断而且老爹现在对辽东镇的军队并未能完全掌握李氏军队未必会令行禁止而其他非李氏军队也需要加以甄别和收揽才行这都需要时间。 “紫英爹明白你的想法没错乌拉部很重要若是不救乌拉部恐怕不但会冷了叶赫部的心也会给建州女真打开征服东海女真的大门但是爹现在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若是我是李成梁自然可以游刃有余但现在尤世威和尤世功还需要稳住蓟镇曹文诏和尤世禄带的兵不过区区万人而且地况不熟如何与建州女真相斗? 冯唐也是思考了良久才回答这个问题。 “紫英你说如果让叶赫部出兵相助我们需要付出什么?”冯唐突然沉声问道:“银子粮食还是武器?” “布扬古不肯出兵他担心会招来建州女真的报复引火烧身。”冯紫英摇摇头“我曾经和他谈过但是他们对建州女真畏惧过甚而且也担心科尔沁人从他们背后插一刀。” “科尔沁人?”冯唐沉吟起来“紫英你觉得如果让察哈尔人找科尔沁人的麻烦怎么样?能不能让叶赫部无后顾之忧进而让他们增援乌拉部?” 冯唐的观点也很简单他才去辽东不可能马上就兴刀兵只能依靠大周在这周边的影响力和物资优势来调动这些周边力量只要能达到目的花一些银子和粮食这些物资都是值得的。 “爹能说动林丹巴图尔?”冯紫英眼睛一亮他知道老爹在草原诸部里都有不小的影响力。 “察哈尔人内部也是七拱八翘但毕竟他们是蒙古人共主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察哈尔人肯定是不舒服的我打算去了辽东之后把一部分淘汰的火器送给林丹巴图尔算是我上任的礼物也要求他要控制住科尔沁部不能让蒙古人成为建州女真的奴仆……” 冯唐已经有了一些初步打算当然肯定不会说的这么简单这里边还会有不少交易。 “舒尔哈齐那边爹有何打算?”冯紫英再问道:“这枚棋子若是用好了也是非常有用的女真人这种用血缘关系维系起来的体制固然有其优势但是其劣势更明显努尔哈赤不敢轻易解决他这个战功彪炳的兄弟他这个兄弟手底下还有一大票能打能战的将领和士卒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这个情况我已经让兵部职方司尽最大努力收集情况去了对了山陕商人那边我也找了人安排过去看看能不能发挥作用。”冯唐眼睛里闪动着狠辣的光芒“舒尔哈齐还有几个儿子和部下据说现在努尔哈赤还没有能下定决心解决舒尔哈齐或许是投鼠忌器不愿意在建州内部引发内乱吧我打算一去就要想办法把舒尔哈齐这一部给接出来哪怕舒尔哈齐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了其作用也是不可小觑的。” “爹儿子以为建州女真虽然势力膨胀得很厉害但是这都是建立在奴酋努尔哈赤的强力控制之下其实建州女真内部也一样是有矛盾的像舒尔哈齐父子像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和次子代善以及五子莽古尔泰之间都有很大矛盾即便是我们现在用不上但是只要能一直掌握他们之间的矛盾终归有一天失败者在发现他们只有依靠外人才能避免自己被胜利者所杀时我们就会成为这些失败者的最好靠山和盟友。” 冯紫英的大胆建议让冯唐也是颇为赞同。 建州女真和蒙古诸部都一样本身不健全的承袭体制和权力共享机制使得他们在面临权力分割和继承之时就必定会引发内部矛盾的激化甚至大周还可以引导这种矛盾激化来为己所用。 这些失败者并非没有实力而是他们的实力不及胜利者但是在他们得到大周支持时他们就拥有了和胜利者抗衡的本钱同样这些失败者也只有依靠大周才能和必置他们于死地的对手抗衡下去。 “紫英看来你比爹在这方面下的工夫还深啊。”冯唐不无感慨“你说的爹都记下了对建州女真的战事不是十年八年就能结束的或许这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彻底解决他们朝廷得有这个心理准备才行也不知道你爹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爹尽管放心您身子还壮着呢。”冯紫英赶紧替自己老爹打气。 “嗯记住既然你在京师就得替爹把兵部和户部那边盯着打仗就是打后勤物资没有了粮饷再多的兵再强的兵都是软脚虾。”冯唐狠狠地拍了自己儿子肩头一下“爹也想通了不去则已去就得要干出一个名堂来只要你抓紧时间替爹把冯家香火解决了爹这条命就算是丢在辽东也值了。”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四十三节 红颜祸水(第八更求月票!) 老爹没提蓟镇的事儿冯紫英就没再多问。 尤氏兄弟乃是老爹的心腹万一京师有事没准儿勤王诏书就会第一时间发到宣府镇和这里会不会遵从就要看自己老爹的判断和手腕了。 这等事情也只有老爹自己拿主意了自己也只能在之前给他提供一些京师这边的情报。 冯家只能站在胜利者的一方这是冯家父子一致意见这无关感情只有利益。 从现在情形来看冯紫英是倾向于永隆帝的毕竟太上皇没有给冯家带来多少好处甚至可以说冯家是属于被打压的但是如果到了关键时候永隆帝已经没有翻身机会那蓟镇的兵只能毫不犹豫的站在另一边除非蓟镇的兵能成为胜负手。 老爹最后的叮嘱还是让冯紫英有些感慨看来老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冯家现在依然无后没人延续香火这甚至还成了老爹去辽东都放不下心的魔怔了。 冯紫英甚至都在琢磨或许自己真的就在二尤或者金钏、香菱她们身上撒播一轮种子争取让几女早些受孕现在几女都是小心谨慎的避着孕都还是不愿意在正妻入门之前弄出这等让正妻不高兴的事儿来。 说来说去还是的先把与沈氏这边的婚事彻底解决了只要沈氏入了门许多事情就要好办许多。 “你说晴雯怎么了?是被寿王府长史的儿子看上了?”冯紫英有点儿不敢置信“不是说是府里边传她像林妹妹让太太生气才撵了出去么?” 冯紫英还真觉得有点儿玄幻了。 一个贾府里边的丫鬟再说生得俊俏但除了自己身份独特看过那《红楼梦》对书中人物有着特殊的感情和印象其他人眼里那些姑娘小姐不说这些丫鬟们也就是姿容俊俏身段婀娜一些罢了再怎么就是一个下人何至于还演出这样一出狗血剧来? “金钏儿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般故事?”冯紫英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替自己捶着腿的金钏儿。 “奴婢今日回去看母亲回了那边府上自然免不了要听到许多话连太太都把我叫去问了一番。” 金钏儿现在是荣国府那边极受欢迎的人不但王夫人看重而且都知道她在这边受宠甚至已经被冯大爷梳拢了没准儿日后就能成一个姨娘所以原来的姐妹们也都是刻意交好。 “嗯婶婶见了你?”看来这王夫人打的主意就是要把金钏儿培养成为自己身边的一个棋子儿能够随时打听到自己这边的消息冯紫英倒也不以为意。 王夫人这些小心思也是花错了地方也不想想一个女孩子连清白身子都给了这个男人而且她日后一辈子的命运都寄托在对方身上怎么可能因为昔日的一些主仆情分就出卖自己的男人?更何况以王夫人的冷漠刻薄性子金钏儿对她更多的还是敬畏少了几分亲近感情才是。 “一进府里就听闻了爷您昨日教训宝玉的故事那可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宝二爷现在都还躺在床上水米不进袭人她们几个眼睛都哭肿了……”金钏儿抿嘴一笑“不过别的人倒是觉得爷教训得对。” “怕是当着你的面人家才这会这么说吧。”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不过政世叔倒是托人带了信过来感谢了我一番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宝二爷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下边那些小丫鬟们得了一些好处或许又觉得宝二爷没什么架子待人和气所以都只觉得宝二爷的好但是姑娘们和懂事明理的下人其实内心都清楚宝二爷就是一个银样镴枪头上不得台面的。” 这会子金钏儿就没有在贾府里那么多忌讳了。 “这府里边这几年在走下坡路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可是太太奶奶她们又有什么办法?琏二爷倒是能做点儿事情但是长房本身就不得老祖宗喜欢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不喜做事的二奶奶却又不能出门眼看着这府里就这么黯淡下去一到年末便四处张罗宝二爷却还这么成日优游高乐真当府里上下人是傻子不成?只不过谁又敢去触老祖宗和太太的霉头呢?” 冯紫英心中叹息看来这贾府上下也并非都是懵懂人连金钏儿都能看明白的事儿其他人看不穿?只是大家都在掩耳盗铃罢了。 “现在琏二爷若是要跟着爷做事儿那府里就更没主心骨了环哥儿倒是像一个要成器的但他是一门心思要读书的奴婢回去也遇见了三姑娘三姑娘还专门把叫到她屋里说了半晌也就说谢谢爷对环哥儿的提点指导还赏了奴婢一个银锞子足有二两呢非要奴婢拿着……”金钏儿又笑了起来“阖府上下都知道三姑娘是极节俭的不说从不赏人但真的不多见奴婢也是第一次得她赏赐呢。” 探春的节俭冯紫英是知晓的黛玉和宝钗也都曾说起过冯紫英倒是很欣赏。 不过环老三和赵姨娘以前都是变着法子要从探春那里弄银子这两年环老三懂事儿长进了自然不会再去要但探丫头倒是愿意主动把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月例钱给环老三了这便是姐弟情谊吧。 “说偏题了说晴雯的事儿呢。”冯紫英把话题拉回来。 旁边的云裳也掩嘴一笑“爷还是关心晴雯啊也不枉晴雯吃这么大苦头还惦记着爷。” 冯紫英脸难得的一烧难道自己对晴雯的心思就这么明显都能看得出来? 脸一板冯紫英瞪了一眼云裳:“又在嚼爷的舌头云裳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啊金钏儿你在一边儿候着让云裳来替爷捶腿你继续说。” “哟云裳怕是巴不得来替爷捶腿呢这哪儿是惩罚这是奖赏呢。”金钏儿起身抿嘴一笑推了推云裳”快去吧爷都等不及了。“ ”金钏儿你要死啊!“云裳脸骤然红了起来。 这金钏儿话里有话。 几个丫头关系也是亲密爷一直没有收用自己自己难免也有些失落和怨气不过看爷的模样又不是待见了自己平常里也是对自己甚好。 弄得云裳都疑神疑鬼起来好几日洗澡时都自我审视了一番比起金钏儿来自己也不差什么也就是**略小了一些屁股也没金钏儿那么翘但是和香菱比起来自己半点不差啊怎么爷就金钏儿和香菱那么感兴趣? 二人侍寝都那么多次回了自己值夜时候爷却始终未及于乱这都快成了云裳的心病了。 问起爷也只说顺其自然也不明白这什么叫顺其自然。 冯紫英对云裳的情绪自然也是知晓的他当然不会对云裳有什么嫌弃只不过就是总觉得差那么一点儿情调气氛不愿意随随便便就要了云裳而已。 作为在这个世界上陪着自己最久的贴身丫鬟冯紫英对云裳的感情也是格外特别更有一种把她当作自己妹妹的感觉所以亲切更甚于肉欲。 当然他也知道这个时代主仆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可能而云裳本人也不会接受她更渴望的是成为自己的通房丫头一直在自己身边罢了。 等到云裳红着脸意味着冯紫英腿边儿上捶腿时金钏也主动到一边儿去替冯紫英揉捏肩“晴雯这事儿也是飞来横祸那一日寿王爷派车来接宝二爷去参加一个诗会宝二爷出门时正好晴雯去替他拿落下的扇袋就被那寿王府长史的儿子瞅见了惊为天人回去之后便缠着他爹来要……” 冯紫英冷笑“一个小小的寿王府长史也敢来荣国府里讨要丫鬟这荣国府难道真的是要倒了不成?没准儿再等一年半载人家就要来讨要府里的小姐去做妾了!” 冯紫英的口气也有些大了寿王府的长史纵然只是一个杂官那也是一个官员而且靠着现在看似正得宠的寿王在外边儿寻常官员的确都有给几分面子。 寿王冯紫英自然是知晓的永隆帝的长子不过且不说这大周好像除了立嫡外并没有立长的习俗。 寿王、礼王、福王都已经成年还有更小的禄王、恭王即将成年这几王都非嫡出。 寿王是目前执掌宫事的皇贵妃许氏所出倒是有些优势不过福王和礼王据说也因为长得像永隆帝所以也很受宠寿王优势并不明显。 即便是今年要成年的禄王之母苏氏也不简单据说和许氏从永隆帝潜邸时便一直相斗也未曾落在下风。 一句话这永隆帝的几个儿子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以及他们的母族一样对大位虎视眈眈。 也难怪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大周的王爷们太多了一般的空壳子王爷吓唬一般老百姓还行真要对上背景深厚的官宦豪门还真不够看。 光是永隆帝那一辈的王爷就有八九个真正得势的除了嫡长子义忠亲王外也就只有和永隆帝一母同胞且自小关系密切的义忠亲王了其他几位王爷在永隆帝登基之后都早就夹着尾巴做人深怕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永隆帝几子都在觊觎大位现下要说分出胜负还早得很无论是寿王、福王、礼王都是一门心思养望造势各方面行事做派也都是小心翼翼。 可这寿王府一个长史居然就敢向荣国府伸手虽然说只是一个丫鬟但是你也只是一个长史荣国府好歹也是武勋家族而且还有一女在宫中当贵妃这未免也太放肆了。 冯紫英说得不客气其实金钏儿几人当时听得此事的时候也觉得窝心。 “听说那长史的儿子甚是骄纵在外边儿吃喝嫖赌这讨要晴雯去也不过就是当通房丫头或者做妾只是这寿王素来对宝玉甚是提携宝二爷和寿王爷很是亲近加上都传言寿王未来是要当太子的所以……” 金钏儿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冯紫英却忍不住冷笑出声:“所以这晴雯也就可以舍弃了?那为何不干脆直接送给那寿王家的长史却又把晴雯打发出去啊?” “爷府里边也是要些颜面的哪能如此做?另外晴雯扬言若是要把她送给那寿王府长史她便是自尽也不肯答应的所以……”金钏儿声音小不可闻大概也是觉得王夫人的做法太出格了“再加上本来太太也一直不喜欢晴雯觉得晴雯是狐媚子要魅惑宝二爷早就存着心要打发她出去此番也是认为若不是晴雯自个儿不检点打扮得过于妖艳所以落入人家眼中……” “还知道要颜面?你自己都不在乎这颜面了还要人家给你颜面?还怪晴雯生得太漂亮?”冯紫英简直觉得贾府这骚操作太过恶心人了“宝玉可知道这内里原委?” 金钏儿脸上露出一抹厌恶之色最终还是摇摇头:“这府里边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宝二爷怕是不知道主子里边或许就只有太太知晓那长史也是通过人来向太太带的话后来太太也和二奶奶说了寻了这样一个由头丫鬟里边也就只有鸳鸯和平儿知道吧。” 冯紫英瞥了一眼金钏儿知道这丫头也是在刻意维护宝玉的形象宝玉多半是知晓这个情况的。 若是宝玉是知晓此事却还放任不管那宝玉在府里边的形象就彻底毁了。 只是在宝玉看来这晴雯本来就招太太厌恶而且又和自己屋里几个如袭人、媚人、绮霰和紫绡等几个大丫头合不来纵然生得几分标致但却也没觉得和自己有多亲厚现在又有了和自己十分亲近的未来太子的这层关系加上自家姐姐在宫中地位也还不稳固自然不愿意去招惹这般是非所以以宝玉的性子装聋作哑一回也就正常了。 戊字卷 第四十四节 真男人(第九更求票!) “爷若是我们遇上这等事情您会怎么办?”一直没有作声的云裳突然仰起头问道。 “哼先不说有没有谁敢在我们冯家面前放肆便是真有哪个不开眼的爷也只会一口唾沫喷他脸上想要爷的人那便是八抬大轿来抬都不成!”冯紫英狂放无忌地道:“爷的人就是爷的人谁也甭想碰天王老子都不行!” 云裳和金钏儿何曾听过这狂霸酷拽叼扎天的言语立时就被震得全身发酥美眸泛红。 云裳更是身子发热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也满是崇拜恨不能立时就钻进爷的怀里任君采撷。 金钏儿也好弄不了多少那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男人这般强硬霸气尤其是在涉及到自家的情形下能这般卫护自己女人不就是求这样一个安全感么? “那金钏儿你说这贾府里边儿打的是什么主意?这晴雯打发出来若是那寿王府的人来纠缠她怎么办?”冯紫英倒是没太在意。 管他是寿王还是福王的人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敢在自家面前来放肆父亲是封疆大吏儿子是文臣中的年轻俊彦更是北地士人的翘楚任谁都不可能来捋虎须。 这种事情也发生在贾府若是王夫人强硬一些那寿王府的长史根本就不敢有什么反应。 也是这等妇道人家根本就没把晴雯这等丫鬟的死活打上眼兴许也存着不愿意因为此事影响到自家女儿在宫中的地位又遇上本身自己就厌恶晴雯所以就成了顺水推舟之举了若非顾及这样人家一开口索要就主动送上去过于谄媚只怕还真的要双手奉上了。 “府里边也还是把晴雯的卖身契也退给了他只是晴雯自小就卖进府里更不知道父母是何人在何方这般撵出去又气又恨有苦便病倒了……”金钏儿眼圈也有些发红显然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爷不如咱们把晴雯带进府里来吧她现在一个人躺在那小破屋里又冷又湿又病倒了这般下去怕是熬不料几日……”云裳也是泪眼汪汪期盼的目光望着冯紫英让冯紫英不忍拒绝。 “傻丫头也这个时候把晴雯带进屋里来这不是打贾府的脸么?贾府那边怎么想?”冯紫英爱怜地揉弄了一下云裳的脑袋“让爷好好想一想。” 金钏儿也给云裳使了个眼色虽然她也很同情晴雯但是她更清楚这个时候是不能把晴雯接进府里来的一旦这样做了被荣国府那边知晓那就真的是让两家难做了便是她日后都再不好过去了。 “晴雯在这边也没有亲戚?”冯紫英记得好像《红楼梦》书中晴雯是有个什么姑表兄的只不过是个烂人罢了。 “亲戚倒是有一个还在府里边儿是他姑舅兄叫吴贵在府里帮厨绰号叫多浑虫是个成日里除了干活儿外就只顾着喝烂酒的浑人他媳妇儿也是府里有名的破鞋……”金钏儿在冯紫英面前没有遮掩“也全靠晴雯帮衬这吴贵和他媳妇才能在府里呆下来不过这晴雯一旦被撵出来只怕吴贵两口子也呆不久了。” “这两口子知道晴雯被撵出来了就没去看望一下晴雯?”冯紫英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主意只是还要掂量一下。 “去倒是去过不过这两夫妻本身也就是没心没肺的自身难保也不过说些不中用的面子话丢下一包点心罢了。”金钏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若是自己在贾府里边被王夫人撵出来自己爹娘会如何待自己? 兴许不会落到晴雯这种地步终归是爹娘身上的肉自己也还有妹妹。 当然在冯府里边是绝不可能有这种事情的看爷待自己的情分金钏儿心中也是越发热乎。 看了看时辰冯紫英索性就起身“走吧今儿个你们俩不在爷这里讨个说法只怕是不会让爷睡个安稳觉的嗯今儿个谁值夜啊?” 一句话就把云裳问得全身发烧满脸通红扭着身子却不敢言语。 金钏儿看得有趣抿着嘴笑道:“嗯是香菱吧?” 云裳一愣前日才是香菱昨晚是金钏儿今个该是自己才对怎么又成了香菱却见金钏儿嘴角带笑顿时明白这丫头又在捉弄自己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不知道是谁今早起床还跑过来补觉还说折腾一宿……” 一句话把金钏儿羞得赶紧扑上去要撕云裳的嘴“小蹄子你还说还说不知羞……” “谁不知羞?”香菱适时满脸茫然的出现在门口端着一碗莲子羹“爷喝碗红枣莲子羹补气……” ****** 冯紫英一行人到了这羊毛胡同里横插的一个陋巷里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打量了一下这破烂巷子污水横流一条身上长满癞痢的野狗扭着头看着这一行人似乎不怀好意还是瑞祥随手拾起一块土坷垃扔了过去那野狗哼唧了几声这才悻悻地跑开了。 “晴雯就住这里?”冯紫英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心高气傲在贾府里边也算一个人物却陡然间落得个这般情形不说起来光是这种落差感都能让敏感一些的女孩子们难以接受。 “嗯爷小心这巷子窄须得要转过去在那边胡同岔子上才能掉个头出来。”瑞祥是陪着金钏儿她们几个来过的这等地方若是没个男子陪着来还真怕出点儿啥事儿。 “倪二呢?”冯紫英随口问道。 “早就让宝祥去和倪二爷说了怕是该到了。”瑞祥应道。 倪二现在也算是风光了“粪王”这名头让他现在底气十足在几城都是声名大噪。 加上后续还有许多如整修接到和修建公厕的事宜他都去和工部与顺天府搭上了线所以面子也是格外阔气起来。 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能骤然抖擞起来靠的是谁虽然不能经常见到冯紫英但是马巷胡同那边两位姨娘那里倪二倒是走的格外勤时不时的送些礼物也能让经常过去住的冯大爷能被吹吹枕头风就行。 得到宝祥的通知还在吃酒的倪二立即就带着一帮人紧赶慢赶撵了过来看着听在巷子口的马车倪二也是健步如飞跑了过来“倪二见过大爷。” 冯紫英摆摆手“那边事儿做得怎么样?” 虽然不怎么过问这些事情但是倪二也算是跟着自己起来的人了这种人平时看起来搭不上但是有些时候却能发挥出特别作用倒也不能小觑所以冯紫英也还是态度很和蔼亲近这让倪二内心更是喜欢。 “托大爷的福都还算顺利韩三爷那边帮我联系了所以东城兵马司那边基本上也搭上线了加上您帮忙指的路巡城御史这边儿也有了门道所以大家就都安分下来了。”倪二搓着手满脸喜意“现在兄弟们都有一碗饭吃阖家老小都很感激大爷……” “别我没那么大能耐就是帮你们引引路而已还是你带着一帮兄弟自己干出来的。”冯紫英摆摆手“荣国府和吴贵妃、周贵妃那边你应该都没问题吧?” “回爷荣国府这边肯定没问题都是老街坊了知根知底儿我这里边有的是人从花匠、泥瓦匠到木匠都是现成的吴贵妃和周贵妃那边先前还有些倨傲但是后来找了一些门路也算是能帮忙干上了但吴贵妃那边我们只能干点儿边角活儿……” 倪二对冯紫英帮忙指的路子也是十分感激这都是一二十万的活计这半年下来除开各方打点起码也能有几万两银子进账关键这帮人养了起来日后工部的活计也能接上趟了。 说了一阵闲话冯紫英也才拉回话题:“这边情况怎么样?” 倪二有些懵不知道冯紫英究竟要问个什么试探性地道:“还行吧西边儿这边咱家还是能说上话的不过这羊毛胡同一片儿都是烂房子地势低洼内涝厉害人住的多挤在一块儿前两年淹水之后险些起了大疫其他倒没啥……” 冯紫英也不打哑谜了“这里边府里一个姑娘暂时住在这边儿你盯着点儿别出事儿。” 说完冯紫英便上车和一干人便径直进巷子去了。 倪二立时明白过来了心里却是暗喜。 多半又是和马巷胡同那边两位姨娘差不多的事儿这位京师城里闻名的小冯修撰人年轻却恁地喜欢这一口又不敢接回府里去小冯大爷好像也没成亲啊莫不是怕那边未过门儿的娘子? 一努嘴几个人便跟着倪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去既然冯大爷没说那就门外看着就行至于后续的事儿那都不算事儿。 马车在拐角处停下冯紫英这才下车金钏儿她们几个也下了车引着冯紫英进去了。 孤灯如豆昏暗的油灯下却见一个瘦削的身影靠在炕上不时咳嗽两声那一条月白的带子勒在额际更显得女子脸颊苍白。 一时间冯紫英心都忍不住一紧。 戊字卷 第五十五节 碰撞(第十更求月票!) 见到晴雯这般模样云裳首先忍不住就哭了起来金钏儿和香菱也都是眼圈红了三女都赶紧进屋。 前两日她们几人也曾来过但那是白日里这窗外有阳光晴雯也没有这般憔悴怎么地在两三天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冯紫英也吃了一惊若是这丫头染上肺痨这一类的病在这个时代基本上就算是没救了。 进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晴雯的瓜子脸虽然瘦削憔悴了许多但眉目间气色还算正虽然咳嗽但是看那绢帕还没有什么咳血之类的迹象好算好。 冯紫英对这等病也是不太了解但是估计如果是肺痨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演变成这样才对以前也没有听说晴雯有这等病。 不过看这架势多半是郁气积堵加上又受了寒再加上饮食跟不上有没有用药所以才会变成这般模样真要这么拖下去估计十天半月下来还真的可能一命呜呼了。 皱了皱眉冯紫英扭头吩咐站在门口的瑞祥“瑞祥去德善堂请朱一奎郎中来就说是我请请他立即随车来这里。” 瑞祥赶紧应是忙不迭地走了。 德善堂是西城这边有名的药堂而坐镇的朱氏父子也是西城鼎鼎大名的名医父亲朱一奎尤擅这等风寒杂症光是出诊费一次就是五两银子等闲人家是根本请不动的。 “冯大爷不用奴婢贱命那里当得起朱郎中来看病不过是受了些凉熬两天也就好了。”晴雯喘息着云裳和金钏儿的扶持下坐起来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熬两天?你还能熬得了几天?怕是今日都没吃饭吧?“冯紫英看了一眼在床畔的矮几上半碗冰凉的稀粥一碟咸菜凄凉景象望之落泪。 这等情形下便是正常人只怕都要熬不住还不说这样一个心高气傲却又备受欺凌而愤懑填胸的女子。 本来冯紫英是没打算带晴雯回自己府上的因为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晴雯在自己府上留下来迟早要传入贾府这边两家恐怕就要其隔阂了日后宝钗和黛玉也就难做了。 但看这丫头现在的情形要放在这里只怕三五日就要一命呜呼还只能把她带回府里去先把病养好了再说其他。 “宝祥。”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又道。 “爷。”宝祥也赶紧进来。 “你回去再让人套一辆车来带些被褥铺着。” 冯紫英这般吩咐让云裳和香菱都是喜出望外而金钏儿则是喜中带忧。 这要把晴雯带回家中日后和贾家那边如何相处? 不过既然爷都这么表态了金钏儿自然也不会去敲破锣从内心来说她也一样为这个男人赶到骄傲起码这样的男人才最可靠可信可以依赖。 一股暖流在胸中涌荡晴雯忍不住把头扭向一边任凭眼泪汩汩流下。 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最脆弱的一面尤其是这个男人。 冯紫英却早已经看在眼中这个丫头的个性或者说人格怕是丫鬟里边最独立的无论是面对贾宝玉、王夫人还是自己都竭力想要保持这份自尊和独立也许这就是这个丫头最吸引人的一点。 “行了晴雯你也别强撑着了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挺过去也就好了。”冯紫英也不多说什么说多了反而会让对方更是难受。 瑞祥来得很快半个时辰不到那朱郎中便已经到了。 不过这位德善堂的头牌郎中显然有些不太适应这样一个狭窄陋巷和恶劣的环境估计也是养尊处优惯了但是在看到冯紫英之后还是很高兴地见了礼。 这位小冯修撰的名声可是在京师城中闻名遐迩了都说他必定是未来的宰辅谁不愿意在他尚未登高时结一份善缘? “怎么样朱先生?”冯紫英背负双手看着朱郎中诊脉之后沉声问道。 “呃小冯大人病情不是很严重应该是郁气於结又兼之受了凉不注意保暖饮食也没有调理好所以数病纠缠才会呈现在的情形这里环境太差潮湿阴冷所以最好找一处干燥素净之地好好养一段时间我这里先开一个方子抓两副药吃着待到三日后我再来看一看若是有变化在重新调整一个方子只要好生调理半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对这等病朱一奎还是有把握的虽然不明白这个女子和小冯修撰是什么关系但是能让对方在这里守着等着自己来多半也是有些渊源的他自然要讨好表现一番。 冯紫英心中也放下了心只要无大碍就行其他都好说。 “那就多谢朱先生走这一遭了等到这边儿病好我改日登门道谢。”这话虽然是客套话但是听在朱一奎心中却是格外舒坦“小冯大人言重了这也是朱某本分若是还有什么需要请小冯大人尽管吩咐……” 等到瑞祥把朱一奎送出门顺带去抓药冯紫英这才倒回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晴雯先前郎中也说了你这病虽然不算什么疑难杂症但是也有些沉重了不能再拖下去住在这里既没有人照顾也不利于休养爷也索性就替你做主一回先回我府里休养等到你病好之后再做计较。” 晴雯早已经是哽噎无语只是默默流泪点头。 饶是她心性高傲嘴上从不输于人但是毕竟也是一个年轻女子遇上这样的事情举目无亲无人照看也让她倍感凄凉如今能有这般际遇可谓百味陈杂但那一抹柔软和温暖却早已经融化在心中了。 等到宝祥把另外一辆马车带来时金钏儿和云裳、香菱三人这才替晴雯简单收拾了一番扶着晴雯上车。 “爷好像外边儿有几个人在寻找什么丫鬟这挨着问了过来……”看到冯紫英他们一行人出来倪二悄无声息的窜了过来“不像是道上的倒像是官面上的。” “哦?顺天府的还是宛平县的还是兵马司的?”冯紫英微微一怔。 “好像都不是我也没走近去看但听那口气倒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可那味儿又带着官家气息嗯挺横地差点儿和兄弟们几个干起来。” 倪二也是见过世面的并不怵什么人尤其是这里还有一尊大佛。 冯紫英没和他说事儿但是他可以肯定绝对是和对方一帮人来找的这丫鬟有关系只是他就有些不明白了对方那架势也不像是缺一个丫鬟的难道是私逃的奴婢?可这又如何能和小冯大爷扯上关系? “唔不理他们走咱们的咱们不惹事儿但也不怕事儿。”冯紫英淡淡地道。 “爷那您上车……”倪二一挥手一群人便簇拥了过来。 “不用我走一截另外一辆车送郎中去了本来说让你的人帮着看顾一下但现在看来人病了还得要带回养着。”冯紫英也不细说倪二更不会多问。 一行人刚走出几步那边巷口也来了一群人提着灯笼直奔着这边来了。 冯紫英也不动声色只顾着往前走倪二见冯紫英不吭声也就只是挥手示意一干人也就夹着马车往外走。 “慢!停着!”走在前面的几个人见冯紫英一行人围着车往外走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干什么的?” “走路的。”冯紫英不慌不忙地回答。 “哟呵嘴巴挺硬啊。”当先一人怒喝一声然后又和旁边一人说了一句这才大摇大摆地迎了上来“这天色黑尽一大堆人往哪里走?你们是干什么的?” 冯紫英瞥了一眼倪二倪二便挺胸上前“这位官爷可是巡捕营的兄弟?兄弟西城倪二兵马司王大人和巡捕营的陆兄弟我都熟悉问一问就知道……” 对方立即有些迟疑了顿了一下这才道:“倪二哥久闻大名了兄弟我是中城兵马司的曾广福不知道倪二哥您这一大堆人是从哪儿来往何处去啊?” “呵呵兄弟我就住在这一片儿带着几个兄弟和家眷去了一趟一个朋友看望朋友这会子正回去呢。”倪二神色坦然从容。 “哦?”为首者显然也是知晓倪二的并不愿意和倪二冲突但是他身后那人却是不肯“家眷把车帘子拉开我们要检查一下……” 倪二也是一愣这中城兵马司的人来西城这边检查好像有些过界了但是兵马司和巡捕营一样都有缉盗查疑之权在京师城里任何一处要查看也说得过去。 若是往常倪二也就让他们查了但今日正主儿不发话他如何敢让对方掀车帘子? “曾兄弟怕是不合适吧?”倪二淡淡地道。 “什么不合适赶紧拉开咱们府上跑了一个逃婢正要四处缉拿有人说躲在这边儿来了你们这鬼鬼祟祟的我看就相当可疑……”站在兵马司后边一人声音有些尖细“赶紧的……” “哦?这中城兵马司都管到西城来了?”冯紫英接上话“据我所知没有巡城察院的公文或者查破现行案件兵马司是不能越界的吧?” 戊字卷 第四十六节 大丈夫当如是(第一更求月票!) 站在最前面的男子一窒目光下意识的向冯紫英这边望了过来。 能如此了解京师城中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以及与巡城察院之间的权力职责分工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知晓的绝对的内行不由得他不小心。 但他身后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声音变得更大起来“兵马司抓捕逃奴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什么公文?” 冯紫英冷笑上前一步“那可真有些可笑了没有公文中城兵马司如何可以越界?那还是回你们中城去检查吧这里是西城要不你们去把西城兵马司的人叫来也行。” 见冯紫英如此强硬曾广福反而不敢放肆了。 这京师城里藏龙卧虎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以及宛平和大兴两县都是低端所在便是顺天府乃至巡城察院和龙禁尉都一样可能吃瘪若是被人家拿住了把柄那反而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上峰吃了都察院的弹章找不到发泄的地方铁定是要那自己去交差的他可不愿意如此。 只是这身后人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不能不来不过来可以但是要让自己顶在最前面那却不行说好了便宜行事现在有麻烦了那就得看自己背后这帮人能不能硬起来了。 曾广福脚步轻盈的向侧面让出一步以便于让自己身后这个年轻人更全面地展现形象这青年男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越发狂妄:“寿王府做事哪里不能行还要什么狗屁兵马司过问?” 一句话连曾广福都恼怒起来这厮如此放肆让他去碰碰壁也好他几乎可以确定今晚上这厮绝对是要一脚踢在铁板上了只要不把自己连累进去就行。 “哦寿王府的人做事就这么张狂无忌不讲王法么?令出法随?那我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这京师城原来是寿王府说了算了皇上和朝廷又往哪里放呢?也要听寿王府的么?”冯紫英声音越发温和悠悠地道。 当先的青年被冯紫英这一句话给堵得再说他骄纵无忌也不是毫无脑子这等话只要敢一接落下实锤话柄那自己老爹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哼你少在那里用这些话来套我们我们只是追查逃奴可和其他无关。”气势一窒之后青年显然也意识到对面的人不好惹他也不认为对方这群人和自己要找的人有什么瓜葛但是此时却骑虎难下。 “让我来告诉你一下规矩吧寿王府要追查逃奴可以先告知宛平和大兴两县县衙当然寿王府面子大也可以直接告知顺天府然后由他们出具公文联合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进行搜查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有检查盘查的权责但是他们并不直接接受这等控告和状子除非当场发现的现行案件明白么?你这既无状子公文而且中城兵马司还越界行事还打着寿王殿下的招牌招摇撞骗难道是真的嫌周大人这段时间没事儿干需要御史们替他活络活络筋骨呢还是觉得寿王府近期太安闲了须得要皇上和朝廷关注一下寿王殿下的表现了?” 这一番话前半截是句句拿住要害让曾广福都悚然动容面前此人绝对是内里行家对京师城中熟知这等各家衙门行事办事规则程序如此谙熟而且黑暗中只有灯笼灯光也看不清楚对方容貌但听声音肯定是一个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这却让他无法判断了。 可这后半截就真的是杀人诛心了不是要让周大人坐卧不安就得要让寿王殿下背心出汗了。 曾广福下意识的瞅了一眼这个年轻人这特么是在替兵马司和寿王府招祸啊。 青年也被冯紫英有条不紊冷静无比的话语给震得目瞪口呆前半截他是不懂但是后半段他却是额际冒汗原本以为仗着兵马司和寿王府双重名头能压住任何人但没想到不但没压住对方反而被对方拿住了把柄而且关键是听对方口气似乎和兵马使周大人甚至寿王殿下都熟识这可能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巧言令色虚言恫吓?”青年面色几变但又不愿意就此退缩沉声问道。 冯紫英也觉得好笑就这么个玩意儿也敢出来在京师城里耀武扬威这寿王的大位之路堪忧啊。 当然这厮倒也非纯粹不学无术起码还能说两个成语来。 也懒得对说冯紫英径直上前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是左右开弓两记响亮的耳光“看在我和寿王殿下也还有几分交情也见过你爹一面的情分上赶紧给我滚回去!你这是在替寿王殿下招祸知道么?你爹若是知晓你这般在外张狂打断你的腿!给我滚!” 那厮被冯紫英之举惊得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被打得双颊红肿吓得倒退两步捂着脸大喊:“贼子敢尔?!” 只是身后一干人却只敢大哗却都不敢上前。 “还有你曾大人这等妄人狂悖之举你也来跟着助纣为虐真嫌你家周大人的乌纱帽戴得太久该拿下来整理一下了么?” 对朝廷正经八百的官员冯紫英还是留了几分颜面的不比那一个长史的儿子。 见冯紫英突然雷厉风行的猛抽对方两记耳光曾广福都被吓得倒退了一步他身后兵马司一干人也是哗然。 但这些兵马司的人都是些见惯了世面的老油子稍稍观风辨色便能知晓眼前这个年轻人绝非等闲之辈而且揍得也是寿王府的人寿王府自家的人都没动静自己又何必出头露面? 本来上边安排下来这等活儿没有公文不说寿王府那边的人还一个个人模狗样拽得很又没任何好处大家就都不来气现在成这样自然就更是缩着脖子躲在一边儿落得清闲。 “我们走。”轻描淡写地做完这一切冯紫英这才负手排开众人径直前行前面宝祥招来的马车也已经到了巷口冯紫英沉静自若的上车带着两辆车翩然而去。 只剩下一干目瞪口呆的众人。 那曾广福倒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今儿个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小心翼翼地把倪二拉到一边询问了一番。 得知来人身份之后也是不敢吱声赶紧把那被打得晕头晕脑的家伙拉到一边嘀咕几句一干人便如潮水隐没在黑暗中。 马车辚辚晴雯匍匐在金钏儿怀中两张绢帕湿透早已经抽泣得死去活来。 马车外的一点一滴几女都自然入耳冯紫英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深入耳中映入心版。 几个丫头心中只有迷醉读过几天书的她们心中都只有一句话大丈夫当如是。 ******* 看见气急败坏的自家长史和鼻青脸肿的青年寿王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毛“真是如此?” “回禀王爷属下不敢撒谎犬子出事之后回来便向我禀报了我连夜托人了解了情况嗯还有龙禁尉那边的熟人也帮我问了问差不多就是如此。” 谢子逊满脸惭愧和自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过落在寿王眼中却是不在意这老东西倒也装得挺像谁知道是不是有意要给自己挖这个坑? 王府长史不比王府管家乃是朝廷官员也都是父皇亲自指派虽说这厮这么些年来表现得忠心无二但是寿王却不敢轻信。 “让他下去吧。”寿王摆了摆手谢子逊赶紧将自己儿子斥出。 “都说这冯紫英别无其他嗜好独喜女色看来还真不假了不过一个丫头都能让他这般动作估计会让很多人失望啊。”寿王淡淡地道:“贾宝玉孤也熟悉这荣国公府里衔玉而生当时也是名噪一时嘛也有些文才老三和老四也都很欣赏他的文才诗会文会都会邀请他他身边的丫鬟就这么绝色……” “我听犬子说那丫鬟的确是有几分颜色生的模样很是勾魂荡魄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如钩子一般能把人心都勾出来……”谢子逊赶紧替自己儿子解释。 “一个丫鬟何至于此?”寿王不屑一顾“便是生得如西施貂蝉昭君飞燕又如何?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居然对这一口如此嗜好孤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他也不怕这名声传到父皇那里去?” 谢子逊呐呐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行了这事儿孤知道了但孤也听说你这个儿子在外边不太省心啊你也须得要仔细管教莫要真让御史弹章落到孤头上孤却饶你不得了!”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回去之后定要好好管教。”谢子逊汗如雨下赶紧点头哈腰告退。 待到谢子逊离开才另有两人进来。 “见过殿下。” “嗯坐吧先前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这谢子逊养子不教却还替孤找些麻烦不过这冯紫英这般好色二位替孤琢磨一下真是如此么?”寿王坐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孤怎么都有些不太相信一个荣国府上的丫鬟也值得他这般心思?西施貂蝉也不值当啊或者他有其他意图?” 戊字卷 第四十七节 做牛做马也甘愿 “殿下是担心此事影响到殿下声誉还是觉得呃谢长史有什么其他意图?”被招入的两位幕僚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黑衫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影响孤的声誉?”寿王怔了一怔“你们觉得会有多大影响届时孤让谢子逊带子去登门道歉便可不至于吧?” “殿下您都在觉得这事儿可疑这位小冯修撰现在风头正盛连皇上都单独召见过他几次了兴许本来就是一件寻常事情就会有人趁机兴风作浪没准儿明日就成了殿下您和这位小冯修撰为了一个丫鬟争风吃醋了如果这等流言蜚语传入皇上或者都察院耳朵里那位小冯修撰倒是无甚关系他好色之名众所周知但是殿下您呢?” 黑衫男子这么一说寿王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了。 他还真没想到故事有可能像这般发展若是传入父皇和都察院耳朵里变成了自己和冯紫英争风吃醋那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啊。 那老三老四还有老七他们几个只怕要高兴死了这种事情避都避不及却被自己个撞上了。 “不至于此吧?”越想越冒火寿王忍不住站起身来“不过就是谢子逊之子看上荣国府一个丫鬟却被那冯紫英抢先夺走了怎么能和孤扯上关系?孤连那丫鬟的面都没见过啊。” “殿下你和那荣国府的宝二公子也熟识还经常参加诗会文会这大家都知道一个长史之子如何敢这般放肆人家多半都是要想这是出了事儿之后在替人受过当替罪羊了。”黑衫男子摇摇头“殿下小的可以打赌明日这等流言就会出来哪怕没有这等事情肯定有些人也会故意往这边儿来靠要把这等事情炒作得沸沸扬扬对他们来说这等败坏殿下声誉的机会千载难逢啊。” 寿王脸色骤然垮了下来对方说得很有可能他甚至很了解自己那几位兄弟的心性手段这等机遇送上门来怎么可能不煽风点火? 想到这里寿王忍不住要握紧拳头双目喷火“你们说这谢子逊是不是受了老三老四他们的收买有意构陷孤?” “殿下这却不好说了谢长史是朝廷委派之前也没听说和福王、礼王二位殿下有什么瓜葛不过此事却是很容易被人借题发挥这才是最麻烦的。”另外一名灰衫男子迟疑着道:“现在事情尚未彻底传开不知道是否可以将此事压下去莫要外传这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日后为人知晓但是时过境迁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了便是有人想要在其中做文章也意义不大了。” 寿王想了想也是当务之急还是的要防止这事儿扩散出去想必那冯紫英也不会因为此事而故意去对外宣扬谢子逊这边只要责令一干去的人都封口。 剩下的就是中城兵马司那边了这却是一桩麻烦事那跟随去的人怕不止三五人这帮兵油子都是些滚刀肉要让他们封口不言还得要花些力气。 “此事孤会责成谢子逊去处理若是处理不好让孤的声誉受了影响正好就可以让其滚蛋走人!”寿王白皙的面孔上掠过一抹阴狠之色“若非看在他是父皇指派下来的孤早就要让他好看了这厮却还给孤找这么大的麻烦。” “嗯殿下冯家那边不如遣人交好小的记得当初殿下去青檀书院参加南北文坛领袖辩论时也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吧?”灰衫男子沉声道。 “是有过一面之缘孤这几年也曾经送帖子请他参加诗会文会老三老四也有邀请他但是他从未参加过听说他和父皇一样都是认为诗文是小道所以才会得父皇青眼有加。”寿王也是无奈地摊摊手“谁曾想这么些年来都无甚交情却还因为这等事情扯上关系。” “殿下这也未必是坏事。”灰衫男子轻轻一笑“这小冯修撰乃是北地士人中青年翘楚又是齐阁老和官大人的得意门生兼得乔大人的青睐哪怕不算其父是蓟辽总督的影响其在朝中的地位和影响都会蒸蒸日上皇上也对其格外看重福王和礼王二位殿下也曾经有意结交但是都没得到回应以他现在的情形这刻意回避这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寿王连连点头。 不仅是他早就向冯紫英示好过他也知道老三老四也一样想要交好对方但是这家伙宁肯把心思花在女人肚皮上都不肯来参加这些诗会文会也让他们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对方。 父皇只是不允许自己几兄弟接触武臣对自家结交文臣并不反对甚至还鼓励大家去和士林文人多交往而接触交往自然就只能是这种文会诗会和看戏饮宴这一位却鲜有出现在这种场合让人简直找不到机会。 当然这可能也和这家伙从成为庶吉士之后就忙碌不停有很大关系赴西疆平叛三下江南谋划开海之略下人们回来都说冯府外是门庭若市想要求见的各色人络绎不绝到能蒙小冯修撰一见的却少之又少简直比六部尚书侍郎们还要紧俏。 不过现在这一位江南之行回来开海之略基本上就算是走上了正轨中书科那边也陆续补充了不少官员他这个从翰林院借出来的修撰好像也快要回翰林院了应该务一务本行才是了应该有些时间了。 “你的意思是借这个机会可以主动和其结交?”寿王沉吟了一阵他需要考虑和冯家走近的利弊。 冯紫英固然是士林中人但是其父却又是蓟辽总督实打实手握重兵的边帅武将父皇忌讳几个儿子去结交武臣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这和皇祖父牢牢把持京营军权和与武勋们关系密切有很大关系。 这要犯了父皇忌讳那就不划算了。 “小的知晓殿下的担心但其父远赴辽东在即窃以为关系就不大了。”灰衫男子犹豫了一下才又道:“再说了殿下迟早也还是要和这些人接触的皇上现在忌讳那也是因为太上皇的缘故等几年太上皇龙御归天皇上就不会那么忌讳了当然殿下也莫要过于出众便是。” 寿王一凛看着灰衫男子灰衫男子坦然面对:“殿下有些事情也不得不早考虑皇上也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而且小的听闻说皇上身体也不太好一直在宫中静修养心……” 寿王眼中寒芒顿闪直视对方。 “殿下前明仁宗先例不可不防而且殿下要防的可不仅仅是义忠亲王还有福王、礼王他们两位殿下啊。” 明仁宗二十年太子但继位时已经四十有七登基一年不到便驾崩。 寿王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现在说此等话语为时尚早父皇身体虽然不太好但是毕竟才五十出头皇祖父年过七十依然康健孤相信父皇……” 灰衫男子笑了笑又摇摇头“殿下仁善不过有些事情慢慢做起来也是很有必要的这冯家便是一个其兼祧两房长房姻亲沈家乃是江南士林望族岳父也是进士出身三房林家却又和荣国府是姻亲加之其本身是武勋出身所以可谓牵一发动全身这等人物值得重视。” 寿王缓缓点头。 ******* 当寿王那边遣人来商谈把此事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要扩散时冯紫英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无论贾府日后是否知晓但是起码要让贾府保持一种不知晓的姿态这样也能让双方不至于太尴尬。 “爷寿王府那边怎么说?”见冯紫英进来云裳和香菱都是紧张地问道床上的晴雯更是捏紧了手中的汗巾子。 “还能怎么说?道歉赔罪然后那个登徒子被其父杖责五十估计要在床上呆一段时间了。”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这等事情你们就不必多操心了有爷在一切都不存在。” 女人面前自然是要胸脯拍得当当响的否则这逼装给谁看?难道还能是书友? 怎么不喊大爷威武?冯紫英看着几个眼睛里都是湿润晶莹的模样摆摆手“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凶险寿王那边爷也有些交情一个长史还不放在爷眼里晴雯这边好生养病也莫要胡思乱想日后自然有你的去处。” “爷若是晴雯一时半会儿不能留在咱们府上那是否要去马巷胡同那边?”云裳还是忍不住。 这如果不能留在冯府那就只有去马巷胡同那边侍候两位姨娘了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几女都听说那两位姨娘性子都不错没什么心机。 冯紫英摇摇头“再看吧等晴雯病好了再说吧总归要有一个满意去处嗯怎么晴雯想留在府里?” 一句话就把晴雯问得脸泛桃花饶是她寻常泼辣无比此时也是娇羞惑人也只是一踌躇便抬起星眸迎着冯紫英的目光脆生生地道:“奴婢身无长物唯有此身爷只要不嫌弃奴婢一辈子都愿意服侍爷做牛做马也甘愿。” 戊字卷 第四十八节 朝局变化 晴雯往哪里放冯紫英只是有一个初步想法但还要看情况。 但放在二尤那里是不合适的。 二尤现在和东府那边有往来尤老娘经常回宁国府而尤氏也时不时遣人送些东西来马巷胡同这边很容易就能发现晴雯在那边而两府上下都知道二尤是自己的外室这就穿帮了。 冯紫英想的是能不能把晴雯送到沈宜修那边去。 和沈宜修的婚事已经议定十二月十九接下来就是具体的事宜了九月份小舅子沈自征也要参加秋闱大比冯紫英也得要去过问关心一下这也是远在东昌府的老丈人沈珫专门叮嘱过的。 既然这层翁婿郎舅关系已经绑定冯紫英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嫌隙隔阂只是沈宜修的确远不及黛玉宝钗那么熟悉只是这个时代的婚姻都是如此像黛玉宝钗这种反倒是另类了。 晴雯放在沈宜修那里这半年里也能成为沟通自己和沈宜修之间的一座桥梁。 晴雯和这边自己屋里云裳、金钏儿和香菱都很熟悉平素也可以往来走动自然就可以把两边的日常都交流了这样也能让自己和沈宜修那边都相互了解也便于半年后沈宜修嫁过来时更快的融入到这边的生活中来。 但这里边却需要沈宜修同意。 作为待嫁的大家闺秀一般都有自己的贴身丫鬟出嫁时都要陪嫁过来自己这样把晴雯派过去很难说沈宜修会怎么想。 弄不好根本就不会接受或者接受了也很难和沈宜修建立起和睦的关系这也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这等事情也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否则就只能让晴雯在外边寻个地方呆着等上一两年后这等事情慢慢淡化下去之后再入府。 这都是下一步的事儿了不过晴雯的身子状况倒是好的很快或许是解开了心结又或者是那位朱郎中的药的确神效再或者是进了冯府之后环境大好所以进了府之后晴雯气色迅速就好了起来恢复到了原来那般娇艳。 “行了我还以为紫英你真的不回翰林院了呢多久没见着你了?”杨嗣昌看着冯紫英进来的身影脸上也忍不住浮起笑容“真长和若谷都还说起你呢中书科那边官大人离不得你君豫去了都还不行。” “文弱我好歹也是翰林院的人不过在那里也都是为朝廷效命现在开海之事都基本上走上正路了官大人那边也自然就要放我回来了。”冯紫英打量着杨嗣昌“看文弱气色这么好莫非又纳了哪家小娘子?” “紫英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杨文弱抚掌大笑“我再是纳哪家小娘子也比不得你啊胡女滋味如何怎么还和寿王殿下争风吃醋起来了?你可是真的堪为我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楷模啊连寿王殿下都要让你几分啊。” 冯紫英也不在意“文弱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年少慕艾难道非得要如柳下惠一般心如止水我可做不到。至于和寿王殿下争风吃醋的事儿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无妄之灾啊免不了有些看不惯我和寿王殿下的人要在这里边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啊。” 冯紫英和寿王之间的争风吃醋故事在京师城上流社会也是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大家也都是当着笑话来听还能揶揄冯紫英两句谁让这家伙这么见不得漂亮女子。 冯紫英固然风流好色但寿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这等事情和风头正盛的冯紫英有这样的纷争的无外乎就是有心人在背后拱火罢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嘿嘿你啊你怎么说你呢?京师城中文会诗会你从不参加可要说你不通诗文王象春都被你弄得张口结舌大丢面子他可是你们山东士人诗文大家可你怎么就不肯拨冗参加几回呢?” 杨嗣昌是不相信冯紫英不通诗文的这家伙惯会扮猪吃虎王象春原本一直是整个北地士人中文才卓绝的人物结果恩荣宴吃瘪之后便名声大跌弄得王象春逢人就说冯紫英心思诡谲无君子之风结果反而成就了冯紫英大名。 “寿王、福王和礼王几位王爷都喜欢参加这种文会你若是能参加几回和几位殿下熟悉哪会有这般污水泼到你身上来?” “文弱这怕是和我与几位殿下熟悉不熟悉没多大关系吧这等事情你我心里有数只要有人能从中得利今儿个会发生明儿个仍然会发生你说呢?”冯紫英笑着摆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由它去吧。” 见冯紫英对此毫不在意杨嗣昌倒是对这家伙的从容自若有些佩服。 许多士人深怕自己名声被毁但冯紫英好色名声四传却丝毫没有想到他的声誉这也让许多人叹为观止但看看人家做的什么事儿你也就只能佩服。 养几个外室争风吃醋几回能和开海之略这等对整个朝中大局都影响巨大的事相提并论么?能比得上为朝廷弄回来几百万两银子么? 没本事的人才会谨小慎微深怕影响到自己仕途前程了像冯紫英这种人岂会因为这些微末枝节受影响? “高大人来了你也该去见一见咱们这位新任的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了。”杨嗣昌也不在多说“这位高大人可不比黄大人你自个儿小心一些。” 黄汝良转任户部左侍郎高攀龙出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的任命在内阁中酝酿了许久起码年前冯紫英就知道了但是始终未能达成一致拖了大半年还是成行了。 高攀龙的名声冯紫英自然是知晓的前世中大名鼎鼎的东林党领袖之一不过在大周朝他却只是一个标准的士人官员只不过政治积极性比较高而已。 大周朝的政治格局和氛围远不及前明那般炽热火烈最起码党争还停留于一种较为浅层次的格局下南北之争才是最主要的而且有武勋势力的存在皇帝驾驭政局的能力也远比前明更强所以政争并不像前明那般酷烈。 反倒是夺嫡这样的皇本之争博弈更为凶险惨烈。 当然高攀龙能延引入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执掌翰林院事自然也是属于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的布局对冯紫英这样的北地士人翘楚人物肯定不会有多少好感才对。 冯紫英对高攀龙并没有多少恶感也谈不上多少好感前世中网上也好实体书也好对东林党人的评价趋于极端。 在冯紫英看来东林党人无外乎也就是同样充斥了个人利益、阶级利益和地域利益的一群自认为自己在家国情怀和道德情操上还有些底线的士人罢了。 若说这些人纯粹是为了家国情怀的圣人没有半分其他利益夹杂其中冯紫英是不相信的七情六欲酒、色、财、气、名、利、恩、爱又有几个人能彻底挣脱? 既然如此无外乎也就是九十步笑一百步都是搞政治的人也就别那么讲究了。 不过和高攀龙谈了一番之后双方的印象都还不错。 高攀龙对冯紫英的感觉是这是一个聪颖、敏锐且眼界极宽极深的的年轻人而且极其务实。 不像有些年轻士人要么好高骛远要么志大才疏或者就是喜好夸夸其谈纸上谈兵这个年轻人也很健谈但是感觉得到他的谈话十分有条理和目的性。 这往往是四十岁以上的老政客才具备的本领这也让高攀龙对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高看了几分有这样一个弟子师傅自然也不会逊色。 同样高攀龙也给冯紫英留下了不差的印象。 有些情怀也有些底线但是不知道这种底线在利益和压力面前能坚持住么?冯紫英不确定。 不过至少目前高攀龙给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甚至还有些激情和对未来的憧憬在这个年龄的官员中还真不多见。 至于说高攀龙本人的实际做事能力和具体经验冯紫英倒不是很看好。 不过江南出身的士人若是没有在府县这一级干过几年大多都属于眼高手低之辈高攀龙估计也不会例外。 冯紫英还要在翰林院呆上一年所以他并不愿意和高攀龙把关系搞僵维系一个相对融洽的关系对双方都有益。 现在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之间的关系因为开海之略的推进尚处于蜜月期但是北地士人已经隐隐有了一些不太满足觉得江南在开海之略中得益更多如果在辽东方面不能获得更多摆在面前的收益估计这种矛盾和裂痕就会加深。 江南士人也希望能够和北地士人中代表人物保持良好关系避免这种关系恶化过快影响到整个朝政运行所以冯紫英也算是他们竭力拉拢和密切关系的主要对象。 ******** “你对这个高攀龙如此重视可是有什么特别原因?”冯唐回来时有几分醉意听得儿子这般详细叙述和高攀龙接触的第一印象十分惊讶。 在印象中自己儿子除了他的几位师尊和举主外其他人好像很少有这样如此认真细致的分析和判断包括张景秋和郑继芝等高居尚书之位的重臣。 “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据说这一位尤擅讲学治学儿子接触一番感觉对方在经义理义方面的确有些造诣青檀书院似乎过于重视时政也引来一些经义大家的批评儿子也曾经给周山长建议过不妨邀请这等江南出身的经义大家来交流切磋一番。” 没想到自己老爹这么敏感冯紫英也不禁哑然失笑。 自己也是下意识的觉得高攀龙会在未来朝局中起着主导作用却忽略了时代不同世易时移高攀龙和顾宪成未必就能成事了。 像顾宪成就只在南京光禄寺和翰林院任过职现在早就回家讲学虽然在江南有些名气但是却远不及前世晚明时那般风光了。 “这些江南士人都是纵横大家口若悬河但是真正说到做事就未必了不必太过重视。”冯唐摇摇头打了一个酒嗝“今日水溶召集四王八公十二侯替为父饯行祝贺让为父有些担心啊。” “怎么了?”冯紫英一凛。 “义忠亲王也露面了。”冯唐此时酒意已消目光深沉“哼只是这等情形下为父也不好峻拒只能虚与委蛇。”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和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武勋们接触是一回事和义忠亲王扯上瓜葛那就真的是祸患了。 “那爹打算怎么做?”冯紫英一时间也想不到合适的对策关键不在于老爹做了什么而在于皇上会怎么看。 “主动申请监军怎么样?”冯唐沉吟了一下随即又摇摇头“不妥万一这厮要去辽东掣肘太大会耽误军情可是留在蓟镇的话届时我们冯家也许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老爹始终还是不太看好皇上这一点冯紫英很清楚。 关键就在于京营的兵力现在究竟掌握在谁手上有些扑朔迷离。 陈继先作为五军营大将看似掌京营事但神枢营他是绝对控制不住的神枢营左副将仇士本和这帮传统武勋早就反目成仇否则皇上也不会把他放在神枢营左副将位置上神机营实力不足五军营兵力实力都占据绝对优势可是五军营下边的各掌兵将领们呢? 王子腾和牛继宗都曾经担任过京营节度使牛继宗也就罢了担任时间太短但王子腾却是在京营中根深蒂固这些老部下们还有多少人听他的? 而且把牛继宗和王子腾运作出了京营换来的却是牛继宗执掌宣大总督宣府镇的兵力不弱距离京师城如此之近一旦京中生变会不会介入? 同样这个情况也摆在了蓟镇和登莱了只不过登莱略远除非用船运。 或许皇上就是用这种分化瓦解的策略来实现一种平衡使得大家都不能轻举妄动? 都知道而随着时间推移这对皇上只会更有利。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四十九节 父子夜谈(第一更求月票!) “爹您觉得太上皇和皇上之争太上皇会更占优?”冯紫英忍不住问道:“您觉得皇上真的会没准备么?儿子可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皇上应该是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就靠那仇士本控制神枢营?还是飘忽不定的陈道先?皇上能确定陈道先听他的?”冯唐没有直接回答冯紫英的问题而是轻蔑地耸了耸鼻子“能胜任五军营大将的角色就那么几个人但是只怕皇上对每一个都没把握吧?神机营不中用那么皇上该怎么办呢?” 冯紫英并没有因为冯唐的回答就屈服摇摇头:“爹皇上对陈道先没把握难道太上皇就有把握了?不一定吧起码仇士本的确是忠于皇上的我承认神枢营实力不足但是皇上也在着手准备勇士营和四卫营力量都不足道但是如果皇上把他们都牢牢掌握在手中捏合在一起呢?神机营太弱那是被太上皇给弄成这样的但只要有心一年之内神机营就能成为一只足以改变局面的力量!” 冯唐眯缝起眼睛“紫英你就对火铳兵这么有信心?” “爹我这会儿说太多您也不会相信但是我记得和您探讨过面对建州女真的骑射尤其是弓箭优势我们只能通过火铳来压制尤其是在野战中否则我们始终会处于被动。”冯紫英点点头“我撰写的那本小册子我希望您去了辽东之后一定要给贺大哥请贺大哥务必按照上边所写来尝试对比训练我想也许三个月之后就能看得到一些差别也就知道我所介绍的办法效果如何了。” 冯紫英对火铳兵的训练并没有多少高见但是他知道近代欧洲火铳兵单兵和集群战术训练的基本发展趋势复杂的操作过程只能通过大量的机械式训练来形成机械记忆以提升效率唯有这样才能在与建州女真的弓弩手对决中获得胜机。 所以他把自己前世中在网络论坛上看到的能回忆起的各种训练方式和所谓的轮射反向装弹战法比如三段击以及定装药方式等都写在了那本簿册上当然这只能作为参考他给贺人龙的信中也提到了可以尝试几种对比训练选择更具优势的一组来作为推广。 “只可惜神机营一帮人都被养废了装装样子还行真正上战场只怕一轮冲击就得要崩溃也就只能在城市内吓唬吓唬普通百姓还行吧。” 冯唐是极其看不起京营的在他看来京营士卒数量虽多训练似乎也一直在坚持但是这种多年不上战场上经受洗礼的军队还能保持多少血性和勇气真的值得怀疑。 “爹京营的事儿轮不到您插言蓟镇的事儿才是您该琢磨的。您不看好皇上主要还是因为皇上在京师中没有军权但是您不觉得未来如果义忠亲王真的要和皇上一较高下皇上只需要让京营保持安静就行了因为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都只会听皇上的而义忠亲王要说动京营这帮家儿老小都在京师城的将士出营造反恐怕不容易吧?起码要比皇帝让他们呆在营中艰难得多。” 冯紫英看着自己父亲“都是自己儿子您觉得太上皇会支持谁?儿子以为到最后恐怕他自己都无从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稍一不慎只会让他自己陷入困境何如不选?没有太上皇的支持那些人还会听义忠亲王的去铤而走险?” 对自己儿子的观点不以为然冯唐简短地回答道:“紫英对有些人来说恐怕上了船就没法下船了留在营中也许就意味着毫无希望甚至结果不会比他们出营搏一回的好多少这种情形下只要有一支军队踏出营门就会有其他人效仿到那时候局势就不可控制。另外造反这个词语你可以说是造反但也有人可以冠之为清君侧甚至靖难早就有无数先例了李世民朱棣朱祁镇而且为父记得你曾经也说过一个观点历史是胜利者书写……” 冯唐的话让冯紫英终于明白这皇家夺嫡之事为什么文官都不愿意参与了因为实在是很难说清楚这里边的门道反正到最后谁坐了那个位置都得要用文官那又何必去搅合弄不好就是灭族之祸呢? 见儿子不语冯唐笑了笑“紫英你还是好好琢磨一下明年观政期满你该去那儿吧。至于蓟镇那边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为父自有办法。” “明年观政期满的去向儿子还要和几位师尊商量齐师是希望儿子留在朝中的但乔师觉得朝中这两年只怕不安宁觉得还不如下去打磨一番官师也主张儿子下地方上去不过他是一直主张宰相必起于州部觉得如果没在地方上干过便永远无法明白下边的难处和弊病。” 冯唐正色“我支持你乔师和官师的观点你太年轻明后年谁知道朝中会有什么异变去地方上也对你将来有利按照观政进士惯例你要连升三级下去就能干个同知好生学学如何做官。”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听父亲的意思这儿子现在这翰林院修撰都不算官了非得要到地方上才算官?” “朝中这些官儿怎么说呢务虚居多不要以为自己能耐多大到了地方上你才能真正明白一任官员究竟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最终你做好做成了什么。”冯唐这番话倒是意味深长说出了这大周朝做官的真谛。 父子谈话告一段落冯紫英起身见礼告辞冯唐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让冯紫英有些纳闷儿。 “父亲为何用这等眼光看着儿子?”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马巷胡同那边儿?”冯唐轻叹一口气“你也得要注意着身子。” 老爹从未主动问过二尤的事情今日首次提起倒是让冯紫英有些尴尬“嗯儿子明白。” “你明白?那贾府那个丫头又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还和寿王扯上了关系?不用解释我知道寿王是被人构陷了只是紫英你就不能小心点儿还得要你自己亲自去让府里去个人悄悄带回来不行么?非得要弄得沸沸扬扬?是貌比西施还是亚赛昭君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 冯唐语气并不重只是多了一些规劝的意思“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有想法的嗯京师城里这风流名声对别的官员来说也许是坏事但是对你则未必都察院也有人上弹章了吧?但连弹章都没挨过的官儿还叫官么?不过你也能不能折腾点儿像样的事儿?为一个丫鬟为父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说你是为了戏园子里哪位名伶或者粉子胡同几大院楼里的头牌传点儿这种风流韵事也能让人多几分翘首期盼的味道一个丫鬟哎算了不说了贾府那边儿你怎么交代天下没不漏风的墙为父都能知道贾府那边也能知道……” 被自己老爹这独特的看法弄得瞠目结舌冯紫英只能闭口不言。 “身子骨自个儿注意着别仗着年轻你爹也年轻过明白这回事儿别没日没夜的只顾着性子来。”冯唐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奔赴辽东这一去还不知道几年能回来还得要叮嘱一下“你也别对你张师的那些个所谓偏方术法过于迷信什么《洞玄子》、《素女经》的那老东西自己就是一个老鳏夫你说强身健体还能靠谱但说到女人上就真的不能信了……” “爹……”冯紫英也没想到今日老爹借着点儿酒意敞开了来说“儿子这么大了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我看你就不明白!别以为爹不知道你张师给你传授那些东西说你是逆天改命的命格命中注定桃花运缠身什么女人十大名器都是忽悠你别听他那些喝醉了神叨叨地胡说八道……” 冯紫英吃惊同时也是啼笑皆非“爹张师忽悠我有什么意义呢?他既不图儿子的财又不想当官也对名没甚追求这么多年教导儿子儿子不至于连这点儿好歹都分不出来吧?而且儿子跟随张师这么些年小时候身子骨如何现在怎么样儿子自己心里有数至于您说那些呃张师不过就是作为逸闻趣事让儿子长长见识罢了您也不能因为你没遇上过就觉得别人说的都是假的吧?” 冯唐一下子就毛了“紫英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纵横大同十二楼什么塞外女子西域野花江南小娘没见过?……” 话一出口冯唐才想到这是面对自家儿子虽说是年轻时候的风流事儿但也不得劲儿啊恼羞成怒之下起身拂袖“行了你好自为之吧爹对你没啥要求只是这一去希望明年就能听到抱孙子的好消息!记住别整那些没用的!” 戊字卷 第五十节 郎舅,打题(最后几小时求月票!) 回到马巷胡同抱着二尤入眠的时候冯紫英都还忍俊不禁自己老爹还真是幽默啊居然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也不怕自己找老娘和姨娘求证? 不过老爹此番去辽东苏谢二位姨娘就要跟着去了毕竟男人在那边没个女人也的确不方便。 这年头对男人尤其是有一定身份或者说成功的男人的确宽容娶妻纳妾养外室外带还能去青楼潇洒真正是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京师城的粉子胡同周边扬州城的瘦西湖金陵的秦淮河杭州的西湖和苏州太湖上的画舫都是天下有名的销金窟吸引着无数人前赴后继而来。 见冯紫英心情很好依偎在两侧的二尤也都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中闲话。 对于女人来说她们的中心就是围绕男人像二尤更是如此。 尤三姐还好一些毕竟还有一技之长平素里依然没有放下一身武技仍然盼望着日后能跟随冯紫英闯荡出门体会一番江湖侠女的滋味。 而尤二姐就只能有眼前这一片天地了成日里也就是盼着冯紫英来加之冯紫英对宁国府印象不佳尤二姐也是从不去宁国府免得让情郎不高兴。 所以每一次冯紫英来尤二姐都是格外黏尽心伺候也就盼望着日后入门能早日生个一男半女也算是终生有靠了。 “娘前日里回宁国府说姐夫现在也是帮着赦老爷在修园子而蓉哥儿则是揽下了采买的事儿和赖家屋里也是有了一些纷争……” 尤三姐对贾府的里事情不怎么关心倒是尤二姐闲来无事喜欢从经常去宁国府的尤老娘那里听得一些消息也算是排解孤寂。 冯紫英也能理解尤二姐的心情平素没有时间精力现在这等恩爱之后自然也要耐着性子听她絮叨。 “哦珍大哥和蓉哥儿在帮赦世伯?”冯紫英没想到这园子一动所有人都盯上了这肥缺了。 贾珍和贾蓉有狗屁本事还能揽着采买活儿?无外乎就是和贾赦勾搭起来从中做些手脚低买虚报吃些差价或者就是索要回扣罢了。 贾赦本来就是个见不得银子的但是在外边也没什么门道只能依靠贾珍贾蓉这对狼狈为奸的父子估摸着这一万两虚头都得要被贾珍贾蓉父子吃掉六千能落到贾赦手上有四千都不错了。 这就是荣国府没人的悲哀像贾宝玉这等人不闻不问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外人趴在贾府身上吸血一座造价四五十万两的大观园估摸着起码要被外人和伙着外人一并来作践的府里人给刮掉吞掉一二十万两银子走。 也不知道这贾宝玉被自己一顿暴风骤雨的洗礼之后有没有开窍这几日里倒是没听见声响了金钏儿打听到的消息也只是说贾宝玉病倒在床上一直缩在屋里不曾出门了。 “是啊娘回去都没见着人成日里都在外边儿据说和赖管家就有了一些龃龉都闹到老太君那里去了。”尤二姐媚眼如丝把脸贴在情郎的肩头上樱唇似火气如兰香倒是把冯紫英勾得心火乱窜险些又要提枪上马把她正法了。 在对方丰臀上狠狠拍了一记示意对方收敛着点儿尤二姐却是依然如故冯紫英也只能强压住心火“赖家在贾家也吃够了还不满意这园子的事儿赦世伯好不容易才算是拿到机会珍大哥和荣哥儿再与赦世伯联手三个主子难道还斗不过赖家一个奴才?” “照理说是如此不过娘也说三位主子爷怕是没怎么做过这类事情的赖家两兄弟却是常年在这上边花着心思的若是被他们拿住了把柄闹到老太君那里去了只怕三位主子爷未必能讨得好呢。”尤二姐也是看热闹寻着话来说。 冯紫英有些好奇这话可不像尤二姐说的了歪着头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见被情郎戳穿了尤二姐墨绿的眸子一闪“爷怎么知道不是奴家自家琢磨出来的?” 冯紫英笑了起来手下滑一摸那一对饱满肉丘“你的心思都长在这上边了还能琢磨得出这等事情来?倪二说的?” “嗯倪二哥说赖家也在找他是想从他那边找些差错出来不过倪二哥说他现在没多少心思在贾府那边儿所以也就没理会那边。” 扭动身子不依的尤二姐话音未落那边一直没说话的尤三姐就插话了“二姐倪二哥那边的话你也莫要去认真听更别去插嘴娘都说了倪二哥的心思可比咱们姐妹多多了没准儿就是想从我们姐妹嘴里探听爷的心思呢。” 不得不说这两姊妹性子心思都过于单纯在甘州那等地方全靠尤老娘如老母鸡护崽一般把二女守着加上还有其父亲一些同僚帮衬才没出什么事儿否则以二女的姿色只怕早就被人给吞得渣子不剩了当然也还有这二女胡女容貌的确不太符合大部分汉人的主流审美观的缘故。 这园子修建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千载难逢也难怪赖家起了心思如果能啄一嘴估计能抵得上赖家兄弟在贾府里边折腾好几年了所以哪怕是赦老爷把揽大权赖家兄弟还是想要分一勺羹。 “嗯看来是赖家兄弟不服赦世伯和宁国府这边联手吃下这笔生意了若是琏二哥在呢估计赖家兄弟还要安分一些现在琏二哥出来帮我了赦老爷又是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宁国府那边也差不多难怪赖家兄弟起心思。” 冯紫英无可无不可黛玉那十五万两银子给了贾家了迟早也是被贾家给折腾光贾赦他们也好赖家兄弟也好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也由得他们去狗咬狗。 顺手把二女揽入怀中冯紫英打了个呵欠“睡吧这等事情不管咱们的事儿倪二怎么去做也由他爷明儿个还有事情要做呢。” “可万一倪二哥找上门来说这事儿呢?”尤二姐这会子也回过味来觉得倪二专门来说此事肯定是想要让自己把话带给情郎。 “那就找上门来再说!倪二给你买了多少礼物灌了多少迷魂汤让二姐你对这等事情也这么上心了?”冯紫英假作生气尤二姐却慌了赶紧蜷缩在怀里就要俯下去“爷人家也是看倪二哥来得勤又经常送些日常用的想要帮他问一下可没别的心思……” “哼那就看二姐你表现了。”冯紫英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 一榻皆春。 ******* 沈自征是以一种复杂的眼光和情绪看着登门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姐夫的青年男子的。 比自己还小一岁居然要成为自己姐夫这种滋味委实难言。 不过即便是再不待见对方沈自征也知道对方和自己阿姐的婚事已经不可逆转还有几个月时间自己最珍爱的阿姐就要嫁入冯家成为冯家妇。 而且沈自征也要承认如果这京师城里要找出能够配得上自己阿姐的男人这个人恐怕是最符合条件的一个庶吉士出身翰林院从六品修撰明年观政期满就会直接跃升到从五品官员比起自己在仕途上奋斗几十年的父亲只差区区两级了。 但这个家伙还是让沈自征很不满意。 因为这个家伙居然还要娶一房妻子。 虽然从礼法上来说这种兼祧没有问题冯家长房有封爵却没有人延续香火这种事情无论是从礼法和人情世故以及家族利益上来说兼祧都是理所应当的都能对沈自征来说自己如此优秀的姐姐还要和另外一个女子并立成为这个男人的嫡妻这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自己姐姐好像对此并没有太在意这种兼祧对两位嫡妻的身份并没有影响而且从礼法上来说那就是两家人妯娌关系并不存在什么实质性的矛盾。 “君庸近来可好?”冯紫英笑意盈面踏入院门环视院内“前日还和文弱说起君庸说君庸一直在书院苦读眼见得秋闱大比在即当是胸有成竹了吧?” 沈自征一阵气闷怎么都感觉有点儿像是姐夫教育小舅子的口吻了呢? 还是自己太敏感了? 表面上沈自征还得要规规矩矩的见礼皮笑肉不笑“紫英别来无恙你三下江南的事儿我也是从文弱和若谷他们那里听闻了你这可是替朝廷立下大功了啊朝廷怕要给予嘉奖?” “谈不上什么功劳早前就已经有了定论的东西无外乎就是执行罢了倒是缓解了朝廷当下财力的拮据黄河河道和漕运多段都需要疏浚财力不济便难以启动拖了这几年都是如一柄剑般悬在脑袋上今年终于可以放手大干一番了这也算是尽了我的一点儿微薄之力吧。” 冯紫英谦虚的态度在沈自征看来这就是装逼谁不知道你提朝廷弄回来几百万两银子成了大功臣? 京师城里都已经吵得沸沸扬扬户部、兵部和工部之间为了这些银子也是争执不下连内阁和皇上都调解不了。 被冯紫英的装逼恶心得沈自征只能捏着鼻子受着延手请这位未来姐夫入内。 “看样子君庸在家中也没有闲着啊哦这是这几期的《内参》?君庸也在看?”冯紫英似笑非笑。 沈自征一阵脸热。 这等《内参》原来是朝廷三品官员才能获准阅读的但是随着发行日多内阁也允许朝中四品官员获读了他这几本《内参》也是从杨嗣昌那里借来的杨嗣昌则是从其父杨鹤书房那里拿到的。 不看不行啊。 秋闱和春闱虽然在时政分析评论的分量上各有侧重春闱更重视时政评论分析但是在秋闱上学子们经义水平说实话经过一二十年的苦读都实力相当要想拉开差距不容易多半还是要在时政分析评述上才能见出分晓。 就像后世语文考试一样前面基础题大家实力都差不多差距拉不开几道阅读理解和作文题才是区分高下的谁能在这上面取得优势基本上就能确定胜出了。 沈自征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嗯我自认为经义上已经有足够底蕴了但这时政上还不好说说是时政是考永隆五年雨来的地方实务和朝廷方略但是都知道主要还是考去年到今年的一些朝政要务所以还得要看一看。” “差不多吧。”冯紫英随手拿起案桌上的《内参》点点头“那君庸觉得这一年来朝廷更重视哪些方面的事务呢?” 沈自征再傻也知道这位未来姐夫这是要为自己打题了心中也是有些激动。 这秋闱难过大家都知道甚至比春闱更难而秋闱的不确定性也更大主要就体现在这时政策务评述上一要有丰富的见识二要有准确的判断三要切合朝廷的心意四才谈得上你的文才。 没有丰富的见识你连出题的内容方向都没见过或者把握不准你怎么答题? 所以这也是像京师和江南的这几大书院的优势所在人家书院山长掌院都是朝廷中辞任的官员随时都能了解到朝政变化你一般的书院和私塾哪里有这份资源? 准确的判断则是考验个人基本功了但在大型书院中你也能经常接触到各种类型的内容老师们也能指导你做出合理应对。 切合朝廷心意这一点最重要你不能做出的答案虽然看起来可行却不符合朝廷的意图也很难得到好的评价这往往是拉开距离的关键。 要把握住第一和第三从《内参》上来寻找目标就是最重要的了这也是家中有资源的学生的优势所在。 只不过现在《内参》内容也极其丰富每月三期包罗万象这两年数十期如果加上衍生的内容一样相当繁杂。 而最能把握捕捉到朝廷要略重心所在的只怕除了几位阁老外就要数眼前这一位了。 沈自征虽然倨傲但是面对秋闱中式的压力和诱惑一样难以拒绝更何况这一位已经就要是自己姐夫了帮自己分析分析而已又有什么不好意思? 戊字卷 第五十一节 未婚夫 沈宜修小心的站在窗外倾听着自己弟弟和未来丈夫的对话。 冯紫英一登门她就得到消息了。 双方婚约已定各方聘礼生辰八字等都已经交换这种情形下基本上不存在毁约的可能性了也就是说冯紫英已经算是他丈夫就只差最后一道过门程序罢了。 沈家也不是在京师城毫无根基的人沈珫也曾经在都察院干了多年也是进士出身所以京师城内外的消息也瞒不过沈家甚至沈宜修也很清楚自己这位未婚夫似乎也从未打算瞒过谁就像是他养外室一样。 一度沈宜修也还是有些酸楚对于这位未婚夫的表现让她有些失望但是很快父亲的来信就让她平静了下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么要避免被摧就得要学会隐忍退让。 自污也应该是一种自保手段。 不懂诗文喜好女色与武勋们保持着一定距离也要插手各种营生甚至为了女人和寿王争风吃醋这些点滴慢慢汇聚起来会让很多眼红嫉妒于一个突然崛起红得发紫被各种光环笼罩的士人被发现原来这个人也不是一尘不染的圣人一样不完美一样有这样那样遭人诟病的地方。 像未婚便先养两姊妹作为外室就是最让许多士人所不齿的而且还是胡女这就更让很多人将此事作为笑谈了。 但不得不说这把最初有些过于耀眼夺目的冯紫英形象拉得有些接地气起来。 未来丈夫似乎和弟弟关系有些不太融洽大概是因为未婚夫出自青檀书院而弟弟却是就读于崇正书院这两家书院是竞争对手只不过青檀书院现在正在拉开与对手的距离遥遥领先了。 不过从今天的情形看来未婚夫和弟弟的关系似乎不想自己担心的那样糟糕嗯或许不算太融洽这从弟弟有些生硬的态度就能感觉得出来但是未婚夫的姿态却很坦然大方这让弟弟也慢慢变得缓和了许多。 冯紫英和沈自征都没有想到沈修宜会躲在外边儿观察着他们两人的对话他们俩的关系也没沈宜修想象的那么差实际上也不过就是沈自征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关系的改变但当意识到这种改变已经无法回避时他也只能坦然接受了。 “紫英这方面我肯定没法和你比你常年都在朝中里奔波自然对朝中事务了如指掌不过我还是觉得开海之略及其给整个大周带来的变化这应该是回避不了的无论是秋闱还是春闱只怕都会跑不掉。” 沈自征自然也不愿意在冯紫英面前弱了气势这等情形下他也力图要证明自己对朝政时局的熟悉和了解。 “嗯君庸你说的也对但是具体呢?”冯紫英点头鼓励“单单是开海之略我觉得从去年开始就吵得沸沸扬扬朝中也多有探讨若是我是考官肯定不会再出这种表面题目了还应该有一些更深层面或者说衍生的论题才对……” 沈自征思索了一下“紫英你是说像开海之略给朝廷财政带来的积极意义又或者开海之略对沿海地区的海贸相关产业的影响这一类的论题?” “对但你说的这还是有些粗了可能还需要更细化一些比如具体到某个地区对山东对浙江对福建等等又或者具体到某个行业比如造船业冶铁业等等……” 冯紫英的观点让沈自征若有所思。 “还有呢?单单是一个开海之略朝廷也能想得到这道题太热门大家都在盯着那么肯定还会有一些其实非常重要或者紧要的事务但是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的情形这一类我觉得可能才是最容易考中的命题君庸你觉得呢?” 冯紫英这番话让沈自征就有点儿为难了毕竟他还是一个书院学生就算是看了几篇《内参》文章也不可能就一下子能捕捉到朝廷事务的重心走向而且涉及到方方面面便是朝廷大臣也未必就能捕捉到。 “紫英你说的这个对我来说就有点儿难了不过我和文弱、若谷他们也都探讨过辽东战局的变化算不算?”沈自征迟疑了一下才道。 “嗯也可以算但辽东战局也是多年的老问题虽然也是热点但却没有那么足够吸引人。”冯紫英鼓励对方“还有呢?其实君庸可以考虑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比如朝廷户部今年银子拨付的主要流向这样就能发现一些问题。” 沈自征眼睛一亮急声道:“你是说河工和漕运?之前朝廷好像才拨付给了工部八十万两银子我听若谷说这应该是自元熙四十年一来河道疏浚整治和漕运整治获得最大的一笔银子……” “嗯的确如此去年前年黄河决堤都曾引起了相当大的震动但好在朝廷处置及时或者说老天爷开眼没有酿成大患但是朝廷已经觉察到了潜在危机所以今年哪怕再艰难也要先修河工甚至还排在了兵部在三边和辽东的开支之前也足以说明许多了。” 冯紫英的话让沈自征大为振奋他也意识到这极有可能会是一个押准的冷门现在大家不是说猜测是开海相关的海贸或者商税征收又或者拓殖和航线开辟等等总而言之都是和开海相关的但是却没有人想到会是河工和漕运这方面。 想到这里沈自征忍不住激动得直搓手。 一道大题如果打准也就意味着现在就可以围绕着这道题进行准备收集各方面的资料然后了解朝廷对这方面的看法意见然后自己再来进行准备筹措论述的语言。 可以说有准备和没准备之间差距太大了胜负往往就是在这些方面上就决定了。 “对紫英你说得对朝廷在花费上的倾向最能说明问题这做不得假!”沈自征眉飞色舞。 “嗯另外我看你在看这几期《内参》你有什么感觉?”冯紫英微笑着再度问道。 这一回沈自征就没有再逞强了老老实实摇摇头“这几期的内容很杂我也看了涉及面太宽觉得都很急迫重要但是很显然出题官不会都包揽进来所以还真没多少头绪。” “嗯光是这几期的确不容易看出来所以还得要在把近半年来的都大体看一遍你可以这样做一个标注以近三十期的《内参》为准把涉及到哪些方面的内容来进行一个统计如果某个方面的明显多于其他方面的这说明朝廷应该是比较看重和关注因为《内参》选题上除了这些进士们自己感兴趣的外很大程度他们也都需要揣摩六部的尚书侍郎们的心思侧重当然也还要结合一些更具前瞻的话题所以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代表一些趋势的……” 沈自征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用这种统计对比的方式来进行筛选这就简单许多了只要找出这其中重合或者密集点所在也就意味着出题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见沈自征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冯紫英放下手中《内参》“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只能说在概率上会大一些。” 沈自征笑了起来“那是自然谁能保证这个?不过紫英都说你看得准那你觉得这次秋闱的时政题在哪些方面更有可能呢?” “嗯这我可不敢妄言不过刚才你不也说了么?花了那么多银子自然就是重要的可能性自然更大另外我个人倒是觉得这这一篇文章你可以读一读兴许有点儿意义。” 冯紫英又拿起一本《内参》翻到那篇按惯例匿名但是应该能猜到可能是四川或者贵州布政使司某位主官写的《西南流土之争愈演愈烈》一文。 从今年开始《内参》已经放开向整个京中和地方官员征集文章但是还是按照惯例要匿名这也还是引起了各部和地方上官员们的很大兴趣一些本来就喜欢发表政见的官员自然就要投稿都统一通过驿递寄到翰林院《内参》编辑部。 沈自征好奇地拿起看了看疑惑地抬起头“这一篇?” “嗯我记得前两个月还有一篇也是分析这方面的文章君庸也可以找到看一看加上去年我记得应该也还有类似的一篇文章所以我觉得虽然在秋闱中考到这方面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毕竟有些太生僻了但是春闱大比的话则有可能。” 冯紫英的话让沈自征不敢不信立即用笔记了下来虽然他不太认可对方这一观点。 窗外的沈宜修见自己弟弟和未婚夫一说就是半晌两个人甚至还越说越来劲儿简直忘了其他也没让丫鬟送茶上来忍不住摇头。 估计自己若是不打断他们只怕还得就这么继续下去便在窗外曼声道:“君庸来了客人你也不招呼客人先喝茶?” 戊字卷 第五十二节 灵犀(求500月票!) “阿姐?!”沈自征吃了一惊。 冯紫英也吃了一惊不过他此番来本来就是要找沈宜修的指导沈自征不过是顺带所以只是对这么突兀听到沈宜修声音惊奇但并不在意。 沈宜修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冯紫英已经很平静地面对拱手一礼而沈宜修也是福了一福回礼“妾身见过冯公子。”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种以未婚夫妻的身份正式相见意义自然不同了。 这个年代虽说未婚夫妻不宜私下见面以免有伤风化但实际上这种约束并不严格尤其是许多本来就是自小长大的青梅竹马玩伴订亲之后反而不能见面了肯定不合时宜。 所以只要是正式场合下见面或者有其他长辈或者亲眷朋友在一起很多时候大家也就不那么计较了。 见自己姐姐和冯紫英相互见礼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沈自征立即就感觉自己似乎成了多余的人一般。 他也不是那等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所以略作犹豫之后沈自征就主动说自己要去书房看一会儿书而把这间花厅留给了二人。 两个人就在这花厅中相对而坐一时间竟然还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打开话题。 看见对方的女子眼观鼻鼻观心沉静自若的坐在椅中冯紫英心中也生出一份奇妙的感觉都说这女子秀外慧中颇有才名可自己恰恰是诗文不精现在却要成为夫妻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上苍的安排。 “冯公子从江南回来恐怕朝中积留的事情甚多都和公子这一趟江南收获有关吧?”还是沈宜修打破了沉寂“您这来来往往都跑了三趟江南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朝廷也该奖励你让你好生休整一番才对。” “多谢沈姑娘关心这去来江南说辛苦也不辛苦关键是要走上正轨就简单许多了好在在下也提前作了比较充分准备所以都还算顺利。”冯紫英含笑回答道:“今日我登门也是听闻文弱说君庸今科十分努力志在必得所以也想来看一看顺带也为君庸提供一些过来人的想法和意见。” “那就太谢谢了君庸很刻苦但是您也知道这秋闱春闱本身竞争就很大本身也还带有一定的运气在其中希望君庸能取得一个好成绩吧。” 沈宜修目光清澈纯净说话声音也不像是那种纯粹的吴侬软语反而是多了几分北方的音调大还是长期生活在京师城中带来的影响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的冯紫英可以坦荡地观察眼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长房正妻的女子了。 和沈自征的确还有些相像一双秀眉修长而浓淡适宜额际宽广眼神明亮而专注悬胆鼻挺拔如峰但是菱形的樱唇又把因为过于挺翘的鼻翼带来的锐利气势中和了下来加上两颊若隐若现的一对浅酒窝让整个面庞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状态。 应该说这个女孩子不算是特别漂亮比起宝钗的温婉娴雅黛玉的秀丽妖娆似乎都略有不如但是却有一种天生的磁力让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只会觉得越看越耐看。 或许是因为在家中没有太讲究沈宜修的头发并没有梳成女孩子惯有的发髻而是就很随意地束成一束然后用一条白色丝巾束缚起来与之带来的便是一种特有的飘逸出尘味道这也更增添了冯紫英对这个女孩子的好奇。 和宝钗、黛玉不一样冯紫英和这个女子并没有太多接触甚至对其性格、喜好都一无所知在今天也才算是真正第一次正眼观察可以说这个会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到现在都还是一种朦朦胧胧的印象。 “先前我和君庸探讨了一下君庸经义根基比我强多了无须担心时政这一块么基本上也找到了门道相信花一些时间来慢慢琢磨应该也能有比较大的把握。” 当着人家姐姐冯紫英自然也要说些恭维话不过倒也非违心之言沈自征的水平不差估计秋闱应该问题不大。 沈宜修也很高兴。 之前冯紫英给她的印象一直是锋芒毕露凌厉过甚的父亲在信中也说到冯紫英在前期过于锐利使得他固然声誉鹊起但是也不可避免会带来许多嫉妒和敌意所以像风流好色这些缺点反而能在一定程度上中和冯紫英过于咄咄逼人的印象。 包括冯紫英前一两次给沈宜修的印象也都是如此。 与杨嗣昌、侯恂在大护国寺辩论与自己弟弟也有些格格不入但这一次见面却大大颠覆了她的印象与自己弟弟相谈甚欢和自己说话也是如春风拂面这种感觉很舒服。 沈宜修本身也不是一个强势的性格但是她却很渴望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作为家中长女在父亲忙于公务母亲身体不太好的情况下长兄又经常游历在外下边还有几个弟弟她很多时候都要承担起母亲和姐姐的责任所以她也很希望自己未来丈夫是一个坚定温厚的性格哪怕强势一些反而能更让她有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妾身先前在门外听到了冯君和君庸的探讨谢谢冯君对君庸的指导了。”沈宜修宜嗔宜喜的面庞上浮起一抹宛如少女见到自己最心爱东西的喜悦“君庸可不是一个轻易为人折服的性子但是他对您却很尊重呢。” “呵呵姑娘说哪里去了君庸是在和我探讨恰巧这《内参》是我主编许多东西我都有些印象罢了占了这个先机所以一时间君庸自然就觉得我言之有物言之有理了其实他琢磨一会儿可能就会发现原来这家伙也不过如此没准儿还不如文弱那小子呢。” 冯紫英的坦率和自我调侃让沈宜修心里更惬意的同时也有些羞意怎么这么快自己就感觉和他有些其乐融融的意境了? 自己和他才见第几面? 围绕着沈自征此番秋闱的事儿话题就可以多说一些了。 沈宜修也不是那种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深闺女子当然她对朝政也不是很感兴趣冯紫英了解到的是此女文才极好诗词书画都有造诣日后倒是可以和宝钗、黛玉、探春她们交流切磋一番。 沈宜修同样也要通过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了解一下未来的丈夫那些道听途说的的消息始终不及这种直接接触交谈来得真实。 如父亲所说外界对冯紫英的评价更多的都还是带着某些情绪的赞美推崇有之那是认为他的确有才或者提出的方略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质疑批评有之那肯定是所作所为伤害到了他们的利益诽谤污蔑也有那更多的应该是眼红嫉妒。 所以要看了解一个真正的冯紫英这种见面交谈是最可靠的。 “……看来我的名声还是有些复杂呢。”冯紫英爽朗地一笑“不通诗文这个评价呢也算中肯说我不懂肯定有点儿过来了读书这么多年打油诗总能来两首吧?通这个词儿很多人理解为精专或者擅长这我的确达不到这个水准顶多偶有灵感而已或者说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干这个我始终认为诗赋可以作为陶冶情操调剂情趣的一种方法不过在当下国事日艰的情形下作为朝廷命官恐怕还需要更关注国事才对嗯而且如果我自己这方面不擅长有一个这方面颇负才名的贤妻那也就相得益彰了。” 沈宜修脸“唰”的一下霞飞双颊心中忍不住一阵呻吟这个人怎么敢如此放肆?居然当着自己说这种话? 冯紫英倒是不觉得自己话有什么出格沈宜修和林黛玉乃至薛宝钗都有才名日后娶这三人为妻难道不是相得益彰么? “可妾身看冯君所写的几句诗联都文才不弱怕也不是偶有灵感能行的吧?”沈宜修强压住内心羞涩细声细气地道。 “嘿嘿我要说抄的恐怕姑娘又要说我矫情了就算是我梦中偶得吧。”冯紫英觉得好像二人谈话的气氛越来越亲近随意渐渐的还真有点儿不一样的味道了。 沈宜修忍不住白眼这家伙还真的是百无禁忌呢人家视若拱璧的东西他却弃之若敝履。 不经意看到了沈宜修的白眼和一脸无奈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小雀跃。 沈宜修比他还大两岁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要娶一个被程朱理学所禁锢的保守呆板女子看到沈宜修的表情变化他心里就放下一大半了起码这丫头还有一颗顽皮的童心还能对不同观点有质疑就凭这一点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沈宜修自然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动作表情就会引来未婚夫的这般猜度不过她的确对眼前这个郎君很满意起码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感觉像是一个陌生人了。 戊字卷 第五十三节 神操作,值得期待 初夏的微风掠过花厅让花厅中的那幅画微微荡漾冯紫英和沈宜修的目光都同时落在了上边如心有灵犀两个人又同时收回目光对视一眼。 冯紫英目中异彩绽放而沈宜修则是心如鹿撞垂首低眉手中宫装团扇轻轻掩住朱唇嘴角边儿上一抹俏皮笑意。 冯紫英如有神助心中一动“还没有问过姑娘芳名?” 如果换了是别人这绝对是失礼行径或者说如果没有先前的那一段相处对话以及建立起来的微妙感觉这样的问话也绝对会破坏沈宜修对冯紫英的印象但现在冯紫英这突如其来的霸道之举反而让沈宜修有些莫名的新奇和心动。 迟疑了一下沈宜修才轻轻掩嘴道:“冯君此时问妾身闺名合适么?” “难道姑娘还能另嫁他人?”冯紫英心中大畅气势越发凌厉十足“放眼京师城何人能配得上姑娘呢?” 沈宜修芳心一乱微微蹙眉望向冯紫英“冯君是想说舍我其谁?” “嗯难道不是么?”冯紫英目光湛然直视对方。 沈宜修悠然一叹这才朱唇轻启:“妾身闺名宜修还望冯君牢记莫忘。” “宜修当有字吧?”冯紫英进一步问喜好诗词歌赋的女子许多都喜欢给自己取字这在江南尤甚。 没想到对方得寸进尺沈宜修有些抵挡不住沉吟良久才道:“宛君。” “宛君?”冯紫英细细咀嚼似有所得倒是和前世中某部电视剧名字相似但是此宛非彼婉冯紫英更喜欢这个宛君。 听得对方似乎反复吟诵自己字沈宜修心中迷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此大胆出格不但把自己闺名相告而且还把素不外传的字也告知对方。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得知了闺名和字收获已经相当大了对方若非对自己好感颇深绝对不会把闺名和字相告。 像闺名都应该是婚后才能知晓而女子的字一般说来更为特殊非志同道合好友不会相告这一点倒是不分男女更应是文人之间的称谓。 虽然今日一来大有所获但是自己来的目的却还没有达成这晴雯在自己府上始终不妥冯紫英估计贾府说不定已经知晓只不过装作不知不过若是有人戳破那就有些尴尬了所以还是应当早日安排去处。 想了一想冯紫英觉得与其这样遮遮掩掩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坦然相告以对方的聪慧明理对这等事情也应该有她自己的判断。 “宛君今日一来本有一事相求只是相处甚欢本不该提及此事但若是搁下却又觉得反而小觑了宛君了。” 冯紫英略作思考觉得还是坦然相告的好反正自己风流好色的名声估计这位未来嫡妻都已经知晓但是现在看起来对方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成见隔阂。 “哦?什么事情让冯君居然要求妾身了?”沈宜修也大为惊讶在她看来无论什么事情似乎都不可能冯紫英做不到而自己能办到难道还能对自己有些非分要求? 想到这里她的心都禁不住砰砰猛跳深怕对方提出什么逾线无礼的要求这告知闺名已经是沈宜修最大的底线了再有其他行径她绝不能同意了。 “宛君怕也早就听到了你这位未婚夫君的荒唐名声了吧?”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或者宛君还在想没准儿就是眼红嫉妒者的诽谤嗯实事求是地说也不完全是你这位夫君有时会还真的喜欢任性而为比如我和寿王殿下之间前些日子吵得沸沸扬扬的事儿……” 沈宜修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都说自己这位未婚夫婿和寿王为了一个丫鬟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甚至还闹到兵马司的人出面制止这桩事儿在京师城中可谓人尽皆知。 有些人说这是年少轻狂意气用事有些人说是文人风流自古就有还有人说这是世风日下不堪入耳总而言之一下子把这位未婚夫婿和寿王都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过知晓此事底细的都不太在意但在民间却还成了佳话许多人更是直接说是寿王强抢民女为婢小冯修撰路见不平一声吼所以如何如何。 沈宜修只知道有此事但是绝不相信冯紫英会为一个女子与寿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但今日却听到冯紫英主动提及而且还和求自己的事情有关这就不能不让她心动好奇了。 女人天生都是有八卦心的只要不经意的勾起其熊熊燃烧起来足以压倒一切。 “难道是真的?不可能吧冯君岂会因这等事情而……”沈宜修绝不相信像冯紫英这种踏上仕途的士人岂会因为一两个女子而丧失理智? “呵呵我说不完全是的意思是某些情节是真的但是原因和后续发展就是有人借题发挥了。” 冯紫英简略地把情况做了一个介绍沈宜修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儿和什么冯紫英与寿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简直是大相径庭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但是勾起了好奇心的沈宜修对这个丫鬟却大为感兴趣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未婚夫婿居然会亲自去处理这桩事情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起码这个丫鬟对冯紫英是有莫大吸引力的虽然她不认为这个丫鬟能够挑战自己的地位但是从中起码可以了解自己未来夫婿的观感或者说审美观。 沈宜修也知道冯家和荣国府贾家的关系世交都是武勋家族而且荣国府贾家当家人的外甥女就是冯家三房已经订亲的嫡妻换言之未来这位林氏女和自己将是妯娌关系虽然自己和这林氏女的丈夫会是同一人。 而这个丫鬟则是荣国府二房嫡子的丫鬟但怎么却又和冯紫英扯上了关系无疑就有些斩不断理还乱了。 冯紫英也无法解释清楚这晴雯自己就怎么就这么上心了而且还如此大动干戈? 说自己看上了姻亲的丫鬟?有点儿掉份儿。 或者说贾宝玉答应送给自己没兑现承诺?好像人家也没说一定要把晴雯送给自己啊。 又或者说晴雯爱憎分明的鲜活性格很讨自己喜欢?这个应该说是最真实的但要说出来肯定没人相信。 一个丫鬟有那么值当么? 所以好吧干脆就不解释了我摊牌了就这么地吧总而言之自己看上了现在放在冯府不合适所以就干脆放在沈府来让她跟着自己未婚妻来。 沈宜修也有些被冯紫英的这种神操作给搞懵了。 荣国府贾家一个丫鬟嗯算是自己未来妯娌的舅舅家的一个丫鬟为此还和寿王那边有这样大一场风波然后未婚夫婿居然说把这女人送到沈府来给自己当丫鬟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太离经叛道了简直让人觉得乱了套她得捋一捋。 不过沈宜修倒是觉得自己这位未婚夫婿挺信得过自己的。 若是真的是他看上的喜欢的丫鬟哪里不能藏身?养成外室的事儿他不也干了何曾惧于人言? 现在却主动放在自己这里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对自己的信任和看好。 当然这个女子肯定是有些不一样的沈宜修内心已经应允了。 就冲着冯紫英的信任和对这个女子的好奇她想要看看这女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自己未婚夫婿这般“割舍不下”甚至还搞出这么大风波也可以通过这个女子了解自己未婚夫婿的更多以往。 “冯君不用多解释了正好妾身的一个丫鬟前些日子母亲病故所以妾身便放她回去了正说在府里重新挑一个合适的既然冯君都说此女机敏能干那不如就来给妾身当丫头便是冯君信得过妾身妾身心里也高兴……”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也是吃了一惊他想过沈宜修会答应但是没想到答应得如此爽快而且还是放在沈宜修身边以晴雯这丫头的直来直去而且有些暴烈的性子可千万别没几天就闹出事儿来啊。 见自己答应下来冯紫英反而有些踟躇的模样沈宜修也有些惊讶怎么自己一口答应甚至愿意让其来给自己当贴身丫鬟这一位怎么还有些犹疑了难道还担心自己给这丫头穿小鞋不成? “怎么了?难道冯君还不放心妾身么?” “不是我是担心这丫头性子过于直率未必讨人喜欢……”冯紫英讪讪地摇摇头。 “那就是冯君还是不放心妾身了……”沈宜修笑了起来对这个叫晴雯的丫头更感兴趣了过于直率这个评价可真是有趣。 “不不那就如此吧拜托宛君了也算了却我一桩事儿。”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半年后就是一家人日后有的是时间来相互了解而且他也能感觉得到此女真的很让人期待。 戊字卷 第五十四节 锁心(第四更求300月票!) 见着丽人把自己送到廊下手中握持的宫装团扇轻摇水墨画笔淡雅几行字在其中娟秀挺拔冯紫英忍不住道:“宛君看一看你手上的团扇好么?” 沈宜修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对方。 这位未婚夫君好像根本不在乎当下订婚男女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特立独行让沈宜修触动之余也有些兴奋。 毕竟每一个女孩子都喜欢自己的郎君与众不同而冯紫英的表现更是不断刷新着沈宜修的观感。 “湖上山一抹镜中弯。南北峰高青日日东西塔锁碧环环。淡扫作云鬓微雨过满袖翠红斑。石磴半连烟缭绕蔓萝深护半潺湲。遥望四天间。” 冯紫英轻声吟诵他能看得出来这应该是描绘西湖才对很有意境而画作也是清新可鉴可谓浓淡相宜。 见冯紫英细细品读自己的词作沈宜修脸颊越发红晕萦绕平素女儿家所作却要被外人品读肯定不行但对方却又是自己的未婚夫这种滋味难言。 “嗯诗画双绝宛君我就留下作为纪念了。”冯紫英笑吟吟的在手中把玩顺带还放在自己鼻尖上嗅了一嗅更是让沈宜修羞得只能把脸侧在一边“冯君为何如此唐突?” “如何说得上是唐突?”冯紫英意味深长地道:“留在身畔胜过千言宛若缱绻。” 沈宜修大羞这等露骨的话语如何是她一个未婚女子能听的?太放肆了而且沈宜修也不喜欢冯紫英这般太过随意的举动。 举袖遮住脸颊沈宜修有些愠怒地沉声道:“冯君这一见面就要拿走妾身的东西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团扇却是妾身珍爱的东西冯君如此随意拿走那日后是不是也会轻易舍弃呢?” “嗯也是宛君这首词我很喜欢画作我也很喜欢团扇我更喜欢所以很担心这团扇一直被宛君拿着会不会日久破损而留在我手里也许就是一样最具纪念意义的物件我会将它好好珍藏。”冯紫英悠悠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希望我和宛君永如初见不必悲扇缱绻千言好么?” 一直到冯紫英身影消失在门外沈自征才神色复杂地出来。 未来姐夫和姐姐一说就是半天他也不好去打岔不过看自己姐姐送冯紫英离开时的表情似乎很是愉悦甚至连那眉目间的神色都变得生动活泼了许多。 不过此时阿姐好像却是满脸震惊恍惚似乎是被什么所触动和惊吓了。 沈宜修的确被震住了。 冯紫英随口而出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彻底把她给惊住了这显然又是一个残句后续还应该有句子才对但是冯紫英却没等她多问便拿着团扇径直离去了似乎是很有些感触的模样让她也不好拦着深问。 她哪里知道冯紫英是纯粹就只记得纳兰公子的这么两三句深怕她在继续问下去了。 后续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冯紫英倒也记得但是这两句那简直就是要打破这段姻缘了明显不合时宜甚至就是前两句装逼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冯紫英都吃不准究竟符合不符合此刻意境。 只是此情此景若是不装个逼刚一刚实在是对不起自己所以只有硬着头皮刚一波了。 至于日后沈宜修要问起答案还是一个某个古庙石碑上刻的自己不经意看到记下了。 见到沈自征出来看着自己面带疑色沈宜修这才努力让自己心境平复下来不等对方问起便先发制人:“君庸紫英和你说了许久可是秋闱时政策论命题?” 被岔开话题的沈自征点点头“虽然我从不认为青檀书院就比我们崇正书院强多少但是不得不说紫英在这方面的确无人能及连文弱都自叹弗如他观察问题的角度也和常人不一样……” “那你就多和他交流切磋啊我和他也说了若是可以不妨多来……”沈宜修说此话时脸上浮起动人的红晕然后定了定神镇静地道:“过了十二月阿姐便要嫁过去了你也可以多到那边来阿姐相信君庸秋闱绝对没问题但是春闱还需要认真对待。” 沈自征自然明白意思阿姐嫁过去就是冯府长房正妻身份自然就不一样了自己去冯府那边也不用担心谁说什么闲话。 秋闱沈自征还是有些把握的但是春闱就不一样。 关键在于二甲和三甲的区别都很大一甲沈自征是不敢奢望的但是二甲就有可能馆选庶吉士三甲则是毫无可能便是二甲不能馆选庶吉士在观政时也会被六部和都察院看好未来前景要好得多所以沈自征的目标就是要进入二甲。 只是还要求助于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姐夫看见阿姐眼中的那份温柔和期盼沈自征心中的那点儿膈应也就融化在其中了。 “嗯小弟明白了不过阿姐你和紫英说了这么久说些什么?” 这一点沈自征也很好奇他自然不会去偷听。 “问那么多干什么?不过就是说些闲文趣事……”沈宜修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然后又倏地收敛起来。 今天前半截的聊天让她心情很不错甚至对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也充满了兴趣但最后冯紫英的表现却让她一时难言对方的放肆大胆和表露出来的诗才都让她无所适从。 但她要承认这个男人一次见面就牢牢的把自己心彻底锁在了他的身上让自己对他的一切充满了无尽的兴趣再也难以转开。 ***** 上了车冯紫英这才轻松地靠在后座上手中把玩着这枚用湘妃竹和丝绢精心制作的宫装团扇。 制作精致也就罢了但冯紫英估计这诗固然是沈宜修所作字也应当是沈宜修亲笔题上去的画更是沈宜修亲手所作委实是一样值得纪念珍藏的东西。 放在鼻尖下淡淡的幽香萦绕不去油黄的竹制扇柄还吊着一个温润晶莹的美人玉坠儿冯紫英忍不住捏着玉坠细细把玩良久才放入袖中。 晴雯的事情就算是了结了等到晴雯病好找个合适时间就可以送她过来。 看得出来沈宜修对晴雯也很感兴趣当然这个感兴趣不是对晴雯本人而是因为自己表现出来对晴雯的看重宝爱让她才会这般感兴趣了。 这很有趣。 这说明沈宜修的心思已经被自己彻底调动了起来而这往往是一种非常好的趋势。 马车直奔这城外而去。 今日他还和周永春约好了要去书院一行。 随着冯紫英声誉日隆青檀书院都以这样一个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声名远播的学生为荣西疆平叛开海大略两桩事情确立了冯紫英能文能武的形象这也让更多的学子蜂拥而至使得青檀书院在选择学生上日趋严格。 估计在永隆八年春闱大比之后下一科的学子在选择上还会更加严格即便如此青檀书院仍然不会缺生员每年北方诸省最优秀的学子都会首选青檀书院而同样各省士林大儒和官员们也都以自己推荐学子能入青檀书院为荣。 即便是在南方因为官应震的原因湖广学子现在也逐渐开始转向首选青檀书院而非江南的白马和崇文书院。 在南直江西闽浙也已经有不少优秀学子借着游历之机主动来青檀书院这让江南几大书院也是大为恐慌想方设法提升自己的名气和影响力以避免受影响太大。 现在的青檀书院比起三年前已经扩大了三倍学生数量也从原来的一百人左右迅速膨胀到了三百人左右估计到明年春闱之后会扩充到四百多人。 当马车走到书院门楼时冯紫英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土墙已经变成了白墙碧瓦柴门依然是柴门大概是要保持原有的风格但是规模却变大了一倍。 楹联倒是没变依然古朴盎然”立功立德说文九千字;问心问道著书数万言“冯紫英忍不住回味地咀嚼了一遍。 五年前自己就是这样踏入此处开启了自己的求学奋进之路。 五年时间弹指一挥间如白驹过隙让冯紫英都忍不住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紫英!“ “虎臣仲伦玉铉!” 几道身影出现在门口冯紫英也有些激动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来过了“伯牙一衷道映!” 来的都是当年和冯紫英一道学习的西园学子不过现在陈奇瑜已经是东园学子了而其他几位都是上科秋闱都没过的这一次还要从头来。 许其勋傅宗龙陈奇瑜孙传庭宋师襄薛文周。 其中许其勋和孙传庭以及宋师襄三人是和冯紫英关系最密切的而陈奇瑜和傅宗龙此之薛文周最远。 不过都是当年西院学子这层关系也不比寻常而且现在冯紫英也不比以往此番来连山长都十分看重他们自然也要尊重。 戊字卷 第五十五节 青檀领袖(第五更求票!) 同学几个抱在一起自然是格外亲热就算是薛文周这种原来不是很熟悉的同学一样是分外热情。 几个同学和冯紫英一道去见了周永春然后冯紫英也应邀给东西园分别做了一次讲课。 名义上是讲课但实际上算是一次对近一二年来朝廷时局发展变化的一个介绍让所有学员能够更直观的了解秋闱乃至春闱时政策论考题可能会从哪些角度来进行。 “山长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了说一个大概免得让学子们都萌生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可没打题那种本事。”冯紫英在周永春的书房中笑着道:“但我看学子们的积极性和热情都很高今科书院肯定能够再创辉煌。” “承你吉言吧。东鲜这一走我压力很大齐阁老和他打下这么好的基础我现在骤然接着而且各方推荐来的优秀学子如此之多若是秋闱和春闱不能取得一个让人信服的成绩难以交待啊。” 周永春精神振奋之余也是倍感焦虑。 “山长其实不必如此我觉得书院目前规模已经相当不错了不必单纯为了追求规模要和崇正、通惠书院比肩青檀书院的核心是品牌和名声不在于规模宁缺毋滥除了学子外教谕教师也需要进一步充实江南那边还是有很多人才的不妨跳出北地这个窠臼去江南邀请聘请那些士林名儒来而且我个人认为也不宜只局限于经义随着开海之略对实业的影响朝廷未来可能会在这一块上也有所关注……” “哦?”这一点倒是让周永春颇为疑惑“紫英你是指哪些方面?” “比如农学水利河工航运造船火器制作等等我感觉很多行业对专业性的知识要求越来越高而朝廷未来可能会在考题上也有所倾斜倒不是说要多么专精但是起码你应该要了解这些行业的大体情况不能一无所知这可能会和时政策论相结合起来……” 冯紫英的这个观点对周永春震动不小。 他刚接任这个青檀书院的山长时间不久按照想法他起码是在这一科之后还要干好几年的最起码都还要干一科三年甚至两科六年。 他也满怀信心要把青檀书院打造成为大周最具影响力的书院目前书院也正在沿着这条道路前行但是没想到冯紫英却给他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 这意味着未来时政策论会与更具专业性的一些技能知识结合起来比如河工漕运和农学航运这些原来更多的被视为匠人类的知识但是这可能么? 见周永春有些不敢置信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观点有点儿超前了他沉吟了一下才又道:“山长这只是我的一个个人观点我感觉未来工部和中书科的一些职能会有所加强这基本上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些在田赋收入难以增长的情形下包括海税关税在内商税重要性会日渐增加那么这种税收的主要来源就是工商业因此我听说李三才有可能入阁。” 千说万说都不及最后一句。 李三才是工部尚书目前内阁尚缺一员原本传言张景秋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李三才现在表现极为活跃特别是河工漕运上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都一力支持他入阁这和永隆帝想推张景秋入阁的想法相悖。 在这一点上齐永泰都不好表态李三才和江南士人走得很近但是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北人而张景秋却是南直隶人。 “真的会如此?”周永春迟疑了如果从下一科就有可能这种改变的话作为山长他就不得不从现在就开始考虑了尤其是在教谕教师这一块上要提前进行考虑。 “我判断会有这样一个趋势但是会不会从下一科就开始我不敢断言。”其实这一项工作冯紫英已经有意无意的在《内参》上开始动作起来了只不过没有那么明显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紫英你这么有把握的话那书院必须要尽早筹划。”周永春摇摇头“嗯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或许这还有一个过程但朝廷现在财政状况如此艰难开源节流开源才是关键而田赋已经是极至了再加赋税的话江南我不敢说但是北地就要出乱子了只能是在海贸和工矿上来想办法这种情形下的确需要向这方面侧重倾斜。” 周永春的开明倒是大出冯紫英的意外这位山东乡人他一直以为对方思想可能会趋于保守但没想到却能看得这样远。 在回城的路上冯紫英都还在思考现在的欧洲应该是经历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发展即将步入工业革命时期科学发展的新阶段从十四世纪到现在的积累使得欧洲已经具备了系统性的科学知识体系虽然还不完整但是相较于东亚乃至与整个亚洲地区已经遥遥领先很多了。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虽然已经感受到了这种科学体系积累带来的巨大压力和紧迫性但是哪怕他作为穿越者都觉得一己之力要改变整个社会历史的运转惯性实在是太难了。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执掌最大的权力利用手中权力来干涉历史的进程变化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散播一些种子和做出一些引导看看能不能让这块被传统儒学彻底控制下的土地上发出一些不一样的枝芽来。 在大周朝中不是没有人才比如徐光启比如赵士祯但是这些学者人才所处的环境并不友善或者说在他们周围并没有多少人对此感兴趣而一些基础的科学学科研究也没有形成氛围只能是点点滴滴的零散存在这恰恰是最根本的东西。 没有这种学习研究和宣传传播氛围科学知识的积累和传承很难实现。 要改变这一点既需要从上至下用权力来推动同时也需要从利益吸引来诱导还要花大力气营造这种氛围几者兼备方能有效。 在现在大周上下与欧洲相比无论是哪方面都已经被拉开了相当距离了。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无比渴望能获得更大的权力只有拥有足够大的权力他才能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至于被各种来自四面八方的条条框框所束缚。 ******* 冯唐终于走了。 现在是去辽东的最佳时节再等一等雨季到来整个辽东辽西沼泽遍地就不好走了。 这一次去辽东不比去榆林所以苏谢两位姨娘冯佐冯佑两个最重要的长随都跟随冯唐去了。 朝廷也基本上同意了冯紫英的要求尤氏三兄弟加曹文诏部以及贺人龙部陆续从榆林镇和大同镇调往辽东。 和佛山庄记的火铳委托合同也签署了三千支日本鸟铳会在半年内送到辽东同时一年内的自制火铳和从欧洲购买的自生火铳也要送到。 这是冯唐接受了冯紫英的观点之后下决心整饬的一支力量而且还要进一步加强这将是未来辽东军对抗建州女真的关键力量。 看见父亲一行人消失在远处驿道上的地平线下冯紫英脸色沉郁良久才策马往回走。 郑崇俭和王应熊二人陪着冯紫英。 “还有大半年观政期就满了你们俩考虑好了?” “紫英我们能和你比么?功劳都力得不想力了我这一趟去了一年多时间才回来也算是一个西北的老军务了吧?”郑崇俭乐呵呵地笑着道:“下地方暂时我是不想去的没人有机会留在兵部还愿意下去非熊你呢?” “我的想法也一样下了地方也许就捞不着机会了大章你倒是捞到了去西疆我还在琢磨哪里找机会呢。”王应熊看了一眼冯紫英不知道能不能当着郑崇俭说西南播州那边的事儿。 见冯紫英微微点头王应熊才道:“西南那边情况越来越糟糕播州、水西和永宁都有一些异动但很多都不好判断许多情况反映上来都很零散你要说可疑也的确可疑你要说有没有其他可能性也不一定所以……” 郑崇俭吃了一惊看了一眼二人“紫英非熊你们俩是不是瞒着我什么西南那边形势一下子变得这么糟糕了?为什么回来这么久了非熊你都没提?” “你不是一直在写西疆平叛和收复沙州与哈密的经验总结么?就暂时没有告诉你免得你分心。”冯紫英平静地道:“现在不是告诉你了么?” “这么大的事儿兵部几位大人知晓么?”郑崇俭神色严肃。 “尚书和侍郎大人当然知晓我们不至于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但是有些事情就没有必要弄得尽人皆知了杨应龙在京师城里有不少眼线也收买了不少人非熊收集这些资料都是暗中进行的。”冯紫英点点头“方叔那边也在协助非熊。” 戊字卷 第五十六节 理直气壮浪起来 “杨应龙?播州土司?”郑崇俭脸色越发难看“你们俩就这么确定他要反叛了?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在京师么?” “他不反叛当然更好我们也希望如此但是有些事情却不会以我们意志为转移的。”冯紫英很肯定地道:“我们从去年开始关注西南局面你那会儿还在西疆非熊也花了不少心思在他老家那边安插了线人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和线索不仅播州水西永宁几个土司都有异动只是我们无法确证而已。” 郑崇俭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道:“朝廷打不起仗了如果能够避免最好能避免。” 冯紫英和王应熊目光都落到郑崇俭身上对方说这话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理由的。 “西疆那边看起来平定了但紫英你该知道甘肃和宁夏两镇境内的状况糜烂不堪柴大人都有些焦头烂额陈总督上任之后就会明白固原镇境内更是民变不断榆林镇境内若非紫英的父亲强力弹压只怕也早就出状况了而现在令尊和尤氏三兄弟都移兵辽东我担心陈总督控制不住局面啊。” 冯紫英脊背上一阵发凉忍不住毛骨悚然可别千万因为自己老爹带着一帮能征惯战的将士走了辽东这陕北就出状况吧? “这几年陕西天时都不好旱情不断陕北流民大增民乱不断匪患猖獗地方官府根本无力剿灭全靠边军镇着一旦边军控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郑崇俭才从陕西回来不久深知现在陕西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甘肃、宁夏、固原和榆林四镇之地理论上都属于陕西都司陈敬轩出任三边总督那么便是上管军下管民一旦民乱民变或者匪患过甚边军就需要介入问题是如果边军介入都控制不住的话那就十分危险了。 “陈大人此番上任朝廷也是给了一笔粮饷支持的……”王应熊弱弱的辩解了一句。 “杯水车薪!那是解决军队需求的不是照应地方的!紫英你也去过甘肃、宁夏和榆林固原情况你也清楚地方上糜烂到什么程度你难道不知道?”郑崇俭撇嘴不屑一顾。 冯紫英沉默。 他从西疆返回京师时其实就已经意识到了要重建甘肃、宁夏这一片会耗费多少银两。 叛乱带来的危害不仅仅是叛乱本身更在于其毁坏了地方秩序和大量财富。 如果要避免这些地方的百姓变为流民进而成为乱民乱匪那么朝廷不但要赈济更要恢复他们日常生存的设施这没有两三年的扶持根本做不下来但朝廷现在只顾着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深层次的问题? 哪里都要银子要粮食要布匹要盐这些最基本的生存物资如果没有如何能让地方秩序恢复平静下来? 特别是在陕西连年遭遇旱灾的情形下民不聊生那么带来的就必定是民乱乃至叛乱。 所以郑崇俭才说朝廷已经快要打不起仗了陕西情况这么糟糕朝廷都还顾不过来一旦西南再开战事朝廷哪里还有余力来顾及其他? 皇帝和内阁乃至六部不是不清楚陕西的艰难但是奈何哪里都需要银子所以皇帝和内阁才会对冯紫英能赤手空拳的从盐商、海商们手中募集到这样大一笔银子如此看重哪怕冯紫英一样为此事引来不少了攻讦但是无论是皇帝、内阁还是都察院都很默契的置之不理。 谁能替朝廷弄来银子那么他就是朝廷现在的救星了。 “只要能稳住三边军务陕西当不至于大乱吧?”王应熊嘟囔着。 “哼非熊你就只寄希望于不大乱不成?积小乱一样会变成大乱一颗火星子丢入一堆枯草会有什么结果你难道不明白?”对王应熊郑崇俭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王应熊挠了挠脑袋满脸苦涩无奈“可是西南那边的确是有这些异动我们总不能不把这些情况不向朝廷报告吧?那不成了掩耳盗铃?” “此时还是不宜过分刺激西南那边或许他们现在有野心但是恐怕也还在观察犹豫而朝廷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只要这两年熬过去陕西和辽东局面都能稳住熬过去开海带来的特许金和开海债券收入能够每年稳定的进入户部到那时候西南真要出事儿朝廷也要好应对许多。” 冯紫英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所以非熊和方叔他们都只是收集情报线索兵部里边也只有区区几人知晓就是怕打草惊蛇引发杨应龙他们警觉索性就先发起叛乱。” “缓兵之计也不好用啊能用得了多久呢?还得要看人家脸色行事啊。”郑崇俭叹了一口气强作笑颜举步向前“走吧今儿个还得要叨扰紫英府上一顿方叔和非熊都说你府上饮食不一般别有风味我在陕西早已经馋的不行了……” “得了你一山西人陕西饮食你难道就能有多不适应又不是南人……”王应熊也怼回去先前这厮对自己不客气他也有些气恼。 几个人说笑着返城只是笑声中都带着几分沉重和忧虑。 都在朝中经历了几年政务尤其是在冯紫英的影响下他们考虑问题都不再局限于一城一隅一部习惯于用联系和辩证的角度来看问题自然就明白现在朝廷的局面多么不利。 看起来似乎哪里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他们都能感觉到四处都像是漏风的纸糊灯笼兴许哪里一阵风吹来火苗摇曳就能引燃灯笼把一切烧个殆尽而他们现在居然束手无策。 这种滋味真的很难受。 郑崇俭和王应熊他们吃了饭就回去了只剩下冯紫英一人呆坐在书房中。 他自己都没明白别人穿越而来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如鱼得水骄奢淫逸无所不为怎么自己就成了先天下之忧而忧苟利国家i生死以岂因祸福i避趋之的封建王朝的忠臣纯臣了? 一会儿操心辽东怕建州女真趁机起势了一会儿又担心陕北某些历史提前上演引发王朝崩溃了要不就是害怕西南叛乱导致大周国力耗尽了再不就是担心倭寇袭扰闭关锁国国民经济萎缩了自己咋就活得这么辛勤操劳呢? 这不该是内阁首辅或者皇帝操心的事儿么?这也罢了自己好像甚至把郑崇俭、王应熊、练国事、方有度这帮同学的危机感都给激发起来了让他们自觉不自觉的跟随着自己的思路在行进了自己可真的是这大周朝一等一的纯臣啊。 既然这样自己多喜欢上几个女人怎么了永隆帝凭什么不给自己二房封爵兼祧? 自己都如此为大周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了难道多收几个女人为妻妾不该么? 想到这里冯紫英原本还因为过于花心好色而有些惭愧的心思顿时丢到九霄云外立即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自己为大周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的。 于是今儿个是不是先把云裳给梳拢了?冯紫英手摸着下颌如是想。 ****** 对环老三的到来冯紫英是早有准备的。 那一日宝玉发癫冯紫英没来得及和环老三多说话环老三只怕心里就是惴惴不安的。 毕竟他马上就是院试了院试一过贾环也很清楚他还没有那个能耐去参加秋闱单单是时政策论这一块他还是一片空白去也是枉然所以还不如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把经义做好等到入了书院之后再来好生琢磨时政策论这一块。 而论时政策论这一块的造诣青檀书院说第二这大周就没谁敢说第一了。 只不过是探春和环老三一起来的倒是让冯紫英很是吃惊。 要知道探春是极少来自己府上的而且自己现在的身份以探春这种待字闺中的女孩子更是不应该出现才对。 可见这探丫头对贾环期盼之深。 金钏儿和香菱几个丫头对探春的到来都是格外喜欢。 探春在贾府里边就很是受人欢迎和尊重见到探春到来金钏儿和香菱也都是围着探春说着话冯紫英索性就让金钏儿和香菱她们陪着自己先和环老三说话。 “宝玉清醒了?”冯紫英有些不太相信自己都说了狗改不了吃屎宝玉能幡然悔悟? “据说是清醒了痛定思痛呢还到老爷那里忏悔了一番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冯大哥我现在不关心这个了你不也说了么我贾环的未来不应该局限于荣国府这口枯井里……” 环老三气势如虹倒是冯紫英忍不住干咳两声。 自己啥时候说荣国府是枯井了?自己说要他不要坐井观天这厮就干脆把荣国公府定性为枯井了还说是自己说的这等手段倒是日后当御史的料。 戊字卷 第五十七节 一浪接一浪 “嗯很好环哥儿就是要有这种心胸气概!”冯紫英大马金刀地一挥手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看得贾环心潮澎湃更是静心倾听。 “你和宝玉是不一样的他是嫡子但他不读书不走科举仕途无论如何也就是一个在家坐吃山空的主儿所以我那一日才会那般狠狠地批了一番就是希望振聋发聩让他清醒过来不读书可以但是你得要学着做事儿啊日后你环哥儿和兰哥儿都读书出去了琏二哥也在外边儿做事儿了那荣国府谁来撑着局面?” “这荣国府袭爵按照规矩也是琏二哥袭爵但是琏二哥要做事所以迟早你们荣国府长房二房都是要分家的现在也是因为老太君还在一旦老太君百年之后荣国府分家琏二哥这一支长房我是很看好的但是你们二房呢?论理该贾兰来承袭二房但是贾兰还小也还有你们两个叔叔你如果读书出去做事了贾兰也要读书宝玉怎么办?” 冯紫英侃侃而谈他甚至没有避讳已经走到了门外的探春有意提高了声调。 “所以我说宝玉你这样不行不读书就要学着做事没本事像琏二哥那样去外边儿做事就学着在家里做点儿事情珍大哥和蓉哥儿那么浪荡的人也都还要南上北下去视察庄子收成莫不成你贾宝玉连珍大哥和蓉哥儿都不如?成日里就琢磨那点儿和姐姐妹妹丫鬟小子的破事儿难道还能琢磨一辈子?” 这最后一句话有点儿重了但是贾环却是听得眉飞色舞探春在门外也听得有些脸红。 宝玉除了喜欢和女孩子们纠缠外和钟哥儿、蒋琪官几个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也瞒不过府里边但大家都装着不知道。 这等事情好像在京师城和江南大户人家里边也不少见甚至成为雅趣只不过正派人都还是觉得恶心对女孩子来说就更是觉得不堪了。 “冯大哥我贾环是绝对不会学宝二哥的我是要读书的而且一定要考中举人进士我日后也是要向冯大哥学习以冯大哥为我的榜样……” 贾环脸色潮红信誓旦旦地表态。 “环哥儿读书是好事做事也不能说就差了读书出来入仕之后也还是要做事只不过是替朝廷办事。”冯紫英谆谆教诲“做事其实也是一种历练……” 贾环鸡啄米一般的点头不已。 “……前日我回了青檀书院一趟也和周山长说了你的事儿待你院试一过我便会替你写一封荐书你便带着荐书去书院就读争取下科秋闱考过举人至于说能不能一举过进士关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贾环忍不住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只能哽咽着起身深深一鞠躬若非辈分不合适他都要给对方跪下磕三个响头了。 他这么些年来在贾府里边备受欺凌尤其是阖府上下都对他看不起都围绕着宝玉转把宝玉吹得天上仅有地下无双他就一直不服这口气。 只是无尽雄心却无人理睬一直到冯大哥出现这才真正救了自己。 冯大哥的鼓舞成为他最大的动力终于能够一路考过县试府试院试他也有绝对把握能过剩下就是需要到书院读书了。 若非冯大哥帮忙府里边多半是要让自己继续在族学里读下去他已经听到了府里边一些说法就是太太说若是能读出书的哪里都能读得出来显然就是不想让自己出去读书。 若是这举人都是在族学里能考中的那还要外边书院作甚? 府里边那些人根本就是不想让自己出头深怕自己考上了举人日后把宝玉逊得更难堪罢了。 “好了环哥儿男儿汉大丈夫莫要作妇人状也无须说什么感谢的话语你能好好读书就是对冯大哥最大的感谢了。” 见贾环眼圈红透哽噎无语的模样冯紫英赶紧摆手。 “你也要好好感谢你三姐姐成日里对你这般关心深怕你恶了太太不许你读书你以为她百般敬重太太交好宝玉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贾环一愣而门外的探春也是全身一震。 探春没想到冯大哥居然连这点儿都看出来了。 她对太太尊重对宝玉关心固然有嫡母嫡兄的缘故但是未尝没有要刻意维系一种良好氛围的意思。 宝玉是不能读书的但是却是嫡子而环哥儿是能读书的但是却是庶子只怕太太心里是肯定梗着一根刺的若是要寻些理由不准环哥儿读书还真的不好说毕竟嫡母至上难道你环哥儿还敢反抗不成? “环哥儿有些事情多用心想一想你三姐姐和你一母同胞血脉相连难道还能害你不成?”冯紫英喟然道。 贾环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点头良久才道:“冯大哥本来有些话我都不该说但是这府里边我是真心待不下去了反正也要出去读书了可三姐姐这边我看得出来三姐姐喜欢冯大哥冯大哥你也对三姐姐有些情意只是不知道冯大哥日后打算如何安置三姐姐?” 冯紫英一怔谁说这环老三心思差?居然连这点儿都看出来了这是要替探春来问了? 贾环的问话却把门外的探春给惊得不轻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环哥儿居然敢当面质问冯大哥起来了? 只是这一问却是让探春芳心大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要离开却又无比想听听冯大哥的想法但是却又怕听到一个让自己难以接受的结果。 这种纠结让探春在门外只能死死扭住手中的汗巾子脸色潮红竟然不知道是进是退。 冯紫英也被贾环这突如其来的发问给问住了。 如果没有对宝钗的承诺冯紫英觉得选择探春也未尝不可探春的性子他很喜欢。 不过他也知道即便是没有宝钗即便自己拿到了二房封爵兼祧的机会像探春的庶出身份都决定了自己不太可能娶探春为正妻哪怕是史湘云都比探春更合适。 这年头嫡庶的差别就有这么大男子还能用科举仕途来改变这种身份差别而女人就很难了。 对贾环还有门外的探春冯紫英不能撒谎他也不愿意撒谎。 探春不知道自己已经看到了她虽然不知道探春的表情心情但是冯紫英相信此时的探春应该是很纠结迷惘的。 她恐怕也不知道她自己的命运会走向何方虽然自己一度很含蓄地表明过情意(撩)但是摆在面前的现实却是自己长房是沈家女三房是林家女除非探春做妾。 且不说探春自己是否愿意做妾单单是贾府这边这一关恐怕都很难过。 “环哥儿你应该知道你冯大哥现在的情形我的婚姻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涉及到很多我不否认我对你三姐姐有些情意但是横亘在我和你三姐姐之前这道鸿沟却是天堑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要想跨越这道天堑需要时机。”冯紫英字斟句酌。 贾环精神一振“冯大哥小弟知道您的本事您肯定能说服府里边是不是?” “环哥儿你是打算让你三姐姐给冯大哥当妾么?”冯紫英苦笑道:“这不仅仅是你们府上的问题你三姐姐总归也是要颜面的若是让她这样没名没分的过来给你冯大哥当妾冯大哥也觉得有些委屈你三姐姐啊。” 门外探春几乎要落下泪来忍不住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用汗巾子擦拭掉浸出的泪珠低垂下目光不知道是在寻找什么。 虽说出身是命但是探春却一直不肯在这上边低人一等只是有些事情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探春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只是若是沈氏女也就罢了反正都不熟悉过去为妾并没有什么但像素来交好的林姐姐为正妻自己却要过去为妾这种复杂的滋味如何能对人言? 便是再心胸宽阔再说姊妹情深但又有谁能真正无视? 事实上探春也知道自己这种庶出身份要想为正妻就只能嫁到那种寻常人家而哪怕是稍有出息的士人都不愿意娶一个武勋家庭的庶出女儿。 这种尴尬的处境往往是庶出女子的最难的地方而武勋却又是士人所不屑的这样的身份综合起来也就难怪像迎春、探春这样的女子在婚姻选择上的狭窄了。 今儿个冯大哥这一席话却是击中了素来骄傲的探春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如此体贴而又知情达意的男子还能有何人? “那冯大哥您是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呢?”贾环迫不及待地问道:“三姐姐今年也十四了年龄不小了兴许府里边下一步就要给她找人家了若是找一个像二姐姐那般给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当填房而且那个男人据说还是品行卑劣那三姐姐这一辈子岂不就毁了?”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五十八节 探春崛起 府里边都听说了大老爷是打算把二姑娘许给那经常来府里的孙绍祖这让整个府里上下都是震惊不已。 那孙绍祖府里人见过的不少貌丑人粗不说两次来府上都是喝得酩酊大醉醉后险些把一名丫鬟给奸了而且听闻说此人人品卑劣贪财好利这一点上倒是和大老爷有些相似。 当然这也只是传言但即便是传言也让府里边几位姑娘心里有些不踏实尤其是探春和惜春二女。 谁不担心自己的命运也和迎春一样?若是嫁一个这等粗陋卑劣不堪的军汉只怕一辈子就有得苦头吃了。 探春也是竖起耳朵想要听一听冯紫英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 “环哥儿我说了这种事情要等待时机若是只想把你三姐姐纳妾回冯家我相信虽然政世叔和婶婶有些反对但若是我下一番工夫也是能做到的但是这样做却不是我想要的你明白么?” 冯紫英平静地回答让贾环和探春都是既感到欣慰又有些遗憾这个时机究竟是什么时机? “那冯大哥你说的这个时机究竟是什么时候?还有你也说了三姐姐是庶出我知道像你这现在这等身份肯定不可能娶三姐姐而且你也已经订亲了那如何来解决这一点?” 环老三还真是坚执看样子也是要替探春寻到一个答案只可惜冯紫英无法回答这个答案而且探春就在门外便是说谎他都不敢只能用这等模棱两可的话语来糊弄因为连他自己现在都还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解决这道难题。 见冯紫英始终不愿意就这个问题做出明确回答贾环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只能黯然地低头不再多说。 冯紫英倒是有些欣赏贾环的这份心思起码这个人不虚伪自己所珍视的便要去问个究竟哪怕是明知道自己不太好回答仍然还是执着地反复询问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所以当和探春单独相处的时候冯紫英也是对贾环赞不绝口。 “冯大哥你也莫要太夸赞他了他性子本来就有些执拗若是你还这般鼓励支持小妹怕他去了书院之后一旦受了挫折会不会一蹶不振?” 探春对贾环能去青檀书院也是喜出望外但又怕青檀书院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学子贾环进去之后恐怕连泯然众人都做不到甚至可能就是里边的下驷了。 以贾环性子如果发现自己如此努力都还是居于下游能不能接受这种巨大的变化反差? “三妹妹也太小瞧环哥儿了他没宝玉那么脆弱这和他在府里边这么多年的环境也有关何况书院里那些学子的表现也是人家苦读出来的环哥儿若是不服气那就比人家更努力更刻苦赶上去啊既然有路可走他又有什么想不通无法接受的?” 被冯紫英这一反驳探春倒是心里踏实许多。 对方说得没错环哥儿在贾府里边被宝玉压着那是没法子宝玉是嫡出环哥儿是庶出这种出身无法改变无论你如何努力都是这样但是在书院里你觉得人家本事压你一头了那你加倍努力学习追回来就是了。 最终大家都是要在秋闱春闱上来见分晓的那里不看出身不看样貌就凭真材实料这样你都比不过人家那你就得认输。 “嗯对了先前听环哥儿说宝玉有点儿大彻大悟了?” 冯紫英话语里调侃的口吻让探春忍不住白了一眼对方这分明就是有些不信嘛。 少女娇俏顽皮的白眼却让冯紫英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而探春的这种妩媚活泼表情更是有点儿直击人心的冲动。 “冯大哥切莫用这样的口气在老爷太太面前说宝二哥在屋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可能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尤其是这段时间看到老爷忙碌清瘦了不少而琏二哥又不在赖家的又在老爷面前检举东府里的人在修园子的事情上贪污钱财老爷一过问大老爷又不高兴认为是信不过他要撂挑子弄得老爷焦头烂额精疲力竭……” 探春叹了一口气“府里缺一个能顶梁的爷的确就有些运转不灵了原来琏二哥在还不觉得现在琏二哥一走就一下子露馅了。” “不是还有琏二嫂子么?”冯紫英随口问道。 “不知道是哪个嚼舌头的府里瑞大爷和东府蓉哥儿多来了琏二嫂子那里两趟也是说修园子的事儿就有人说瑞大爷和蓉哥儿与琏二嫂子闲话所以琏二嫂子一赌气也不愿意管了还是太太多番劝慰才没有撂挑子所以……” 探春没有说琏二嫂子其实也找了她想要让她帮着管一管账她有些意动但是还是没有答应今儿个她也想问问冯大哥的意思。 “哦?二嫂子也怕人家说闲话?”冯紫英笑了起来“她那等泼辣的性子老太君不都说她是破落户么?还怕这个?” 探春迟疑了一下“冯大哥琏二哥这么久来一直不在府里听说是帮您做银庄的事儿但是府里也有人说琏二哥在外边有人了所以要和二嫂子和离二嫂子不答应……” “啊?有这等事情?”冯紫英真的吃了一惊这贾琏居然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的幺蛾子来? “嗯小妹也是只听到只言片语也不知道是府里那些嚼舌头的胡说八道还是真有此事但是琏二哥现在很少和二嫂子走在一块儿我听平儿说现在琏二哥回来基本上都是独自在书房里睡二嫂子和他在冷战呢……” 说这些人家的闺中私事探春也有些脸发烧但阖府上下都能看得出来现在琏二哥只听冯大哥的话甚至连大老爷都支持琏二哥跟着冯大哥去做事所以这等事情若是想要解决恐怕还得要眼前这一位发话才行。 冯紫英挠了挠头贾琏没和他说这事儿但是他却知道贾琏早就有此心。 王熙凤的强势霸道让贾琏一直觉得憋屈但是王家现在本来就比贾家更有地位王子腾的身份更不是贾赦贾政能比的纵然贾元春进宫当了贵妃但是其母也是王家人而且老祖宗也更信任王熙凤所以贾琏也明白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以前也就罢了贾琏只能憋着但是现在扬州一行豁然开朗贾琏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靠着贾府王府这些也能自己闯出一条道来哪里需要仰人鼻息哪里需要瞻前顾后? 现在贾琏在外边做事儿而且是身份尊崇生活优裕每个月除了薪俸还有一些属于银庄的公中花销可以说这等生活对贾琏这种大家出身的公子哥儿是最适合的也难怪他乐不思蜀甚至生出了要彻底摆脱王熙凤控制的心思。 “这事儿我也才知道琏二哥是在帮我做银庄的事儿因为比较紧急所以琏二哥基本上心思都在那边儿上我没太多精力来顾及等到他那边忙得差不多了他们夫妻俩这段时间过了也许就会和好了吧?” 冯紫英只能先应付着却不敢打包票。 贾琏受压抑已久而且又在扬州纳妾那等扬州瘦马人家培养出来就是专门用来讨好男人的贾琏哪见过这等阵仗自然被迷得三魂五道的但要说到过日子这等扬州瘦马就未必能行了。 不过尝过了这等滋味的贾琏恐怕还真的就会生出和王熙凤和离的想法了纵然不可能把扬州瘦马变成正妻但是他也可以娶一个小家碧玉为妻也胜过在屋里受气。 探春不以为然摇头:“冯大哥恐怕没那么简单二嫂子本来就因为这事儿弄得心烦意乱加上外边又说闲话所以才不肯管府里的事儿了就怕让琏二哥那边心里更堵日后更难和好前日里她来找到小妹说她身子这段时间不好想要让大嫂子来管府里的事儿但觉得大嫂子性子太软和所以想让小妹去协助大嫂子您觉得小妹……”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的到来还引发了贾府的这等风波甚至要推动探丫头提前在贾府“上岗”? 沉吟了一阵冯紫英觉得恐怕现在还不是探春管事儿的时候李纨其实并不像外界所想象的那么软她只是因为自己丈夫早逝王熙凤和王夫人本来就不愿意让别人来管府里的事儿所以才主动退出。 现在贾赦和赖家因为园子的事儿相互攻讦王熙凤趁机脱袍让位这和贾琏冷落她没太大关系。 这女人对权力和金钱的渴望也不是一个贾琏就能压制得住的那是因为看到了这怕是一把火要烧到身上所以才会借机脱身。 “妹妹你若是想要学着管事儿日后自然有你管事儿的时候但是这一次你们府里愚兄觉得你最好还是别去掺和了修园子的情形都知道谁不想往自己包里揣几个?你能管得了谁?贾珍和贾蓉背后是贾赦赖家更是在你们府里根深蒂固没准儿背后也有人在使坏所以你不适合若是真的到了某一天非要你去管那就光明正大你一个人来掌管也别在用珠大嫂子这个名头……”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五十九节 戏弄,其乐融融 探春和贾环走了冯紫英却是有些唏嘘。 难怪倪二也通过尤二姐给自己带话递信儿这贾府里边的利益争夺和矛盾居然都已经激化到了这种程度了。 要说贾政对自己兄长从中捞一把一无所知冯紫英不相信但是贾政也很无奈许多事情他也顾不过来总不能让外人来掌管所以最终许多事情还是得交给兄长去做只能希望自己兄长能够稍微克制一些不要过分。 赖氏兄弟大概也早就瞅着这样一波机会了没想到却被贾赦带着贾珍、贾蓉与倪二搭上了线一下子就把这能挣钱的事儿卷走大半自然是不服气的。 只是赖氏兄弟再怎么也是奴才要和贾赦、贾珍他们斗恐怕还力有未逮这里边多半还有些什么才对。 只不过冯紫英不是局内人一时间看不穿当然他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些破事儿。 现在居然要把探春都拉进去了冯紫英自然不会不管但他也只是希望探春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去踩这趟浑水。 “爷玉钏儿回来了。”云裳乐滋滋地跑来道。 “哦她一个人回来的?”冯紫英站起身来“人呢?” “她去看晴雯去了。”云裳一边替冯紫英收拾书房的书本物件一边道:“玉钏儿和晴雯也挺熟的。她一个人回来的妙玉姑娘回了牟尼院和她师傅住在一块儿了所以就打发玉钏儿回来了。另外和她一块儿进京的还有一家三口据说是妙玉姑娘最要好最亲近的朋友一家人。” “哦妙玉回了牟尼院和净缘师太在一起了?”冯紫英没想到妙玉最终还是选择了重回她师傅那里看样子她这一趟效果不佳并没有能真正让妙玉解开心结。 “是的听玉钏儿说她师傅也不太愿意让她重新会佛门让她好好考虑但是妙玉姑娘始终不肯答应最终她师傅也犟不过她也只能让她暂时在牟尼院里静修说她迟早要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姻缘。” 云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冯紫英表情却见冯紫英并没有太大的举动。 “那就由她去吧反正她也知道贾家冯家在京师城的情况她若是觉得那样的生活是最适合她的那就看他自己的决定了。”冯紫英为其盖棺定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冯紫英受了林如海的委托愿意为妙玉提供一个优渥的生活环境但如果妙玉固执己见他也不会勉强。 在他看来像妙玉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子真的身居佛门也未必是坏事否则一旦失去庇护沦入社会只怕受到的挫折毒打会更让她觉得绝望。 所以一辈子呆在佛门中清心养性也未尝不可至少不必面对世间种种烦扰当然佛门中只怕烦扰也不会少。 “走吧我也去看看晴雯她身子应该大好了吧?”冯紫英起身随口问道。 “好多了估计再休息几日就能完全恢复了拿晴雯自己的话来说她觉得这几日在府里的生活怕是她有记忆的日子里最美好的了。”云裳由衷地道:“她一直在说多谢爷的看顾。” “不怕爷觊觎她的身子美色了?”冯紫英笑着道。 云裳和晴雯素来交好来往很密切以前晴雯就觉得冯紫英对自己特别就是贪图自己身子这些意思免不了也在云裳面前流露过。 云裳也竭力为冯紫英辩解觉得如果冯紫英要真心想要晴雯向贾府索要就是哪里用得着这般心思? 所以为此还向专门冯紫英求证过弄得冯紫英都有些尴尬。 他能说最初他真的就是贪图晴雯的美色身子么? “爷若是看上了她喜欢她那也是看得起她她只有高兴幸运如何会有其他念想?”云裳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咱们当奴婢的这一辈子求个什么?不就是求一个能喜欢自己疼爱自己怜惜自己的主子么?晴雯若是能得爷的恩宠那也是她命好。” 这宿命主义论也太浓名了不过我喜欢冯紫英忍不住抬手捏住云裳日渐丰润的下颌“爷怎么感觉听到的是说晴雯其实却是云裳的自怨自艾呢?” 面对冯紫英的侵袭云裳却没有挣扎摆脱反而目光炽热地望向冯紫英然后又低垂下头:“奴婢的心思爷都知道奴婢不图其他……” 自家小云裳真的不小了还是有些吃醋了每日看见金钏儿和香菱轮番侍寝却没有她的份儿内心有些不安全感也很正常。 冯紫英抬起云裳的下巴晶润的唇瓣殷红似火哪里还能忍得住立时压了下去一双手索性就把云裳搂入怀中恣意享用了一番。 等到云裳娇颜似火气喘吁吁的从冯紫英魔掌中挣脱出来时忍不住埋怨道:“爷也不分个地方时候这里是书房诶。” “爷言出法随自家地盘上难道还不能为所欲为?”冯紫英笑嘻嘻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虽然不及于乱但是这份手眼温存也足以让云裳心中安稳不少了。 云裳原本有些气恼但是却又展颜一笑“爷这会儿才像一个十七岁的人要不我们都觉得也像是三十岁的老爷了。” 冯紫英怔了一怔觉得云裳这话好像不无道理啊。 自己穿越之后来的心理年龄无时不刻不再提醒自己需要像一个四十岁男人一样理性成熟但实际上自己才是一个十七岁的青年啊。 这等年轻不本该就是恣意妄行充满青春激情的时候么? 难怪方有度和王应熊都说跟着自己都会下意识的变得稳重老练起来这固然是一种夸赞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显得太过早熟了。 也许自己可以表现得更狂放恣意一些不必太过于拘泥太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年轻有犯错误的资本嘛。 拉着云裳到了晴雯的房间晴雯虽然还坐在炕上但是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般还有些病态了。 尖瘦的面颊丰润了许多气色更是白里透红眉目间的灵动妖娆气息开始重现那个牙尖嘴利娇辣妖娆的模样又重新回来了。 见冯紫英进来晴雯赶紧起身要下地来拜谢却被冯紫英制止:“莫要下地你还没有大好再好生将养几日你的去处我也替你寻好了所以你心里也莫要在牵挂这事儿。” “啊?”满室皆惊。 冯紫英回来之后也没说沈家那边的事儿包括金钏儿、云裳和晴雯心中都还一直惦记这这事儿她们都知道晴雯不能一只留在冯府再怎么也要给贾府那边留几分颜面但是去哪里都以为是要去马巷胡同那边让晴雯去侍候冯紫英养的两位外室。 但今日冯紫英这样郑重其事的提出来大家就应该是猜错了。 晴雯定了定神最终还是披衣下地福了一福“爷要把奴婢送到哪里去?” 见晴雯和其他几女都有些受惊过甚的样子冯紫英也觉得自己这故弄玄虚是不是有些过了赶紧摆手“上床去别凉着。我昨日去了沈府和沈家那边说了嗯你日后就跟着未来的大奶奶她也听说了你的事儿对你很感兴趣呢说等你身子好了便过去她也想好好看见你还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俊秀人物能让爷和寿王两人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呢……”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却见晴雯脸色越发苍白知道对方误会了这才笑着道:“爷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和她说了她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神秘吓人挺亲和一个人性子很好晴雯你就放心过去不会受冷遇的。只不过估计你大奶奶肯定会问你很多嗯包括我们府上的许多事情你日后就是她的人了但是也不能出卖我们这边的秘密啊金钏儿香菱云裳玉钏儿你们说是不是?” 晴雯脸色由白转红忍不住娇嗔跺脚:“爷还有兴致来戏弄我们奴婢心里都吓死了。” “呵呵吓什么吓为此事儿爷也是煞费苦心还为此专门跑一趟去见你们未来的大奶奶也容易么?知道这主动上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爷向她服软了……”冯紫英信口胡诌把几个丫头蒙的一愣一愣的。 “爷那如何是好?”金钏儿她们当丫头的自然不清楚这高门大户之间婚姻的细节还真的以为是如此。 “是啊可是为了你们几个丫头将来不被大奶奶穿小鞋爷也只有硬着头皮上门负荆请罪说好话让她日后能好好待你们了。” 冯紫英见几个丫头都是惊疑不定的模样尤其是金钏儿和香菱更是小脸都白了这两丫头都是被自己梳拢了大概是觉得若是被未来奶奶知晓此事担心要“另眼相看”了。 倒是云裳最先反应过来仔细观察冯紫英的表情突然道:“爷这是在糊弄吓唬我们吧?你是去和奶奶谈晴雯的事儿怎么又扯到我们几个头上来了?”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六十节 都是爷的人 见冯紫英似笑非笑的表情金钏儿何等聪慧也是关己则乱才会被冯紫英吓住这会子立即醒悟过来也是脸带潮红跺脚:“爷也没有个正形成日里来捉弄我们这些当下人的……” 冯紫英乐得喜笑颜开看在几个丫头眼里更是觉得“可恶可恼”都是瞪眼跺脚一脸不依的模样倒是让冯紫英领略了一番百花丛中的小儿女味道。 “好了爷也不逗弄你们了平日里呢你们总嫌爷太老成老气横秋可这会子又觉得爷可恶了。”冯紫英摇着头“所以圣人都说为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爷该怎么办才好呢?” 又逗得几个丫头都是埋怨不止。 晴雯也终于能感受到了为什么金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在冯府这边为什么这么心情愉悦了。 以往觉得金钏儿她们到贾府这边来说起在冯府生活都是满脸幸福满满的模样还觉得她们是在装在炫耀但现在才来这边几天就感觉和贾府那边完全是两样。 事情倒是和贾府那边差不多只是这位爷没那么讲究关键在于这里边的气氛太好了。 这位爷带下人亲近但是却不纵容金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也是极守规矩的像这样爷和下人之间的嬉笑打闹宝玉好像也有但是是那种毫无原则的放任而这一位却是发自内心的爱护和关心。 至于说这位爷的担当和责任心就根本不是宝玉那种人能相提并论的了。 “嗯爷说了你们都是爷的人难道还会允许别人来作践你们不成晴雯也一样!”冯紫英大大咧咧地道:“晴雯过去了也就跟着未来的大奶奶半年过后也就嫁过来所以也莫要记挂爷……” 一句话把其他几女都逗笑了起来目光里都戏谑地看着晴雯晴雯也是脸通红但是却勇敢地迎着冯紫英:“怎么能不记挂爷?不过奶奶要嫁过来自然是要和爷一体的晴雯在那边把奶奶侍候好自然也就是把爷侍候好了。” “嗯晴雯说得好有道理爷竟然无言以对。”冯紫英收敛起笑容正色道:“爷喜欢听你这话爷也相信你是守规矩的人奶奶那边书香门第出身性子也和善你也无需担心我也和她交待了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但还是那句话终归到底你和她们一样都是爷的人!”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晴雯心中也是一颤却是咬着嘴唇沉声道:“晴雯一生一世都是爷的人下辈子也是爷的人。” 听得这个俏丫头炽热无比的言语冯紫英内心也是美得醉了能征服一个女人的心比战场上获胜所带来的的快感不遑多让尤其是像晴雯这样历经风雨桀骜泼辣的女孩子。 “金钏儿今儿个咱们庆贺一下庆贺晴雯身子大好了也庆贺玉钏儿归来了咱们就在屋里喝一回酒热闹热闹你去厨房里吩咐一声准备点儿菜你自个儿也要下厨给爷露一手!爷有赏!” 屋子里顿时欢呼起来。 平素里都是不准吃酒的虽然这年头女儿们喝的酒在冯紫英看来不过就是些像醪糟汁儿但是这没酒的味道意境就是不一样有了酒那气氛就截然不同了。 几个丫头陆续来到冯府这么久还没有多少机会喝酒便是偶尔偷偷嘴喝一口那也都是解解馋而已。 冯府里边酒自然是不缺的冯紫英这一开戒自然是让几个丫头都是兴奋无比。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变得和《红楼梦》书中的贾宝玉一般也要在自己院里搞起这种家宴来了不过这种气氛滋味都让他很满意。 圆桌这么一摆开几个丫头也都忙乎起来就连晴雯也都穿好衣衫来帮忙。 冯府经过这一年多的整饬加上将周邻两处院子和后边的烂房子都买了下来拆的拆了挖的挖了便陆续再开始重修和修缮到目前也已经初具规模。 尤其是那长房院子已经大体落成整个院落比这边老院子都还要大一些。 原本冯紫英的意思是觉得那边长房院子这么大自家就是两个人咋加上丫鬟奴仆也不过十来个人哪里用得上这么大?便是那大伯的妾室现在也是觉得住在这边儿更方便。 但段氏却不同意。 在她看来冯紫英既然是兼祧那就得要按照规矩来三房都得要分开。 这长房院子建起来了那就是长房的儿子娶了妻就该去那边住着。 若是两三年后三房这边林氏女也嫁过来了三房这边也自然就要按照规模修缮起来也不能弱了。 老娘的心思冯紫英自然无法违逆也只能由着对方去只是这偌大一个长房三进院子就住那么一二十人未免也太冷清了索性那边院子和三房院子这边也是连着的还有小门相通倒也方便。 现在冯紫英也还住在自家老院子里只不过在扩大过后也比原来大了不少。 按照段氏的想法等到冯紫英年底成亲之后搬到隔壁长房大院去了那么三房这边也就差不多该拆掉一部分开始重建了总得要让三房这边的院子不输于长房才是。 这种心思也让冯紫英很无语。 算来算去这三房长辈也都只有这么区区几人要论实在的至亲自己也只有母亲和姨娘二人加上不在京中的老爹哪里需要分得这么清? 但老娘所言也有道理既然朝廷封爵礼部也批准了兼祧那便是须得要按照规制来莫要坏了规矩落人话柄。 玉钏儿去吧院子门插上整个内院里也就只剩下冯紫英她们六个人也不怕太太那边院子里来人查夜。 反正真要有啥事儿也有爷扛着一干丫头们也是格外兴奋放纵。 眼见着这一样样菜肴摆上来几壶酒也端了上来冯紫英也招呼大家坐定定好行酒规则便吃将起来。 这行酒规则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击鼓传花行令者蒙眼以箸击碗箸停花在谁手上谁便罚酒一盅或者吟诗一首。 冯紫英还从未和这几个丫头们如此放松地高乐以往人太少今儿个晴雯也在玉钏儿也回来了五个丫头加上自己也就能凑合了。 只是这等场合冯紫英哪里玩得过这几个联起手来的丫头? 那作为花的汗巾子随时都能落到冯紫英手上要么饮酒要么就吟诗。 冯紫英哪里敢吟诗自己肚里这点儿货色那都是要等到关键时候才能用的这个时候用了日后遇到“险情”便难以派上用场了。 饶是冯紫英对这等女儿酒免疫也还是经不住这般反复“摧残”后来还是云裳稍稍放水这让冯紫英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觉醒来身边幽香扑鼻却是只穿了小衣的云裳依偎在旁神清气爽便于大快朵颐只是手一探才发现小衣下居然垫着棉布。 冯紫英愕然却见早已醒来的云裳却是红着脸满是遗憾“爷真是不巧昨晚云裳天癸便来了要不奴婢去让香菱来金钏儿好像也来了……” 冯紫英仰天长叹这云裳还想还真的是和自己不对路啊自己还念着挂着舍不得到关键时候却是这般。 只是见云裳那惴惴不安和遗憾的神色冯紫英心中反倒是豁然开朗左右都是自己的人又何必纠结于这一会儿? 摇了摇头索性就直接把云裳揽入怀中感受到玉人在怀香气馥郁的美好那对盈盈可握的玉笋却也能作聊可安慰了。 ****** 汪文言一行人来到京师城时已经是八月了。 扬州城那边的事情已经基本上理顺能交的也都分别交给了段喜贵和范景文他们。 这是两类资源商业和人脉这一块的自然都要交给段喜贵而有些对中书科有用的冯紫英也不吝交给范景文、贺逢圣他们。 汪文言、吴耀青、曹煜再加上一个钱桂生这算是林如海当年的核心班底基本上都带了过来。 汪文言原来是对官面上的事情并负责揽总吴耀青负责三教九流江湖场面的事务主要职责是情报的收集为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在盐引发放和盐的生产分配提供情报而曹煜则是负责整理和汇总。 至于钱桂生他的作用比较特殊更多的是对盐课银子的收入进出作一个补账也就是负责各类钱银的出入包括哪些公开和隐秘的。 他和扬州城的钱庄银铺乃至南直隶、湖广、江西的这些行业以及盐商们之间的商业往来都是知之甚详而且关系密切。 可以说对林如海来说除了汪文言就是钱桂生这二人才算是林如海的真正心腹而吴耀青虽然涉及面广但是毕竟盐务所涉及的事务相对狭窄反而让吴耀青的许多本事发挥不出来。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六十一节 霸业之基 对于这几个人的安排冯紫英还没有完全想好。 关键还是自己的身份和职务。 要等到明年观政期满之后自己才能明确未来几年的去向。 既然来都来到这个世界上了不做点儿像模像样的事情出来好像也对不起自个儿尤其是身处乱世。 不是都说乱世出英雄么?当个英雄没那么难吧? 先苟一苟积蓄力量等到合适时机一飞冲天不香么? 有时候冯紫英都有些看不清楚现在这大周朝算不算王朝末期了。 如果把大周朝算着前明的延续那绝对妥妥处于末世了而且从辽东的女真崛起海上的倭人虎视眈眈西南的土司叛乱在即塞外的蒙古人仍然厉兵秣马加之内部太上皇与皇帝外加一个搅屎棍义忠亲王的内斗和财政濒临崩溃的局面感觉简直比前世明末还危险。 但如果把大周算作一个完整的王朝立国不到百年怎么说都不应该是末期才对而且虽说内忧外患都很严重但是有许多和明末还是不一样的。 那就是从元熙帝到永隆帝这两位皇帝都属于智商在线的正常角色文官们的水准都不差关键使他们之间的党争烈度也都远不及明末时候那种你死我活的状态军队的控制权也都符合常态也就是说还处于可以挽救的状态下。 至于财政虽然困难但是起码从皇帝到内阁都已经意识到了不能再这样下去需要通过革新也好改良也好来充实财政了这是一个好现象。 一个愿意接受革新和改良哪怕只是一定程度的改革的王朝冯紫英觉得都还是有希望的。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愿意去尝试努力一下当然他也需要随时观察着形势变化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当然不会陪着谁去殉葬不破不立不太符合他现在的心态但是真正到了那一步恐怕也没得选择了。 但不管怎么说像汪文言这几个人将来都是堪当大用的。 “坐吧文言咱们几个人还客气什么?” 冯紫英进了花厅就环顾了一眼四周。 这处宅子是托倪二给找的算是暂时为这几位找的一处落脚地挨着丰城胡同不远的西院勾阑胡同里和丰城胡同隔着一条兵马司胡同。 原本也是一处大户人家不过主人死了没有嫡子几个庶出子闹着分家就这处大宅最值钱干脆就卖了大家各自拿着银子去寻自己去处。 三进大院外带一个别院位置也相对偏僻所以冯紫英干脆就买了下来作为他们的落脚处。 哪怕是现在暂时不确定自己日后会干什么去哪儿但是无论如何这京师城的情况都要掌握起来。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己十七岁从六品那也得为三十岁后二三品大员时做准备积累了。 而情报信息收集工作往往是最重要的无论是朋友的还是盟友的或者伙伴的当然更有敌人和对手的。 林如海能把他们几个当做幕僚一用六七年自然是在各方面都是可靠的而现在这个幕僚团队交给了自己日后在工作范围和领域都会有有所不同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从某个角度来说冯紫英更希望把他们自身的才能都发挥出来辅助自己在未来的各方面都能发挥作用。 汪文言不必说像吴耀青、顾登峰等人的作用可以更大。 江南不必说但在北地尤其是京师城、北直、山东以及辽东等九边之地各方面情报都要有针对性的收集起来当然冯紫英想要的情报未必和兵部职方司和刑部的情报线索一致他有他自己的要求和标准。 顾登峰这一次没有跟随北上也是因为南边儿还有许多关系需要维护。 这也是冯紫英专门交待的不能幕僚团队一北上原来的关系尤其是官面上的很多关系就断了那日后再想续起来就不容易了尤其是顾登峰掌握着整个南直隶、湖广和江西这一片儿十分有价值的基层官员吏员资源可以说极为重要。 而钱桂生的作用也一样重要。 像晋商和蒙古人、建州女真都已经建立起了极其密切的商业往来他们通过晋商中的一些败类大量采购各种用于其军事和民生方面的物资比如铁料、茶叶、盐巴甚至武器和甲胄这成为他们重要的物资来源渠道。 在边军中和这些蒙古人、女真人勾结的也甚多直接将军中的许多物资就出售给这些外敌一些人甚至已经成为他们的潜在接应和内线否则建州女真人的势力为何能如此短时间内就壮大起来。 钱桂生在扬州那边就是以一个大私盐贩子的角色出现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接触到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提供一些秘密资金往来渠道和情报收集渠道。 现在林如海不在了他失去了盐引和盐巴来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然就只能中断但是许多渠道资源还在。 冯紫英现在就是要让他把这些渠道先续接上来甚至要将北面的一些资源与南面渠道续接这样让他从商业往来的渠道进入晋商和边军体系以求获得更多的情报来源。 像冯家自有的生意是瞒不过朝廷的而海通银庄冯紫英也没指望瞒过朝廷但是钱桂生这一块冯紫英就准备要在暗中培育了。 钱桂生在林如海原来体系中就一直很隐秘除了林如海和汪文言知道外即便是吴耀青和曹煜也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什么样他们就不知道了钱桂生也从来不会公开出现在衙门里基本上都是单独和林如海或者汪文言会面。 像今日也只有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三人钱桂生并未露面。 对汪文言他们来说这一次北上是一次挑战。 陶国禄将他们扫地出门当然陶国禄也干不了多久但是无论谁去盐运使衙门掌舵他们这些“前朝余孽”是肯定不会用的了林如海在临走之前给他们找了这样一条路子还不知道究竟如何。 做事儿不怕汪文言他们也自信能做事儿问题是什么事情冯紫英在扬州时还能依托中书科开海的大旗做些事情但是现在开海之事已经逐渐平静冯紫英也淡出成为了一个纯粹的翰林院修撰那他们这帮人还有何价值? 而其他们不远千里北上而来人生地不熟一切要从头开始现在却连做什么都不知道行么? 见汪文言四人都有些沉默冯紫英也大略明白他们的担心若是他们失去了用武之地自己还会养着他们么? “嗯开门见山吧这么快邀请他们北上也是迫不得已有些事情我们恐怕马上就需要做起来时不我待啊。”冯紫英笑着道他知道这番话恐怕是最能打动他们的了。 “哦?”果然三人都是眼睛一亮他们不怕忙不怕累就怕无事可做现在冯紫英居然说时不我待需要马上做起来这意味着对方要用他们几个人早就有规划的这就让人踏实。 “大人这么急?” 汪文言其实是内心最笃定的虽然冯紫英也没有和他过多提具体要做的事情但是在扬州他就认定冯紫英是要成就一番大事的绝非什么翰林院这些闲职能拘束的所以内心虽然也有些紧张却要比吴耀青和曹煜强得多。 “嗯你们可能都知道了家父刚刚赴辽东就任蓟辽总督去了他从大同和榆林两镇分别带去了几部他的不对但是辽东军各部内讧严重李成梁对火器部队不够重视使得辽东军与建州女真的对峙中一直处于劣势而且建州女真和蒙古左翼对蓟辽宣大几镇边军渗透和收买早就无孔不入而且还和晋商勾结我们的边军力量和调动对女真和蒙古来说不是秘密但是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却是一知半解兵部职方司力量在女真那边很弱在蒙古这边情况打探甚至还不及家父通过自己私人渠道来的准确快捷这样的情形如何能够打赢对女真和蒙古的战事?” 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都品出味儿来了难怪这一位如此胸有成竹原来是早就有准备。 蓟辽总督的儿子啊这个身份他们怎么忘了呢? 想到中书科开海想到翰林院的小冯修撰却忘了人家背后还有一个更加显赫的老爹! 榆林总兵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却成了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整个辽东一直延伸到北直隶东半边都是这位蓟辽总督的治下啊上管军下管民手中十多万大军面对的女真各部和蒙古左翼各部整个大周手中掌握着最具实力的一支军队就是这蓟辽总督了可谓权倾一时。 “大人您打算现在要做些什么?”兴奋无比的吴耀青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只要有事情做那就好说。 见几个人都有些兴奋冯紫英自信地笑了笑。 ”要做的事情很多我还怕你们人手不够用呢。你们都知道了蓟辽这边的事情那我先说一说蓟辽和北直隶这边的事情先前我都说了蓟辽面对女真和蒙古是聋子瞎子兵部职方司很不得力当然这也与他们的方法手段简单粗糙有很大关系所以我希望你们依托蓟辽这边要迅速建立起一直力量来嗯具体办法你们自己琢磨自行组建商队商站也好依托你们原来熟悉的晋商也好或者兼用也好总而言之要迅速拉起一支人手来以经营营生为掩护尽快与女真和蒙古那边把生意做起来但目的你们都懂……“ 见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点头冯紫英知道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家父那边我会和他密信他会尽可能予以你们方便你们也可以成为一支和蓟辽总督有着特殊关系的商人这在边地是惯例李成梁如此家父自然也会如此这样也不会引起女真和蒙古的怀疑……” 汪文言迟疑了一下“大人那龙禁尉那边……?” 做这种事情肯定是瞒不过龙禁尉的所以汪文言才会提醒。 “龙禁尉这边我自有应对之策而且辽东那边的情形龙禁尉也知道只要不是过分犯忌讳都问题不大李成梁那般放肆也没见龙禁尉和都察院奈何于他?”冯紫英冷笑“你们在做事情时也注意一些主要是买入皮毛金砂药材为主卖给女真人货物的时候则需要有所选择赚钱不是我们的目的情报才是我们的目标具体如何操作相信不需要我来提醒了。” “明白。”汪文言颔首。 “另外就是北直隶这边了。”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 他昨天去拜会了乔应甲。 乔应甲的态度很明确由于开海之事对南方影响太大而现在北方尚见不到明确的好处很多北地士人的态度都有些变化这对冯紫英很不利。 官应震是湖广人还好一些像练国事、范景文和冯紫英这些北方士人却还在上蹿下跳为开海各项事务奔忙的话恐怕会激起北方士人的不满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避免留在朝中下地方避一避风头更合适一些。 这个消息让冯紫英都有些吃惊朝廷现在吃得满嘴是油得利巨大却不肯多替自己辩解一番? 现在这等好事倒成了北方士人对自己不满了? 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是真对开海之策不满还是对自己这个人不满? 但乔应甲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自己下地方都是最佳选择。 冯紫英当然知道下地方是自己最好的去向他也愿意下地方去锻炼打磨一番。 只是这种情形下地方怎么看都像是被撵出朝中一样这让他很不爽。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一种方式离开其实对自己更有利起码会让皇帝和内阁诸公内心对自己有所亏欠日后自然也就会有所补偿才是了。 戊字卷 第六十二节 人有远虑,可解近忧 乔应甲希望自己在北地某个州府去任职比如他的老家山西。 他在山西颇有声望那么自己去山西自然就能获得许多支持。 山东肯定不行因为自己籍贯是山东避籍是必须的那么北直、山西、河南和陕西就是选择。 但冯紫英觉得北直最好距离京城近很多消息能及时掌握毕竟自己还不能完全丢开京城这边儿老爹在辽东还需要自己帮他随时掌握消息。 实在不行山西也行陕西是最坏的选择。 冯紫英很清楚陕西现状这不是哪一个人就能扭转局面的如果运气不好遇上民变匪乱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哪怕你是穿越者也得要死在那里。 北直这边情况也比较复杂九府两州除开顺天府和设立万全都司的宣府外还剩下七府两州。 两州知州是从五品冯紫英观政结束连升三级便是正五品所以不可能出任知州而只能是府同知这也符合冯紫英的想法总要先去适应一下给知府当当助手打打下手熟悉熟悉。 只是这北直隶这边情况也都不容乐观近一二十年来天时不好旱情严重除了山西之外就数北直隶这边各府情况不佳了加上白莲教老巢也在北直隶这边势力盘根错节使得这一带本身就民风强悍民间与官府关系极为紧张稍有灾情流民四起很容易引发民乱。 不过哪里的情况都不好整个北地恐怕还要算山东略好那也是全靠一条运河能让沿线养活不少人其他几省直都一样。 乔应甲当初希望冯紫英去山西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一是那是自己老家人脉丰厚二是大同镇乃是冯家、段家的根基所在所以也有很大影响力所以在山西冯紫英做事情也更方便但是冯紫英提到了他需要随时关注京师这边以便为父亲提供一些帮助乔应甲就理解了。 毕竟辽东那边关系生死而现在冯家的掌舵人还是冯唐只要他这个蓟辽总督能够顺利当到卸任冯家日后地位也就算是稳了。 不过这也只能说是现在想一想而已这等仕途上的安排随时都可能有变动哪怕齐永泰现在还是吏部尚书但是能够干预影响到这些任命的因素太多皇上和阁老们任何一个人的态度和意见可能都会导致原本美好的想法落空。 冯紫英突然提出了北直隶让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有些不解。 北直隶只是一个地理概念并不是一级行政区准确的说是直接隶属于六部管辖的九府二州其基本管理模式和南直隶诸府州一样若非特殊事情一般都是在府这一级便处理了上边并没有其他省所有的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司。 “大人您说北直隶是什么意思?”汪文言也有些不解。 “我也不瞒你们我明年观政期满可能就会到地方上去很大可能性是在北直隶这边某个府任职比如同知这个到地方上任职既很重要也很有必要但是你们都清楚同知是干什么的那就是苦事难事儿都是你的做出了成绩功劳就未必hi你的了但是搞出了乱子出了问题那肯定板子是要直接打到你头上的。” 冯紫英很坦然地道:“我明年十八岁估计应该算是整个大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同知正五品官员如果三年下来干满我二十一岁也正好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年龄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希望三十岁年龄的时候可以做到正三品官员。” 冯紫英的狂言让汪文言几人都是目瞪口呆。 他们都知道冯紫英眼界极高而且起点这么高十七岁的从六品十八岁还要连升三级进入正五品官员行列这是进士身份的优遇。 但是这之后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三年一次京察还需要看有无空缺有些干满三届九年都未必能获得升迁。 而且正四品官员是一个门槛许多人都是在进入正四品这一级上被卡了下来一辈子都无法跨越僧多粥少的情形在哪里都一样。 在他们看来若是冯紫英明年如果能如愿成为正五品官员三十岁能跨入到正四品已经非常难得了而且冯紫英立功也该是赶上他在朝中又遇到了好时机拿出了开海之略。 一旦下了地方远离了政治中心你靠在地方上干事那就真的是需要一年一年一届一届的苦熬了。 就算是你在朝中有奥援但是两届六年一升都是十分难得了在正四品官员上大部分都得要等待时机才能跨过这一级而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晋升就更难了都需要朝廷廷推最后再由皇帝钦定。 见几人都是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冯紫英也知道他们一时间都难以接受这种狂想不过也很正常。 “文言邀请子翼我知道你们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我十六岁就是从六品修撰之前又有几个人觉得可能?二甲进士直接授本该是状元才能授的翰林院修撰之前谁又能想到?” 冯紫英笑得有些骄狂但是却又不能不让人认可。 “我知道下地方之后再要想有在朝中那等机遇不容易了所以我才会让你们要先行动起来不仅仅是要协助家父在辽东有所作为我也一样要在地方上做出一些耀眼的成绩出来让朝中诸公看一看让几位师尊能在我的事情说得起硬话。” 汪文言几人相顾之后点头“大人既然有如此信心我等自然无二话只是大人需要我们在北直这边做些什么?” “北地与江南不同民风强悍但受天时影响水旱不断地方上经济皆以凋零疲顿稍有不慎便能引来民间躁动尤其是遇灾便极易起流民而北直诸府素来是白莲教巢穴流民也一直是白莲教吸纳教众的重要群体所以耀青这方面你要花些心思尽可能的沉下去把这一块儿事情帮我梳理出来当然也不仅限于白莲教一句话凡涉及地方治安的事儿本土民情士绅官宦商贾活动都可以慢慢收集起来了。” 听得冯紫英专门提及自己吴耀青也是精神一振这是在这一位新东主面前树立印象的好时机。 “我知道你在南直和山东都有些人脉关系鲁南也是白莲教活跃之地当年我在临清遭遇民变其实重要推手就是白莲教而且主要人员也是来自鲁南所以你要用鲁南和徐州这边的关系顺藤摸瓜把山东到北直这边的白莲教线索给我打通起来记住我不是要你马上就要能干什么而是要通过原来的人脉线索延伸过去把北直这边的白莲教活动情况有一个了解最后且看我在哪里任职再作计较。” 吴耀青心领神会。 他长期和下九流的江湖人士打交道这其中不乏白莲教中人。 原来也不过是将其视为江湖宗派人士不怎么重视现在看来须得要立即把这些人脉线索续起来还得要沿着运河由山东进入北直隶不过只要抓住白莲教这根线倒也不难。 白莲教众大多也是中下层穷苦人家这些乌合之众在保密意识上也几近于无只是官府也一直不太重视便是有了临清民变之后才稍作警惕但许多白莲教高层和地方官员也都有瓜葛所以很难根绝但若是要搞清楚他们的活动动向倒也不难。 “耀青要从山东把线索铺入北直隶这边也也需要花些心思钱银上倒不必太计较关键是要把人这条线铺起来……” “大人放心徐州和济宁那边小的也还有些人脉也认识几个和白莲教有瓜葛的人要切入进去倒不是难事关键在于时间上若是明年就要铺设入北直隶稍微紧了一些……”吴耀青赶紧道。 “嗯尽力而为吧且等到明年我这边情况定下来就好办许多了山东这边若是有什么需要和我说一声冯家在山东这边还是有些可用人脉的……” 当然不简单若是只需要了解本地白莲教下层活动倒不难但是这不是冯紫英的主要目的冯紫英要想在任上做点儿事情那必定要有大动作才能上达天听所以就得要花足够心思。 “文言我先帮你们立一个户头就在海通银庄里那里边有三万两银子许多事情便可以慢慢做起来。”冯紫英看了一眼汪文言“另外我在和你说桩事儿家父去辽东之前购买了一批火铳并且签下了一大批火铳购买协议在佛山生产你把这事儿也过问一下我父亲那边初去总督府那边暂时还是空架子所以我会替你们要几个身份暂时蓟辽总督府的办事人员活动……” 这相当于是让几人挂在了自己老爹属下了冯紫英也知道这是必须的。 龙禁尉不会不知道林如海这几个幕僚尤其是汪文言和吴耀青这北上京师若是单纯是为自己办事儿恐怕也会招人怀疑但是若是为蓟辽总督吸纳所用那就说得过去了。 把汪文言这边安排停当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许多了。 汪文言他们几个人的能力都没问题而且林如海原来所在的职务只局限于盐务相关这一块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还限制了他们的发挥。 现在自己没有给他们设限只给他们指明目标但是在手段范围上就让他们野蛮生长自由发挥了。 辽东和北直这一片本来就紧密相连加上山东这一块也是冯家的影响力所涉及区域这北地核心区域就基本上能好生运作一番了而且还可以沿着运河和汪文言他们几人在扬州和南直隶这边的原有人脉关系将南直这一片也包揽进来。 特别是可以依托老爹在辽东的地位和权力把南直和辽东之间的商业上这一块就能做起来作为掩护和辅助也能利用这份行道支持自己要做的事情。 规划很美好但是能不能实现还得要看着手底下的人得力于否不过冯紫英信得过汪文言这拨人。 把这一切安排妥当冯紫英也就进入了相较于这几年来一直忙碌不堪的悠闲模式了。 中书科那边的事儿他已经不再过问有范景文、贺逢圣几个熟手上手之后他们比自己更加尽心尽力毕竟这对于他们观政期满的去向十分重要。 就连练国事也都回到了翰林院安心当他的修撰。 高攀龙对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人也十分重视时不时的要叫去耳提面命一番算是教诲和交流相结合开海对江南影响很大但总体来说都是正面的这自然也让高攀龙满意冯紫英这个发起者也就能获得几分青眼了。 晴雯病好之后就去了沈家传回来的消息说沈家小姐待她甚好一切无虞而且晴雯一手精湛的女红绣艺让沈宜修叹为观止赞叹不已这也是沈宜修来信中所言。 没错托“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装逼的福沈宜修迅速化身迷妹开始和冯紫英书信来往了。 大概是觉得能写出这样诗句的未婚夫绝对是被埋没的诗才沈宜修开始不遗余力的要挖掘冯紫英这颗被埋没在砂砾中的“明珠”来信中多是探讨诗词弄得冯紫英头大无比。 迫不得己“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两句也只能“新鲜出炉”粉墨登场以满足这位迷姐的需要只不过这两句固然惊艳却难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歧义冯紫英也清楚但是他也只能如此搪塞一时算一时只要能先糊弄过去就行。 这也让晴雯多了来回奔波于沈府和冯府之间的机会可以时不时的来冯府坐上一阵那个娇俏活泼爽直火辣的晴雯又回来了。 戊字卷 第六十三节 进击的沈宜修 看见几个丫头眼里闪耀的星星冯紫英就知道自己真的小觑了诗词歌赋这种自己自认为是小道的玩意儿在这些女孩子们心目中的杀伤力。 就连心高气傲的晴雯这丫头都是满脸仰慕冯紫英觉得也许自己真的该好好回忆一下除了纳兰公子的词外还有哪些明以后的诗词能够回忆得起来以供自己适时装逼。 只不过这诗词大盛时代都是唐宋明代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清代略有回光返照自己能回忆得起的也就是纳兰、龚自珍、王国维以及郑板桥等寥寥几个人了要不太祖的词拿来用用一曲沁园春? 就怕装逼一时爽回头龙禁尉就杀上门来把自己丢下诏狱了这年头虽说不至于文字狱但是你那口气太大明显有气吞天下的格局架势招来横祸那也就在所难免了。 “爷姑娘一直在问您这首诗怎么感觉是断断续续的去头藏尾的按照格律来应该还有才对。”晴雯站在冯紫英面前一袭丹红掐牙背心罩在白色的罗衫外淡青色的长裤配上绣花鞋娇俏明媚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对了告诉你家小姐可千万别把也当成诗仙词圣什么的爷长于政务对诗词一道只是偶有涉猎不登大雅之堂。”冯紫英必须装逼纳兰词都出来了如果还说自己不通估计沈宜修就真的要怀疑了那么就是不屑于把心思放在这上边正合适。 “偶有涉猎都这么厉害姑娘都根据爷的那两句诗作画了说画好了就请爷去看看。”晴雯嘴角挂着调皮的笑容“姑娘还吩咐等她画好让爷看了之后让奴婢也照着绣一幅好用。” “哦?”冯紫英才是真的被震住了这沈宜修还真的是才女啊自己就照抄纳兰词她就能根据诗词作画看来日后还得要小心一些不能过于装逼了免得装过了头反遭雷劈了。 “晴雯沈姑娘这么厉害?”香菱觉得宝钗已经很优秀了没想到这个沈姑娘更厉害。 “嗯我去了这么久有时候连沈二爷都在说姑娘若是个男子铁定可以去考举人姑娘诗画双绝据说在几年前在吴地就尽人皆知了前几年许多人都想向姑娘求亲但是姑娘都不怎么看得上而且沈老爷的眼光也很高最终还是爷才入了沈老爷的法眼。” 晴雯不无骄傲地炫耀。 这好像是明着夸赞沈宜修其实夸赞自己?冯紫英笑眯眯地在心里给了晴雯一个点赞这丫头没忘本。 “看来你们未来的大奶奶在这方面都要把爷给比下去了爷压力很大啊。”冯紫英故作愁苦状“要不爷还是早点儿离开京师城到下边去吧。” 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云裳都意似不信“爷在这京师城里呆得好好的而且奶奶还有几个月就要嫁过来了为啥还要下去?” “大丈夫只在四方焉能雌伏于妇人女子裙下?”冯紫英文绉绉的来了一句“明年爷就观政期满了下去是肯定要下去的嗯香菱要不爷申请去湖州正好可以带你去和你母亲见见面?” 香菱心中一暖爷还记挂着自己的事儿呢。 “爷可千万莫要因为奴婢的这些小事儿耽误自个儿奴婢的娘已经联系上了奴婢心里也就踏实了她若是愿意来京师城只要有个落脚地奴婢便安心了若是不愿意来奴婢时不时的寄点儿心意去也算是进了孝道了。” 几个丫头都知道香菱的事儿听闻说起也都是替香香菱出主意。 香菱早早托人带信去了不过香菱的母亲尚未回信暂时也不知道这妇人愿意不愿意来京师城跟着香菱毕竟这北地气候江南人未必就能适应。 “爷真的要下去?”金钏儿也很好奇“那太太和姨太太她们怎么办?奶奶怎么办?” “太太她们自然是要留在京师城里的不过奶奶么到时候再看吧。”冯紫英摇摇头“不过爷可是离不得你们的你们到时候可得要有几个跟着爷去。” 几个丫头脸顿时就红了爷话里有话金钏儿和香菱都是知道自家爷的性子是断断离不得女人的这么久来要么去马巷胡同要么就得要金钏儿和香菱侍寝。 便是晴雯都听闻金钏儿和香菱说起过也是害臊。 “若是奶奶不去那两位姨娘也是可以去的吧?”金钏儿小声问道:“晴雯奶奶可知道两位姨娘的事情?” 晴雯看了一眼冯紫英迟疑了一下才道:“奶奶没提起过倒是你们几位她都是知道的不过以奴婢看奶奶怕是知晓两位姨娘的。” 金钏儿之所以提起尤氏二女其实也就是想要试探沈家姑娘那边对自己和香菱的态度毕竟是被爷梳拢过了这在有些心胸狭窄的女子眼里这就是僭越了。 晴雯还没有明白金钏儿的意思不过她感觉其实沈姑娘是不怎么在乎姨娘这些的。 冯紫英倒是不太在意沈宜修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岂会在意这些微末之事?从她频繁派晴雯来送信信中纠结于诗文其实就能看得出来这女子追求的是思想层次和心灵意境的交流等闲的以色媚人那是媵妾和通房丫头们的事儿。 笑了笑冯紫英突然问道:“那你家姑娘问过林姑娘么?” 晴雯讶异地点点头:“爷怎么知道姑娘问过林姑娘?” “爷只问你问过了么?”冯紫英含笑道。 “问过还问得很细致问林姑娘性子脾气问林姑娘在贾府这边住了多久了问爷和林姑娘在临清结缘的情况还问了林姑娘是不是喜欢诗文……” 晴雯的话映证了冯紫英的观点沈宜修心目中的对手肯定是林黛玉而非二尤和金钏儿她们。 林黛玉和她同为苏州人沈家书香门第林家则是列侯出身两人父亲都是同科进士林如海更是一甲进士出身。 虽然林黛玉父母俱亡是个减分项但是和自己在临清有过生死与共的一段缘分这又是大大的加分项所以也不由得她不重视。 这样看来沈宜修还真的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大妇了起码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如果真要纠结于二尤的外室身份或者金钏儿和香菱是否被自己梳拢过这等枝节那他还真有点儿失望了。 嫉妒心太强的女人不是良配沈宜修这一点上倒是做得挺好。 金钏儿倒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奶奶连两位姨娘都不在意那就更不会在意自己和香菱这点儿事情了看样子这一位大奶奶倒是一个好侍候的若是像荣国府珠大奶奶一般娴雅静怡那就最好不过了。 “唔你家姑娘和林姑娘都是苏州人算是乡人有这层关系日后肯定相善。” 冯紫英只有这样期待一下了不过黛玉那小性子若是感觉到了沈宜修的威胁只怕未必好相与。 “对了爷姑娘还说了既然爷现在也没有以前那么忙了那这几个月就请爷每月写一首诗过去她也好品读每月月初奴婢便过来拿。” 晴雯的话让冯紫英差点儿跌了一跤“爷不是和她说了都是古庙石碑上刻的也不过是记下来的么?并非爷原创。” “姑娘不信说不管好孬只要是爷自个儿写的她都满意高兴。”晴雯抿着嘴笑着道显然是沈宜修在她面前也没少非议冯紫英。 “这不是为难人么?”冯紫英仰天长叹“那我还真宁肯忙一些这作诗可比做事难多了。” 冯紫英的话又都来丫头们的一阵笑声。 外边儿都说这位主子爷有经天纬地之才华绝非诗词小道所能束缚现在看来还真不假只是这诗词一道乃是士人风骨所在爷再怎么忙于大事也还是该稍稍分点儿心思在这上边才是。 ******* 贾元春拿着信痴痴出神。 杏黄色的云萝裙遮掩住了美好的身段窗外天际白云朵朵鸟雀自由自在地在飞檐和枝头间来回欢快地窜来窜去也勾起了元春的无限遐思。 若是在家中该有多么好兄弟姊妹们一起无忧无虑地吟诗作画抚琴下棋要不就在后花园里走一走午间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用饭午后一场小睡多么惬意。 只不过这一切都只能是在梦想中了。 这已经是府里来的第三封信了。 第一封信就说宝玉发病起因就说冯铿和黛玉订亲宝玉就魔怔了摔玉茶饭不思四处念叨总而言之疯疯癫癫。 第二封信就说是冯紫英过府把宝玉狠狠训斥了一顿甚至把冯紫英的话原封不动地都在信中写了下来。 贾元春不知道自己父亲母亲和老祖宗看了是如何感想的但是她却是不寒而栗。 犀利深刻地把荣国府现状剖析开来长房和二房二房还得要分珠大哥(贾兰)、宝玉和贾环三支以现在贾府的没落速度真的还能撑得起多久? 宝玉的不争气她早就知道作为自己嫡亲弟弟元春也很是无奈枉自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话元春不想评价宝玉但是却也知道是真实写照。 自己进宫所遭遇的种种为的是什么老祖宗和爹娘的期盼未尝不就是这种情形下希望自己进宫来支撑起这个家么?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元春也明白作为嫡出长女的她在大哥去世之后就不得不肩负起更重的担子这是老祖宗和母亲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意思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以元春的智慧岂有不明白的? 只是这宫中之事又岂是外界所能知晓的?看看许皇贵妃的专横霸道苏贵妃的骄横阴狠梅贵妃的绵里藏针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 便是和自己一道封妃的吴氏周氏也一样各自在网罗一帮人想到这里贾元春就觉得心力憔悴。 在宫中没有子嗣傍身便是原罪只是这皇上现在连他自己寝宫都不踏出一步怎么谋求子嗣? 好在她也打听到了不仅仅是她吴氏周氏也一样甚至连十分得宠的梅贵妃也一样经年见不到皇上了。 冯紫英直截了当地说了贾宝玉别想指望别人只怕未必没有隐隐指向自己的意思莫非他也知晓了这宫里的真实情形? 好在府里来了第三封信说宝玉也被冯紫英教训一番之后受了刺激在家里一病不起十多日最后总算是恢复了过来性子也有了一些变化似乎是愿意听话做一些事情了。 只不过阖府上下都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主要还是吃不准这宝玉一阵一阵的没准儿过了一阵又旧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了。 即便是在宫中贾元春也没少听到冯紫英的名声。 和自己一道进宫的吴氏周氏对自己很有敌意但是像几位年龄已大子嗣成年的贵妃倒是对元春没有多少看法像梅贵妃和郭贵妃对贾元春态度都很亲近一来二去也要经常在一起说说话免不了就要提到冯紫英。 江南之行为朝廷弄回来数百万两银子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据说那一日连皇上都破例喝了几杯酒。 元春也从太妃那里知晓一些消息中书科接管了开海事务立即就在江南卷起一场风暴几个盐商家族被抄家都和冯紫英有关系只不过冯紫英躲在了幕后罢了。 现在冯紫英回京已经卸掉了中书科的差事安安心心回翰林院当他的清闲修撰了等到明年进士观政期满就能再度升职可谓春风得意。 据太妃所言现在连太上皇都在过问冯紫英让人把冯紫英的情况写个条陈送上去这可是自太上皇逊位之后少有的事情。 这样的厉害人物既然和贾家成为姻亲当然就不能放过了。 元春开始提笔写信。 戊字卷 第六十四节 被埋没的施耐庵(曹沾) 荣国府那边送来第三封帖子的时候冯紫英终于不能无动于衷了。 看样子宝玉是真的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冯紫英还是持怀疑态度。 但是金钏儿回贾府还是打听到了贾府之所以这般殷勤邀请自己过府一叙多半还是和贾贵妃从宫中带了信儿到贾府有很大关系。 贾元春看样子也是在宫中慢慢明悟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懵懵懂懂了不过这也未必是好事。 宫里边儿的事情没准儿就是知晓越多参与越深也就意味着你下场越惨死得越快牵连人更多。 永隆帝现在看起来身子骨还过得去据说从饮食到作息都严格讲究调理除了朝务外回到寝宫就是修身养性其他一切娱乐全数禁绝甚至在原来还要看看戏现在也已经取消了。 这一点冯紫英也从忠顺亲王那里得到了映证。 所以忠顺王对贾家很有些不屑一顾甚至对贾贵妃也多有不恭之意对贾琏能够主动跳出荣国府加入海通银庄做事儿大加赞赏直说贾琏有眼力有魄力。 李十儿来送帖子时冯紫英就问了李十儿政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李十儿也不敢乱说只说宫里贵妃娘娘的意思就是冯大爷和贾家都是姻亲了林姑娘更是贾家嫡亲外甥女这一结亲更是关系不一般了要把宝玉交给冯紫英来管束教导请冯紫英多费心。 这却把冯紫英给难住了。 这贾元春倒是好手段居然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但打的什么主意他还得要琢磨一下。 “金钏儿玉钏儿你们说宝玉真的能痛改前非改邪归正?”一边坐在窗前等着玉钏儿替自己结发一边举起手来让金钏儿替自己穿衣冯紫英随口问道。 “这谁知道?宝二爷那性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定准儿便是二老爷都拿不住让爷去替二老爷管束奴婢觉得难。” 玉钏儿没那么多心思有什么说什么小心细致地替冯紫英把头发结好。 “还有那屋里那一堆人都是些不上心的除了袭人还能规劝一番其他像媚人、绮霰、紫绡、麝月、秋纹几个哪一个不是只顾着捧宝玉臭脚讨好宝玉二爷的?深怕恶了宝二爷的心日后被打发出去了。” 金钏儿瞪了自己妹妹一眼示意她别什么话都往外冒。 “姐姐看我作甚?难道我说的不对就连晴雯姐姐在宝二爷屋里时不也是懒得说这些事儿自个儿没心思便是靠着其他人管束我看终归是无用的。” “玉钏儿说得好啊。”冯紫英随手捏了玉钏儿粉颊一把赞许道:“宝玉若是自己认识到了之前的荒唐要洗心革面我觉得哪怕是他不读书那也还是能有些造化的但若只是迫于府里边各方面的压力那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糊弄一下政世叔和婶婶他们罢了不过那样也好我也省得操心他若真的是要幡然悔悟我这不还得要摊上一大堆事儿?” “其实要看宝二爷能不能改好看看他与小秦大爷和那蒋琪官还走得近不近就知道了。”金钏儿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冯紫英轻笑看来这些丫鬟们思想还是传统对某些事情还是极为厌恶的好在自己不好此道。 见冯紫英笑得意味深长金钏儿有些心慌“爷可别想差了奴婢只是说宝二爷成日里都是和他们几个高乐嬉戏把性子都玩野了。” “爷也没说什么啊。”冯紫英忍不住拍了拍金钏儿丰腴了不少的翘臀惊得金钏儿全身一抖这都是自己的成果“走了。” 贾琏是跑到冯府门前来接冯紫英的这让冯紫英也很纳闷儿用得着这么殷勤么? “凤姐儿在府里折腾呢成日里和我横眉冷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儿的估计她是寻摸出一些什么来了。”贾琏满脸晦气色坐在马车里叹息不止“所以紫英这婚姻大事真的要慎重啊。” “琏二哥莫不是你真打算和二嫂子和离?我看你现在在京师这边也干得挺顺手的还在琢磨和表兄说干脆这边儿就交给你了你也不用去扬州了至于你在扬州那个愿意带回京师来也好就搁在扬州也好都由你估计你这一年半载也没太多心思来想这个。” 冯紫英的话让贾琏陷入了一阵沉寂“紫英我也不瞒你我走时那桂荣都有了身孕了。” “啊?!”冯紫英吃了一惊这就不一样了让王熙凤知道那还得了? 见冯紫英都是一脸震惊贾琏更觉得沮丧如果连冯紫英都不看好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博弈那自己恐怕就真的是没戏了。 “我总不能让桂荣大着肚子进府里吧谁知道凤姐儿心里怎么想?”贾琏喟然道:“她生了巧姐儿之后就一直没反应了这长房若是没有儿子我日后袭爵又有何意义?” “琏二哥你也还年轻不必急于这一时吧?只是你说那桂荣有了身子那你打算怎么办?去扬州?”冯紫英不希望贾琏去扬州他也不认为段喜贵回来就比贾琏做得好。 “还没想好但是桂荣生产之前肯定不能进府里否则铁定要出事儿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来计较。”贾琏这一点倒是很肯定。 冯紫英也忍不住想《红楼梦》书中贾琏也是这么考虑尤二姐的只不过却被心狠手毒加之花言巧语的王熙凤给糊弄了尤二姐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轻易就信了王熙凤的话自然就只能是呜呼哀哉了。 当然现在二尤不存在了但这扬州瘦马又冒出来了若是来京城的话只怕还是要逃不脱王熙凤的毒手。 “琏二哥我的意见还是等在扬州生下孩子之后再说吧这会子有了身孕走几千里万一有个好歹而且扬州那边人未必就能适应京师城的天气。”冯紫英给贾琏一个忠告也算是积德了。 贾琏的缺点就是胆魄和决断不够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一个角度就是谨慎细致另一个方面就是缺乏突破的果决勇气。 所以守成很合适但是开创就不行了。 像京师号若非原有格局已经铺排好又有忠顺王这一帮宗室和山陕商人摇旗呐喊那贾琏就还够呛但是一旦上手做熟了那么贾琏的优势就会显现出来精细周到面面俱到可以规避很多风险。 像这种事情也能看得出来自己给了他建议他也是迟疑不决。 马车到了荣国府宝玉迎候着。 看那大脸盘子也没见清瘦多少冯紫英就怀疑那在屋里睡着不吃不喝十多日有点儿虚了就是练辟谷术也没这么厉害啊半个月水米不进还是这样圆润的大脸宝。 “宝玉见过冯大哥。”宝玉脸上掠过一抹羞惭之色“本来说想到冯大哥府上来请罪道歉但是思前想后却觉得还不如先把自己的心思定下来想一想自己将来究竟准备干什么所以就在屋里呆着哪里都没去……” “真的?”冯紫英有些讶然这一个多月哪里都没去对于宝玉来说可就不简单了。 “真的不信冯大哥可以问琏二哥我这一月里便是大门不出就在家里习字。”宝玉斩钉截铁地道。 “那好不过你既然花了一个月来想事情那想明白究竟打算干什么了么?”冯紫英觉得如果贾宝玉真的能振作起来未尝不能做出点儿事情来。 面对冯紫英的这个提问贾宝玉又陷入了迟疑和痛苦中欲言又止半晌才摇了摇头沮丧地道:“冯大哥我这一个月来都在想我究竟能做什么?对读书您说那诗词歌赋我还勉强有些兴趣参加一下诗会文会也能应酬过去可是那经义和时政策论我实在不感兴趣……” 一句话读书没兴趣自然也就没戏。 “嗯那学着做事呢?”冯紫英不动声色“先学着琏二哥以前那般去你们荣国府的铺子、庄子去看一看查看一下收成了解一下行情然后回来自己琢磨一下对比一下几年前你们府上的营生收入找一找怎么改进的思路怎么样?” 宝玉再度迟疑最终还是摇头“冯大哥我怕我没这个能耐以前我从没接触过那铺子营生怎么做庄子里产什么我也不明白更别说要算账了。” 冯紫英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声艹那你还能干什么?你还和我说你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还能怎么做人?当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那你也得让你姐姐替皇帝生个儿子才行生个公主都不行! 强压住内心的火气一边缓步往院子里走冯紫英竭力让自己的话语里不夹杂怒意“那宝玉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都知道你原来那样是不可能长久的总得要有个正途走吧?” 宝玉终于还是沮丧地摇头“我也不知道老爷也问过我我说我以前也没想过现在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想出我能做什么后来大姐姐从宫中来信就说让我听冯大哥的冯大哥让我干什么我就做什么大姐姐说冯大哥不会不管我的……” 贾元春啊贾元春你可真的是摆了我一道这贾宝玉除了一副皮囊外还有什么居然丢给自己来管束?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问题是他能做得到么?我特么又没睡过你凭什么还得要捡着这样一个活宝托在手上? 冯紫英心中也是愠怒不已你说自己替贾环谋划那是人家贾环态度端正求上进而且也有探春这丫头的几分情意在里边。 你这贾宝玉啥都没有啥都不是凭什么让自己来替他谋划人生?林黛玉只是他表妹薛宝钗也只是他表姐可不是亲姐姐! 从贾政嘴里得到了同样答案之后的冯紫英真的是有些绝望了。 看来这贾元春是赖定自己了非得要把宝玉交给自己自己来调教管束可自己哪有这份能耐来把大脸宝给调教过来? 这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提枪能干啥? 原来倒是考虑过让他凭藉一副好皮囊再在诗文是哪个混点而名声出来找个公主郡主啥的享一辈子长久富贵可贾元春一进宫当贵妃了这驸马梦就一下子破灭了。 能和永隆帝一辈儿的公主儿子女儿都有贾宝玉这么大了比如卫若兰而其他太上皇这一辈的亲王们女儿年龄也都没他这个合适年龄的了。 当然糊弄一下贾政懒得理睬贾元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看着贾政这般殷切的眼神宝玉那茫然无措的表情冯紫英觉得自己好像还真狠不下心来对待这父子。 贾政没什么坏心眼儿只是没什么能耐而已而宝玉也只是一个被家庭惯坏的孩子而又不幸生在了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奈何? “宝玉说这一个月来都在家里呆着看书想事儿不知道宝玉看的是什么书?”冯紫英也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他看着宝玉的模样也是感慨。 贾元春多半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是有些事情却不是你感觉到了就能改变的可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中人在宫中都是如此。 贾宝玉脸上露出一抹少有的忸怩“也没看什么书就是一些杂书还有一些传奇话本……” 传奇话本?冯紫英一愣而贾政脸上更是面带怒色。 “宝玉也喜欢看这些传奇话本?”冯紫英没想到贾宝玉还有这爱好。 这传奇话本小说起源于唐朝如《柳毅传》、《莺莺传》、《虬髯客传)等后来在宋代和前明进一步演进和诗词、说书等内容形式结合起来越发丰富了。 像现在京师城里茶楼戏院中的说书其实底本便大多来自这等传奇话本小说。 所以这等传奇话本小说在这个时代有点儿相当于后世的网络小说的意思虽然在很多人眼里难以登大雅之堂但是就像是戏曲儿一样最初也是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到了现在就已经成了上流社会不可或缺的社交娱乐方式了。 “嗯喜欢。”见冯紫英语气里并无鄙视或者不满的味道宝玉精神一振“小弟看了不少觉得这些传奇话本故事情节很是精彩而且还能结合当时那个朝代的历史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见宝玉说起这传奇话本便是滔滔不绝甚至有点儿无视自家老爹不善的眼神冯紫英估计贾宝玉在这段时间里大概也是憋得难受。 而贾政大概也早就对贾宝玉死了心只要贾宝玉不要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也就由他去了。 左右贾宝玉也已经十五岁了论理都该谈婚论嫁说亲事的时候了。 冯紫英想了一想原本他的确对如何来管束贾宝玉没太多想法但是现在看贾宝玉对传奇话本小说如此感兴趣而且他也知道贾宝玉文采还是有的若是在这方面能有些特长到不是不能别出蹊径趟出一条路来。 当然现在看起来这条路不算是好路不过随着时代发展许多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没准儿这厮还真的能在这上边有点儿造诣就和那柳湘莲一样有点儿异曲同工之妙了。 “政世叔这样我再和宝玉好好谈一谈您去忙您的总归既然连贵妃娘娘都在信中嘱托于我我若是再推托倒显得不合适了。”冯紫英打定主意便先打发走贾政。 等到贾政走了之后冯紫英这才一抬手“走吧宝玉去你屋里看看。” 宝玉也还明白过来见冯紫英要去他屋里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又不敢问连老爷都已经点头要把自己交给他来管束了自己也只能是俯首遵令了。 一直到了宝玉屋里见到宝玉书架上那摆得整整齐齐的四书五经以及各种集注一看就知道是许久都未曾翻阅过了倒是堆放在一边儿的各种杂书却是书签儿夹满冯紫英随手翻了翻《风雪上梁山》、《李娃传》、《长坂坡》、《柳毅传》、《风尘三侠》各色话本传奇小说一大堆冯紫英甚至看到了藏在最下边几张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的东西。 见冯紫英发现了秘密贾宝玉脸涨得通红立即就要去掩盖却被眼明手快的冯紫英顺手抢过拿过来一看“隋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割据逐鹿中原……” 咋这么耳熟呢?冯紫英忍不住挠了挠脑袋似乎勾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 “千年古刹少林寺坐拥僧兵八百少林棍僧……” 冯紫英再也忍不住了“十三棍僧救唐王?宝玉你莫不是在写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 见贾宝玉涨红了脸最终还是惴惴不安地点点头冯紫英忍不住在心中连续三个卧槽这厮莫不是真的是被埋没了的施耐庵或者罗贯中又或者曹沾要被自己发掘出来了? 戊字卷 第六十五节 未来的文学大师兼媒体缔造者 当贾宝玉在冯紫英的再三要求下终于把他这一个月来的“成果”展现在冯紫英面前时冯紫英都忍不住要竖起大拇指。 无数个开头基本上都是写上三五千字然后就弃之不用了。 嗯冯紫英看了看内容《野猪林》明显是模仿那《风雪上梁山》的风格写的;《凤仪亭》当然就是学着《李娃传》和《长坂坡》的混合体了。 还有《大旗英雄传》嗯咋又这么耳熟?这不是古龙的小说么? 一看内容完全不一样这是贾宝玉在替他们贾家张目呢写的是宁荣二公贾演贾源兄弟俩跟随周太祖打天下的故事贾演贾源当年是在周太祖面前扛旗出身所以叫《大旗英雄传》。 冯紫英不得不佩服这贾宝玉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儿能耐的几种风格虽然都是模仿但是也还有点儿那种味道不过要说想要在当下传奇话本小说的市场里打出一片天下那也不容易。 这年头传奇话本小说也是很有市场的。 一般说来一本情节新颖、文笔上佳、故事内容引人入胜的传奇话本小说不但可以刊刻成册印刷出版而且很多也都能被茶园的一些说书人拿去作为说书的底本一方面能极大的扩大影响力吸引更多不愿意听书但是却愿意看书的读者来购买另外也能对作者的名声有一个助推所以可谓相得益彰。 现在大周传奇话本小说市场流派也分为南北两派。 北派主要是以京师城为中心多夹杂北方俗语俚语风格讲求大开大合以情绪激昂气势宏大取胜内容多是以讲述英雄侠义的历史传奇故事。 而南派则是以扬州、苏州和金陵为中心风格讲求细腻婉转以感情柔媚回肠荡气为优内容多是才子佳人或者世人小民的悲欢离合为主。 但也有一些能够优秀的脚本能够成功的把南北两派的内容优势融合起来成为畅销一时的话本小说只不过在出版时分成南北两个版本罢了。 看样子贾宝玉也是雄心勃勃准备集两派的风格于一体要成就一番”伟业“了。 “宝玉看样子你对这个传奇话本小说很感兴趣?”冯紫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他还要摸一摸这厮的底。 兴趣爱好往往能决定一个庸人向能人的转变冯紫英希望贾宝玉就是如此。 “嗯冯大哥我苦闷之时就喜欢看这些传奇话本能排解内心的烦忧和苦恼看着这些话本小说我感觉我自己就是其中一员能够和这些英雄侠士一起闻鸡起舞杀敌报国又或者除暴安良游侠四方……” “还能够和侠女公主卿卿我我浪漫无限?”冯紫英忍不住吐了一句槽这yy意淫的代入感也有点儿爆棚了。 宝玉脸又是一阵红内心有些愠怒。 你都把林妹妹夺走了难道连自己在传奇故事中畅想一番都不行?虽然林妹妹并不是侠女但也可以把她幻想成侠女嘛。 见宝玉不吭声冯紫英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儿伤对方自尊了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多嘴。 这厮若是真的有这方面的爱好兴趣又有文采好生培育一番没准儿就能出一文学大师呢。 “宝玉你既然在这传奇话本小说上花了如此大的心思是只图写着玩儿还是真的想要写出一点儿惊天动地的传奇出来?” 冯紫英脸色变得郑重起来这让贾宝玉也下意识的严肃起来。 “冯大哥这之前我还真没想过但是您既然这样问起小弟还真的有些心动这传奇话本在京师城里也有不少人写但是小弟看过他们许多都是一味迎合流行口味写法和文辞也都不尽人意……” 一说起这个宝玉就有些滔滔不绝了。 “嗯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看你开了那么多个头怎么却没有一个完整的写下来?”冯紫英反问:“像《大旗英雄传》写你祖上跟随太祖打江山从龙之举应该很有看点啊当然这十三棍僧救唐王也不错但看你这模样好像又准备放弃?” 冯紫英的反问让宝玉气势一窒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冯大哥主要是我觉得他们写得不满意但是我自己写却又宗室抓不住要害或许我就是属于那种眼高手低的?” 冯紫英笑了起来他简单看了看贾宝玉开的几个头说实话文笔的确不错但是写小说的几大要素还是没有掌握好一句话新手都这样冯紫英虽然不写小说但他看小说啊。 这穿越前他便是网络小说迷从两千年初期就开始看网络小说从最早的幻剑、天鹰、翠微居再到起点从那个时代来自台湾的《风姿物语》、《佣兵天下》开始到起点的血红、蛤蟆、老猪等等他都是无一不精自觉起码也算是掌握了些小说的基本要义。 这传奇话本小说相当于这个时代的网文估计也差不多。 “宝玉愚兄觉得你基本上是摸到了这传奇话本小说的门槛了文笔也不错主要还是缺乏经验如何来掌握把观众读者的口味你还得要琢磨琢磨……” 冯紫英简单的把如何写好小说的一些基本要旨谈了谈让贾宝玉茅塞顿开也对冯紫英更是敬畏难怪冯大哥能无往不利就连这些传奇话本小说都是如此老到 “宝玉这样你就以十三棍僧救唐王这个故事来作为蓝本创作好好写一本传奇小说出来政世叔那边我去负责说好等你在这方面有所造诣了届时愚兄就可以有任务交给你了。” 冯紫英已经在琢磨把西疆平叛和拓土西域的故事给通过传奇话本表现出来这种事情绝对是礼部和兵部都喜闻乐见的还能讨好永隆帝至于说具体细节内容那就太好编撰了其中多少故事都可以信手拈来。 安顿好喜不自胜的宝玉冯紫英这才又去和贾政交涉。 “紫英你如何会让宝玉去写什么传奇话本?那等闲极无聊的文人所为如何能让宝玉去干这种事情?”贾政简直无法理解这太超出他的想象了。 “政世叔时代在变原来的一些观点恐怕就未必适合了。”冯紫英摇摇头“原来都觉得戏曲儿是闲暇时的无聊之举但是您现在能说这是下九流么?写剧本最出名的是谁?清远道人可是元熙二十七年的进士官至礼部侍郎和翰林院学士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被冯紫英驳得哑口无言。 清远道人汤显祖无疑是江西士人中的魁首人物这几年一直在老家隐修不过一提起本朝江西士人谁人敢不提清远道人?他的《牡丹亭》、《南柯记》等临川四记更是闻名遐迩。 “以小侄看这传奇话本小说也日益进入百姓家现在许多士人并不喜欢去那戏园子里去看戏嫌闹得慌他们更喜欢在轻松休闲之余看一看更有启迪寓意的传奇话本小说宝玉有这方面的想法不妨让他试一试若是不成也无关紧要若是成了兴许就是一条出路。” 冯紫英的话让贾政都有些不解“紫英你说这是一条出路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将这话本小说出版售卖?” “政世叔你若是相信小侄那么就让宝玉去试一试贵妃娘娘不是也说把宝玉交给小侄么?宝玉可是贵妃娘娘嫡亲弟弟她都能信得过小侄难道政世叔还不信?”冯紫英顿了一顿“要不这样以一年为期让宝玉试一试若是能有一番造化那么世叔也能安心若是不济那么小侄便为宝玉另寻出路吧。” 贾政看着信誓旦旦的冯紫英想了一想即便是自己不同意又能如何呢? 自家宝玉的情形他这个当爹的如何不知晓?既然冯紫英觉得在这看似荒诞的写传奇话本小说上都能趟出一条路来他也无话可说。 不过他还是感觉得到恐怕冯紫英不单纯只是让宝玉写传奇话本去出售那么简单多多少少还是和朝廷的事儿能牵扯上一些瓜葛关系只是他也猜不出来罢了而对方现在显然是不愿意说的。 “罢了罢了紫英就由得你和宝玉去折腾吧。你素来是有分寸的我只相信你。”贾政郑重其事地道这就算是把贾宝玉托付给冯紫英了。 既然打定主意冯紫英也就不啰嗦。 区区一个传奇话本小说自然不会让冯紫英如此大动干戈贾宝玉这点儿水平要说在那些科举不中又苦于生计的文人中来找这等枪手随随便便也能找出来比宝玉强的但却失去了那份意义。 冯紫英想到了既然《内参》都能在朝中如此受欢迎那么如果能够办一份在市井中传播的《内参》那受欢迎的程度又该如何? 现在的印刷水平和能力已经足以支撑起一份发行量不算太大的报刊了起码在京师城中完全是可以了那么抢先占据这个舆论优势是否能够推动某些事情的更早出现呢? 宝玉写的传奇话本小说可以在未来的这份报刊上连载也可以以单本形式印刷出售而当日渐熟悉了这方面事情的宝玉也许可以成为这份报刊的元老级编辑。 戊字卷 第六十六节 大杀器(第六更求票!) 这个时代的人们还远未认识到宣传舆论的作用和威力但对于从前世中深刻感受到各种媒体舆论洗礼的冯紫英来说这份资源威力太巨大了。 《内参》不过是小试牛刀就已经逐渐开始显现出力量冯紫英之所以能声誉鹊起能在皇帝和内阁诸公乃至六部重臣们心目中留下深刻乃至美好印象离不开《内参》的作用。 最简单一点能够不动声色的驾驭住朝廷政策导向能够潜移默化的影响一干大周王朝中最具权力和影响力的士林大臣们这种效用甚至不是一两个支持自己的师尊大佬能比的。 当然现在看起来还达不到那个级数但是时日越久大家对《内参》的依赖和看重日甚那么自己作为缔造者和奠基人的影响力和威信都会随之悄然攀升。 光是影响到朝廷臣僚们还不够冯紫英当然清楚舆论的最大作用更在于其影响力的广泛性如果说《内参》是发挥其高端影响力和引导力那么自己还需要一份更具广泛性和代表性的报刊来作为倚仗。 贾宝玉写传奇话本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没有贾宝玉这一出冯紫英一样要着手此事。 曹煜乃是文案和策划高手在汪文言、吴耀青乃至顾登峰和钱桂生都开始日渐明确各自的职责时他对他自己的未来还有些担心但冯紫英很快就会让他们明白作为大周第一个真正的传媒人会被铭刻入历史。 曹煜在冯紫英书房中足足倾听了接近两个时辰才算是明白冯紫英想要干什么。 这位新东家居然会想要办一份类似于邸报、揭帖和小报类的东西这一度让曹煜大为震惊但是在后来冯紫英解释并不会像前宋和明代那样抢邸报的风头甚至妄登朝议引来被查禁而是以看在传奇话本、市井消息和商业信息等等为主的这类小报就让曹煜忍不住拍案惊奇了。 这个超乎想象的创意对这个时代人无疑是觉得脑洞大开的但对于长期策划文案同时也对自己同伴们所从事的工作十分了解的曹煜来说这种将趣味、八卦和商业性融为一体的小报无疑是极其具有吸引力和发展潜力的。 特别是冯紫英不经意的表示如果这种报刊印刷发行出来可以根据需要刊载一些为商家宣传并称之为广告的东西时曹煜觉得自己被彻底征服了。 他想不出自己这一位东家的想法怎么这么特立独行却又极具诱惑力在京师城中从绸缎庄到南货行从皮货行到布庄从油坊到糖房从酒楼到戏园子哪一行都充满着竞争的时候这份报刊如果办出来简直堪称杀人利器啊。 简单的和曹煜交流了一下前世中办报的一些基本规则和想法板块、焦点如何更具吸引力如何将传奇话本的趣味性和吸引力与市井八卦消息结合起来如何不动声色的将朝廷风向与商业信息联系起来这都是一门艺术让曹煜更是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当然要办这样一张报刊还需要海量的信息这就需要曹煜要自主主动地去物色人员曹煜已经在考虑如何联系原来有些还能用得上的人在京师城中同样有的是期待这种机会的人。 至于贾宝玉那边不过是信手为之他若是真的能吃这碗饭冯紫英自然不吝扶他一把反正也是为自己所用如果还是那种三天打鱼一炷香热情那么也怪不得自己了那就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汪文言也同样被冯紫英这天外飞仙般的神来之笔给折服了和曹煜更多的考虑是如何让这张报刊实现盈利和影响力外汪文言更看重的还是这份报刊的传播导向和影响力他已经知道在朝中极受好评的《内参》就是出自自己东家但是《内参》覆盖范围的确太小影响力有局限性而这份面向整个京师城的报刊就不一样了用得好这就是一柄犀利无比的利器。 煽动民意永远都是朝廷最忌讳的但是从一开始就表明不涉及朝廷政策而只是以刊载传奇话本、诗词歌赋、坊间闲话和商业消息为划定范围无疑能让朝廷和顺天府心里要踏实许多但是即便如此这样一份报刊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办的。 “你办这样一份报刊的目的和意图何在?”齐永泰发现自己这个弟子是越来越让他搞不明白了他现在不好确定这样一份报刊的出现会带来什么但是不容否认的是肯定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齐师我是这样想的京师城是咱们大周的京城也是咱们北地的中心可是咱们北地的工商远不及江南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如果有一份这样的报刊可以让给许多工商信息更广泛的为人知晓也许有助于咱们北地工商业的发展……” 冯紫英话音未落齐永泰就打断了对方“这不是理由紫英你也打算来糊弄为师不成?” “呃当然还有一些原因比如现在不行但是今后我考虑可以让这份报纸来为朝廷的一些政策进行宣传解释比如我知道许多北地士人对开海之略对北地的好处不理解或者认识不到对未来辽东的影响都看不到那么《内参》有局限性这样一份面向广大民众的就可以利用起来……” 齐永泰目光锐利起来果然如此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从来就不会安分守己这样大一个动作岂能没有目的性? “紫英你这样做是引导民意呢还是裹挟民意呢?你就不怕说这是在煽动民意?” “齐师有些东西是回避不了的就像一柄刀它拿在我们手中就能为我们所用拿到别人手中也许就是伤害我们的武器所以我觉得我们应当先拿起来。”冯紫英悠悠地道:“这一点弟子暂时不会去过分显现传奇话本可以吸引普通市民的兴趣诗词歌赋能够为渴望彰显名声的士人提供一个舞台市井闲话也能让朝廷看到一些下边的疾苦了解一下京师城百姓的在想什么商业信息能有助于工商发展顺带也为这份报刊提供财力支持我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齐永泰盯着冯紫英也许是这个弟子带给他太多的惊奇了所以这样一个举动也只是让他感到有些警惕和意外罢了并未意识到这个大杀器出来未来会引发多么大的风波但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和《内参》都不一样。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这个弟子带来的许多东西已经超出了自己预料还有掌控。 虽然掌控这个词语听起来不那么好听但是一个无法预测和掌控的弟子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自己还在为其作保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也是要遭受牵连的。 只是自己这个弟子真的在这么短时间就走到了这样的境地?这同样让齐永泰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也许真的该让这个弟子下到地方去打磨锤炼一下了他这样特立独行胆大妄为也让一直期望他留在朝中的齐永泰都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紫英为师不确定你要办的这个报刊会带来什么但是为师觉得肯定不会仅止于你说的这么简单让朝廷看到民间疾苦你这是要替都察院越俎代庖?”齐永泰想了一想才又道:“如果有人效仿你怎么办?” “齐师现在弟子也只是一个想法光是筹备都需要时间至于说办好之后会有人效仿我觉得也是预料中的事情所以最后也许需要一些规范但那都是后事了。”冯紫英笑吟吟地道:“现在的关键是要把它办起来看看它会带来什么。” 把这桩事情丢给汪文言和曹煜之后冯紫英就不再过问了。 汪文言和曹煜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自己只需要交代目的和一些思路其他具体的办法和方略他们无需多指点。 汪文言操盘曹煜具体运作从另寻地点到购买印刷作坊再到开始物色人员开始收集相关的信息不到半个月这些活计就有条不紊的启动起来。 冯紫英只是在起初几天每天听一听汪文言和曹煜的想法汇报再后来基本上就是十天半个月问一问罢了。 如无意外最迟十二月份这样一份报刊就会正式新鲜出炉。 曹煜甚至在打算把名震天下的小冯修撰大婚作为这份报刊创刊号的市井闲话这一板块的头条新闻这让冯紫英都忍不住佩服这个家伙娱乐至上的心态了想必的确有很多人都喜欢了解一下这份八卦消息的内幕。 同样海通银庄京师号也打算和这份定名为《今日新闻》的报刊合作整个资金都是海通银庄京师号提供贷款同时海通银庄也会成为《今日新闻》的第一个广告合作客户。 戊字卷 第六十七节 料事如神(第八更求票!) 冯紫英再度踏入沈府时沈府的上下都已经对冯紫英这位准姑爷十分熟悉了所以也不需要人引路而是冯紫英径直入院。 看见沈宜修坐在花厅外的院子里手里握着一卷书紧邻院墙的石桌上还摆放这一副残局估摸着是沈宜修自娱自乐一盏刚泡好老君眉尚放在石桌上热气袅袅。 看沈宜修睡眼惺忪的模样似乎刚从午睡中起床准备在秋日的阳光下晒着太阳看书品茶冯紫英陡然间觉得有了。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一眼看到径直进来的冯紫英沈宜修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家伙现在是进出沈府如无人之境了府里下人也见惯不惊正准备揶揄对方两句却骤然听得对方嘴里吟诵出这样两句诗。 忍不住讶然捂嘴满脸惊喜沈宜修强压住内心的欢愉碎步过来“紫英你再念一遍妾身还没听清楚呢。” 一见沈宜修妩媚流盼的俏颜生辉冯紫英就知道自己这两句诗又赌对了。 这些文青女青年既是这么感性要解决她们就这么简单文抄公的确好当啊当然借口也会一样古寺破庙断垣残壁妙手偶得。 再念一篇看着沈宜修喜滋滋细细品味的娇俏模样如墨的青丝发髻几缕秀发垂落在那晶润细腻的耳朵和略显微红的姣靥无比完美和谐在午后的秋阳下竟然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炫丽。 冯紫英忍不住轻轻靠近吻了一下骤然受惊的沈宜修猛然扭头满脸不敢置信却见冯紫英一脸的正气坦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涨得通红的脸庞上贝齿轻咬樱唇良久才恨恨出声:“紫英莫不是把妾身也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了?” 冯紫英知道自己和沈宜修其实没有那么熟悉不过是两三封信的让两人多可几分了解罢了但越是这样冯紫英觉得越是需要这等意外之举才能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毕竟只有三个月就要大婚了而到时候太过陌生反而会让成为一家人的两人难以适应。 所以他才会趁着沈宜修被自己这两句诗打动的时候突然袭击。 不出所料沈宜修虽然有些愠怒但是也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但一旦有了这种很微妙的肌肤之亲那么双方的距离机会迅速拉近不会再对近距离的相处有抵触了。 “宛君说错了我只会对珍视的人才如此或许这就叫情不知所以一往情深。”冯紫英微笑着应道。 沈宜修当然知道这是汤显祖《牡丹亭》中的话她也很喜欢看汤显祖的戏剧比如临川四记所以对冯紫英的敏捷反应还算满意当然更重要的是得到冯紫英的两句诗心情正好。 “哼那紫英刚才那两句诗能解释一下么?”沈宜修还是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这位未婚夫君是个胆大妄为之人若是不表现出气恼只怕下一回就更要得寸进尺了。 “宛君还需要我解释?”冯紫英一样觉察到了沈宜修的好心情“我是希望明春我也能有如诗中一般的生活难道宛君不期待么?” 被冯紫英的调戏话逗得霞飞双颊沈宜修越发理解为什么很多人说自己这位未婚夫的狂放无忌了还真的是如此只是连哄女孩子都这般厉害为何却说他不通诗文? 据君庸说连几位王爷邀请他参加诗会文会都被他拒绝。 沈宜修自然不会去过问冯紫英这些方面的事情她只是有些不能理解而已像冯紫英的诗文水准绝对是大家气象了纵然他只是只言片语但是像今日这种触景成诗可以说应付一般诗会文会绰绰有余。 被冯紫英的话逗得心情甜蜜脸上却仍然要流露出愠怒之色哼了一声之后沈宜修握着书卷距离冯紫英远了一步假作看书。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保持着距离这种未婚夫妻之间的小情趣偶尔为之就好若是再多反而适得其反。 倒是晴雯很知趣地上来笑着问:“爷喝什么茶?” “嗯有没有和你家姑娘现在的心情一样的茶?”冯紫英歪着头问道。 晴雯知趣地眨了眨眼“爷是要吓煞人香?” 冯紫英忍不住为晴雯点赞笑意盈面:“还是晴雯理解你家姑娘啊就吓煞人香!” 沈宜修也被这一主一仆给逗得忍俊不禁难怪这晴雯这么受冯紫英喜欢这份机敏加上率直的性格委实让人不舍。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秋闱大比的日子。 所有和秋闱大比有着切身关系的人们都在期待。 沈宜修也不例外。 当沈自征回到自己府上时才发现自己姐姐和未来姐夫已经在翘首期盼了。 作为当姐姐的虽然对自己弟弟很有信心但是她同样也清楚秋闱大比的竞争会是多么激烈稍稍发挥不佳就有可能名落孙山。 沈自征固然刻苦但是其他人又何尝放松? 沈宜修甚至都想过是不是让沈自征到青檀书院去读书毕竟青檀书院现在名气更大但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且不说这是否有损沈自征的自尊沈自征肯定不会答应这样的转读也会让崇正书院蒙羞也会为沈自征日后平添许多麻烦。 “君庸考得怎么样?”沈宜修见到沈自征回来忍不住上前满脸期盼。 沈自征沉稳地点了点头仿佛经历了这一次考试人陡然间成熟了许多。 “阿姐我考得不错我自己觉得应该没问题。”目光转向冯紫英沈自征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虽然这么久来沈自征已经接受了冯紫英作为自己姐夫的身份但是见到对方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紫英还是要多谢你没有你的提醒今科我不会这么顺利?” “哦?”冯紫英扬眉“君庸何出此言?” “时政策论中果真考了河工要略对河南沿河地区影响我做的不错……”沈自征吸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优秀虽然只是信手指点但是居然就被他说中了。 而且这道题大大出乎大家的意料虽然大家也对这个不是没有任何了解但是要说有多么详细深刻的去琢磨却寥寥无几了幸运的是自己就是这无几中的一人。 “噢果真考了河工之事啊。”冯紫英点点头“看样子李三才要入阁了。” “啊?!”沈自征和沈宜修同时惊讶得出声。 作为官宦子弟他们对朝中的一些情况并非一无所知李三才是工部尚书现在内阁尚缺一名群辅但是究竟谁入阁一直没有定论论理兵部尚书张景秋才是最热门人选李三才虽然也热门但是却不及张景秋。 “怎么这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么?”冯紫英笑了笑“李大人颇得圣眷河工和漕运对当下稳定局面格外重要相比之下现在西疆叛乱已平辽东局面尚未露出端倪家父也已经走马上任军务这一块也就没那么急迫了所以李大人也许就更适合当下入阁了。” 冯紫英说得很简单看起来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儿但是入阁这种大事显然不是他所说如此轻巧当然他说的这些因素肯定有倒是真的只不过具体内情就不是沈宜修和沈自征两姐弟能了解和理解的了。 沈宜修倒也罢了但沈自征却是将信将疑。 他和杨嗣昌素来交好而杨嗣昌之父杨鹤去年参于西疆平叛回来之后便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鹤与兵部左侍郎柴恪关系密切所以这些消息也能获知。 按照杨嗣昌所言张景秋更得皇上的信任应该是张景秋入阁的可能性更大才对。 “紫英入阁这等大事恐怕以此来判定未免有些……”沈自征摇头。 “哦君庸不信?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是李三才入阁君庸便记得欠我一个赌注到时候我若是有什么事儿得罪了你姐姐你便要负责替我说好话嗯若是其他人入阁便算我输给君庸一个赌注日后但有差遣我便照办就是如何?” 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冯紫英的赌注可不容易拿到而且他这个赌注对自己来说也不过易如反掌沈自征判断倒是他若是输了赌注倒也罢了却可以挫一挫对方的锐气也让他不敢小觑天下人省得对方始终压在自己头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行那就这么办。”沈自征慨然允诺“紫英可莫要毁诺。” 沈宜修倒是很喜欢自己未婚夫和弟弟以这样一种方式互动虽然这显然是未婚夫有意拉近两家人关系的小花招而且是拉自己做梯子但是沈宜修还是很高兴。 冯紫英一笑“君庸小看我了我是那等人么?” 一个月后十月廿九李三才任东阁大学士。 戊字卷 第六十八节 我深以为然(求票!) 伴随着婚期的临近家里这边冯紫英自然就不可能再像前两三个月之前那般清闲了。 好在高攀龙对其印象极佳所以在翰林院这边也没有要求那么严格而且也知道这位小冯修撰素来是不擅长经义诗文所以修史制诰等活儿也都不怎么叫他了冯紫英顿时就成了闲人。 倒是练国事回归翰林院之后就被高攀龙抓住和杨嗣昌、黄尊素他们都开始忙碌着修史。 “南京都察院那边基本上算是把盐商的事儿了结了解回银两三百三十余万两……”吴甡也回京了专门到冯紫英府上。 冯紫英低沉着脸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终非长久之计每一次这样的动作都是以牺牲朝廷的威信为代价的虽然说于法于理都说得过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朝廷的规制就是赋予了他们这份权力却又没有任何约束制约的对策很多东西也都介乎于情与法之间而其他盐商难道就没有这等行为?” 经历了几个月的洗礼吴甡比最早下扬州之前已经沉稳老练了许多作为江南士人他在中书科行开海之事而且又被卷入这对违法盐商的处置当中免不了又遭受各种攻讦和煎熬但是这也让他成熟更快。 “其间还牵扯了一些更多的线索但是南京都察院那边都压下了或者说封存了。”吴甡幽幽地道:“应该是各方给了南京都察院压力我听闻其中一位御史也在说早知道就不该来趟这一塘浑水现在弄成这样朝廷也不太满意认为没有达到预期而下边也在谩骂说都察院睁眼瞎是……” “选择性执法?”冯紫英用了一个新潮词语。 吴甡一愣细细品味好像很符合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也是夹在其中哎……” 冯紫英轻笑“鹿友仕途一辈子哪里会避免得了这些事情?不被人妒是庸人做事儿不被人骂那做的就不是事是在混世了。” “我可没埋怨只是觉得朝廷既然明知道其中弊病为何不有针对性的解决问题?”吴甡忍不住道。 “哪有那么简单?既得利益群体固话牵一发动全身你要解决问题始终要靠人来而如果这些人利益都牵扯其中你有如何能做?” 冯紫英不愿意深说说多了也毫无意义自己这一帮观政期都尚未满的进士难道就还能一下子扭转乾坤? 许多事情还得要慢慢来只不过这种憋屈和压抑让他们这个年龄阶段充满了热情和憧憬的年轻人有些失望和挫折感罢了不过正是要由这种命幻灭感才能让大家真正聚集起来寻求解决之道。 这也是自己的机会要寻求一个共同的目标首先要有共同的经历对事物要有一致的看法乃至共同的危机感这是凝合大家达成共识的基础。 谈论了一阵公务吴甡这才笑着道:“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了马上就要成亲了沈家可是我们南直名门姑苏望族而且沈家女子才名远播紫英你可是占了大便宜啊你这文才没准儿和沈家姑娘相比都要逊色许多呢。” “呵呵那可不一定我这可是实打实的二甲进士皇上钦点或许我就是浑金璞玉尚未展露罢了。”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你就吹吧。”吴甡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今科秋闱书院考得如何?” “没什么意外大获全胜。”冯紫英笑着道:“北直隶考生我们青檀书院五十二人高中三十五人远高于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至于其他省份现在消息都还没有传回来不过想必也就是这个情形明年我们书院参加春闱大比的举子数量肯定是大周第一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水准如何三鼎甲之位……” 吴甡连连摇头“紫英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对咱们书院来说三鼎甲固然好但是却比不过咱们书院考中进士的数量多寡更重要啊。” 吴甡所言才是正理像周永春他们关心的都是秋闱考中多少春闱考中多少而解元也好三鼎甲也好反倒在其次了。 “嗯虎臣、伯牙他们几个都过了吧?”吴甡知道冯紫英和许其勋、孙传庭几人交好而许其勋也是南直苏州人和吴甡也很熟悉。 “都过了虎臣、伯牙、仲伦、道映、一衷他们几个都过了一衷考了一个挂榜尾。”冯紫英也不无感慨要论这些人经义水准个个都强于自己但是随着经义的分量下降时政策务更受重视所以这几位都是前科落榜但在这一科才弥补起来。 “挂榜尾也没关系关键在于春闱考得如何。”作为过来人他们也都可以点评这些昔日同窗好友现在还在为未来而奋斗的伙伴们了。 “虎臣、伯牙他们压力都很大尤其是玉铉和仲伦原本上一科他们都觉得信心满满结果却意外落榜这一科就算是春闱能过和我们也拉开了三年差距所以他们也迫切希望早一些过关。”冯紫英瞟了吴甡一眼“鹿友我们不也一样明年就面临着各自路径选择你呢?” “由得了我们自己么?六部和司院寺外加五军都督府都想去六部和都察院其次才是通政司和大理寺现在还多了一个中书科不过中书科总觉得还有些不靠谱朝廷应该拿出一个方略来不能老是鹊巢鸠占越俎代庖中书科毕竟不是正份儿……” 吴甡的话倒是很符合冯紫英的观点“鹿友三省六部制从隋唐以来便是如此在两宋又有变化到了前明又是一便但是这六部始终未变不过你注意到没有随着对外海贸的彻底解禁南洋、西夷和日本对我们大周的贸易都会出现大幅度增长毕竟海船运输的规模也是越来越大市舶司的成立加上我们对外贸易所带来的各类工商产业发展这都意味着朝廷不能只盯着那点儿田赋和海税了像造船、采矿、棉纺、冶铁、制茶、制瓷、制盐、药材、丝织等产业规模早已经超过了前面唐宋元明的任何一个朝代……” “……朝廷应该在税制上有所调整同时也应该要把这些产业营生的扶持提上议事日程了看看松江一地的棉纺织染雇佣的工人就超过了五千人而苏州丝织织工更是在十年前就突破了三万人现在怕都有五万人了从苏州到通州的运河上依托码头搬运和运输为生而不再依靠田地为生的挑夫船夫纤夫同样超过十万人也就是说越来越多的流民离开了土地而单纯的以其他技能来谋生了……” “……同样这种趋势变化也意味着有越来越多的其他需求来吸引这些祖祖辈辈靠田土为生的人离开土地同样还意味着如果这样一些产业的规模足够大一旦遭遇水旱灾害田地难以承载起百姓生活他们还可以进入这些行业来勉强维系不至于饿死这也能极大的消减官府的赈济压力和治安压力。” 吴甡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提到了中书科负责开海事务有些越俎代庖应该重新明确就这么一嘴居然引发了冯紫英如此长篇大论的感慨而且提及的观点也是越来越复杂让他都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了。 “紫英你说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吴甡皱起眉头。 “很简单朝廷乃至地方官府在很多职责上都需要重新规划和划分了像你说的中书科本来就不该管开海事务临时应急而已但大家都能看到包括海贸、造船乃至所涉及到的诸多营生是继续采取这样被动的放任需要不需要主动的介入去扶持或者管理又或者任凭现有的行会或者会馆这类民间的组织来管理都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但起码我觉得在朝廷这个层面海贸以及一些重要的行业规划发展和划分应该有一个专门的部门来承担起职责了比如新设一个商部。” 吴甡被惊呆了。 冯紫英居然觉得朝廷应该在六部基础之上新设一个部——商部?! 三省六部这六部已经沿袭千年从未有过更易现在冯紫英这个家伙居然就要凭借着开海事务的出现要新设一个商部他这是要当商鞅、杨炎还是王安石? 见吴甡被自己的话题建议给吓住了冯紫英也不意外其他都好说哪怕是开海之略但是要对朝廷既有架构提出改革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鹿友其实你在好好想一想我们面临的情形是不是需要这样做?三省六部当年不也是因为形势需要才建立起来的么?怎么就必须要奉为圭臬丝毫不能更改了么哪怕时代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冯紫英看着吴甡“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深以为然。” 冯紫英的话让吴甡震动甚大他甚至也明白冯紫英为什么要专门找到自己来说这番话。 江南士人中和冯紫英关系较为密切的就只有区区两三人除了许獬、自己也就是许其勋了但许其勋还只是刚考中举人远未进入朝廷大佬们的事业中许獬却因为与叶向高、李廷机等福建士人重臣关系密切而与冯紫英日渐疏远。 唯一就是自己方从哲对自己甚至看重已经两度安排人来过问了。 而此番江南之行使得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也得到了长足的提升自己刚回京便接到了礼部左侍郎顾秉谦派人来慰问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受方阁老的委派。 但冯紫英对这些情况肯定清楚而如此大费周章和自己阐释无疑是希望自己把这番观点带给某些人了。 戊字卷 第六十九节 变化带来的困惑 吴甡带着满腹心事走了来时心怀高远气宇轩昂走时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冯紫英也很无奈谁让你是南直隶人呢?自己周围这关系密切的江南士人好像算来算去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你吴甡一个了。 这么大一桩事儿不是哪一家就能干得成的甚至肯定会遭到北方士人的反对冯紫英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遭到北方士人的集体敌意了没准儿就要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小李三才了。 李三才人家根基厚实资历深厚还有江南士人相助自然可以担着叛徒名声而不惧但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所作所为连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有些疑虑了再不听招呼只怕就要被打压甚至抛弃了。 现在的冯紫英还承受不起。 所以她不仅仅要通过吴甡带话就连已经有些疏远的许獬那里冯紫英一样需要沟通传递。 这等事情终归是要南方士人先拱动起来才合理哪有自己这种北方士人去当炮灰的? 当然湖广士人也可以推波助澜官应震有利可图估计应该会暗助一臂之力。 只是这种事情在大周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这又会是一个相当繁复艰巨的拉锯式博弈过程。 ******* 三条胡同。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内里好一阵才有一个狐疑的声音传来“谁啊?” “是我。”当先一名青年男子不耐烦地沉声道。 “二爷?”胡同深处一处宅院乌漆大门嘎吱一声拉了开来一群人涌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四处打量四周满脸警惕和惊喜。 “您怎么亲自来了?”当先一名中年长衫男子微微一拱手“二爷快进来。” 四个人悄然进屋。 进了院子两名亲卫便一人上墙一人站在门后。 “怎么会改到这边儿来了?”代善不耐烦地上了炕取下头顶的帽子这滋味不好受。 “龙禁尉盯得紧那边儿也留着但是如果要做事联系就得要先绕出来我们还另设了几处点以便于活动二爷您怎么敢亲自以身犯险?”中年男子一口流利的京腔任谁闭着眼睛听都觉得这就是一个地道京师人。 代善的官话也说得不错不过辽东口音依然很重。 “讷图这帮龙禁尉现在就对你们几个都这么害怕了?”代善轻蔑的表情溢于言表脱了外边短衫。 虽然已经是秋意正浓但是对于长期在白山黑水林草地里打滚的他来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二爷说笑了他们要害怕也是害怕关外的大汗才对。”中年男子摇头笑道:“不过二爷怎么会突然来京师让人带信不行么?这万一出个什么事儿……” “哪有那么凶险?大周还没和咱们彻底撕破脸呢?好歹大汗也还是建州左卫指挥使呢。”代善不耐烦地摆摆手但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堆起乌云“不过我看也快了建州右卫指挥使都给了舒尔哈齐李成梁这头老狗临走之前都还要恶心人舒尔哈齐父子哼哼……” 代善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讷图却知道那哼哼两个字背后隐藏着的森冷之意。 “二爷乌拉那边战事正炽为何您却来了京师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讷图也知道这位二爷来京师绝对是有为而来当下大汗对乌拉部的攻势如火如荼布占泰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为何这位大汗面前的得力干将却轻车简从悄悄来了京师城? 代善脸色阴沉了下来良久都没有说话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退下了只剩下他和讷图二人。 “对乌拉部的战事暂停了。”代善有些苦涩地道。 “停了?”讷图猛然站起身来满脸怒意“怎么会停了?这都是关键时刻了大汗在想什么?李成梁刚走那冯唐刚刚上任没个一年半载根本别想指挥动辽东镇那帮人那帮人也不会听他的他自己才带了多少人走马上任?难道他还敢就把他那点儿人马全数拉出来?” 代善见讷图如此激动心中也是暗叹不已。 谁不知道只是最关键的时候?解决了乌拉部两三年之内就能把一盘散沙的东海女真纳入囊中而这海西女真的乌拉部就是通向东海女真的一道大门不打开这道门就别想图谋东海女真。 “讷图你坐下你以为大汗愿意么?”代善也是有些按捺不住。 若是依着他的性子绝对不会接受大周的威吓这帮家伙色厉内荏的模样他早就见惯不惊了李成梁那么牛最后几年还不是只能玩点儿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当然也得承认这等手段还是给大汗带来了不少烦恼但代善相信这根本不可能阻挡建州女真对整个女真的统一。 问题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一样连大汗都觉得了异常这个新来的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手段很不一般态度也与以往不一样。 一来就大张旗鼓的召见舒尔哈齐父子这甚至让大汗都好阻挡明确表示这是大周皇帝要御赐给建州右卫指挥使的这让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舒尔哈齐父子顿时就又缓过气来了原来那些已经和舒尔哈齐父子日渐疏远的族人又开始集聚在舒尔哈齐父子身边这让大汗愤怒欲狂。 单单是这个也就罢了代善也相信自己父汗是有本事把这桩事儿给处理下去的舒尔哈齐父子再骁悍但是他手底下的人就那么多大义在父汗这边任他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多大花样来哪怕有大周在后边使坏也不过是癣疥之疾。 问题是如果大周还要介入海西女真甚至蒙古人的事务中来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还等什么?一鼓作气把布占泰解决了以布占泰的性子只要拿下他乌拉部便永远翻不起风浪来了。”讷图迫不及待的怒吼起来“二爷你就没向大汗谏言?” 代善没想到讷图如此着急皱了皱眉“讷图你以为我们不想?可哪有那么简单?新来的蓟辽总督可不简单!” “哦?”讷图狐疑地看了代善一眼“二爷这个冯唐还能有什么手段?他真的亲自出兵干预我们围剿乌拉部了?不可能!这些大周的边帅都是一样的惯会保存自己实力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兵马就这么推上战场?” “他当然不会上但是叶赫部呢?”代善冷着脸反问。 “叶赫部?他们活腻了?金台吉如此狗胆?”讷图不信“是布扬古?” 代善点点头“布扬古率兵增援乌拉部威胁我们后方。” 讷图连连摇头“二爷你这是糊弄谁呢?叶赫部有几个兵?他们难道还敢倾巢而出不成?大汗难道还怕了叶赫部这帮釜底游鱼?科尔沁人呢现在就该是他们展现本事的时候了。” 讷图在汉地呆了二十年早已经把官话学得活灵活现成日里没事儿便是在戏园子和茶楼里呆着这等官话成语他一样信手拈来。 代善脸色更难看良久才道:“新任蓟辽总督一上任就派使者去察哈尔人那边那林丹巴图尔收受了蓟辽总督数千支火铳便出兵弹压科尔沁人而且蓟辽总督也派使者去了科尔沁部要求科尔沁人立即断绝和我们的往来。讷图之前你可从来没说过这个冯唐有如此手腕!” 讷图脸涨得通红一时间却不好回答。 在冯唐出任蓟辽总督之前讷图的确没怎么对这个前任榆林总兵有多关注后来也只是听说这个家伙可能会出任三边总督。 西北距离女真人太远了扯不上那个多少干系反倒是说王子腾和陈敬轩可能出任蓟辽总督所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二人身上去了没想到最终结果却是冯唐突兀地出任蓟辽总督。 那个时候他也花了一些精力来打探冯唐的情况只知道冯家长期在大同任职表现也没什么特别突出之处甚至给人的感觉是有些平庸胆小哪怕是西疆平叛也更多地是跟随着兵部右侍郎柴恪后边儿也没见有什么惊艳的战役表现可能唯一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就是这个冯唐和蒙古诸部的关系都很不错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都和其往来密切特别是土默特人。 “二爷之前这个冯唐的确没有其他太耀眼的表现除了和蒙古人关系密切一些外其他看不出来甚至给人感觉就是平庸无能。”讷图沉声道:“就算是他和察哈尔人关系不错但是察哈尔人怎么可能听他的?您说他把火铳送给林丹巴图尔他就不怕皇帝砍他的头?” “这就该是我问你的问题才对!”代善粗暴地朝讷图吼道:“他一个蓟辽总督怎么敢把火铳送给蒙古人大周的都察院御史和龙禁尉在干什么?而且他不但送给了察哈尔人人还送了不少给叶赫部!大汗大为震怒问为什么我们对这个人的所有行动一无所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对乌拉部的战事才不得不中止!” 讷图额际渗出汗珠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按照他的了解像冯唐这种新任的边地总督一去都是要韬光养晦一年半载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如何拉拢辽东镇的那些军头们才对怎么会一上来就这样大的动作? 火铳乃是军国重器大周自身也装备不多怎么还会大手笔的送给蒙古人和叶赫部? 倒是拉拢舒尔哈齐父子在意料之中不过是延续李成梁的老办法罢了。 但敢于威胁科尔沁人这个冯唐胆子也不小才对。 要知道科尔沁人距离大周还隔着叶赫部要论统属也是属于蒙古左翼和大周是扯不上干系的他居然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威胁对方了以讷图对冯唐的调查了解以前在榆林和大同似乎看不出这一位有这样大的魄力和决断啊。 这让讷图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现在怎么办?”讷图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气势也萎靡了下来“按照这个冯唐的姿态他是肯定得到了大周朝廷的授意才敢如此单单是一个边地总督他绝对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 “这个问题我们不探讨了现在我们要搞明白大周为什么对我们建州女真的态度陡然大变以前他们虽然也用各种手段来牵制我们但是从未正式撕破脸现在他们虽然不承认撕破脸但是种种举措在大汗看来就是在为撕破脸做准备了威胁科尔沁和我们断绝关系扶持叶赫部下一步是不是要直接出兵干预我们对乌拉部的战事了?”代善语气不善“所以大汗派我来京师就是要搞明白大周对我们真实态度还有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变化。” 讷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二爷我记得我带信回去过说叶赫部曾经有人来过京师可能就接触过大周朝廷官员不知道是否和此有关?” “大汗知道此事但是单单是叶赫部来几个人哀求一番你觉得大周就会改弦易辙对我们态度大变?”代善摇头“以前辉发部哈达部乃至乌拉部不也有人来过京师向大周哭诉么?大周理睬过他们么?没那么简单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原因大汗担心大周朝廷内部可能有一帮仇视我们女真的大臣正在联手。” “难道大周还对我们会友善不成?”讷图不以为然。 “讷图大汗的意思是大周固然对我们敌视但是更多地还是畏惧畏惧压倒敌视时他们只会迟疑犹豫而不会轻易触怒我们但现在我们的感觉是他们对我们的敌视压倒了畏惧所以他们才会动手了而且一动手就是几下里我们必须要搞明白他们的底气来源何处是不是有人在推动他们对我们的政策态度改变!”代善一字一句地道。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七十节 真幸福! 讷图被代善的话给说服了。 的确以前女真诸部遭遇建州女真的进攻欺压时不时没向辽东镇求援过但是李成梁不理。 再后来李成梁也压不住这些部落来京师城告状但是只要建州女真表现出强硬和骁悍辽东镇那边便会软下去。 辽东镇能做的无外乎就是口头干预一番而建州女真这边只要稍稍做出一些让步姿态便能达到目的了。 可是现在局势骤变蓟辽总督不但要插手蒙古人和建州女真往来的事务而且还直接干预海西女真诸部甚至还提供火铳这些大周坚决禁止流入女真诸部的武器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这种巨大的变化绝对不是大周换了一个蓟辽总督那么简单这就是整个对辽东方面的战略进行大调整了不能不引起重视。 代善说得没错这里边绝对出了什么问题。 大周和建州女真之前的关系从元熙三十年之前的算是一个阶段元熙三十年之后到现在算是一个阶段。 元熙三十年前建州女真在大周面前都还是态度谦卑的主要以图谋实利为主姿态很低元熙三十年到现在建州女真的态度就在发生变化主要是有些目的已经遮掩不住了。 像统一了整个建州女真五部就让大周有些不悦但是也仅止于不悦对建州女真有了一些限制但是当大汗对海西女真的辉发部和哈达部举起刀枪时大周就意识到建州女真已经成了一头猛虎难以控制了。 而那个时候李成梁却又爱惜羽毛不愿意为建州女真把一世英名栽在辽东所以这才让建州女真度过了这二十年最危险的阶段真正成长起来了。 虽然建州女真已经成长起来了但是还远远不够仍然需要时间不解决掉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实现统一女真人便永远无法和大周争雄。 原本以为还能将这种状态维系几年等到拿下乌拉部和东海女真西面有科尔沁部的加盟就算是叶赫部彻底倒向大周那也无关大局了但现在这一关键战略却被打断了。 “二爷那现在我们怎么做?” “先搞明白冯唐的底细他的一切妻儿老小和平素来往密切的人另外还需要搞清楚他为何如此大胆将火铳送给蒙古人和叶赫部找些人把消息捅给都察院另外在城里边也散播一些消息具体怎么说你知道……” 代善有些焦躁的撕拉了一下衣襟站起身来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满脸不耐。 “大汗对这件事情十分愤怒讷图你应该知道如果乌拉部喘过气来会给我们带来多少麻烦布占泰对我们已经是恨之入骨我们和乌拉部之间再无调和余地我们必须彻底解决乌拉部……” 讷图当然清楚这一点都到了这一步大家都明白这是灭族之战以前辉发部和哈达部的先例就摆在那里没有一个能得到好下场这种情形下只有拼死一战。 “叶赫部和科尔沁人那边想不到办法了么?”讷图迟疑了一下“叶赫部也就罢了有布扬古那厮还有布喜娅玛拉在其中煽风点火不可能和我们和好了但科尔沁人那边大汗当初不是说愿意和他们和亲么?应该加紧进行啊只要他们能动起来叶赫部就不可能妄动!” “可是科尔沁人现在风向有些变了林丹巴图尔被大周收买了科尔沁人还不敢违背察哈尔人的意志更不用说大周公开向科尔沁人发出威胁这也是破天荒第一次科尔沁人内部也有了分歧这个时候……” 代善恨恨地把炕几上的帽子摔在炕上。 “除了要搞清楚大周的变化底气外恐怕我们还要找一些让大周自顾不暇的事儿出来才行。”代善阴阴地道:“我记得讷图你去年曾经说过西南那边曾经有人找上门来?” 四译馆外有建州女真的公开商站其实也就是建州女真在京师城中国的联络点但更多的是来商谈生意营生的不过西南距离辽东相隔万里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生意。 “嗯二爷你不说我也要提此事了。”讷图愤怒沮丧过后思维也开始灵活起来了“是西南土司我了解过因为龙禁尉看得很严所以当时只是简单接触了一下没有深谈后来我们寻机会另外接触过两次他们很谨慎不愿意表明态度只是希望保持和我们的联系。” “那这些西南土司找上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代善对大周西南地区土司流官之间的矛盾并不太清楚但他也能想象得到这肯定是对大周朝廷不太满意的一拨人只要能为己方所用那都不是问题。 “二爷有所不知这些西南土司有些类似于最早的兀良哈三卫表面上是受大周册封但是实际上却是半独立状态不过他们周围是大周的流官管辖地嗯也就是大周地方官员管辖对他们这些土官欺压过甚所以他们很不满另外据说大周朝廷一直有改土归流的意愿这让他们这些土司也很紧张恐慌我估计应该是这个原因所以才会让他们想要在外边来寻找奥援。” 代善态度郑重起来“那这帮土司有多大的力量?他们处于大周腹地内如何敢和大周朝廷抗衡?” 讷图在大周境内生活了几十年而且长期在京师城中和各级官员打交道所以对西南流土之争并不陌生。 “二爷西南那边说是腹地但是其实大周在那边的控制力并不强嗯估计还不如西北的甘肃镇、宁夏镇而且那边地势也都是大山为主山高林密大周军队在那边派不上多大用场这也是他们赖以仗恃所在。”讷图解释道:“而且一旦那里爆发叛乱会直接波及到湖广和四川这两处大周的米粮产区所以大周也不敢轻言战事。” 代善一听兴趣更大狠狠地一拍手:“既然如此讷图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想办法联系上不管他们存着什么想法只要有一分可能性我们都得要去试一试哪怕真的不成我们也要想办法把它做成真的也许本来是假的后来就会变成真的。” 讷图点点头“既然大周都能在我们背后给我们使坏那礼尚往来我们自然也不会留手另外二爷可知晓在大周北地民间流传的一些地下教派白莲教二爷听说过没有?” “白莲教?和我们的萨满蒙古人的长生天一样么?”代善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 讷图摇摇头“这些汉人所信奉的白莲教是官府所不允许的但是在民间却很兴盛大周朝廷和地方官府屡查不绝十分忌讳这些信奉白莲教的信众十分虔诚经常和大周地方官府发生冲突在辽东在顺天府附近以及山东山西都很兴盛而且在土默特人现在控制的板升地区有大量信奉白莲教的汉人大周朝廷一直力图禁绝但是却无能为力……” “讷图你的意思是这帮人也能为我们所用?有用么?”代善不太相信这些民间的乌合之众对上正规军队那就是风卷残云土崩瓦解的份儿。 “二爷他们汉人有句话不是说得好么?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如果能派上用场当然是好事儿没用也对我们没什么影响。”讷图笑了笑“现在我倒是觉得只要是能给大周制造麻烦的事儿我们都可以想办法做一做像朝鲜和倭人那边二爷回去之后也不妨向大汗禀明都可以想一想办法特别是朝鲜那边。” “讷图你在京师城里没白呆有些事情我们在赫图阿拉那边就永远都想不到。”代善忍不住拍了拍讷图的肩膀十分感慨“父汗会记住你的功劳的现在让我们先搞明白大周这些人究竟怎么了他们想要干什么。” ******* 天气便渐渐凉了下来。 随着秋闱之后贾环终于得偿所愿去了青檀书院。 贾政很是感激。 不管怎么说贾环作为庶子若是能读出书来也算是能另外走一条路了不至于在和宝玉斤斤计较了。 不过这倒也刺激到了贾宝玉据金钏儿回来说袭人告诉她宝玉这一段时间都是在家每日写些东西要么是烧了重来要么就是念念有词儿弄得大家心惊肉跳看样宝玉是真的打算向着文学大家的道路迈进了。 冯紫英也不太在意。 汪文言和曹煜在筹划办报的事情上也进展很快像花了八千两银子买下了一个印刷作坊作为未来办报的基础另外也另寻了一处院落已经靠着西便门那边去了紧挨着安仁草场房租倒是便宜许多。 有没有宝玉的这传奇故事小说都不打紧京师城里从来就不缺这种人才而市井闲话和商业信息才是重头戏而已经有那么几位意图在春闱之前出名的士人也都有意来尝尝鲜在未来的《今日新闻》上发表一两首诗词当然要付钱。 很多人都已经知晓了此事儿不过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更多的人还是不愿意相信会有人买这种哗众取宠的低俗小报。 如果没人买光是印刷和售卖都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很多人都想知道这究竟能维持多久。 没有证明这和小冯修撰有关但是消息灵通人士自然能知晓小冯修撰和这份《今日新闻》的关系。 冯紫英却是越发淡定这些人终归会为他们的短浅和狭隘而付出代价嗯所有人都会想不到这玩意儿的吸引力和传播力有多么恐怖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不是哪个人能关闭得了的了。 冯紫英只是有条不紊的为即将到来的成亲做着准备嗯顺带享受一番这个时代恋爱的滋味儿当然不仅止于一个。 真幸福! 戊字卷 第七十一节 恋爱ing 从沈府出来冯紫英就直奔贾府。 没办法就这么忙碌伴随着和沈家婚事日趋临近林丫头也有些坐不住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婚事须得要两年多以后去了但是这种失去了父亲的不安全感更让这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丫头变得有些娇气起来。 所以什么未婚夫妻不宜见面的教条也就被扔在一边儿了反正在贾环被冯紫英送到青檀书院中去了之后打着去贾府教导宝玉的幌子进出贾府已经简直和出入冯府都没什么区别了。 现在冯紫英进贾府已经不需要谁来引导接待按照门房上说的老爷早就打过招呼了冯大爷来了就像府里人一样自由进出。 看见院子里人来人往倪二那厮居然也在二门外。 问了几句应该是为园子的事儿正准备和贾珍贾蓉撕扯一番太湖石已经运来了不少但是价格上却又扯皮。 听到倪二在那里埋怨嘴角却带着笑意就知道这厮是贪心不足还想从贾府多刮点儿银子下来冯紫英懒得理会直接走人。 见到冯紫英的身影一直在门外徘徊的紫鹃喜出望外圆润的脸上月牙眼都快喜欢得眯起来了。 “大爷来了。” “嗯林妹妹在么?” “在就是胃口不太好。”紫鹃抿着嘴带着笑容的模样很是可爱尤其是一对酒窝和月牙眼儿相搭配特别招人亲近冯紫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因为有先入为主的感觉总之就觉得紫鹃特别可靠可信可爱。 “哦?”冯紫英瞥了一眼紫鹃“你家小姐又耍小性子了?” “没就是大爷老是不来去宝二爷那边都几回了却从来不来姑娘这边儿姑娘知道了肯定有些不高兴。”紫鹃抿着嘴微笑“而且大爷也答应了要为小姐再画一幅画从扬州回来都多久了可一直没兑现呢。” 哎冯紫英下意识的就想要叹一口气。 你可知道爷有多忙那边沈家的每月要交诗一首宝钗那边还没有着落自然需要时不时去安抚一番这边黛玉好歹是敲定了也还有舅舅、外祖母和云丫头、三丫头在一起相伴。 我也难啊。 “你没告诉你家小姐爷这么些日子教导宝玉不也是为了让宝玉走上正路免得他成日来纠缠你家小姐么?”冯紫英跟着紫鹃入内。 “姑娘也说了爷让宝二爷写话本小说究竟算不算正路呢?”紫鹃笑着摇头“还说老爷也是被大爷给忽悠了若是日后宝玉真的没了出路日后赖着大爷看大爷怎么办。” “哟你家小姐就这么小瞧爷?”冯紫英自信满满“到时候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爷做事岂是没有把握的人?” “是么?那小妹倒是要看看冯大哥能让写传奇话本的宝二哥如何名噪一时声誉鹊起了。” 倚在门口的黛玉婀娜娉婷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冯紫英眼圈已经有些微微红了微微噘起的樱唇和眉目间流淌出来的风情混合着那股子自艾自怜的幽然气息委实让人有一种想要把她涌入怀中好好爱怜一番的冲动。 这才十四岁连十五岁都不到啊可为什么总是让人有一种热血上涌的冲动呢? 冯紫英不得不承认有些女子真的就是天生媚骨像黛玉这样不需要任何作态就这么往那里一站那份风姿那份气息自然而然悠然天成如磁石一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分男女老幼。 看着黛玉那幽怨的目光和楚楚动人的故作淡然冯紫英也是早有经验了这丫头就是爱发些小脾气只需要顺着那么一两句话然后迅速的把对方心思吸引到感兴趣的事情上来就一切ok了。 “妹妹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宝玉的不过这需要时间每样事情都不是轻松能成的宝玉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了我们拭目以待吧。”冯紫英上前手里拿着的版画只是这么一晃便把黛玉的注意力彻底吸引了过去。 “啊?冯大哥总算是想起了对小妹的承诺了小妹还以为冯大哥忙着公务大事儿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黛玉眼波流转手中汗巾子递给紫鹃。 “既然是要给妹妹的愚兄自然要苦心构思若是随手敷衍那么就失去了意义了这幅画可是愚兄这么久来最淘神的作品嗯另外也还把愚兄的文思也都给压榨出来了。”冯紫英用布将版画罩着外边儿也看不见更是吊足了黛玉和紫鹃的胃口。 “啊?”黛玉和紫鹃都是大为吃惊黛玉更是忍不住以手捂嘴再也顾不上矜持了伸手就要拿过画板“冯大哥作诗了?让小妹看看。” 冯紫英递了过去黛玉忙不迭地拉开遮布目光顿时被牢牢吸引在上边儿再也无法挣开。 同样的风格素描客船画舫船头一个女子身着长裙外罩一件斗篷头微微低垂似乎在暗自神伤月牙如钩是还有几颗星辰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一副让人垂怜气息挥之不去。 林黛玉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在北返的某一晚自己站在船头垂泪的情形后来还是冯大哥来宽慰了自己一番才把自己送入船舱。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林黛玉轻轻地位吟诵者反复咀嚼其间的婉转凄凉有蕴藏着无尽的思念一时间让林黛玉竟然痴了。 “姑娘姑娘!” 紫鹃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姑娘好像又有些出神了这样最伤身体她赶紧拉着黛玉的胳膊轻轻摇晃。 黛玉终于冲沉迷中惊醒过来“啊”了一声这才转过脸庞看着冯紫英声音微颤“冯大哥这话是您画的诗也是您写的?” “嗯算是吧。”冯紫英挠了挠头反正都已经在沈宜修那里当了几回文抄公了也不在乎再在林丫头这样当一回而且他也觉得这首诗很符合这幅画的意境能把黛玉当时和现在的心境给表露出来。 看看黛玉的神色变化和发颤的声音冯紫英就知道自己又成功了这种玩意儿说起来不值一提但是对于心境相通的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对摧毁女孩子心防可谓无可阻挡。 轻轻将画板抱在怀中黛玉脸颊红晕浮动似乎还沉迷在这场诗画带来的意境之中难以自拔。 冯紫英感慨之余甚至也生出了一份紧迫感也许自己还真的多需要这样几分作品藏身遇上关键时刻适时发挥一下就能收到奇效。 “太好了冯大哥比您上回送给我的更好这首诗为什么会只有两句?难道冯大哥你一直就是这样只喜欢写这种残句?”林黛玉嘴角笑容隐现“或者你真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躲避那些诗会文会?” “哪有那么夸张?”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躲避那些京师城中诗会文会的故事已经传得这么厉害连黛玉他们都知道了“我只是没那么多时间精力罢了而且那种场合都是即兴发挥我可没那份急智我写诗都是要反复酝酿静心构思才行。” 冯紫英的解释显然难以让人信服黛玉也不反驳只是微笑着又把画板展开默默地看了半晌“冯大哥小妹要求不高以后每年你能不能替小妹画一幅这样的画再题上一两句诗小妹就什么都不求了。” 面对黛玉那份渴求希冀的目光冯紫英竟然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明知道自己肚里这类诗的存货所剩无几了画画倒是简单但要相搭配而且要诗画意境相合那就更难只不过他却无法拒绝黛玉。 “妹妹若是喜欢愚兄便是再殚精竭虑也要尽力做到了。”冯紫英苦笑着道:“只不过到时候妹妹觉得没那么好就别怪我江郎才尽啊。” “只要是冯大哥写的画的那都是极好的。”黛玉这一句评价倒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好了妹妹这么一说愚兄就真的汗颜了。”冯紫英摆摆手“只要妹妹喜欢就好这段时间妹妹在屋里也没有出门闷不闷?” “小妹虽然没有出门但是宝姐姐经常过来小妹有时候也去梨香院另外妙玉姐姐那边小妹也去了两回冯大哥你可知道和妙玉姐姐相交多年的手帕交今次又和妙玉姐姐一道来京师的那一家人是谁?”林黛玉眼波流动很是得意。 “是谁?”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大舅母的兄长一家姐姐手帕交就是那邢家女儿委实是一个出尘脱俗的女儿此番他们来京师城里投奔大舅母现在就暂时住在府上后院那边。”黛玉感慨了一句“所以冯大哥你说这个世界怎么就这么小呢?” 冯紫英听得黛玉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竟然是那邢岫烟一家?这历史还是继续在跌跌撞撞中出现了某些重合。 戊字卷 第七十二节 贵在真实 冯紫英恍惚想起了一些《红楼梦》书中好像就有提起过妙玉和邢岫烟是自小长大的闺中密友只是冯紫英也没想到会这样巧而且还一起上京了。 对《红楼梦》书中的邢蚰烟冯紫英没太多印象只知道似乎评价甚高后来好像被谁做媒与薛蝌订亲了至于再后来他没印象了。 “若是太大妹妹又怎能愚兄相遇于临清呢?”冯紫英这等时候对黛玉的感受自然是心领神会嘴角的笑容充满了喜悦甘美落在林黛玉眼中心里更是甜蜜。 “冯大哥现在也学会这等甜言蜜语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沈家姐姐相处之后的变化呢?”林黛玉突出奇招。 “啊?”冯紫英被这一招突刺弄得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道:“妹妹见过宛君了?” 黛玉心中微微一酸但是迅即镇静下来了解沈宜修之后黛玉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所需要面临的这个头号强敌。 哪怕是在获知了沈家和冯紫英订亲之后林黛玉都没有太多直观感受觉得那种事情距离自己还很远但是随着回到扬州守在父亲身边她逐渐意识到了这种现实的真实性和紧迫性所以从扬州回来她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那么自己将会和沈宜修是宗法礼仪上的妯娌但实际上却是共有一个丈夫。 这个共有丈夫可不比那些媵妾和外室通房丫头那等关系像紫鹃一样黛玉心里早就考虑过她会作为自己陪房丫头过去给冯大哥当通房丫头甚至日后生下一儿半女都很正常但是她永远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但这个沈宜修却不一样。 她作为冯大哥兼祧长房的嫡妻未来生下的儿女都是嫡子女一样要继承冯家长房的一切同样自己如果嫁给冯大哥三房本房那么情形会是一样的。 正因为如此同等身份对等地位的这种特殊格局才会让黛玉煞费苦心。 正当她若有所思的时候沈家那边的帖子却送了来这让黛玉跟感觉到了这个女子的不一般。 所以她放弃了主动上门的想法转而回帖邀请到护国寺一游。 “还没有不过她和我联系过了小妹邀请她后日在大护国寺一游。”黛玉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看得冯紫英却是背心发凉。 这要王见王啊! 谁知道这两人在一起会说些什么其他倒也罢了若是这二人说起这诗词歌赋那可真的就惨了日后自己恐怕比深陷修罗场还惨若是这相互知道自己给她们诗这日后她们会怎么对待自己? 只怕只会变本加厉的压榨自己自己若是有这份本事倒也罢了关键是没有这能耐啊到时候该如何来应对? 想到这里冯紫英脸色都有些僵硬起来。 黛玉何等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了冯大哥脸上的不自然讶然问道:“冯大哥您是不希望我和沈家姐姐见面?” “呃不是这个你们都是苏州乡人肯定有很多话题也会有许多共同爱好……”脑袋里一团浆糊的冯紫英口不择言说到爱好立即一激灵立即想要扯开话题却没想到黛玉反应更快“是啊小妹听说沈家姐姐乃是我们姑苏才女书画双绝小妹也正说好好请益呢。” 冯紫英有些绝望这可真的是作茧自缚了早知道这幅画和诗都不该带来啊起码不该这个时候带来。 若是黛玉把这幅画带去“示威炫耀”还不知道沈宜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绝对不会是好事。 “呃妹妹的水准也不差才对不过我倒是觉得妹妹若真是要和宛君见面还是应当以亲近关系才对……”冯紫英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现在脑子里是嗡嗡地。 这人家女孩子见面自己能插上什么话? 想要避免某些情况的发生却又根本不知道从哪里着手甚至给一点儿暗示可能都会适得其反。 黛玉有些狐疑地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变化她感觉到好像冯大哥并不太愿意见到自己和沈宜修见面这顿时让她有些疑忌起来。 “冯大哥小妹感觉您是不希望小妹和沈家姐姐见面?或者您是担心小妹和沈家姐姐见面会不愉快?” “不是不是……”冯紫英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这真没法解释所以装逼一时爽一直装逼一直爽但是装不出逼那就真的是修罗场。 “那冯大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黛玉太过敏感的心思总会让她往别处想脸色慢慢黯淡下来“或者冯大哥觉得小妹出现在沈家姐姐面前有损于您的形象?” “哎妹妹怎么总是往一边儿想呢?”冯紫英招架不住了揉着太阳穴叹气“我只是觉得宛君会是我妻子妹妹也会是我妻子可是宛君和妹妹却会以妯娌的身份想见这太别扭。” 虽然是遮掩之语但是确有道理黛玉心里也是一松抿嘴一笑“沈家姐姐和小妹都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别扭冯大哥又何必在意这个?难道冯大哥还担心沈家姐姐和小妹会有什么争执不成?” “不担心不担心宛君和妹妹都是志向高洁气度娴雅的巾帼奇女子岂会在些许小节上斤斤计较?为兄绝对放心你们在一起多说说多聊聊兴许日后会更亲近为兄很乐意见到这个情形。” 冯紫英龇牙咧嘴地道内心却是忐忑不安或许这一段时间自己都不该再来黛玉这里也不能去沈府了。 冯紫英一离开黛玉便问紫鹃:“紫鹃你说冯大哥是不是听到我和沈家姐姐见面有些紧张不自然?” 紫鹃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当然不会轻易表态:“是有点儿大概是冯大爷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担心姑娘你和沈家小姐起什么纷争吧?您是未来三房奶奶她是未来长房奶奶妯娌俩关系能处好的可不多。” “比如我大舅母和二舅母?”黛玉调皮地一问荣国府两妯娌面和心不和阖府上下都知道黛玉当然清楚不过这等长辈的肚皮官司可轮不到她去关心。 紫鹃抿嘴一笑却不应这个话题:“听说沈家小姐倒是一个和善性子兴许能和小姐处得来呢。” 话虽如此说但紫鹃却也知道这种关系要多么密切显然不可能顶多也就是维持表面和睦就算不错了特别是自家小姐和沈家小姐这种是兼祧两房妻子的关系就更难了。 不过晴雯倒也说过沈家小姐的确很大气也不像那些个高门大户的嫡女那样高傲难处这倒是好事儿而且紫鹃也没想到晴雯这丫头居然去了沈家这显然是冯大爷安排的。 想到这里紫鹃脸上表情就丰富起来黛玉看见立时就好奇起来:“紫鹃怎么了?” “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宝二爷原来身边的晴雯去了沈家给沈家小姐当丫鬟吧?”紫鹃微笑“这肯定是冯大爷安排的晴雯被太太撵出府里边我和鸳鸯、平儿都去看过她那会儿她都病得不轻了很糟糕可是我们又帮不了她只能给她留了点儿银子……” 黛玉吃了一惊“晴雯去了沈府给沈家姐姐当丫鬟?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晴雯被太太撵出去姑娘该知道据说出去之后就生病冯大爷应该是看她可怜就让她养好病之后去了沈府不知道怎么就被沈家小姐看上了让她跟着沈家小姐了。”紫鹃顿了顿“奴婢也是去沈府送信的时候才知道的但晴雯专门叮嘱奴婢最好不要让府里人知晓免得让冯大爷难做。” 林黛玉立即明白过来被自己舅母撵出去一转眼却又去了沈家而沈家却又和冯家结亲甚至几个月后还可能随着沈家姐姐嫁入冯家一起回来这让舅母知道肯定会不高兴。 “没想到晴雯还有这个造化这丫头牙尖嘴利倒是泼辣性子沈家姐姐居然看上了她?”黛玉不解。 “姑娘难道不觉得其实晴雯长得有些像姑娘么?就是性子也有些和姑娘相似哩。”紫鹃观察着黛玉神色变化。 黛玉蹙起眉头这个话府里边就有人说甚至还有人说宝玉看上晴雯就是因为晴雯长得像自己不过她对此也不在意但紫鹃说自己性子也有些像晴雯就让她皱眉了。 “没准儿冯大爷这么喜欢晴雯就是觉得她有些像姑娘呢。”紫鹃紧接着的一句话又让黛玉眉头舒展开来甚至还多了几分羞意和得意“别人也许觉得姑娘性子有些不合群但是奴婢却觉得冯大爷好像很喜欢姑娘这种性子嗯我记得冯大爷有一回和奴婢说姑娘的性子就是真实他喜欢晴雯也有点儿这样。” 戊字卷 第七十三节 孽缘 从黛玉那里离开冯紫英就径直去了宝玉那里。 不出所料宝玉瘦了一圈儿但是精神状况却更好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气势支撑着他。 连袭人几个丫鬟都有些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不过冯紫英看了看应该是好事儿。 《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创作进行得很顺利这宝玉在传奇话本的才华似乎也被发掘出来了冯紫英看了前一段明显是有着评书章回体风格如果印刷出版既能满足说书人的节奏又能让吊起读书人的胃口很有味道。 宝玉并未没有问如果他完成了这个作品会得到什么很显然他对冯紫英已经有一种近乎崇拜的信任了。 不过冯紫英倒没有忽悠他汪文言和曹煜在《今日新闻》的筹办上很顺利预计应该可以在十二月就正式发行届时宝玉的作品如果完成且能让冯紫英满意就可以刊载在《今日新闻》上。 出门碰见了鸳鸯。 这丫头目光里有些复杂。 “怎么了不认识爷了?”冯紫英站住脚步笑着打趣。 “奴婢替晴雯谢过大爷了。”鸳鸯抿着嘴矜持了一阵才小声道。 冯紫英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瞪了一眼鸳鸯:“你说什么爷听不明白。” “大爷听不明白是大爷的事儿奴婢心里明白就行了。”鸳鸯杏眼顾盼双颊微红“不管怎么说晴雯还是全靠大爷才能有条出路否则我们姊妹几个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得到晴雯。” “鸳鸯你想害我么?”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走近一步吓得鸳鸯赶紧后退一步游目四顾“爷请自重。” 冯紫英啼笑皆非看样子自己的色名在外连鸳鸯都有些惧怕自己乱来了。 “你这丫头想些什么呢?”冯紫英瞪眼叉腰“你这四处张嘴这是深怕你们府上不知道么?存心让你家太太恨死我?” 鸳鸯这才明白过来掩嘴一笑“都说冯大爷胆大包天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却怕太太恼你?” “你怕是想说色胆包天吧?是不是觉得我早就看上了晴雯趁着这机会才算是趁火打劫得偿所愿?” 冯紫英也不清楚鸳鸯是从哪里获知这个消息的不过晴雯好像和鸳鸯、平儿几个关系都不错否则也不会被撵出去之后鸳鸯他们去几个还去看望晴雯这事儿晴雯也在冯紫英面前提过几回只说患难见真情。 “奴婢可没这么说都是爷自个儿说的。”鸳鸯摇了摇头语气却庄重起来“爷若是看上了晴雯那是她的造化若是没有爷替她安排出路以晴雯那气性只怕已经病死在那破屋炕头上了她若是能跟着爷一辈子那也是她的福分。” 陡然间响起晴雯曾经说过一句话鸳鸯脸一霎那就红了起来看得冯紫英也是一呆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会突然瞬间百媚生。 “没那么夸张爷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不过鸳鸯这话就只入你我之耳莫要再让外人知晓了否则我再来你们府上只怕就要不受欢迎了。”冯紫英笑着逗弄这兰心蕙质的丫头“别人见不着也就罢了可见不着鸳鸯爷就太可惜了。” 这话太露骨了气得鸳鸯忍不住一跺脚粉颊霞飞杏眼生波绣鞋绸面都险些踏破“爷再这般胡言乱语奴婢日后就再也不理爷了。再说了奴婢是什么身份值当爷惦记?也不怕林姑娘听着日后厌恶奴婢?” 冯紫英正欲大笑在逗弄几句却见那边有人来了赶紧收声“鸳鸯你可得替爷保守秘密若是这府里边其他人知道了那我可就只拿你鸳鸯是问了。” “爷少用这等话来吓唬奴婢这府里知晓此事儿的可不止奴婢一个。”鸳鸯一边福了一福道别一边小声道:“再说了以爷现在的身份好像也不会在意这些事儿吧。” 冯紫英狠狠瞪了一眼浅笑离开的鸳鸯却不知道她所说的这府里还有谁知道这事儿。 不过他也早就料到这种事情要想彻底瞒住本身就很难估计就算是王夫人知晓也会装作不知道免得大家尴尬。 绕了一圈儿才到梨香院正巧碰见了薛蟠进门。 见到冯紫英到来薛蟠也是大喜过望把着冯紫英的胳膊进门。 “文龙今日为何如此高兴?”冯紫英见薛蟠心情很好恐怕也不仅仅是见到自己这么简单好奇地问道。 “呵呵紫英我母亲前几日与我说了一门亲事我也去打听过正好今日偶遇见了一面很满意正说回来和母亲回禀就算是把这桩婚事定了下来。”薛蟠是个莽人也顾不得那些需要忌讳对着冯紫英也是有什么说什么。 “哦?那可就恭喜了是京中哪家啊婶婶说与文龙的那是王家还是薛家的世交?”冯紫英大为惊讶。 先前来梨香院时他还在琢磨如果某一天二房袭爵兼祧的事儿能够落实下来这薛家如何来办还须得要有一个方略除了薛姨妈外这薛蟠也未曾成亲还有些关碍没想到这走来就听见了这样的好消息。 “嗯也算是和我们薛家是世交原来在金陵就都是皇商出身不过后来我们一直在南边儿他们家却来了北边儿跟着户部一直打交道最早他们在金陵是做园林树木出身的在金陵城外也有数十顷桂树人称桂花夏家现在也主要是负责园林制作也替宫中供应花木。” 当冯紫英听到说是做园林花木出身冯紫英心中就咯噔一声响难道还是这段孽缘和《红楼梦》书中无二? 在听到后边说桂花夏家冯紫英就没有言语了。 看来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薛蟠和夏金桂终归是要聚首只是香菱却早已经被薛蟠送与了自己成为自己的通房丫头也不知道这段孽缘故事还会怎么发展下去? “哦?桂花夏家?”冯紫英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这段婚事“文龙是说你和这桂花夏家女儿已经把亲事定了下来?” “嗯前日就定了下来我又寻人去打听了一下今儿个有凑巧见了一面果真如媒人所言那般我很满意。”薛蟠喜滋滋地道。 冯紫英见此情形就知道难以阻止了这两家订亲如此大事估计也是双方家庭都很合适才会这么爽利就敲定下来了。 这夏金桂的性子据说是连薛蟠都只能俯首帖耳可见其河东狮吼的厉害程度 摇了摇头冯紫英不再多想这等事情去阻止又有何意义?而且以什么理由?没准儿还会碰一鼻子灰。 至于说日后薛蟠和夏金桂之间的孽缘也许就会因为宝钗和自己的婚事而带来许多变化谁又能确定这就是孽缘呢? 见到宝钗时宝钗立即就觉察到了冯紫英心情的不太平静。 “没什呢就是觉得文龙也订亲了而且先前你母亲也说希望在明年开春就成亲嗯我感觉似乎也在给我压力我也需要加快进度才行在否则有点儿对不起妹妹。”冯紫英很随意的把话题拉开。 “不不是是不是觉得我哥哥的这桩婚事不太满意?”薛宝钗的敏锐直觉让冯紫英发现自己身边几个关系密切的女子直觉都相当厉害沈宜修和黛玉是如此宝钗也是如此。 “也说不上只是觉得既然你们薛家也是皇商为何还要和另外一家皇商联姻?寻一个其他官宦人家不好么?”冯紫英摇摇头。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母亲为兄长的婚事操碎了心也委托姨妈和舅母那边寻了许多人家但都没有一个好结果。我兄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晓也幸亏这一年来兄长成日里呆在大观楼性子改了许多这夏家现在也是家里没有撑得起门面的人所以才会答应这桩婚事两家都算是知根知底所以也就定了下来而且夏家女儿据说姿容出色性子也有些男儿气概我倒是觉得挺合哥哥的性子。” 宝钗依偎在冯紫英身旁小声说着。 她现在无比盼望着情郎能来梨香院里哪怕就是这样依偎着小坐一会儿说说话便是几日心里都是甜美的。 而若是情郎歇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来一次她自己都觉得心情就会变糟糕甚至连食欲胃口都会变差。 见宝钗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娇红淡抹身上的幽香萦绕在鼻间虽然只是这么两张锦凳紧挨着依偎而坐并无其他逾越但冯紫英内心也是无比享受这种难得的温存。 是该想办法尽快解决自己二房的问题了宝钗越是不说冯紫英内心就越有压力不过这还缺一个契机来推动按照他的预测近期很难有什么机会恐怕要等到明年观政期满下地方时看看能不能获得机会。 戊字卷 第七十四节 勾结(求月票!) 缩着脑袋抱着双臂的灰衫男子时不时的往一边瞅一眼看着那厮优哉游哉的进了食肆他才和对面一个裹着一身褐色棉袍的家伙打了一个眼色那个家伙有些不悦的跺了跺冻得发木的脚绕到了食肆后边去了。 好半晌棉袍男子才从后边绕了出来给灰衫男子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后边没有后门。 灰衫男子这才进了食肆。 先开布帘子扑面而来的热气儿让灰衫男子忍不住精神一振冻得已经有些失去知觉的脸颊在热气熏烤下有点儿发痒他忍住没去挠而是用目光寻找着目标。 食肆堂子不算很大但是内里却几乎坐满了还剩下几张散座只能拼着坐了。 外间没寻找到踪影灰衫男子也不着急沿着过道寻了一圈终于在内间的角落里看到了目标。 看见目标一个人要了酒菜旁边的仆从在另一桌陪着灰衫男子也就心里踏实了。 内间他看了除了一处窗户不太可能出去屋里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可疑的他便退了出来给伙伴打了个手势。 二人便在外边靠近门口的一桌要了酒菜吃将起来。 对于二人来说一年到头就这么轮番看着的确有些腻歪了。 上边的要求也很简单第一不能让对方跑掉如果失踪第一时间上报;第二要观察来和他们接触的人如果有外人陌生人那就要立即跟踪发现。 只是这厮成日里喜欢四处招摇整个京师城中的好去处都被这家伙给去遍了弄得他们也是疲惫不堪。 杨可栋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把盯梢的人给安抚住了他给旁边的仆从使了一个眼色。 仆从收到暗示之后迅速和身旁另外一个人换了外衣然后再与杨可栋换了位置旁边一桌三个人立即补了一个身形相若的人过来。 这个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里边火盆烧得正旺不少人穿衣脱衣谁也没有注意。 杨可栋这才能抬起目光打量面前这两人。 一个人明显身份更高一些面颊修长皮肤白皙目光锐利手中捏着一串珠子但瞟一眼对方的手就知道那是一双能持刀拿弓的手看年轻似乎比自己还应该要小几岁杨可栋有些惊讶。 另外一个人仪态闲适无论是手上的玉扳指还是握着的折扇以及腰间的玉佩都感觉此人更像是京师城中的一位高门大户士绅。 从几年前自己被父亲主动留在京师城作为人质时杨可栋就已经练就了一份火眼金睛和随机应变的本事。 大周龙禁尉盯得很紧自己身边的几个仆从都被龙禁尉认熟了经常去的几个地方也都被龙禁尉安设有钉子所以走到哪里都难以摆脱这些人的目光。 所以他不得不越来越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来尽可能寻找一些机会尤其是在前年父亲又派人进京之后杨可栋就知道只怕自己父亲已经有了一些打算。 前两日父亲派在京师城中的眼线主动联系了自己这是很罕见的情形。 杨可栋深知自己作为人质在这里随时被龙禁尉盯着而父亲眼线有他们自己的任务那是在收集大周朝廷对西南方面的各类情报和动向据说他们干得很不错大周朝廷内部多的是喜欢金银珠宝的官员只要持之以恒的去寻找深挖就没有不能做到的。 正因为如此杨可栋从来不和他们联系除了他们偶尔主动给自己提供一些情况介绍外杨可栋更多的还是保持着安静和沉默。 没想到这一次他们居然要求自己与人见面而且是女真贵酋据说这是对方的要求。 杨可栋知道如果不是特别紧急或者迫于无奈父亲在京师中安排的人员是绝不会向自己提出这种要求的这样很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暴露父亲的一些意图。 但对方坚持要求原因是他们无法在京师城逗留太久。 三个人对视却都没有言语。 最终还是杨可栋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时间宝贵二位如果有什么要说的便请道来。” “你就是播州宣慰使杨大人的儿子?”代善也在打量这这个面色有些黝黑的男子貌不惊人甚至可以说太过寻常如果走在街上更像是一个山村农夫。 “正是杨某尊驾是……”杨可栋已经知晓此人的身份只是礼节性的核实一下。 “我乃建州左卫努尔哈赤次子爱新觉罗·代善此番奉父汗之命入京公干之前听闻播州土司有意联系我们女真共谋大事所以此番我也就想和杨兄谋面想听听杨兄以及令尊的意思。” 代善的话让杨可栋大吃一惊共谋大事?谁敢这么说? 杨可栋有些冷森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那一位牵线者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父亲派出来的人都是老到谨慎之人怎么可能当着外人说这种话?分明就是这厮来诈自己。 “谋大事?谋什么大事?天下大事那也该是皇上和朝中诸公所谋如何轮得到边荒野人置喙?荒唐可笑。”杨可栋没客气一个在东北一个西南杨可栋没指望这些女真人能给播州带来什么好处。 没想到这杨可栋如此不客气代善眼中闪过一抹怒芒。 只不过他也知道对方远在西南万里之外的确和女真扯不上关系自己这一次找上门也就是想要探一探对方的底。 如果对方只是安于现状寻求遥相呼应的口头支持那么就毫无意义代善只会转身就走懒得浪费时间但如果对方也是有意要和大周掰一掰手腕那自己这一方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杨兄如果你所谓的大事都只能是一帮*****才能谋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听闻西南流土之争甚是激烈或许大周现在还腾不出手来过问但是当大周缓过这段时间您觉得播州还能当独立王国么?” 既来之则安之代善也花了一些时间来了解大周西南那边的土司和流官之间的斗争以及麾下百姓现在的情形应该说比代善想象的还要糟糕就像是一堆干枯的柴火丢在路边只要稍许有一个火星子丢下也许就会引发成难以控制的大场面。 如此情况下代善不信那位播州土司就没有任何想法而这把自己次子送到京师城中当质子的举动本身就值得可疑在代善看来这恰恰是为了让大周朝廷放心的举动而往往这种举动都是内心有鬼才会如此做作。 “这位兄弟你说的应该是你们女真才对吧?”杨可栋根本不理会对方的煽动和挑拨“该担心的你们女真才对若是大周真的把蒙古人利用起来你们女真能讨得好去?别以为吞了几个小部落就能耀武扬威了老虎可能打盹儿但是一旦醒了土狗野狼都只能滚一边儿去。” 在京师城这十年质子生涯其他的不敢说但是对大周周边局面杨可栋还是相当熟悉了解的。 被杨可栋毫不客气的话气得脸色煞白代善还真的从未遇到过这般性格刚硬却又丝毫不给自己颜面的家伙这厮简直就是来故意挑衅的一般。 “呵呵在我们辽东我只知道病了的老虎一样只能被狼群给吞噬。”代善也毫不客气的反击。 “那你们就去试试呗。”杨可栋没好气地道。 被这厮顶得说不出话来代善几乎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了还是讷图抢先插话:“杨公子该试的时候我们肯定会试但是杨公子就从未考虑过播州日后的结局么?唇亡齿寒这个汉人成语我相信杨公子肯定是明白的我们女真和播州相隔虽远但是我知道播州土司也就是令尊肯定不会一直这样受当地官府和汉人士绅的欺压如果他可以容忍的话那么下边山民肯定会解除他对播州的统辖权和义务得寸进尺也是汉人成语我觉得可以形容你们山区和汉民之间的这种冲突那我们建州女真和辽东一样这种情形下我们觉得我们有必要合作一番。” 杨可栋对这一位的态度略微好一些因为说这话的人才意味着靠谱不是夸夸其谈。 “这位兄台我想我们坐在这里是谈不出一个什么来的门外还有两个专门负责我的人你们两位如果不想被龙禁尉盯上的话最好早点走人。”杨可栋看了一眼早已经怒意满胸的代善“如果你们真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另寻更稳妥的地方。” “可是杨公子我们和你谈的你能保证……” 没等讷图说完杨可栋已经四处摆手“别我什么都不能保证就像我若是保证了签了字一样可以不承认但是我个人认为如果时机成熟对你我双方都有利可图的倾向下没有什么协议盟约一样可以发挥出莫大作用。” 戊字卷 第七十五节 王见王(上) 代善一行怏怏离开。 他们不想被龙禁尉盯上。 好在大周龙禁尉虽然无孔不入但是许多人都已经沦为了敷衍了事式的应卯。 只要能够对上访有一个交代能够糊弄得过去那么就不是事儿否则像杨可栋这样的重要人物如此轻而易举就和来自辽东的外族首领见了面这放在几十年前大周初建时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这也更增添了代善一行人的信心大周虽然对外仍然是张牙舞爪但是内里却已经是疲惫虚弱不堪了他们内部机构的运行完全是一种惯性和形式单单从今日与西南土司的见面就能略窥一斑。 这样一个耄耋老矣的王朝正该是女真的机会想到这里代善一行人都忍不住精神振奋。 不过代善和讷图倒是已经明确了一点那就是播州这一帮西南土司绝对是不甘蛰伏之辈他们绝对有着某些想法和计划这就是他们此次见面最大的收获。 杨可栋表现得很谨慎看似滴水不漏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越是谨慎就说明对方所谋乃大。 对方是甚至都没有答应但其实却又是留下了无尽的合作余地什么都可以谈或许时间上会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但对建州女真来说这恰恰是好是。 代善很清楚和大周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甚至连开始都还不算只是一个前期的准备过程这会是一个持续十年二十年的过程但建州女真有这个耐性和精力只要持续不断的撕咬大周终究是难以在辽东坚持下去的他们唯一的解决就是退回到关内去边墙以外都该属于女真和臣服于女真的蒙古。 只要能够给大周造成麻烦的势力建州女真都不吝联络一番就像讷图所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现在看来这一杆子打出去对方虽然没明确回应但是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是意味深长。 对方也是要看建州女真这边的动静只有建州女真表现出更强大的实力表现出对大周更大的威胁或许这帮西南土司才会乐意和建州女真合作。 回到三条胡同代善便毫不客气地道:“讷图播州这边你要抓紧时间联系但我等不及了我有父汗授意你只管谈什么要求都可以先答应下来再说。” 讷图点头。 “另外不能只局限于这帮西南土司他们离我们毕竟太远了就算是起事我估计短时间内都波及不到北地所以我们还要另外寻找机会。”代善此时已经展现出决断“大周新上任的这位蓟辽总督在不断地给我们找麻烦舒尔哈齐科尔沁人叶赫部和乌拉部这厮简直是无孔不入有些明着来有些暗着来弄得大汗很是心焦我们必须要还以颜色。” “二爷您的意思是白莲教?”讷图立即明白了代善的意思“那有没有一个时间范围?” 代善沉吟了一阵“乌拉部的事情不能拖太久若是让布占泰他们缓过气来要想在拿下乌拉部就难了我有些担心大周似乎正在开始改变李成梁时代的一些做法大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已经再度派人去和科尔沁部联姻并且向察哈尔人施压看看能不能有效果但你们这边也得要有所动作西南土司缓不济急恐怕短时间内用不上所以白莲教应该是最合适的。” 讷图默默点头思考了一阵之后才道:“二爷白莲教我们也是这几年才开始逐渐接触的但这帮人太散乱了里边乱七八糟的什么东大乘教闻香教每个府县都有自己一帮体系要串联起来难度比较大关键是我们没法参与其中得靠他们自己……” “那就扶持支持力量最强大一支不管事银钱还是其他尽快让他们强大起来……”代善没有半丝犹豫“我这里带来了一些皮货、金砂和药材你自己处理一定要把这些东西用在刀刃上嗯父汗的意思是最好明年到后年我们就要彻底解决掉乌拉部如果能够让大周这京畿一带乱起来迫使辽东蓟镇这一线顾首不顾尾那就最好不过了。” 讷图点点头“明白。” “至于这冯家……”代善迟疑了一下“现在还看不出其他端倪来倒是这个冯唐之子很有些一飞冲天的感觉啊居然搞出来一个什么开海之略讷图你觉得这是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能搞得出来的么?我觉得不可想象会不会是他的那些老师假借他的名义弄出来的?不是说他们内部反对声也很大或许他们就故意让这个年轻人顶在前面去替他们遮掩呢?” 讷图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但是也觉得这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在大周朝廷卷起这么大风波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和建州女真关系不大所以没太关注。 “二爷这暂时和我们关系不大不过这个冯铿你觉得需要……”讷图也有些不解。 代善犹豫了一阵才摇摇头”算了一个文官兴许本来就是推出来的一个傀儡那冯唐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儿子就不当蓟辽总督了吧?只是没想到这开海之略居然让大周一下子收获了几百万两银子这大周是真富庶啊。“ 代善忍不住咂了咂嘴。 “嗯我们的精力还是要放在正事儿上二爷朝鲜和日本那边……” 讷图的话让代善摇摇头满脸不甘“朝鲜那边首鼠两端不过也还是有一些进展日本那边他们那位将军真的像一只老乌龟一味推诿或许要等到我们有所动作之后才会来趁火打劫吧。” ******* 马车悄然停在了大护国寺们口。 阳光普照天气正好。 黛玉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有些紧张。 紫鹃也看出了她的心情变化笑着安慰:“姑娘其实不必那么担心晴雯不也说了沈家小姐性子虽然不能说和善温顺但是却绝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性子而且奴婢感觉这沈家小姐好像和小姐性子都有些相像都喜欢琴棋诗画或许小姐还可以在这上边和她好好说一说呢。” 紫鹃的宽慰却没有能让黛玉心情轻松下来只有见到对方的时候她才能确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至于晴雯黛玉原来对她的印象也很一般不过是仗着长得有些俊俏嘴巴皮子也利索罢了不过能得到冯大哥的喜欢黛玉也有些惊讶但她不会去说什么。 现在这丫头却成了沈家小姐的贴身丫头说明这丫头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倒是不能小觑。 冯大哥能够把她推荐到沈府去但是要想能成为沈家小姐的贴身丫鬟那可就不是冯大哥能做到的了那得靠她自家本事。 在黛玉和紫鹃刚刚踏进护国寺大门时另外一辆马车也到了。 晴雯把沈宜修搀扶下车“姑娘小心点儿。” “我哪有那么娇贵?听说那位林姑娘身子骨有些弱难道就这么娇贵?”沈宜修下车之后环顾了一圈儿“我有两年没来这里了。” “听说姑娘和冯大爷第一面就是在这里?”晴雯从冯紫英和沈宜修那里都听说过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嗯其实我和紫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林姑娘也在护国寺里哩。”沈宜修目光悠然穿过大护国寺庙门进入内里“只不过我们未曾见面罢了晴雯你说这算不算是我和林姑娘的一段缘分。” “怎么不算当然算啊你和林姑娘几年前都在这大护国寺里然后冯大爷也来到大护国寺这就是说你们三人就是上苍注定的夫妻。”晴雯俏颜绽放笑得格外开心嘴皮子这会儿也越发利索。 “你这丫头倒是挺会讨人喜啊。”沈宜修心中甜蜜她当然知道冯紫英和林黛玉是早就认识于临清不过那个时候也只是认识真正要说缘分这大护国寺不应该是最适合结缘的么? 猛然间那一日冯紫英和小弟的几个同学杨嗣昌、侯恂等人的争执一幕便浮现在眼前让沈宜修有些恍惚这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自己也已经是是十九岁的姑娘马上就要嫁为人妇了。 “婢子不过是实话实说据奴婢所知冯大爷是不太喜欢去寺庙的便是岁尾年头都难得去一趟但是就这么一趟却能和姑娘在大护国寺结缘那肯定是上天挑选好了的否则以姑娘人才只怕这京师城中无数年轻俊彦登门姑娘早就选定了为何老爷却能从这么多人中挑中冯大爷呢?” 晴雯的话让沈宜修心中也是暗自赞同。 自己父亲选择冯紫英时沈宜修也只是听闻过冯紫英的名声但是小弟那里对青檀书院乃至冯紫英都是颇多诟病所以她对冯紫英印象也说不上多好只知道这是北地士人中的翘楚。 到后来双方说起此事不知道怎么地却又遇上了他家中因为长房无人袭爵延续香火被朝廷允许兼祧自己就糊里糊涂的和他订亲成了长房婚姻了。 任何一个女人对突兀地丈夫就可能被另外一个女人分走一半肯定都是不悦的但是父亲却很看好这个年轻人一力支持这桩婚姻。 这个年代婚姻也根本不是女孩子自己能决定的父亲决定了基本上也就意味着结局无改了。 而且父亲也和沈宜修谈过像冯家这样子嗣单薄的家族就算是他没兼祧肯定也会纳好几房妾室的以后一样也会面临这种情形只不过作为正妻无需担心谁会威胁到自家地位罢了。 但这种兼祧一样也不会影响到各自的地位长房和三房各属一房各有一家人大家如一个大家庭中的小家和睦相处倒也不寂寞这是母亲这样安慰自己的。 安慰归安慰但是沈宜修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这样的命运她唯一企盼的就是这个夫君不会让自己失望虽然他在朝廷中声名大噪但是沈宜修还是希望对方能够表现更优秀一些。 她希望对方的优秀表现不止于在朝中政务上她更希望在自己这个家庭中的表现也更让自己心安一些以弥补自己可能会和另外一个女人分享丈夫的遗憾。 让沈宜修满意的是这位郎君的表现的确没有让自己失望。 虽然外界传闻和他自己都表现出对诗文的不耐不喜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偶露峥嵘展现出来的才华让自己小弟屡屡吃瘪不说而且郎君表现出来的磊落大气更是连素来不服气的小弟都为之心折这也让沈宜修格外高兴。 “好了晴雯你也别说好听的了。”沈宜修心情愉悦“但愿能如你所说吧。” “嗨姑娘还担心什么呢?下个月姑娘就要嫁到冯府那边了到时候姑娘变成大奶奶自然就能知晓了。” 晴雯哪里还能不知晓自己这位姑娘的心思毕竟是对冯府那边一无所知担心过去之后恶了公婆不受待见。 “奴婢虽然没见过那边太太但是奴婢最要好的云裳便是自小在那边府上长大的就说过太太性子宽舒不太喜欢管事寻常府里的事情都是姨奶奶在管……”晴雯小心地介绍道。 沈宜修自然也是打听过的这等事情便是她不去打听母亲也要去打探。 那冯家情况的确有些特殊自己婆婆大段氏据说性子粗疏嗯也就是晴雯嘴里所说的宽舒不喜欢管府中事务基本上都交给她一个作为媵陪嫁过来的妹妹也就是京师城里高门大户后宅贵妇们称之为小段氏的。 只是冯家三房长房的事务和二房三房原来都合在一起只怕自己一嫁过去就会要把许多长房的营生都要交给自己这让沈宜修也有些着忙。 她以前在家中都只是喜好书画琴棋对如何持家却未想过原本以为嫁过去之后婆婆肯定会继续持家自己慢慢来摸索学习却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形。 这倒是让自家母亲很是高兴开始忙不迭地教她如何管家却让沈宜修慌了神这一时半刻间这持家事务却是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学会的? 所以她也很是担心自己过去之后该怎么来处理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婆婆她们先继续管着自己慢慢来学习? 戊字卷 第七十六节 王见王(中) 见姑娘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往前走着晴雯也不多言这等事情姑娘不问她也就不便多说。 进入十一月北地气候已经很冷了哪怕是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但是呵气成霜手脚稍稍不动便觉得发僵。 沈宜修不喜欢被搀扶着晴雯也就跟在她身旁二人就这样慢慢往前行后边两个仆从远远跟着。 进了大隆善护国寺晴雯的目光便开始搜寻着目标那边儿肯定是紫鹃陪着林姑娘来的约好在这寺里却没有说好是具体什么地方不过不太可能是人多的地方那就只能是葡萄园那边了。 沿着宽阔的石板大道前行晴雯小心地把暖炉用棉布裹着递给沈宜修:“姑娘这冻得紧还是烤烤手吧。” 沈宜修也觉得这天时在外边儿走的确有些冻人不过这样也好庙里也没多少人都是些善男信女在各处大殿里边上香祈福热闹一时的葡萄园此时反而没什么人。 “在那儿!”晴雯眼见一眼就看见了在那边葡萄园路口伫立的主仆远远的也有两个仆从站着和自己这边一样。 “噢?”沈宜修精神一振立即拿出最好的状态身体也微微一挺目光望了过去。 那边显然也是见到了这边微作一顿便缓步走了过来。 从见到那一刻双方的目光便已经锁定了对方开始观察打量对方。 眼前这个脸上挂着温婉娴雅笑容的女子符合黛玉心目中的沈宜修印象因为紫鹃就说起过晴雯介绍的沈宜修模样性子温和但不软弱和宝姑娘有些相似但是也有区别那就是沈姑娘似乎外向一些。 淡紫色镶碎白花的丝绵长裙曳地外罩一件黑色的玄狐裘斗篷掀开来的帷帽遮脸露出的这张面庞洋溢着的那份亲和淡雅气息鹅蛋脸面容白皙中也有几分红润清丽脱俗眼眸中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的好奇和友善。 初一看似乎只是寻常的美丽但是如果你仔细再打量就会发现对方的眉目中总萦绕这一种淡淡的从容恬静给人感觉很舒服。 这让黛玉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安定了不少。 沈宜修同样也在打量着林黛玉。 从晴雯的嘴里她也了解过这位比自己小五岁的女孩子十四岁的女孩子却自幼丧母然后又迭遭离家寄居和丧父的厄运而且身体似乎也不太好。 这样一个女孩子却能最终成为冯家三房嫡妻以冯家的情形如果没有冯紫英的影响沈宜修相信林黛玉要想嫁入冯家是不太可能的。 可能获得自家郎君如此看重和力挺饶是沈宜修自诩大度心里还是有些微微酸涩的。 现在看到这个女子沈宜修才觉得自己郎君这般宝爱恐怕还是有几分原因的。 看似娇弱的眉目如姣花照水眸若点漆唇若丹朱那微微挺起鼻梁和菱形的唇角预示着这个女孩子可能有着和较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倔强性子略显瘦削的肩头披着一件雪白狐裘斗篷内里一件白底碎蓝花丝绵长裙搭着一个素色棉质褙子一条棕红的火狐围脖裹在颈项间更将一张天然风流宜嗔宜喜的玉靥映得熠熠夺目。 看见沈宜修迎上来黛玉却也疾走两步莺声道:“小妹黛玉见过沈家姐姐。” 带着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但是却已经不完全是了北地几年生活让黛玉的口音更多的是北地官话口音了但是恰恰是这种夹杂了姑苏吴音的腔调让沈宜修几乎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这种乡音带来的好感几乎是无解的尤其是一个同龄女子。 沈宜修跟随父亲在京师多年却在京师城中没有多少闺中密友。 盖因北地女子相对保守而且多以父兄籍贯划界而同样都属于江南的士林官员的女儿们却又大多葳蕤自守不太喜欢结交许多都是十三四岁便早早订亲十五六岁便嫁了出去了。 像沈宜修这样十九岁尚未出嫁的女子可谓少之又少而嫁了人的女子又忙于侍候翁姑丈夫要不就是面临生儿育女。 所以这么些年来沈宜修都只能在家中独居甚至很怀念小时候在家乡的种种。 而林黛玉这带着乡音的话语一下子就让沈宜修对黛玉的印象好了许多。 “妹妹太客气了听见妹妹的声音姐姐的心都软了许久没有听见咱们姑苏乡音了今儿个一听倍感亲切。” 沈宜修的话语里也夹杂有姑苏吴音黛玉一样听得亲切而且沈宜修这样亲近的姿态也让她同样放松了许多。 站在两旁的紫鹃和晴雯见到二女一起笑靥如花说笑亲切都是松了一口气。 日后二人虽然是各为其主但是谁也不愿意因此而弄得剑拔弩张或者冷若冰霜毕竟爷只有一个夹杂在其中的难处只有她们这些当丫鬟的才明白。 “小妹听姐姐的声音也是一般嗯小妹自小就离开了家乡若非家中乳母也是吴人一直带着小妹所以后来离开家乡之后也还能留着余味后来来了京师便更是鲜有得闻了。” 黛玉浅笑隐隐见沈宜修比自己略高一头有心想要攀着胳膊却又有些拿不下脸反倒是沈宜修内心亲近索性就牵着黛玉的手这也让黛玉脸一热为自己的小家肚肠好笑干脆就攀着沈宜修胳膊。 这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冯紫英若是在这里只怕眼珠子都能鼓出来但是又能松一口大气。 “许久没来这大护国寺了今番一来却又想起许多我和紫英初见便是在这大护国寺而且我还知道那一日妹妹也在寺中只不过当时护照到罢了。”沈宜修瞥了一眼身旁的黛玉含笑道:“妹妹说这是不是我们的缘分呢?” 黛玉略感惊异她却不知道此事冯大哥也未曾提及这让她心里一沉但是随即又展颜一笑:“啊小妹却不知道不知是何时?” “应该是四年前吧。”沈宜修露出回忆的神色目光里多了几分怀念“雪后初晴紫英和我弟弟书院中的几个同学就在这葡萄园中辩论我跟随家父带着小弟正好路遇那便是第一面和紫英相见真真有缘……” 黛玉心中微动故作漫不经心状曼声道:“哦姐姐这么一说小妹便回忆起来了那是冯大哥约小妹到大护国寺中一起祈福敬香也算是为我和冯大哥当年在临清安然脱险还愿……” 沈宜修心里也是暗自好笑这丫头还真是敏感啊难怪晴雯说这丫头心思细腻嗯隐含的意思大概就是小气睚眦必报吧? 自己就这么一说和冯郎有缘立即就引来了对方的反击倒是有点儿意思。 “噢紫英倒也和姐姐说起过当年和妹妹一道在临清偶遇嗯着实危险幸亏能成功脱险我就曾劝过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等暴虎冯河的事情最好不要再去做。”沈宜修对此倒不在意。 这个时候和这小丫头为了这点儿来斤斤计较就有失风范了而且这个改变不了什么就像对方也应该明白无论她如何一样也改变不了自己和冯郎之间的关系。 黛玉心里却是有些不悦“姐姐劝说冯大哥莫要去冒险是对的毕竟现在冯大哥身份不一样日后也还有一大家子人为他担心但是在临清冯大哥却是有勇有谋并非暴虎冯河若非如此朝廷焉能如此轻易就平定民变进而还对冯大哥格外看重姐姐怕是还不知晓吧那平定临清民变时漕运御史乔公就是家父也是姐姐父亲的同年也正是他因为此事对冯大哥格外欣赏才会把冯大哥推荐到青檀书院中去读书……” 黛玉心说若非冯大哥临清民变中智勇双全只怕这呼伦侯的赐封焉能重新给予?若非有这个呼伦侯追封又何来长房兼祧就更谈不上你的这段姻缘了。 沈宜修却假作没听出黛玉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好奇地问道:“我还真不知道里边竟有如此复杂曲折的故事妹妹可愿说给我听一听紫英可从未说过那一场民变之事……” 见沈宜修一脸好奇和坦然黛玉似乎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怎么就这么爱胡乱联想或许这位沈家姐姐并无自己想象的那层意思。 心里有些歉疚之意又见沈宜修如此感兴趣黛玉也就难得地把当日的情形一一道来其间免不了要加上一些夸张和自己虚拟的一些故事情节倒是听得沈宜修津津有味。 其间沈宜修也会时不时的问上一两句甚至会挠在黛玉最得意的地方或者最惊险之处让黛玉也忍不住要多炫耀般地介绍解释一番一直到说完黛玉才发现今儿个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 戊字卷 第七十七节 王见王(下) 紫鹃和晴雯跟在二人身后时不时会意地交换一下满带笑意的目光。 现在看起来这两位似乎还听和谐一个主讲一个多问嗯似乎感情就能这样慢慢融洽地建立起来? 想多了。 紫鹃和晴雯都不会那么认为。 现在二人尚未正式成为妯娌或许还能友好相处一旦两人都嫁入了冯府那各自一家自然就不可能这样情投意合般的笑语嫣然了。 更何况这是表面情投意合还是礼节性的姿态恐怕还要以后才能知晓。 “没想到这可真是一波三折紫英那会儿才十二三岁吧妹妹也才十岁不到?那也太惊险了。”沈宜修唏嘘感慨“这等事情的确还是不要再遇上才好。” “是啊只是有些事情也是上苍注定由不得我们选择啊。”黛玉叹了一口气“小妹长这么大记忆最深的却是那一日至今刻骨铭心……” 沈宜修有些好笑这丫头自己给他几分颜色她却要上大红了啊越说越来劲儿?还是无心之言? 这么有意无意地强调她和冯郎之间的缘分是天注定不觉得这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底气么? 沈宜修淡淡地笑了笑:“的确人生本来平淡如果遇上这样一场故事值得怀念只不过作为俗人的我们还是得要面对日复一日的生活活好当下……” 黛玉话一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刻意了但是她可以发誓自己绝对是无心的还来不及歉疚对方的话递过来却让她一怔之后又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起来看来这位貌似宽和的沈家姐姐在这方面一样有些小气啊多说一两遍貌似大气的心里也一样酸得难受了。 黛玉反而很高兴若是对方一味大度反倒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现在看来对方在这方面也不比自己强多少太好了。 沈宜修也没有觉察到自己无意识地话语会被黛玉捕捉到其中隐藏的某些迹象她只是有些不忿于对方太过刻意了但她觉得自己还是保持了理性的克制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语。 “姐姐说得是所以我也和冯大哥说其他都不重要冯大哥自家安全最重要来日方长不求一时胜负他背后可是有许多人都记挂着……” 黛玉的话滴水不漏沈宜修意识到这个丫头好像不像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么单纯啊或许每一个女孩子一旦踏入了这种环境场合下某种捍卫自己感情的警惕感都会迅速萌发如刺猬遇到天敌时竖起身上的猬刺。 一行人就这么沿着葡萄园漫步偶尔沈宜修问一问黛玉在贾府的生活黛玉也会询问一下沈宜修在家中的喜好。 诗词书画琴棋女红都是女孩子们最容易沟通的话题。 “小妹听冯大哥说过姐姐的画乃是一绝冯大哥自认为望尘莫及小妹倒是觉得冯大哥画景或许不如姐姐但是画人绝对不输于当下那些画坛大家……” 黛玉的话不经意的刺伤了沈宜修。 心中暗自发狠的沈宜修没想到自己这位在外据说毫无情趣和艺术天赋的郎君居然还会画画?而且听这丫头的话语显然是为她画过多幅画才会如此肯定。 这个家伙却把自己瞒得如此好连几首诗都是自己百般“逼迫压榨”才榨出来的看来自己还是力度太小对他态度太好还得要加大力度。 “妹妹这般夸赞他的画倒是让姐姐有些不服气了看来下一次姐姐一定要带几幅画来让妹妹鉴赏一番看看姐姐的话比起紫英画孰优孰劣。”沈宜修脸色不变甚至更开心“不如这样妹妹看什么时候有空趁着还有一些时日请妹妹来姐姐这里小坐姐姐也好和妹妹一起鉴画读诗品茗谈心……” 黛玉一愣之后赶紧摇头“那如何能行?姐姐和冯大哥的好日子近在眼前小妹如何能当这种恶人大煞风景?不如等到姐姐和冯大哥成亲之后小妹再来拜会……” 这小丫头倒是精得紧滑不溜秋不肯上钩沈宜修忍不住失笑自己怎么也不知不觉就被这小丫头带进沟里去居然琢磨着要和这丫头好好撕扯一番了? 摇了摇头沈宜修便也不再纠缠此事“妹妹既然如此那就说好了可一定要来姐姐这里……” “姐姐说差了该是去冯大哥府上才是那时候姐姐已经为冯家妇了。”黛玉脸色却越发清颜俏妍眉目间甚至多了一份调皮的揶揄。 沈宜修一时疏漏却被黛玉抓住调笑一句弄得脸颊微红不过迅即镇静下来“也是不过再等两年姐姐也就能和妹妹比邻而居了姐姐也很期待那一天呢。” 晴雯和紫鹃在前面二女进入“亲密交谈”阶段就有意识地掉在了后边儿拉开了距离。 二位未来奶奶的交锋也好和睦相处也好暂时都还波及不到二人身上来。 两人和鸳鸯一样都是最早都是贾母的只不过又略有差别像鸳鸯是家生子但紫鹃和晴雯却都是买进来的只不过都是一早就跟着了贾母然后晴雯被早早给了宝玉而紫鹃则是在黛玉进府之后被指给了黛玉。 论渊源和感情三人自然是其他丫头都不能比的。 “看样子你家姑娘待你甚好?”紫鹃转着头一边看着四周的葡萄架一边问道。 “嗯我家姑娘是个心善但却有主意的先前要我到她屋里府里边还是有些闲话不过姑娘定了调便再无人敢多言连沈二爷都对姑娘很是敬畏。”晴雯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月宛如做梦一般起起伏伏我都有些恍恍惚惚到现在有时候躺在床上都要咬一下自己手指头就怕自己是做梦怎么自己就会被撵出荣国府然后懵里懵懂到沈府去了。” “好了你也别想太多了阖府上下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你这不也是因祸得福么?要不怎么知道冯大爷这么喜欢宝爱你?”紫鹃揶揄了晴雯一句“这不正好下个月你也就跟着沈姑娘回冯府赶明儿一个新鲜出炉的的姨太太若是到咱们贾府你说我是不是要喊一声晴姨娘还是雯姨娘?” “小蹄子你作死啊!”被紫鹃调侃的话给羞得脸通红拉住紫鹃的胳膊就要狠命扭慌得紫鹃赶紧求饶“姐姐莫要下狠手我这胳膊经不起你这么作践一个青疙瘩经月不消……” “谁让你这般胡诌没地让外人听了笑话。”换了别人晴雯早就翻脸了也是紫鹃也才只是嬉笑打闹埋怨责怪一番。 “这不就我们俩么?何况冯大爷这么宝爱你估摸着你家姑娘也都琢磨出来了要不怎么可能轻易让你就进她屋?”紫鹃却是个机灵人“不过你也要好好侍候你家小姐莫要像在宝玉屋里那般……” 晴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经历了这般照理说我也该醒了各自老老实实地做好手里事儿只是我这性子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好在我家姑娘倒也喜欢我这性子我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紫鹃你说呢?” 见晴雯说得认真紫鹃也有些迟疑冯大爷喜欢晴雯好像就是因为晴雯性子爽利率真虽然火辣了一点儿但若是主子喜欢这一点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摇了摇头紫鹃抿了抿嘴才道:“这等事儿也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好不好该不该也就只有你自个儿和你家小姐嗯以后还有冯大爷才能说了我却说不准了晴姨娘你说是不是?” 这一回晴雯却没有再发作了瞥了一眼紫鹃似笑非笑“紫鹃你这小蹄子成日消遣我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林姑娘这般珍爱你难道说你还能不陪着你家姑娘嫁入冯府?再说了林姑娘身子弱全靠你照顾这一点冯大爷也是提起过多次了言语中可都是赞誉之词说林姑娘离了谁都行唯独离不得你而且冯大爷话里话外也是对你格外喜欢说你是贾府里一株难得的玉兰我也问过冯大爷为何不是杜鹃不是海棠不是桂花而是玉兰冯大爷说因为玉兰寓意着报恩和忠贞而你的性子就最符合……” 紫鹃脸刹那间便红了起来连连摇头:“冯大爷那是爱屋及乌罢了你这小蹄子不知道从哪里瞎编出来这样一个不着调的故事来哄我也不怕外人听见遭人耻笑……” 晴雯一脸哂笑:“紫鹃你觉得我会编这种事情来取悦你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你不是这样的性子?难道你家未来姑爷看好你喜欢你这种性子你还不乐意?或者说你还打算等你家姑娘嫁给冯大爷之后另外寻个出身?是配个小子还是打算自家赎身出去?” 戊字卷 第七十八节 王见王(完) 被牙尖嘴利的晴雯堵得说不出话来但是紫鹃也知道像自己和晴雯这般都是十八岁的姑娘了且不说这奴婢身份便是真的主子开恩开释出去却又去哪里? 寻个穷苦人家嫁了只怕还未必能适应那等清苦生活好人家又有哪个看得起你一个开释出来的丫头? 若是配个府里小子何如跟着自家姑娘当个通房丫头? 见紫鹃沉默不语晴雯微微仰起头悠悠地道:“或许外边人都羡慕我们跟着一个要当奶奶的姑娘像府里边司棋、侍书、入画她们敢说心里没有艳羡?可是她们何曾知晓其实我们早就没有了选择。” 紫鹃讶然仔细打量了一下晴雯认真问道:“晴雯莫非你还不愿意跟随你家姑娘嫁到冯府这边儿?你怎么想的?” 晴雯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复杂“冯大爷这般抬爱我岂是不知恩的人?我只是担心姑娘待我甚好我这般跟着姑娘过去若是大爷若是大爷……” 紫鹃何等机敏立即明白过来笑了起来“你是担心冯大爷待你不一般让你在你家姑娘和大爷之间难做?” 紫鹃心里还是很为自己这个姐妹高兴的。 毕竟晴雯刀子嘴豆腐心而且能得到沈家小姐和冯大爷两人都喜欢日后长房和三房之间能有这样一个人居中穿针引线关系也要好处许多。 但这会子她说的这事儿要说事儿也是个事儿要说事儿也不算个事儿关键在于你如何来处。 一个丫头却能独得大爷欢心哪怕这位现在是小姐日后是奶奶的沈家姑娘再是心胸宽广只怕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的而且还是她带过去的丫鬟而这个丫鬟却又是大爷“推荐”到沈府去的这种复杂的关系日后如何来相处只怕任何人都得要掂量一番。 尤其是像晴雯这样一个处于弱势中的一环而又是这般率真爽利的性子就更难了也难怪她纠结为难。 总不能大爷抬爱你还不识抬举了吧?但又如何去过待她甚好甚至把她带入冯府的沈家小姐? 要知道沈家小姐其实完全有权力不把她带入冯府去的。 晴雯咬着嘴唇点点头“若是因为我的原因而让大爷和姑娘起了嫌隙我宁肯不入冯府。” 紫鹃相信晴雯这是真心话这个姐妹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但她还是摇摇头:“你若是不入冯府只怕冯大爷和你家姑娘会更起嫌隙隔阂。” 晴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过来微微叹了一口气。 “冯大爷只怕会觉得你家姑娘日后都是长房大妇了怎么地还对他看上的一个丫鬟如此斤斤计较若是冯大爷对你家姑娘有了这般看法那日后……”紫鹃摇了摇头。 若是一个大妇被丈夫觉得和一个丫头拈酸吃醋的确印象会大坏今后在夫家也会很难过。 “是啊我如果说不愿意跟她去冯府只怕姑娘还会觉得我是在恃宠而骄故意拿捏呢。”晴雯苦笑。 “所以晴雯你完全没有必要想那么多就大大方方跟着你家姑娘过去你都说了你家姑娘是个心善但是有主见的想必这一点儿是看得明白的定然不会计较这些你呢只需要稍稍注意一些莫要喧宾夺主便是……” 紫鹃的话让晴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儿给她“小蹄子你还真当我是貂蝉昭君再生不成?还喧宾夺主了就算是我生得比别人标致一些那又如何能与我家小姐比?我再是不懂事儿也知道规矩我怕的是大爷这上边若是不那么在意你怕也是知道大爷在马巷胡同那边儿东府珍大奶奶的两个妹妹被大爷养作外室大爷都是从来不忌讳若是在府里也是这般……” 紫鹃自然也知道二尤的事情甚至自家姑娘也知道要说那尤三还和姑娘又几分交情不过自家姑娘从来不提权当没这两个人她没想到沈家姑娘也知道“你家姑娘也知道?” “我都说了大爷在这上边儿从不忌讳所以我才怕……”晴雯咬着嘴唇纠结着。 晴雯自然是担心冯紫英若是真的喜欢自己待到自己跟随姑娘嫁过去平素里多宠爱几分一时半会儿也许没什么时间久了只怕姑娘的心情就未必能像现在这般平和大气了。 紫鹃也忍不住叹口气这冯大爷若是喜欢谁还能说什么?谁还能拦着?便是奶奶也只能陪着笑脸故作大方或者淡然。 他便是要在你一个丫鬟屋里多留宿两晚换个蠢点儿的人只怕是喜不自胜但是若是聪明的就该明白若是没有和奶奶那边有个说法那就不是好事儿。 晴雯和沈家姑娘的关系不比自己和自家姑娘关系若是冯大爷日后在自己屋里多歇一两晚……啊呸紫鹃脸颊没来由一阵烧怎地自己跟着晴雯这小蹄子的心思转也变得如此不知羞来了? 晴雯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家姐妹这会子的突然羞臊起来。 “晴雯我劝你也莫要再胡思乱想了多想无益我觉得若是你家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定然能想到这些便是冯大爷真的宠你也能劝诫冯大爷莫要注意这些莫不是你以为冯大爷这长房就只会有你家姑娘一个?或者只有你一个?”紫鹃想了一想才道:“你都说了冯大爷在这上边是不忌讳的没准儿马巷胡同那两位等到你家姑娘过门入府择个时间也是抬入府里的。” 晴雯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听得紫鹃这般一说倒觉得的确有些道理“紫鹃你说冯大爷娶了我家姑娘还要纳妾?他不是还有林姑娘么?” 紫鹃也翻了一个白眼还给晴雯“小蹄子你还真以为你家姑娘和你就能独得恩宠不成?冯大爷是个啥性子的人你不都知道了么?我家姑娘要嫁冯大爷那都是两年多以后的事情了冯府那边儿太太们还能等得起?冯家一门三房就冯大爷一个人听说太太们都恨不能马上就能抱孙子马巷胡同那两个我估计若不是忌惮你家姑娘尚未过门儿没准儿肚子里也会大了若是过了门儿就算是马巷胡同两位不抬进冯府太太也肯定会逼着冯家大爷纳妾的除非……” “除非我家姑娘能尽快为冯家诞下子嗣?”晴雯反应过来。 “就算是你家姑娘能生下子嗣为冯家延续香火但以冯家现在的情形只怕府里边太太也还是会想办法让冯大爷纳妾的这年头一个两个可是保不准……”紫鹃摇了摇头。 这一番话说得晴雯也有些动摇脑子里也越发糊涂了不明白日后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见晴雯满脸纠结紫鹃也笑了起来“小蹄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得冯大爷恩宠换了别人人家连睡着都能笑醒唯独你还担心这个忧虑那个哪有那么复杂?若真是那般你就只管讨好你家小姐剖心挖肺地献忠心难道你家姑娘还能怎么你不成?” 晴雯也被紫鹃的话给逗笑了。 也是现在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自己又不可能不跟着小姐过去过去了以冯大爷的心思自己铁定是逃不掉的到时候怎么办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两个丫头也是慢慢丢开其他心思说些府里府外的闲话。 “没想到林姑娘会邀请我家姑娘来大护国寺这是我家姑娘和冯大爷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所以我家姑娘也是很高兴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对林姑娘第一印象就好了。”晴雯看着前方二人停住脚步也跟着止步。 “哦那就太好了你家姑娘和我家姑娘若是能亲若姐妹那日后我们当下人也能轻松许多。”紫鹃也忍不住拍手“我最怕的就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若是能避免这等事情是最好不过了。” 这边两个丫鬟说得蜜里调油那边沈宜修和林黛玉倒是慢慢进入了温热模式。 这么一阵说了之后沈宜修和林黛玉之间都对对方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都很清楚未来如果不出大的意外两个人便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妯娌关系了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对方都得要接受这种关系都得要面对共享一夫这个现实。 “妹妹也莫要羡慕姐姐姐姐都十九了妹妹才十四两年后妹妹嫁过来也不过十六到时候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来当姐妹咱们苏州人在京师城里不算多难得遇上妹妹这样一个知情达意的姐姐就盼着日后妹妹能多来姐姐这边走一走坐一坐姐姐也听闻妹妹诗文出众姐姐不才也很想和妹妹在这上边多切磋也算是打发时间……” 沈宜修这番话倒是语出至诚在京师城里这么些年好容易遇上这样一个乡人兼“妯娌”哪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但是一想到这种关系已经无法斩断摆脱那么就还不如坦然相待也许还能结个善缘。 黛玉听到沈宜修这般说也赶紧道:“姐姐太客气了只要姐姐不嫌弃小妹倒是想要经常来叨扰的就怕姐姐到时候厌烦……” 两人握着手又是一番“姐友妹恭”好不亲热。 冯紫英得到消息已经是晚上了。 对这一场王见王他心里是有些发紧的。 但他也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沈宜修都不可能把这场见面搞砸毕竟自己和她成亲只有十来天时间了这等时候若是弄得不愉快那也只能是给自己和她添堵。 云裳去了沈府金钏儿去了荣国府从两方获得的情况就能对今日王见王的大致情况有一个基本判断了解了。 看样子还算不错相敬如宾给冯紫英的感觉似乎可以用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成语来形容但愿吧。 “爷就莫要担心了晴雯都说了沈家姑娘回去之后心情很平静甚至也还有些高兴和期待还欢迎日后林姑娘来府里呢嗯晴雯的意思是待到沈姑娘嫁过来之后欢迎林姑娘到这边儿来。” 云裳和金钏儿见冯紫英若有所思都是嘴角带笑。 可难得见到这位爷为家事儿如此表情两位未来的奶奶见面即便是冯紫英不吩咐她们都会去主动打听这等八卦故事对这些丫头们简直就是最不能忍的。 冯紫英却是苦笑。 他倒不完全是为这事儿担心而是在为另一桩事儿犯愁。 忠顺王爷今儿个来了主要还是说海通银庄的事儿一切顺利大家满意只不过顺带提到的一桩事儿让冯紫英不淡定了。 据说太妃娘娘对冯紫英二伯病殁未能袭爵之事儿十分惋惜因为冯紫英早已故去的二婶便是太妃的远亲。 这个远亲的事儿冯紫英曾经听着自己父亲说起过但是这个远亲的远实在太远所以连自己老爹提起来的时候都是漫不经心不屑一顾。 若是要细论起来大概就只能算是同一个县同一个乡同一个姓要论辈分或许能排的上但要论亲缘估计那起码都是十多代以前没准儿还是蒙元时候了。 没想到忠顺王爷居然能和自己提起这档子事儿那冯紫英觉得肯定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这个时候要和冯家来拉关系似乎有些太突兀了。 这样一层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能说明什么? 什么都说明不了。 但这却是一个信号。 不太好的信号。 意味着冯家没准儿又会被牵扯进入想要竭力避免的一些事情中去。 忠顺王没说太清楚主要是这位太妃的情形有些复杂。 冯紫英做过了解这位太妃其实年轻时候并不算特别得宠所以才会把幼年丧母的永隆帝和忠顺王兄弟俩抚养大不过随着永隆帝和忠顺王成年这位太妃随着年龄渐渐大了反倒是日益获得元熙帝的信任了据说义忠亲王太子位被废的重新复位这位太妃也从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这就有些复杂了。 起码冯紫英没看懂或者说各种因缘巧合这位太妃故事太离奇。 戊字卷 第七十九节 你需要我去哪里 把永隆帝和忠顺王抚养成人然后获得了元熙帝的认可但却又帮助义忠亲王复位这个故事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就算是义忠亲王第一次复位时还是忠孝王的永隆帝并未露出多少王霸之气但是随后永隆帝正式登基之后论理太妃就该站在永隆帝一边儿了但是好像却没有。 这位太妃和太上皇两位一体也就罢了但为何感觉却还和义忠亲王关系更亲近一些呢? 这内里究竟有什么复杂的内情冯紫英琢磨不透便是忠顺王那里冯紫英假意漫不经心的问了两句也被忠顺王哼哼哈哈的敷衍过去了没说个明白。 但摆在冯紫英面前的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棘手问题这位太妃突然发声当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而是有的放矢。 忠顺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太妃应该是代表太上皇有这种意思了愿意为冯汉追封并允许袭爵。 这原本是冯紫英无比渴望的但是若是从太上皇手里出来那就不是冯紫英愿意接受的了。 所以忠顺王在那里哼唧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来只说这便是太上皇有此意但最终也只能通过皇上来只是这却失了味道了。 事实上冯紫英在听到忠顺王这么一说时就知道这个套自己已经被拖了进去你接也好不接也好都难以置身事外了。 同样永隆帝也被这一手给坑得不轻。 若是太上皇提出来永隆帝不可能拒绝拒绝的话除了引来冯家的不满外一无所得而顺水推舟应允的话这份人情却又被太上皇拿走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但总归让人不悦。 见自家爷好像面带苦涩的神游天外金钏儿和晴雯都交换了一下眼神照理说这个结果爷该高兴才是怎么却是这幅表情? 冯紫英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也引来金钏儿和云裳的怀疑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如果自己预料不错的话太妃的这样一个动作背后不仅仅是太上皇没准儿还有义忠亲王在使劲儿。 北静王突然开始活跃起来主动邀约着牛继宗和王子腾等人替自己父亲饯行时冯紫英就已经觉察到了一些端倪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获知了自己还想让二伯追封袭爵的意图现在又用这一招来。 对自己是示好对永隆帝来说也许就是挑拨离间虽然很老套但是这要看永隆帝怎么想。 君王多疑哪怕他现在可以无视不计较但自己武勋出身加上又要娶林如海的女儿还有和贾家关系如此密切这点点滴滴不断积累起来似乎就很难判断永隆帝怎么想了。 一颗种子播下始终藏在那里哪怕不发芽但那是因为机会不到。 不得不说面对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这些成日浸淫在这些勾当中的角色来说自己还是太嫩了找不到合适的手段来反击甚至连被动的防御都很困难。 冯紫英心神不宁让金钏儿和云裳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郁下来院子里丫鬟们做事儿也都失了精神。 一直到冯紫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才意识到这一点。 自己现在也算是一家之主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会给府上自己周围人带来压力和影响了。 “金钏儿来。” 金钏儿乖觉地过来靠在冯紫英脚下替冯紫英捶腿。 ”云裳也过来替爷揉揉肩。“ 这年头能排解压力和烦恼的办法无外乎就是那几种当冯紫英探手解开金钏儿绣袄扣襻伸入那火热的里衣中时冯紫英只感觉自己肩头双手一僵而匍匐在自己腿上的金钏儿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 软玉温香扑鼻盈胸。 …… ******** 十二月初六大吉大利宜嫁娶。 从前几日起来自各地的客人和朋友便已经陆续到冯家道喜。 冯唐没法回来只能叹息了。 无论是青檀书院的同学还是像杨嗣昌、侯氏兄弟、黄尊素这种后来认识熟悉的朋友都亲自到府上道贺。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这种经历很多都是懵然无知好在这京师城中有的是专门吃这碗饭的人特别是为城中官宦士绅办理全套仪式流程只要肯花钱一切都能替你安排得妥妥帖帖从结亲到办酒坐席再到各式应酬待客总归是一套套规矩有人提醒冯紫英便是当个牵线木偶按照要求来就行了。 客人们来得很多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来者是客无论远近贵贱。 当然素无瓜葛者一般说来也不会来但也不排除一些想要借机搭上线的人要来走这一遭。 所以当冯紫英看到陆续到来的来自山陕、扬州、龙游、安福、徽州、湖广、广东等地商贾们的拜帖礼贴送到时他也忍不住头疼。 哪怕是再苛刻的御史也不会在这等事情上纠缠不放但是冯紫英还是很不喜欢在这上边欠谁的情只不过这种事情却是由不得他。 方有度乐呵呵地陪着冯紫英站着。 来往客人分成了几拨像官场上的上司同僚主要是练国事、杨嗣昌帮着接待书院同学、同年都是由郑崇俭、王应熊和吴甡三人帮着张罗而来自各地商贾这是赶回来的段喜贵和汪文言来负责接待而来自武勋家族这边的则是贾琏、韩奇和卫若兰三人应付亲戚朋友则是冯寿来安排这样一来各自都有熟悉的人手应对也要轻松许多。 方有度算是帮着冯紫英应对各种临时事情。 “紫英我听我那位老岳父说徽州那边的商贾都来了不少而且他还看到洞庭翁许两家也来人了晋商十八家也来了你这婚事简直成了咱们大周商帮聚会啊。” 方有度现在也是居移气养移体早已经没有了三年前那种寒酸味道了他的岳父也是全力支持他留在京中为官为此专门在小时雍坊为其购置了一处大宅院花费不下万两银子加上重新整修估计起码也得一万好几。 “你觉得这是好事儿么?”冯紫英摇摇头。 这些都是墙头草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先来混个脸熟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打过照面了日后见了面也能打个招呼对外也能说我也是参加过小冯修撰婚礼的人了。 “起码不是坏事。”方有度倒是看得很淡然“对你对我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青檀学子来说你的风光其实也就代表着我们这一科的受重用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冯紫英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方有度一眼“方叔你这话好像有点儿夸张了。” “紫英你觉得夸张么?真的不夸张可能你自己不觉得那是因为你身处正中间光环太盛所以有些看不到边缘的许多情形了但我可是感受极深呢。” 方有度背负双手陪着冯紫英站着语气却越发深沉。 冯紫英眉峰微蹙但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诶说什么。 “以我自己来说吧如果没有你嗯当然不仅仅是说你这个人的表现影响我所指的是包括你给我们带来的许多比如《内参》我可以说我和大章就是受益最大的如果没有这份《内参》大章去不了西疆也就没法立下这份功劳更不会有谁能知晓他三甲进士几百个谁记得到他?没有这份《内参》我方有度就是三甲进士中最末尾的角色三年观政期满估计就应该到地方上去厮混了十年二十年未必能回到京师城……” “……但是现在大章只要他愿意留兵部我相信柴大人肯定是热烈欢迎的甚至我估计柴大人都会主动和吏部那边沟通要把大章留在兵部同样非熊好像这段时间也是经常被柴大人和职方司郎中叫去问话……我方有度也一样若是没有那几篇文章在《内参》上打响名头谁认识我一个歙县来的穷小子但现在大理寺少卿苟大人已经来问过我刑部这边儿也希望我留下但我都没有应承……” “哦?方叔还没拿定主意?”冯紫英颇为好奇。 “不是我在等你。”方有度转过身来黑瘦的面孔和炯炯有神的目光汇聚在一起“紫英我知道你是想要做大事的但是做大事你一个人做不成君豫也说过我们这一科就看你有王佐之才说我们这些同学都应该助你一臂之力看……” 冯紫英心中微动他没想到练国事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他有些激动。 “你需要我到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可以留刑部也可以去大理寺另外我觉得我也能去都察院倒是工部、兵部这些非我所长……” 方有度说得很郑重其事“乔大人也和我说了希望我可以去都察院。” 冯紫英微感吃惊乔师可没有和自己说起过。 “乔大人说都察院需要一些有朝气锐气的年轻人也需要一些志向相投的同仁。” 戊字卷 第八十节 每个时代的远见者 冯紫英转过身来“方叔我的确想去做一些事情朝廷的状况我们都能看到状况不好我很想迅速做成许多事情像开海只是其中一项但我也知道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我一人之力也难以实现……” “紫英这正是我与君豫他们想要和你说的。”方有度目光中多了几分坚持“我们都知道你有很大的一盘棋和规划我们都很想帮你而且从你之前流露出来的一些想法我们也都知晓也很认可但如果你不能把这些想法和规划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帮你呢?”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方有度语气更见诚挚“我记得众人拾柴火焰高是你给我说过的一句话还有一句话叫一人计短众人计长除非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不会赞同你的想法做法否则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呢?” 冯紫英苦笑“方叔你这个话可太大了让我不得不回应了。嗯我的确有一些想法但是还不太成熟而且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实际上还没有真正敲定自己的仕途落足点要等到明年观政期满才会有结果加上也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所以我也一直在斟酌……” 方有度摇头不认同冯紫英的观点:“紫英不成熟意味着这些想法还处于一个酝酿阶段我相信我们青檀书院出来的同学大部分人应该是有着相似的一些想法观点包括你提到的当前朝廷面临的困境和地方上种种弊端如何来解决和改变你也说过需要我们这一代人这一辈人来实现但首先我们就应当要把看法想法先实现一个统一最起码要达到基本一致如果没有这个基础那么要实现我们所希望的朝廷和地方更好就不可能。” 冯紫英明白方有度的意思点点头“方叔你的意思是哪怕是不成熟的想法观点也应该提出来让大家进行讨论酝酿共同来探讨?” “对!”方有度目光炯炯“咱们这一科里都知道你是天才连君豫都对你很佩服大章、梦章、克繇、鹿友、非熊他们个个都是不服人的但对你不也一样服气?外边儿的杨嗣昌那么牛气黄尊素自命不凡侯恂强项但我看他们谈及你也是要礼让几分的那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还怕我们这些人和你格格不入?还是怕我们中哪一位抢了你风头?我看你身边有几个人是在帮你做事但是他们是做具体事而非大道……” 这个方有度! 冯紫英心中也是忍不住感慨。 观察力倒是挺强注意到了汪文言、曹煜和段喜贵、贾琏这些人在帮自己做事但是他也认为这些人只能帮自己做一些无法拿上台面的事情比如海通银庄他所谓的大道大概就是要从朝廷政策层面来改变或者实现的东西吧。 不过方有度也没想一想就算是自己这帮人能聚合在一起难道就能对朝廷大道起到多大改变作用了么? 看看齐永泰、官应震这些师尊辈的都尚未在朝廷中占据到主导地位遑论自己这些小字辈? 而且冯紫英相信一旦自己这些人聚合起来那么很多观点上的矛盾差异就会慢慢显现出来而且更为关键的未必与如齐永泰、官应震他们的观点一致那种情况下这帮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学子们有愿意妥协的这份觉悟么? 政治就是妥协古往今来无不如此不明白这一点的都很难做成事情前世中仕途上打滚几十年的冯紫英早已经有了这份觉悟但是像方有度他们能有这份觉悟么? 但方有度所说的也没错如果能够让他们也参与整个酝酿探讨过程无疑能够更好的加强这一干人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同时也能让他们日后更有力的推动这些观点意见乃至在朝廷中形成政策的推动力度。 当然这里边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自己需要牢牢把握住整个思想派系的方向同时牢牢掌握整个团体的主导权做不到这一点冯紫英宁肯缓一缓让某些东西更成熟或者说用一些事情范例的成功来强化自己的地位和威信。 “方叔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倒是我有些狭隘了。”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我会整理一下我的一些想法来供大家参考斟酌也欢迎大家探讨不过我要先提醒一下我的一些想法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是离经叛道或者有些偏激另外也未必符合现在朝廷的一些政策所以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但我也想理不辨不明终归能找到共同点求同存异我们总能做到吧?” 方有度笑了起来“紫英你要相信你自己嘛在青檀书院除了伯雅就是你年龄最小但是谁都知道你主意最正大家也都认可你怎么现在几年下来你走南闯北声誉日隆见识更多反倒是越发谨慎谦虚了呢?” 冯紫英笑了笑却不多解释。 书院的情况能和进入仕途之后一样么? 像韩敬早已经和大家分道扬镳像一度走得很近的许獬也是渐行渐远如果从一开始的一些基本世界观价值观就有差异再涉及到利益那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很难走到一起了。 见冯紫英不欲多说而自己也终于成功劝服了冯紫英方有度也不多言了。 之所以让方有度来起这个头一干人也是考虑过的。 练国事是比冯紫英更早的修撰而且是状元出身虽然和冯紫英关系也很密切但大家担心会让冯紫英有不适应。 像其他几人都自觉没有这份口才说服冯紫英或者和冯紫英私人关系不算太密切只有方有度和冯紫英私人关系密切而且春闱中三甲末尾加之口才也好所以他才是最好的说客。 准确的说这不算游说而更像是一种主动靠拢和“要求组织接纳”。 冯紫英能感受到一些这种态度这也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安慰起码这一批人都还是希望大周更好朝廷更好有了这样一个基础许多事情才能做下去才能探讨下去。 “冯大人恭喜。”庄立民的到来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从广东为自己婚事亲自赶到京师城这可有点儿人情大了。 “庄先生太客气了让冯某有些汗颜啊劳您大驾……”冯紫英抬手示意看庄立民的眼神应该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冯大人年少有为此番婚事庄某自然是要来一趟的。”庄立民点点头冯紫英干脆把他引入中院书房这里除了冯紫英一干同学亲友外基本上不接待外人的但是庄立民比较特殊。 “那就太感谢了。”冯紫英示意对方入座“我父亲已经来信了三千鸟铳他已经收到了货水准果真不差庄先生你们也要努力啊。” “冯大人倭人鸟铳师承制作技术师承佛郎机人而且在制作历史上也早于我们而且倭人历来习用鸟铳远胜弓箭尤其是尽十年来据庄某所知在各大名和将军麾下军中普及率日益提高……” 庄立民说话素来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这也是冯紫英很欣赏的。 “那佛山这边火铳主要和倭人所生产的鸟铳差距在哪里?”冯紫英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倭人有大规模介入大周战事的迹象但是几年前倭寇间谍渗入白莲教中还是让冯紫英大为警惕。 历史已经出现了一些偏差就像自己父亲来信一样由于他出任蓟辽总督第一时间就把舒尔哈齐父子拉拢过来现在舒尔哈齐和其长子阿尔通阿、儿子阿敏、三子扎萨克图已经获得了辽东军镇的护卫从努尔哈赤手中挣脱出来活了下来。 虽然手中军队就和部众尚少远无法和努尔哈赤抗衡但是这却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历史上冯紫英有印象除了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侥幸被努尔哈赤绕了性命外舒尔哈齐和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都是被努尔哈赤给灭杀了的对于这等可能对建州女真造成分裂的哪怕是自己至亲努尔哈赤乃至后来的皇太极这些人都是绝不手软的。 但现在舒尔哈齐父子现在逃得了性命逃到了紧邻辽东军护卫下的黑扯木哪怕他现在实力很弱但是这个征兆和意义却是不同凡响。 最起码科尔沁人就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大周居然直接介入了建州女真内部事务甚至公开庇护了一个被建州女真大汗定性为叛徒意欲斩杀的人员而且还存活了下来这让科尔沁人对努尔哈赤的控制力也产生了怀疑。 正因为如此历史已经发生了偏差冯紫英也不敢相信德川会不会看到大周现下局面产生其他想法同样他也无法保证努尔哈赤在看到舒尔哈齐和科尔沁人在辽东镇的压制下开始转向会不会主动去联结朝鲜和日本这都不好说。 所以从前世中带来的对日本人天生警惕性让他下意识的要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甚至要解决这个问题让大周的火铳质量胜过倭人鸟铳。 “多方面的佛山铁料质量上还是有些差距我们的冶铁工艺还是有些问题但我们也在想办法改进另外在制作火铳工艺上据我的了解我们和佛郎机人、红毛番之间还有很大的不如而且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已经在逐渐淘汰这种火铳如你所说自生火铳已经日益成为西夷人战争中的主流了。” 庄立民脸上也有些烦恼和难堪“我们已经在通过苏禄吕宋的佛郎机人帮我们招募技师工匠但是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预计明年能够招募到一批来但是要真正做到我们自己能做成估计两三年看看能不能而且据说西夷人那边已经在用一些能够更快更好的制作装置而不像我们这边还在纯粹的用锤、钻、磨速度太慢而且效果也大大不如……” 冯紫英没想到庄立民居然能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十七世纪初期的西欧在如荷兰、英国、法国和德意志一些地区已经具备了工业化初期的技术储备比如像一些初级的简易机床如车床、镗床、磨床但主要还是用在了诸如钟表等行业上但造船、军火制造肯定现在也应该开始大量使用了。 “那有没有希望可以从那边购买一些这一类的装置包括聘请一些能够操作使用这些装置的工匠技师?”冯紫英看着庄立民道:“我觉得庄先生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怕不是简单的说一说羡慕一下吧?” “冯大人我有一种感觉我发现您对西夷人这方面的技术特别感兴趣甚至超过了对火铳本身不知道我感觉对么?”庄立民问道。 他同样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以前是虽然感兴趣但是大周对火铳的不太重视使得他虽然感兴趣但是却没有多少动力但现在辽东这边对火铳乃至更先进的自生火铳的重视程度让他觉得有了机会。 在把三千鸟铳送到的时候辽东方面希望能够在大炮上也能有所改进简而言之更轻便易于运输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而且明确指出在未来水师上也要使用这让庄立民看到了更远的希望。 如果辽东镇和蓟镇这两大军镇都要大规模换装火铳和自生火铳的话庄立民初略估算了一下那起码是一笔上百万两银子的营生。 如果加上对火炮的改良和装备那总共花销会更大。 而辽东和蓟镇未来都将是大周的防御重心所在还有水师舰队上火炮的装备这让庄立民忍不住心潮澎湃要知道水师如果装备火炮的话那就意味着从无到有不可估量。 戊字卷 第八十一节 煤铁复合体 “庄先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大周乃是泱泱大国如果在这些方面都不如西夷人甚至被我们周边如倭人甚至朝鲜人、安南人都超过那我们天朝上国的面子置于何地?而且这些技术甚至是用于制造国之重器的西夷人远在万里之外还好说但是像倭人、安南就在我们身边壬辰倭乱过去不过十年安南、洞武仍然在骚扰我们边陲之地如果他们都能用自生火铳来对付我们而我们还只能用寻常火铳我们怎么办?难道让我们大周士卒去送死?” 冯紫英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倭人和安南、洞武这些都是癣疥之疾如果女真人也掌握了这些东西呢?我们怎么办?” 庄立民意似不信“冯大人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那些连甲胄都还不能制作的野人也妄想制作火铳?” “庄先生你那是哪年老黄历了建州女真可不是蒙古人他们野蛮粗暴但是也同样狡猾善战尤其善于学习吸收并不比我们大周逊色如果我们不加以重视那么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我可不愿意看到我父亲的忠实部众在女真人的弓弩下损失惨重……”冯紫英冷冷地道。 庄立民这才想到对方的父亲既然就任蓟辽总督肯定对辽东那边的最大敌人了解足够深刻了自然不可能危言耸听。 “冯大人此番前来我也就是有一些想法和您商量。”庄立民当然不会只为火铳的事情跑一趟自打上一次冯紫英提出朝廷希望在北地推动冶铁业发展并向他介绍了一帮晋商之后庄立民也就明白了。 作为佛山冶铁业和军火制造业的魁首人物庄立民当然不是一个单纯的商人。 多年前他就和萧大亨搭上了线但是让他失望的是包括萧大亨在内的朝廷重臣们对火铳这类武器重视严重不足如刀剑这一类冷兵器制造生产又基本上被朝廷自身的兵仗局所垄断对火铳需求不足使得老庄记难以在这一块上有大的突破。 等到萧大亨下台走人时庄立民都以为自家这一门生意只怕就该寿终正寝了没有了萧大亨的照拂他甚至连已经投入制作的几千火铳后续款项都难以拿到但没想到这京师一行却给了他意外收获。 新任蓟辽总督冯唐这个新冒出来的黑马异军突起关键在于辽东方面对火器的重视程度更是远远超过这大周朝中任何一个人一口气就向自己订购了如此大数量的火铳这简直让庄立民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大柱子庄立民当然想要抱牢所以最初他是抱着像交好萧大亨一样来和冯氏父子打交道的。 但是随着和冯紫英的接触庄立民才发现自己最初的判断出现了偏差原本以为这应该是蓟辽总督才是主导者但是接触下来才知道真正的操盘手居然是冯唐的这个儿子——小冯修撰。 不过对于他来说谁操盘不重要关键是他有没有这个能耐本事。 很快冯紫英的眼光和见识以及表现出来的决断力都让庄立民刮目相看而当他从日本购买的鸟铳送到辽东时他便得到了一个邀请就是与晋商一起合伙参与北地煤铁开发联合体项目。 他这个时候才知道购买日本鸟铳这件事情是一个考察圆满完成并且能让辽东方面满意他才能获得参与这样一个据说会相当庞大的开发项目虽然这个项目现在还处于一个相当松散的前期筹备阶段但是随着海通银庄、晋商加上自己加入进来庄立民估计这样一个有些稀奇古怪的混合体会很快出炉。 “您请说。”冯紫英其实已经大略知晓了庄立民的意图不是为了火铳而来那就是为了煤铁复合体项目而来了。 这也是冯紫英一直在运作的大事。 海通银庄有资本晋商在北地有雄厚的人脉以及基本的人手庄立民有技术和人才以及销路如果联手看起来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合作各方。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要想搞成这样一桩事儿不是光靠口头说几句或者书面一个规划就能行的还需要庞杂繁琐的前期准备而且这几方人除了海通银庄外晋商那边也有很多问题庄立民这边也应该是将信将疑都还要反复磨合切磋。 他也本来是打算成亲之后就把心思趁着翰林院那边无事把这桩事情好好梳理一下。 没想到庄立民却如此急切先来了。 “冯大人本来今天是你的大喜事不该多说这些的不过今后这几天您都会很忙碌所以我觉得还是这会儿说了更好。”庄立民见冯紫英点头也不客气“您上次和我说起的在北地选址进展究竟如何了?我很感兴趣您说需要我们这边准备的人财物我都已经准备妥帖了但晋商那边好像动静不大啊。” 冯紫英没有多犹豫便坦然道:“的确他们那边进展慢了一些不过预计开年之后就应该有一个结果了主要是在选址地上有些争议一部分人希望落足在山西那边那边距离他们老家近人脉更雄厚人手充足可以更快的建起来但是我不太赞同一是那边矿石品质不太好而是山西运输困难所以我建议他们放在北直这边儿目前他们已经基本认同了我的意见正在加紧在北直这边选址……” 北地要搞煤铁复合体项目只能是在北直其他地方都不太合适说穿了顺天府、永平府也就是后世的唐山这一带才是最合适的不缺煤补缺铁矿石开采方便而且紧邻蓟辽、宣大与京师城可以说原料产地和消费市场都占齐了没有理由去选山西才对。 至于其他原因都不重要。 “那冯大人用石炭炼铁在我们南方并不时兴不过北地多石炭这也不是什么高难技术但是据说北地用石炭练出来的铁质很差这一点不知道冯大人可曾知晓?” 庄立民最担心的还是这位小冯修撰是一拍脑袋只是觉得可以这么办便一门心思要去做若是干预太多那这种事情没准儿到最后就是烂摊子一个。 “这一点就要庄先生你们具体去商议了但是据我所知北地这边已经有一些经验就是将石炭先行焙烧使其品质提升变成加工后的石炭北地也有人称之为焦炭而焦炭冶铁据说效果尤甚木炭……” 北地的确有炼焦之举但是冯紫英认真了解过都基本上没有一个规范或者系统的炼焦体系技术或者说都是有些零散行为根本没有真正把煤炭炼焦作为一项突破性的技术来进行总结加工更谈不上什么普及了。 这也是冯紫英最为遗憾的当然现在他有这个机会来改变这一切那么煤炭炼焦就不是问题了而且这种技术本身就有只不过需要一些技巧性的改良和优化罢了。 “哦?”庄立民显然对这一点还不太了解听到这个情况之后大为振奋北地冶铁最大问题就是木炭不足而北地如果要烧制木炭的话成本会大幅度提高如果真如冯紫英所言这石炭可以焙烧转化为“焦炭”而“焦炭”又能大大提升冶铁效果那就太好了。 “不知道冯大人这种石炭焙烧炼制技术可否大规模的运用?” “当然可以不过具体到各地的石炭质量也许还会有一些实验探索以求达到最佳效果不过这些都应该是细节问题了。”冯紫英对这一点还是很有把握的。 这土法炼焦的确不是什么高难度技术主要弄明白其中原理基本上人人都能会关键就在于这其中原理很多人都似是而非而且在不同的煤炭种类下这种炼焦法炼出来的焦炭质量也不尽一致所以才会始终没有形成一套正确体系。 “那好今儿个是冯大人大喜日子我就不耽搁冯大人了嗯不知道冯大人有没有考虑这个事儿一旦要做起来您这边谁来负责把几方都统合起来?”这也是庄立民最关心的事情。 “也好我本来说等到我婚事之后再来请大家一起见个面既然庄先生也来了晋商那边也有几个来了不如就让你们先见个面熟悉一下我这边这个人前期已经在代表和晋商那边接触过了……“冯紫英喊了一身:“宝祥你去把顾登峰顾先生替我叫来。” 顾登峰就是冯紫英选择的代表自己并且一定程度也要代表海通银庄。 未来海通银庄在整个煤炭炼焦、焦炭冶铁、铁制品等一个流水产业链中将会发挥大作用发放出的贷款也会是也十万甚至百万计而目前海通银庄还么有足够的人才来监督这样一个投资项目所以一定程度上才会要顾登峰来承担起。 前期顾登峰在那边儿把一些南直隶那边的官面上的后续关系维护处理好十月份才进京然后就被冯紫英打发到先和海通银庄熟悉再去与晋商们磋商北地开矿建厂的事宜。 最早冯紫英也想不参与这等事情由着晋商、庄记和海通银庄三家自行去合作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的太过简单。 没有自己出面这三方谁也不信谁光是海通银庄与晋商的合作就出了不少差池。 虽然晋商都应允在海通银庄中开户但是骨子里的不信任依然根深蒂固而现在又要合作开矿建厂涉及到不但晋商要出资而且后续还会要向银庄借贷所以也是相当复杂。 如果还要把出人出技术的庄记拉进来那就更繁复了没有一个协调能力强做事踏实的角色来扛起冯紫英自己心里都不踏实所以顾登峰就是最合适人选了。 戊字卷 第八十二节 婚成 客人来得越发多了。 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重要的客人比如几位师尊和长辈都要陪着说几句话;关系密切的同僚同年同学朋友则是打个招呼寒暄几句;而寻常的商贾士绅更多的则是礼仪性的招呼一下。 人分九等在这种场合下就更能显现得出来。 齐永泰和乔应甲是一起到的见了面自然要说几句。 不过是大喜日子占用时间也不宜太多。 扫了一眼来往的客人乔应甲尚未有什么表现但齐永泰却忍不住皱眉。 “紫英来往的商贾为何如此多?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翰林院修撰我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因为开海之略和你打过交道的但商贾必谈利闲杂开海事务已经是中书科的事儿你不在其位就不谋其政了……” 齐永泰的教训让冯紫英只能点头认错他能说这里边很多人都是不请自来的么?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还远来是客。 “乘风我看这些商贾多半是不请自来的紫英的开海之略对商贾们可是善莫大焉许多人都说如果紫英真的去从商绝对可以称得上当代陶朱了。”乔应甲看了一眼冯紫英还是为冯紫英缓颊。 其实两人都不喜这种场面不过齐永泰是单纯不喜欢冯紫英和这些商贾交道过多而乔应甲则是看到许多来自江南的商贾也云集其中这让他心中不悦。 “当代陶朱?于国于民有何意义?”齐永泰没好气地道:“汝俊你也莫要为他开脱他马上就要观政期满难道你觉得他可以继续去中书科当中书舍人不成?” 乔应甲清癯的脸上露出一抹冷峻的笑意“那可说不清楚官东鲜可是有此意呢乘风你可还是吏部尚书还得你来拍板呢。” 齐永泰瞪了冯紫英一眼“紫英我承认开海事务的确对朝廷有益户部亏空得到很大弥补但是从长远来看这对民间对朝廷都会助长不劳而获和冒险妄行的风气而且南北之间的纷争你恐怕也应该明白若是不想办法予以平衡只怕在朝中纷争会更大北地军中已有一些将领提出南方士卒当轮班戍守边地之说了。” 当下九边之地的士卒基本上来自北地诸省而京营、内陆各卫镇营军则多是来自湖广和南方诸省。 这种局面其实在大周开国初期尚不明显但是在壬辰倭乱时就十分明显了所以在平定壬辰倭乱时也从南直、浙江、江西和湖广抽调了大量卫镇营军充实北地但是这依然改变不了九边以北地士卒为主的格局气候、饮食乃至军将的喜好都是主要原因。 “齐师乔师弟子明白了。”这等时候辩解毫无必要冯紫英很理性的点头应是。 似乎是觉得自己话有些重了齐永泰又缓和了语气:“紫英你今日成亲现在到观政期满几个月就老老实实在翰林院里读书修史莫要去东晃西荡引来御史弹劾关于你的去向到时候为师和汝俊、东鲜他们都要好好议一议的。” 等到齐永泰举步先行乔应甲却停下步来“紫英乘风素来不喜商贾之事你不必挂怀他只是担心你成日和商贾们打交道染上见利忘义的习气罢了不过商贾之事我倒不是很认同乘风的观点南方商贾发达和咱们北地繁荣程度想比却是越拉越远山东运河一线商业发达但距离运河三百里之外便又复归贫苦难道说我们北地民众比南方怠惰不成?终归是有些缘故的如你所说商贾能活跃地方经济互通有无哪怕是解决了无地流民生计那也是一分功德才对……” 乔应甲的话让冯紫英心中踏实了许多不过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手段还是限制了商贾的发达沿海沿江沿运河之所以能更繁荣富庶江南水网地带更富饶很大程度除了光热水条件外便捷的运输也是一大主因。 齐永泰和乔应甲在这上边便有不同的看法。 “乔师齐师的好意弟子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总还是要人去做的南北不平衡这个情况弟子也看在眼里这几日便一直在思考有些想法……” 乔应甲眼睛一亮“可是和那帮晋商有关?” 乔应甲对晋商的态度也很复杂作为在都察院浸淫多年的老御史现在又是左副都御史他自然知晓家乡这帮商人在九边之地的许多龌龊勾当可以说上一回云光落马很大程度也有这帮山陕商人掺杂其中所以他内心还是有些反感这些没有底线的商贾的。 但是作为山西士人中的领袖人物他又不可能和这些晋商彻底分割开来这种乡党的关系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一环在某些时候他也同样需要这些晋商来做某些他不便出面的事情。 同样北地的经济凋敝也让乔应甲很着急稍有水旱灾害流民遍地官府赋税不减不予以赈济那么民变和叛乱就可能接踵而至而如果减免赋税和赈济这又让朝廷不堪重负这已经成为朝廷和北地地方官府最头疼的事情这在陕西、山西、北直尤为突出。 晋商中人也来找过他几回也就是提及开海对江南如何利好而北地却半点好处没占到甚至连山陕商人也难以插手毕竟从造船到海贸再到海贸所涉及的诸多营生产业都不是北地能产和山陕商人所擅长的。 不过近期他倒是听到了一帮晋商似乎有些动作所以冯紫英一说他便立即反应过来。 “也算是有些关系吧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弟子有意在北直一带选址引入广东冶铁大家与晋商合作以采煤、开矿和冶铁乃至制铁来作为一个带动算是一个试点吧……” 冯紫英没打算瞒过谁这对北地士绅都是利好齐永泰乔应甲他们理所当然的要保驾护航。 乔应甲深看了冯紫英一眼点点头:“嗯今日是你大喜日子暂且不谈等到这几日过了你来我府上仔细说与我听一听。” 见乔应甲如此认真冯紫英估摸着这开海之后带来的一系列变化给这些北地士人们中的领袖人物带来了巨大压力尤其是看到从造船、海运、丝绸、棉纺、制茶、药材、制瓷等行业都出现了大规模增长势头而北方却依然如故估计谁都坐不住。 “弟子遵令。”冯紫英赶紧拱手表态。 “嗯当然你才成亲家事为重你父亲母亲也期盼已久林如海的姑娘还要两年多时间去了哎争取早日为你冯家留后。”乔应甲点点头背手进去了。 牛继宗和王子腾是联袂而至的。 从马车一进入入丰城胡同时二人就已经感受到了那份热闹劲儿。 “子腾看来冯唐这出任蓟辽总督让冯家一下子就在京师城中红透半边天了啊。”牛继宗看着窗外越是靠近冯府越是人来人往当然更多的还是看热闹的闲人和路人。 “牛兄不完全是自唐的原因你看着这去的人是不是有些眼熟?许多都是山陕会馆和徽州会馆的商人大多都是见识了冯紫英在开海上的手段本事的扬州一行可是为户部弄回来几百万两银子一下子就让郑继芝腰杆都硬了许多李三才这厮上蹿下跳蹦跶出一个阁臣来不也就是全靠八十万两银子砸下去把河工做得够漂亮么?没有这几百万两银子他上哪儿蹦跶去?” 王子腾的话让牛继宗摇头“子腾李三才还是有些本事的不是光挣银子才是本事会用银子更是本事。李三才在工部尚书位置上还是可圈可点的连太上皇都认可皇上知人善用嘛。” 王子腾最后一句话有点儿别样味道。 牛继宗看了王子腾一眼“子腾这些文官你还能指望他们有多么忠诚之心么?再说了皇上擢拔难道他还能故作清高?” 王子腾不语。 “子腾说内心话照这样下去没太大意义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大家都差不多只不过有些事情却不是我们能退让就能行的皇上的心思我们也捉摸不透忠孝王呵呵忠孝能两全么?”牛继宗脸色掠过一抹阴狠之色。 王子腾叹了一口气“牛兄可太上皇这样心思不定义忠亲王失了大义怎么和皇上叫板?。” “哈那不好么?”牛继宗淡淡地嗤笑了一声“大家就这样坐等……” “那牛兄觉得我们还能有选择么?”王子腾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牛继宗脸色一正脊背也直立起来“子腾你觉得呢?” 王子腾再度叹气摇摇头却不说话。 “子腾如果我们没地选择那就只有逼着有些人做选择了。”牛继宗看着王子腾“你说呢?” 王子腾心思不定牛继宗很清楚但是他相信王子腾放不下大家都是在太上皇当政时代享受到了足够的优遇要说现在皇上对自己这些人也不薄可问题是这能持续下去么? 牛继宗不相信武勋们都不信皇上现在就是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慢慢磨慢慢拖这样下去迟早都要轮到自己这些武勋身上。 “继宗为什么一定要盯着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身上呢?”王子腾终于回应了只是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冷峻“或许我们可以跳出这个窠臼来……” 几位阁老虽然人都没来但是却都具礼送到这让一干来上门道贺的客人们得知之后都是唏嘘感慨对这位小冯修撰的名声都更增添了几分直观认识。 当然最让众人感到震惊的还是皇上的赐礼。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所以当谢姓内侍带着诏书抵达冯府大门时整个府内外都轰动了。 即便是齐永泰、乔应甲他们也都一样十分惊奇。 倒不是说皇帝赐物有多么罕见实际上像几位阁老以及九卿们基本上都获得过皇上的赐物但是像冯紫英这种从六品官员品轶太低了而且是成亲之事获赐物那就意义不一样了。 冯紫英自然只能是跪拜谢恩。 内侍举着诏书一阵骈四俪六的念了一大阵冯紫英听了半晌也只能明白一个大概就是恭喜祝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意思而送来的赐礼冯紫英也没看一个金漆托盘用红色绸缎遮掩盖住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件但现在还只能摆放在堂中。 …… 拜过天地各种繁文絮节一一走过合卺酒一喝新娘子便入洞房等候。 而冯紫英就成为最忙碌的人应付着客人们最后的祝贺尤其是亲朋好友都要一一招呼到这是最重要的礼仪而亲缘关系在这个时代也是最为重要的。 伴随着最后一拨客人离去或者安顿好喧闹了一日的冯府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府里的仆人丫鬟们开始收拾打理整个府里府外不过在府外搭起的喜架台子却不会拆掉按照大周习俗要等到三日后新娘子回娘家之后才会拆掉以示正式礼成结束。 冯紫英踏入还略显陌生的东府嗯长房的宅邸便是靠东面重新拆掉后新建出来的并不比现在冯府小多少只不过在后院那一片还余留着许多空地与冯府老宅这边后边连成一片。 走到门口冯紫英就看到了嘴角带笑捏着衣带的晴雯。 “晴雯你守在这里做什么?”冯紫英站住脚斜睨着对方。 “我家姑娘嫁过来在入洞房之前奴婢当然要把小姐守护好啊。”晴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直视“现在大爷来了奴婢就要把姑娘交给大爷了。” 冯紫英也深深地看了这个丫头一眼点点头“谢谢你的守护爷记下了。” 没有犹豫推门而入两株粗若儿臂的红烛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一个婀娜娉婷的身影端坐在床头猩红的盖头微微晃动。 戊字卷 第八十三节 成家的觉悟(第一更求月票!) 冯紫英笑了起来很显然这丫头并没有像那些过度紧张只能呆呆地缩在洞房中的待嫁女子一般发愣多半是听到自己推门才赶紧把盖头搭上。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好笑也有些欢悦。 他本来也知道沈宜修不是像盲婚哑嫁一般的女子而且接触了这么几回书信往来好几封对沈宜修的性子也有些了解了只不过这丫头在洞房里都还能不安分倒是有些让他意外。 沈宜修不是那种特别活泼外向的性子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开朗的待人接物也很大气更重要的是出身在沈家这种书香门第家庭养成了良好的涵养家教不说而且岳父沈珫的性格也属于那种比较理性现实的这不可避免的会影响到沈宜修。 登沈家门想要成为沈家女婿的京城高门大户士绅子弟肯定不少但是最终沈家却选择了自己而且选择自己时沈宜修已经满了十七快十八了照理说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当母亲的都不少了可拖到这个时候足见沈珫在这桩婚事上抉择的慎重。 而选定自己之后哪怕因为自己的原因婚事出现了一些波折有了兼祧这个缘故但是沈家最终也没有改变决定。 冯紫英不知道乔应甲是怎么和沈珫说的但是决定肯定会是沈珫来下选择了自己也说明沈珫对自己的看好。 另外乔应甲和沈珫相善而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乔应甲和沈珫的性格都属于那种比较现实理性的这一点冯紫英觉得多少都会对沈宜修有些影响。 不过沈宜修在诗画上面的造诣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一度以为也许沈宜修会是一个文青性格但是接触了这么久之后才发现沈宜修这方面还真的平衡得相当好。 这也是他对黛玉和沈宜修见面并不算特别担心的原因。 不过今晚冯紫英似乎又看到了沈宜修的另一面。 他也不点破缓步过去坐在床的另一端却不吭声。 沈宜修端坐在床头默不作声。 先前她的确有些不耐烦这来来往往敬酒喝酒的确让她有些心烦意乱而且这种时候要说没有一点紧张也不可能好在对自己未来夫君也算比较熟悉了不至于新婚之时连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 但一想到这个人就会成为自己的丈夫而且从今以后就要一辈子在一起自己还要替他养儿育女侍候公婆管理家门这种生活环境的剧变不可避免的还是会让她感到压力和紧张。 所以在被送进洞房之后她就把盖头揭了下来在床头上呆坐了半晌然后又起身到外间伫立了一会儿只是没敢出门最后干脆又到窗边悄悄掀开窗棂打量了一阵外边儿一直听到府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这才又回到屋里上下打量着今后可能就是自己一辈子的居所。 谁曾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听到冯紫英和门外晴雯说话时沈宜修就下意识的想要赶紧躲回床头坐好但是她发现对方的脚步声似乎在门口停了下来好奇心又让她忍不住停住脚步在门口想要听一听丈夫和晴雯的对话。 倒不是有多么嫉妒晴雯对方能把晴雯送到自己这里本身也就是对自己的信任和尊重沈宜修觉得自己应当对得起这份信任和尊重。 无论丈夫多么宠爱这个女子她也只是一个丫鬟就算是日后当了通房丫头那也得看能不能生下一男半女才能说得上抬妾。 沈宜修从不认为自己还需要和侍妾、通房丫头之流去争宠吃醋那太拉低自己的身份了。 就像丈夫婚前在外边养的两个胡女作外室一样她早就知道但从不在意甚至她还打算婚后就主动向丈夫提出可以把这两个胡女接回府上来。 这不是有意显示自己大度而是真正没有必要迟早要进屋何如坦然一些? 丈夫和晴雯的对话简短而让人触动也难怪丈夫如此喜欢和这个丫头。 晴雯跟在自己身边不到半年但是沈宜修已经完全接纳了这个丫头甚至在嫁过来的时候没有再选一二个沈家丫鬟过来这既是对晴雯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的底气十足。 一直到推门前一刻沈宜修才动若脱兔般的猛地窜入里间一把抓起盖头盖在自己头上连沈宜修都惊讶与自己在“紧急情况”下的反应能如此灵敏迅捷。 看着盖头下帘紧挨着的胸部急剧起伏冯紫英忍不住暗笑这丫头究竟是过于紧张激动呢还是在自己进门前动作过猛? 虽说她穿着软底绣鞋不过要想躲过练过几年的冯紫英耳朵却也不容易自己分明听到了在和晴雯说完话之后屋里有细微的脚步声如果不是这屋里还有另外的人那就只能是这位新娘子在作某种小动作了。 “怎么还偷听我和晴雯说话了?”冯紫英挪动身体悄悄靠近沈宜修嘴唇靠近沈宜修的耳际。 当沈宜修感受到对方的靠近甚至呼吸的热气都在耳边流动时内心的紧张和局促笼罩在全身陡然听到这样一句突兀的问话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就否认:“哪有?妾身什么也没听到。” 冯紫英噗嗤一声探手摘下盖头却见满脸羞涩的沈宜修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还说没有看看你跑进来呼吸急促的样子再看看你回答问题的方式撒谎都不会啊日后怎么管家啊?” “啊?”这么明显吗沈宜修下意识的垂眼看了一眼丈夫目光灼灼盯着的胸脯猩红的锦缎绣袄下蓬**伏这才反应过来在那里露馅了“人家不过是坐得全身发僵出来走动一下正巧就遇上你进来和晴雯说话了还有为什么管家还需要撒谎?” “不是说你管家就必须要撒谎而是说你要管家肯定就会学会辨识下边人撒谎嗯像你这种撒谎脸红心跳手脚无措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撒谎可是日后你要管咱们家里这些事儿下人仆妇那么多一个个都是久经风浪的他们要糊弄起人来眼睛都不会眨一眨嘴皮子翻弄得比谁都快若是不能搞明白真假虚实那你就等着他们偷着乐吧。” 冯紫英手已经揽上了沈宜修的腰肢沈宜修身体又是一僵但听到冯紫英所说的话心思立即就被吸引了过去“啊家不是太太和姨太太在管么?那如何是好?” 冯紫英也感觉到了沈宜修的紧张所以才会用这些话题来分散沈宜修的注意力。 自己这个未婚妻只怕在府里边只怕除了她的兄弟外其他成年男子都没怎么见过虽然和自己见过几面也通过几封书信但是更多的还是语言和精神上的交流但现在马上就要夫妻人伦同床共枕自然就是无比紧张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都要走这一遭但是冯紫英可不愿意让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变成一晚上艰辛的开拓之旅所以适当放松对方精神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就很有必要了。 “什么如何是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啊不会就学着做啊谁天生就会啊咱们家现在还小事儿还不多人日后添丁增口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太太和姨太太迟早也要交给你啊……” “相公把妾身吓了一大跳妾身还以为……”沈宜修终于松了一口气。 感觉到原本僵硬的身子似乎柔软了一些冯紫英知道自己的办法有效“还以为明早一起来太太姨太太就要移交钥匙和账簿给你?” 听得冯紫英这话里有些揶揄逗趣的味道沈宜修大羞忍不住就要捶对方冯紫英看得心中一荡那里还能忍得住一把将对方搂了过来揽入怀中。 眼见得剑眉朗目的玉面扑面而来火热滚烫印在在即唇间沈宜修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被冯紫英伸手穿入膝弯下一只手勾住背抱起。 早知道有这样一刻的到来沈宜修只能羞怯的闭上双眼缩成一团。 在昨日化妆修眉前母亲便专门拿了几本画册话本与自己叮嘱自己抓紧时间看一看然后又叮嘱自己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加上府里的嬷嬷们又在耳边说了许多直把沈宜修羞得昨日都没有睡好。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中沈宜修慢慢酥软下来只感觉自己的嘴唇似乎都有些隐隐作疼胡子茬儿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微微扎肉绣袄脱下里衣解掉只剩下肚兜…… “相公你会待宛君一辈子好么?” 剑及履及之际羞红了面颊一直闭着眼睛的丽人突然睁开眼睛注视着冯紫英。 冯紫英一愣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当然!你是我的嫡妻也是我的挚爱我们会永世相守深爱长伴。” 对冯紫英来说这等话在后世就是简直烂大街的俗套情话但是在这个时空中男人是很吝于说情爱这一类的话的能说得出口的也不过是一些承诺罢了。 沈宜修的突发奇想其实也不过是情浓意乱之际的她一种呢喃本来就喜欢诗词歌赋的她这个时候格外感性没想到却得到了丈夫这般浓情似海的回应。 这一刻沈宜修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迷醉酥麻不知身处何处完全忘记了自己可能还面临着林黛玉的挑战而只愿意享受这最美好的时光。 …… 雄鸡报晓将沈宜修从沉睡中惊醒过来一时间尚未适应过来的她还有些发懵一直到下身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才猛然回忆起昨晚的疯狂。 已为人妇沈宜修心中默念想要挣扎起来却被身后一个雄壮温暖坚实的怀抱搂了过去“醒了?多休息一会儿吧还早。” 羞涩、惊喜、心暖还有某种解脱和轻松身体一软微微侧身强忍住下体的不适把身体蜷缩入郎君怀中任凭郎君的手在自己肩头和背上摩挲温存。 这一年来待嫁的日子其实也是一种煎熬沈宜修很清楚自己的年龄已经严重“超龄”在这个时代十八岁未嫁便已经很少见了自己已经年满十九逼近二十如果不是已经订婚绝对会在京师城中高门大户中引发讥讽嘲笑。 好在自己订婚对象足以让任何人嫉妒艳羡而闭嘴小冯修撰的名声在京师城中可以说妇孺皆知。 但是不到最后成婚那一刻沈宜修始终难以安心自己这位郎君实在是太能折腾而且卷起的种种风波又经常和他的婚事牵扯到一起。 沈宜修甚至还听闻如果不是先后和自己与林家女定了亲据说忠顺王和皇上都有意招为郡马和驸马。 要说皇上找郎君为驸马肯定是夸大其词了大周惯例驸马不得担任六部九卿和地方主官只能在一些清闲衙门里担任虚职以郎君的前程如何可能去接受这样一桩看似富贵其实囚笼的婚事但是郡马却没有这样的限制而忠顺王也的确和郎君来往密切。 不过这一切也都是市井中闲极无聊者的话语自然不可能当真。 只不过对于女孩子来说谁不希望尽早能让自己的终生大事落定。 冯紫英心中同样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悟和触动。 沈宜修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女人香菱和金钏儿嗯二尤恣意享受的同时冯紫英却并没有一种家的感觉更有点儿游戏人生的味道。 但是昨晚之后冯紫英却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一种莫大的责任感笼罩于身让他竟然有了几分压力。 连带着黛玉、宝钗的面目身影都在脑海中一一掠过甚至还包括其他几个女孩子似乎是成为了自己生命中的一份子自己不能辜负她们而应当对她们负起责任来了。 或许这就是成家带来的责任感?自己成熟了? 不应该是自己有了某种觉悟。 戊字卷 第八十四节 夫妻 以往所做的一切冯紫英觉得自己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真人游戏即便是西疆平叛闯入草原去和卜石兔谈判又或者在甘州城头面临生死再或者南下扬州去做所谓的开海大略自己都有一种不真实的飘忽感。 所以自己不太在乎后果成功带来的喜悦好像也没有那么浓烈失败之后也像是并没有多少沮丧当然更多的还是顺风顺水总而言之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半梦半醒之后的一种冥想一般。 但是当今日早上醒来之后冯紫英体会到了一种截然不同以往的感觉点滴入微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而真实再没有往日那种从临清高烧清醒之后萦绕在心中那种若有所无疏离和隔膜感。 就像现在躺在自己怀中这具温热的身体便是他的妻。 这种感觉冯紫英其实知道是源于何处那是因为无论是自己便宜老爹冯唐还是黛玉、宝钗又或者宝玉、贾琏自己生活中的太多熟人都是《红楼梦》书中的人物给他造成了一种虚幻感总有些不太真实的梦中感觉哪怕金钏儿和香菱也曾在自己怀中婉转承欢尤二尤三在自己身下浅吟低唱但是都避免不了那种感觉。 所以他才敢猖狂无忌的对王熙凤“下毒手”肆无忌惮的把二尤纳为外室甚至明知道后宅已经“人满为患”还要去撩探春和湘云。 一直到昨晚到今晨从睡梦中醒来那种感觉才被沈宜修这个自己以前从不知晓甚至从未听闻名字的女人彻底击碎而又融合成了最真实的场景告诉自己这就是现在的生活自己需要为自己所作的一切承担责任不仅是为自己也要为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会喜怒哀乐会生老病死会受到自己一举一动的影响甚至会因此改变命运。 所有这一切变得如此真实。 他真的很兴奋而又有些恐惧如同二次穿越一般。 沈宜修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此时的心境变化但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体的某些变化她以为是对方又有了某些方面的欲望所以只是蜷缩在对方怀中呢喃:“相公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起来了翁姑那边……” 新妇第一日起床之后按照规矩是要去奉茶的虽然公公不在但是婆婆还在这也是沈宜修早就明白的规矩第一印象很重要若是因为起迟了而在婆婆那里落下个不好的印象沈宜修是绝对不愿意的。 “放心吧我娘不是那种死板的人明知道我和你是新婚之夜哪会那么早就来守着等你奉茶?”冯紫英亲昵地吻了一下女人的发梢幽香满鼻情深意动。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多睡一会儿吧待会儿我喊你便是。”冯紫英拍了拍对方圆润挺翘的丰臀另外一只手把对方搂得更紧。 本来就被昨晚折腾一晚弄得精疲力竭此时却又得了郎君的刻意温存沈宜修便依偎在冯紫英怀中沉沉睡去。 冯紫英此时却是睡不着了。 看着这个依偎在自己怀中沉睡的女子微微蹙起的眉间似乎还残存着某种痛楚带来的影响清丽中夹杂一丝妩媚恍惚间已经比昨日多了几分小妇人的妖娆冯紫英当然知道这是错觉哪有一晚上就能有如此变化不过是自己心理感应罢了。 自己就算是成亲了有家室了。 虽然这名义上是兼祧长房但实际上在长房二房都是空空如也的情形下只有三房父母这长房真正要体现出来是独立的一房都要等到自己的下一辈也就是各房所出的子女去了。 虽然他们日后本来该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姊妹但从礼法上却只能视为堂兄弟姊妹好在不是同母所以这种差异也很正常。 冯紫英发现环境的影响的确很大自己虽然穿入这个世界也不过区区几年时间但是周围的环境耳濡目染也使得自己日渐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而且还在不断的为适应这个社会而调整着自己原来的一些观点思想。 像虽然占有了香菱、金钏儿和二尤的清白身子甚至和二尤都更像是以夫妻身份在生活了但是自己却从未将她们视为妻室这固然和她们自己从未认为自己是妻室而是以妾室和丫头自居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她们不可能成为自己妻室的这个心理暗示和想法。 反倒是和沈宜修这一夜之后倒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家了甚至连带着对二尤、香菱和金钏儿都有了某种不一样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婚姻仪式带来的一种心理暗示和印记吧。 也难怪为什么从古至今都需要这样一个仪式而非简单一纸婚书才能证明成为夫妻这种意义极其重要在这个时代尤甚。 只不过自己却还需要面临这样的仪式一两次也不知道那份神圣庄严感会不会被冲淡?又或者会感觉到自己承担的责任和压力会更大? …… 待到第二觉醒来时已经是辰时已过了看见手忙脚乱面带哭腔几乎要哭出声来的沈宜修冯紫英觉得无比好笑赶紧坐起身来的沈宜修:“宛君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了这新婚燕尔我娘肯定能理解的没准儿她还盼着咱们能多睡一会儿呢……” 沈宜修又羞又气又急眼眶中都多了几丝泪影忙不迭地把肚兜套上系带只是越是心慌便是越是手拙尤其是这身下的疼痛更是让她不方便。 这先前她就想起床只不过那会让的确有些早天色漆黑琢磨着再睡一会儿谁知道这一觉就睡过头而自己夫君一看早就醒了却不曾喊醒自己。 在家中母亲就再三叮嘱自己这婚后第一次务必要早起奉茶给翁姑留下一个好印象谁曾想到这第一桩事儿就出这么大差错都辰时已过不知道婆婆在屋里会怎么想? 沈宜修很清楚这冯家不像其他家只有一个嫡妻哪怕是婆婆不那么喜欢也无可奈何但是想起黛玉的妖娆风姿沈宜修就不敢确定自己能在和对方的较量中胜出尤其是对方还是三房本房所以这第一印象沈宜修也是格外重视。 谁曾想到这一觉居然就睡过了而且夫君却还不喊醒自己。 “相公你说得倒是轻松妾身是新妇本该奉茶这起迟了便是差了如何还能找这般理由?”沈宜修语气里不无嗔怪更是带着几分哭音。 冯紫英也没想到沈宜修会把此事看得如此之重见她她举手投足间眉头轻蹙还要起来替自己穿衣忙不迭地制止。 “行了宛君你身子不便便莫要动作过大了我也不用你来侍候穿衣……一会儿我娘那里我去说你不知道我娘的性子素来宽舒不会计较这等事情我不是说了么?大不了我就自承年少贪欢反正我这方面名声也不怎么好再不济就和我娘说不是她要求我早点儿给她添个孙子么?所以我就格外努力了……” 听得夫君的胡言乱语沈宜修脸羞得通红这等话如何能和婆婆说?也只有自己这位夫君才会如此放荡不羁不过对方这么一说她心里倒是安稳了不少特别是对自己的体贴更是让她心甜如蜜。 “那如何能行?……” 冯紫英却按住了沈宜修的身子自己径直起身只穿了一条犊裤把门闸拉开扯起嗓子喊了一声:“晴雯云裳你们俩进来侍候爷和奶奶换洗穿衣。” “相公……”沈宜修大羞。 “日后免不了都要见的还能有什么不好意思?”冯紫英倒是对这等事情看开了既然避免不了那就尽情享用吧昨夜之后许多东西似乎豁然通透他也更加坦然。 一夜红烛泪尽门嘎吱一声推开晴雯和云裳便端着铜盆热水巾帕鱼贯而入只是两个未经人道的丫头都是脸红红的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云裳自然是就着热水和毛巾替冯紫英擦拭一番再替冯紫英着衣而晴雯那边就要仔细小心许多还得备有药膏涂抹…… 等到好一阵后冯紫英才和打理完毕穿好衣衫的沈宜修一起出门前往二院大堂。 注意到沈宜修蹙眉凝神冯紫英也有意放慢脚步“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紧张我娘性子很好若是你实在不放心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便能讨得我娘要一辈子欢心……” 沈宜修微微抬头面带不信之色。 “这等事情我如何会撒谎?”冯紫英正色。 沈宜修一喜莺声问道:“什么法子?” “很简单最快速度怀上孩子替她生下一个嫡孙最好是明年之内无论男女她都会喜欢你一辈子。” 冯紫英的办法的确简单倒是让沈宜修脸颊更红只是这等要求她也能想到冯家这般急切之心也可以理解“妾身自然明白只是……” “没有只是只需要我们多加努力便是就像昨晚一样……” 听得自己夫君又开始口不择言沈宜修忍不住恨恨地扭了一把夫君腰际软肉疼得冯紫英忍不住一咧嘴恍惚中前世中似乎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怎么穿越时空数百年这等手段女人们却从未失传? 大段氏和小段氏端坐在椅中看着进来的儿子和儿媳。 来得晚了不过大段氏倒是不在意这个她本来就是个粗疏性子看到儿媳妇面色红润春意盎然加之动作蹒跚她心里自然明白也高兴。 对她来说什么都不及儿媳早日怀上更重要虽然说这是长房但是这毕竟是自己儿子在长房无人的情况下自己就是这整个冯家唯一的女主人而无论是哪个儿媳只要能生下孙子那就是冯家功臣。 接过儿媳递过来的茶杯大段氏抿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其他的为娘也没有什么多交待的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娘也没有其他要求就是让娘早日抱上孙子这也是你爹从辽东来信中提到的明白么?” 冯紫英和沈宜修自然是乖乖点头。 沈宜修又专门给坐在大段氏下手的小段氏递茶小段氏也喜欢得眉花眼笑直说沈宜修是个懂事的日后定能替冯家当好家。 其间也免不了要提到这长房管家的事情冯紫英倒是替沈宜修解释了一下大段氏倒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她不管至于说是妹妹管还是新妇管她都不太在意。 小段氏倒是有意把长房这一块分出来交给沈宜修但是冯紫英却帮着沈宜修说先暂时缓一缓等到年后再来慢慢商量。 ****** 黑瘦剽悍的青年一只手接过鸟铳熟练的填药装弹标准的动作姿势和挺拔的身形一个跪姿射击“呯!”烟雾缭绕远处一个木制草编人形靶一阵轻微的摇晃显然是击中了。 “冯大哥成亲了?!”放下鸟铳青年惊喜地再问了一句“那可太好了那大人肯定是乐坏了吧佐叔?” 能喊冯唐身旁最亲信的长随冯佐为佐叔在这辽东军中几乎没有要么冯兄要么佐大人要么护卫大人甚至也还有喊将军的唯有这个黑小子一直是称呼冯佐为佐叔。 “嗯大人当然高兴若是铿哥儿能早日替老爷添一个孙子那就更好了。”冯佐呵气成霜甚至连眉间都多了一层白霜遥望前方“这鸟铳如何?” “还行比上一批火铳略好不过好得也有限。”黑瘦剽悍青年自然就是左良玉他现在已经是冯唐的亲兵总旗了。 最开始对这火铳鸟铳他还看不上觉得自己弓马娴熟尤其是一手箭法不逊于那些女真人和蒙古人。 这火铳装药装弹麻烦射速缓慢没准第一枪打出人家都能扑到面前来了但是当半年训练下来三段击配合长枪兵的突刺战术日益成型时左良玉也不得不佩服据说是冯大哥亲笔撰写的那本小册子带来的变化。 戊字卷 第八十五节 辽东 “慢慢来吧总得有一个过程。”冯佐眯缝着眼睛看着远处。 白雪皑皑黑乎乎的一团一团那是混杂在雪中的树窝子便是上等健马这等天气出来都随时可能现在泥地里起不来。 这里是铁岭卫所在从会安堡沿着北上东州堡再到抚安堡这一线已经是和建州女真接壤的一线之地了而舒尔哈齐父子带领的人马便驻扎在边墙外但是却和大周军相距很近可以随时接应支援。 已经被冯唐向朝廷推荐为分守副总兵的赵率教在这里领军驻扎这接近一万人马也是未来的关键所在。 此番冯唐前来就是要召见舒尔哈齐父子商量如何在大周支持下让建州右卫真正成为大周在辽东边墙外的一个支点。 “这批火铳和鸟铳拿铿哥儿的话来说都是用来练手的说穿了就是让这帮兵们学会怎么使用如何熟练操作提高射击频率和速度这都是铿哥儿再三叮嘱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冯佐慢吞吞地道。 “佐叔冯大哥天纵之资寻常人哪里比得上想当年我不过是烂命一条可冯大哥却敢跟着我一道去游出水门求援您说换了别人?谁敢?自个儿保命还来不及呢还出城求援?” 左良玉伸手把手中鸟铳丢给身边一个兵拍了拍手“所以人和人就是不同我左良玉别的本事没有看人却不会错冯大哥天生就是做大事的要不他咋能十五岁就考中进士?” 冯佐对左良玉的这番言语也是哑然失笑。 “铿哥儿说这是他从扬州一个商贾那里得来的一本西夷人的书中看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照说这等战术兵书便是西夷人也不可能外流才对而且介绍得如此细致要求每一个动作都要一手一脚训练前后左右半点都不能差池先前大家还不以为然但现在看来还真的得按照他说的来。” 跟随着老爷来了辽东这边的气候还真的有些够呛好在原来在大同那边也呆惯了这边更冷但是粮草保障却还要强一些加上老爷此番前来辽东各方面都准备相对充裕到也让从榆林、大同过来的老兄弟们都觉得没走错路。 不过冯佐还是感觉到了一些变化像老爷对铿哥儿的许多意见明显更重视了这种情形从西疆平叛之后便开始了甚至许多时候老爷都要去信京中征求铿哥儿的意见了。 “要看大人如何看待了这批兵都是老油子虽说对火器的使用熟练了一些但是胆气却差了许多以我之见倒不如重新招募一批新兵来习练兴许日后还能担当重任。” 左良玉对裁撤了原来的那帮火铳兵之后剩下的所谓“精锐”很是看不上认为这些人在辽东军中厮混多年根本没能发挥作用派上用场现在既然新建就应当彻底推倒重来。 “怎么你想去?” 冯佐讶异地扬了扬眉毛。 “冯大哥和我来了信也说了他说日后火铳兵的重要性会越来越大尤其是等到自生火铳开始大量装备之后他希望我可以去带一只这样的人马。”左良玉沉吟了一阵才道。 “哦?”冯佐也知道这小子和铿哥儿关系莫逆一直有联系没想到铿哥儿居然建议左良玉去训练一支火铳兵甚至连亲兵队都可以放弃。 “冯大哥的话从来没有错过佐叔你也看到了才半年时间这样一支火铳兵都能有些气象了若是大人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觉得也许真的能如铿哥儿所言练出一支不一样的火器营出来。”左良玉看着冯佐脸上多了几分坚毅和果决“所以我打算找个时间向大人说一说也请佐叔帮我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那你为何不请铿哥儿替你在大人那里说一说?”冯佐微微意动。 “冯大哥给我指了路就行了我不想事事都让冯大哥操心。”左良玉断然摇头“我想我自己来。” 冯佐和左良玉一行人回到开原城时冯唐已经视察完整个开元路的情况。 这也是他作为新任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所首要事情就是要把自己麾下辽东镇的六路一一走到。 “希龙这一路至关重要也是直接卡住建州女真的关键只要你这里不出问题努尔哈赤便永远别想轻易和蒙古人搭上线科尔沁人也好喀尔喀蒙古诸部也好都得要看我们的脸色行事。” 冯唐眉目间多了几分冷峻背负双手缓步前行赵率教紧跟在他身旁略微落后半步。 其麾下的一干参将和游击们都是又落后一步两步既能听到总督大人与主将的谈话但是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大人舒尔哈齐这边还是太单薄了而且他始终在边墙外我们这边骑兵虽然数量不算少但是战马质量远不及建州女真那边训练程度也不如建州女真末将担心一旦努尔哈赤起了杀心我们这边接应来不及啊。” 赵率教是最早向冯唐靠近的有冯紫英去信牵线搭桥赵率教很快就获得了走马上任急需辽东镇本土将领支持的冯唐的看重。 作为被李成梁一直打压的辽东镇将领赵率教虽然一直不喜欢李成梁的风格但是也要承认李成梁前期在辽东镇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只不过随着局势变化发展在明知道努尔哈赤野心勃勃的情况下不但没有及时打压努尔哈赤和扶持海西女真反而是采取了放任的态度这直接导致了建州女真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实现了统一并向海西女真伸出了魔爪。 李成梁甚至还主动放弃了宽甸六堡也导致了女真对朝鲜方面的影响力骤然加大这也是赵率教最不满意的一点。 当然这其中也不能说是李成梁一个人的原因实在是大周前几年对辽东的粮饷军资投入不足严重的削弱了辽东镇的军事实力才迫使李成梁采取了收缩和放弃的下策。 “嗯希龙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冯唐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舒尔哈齐人马不多但是他却不敢轻易放舒尔哈齐人马入边墙而且舒尔哈齐父子一旦入了边墙其在建州女真那边的影响力就会日渐消失殆尽这也是冯唐不愿意见到的。 现在只要舒尔哈齐在边墙外哪怕力量薄弱但是大周朝廷赐封他建州右卫指挥使却是实打实的就凭着这个金字招牌他便可以竖起招兵旗招兵买马吸引那些建州女真杂部中对努尔哈赤不满意的人来投效这是冯唐最希望见到的。 “那希龙你觉得我们现在怎么做最合适?舒尔哈齐的重要性无需我多说所以这支力量我们必须要保存下来。”冯唐看着赵率教。 赵率教也没有犹豫多久“末将的意思是一方面要扶持舒尔哈齐在最短时间内吸引更多的人来归附他这需要各类物资和粮食壮大其自身力量使之尽快具备一定的抵抗能力不能完全依靠我们最起码在遭遇进攻时能争取一些时间以供我们赶到这是其一。” “嗯这一点我也有考虑辽东镇虽穷但是这些物资粮草本督还是能想办法挤出来的。”冯唐点头。 “不妨让其和乌拉部形成合力现在乌拉部这边刚来得及喘口气如果舒尔哈齐能与乌拉部达成妥协使其两家暂时性结盟来对抗努尔哈赤互为犄角避免被一口气吃下叶赫部如果能说动的话也可以让其一部来北上作为应援这是其二……” 赵率教的建议让冯唐皱起了眉头。 想法是好的但是实际操作上却很难。 首先叶赫部不会轻易出兵北上来当应援一旦了离开了自己的老巢这些兵的战斗力都会急剧下降叶赫部不会冒险。 另外乌拉部这边损失太大现在也相当虚弱说是互为犄角但是一旦舒尔哈齐遭遇进攻布占泰恐怕很难给予实际性的支援。 “希龙这一点本督只能尽量但是我估计难度比较大。”冯唐迟疑了一下“舒尔哈齐父子这一支力量必须要保存下来这是死命令你这边如果力量不够我把贺人龙部给你调过来归你指挥另外我会在明年一年内为你增加五千匹战马和八千步卒用以增强你的机动能力保住舒尔哈齐一年科尔沁人那边我便有把握让其和努尔哈赤那边彻底断开……” 赵率教心中一凛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是没得商量了而且也承诺给予这边如此大的支持若是自己再要推诿只怕就不合适了。 ”既如此末将冒昧再向总督大人请求予以部分火铳和大炮……“ “哦?”冯唐略感吃惊这还是第一个要求自己增强其火器部队的辽东镇将这让他也很高兴“好明年上半年我给你三千支火铳下半年我再与你二千支火铳火炮数量我无法保证只有明年再说了。” 戊字卷 第八十六节 家长里短(第四更求月票!) 记不清这已经是今冬的第几场雪了整个京师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街头巷尾玩雪的孩子们早早就蹚出一团一路的黑色出来让整个城区慢慢暴露出污浊肮脏的一面。 粪车晃悠晃悠的沿着大街小巷特有的铃铛声让人们次第而出把各家的马桶送了出来好不热闹。 这是倪二的生意似乎已经进入了稳定的半垄断模式。 躺在床上的冯紫英听到这铃声很快便有小丫鬟进来把墙角的马桶拎了出去带进来的一抹凉意让整个温暖的室内多了几分清新。 “小心点儿别弄出声儿爷和奶奶还没有起床呢。” 这是晴雯的声音这丫头也是个歇不住脚的昨晚她值夜一大早就起床来开始收拾。 “晴雯姐姐明儿个我娘过生我想请假回去一趟……” “小蹄子你才来几日就开始变着法子偷懒了?……”晴雯也是个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不过这帮小丫鬟进来这么久它略一打量便知道哪些是勤快的哪些是偷奸耍滑的对勤快的她也素来宽大“去吧莫要耽搁了时间。” 这成了亲了长房这边立了起来有些生活习惯就要改变了。 就像是原来一直在那边睡觉现在就换到了在东府这边儿除了晴雯外云裳也跟了过来那边只留下了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和香菱。 冯紫英知道香菱的心思日后是想要跟着宝钗的至于金钏儿和玉钏儿两姊妹玉钏儿到还小但是金钏儿身份就有些特殊了。 好歹她在贾府那边是头等大丫鬟到了冯府这边儿也深得像大小段氏的信任但现在冯紫英成亲了晴雯是跟着沈宜修过来的加之本身冯紫英也很看重自然也就成了沈宜修这边的一等大丫鬟了若是再让金钏儿过来倒是会让这二人关系不好相处了所以冯紫英也就索性让金钏儿留在那边儿了只是金钏儿难免就会有些失落感了。 这婚后生活是如此闲适以至于冯紫英觉得自己都有点儿惰性了像这种赖床冯紫英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哪怕是在二尤那边睡也基本上就是缠绵一阵就要起床吗哪像现在就这么躺在床上一躺就是小半个时辰。 身旁的丽人略微有了一些动静冯紫英就知道沈宜修醒了。 一只胳膊放在女人颈后女人立即安逸的蜷缩入冯紫英怀中。 “相公早醒了?” “嗯习惯了。”冯紫英生物钟很准时“你睡你的昨晚你又……” “还说!”饶是二人床畔枕边私语沈宜修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脸颊发烧。 婆婆成日里在耳边念叨希望能早点儿有个子嗣她作为长房大妇如何不知道这种事情的重要性?夫君便借机夜夜缠绵弄得沈宜修现在每日起床都要比往常晚半个时辰还好晴雯、云裳都是懂事儿的。 纤手在冯紫英赤裸的胸膛上摩挲着沈宜修内心是无比甜蜜幸福的虽然才短短十来日但是这种迅速拉近然后变成的浓情蜜意让沈宜修深感父亲替自己选择了一个好夫君。 其他沈宜修都不说了单单是丈夫对自己的尊重和体贴便是她从未听闻过的自己闺中朋友虽然不多但是京师城中也还是有那么两三个听闻她们嫁了丈夫之后生活都显得那般平静无波她们的丈夫亦有官员、士人但是都要么忙于公务要么就是苦读间或有闲暇也是呼朋引伴不是看戏听曲儿就是饮宴高乐一到家中便成了无趣之人和自己这位夫君的表现截然不同这让沈宜修都不明白究竟是自己那些闺蜜们假作埋怨还是自己夫君真的太体贴人了。 不过沈宜修还是觉得后者居多因为她感觉即便是自己父亲也从未有如此好的态度对待母亲更多的还是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态度或许是他们年龄大了的缘故?而父亲对待他的妾室们那就更不用说了。 唯一让沈宜修有些担心的就是自己丈夫似乎也有些沉湎于这等画眉之乐那自己可就成了罪人了。 “夫妻人伦大道闺中密语有什么不好意思?”冯紫英笑着打趣“古人还能为此吟诗作赋若无这等事情如何延续香火礼法?” 沈宜修却不和夫君争执只是死死的靠在夫君怀中不做声。 许久之后沈宜修才想起什么似的“姨太太也来问过妾身了长房这边的事儿看是怎么来做嗯营生这一块妾身暂时还没法接过来妾身只是问了问大同、京师和临清那边都有不少只怕还要劳烦姨太太管着不过姨太太也说苏、谢二位姨太太都跟着公公去了辽东怕是短时间里不会回来她们原来管着的许多事情也就交了出来所以姨太太还是希望妾身能尽早接过长房这边的事儿……” 冯紫英没做声。 苏谢二位姨娘去了辽东原来管着的许多营生也就交了出来其实这些事儿也不算多繁杂忙碌也就是年前这一阵罢了平素里除了一些府里自家经管的营生外其他像收租这类的事情倒也简单。 只不过像父亲去了辽东在府里的一些得力老人也都跟着去了不少原来还能帮衬一些现在却得要靠府里人自家来了。 “还有这府里的日常事儿妾身初来乍到原来在自家那边也没怎么多操心过问也不知道咱们这边的规矩像丫鬟仆僮们的月例和逢年过节的赏赐像这屋里屋外活计上下夜的规制像婚丧嫁娶的礼数府里添置修补的常数妾身都不太熟悉……” “嗯宛君咱们这边儿也是初立你自己掂量着办就是倒也不必完全像我娘那边毕竟咱们现在隔着一堵墙了呢。”冯紫英一听也是头大如斗。 自己这边现在还不成气候都还是一个逐渐完善的过程像小丫鬟买来了七八个又从那边拨过来三五个加上冯府那边也早早从大同段家和临清冯家那边选了一些愿意出来的老家之人算是给府里充实人口了做些杂役仆从的活儿这林林总总下来自己这边也有二三十人了。 “实在不济你多问一问晴雯这丫头原来在荣国府那边也算是熟知这些规矩。” “还有妾身也要问一问相公对马巷胡同那边尤家姐妹是怎么考虑的?”沈宜修本来是不愿意问这些的毕竟是自己嫁过来之前丈夫的事儿但是她又怕婆婆说自己已经是冯家长房嫡妻了如何不管这府里的事儿这些事儿也正该她这个大妇来过问。 冯紫英有些尴尬和头疼实际上从婚前一个月他就没怎么去马巷胡同那边儿了这成亲后又是这么久也没有消息只怕二尤那边是早就心慌了。 这等事情始终是回避不过去的沈宜修从来没问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也并不代表这种事情会一直这样搁着他也在考虑寻个时机来和妻子解释一下但是无论怎么解释都很难开口。 见丈夫有些难堪沈宜修却有些好笑“怎么夫君何事都不曾皱眉却为这等事情犯愁了不成?妾身不是河东狮吼的妒妇更何况婆婆也希望冯家能子嗣繁多香火日盛妾身一人如何能行?日后这晴雯、云裳若是能替夫君诞下一男半女的妾身也一样会替冯家高兴只是这尤氏姊妹这样一直在外难免会有人在外边儿说三道四万一哪天她们俩有了身孕只怕就会有更多风波……” 沈宜修倒是不太在意尤氏姊妹而且从尤氏姊妹跟了自家夫君这么久却没见有什么动静说明这姐妹俩也是知晓分寸懂规矩的若是那等恃宠而骄张狂无忌的没准儿儿子都能生下来了让自己这个大妇一来就得要当嫡母。 这等情形在高门大户不是没有许多心胸狭窄的大妇遇上这等事情要么就虐待这些外室生子有些更是直接赶出门去不予承认闹得沸沸扬扬。 沈宜修自然不至于如此但是若是遇上这等事情肯定也还是心中不舒服的。 “嗯宛君这么一说倒是让为夫有些惭愧了。”冯紫英把怀中女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这尤氏姊妹倒是干净人……” 冯紫英简单地介绍了这二尤和自己的渊源倒是让沈宜修颇为惊讶尤其是尤三姐曾经救过冯紫英一命更是让沈宜修顿时觉得不一般了她就说自己丈夫怎么会无缘无故纳了两个胡女为外室以冯紫英的名头这京师城中要纳妾养外室的话这等寒门小户女儿能从西直门排到东直门。 “既是如此那相公就更该早些把两位妹妹抬进府里来了也让咱们府里多几分人气。”沈宜修挑了挑眉道“这事儿相公就不必操心了妾身去替相公办了就好。” 戊字卷 第八十七节 啥都和冯家大郎脱不了干系 看见兄长居然戴着西夷人那里买来的老花镜在看手中的小报一副眉飞色舞捋须不已的模样贾政也不由得暗叹这冯家大郎果然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随随便便想出来的一桩事儿就能迅速在整个京师城中风靡起来连自己兄长居然都迷上了这等小报。 到现在为止府里边除了贾政之外还没有人知道现在在《今日新闻》上热门连载的传奇话本《十三棍僧救唐王》就是宝玉所写那“顽石点头”就是宝玉的所谓笔名。 这也是冯紫英和贾政的约定现在上下对传奇话本的定位还没有那么高更像是为下里巴人所喜兴许再等上一年半载这《十三棍僧救唐王》连载完毕宝玉煞费苦心准备撰写的《新西厢记》出炉若是能成为京师城中几大戏楼的底本那么这“顽石点头”的名声便能再上一层楼了闻名与士林中人了。 “兄长也在看这《今日新闻》?” 见贾政到来贾赦也放下手中报纸脸上还残存着意犹未尽的味道“嗯二弟来了?这《今日新闻》果真是冯家大郎所办?我听说这是徽州一汪姓富商和扬州一曹姓秀才联手所办啊。” 《今日新闻》报馆编辑部和华文印书馆都设在徽州会馆不远处的大时雍坊新帘子胡同那也是一处繁华所在现在更是繁盛更胜往昔。 最初冯紫英和汪文言的想法是放在偏僻一些的地方但是后来转念一想这《今日新闻》本身就要打响名头扩大影响力为何不放在这繁华市区却要去偏僻街区?所以后来就调整了方案将印书馆和编辑部都放在了新帘子胡同这边。 在冯紫英大婚那一日《今日新闻》正式创刊当日便印刷了五百份免费赠送于各大会馆、书院、戏院、青楼自然京中各衙门里也少不了要面面俱到也包括京中所有官员士绅和高门大户也都一一送到。 按照汪文言他们的设想是每月一四七出版每月九期这样连续三期按照这个规模免费赠送到各地然后从第四期开始印刷术减至三百份以节省成本顺便观察形势。 谁曾想第四期除了各大书院免费赠送了数十份外其余像各衙门、会馆、士绅商贾、高门大户便有许多便坐不住了。 这份报纸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奇世界既有传奇话本这等惹眼新奇的故事更有包罗万象的市井八卦闲话这一板块也是衙门官员小吏和高门大户中的闲人们最为喜欢的而生意物价信息则刊载在一个专门板块中尤其受到会馆、商帮和沿街的店铺们的欢迎另外为了提高《今日新闻》的品味还专门用了一个小版块定名为流芳千古用以来刊载近期大周士子们所写的诗词歌赋。 从第四期开始便由报馆专门招募了十余人报童将这些报纸待到京师各坊市沿街售卖。 第四期三百份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便售卖一空这等报刊本身也就不是为普罗大众所准备的当有针对性的定位与那些士绅商贾们和官吏闲人时这些报童们都早已经按照报馆安排好的目标一一上门几个铜钱的花销对于这些士绅官吏们来说并不难以接受而冯紫英需要的是让他们接受这样一种付费意识以便于让他们感觉到接受这种消费使得他们会高于那些没有这种消费的人群。 其实区区几百份的报刊在偌大一个京师城上百万人口中真的是不值一提尤其是在这个本身信息和娱乐都极度封闭和停滞的时空中。 所以从第五期开始《今日新闻》印刷数量便涨回到了五百份依然销售一空到第六期便涨到了六百份第七期更是直接跃升到了八百份预计到永隆八年第一期将会按照一千份来印刷发行。 对于这样一个新生事物的出现自然会引起京师城中各方的关注但冯紫英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不但向齐永泰禀报过而齐永泰也有意无意地在内阁中提到过此事乔应甲那里冯紫英也一样专门解释过毕竟这种报刊其实是很隐晦的在和都察院、顺天府等官府争夺一些影响力和话语权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估计都察院和顺天府这些人还意识不到而已。 传奇话本连载和流芳千古这个版块的诗词歌赋发表作为一个非常好的幌子让人更多的是这应该是专门为读书人包括那些读出书来的人——秀才、举人、进士乃至士林官员们提供的一种消遣物品不涉及时政这是底线冯紫英很清楚如果要想《内参》那样只怕自己有天大的本事都不可能。 同时生意信息版块则是直指来自天南地北商贾们这个群体所以掩盖在其背后的市井闲话版块其深刻意义和影响力反而被淡化了。 当然在当下这一板块也并不具备多大的影响力这需要长期持之以恒的渗透影响才能真正具备冯紫英日后所希望的那种左右力量。 “兄长这份报刊倒真的是冯紫英所办只不过他自己没有出面而出面的都是原来如海的两个门客现在算是转换门庭投到了紫英门下了。” 贾政说起此事也有些羡慕自己那个病殁的妹婿还真的看得起冯紫英不但把一部分家资交给了冯紫英甚至连他自己的人脉资源也都交给了冯紫英。 当然冯紫英也当得起这份信任这二人投入冯紫英名下居然就在冯紫英指点下办起了这样一份报刊来了。 “二弟只是这报刊能盈利么?光是这印刷油墨和纸张的花销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吧?另外请这些工匠的工钱怕也不低听说他们又是在大时雍坊那边租的铺面那里的租金可不低。” 贾赦在经手了这一年建园子的活儿之后似乎也比以往要老练了许多了对这些生意上的东西也不像以往那么一窍不通了。 “兄长琏儿不是回来说过么?估计这报馆办报好像暂时不靠这个盈利他们海通银庄不是在这报纸上也留了名号么?还自我吹嘘了一番这不就得给报馆付银子?” 这桩事儿贾琏就回来提起过但是当初贾赦和贾政都没有理解到一直到后来看到这《今日新闻》似乎每一期都能在刊头上看到海通银庄的名号而且还十分显眼想一想这般帮忙打响名气岂有不付银子的? “这倒也是海通银庄这么大营生若是能借这个报刊打响名气这笔生意倒是做得。”贾赦不无艳羡。 海通银庄已经不再接受股本这让他也很是失望他这半年里从建园子里边捞到不少三五万两银子已经能凑得出来原本指望可以入股海通银庄但是没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海通银庄现在不接受入股了只接受存款但利息不但不高而且条件还有些苛刻。 二人正说间却见贾琏也回来了。 难得看到贾琏如此早就回来以往贾琏多半都是夜里在外用过晚饭之后才回来今日却是少见。 “见过二位老爷。” “琏儿今日为何这般早就回来了莫非银庄那边闲下来了?”贾赦也十分关系银庄的事儿贾琏告诉他的消息是目前银庄虽然不接受入股了但是明年也许会有机会所以他也是念念不忘。 “听说朝廷来了旨意贵妃娘娘元宵节要回来省亲?据说娘娘还要在园子里住两晚?”贾琏看了一眼自己父亲和叔父问道。 贾政讶然“琏儿你是从何处知晓的?” 他虽然得到了元春要回来省亲的消息但是却不曾知道元春要在园子里住一晚这妃嫔要在外留宿之事哪怕是自家娘家那都不一般须得要认真对待不过皇上恩赏倒也不是不可能。 “今儿个梅贵妃的弟弟来银庄借了一笔银子说到据说今年皇上兴致很高开恩允许各家娘娘回娘家享受天伦之乐住上一两晚只需要提前向六宫都总管太监夏秉忠报备便可……”贾琏随口道:“这梅贵妃的弟弟倒是一个妙人为了梅贵妃省亲专门来银庄借了五万两银子用于添置物件……” 一听此言贾政和贾赦都是面带苦涩。 当下为了建这个园子府里边儿是把老底子都给折腾得差不多了尤其是这园子里倒是建好了但是里边摆设物件却是一个大头把屋里许多老物都抬了进去然后又从一些典当里去添置了不少为此府里边公中银子基本上花得差不多了。 也幸亏江南甄家那笔银子总算是送来了另外还借给贾家三万两才算是把各种窟窿赌上即便如此仍然欠着外边花木、材料等等上万两银子只能拖到年后再来想办法补上了。 现在听得连有皇子的梅贵妃都如此重视做派这些个尚没有皇子的贵妃又岂能后人? 戊字卷 第八十八节 有些人风光无限,有些人过不下去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贾赦忍不住叹息一声“咱们府里园子修建倒是已经完成我这几日也都逐一看过了的确很壮观华丽不过还缺许多物件这却需要银子啊二弟咱们怎么办?” 贾政也是扶额不语。 为了建这园子府里上下基本上都腾挪空了老太君那边也挪出来不少现在还要再添置物件那不是两三千两银子能打住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出。 现在听大哥的意思也是想要学梅家到海通银庄借钱可是借钱简单却拿什么做抵押?难道还能把这园子质押出去? “琏儿你觉得怎么做?”贾赦见贾政不语径直问贾琏。 “老爷若是要在海通银庄借钱质押是必须的而且还得要经过考证核实确认质押物价值符合才行。”贾琏看了一眼贾政。 这该是二房的事情才对虽说大姑娘回来省亲的确能让荣国府风光一回但是风光之后却艰难却是现实如何来解决问题? 如果说大姑娘回来省亲一趟能够让府里边沾点儿光说实际一点儿就是能沾些有什么进项的营生倒也划算可若是就这么风光一下子再无别的其他那这花销可就真的太不值当了。 贾政长叹一声“琏儿若是我们将这府里边后边这一块也就是园子的地契在内拿给海通银庄质押你觉得能借到多少银子?” 见贾政真的打算要借银子贾琏也有些不太愿意在他看来借钱容易拿什么还? “二叔这拿园子地契去抵当怕是不合适。”贾琏沉吟了一下“这咱们府上的地契都是囫囵的若是要单单只拿园子地契去抵押那就得要分割这需要的要去报官府批准时间来不及不说而且这一旦传出去那咱们府里名声就毁了。” 贾赦贾政脸色都是一变这倒是个事儿若是传出去贾家都要分割宅子抵押了那不说贵妃娘娘省亲贾家打肿脸充胖子的名声要传得沸沸扬扬只怕日后大家心目中贾家就真的要一蹶不振了。 但若是不以这园子作抵押还能以什么去抵押? 除了这欠下的一大笔花木、石材泥瓦钱银外这年边儿上给府里边丫头婆子仆从小厮们的赏赐也是少不了的这林林总总上千号人还要各种人情走动这一个年过下来没有上万两银子那是别想舒坦的。 荣宁二府现在的情况外边人不知道但是他们几位却都心知肚明。 元熙三十五年后两府就只能算是勉力维系了到了永隆二年这府里人口滋生也没个节制买进来的自愿投效的家生子的光是荣国府在这短短十多年间就从七八百号人增加到了一千多号人开销渐长但是收入却不见增加。 算来算去还是那些营生不说还有不少营生经营不善亏空不小而田地田庄收入也还是那样。 原来江南甄家那边还投了一些银子合伙做些营生前两年据说也不太景气了所以只剩下五万两银子在甄家那边现在连这五万两银子都拿回来用了。 可以说现在荣宁二府的状况是每况愈下公中银子每年都是入不敷出让王熙凤抓心挠肺到最后只能是老太君睁只眼闭只眼大家伙儿抬些古董字画老物件儿出去抵押有些撑门面的年后还能赎回来但是大部分都只能变成死当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当铺里了。 好在能合作的两三家当铺也都是老熟人了知晓荣宁二家的底子拿出来的东西都是好物件儿一般也都不会压价太狠所以荣宁二府似乎也就适应了这种情形似乎这府中老物件儿能无穷尽一般只有这当家人才是每到年末都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只是今年情况不一般这园子修建实在是个无底洞基本上把贾府上下里外都给折腾光了剩下的都是些不能出手的大物件儿了一抬出去人家都知道是荣国府的东西这脸就得丢大发不说而且也会让外边儿耻笑荣国府。 “东边儿那边今年是怎么过?”贾赦突然问道。 荣国府举步维艰宁国府也一样不好过。 若是论往日宁国府还不如荣国府。 但是今年荣国府摊下修园子这样大一个窟窿宁国府虽然也一样挨着补贴了一些但是这毕竟是荣国府这边出大头宁国府也不过就是出了三四万两银子零头罢了但即便是这样宁国府也是被伤了元气。 贾琏这一年来和贾珍贾蓉父子往来原本都少了许多不过自打贾琏从扬州回来现在又接上了这海通银庄京师号的营生之后贾珍贾蓉父子立时又像牛皮糖一般沾了上来。 尤其是那贾蓉更是成日里挨在贾琏身畔琏二叔长琏二叔短的侍候得格外舒坦让贾琏也不好峻拒有时候也带着贾珍和贾蓉出入些场面。 加之贾珍贾蓉在修园子上和贾赦联手也捞了不少感觉今年这东府似乎都还要更滋润了一些似的。 “这却不知道了不过看珍大哥和蓉哥儿似乎还是准备沿袭往年的路数吧。”贾琏迟疑了一下。 其实他是知道贾珍贾蓉今年应该算是能过的好歹从修园子里捞了一笔宁国府就他们父子当家自然就能补上。 那边儿不像这荣国这边儿老爹和二叔是两房自己和宝玉、贾环乃至贾兰日后都要分成三四房了各自都有心里的小九九了谁还会为府里考虑? 公中银子是公中的那各家私房钱就是各家私房钱了比如自己老爹在修园子里难道谁就没能捞到一笔银子? 但你要让他拿出来填补公中亏空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爽利。 就像凤姐儿也一样她可以拿公中银子放贷挣钱但若是让她拿自家私房钱去填补公中那也是想都别想。 贾赦冷哼了一声却不再言语贾珍贾蓉愿意填补那是宁国府自己的事儿要让他贾赦拿银子出来绝不可能。 贾赦不言语贾政脸色更难看。 此番他就是想要找自己兄长商议这府里过年的事儿。 赖大已经向自己和贾母说过几回了说这修园子里边有许多猫腻大老爷和东府那边两位爷上下其手在其中捞了不少还说他只要查账铁定能查出许多问题来抖落出来的银子起码也能让把后续所欠外边儿的帐和今年过年的花销应付过去。 母亲倒是没多说什么但实际上也和贾政所想的是一样园子造价都超过四十五万两银子了的确美轮美奂但是要说自己兄长积极性这么高除了能捞银子起码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让他如此东边儿那两个也差不多。 只可惜自己也没有那份本事和耐性来操持此事儿。 看看府里原本贾琏两口子倒是合适人选只可惜贾琏现在不愿意在府里做事儿这凤姐儿也不可能和自家公公作对而且凤姐儿也在和贾琏冷战闹别扭心思也不在才会变成这样。 几次想要启口和自己兄长说一说但是贾政最终都还是没能抹下这张脸便是母亲也已经默许让自己和兄长谈一谈但是贾政也还是没敢。 自己兄长是什么性子他是清楚的别的啥事儿都好说唯独银子这事儿上自己要敢和他说道那铁定是要翻脸的而且贾政也知道母亲对自己的偏爱让兄长一直耿耿于怀自己若是在这事儿和他闹起来他绝对也会以前许多事情都给你翻出来那这个年就没法过了荣国府也会成为京师城里的笑话。 到最终贾政的满腹愁绪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琏儿你说这年咱们府里怎么过?” 二叔的撂挑子甩担子让贾琏也很无语自己都已经从府里边慢慢淡出了怎么还得要找自己说事儿? “二叔过年迫在眉睫元宵节也就这么一个月时间不到了要想其他法子都是以后的事儿了总得把府里上下先安顿好依我看还是先去借着吧。” 到这会子贾琏哪里还不明白老爹和二叔的心思这是故意设了个套等着自己呢估摸着今儿个自己若是回来晚了明早也得把自己留着把这桩事儿给说道清楚才行。 不过这样一直揪着冯紫英(林黛玉)薅恐怕也不合适贾琏想了想才道:“要不这样先到薛姨妈那边儿借五千两然后去王家那边儿借一万我再去紫英那边周转一万两银子把这个年磨过去两位老爷觉得怎么样?” 没等贾政开口贾赦已经忙不迭地点头“我看行薛家那边听说今年大观楼收入颇丰至于王家那边二弟你舅兄在登莱总督位置上一年挣个三五万两银子不在话下吧?紫英那里琏儿你好生去说说咱们贾府是知恩的人日后定当回报。” 贾政叹了一口气这算来算去还得要打到这几家身上来王家也就罢了这薛家和冯家委实有点儿不好开口但又能奈何? 戊字卷 第八十九节 借钱,银子的营生 对贾琏的上门冯紫英倒是没有太在意。 贾府的困顿也不是这一年两年了现在又要假充豪横建园子还得要和其他贵妃们比拼面子岂是林如海那十五万两银子能济得了事儿的? 这年头京师城里物价腾贵像各种大木、奇石、花树都大多是外地运来一百两的物件折腾到京师城那就是上千两但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只要能撑起面子派头那便再贵也要受着这贾府就是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 人家那几家都有些赚钱的营生像一起封妃的吴家、周家要么在运河上有船队要么在山西那边有商队唯独贾家基本上就是靠着点儿庄子铺子吃点儿租金仅有几个如米铺、油坊等也都早就经营不善入不敷出了。 “琏二哥不是我不肯借给你银子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形估摸着世伯世叔大概也还是冲着林妹妹仅存那点儿银子来的林妹妹十万两银子入了海通银行的股然后又在扬州和京师城外边儿买了一些地也就只剩下一两万银子了算是搁在我这里应个急真要借的话我也得和林妹妹说一声……” 贾琏也是脸上无光他是根本不想来掺和这些事儿的但是他毕竟是贾家嫡长子贾家的事情他还不能不管。 迫于自己父亲和二叔的压力他不来谁来?难道还能让宝玉或者凤姐儿上门不成? 叹息不已的贾琏也只能点头:“紫英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这荣国府里折腾这么些年来委实也就只剩下这样一张皮了这园子说是花了这么多银子修下来可是有多大用处?大姑娘几年能回来一次?搁在这里吧浪费若是要卖既卖不起价而且还连着我们府邸根本没法出手你说这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冯紫英微笑不语。 “我知道你也看不惯可是二哥处在这家庭里能怎么办?大姑娘贵妃了人家各家都是折腾得风生水起的咱们贾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如何能失了颜面?日后大姑娘在宫中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贾琏也扼腕叹息不止“话说起来好像也是这个理儿可贾家现在是真的撑不起啊府里都说贵妃娘娘好咱们贾家就能好要依我看这还得两说进宫这么久了也没见着大姑娘给咱们府里带来什么好处二叔还总说咱们不能拖累贵妃二婶也时不时还得要帮补一下宫中的大姑娘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这倒是冯紫英没听说过的这贾元春在宫中不说怎么扶持帮助贾家了毕竟这进宫也就这么点儿时间要说有多大势力和影响力不可能但是还要贾家帮补这却是什么意思? 据他所知永隆帝新封这几个妃子应该是一种策略之举都有着某些意图。 贾元春封妃更像是安抚王家、贾家这些武勋而且这里边还有太妃出力所以封妃之后纯粹就是表面上一种恩赏平素根本不怎么去几个妃子宫里。 甚至连替他生下那么多皇子的几个贵妃那边也都少有光临更多时候是让内侍们把未成年的皇子带到他自己寝宫或者书房里至于成年皇子那就更不用说了。 “怎么府里边还要帮补贵妃?”冯紫英皱起眉头。 贾琏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失言了但是转念一想冯紫英如果娶了林黛玉那和贾家就算是断不了关系了这等事情也不必瞒他再说了以紫英的本事还能帮着出些主意。 “嗯大姑娘进宫之后处境不算太好那宫中的几个掌权太监都是些势利之人若是没有银子便是连眼角都难得耷拉一下贵妃还算好一点好歹在太妃那边还有点儿香火情只是皇上这边宫中太监却对太妃那边不冷不热贵妃也很为难……” 贾琏说这番话都有些小心措辞不过冯紫英倒是能理解那帮没卵子的家伙没其他念想心中除了银子恐怕也就是银子了。 “宫中日子也不是那么打发的太监宫女在那里边呆久了估计都心思都不太正常贵妃想要在里边立住脚的确不易。”冯紫英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了些安慰话。 “是啊所以有时候贵妃让抱琴带信出来二婶就抹眼泪儿后来也就免不了要送些银子进去……” 贾琏声音越发小了冯紫英估计这也应该是贾琏和王熙凤口舌交锋时逼急了的王熙凤嘴里出来的毕竟公中银子是她管着。 见贾琏语气低沉神色落寞冯紫英内心也还是有些为对方抱屈但处在他的身份上作为荣国府嫡长子是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的哪怕你说你不想要这爵位都不行除了权利这责任义务也跑不掉。 “行了琏二哥你现在也莫要去想太多了这边儿我抽时间去你们那边和林妹妹说一声一万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估计林妹妹也不会不同意这两三万两银子借倒是容易这过年之事儿你还是交给二嫂子去吧咱们这海通银庄京师号发展这么迅速光是收回来银子不行那都是要付息的所以也得要放出去除了朝廷推动的几项事儿也得要琢磨借给别的一些稳当的出去比如说你说梅贵妃的弟弟来借银子甭管他打的什么旗号什么借口都没问题不愁他们家不还……” 冯紫英的话让贾琏稍许舒展了一下眉头“也只能如此了话说回来那《今日新闻》果真是有些效果的这几日里来号里边问存银子和利息的多是有些身家的士绅商贾一问都是在《今日新闻》上看到的觉得稀奇所以来打听虽然真正存银子的还不多存的也不过就是三五百两但是这个兆头却特别好……” “看样子现在咱们愁的不是来存银子的人太少而是来借银子的人太少啊。”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也不是借银子的人少而是风险低的优质客户来借银子的情形不多这已经成为京师号的一道难题想比之下扬州号那边借贷的情形就要好得多。 这也能看得出来北边和南边在经济结构上的巨大差异北边这边的资本流动性明显逊色于南边这还是在京城里主要是来自朝廷官府的资金流入汇聚还有就是这些官员士绅们通过非工商收入获得这些银子囤积在京师城中。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更容易形成一群依靠这些资金的食利阶层。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银子如果能通过江南那边放贷出去投入到工商海贸拓殖这些行业中去无疑能够获得巨大的收益也能推动这些产业的发展。 “紫英我倒是觉得这不是坏事儿反正你不是说兵部那边在筹建登莱水师舰队上也是捉襟见肘准备向海通银庄借贷么?咱们募集了这么多银子如果这一单要做成就得要掉一小半儿呢一眨眼就能去掉一百五十万两咱们根本就不愁收不回来以长芦盐课为抵押何等快哉?” 贾琏这段时间也就是一直忙于推动这一笔贷款。 王子腾屡屡找到张景秋和柴恪就是为登莱这边的事儿从造船厂建设到水师舰队组建这都是要大量银子投入的而宁波的船商在登州选址建厂除了他们自己的投入外也就是要靠朝廷担保才能借贷到银子。 兵部在支应了西北三边和辽东的银子之后根本没有多少银子来应对登莱的需要了所以为这事儿王子腾也是四处奔走造势称若是登莱水师和辽南——登莱航线不打通辽东势必成为孤子这番声势也得到了朝廷中北地士人的大力支持。 贾琏的这种心态无疑是狭隘的一味想要盯着朝廷放贷当然从安全角度来说这种想法又是正确的。 在商业放贷风险不好控制的情形下选择朝廷放贷自然稳妥安全得多而且朝廷贷款不但担保抵押厚实稳当而且贷款数量巨大一笔便顶得上扬州那边贷款的几十笔甚至上百笔在风控的成本上委实要小得多。 不过这笔贷款还在讨论当中主要还是王子腾狮子大开口胃口太大户部和兵部都觉得难以接受估计最终额度可能会在八十万两到一百二十万两之间。 如果加上很快就会敲定下来的关于煤铁生产复合体的项目贷款话那么才正式开业不久的海通银庄京师号就真的能迎来一个非常美好的开局之年了单单是今年的预期效益都会让各家股东们笑得合不拢嘴而贾琏作为京师号的大掌柜其收入自然也会相当可观。 “琏二哥这等事情咱们不能指望太多小步快走才是根本像临清的贡砖这种放贷一笔不过数千两银子但十家八家也有数万两生产出来的贡砖不愁销路连你们家园子不也是花了数千两银子来采买么?”冯紫英笑着摇头“不过总体来说这等事情都是多多多益善的。” 贾琏也自然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连连点头称是。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本来都打算离开的贾琏又重新坐了回来迟疑了一阵才道:“紫英我上次和你说起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冯紫英懵了回忆半晌也没想起什么事儿“琏二哥你这一问可把我问糊涂了什么事儿?” 贾琏叹息摇头看样子冯紫英是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有心不说吧但是又有些不甘最终还是咂着嘴道:“就是二妹妹的事情。” “二妹妹的事情?”冯紫英恍然大悟“赦世伯不愿意二妹妹嫁给那孙绍祖了?” “也不是不过这段时间老爷心思都放在园子上那孙绍祖也来得少了但是我知道老爷在孙绍祖那里是拿了银子的那一日司棋来找到我说二妹妹不愿意嫁孙绍祖那粗鄙之人求我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二妹妹后来也找了我说了此事哎我和太太说了太太也不太愿意二妹妹嫁给孙绍祖那厮只是却违逆不过老爷啊……”贾琏也是犯愁。 戊字卷 第九十节 小妾,大妇 “那琏二哥是怎么打算的?”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贾琏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一门心思要把自己的亲妹妹许给自己当妾了? 嗯虽说不是一母所生但是自小一块儿长大迎春的性子也是极好的看得出来贾琏也还是很体恤这个妹妹。 但是这许给人做妾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主意纵然真的不愿意迎春嫁给孙绍祖那厮贾琏也可以帮其物色一个更合的家庭才对。 至于说迎春自个儿的心思且不说自己在迎春心目中有没有那么好就算是迎春真的有这份心思但妾这个身份恐怕没有那个大家女子会愿意接受了而贾琏也不应该是那种还会过于考虑女孩子想法的人才对。 “紫英我也没太好的打算也曾想过如果那孙绍祖不合适能不能在京师城中另外找个合适人家但是你也知道老爷的心思这其他人家若是拿不出比孙绍祖更多的银子来那老爷是断断不肯的但是好人家又有哪个愿意拿出数千上万两银子来娶一个庶出女儿?而且也沾不到这边儿的半点好处不说士绅人家了便是武勋里边也没几个愿意啊唯一能选的估计也就只有商贾人家了可咱们这等人家若是嫁个寻常商贾人家还不如许给你当妾呢还能乐得个二妹妹的喜欢。” 贾琏的话让冯紫英一愣“嗯?” 贾琏倒也不觉得自己是说漏了嘴大大咧咧道:“紫英你面前愚兄也不说什么遮掩的话了我知道你素来是个疼惜女人的看看金钏儿和香菱在你府上再看看连晴雯这等被赶出去的丫头都能落得个这样的造化你可知道咱们府上那些个丫鬟心里怎么想?都说冯大爷是个知恩爱疼惜人的便是平儿那小蹄子都是对你赞不绝口我都逗弄她说反正我也挨不着索性把她给送给你算了你这边刚成亲府里边儿也缺个管家的大丫鬟晴雯虽然也不错但是那性子可还欠缺历练……” 冯紫英心中一凛仔细打量了一下贾琏却见对方表情不像是试探自己。 他还担心贾琏莫不是觉察出点儿什么自己对平儿的觊觎之心才这般但看他说笑表情轻松以他的城府还做不到这般才对。 “琏二哥莫说笑了平儿可是二嫂子的贴心人小弟哪里敢奢望那般?我府上这边的确还有些没理顺不过慢慢来吧。”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道:“我也是看晴雯可怜嗯也不瞒二哥晴雯那直爽性子甚是和我的胃口所以也就随手帮了一把。” “嘿嘿紫英你也就莫要在愚兄面前遮掩了谁不知道晴雯那小蹄子生得俊俏就是脾气躁辣了一些嘴巴也不饶人你看上她也很正常只要能降伏得住就行不过经此一遭那丫头肯定是随你死心塌地倒是真的。” 贾琏一副心领神会的猪哥表情看得冯紫英一阵无语自己有贾琏所说那么恶行恶相么? “你这一出倒是把咱府上一干丫鬟们的心思都给收了司棋那小蹄子便在二妹妹面前为此事百般说你的好话你也知道二妹妹本来就不图个什么的懦弱性子听得这么说自然也就想便是嫁与你为妾总能得个好恩爱疼惜也胜于嫁给孙绍祖这等不知怜惜人的粗汉夯货……” 冯紫英没想到这里边居然还有司棋这个大胸妹起了如此大的作用居然还把迎春这个没主见的给说动了若是贾赦知晓还不能剥了司棋的皮? 游说小姐好好正妻大妇不当却去给人做妾这不是妖言作祟还是什么? “琏二哥我总觉得此事还是不那么合适啊。”冯紫英思考了一番面带难色“我这刚娶妻就说要纳妾只怕也不合适吧?再说了二妹妹虽然这么说但是那兴许就是一时兴之所至而言真正要到这份儿上她也需要考虑清楚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妻和妾之间差别是天壤之别……” 冯紫英还是不愿意就此事轻率下结论。 他已经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行为能够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而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书本中的那种呆板印象了所以一言一行都需要慎重。 像迎春若是真的嫁给孙绍祖这种暴虐性子的人渣那他绝对会干预的哪怕是背上贪图迎春美色这个恶名也不在乎反正他现在这个名声也已经很招摇了也无所谓多一桩。 不过现在还远没有走到那一步而且冯紫英也相信以贾赦贪财的性子自己只要想干预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就目前来说如果贾琏能为迎春寻到一门更合适的人家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如集邮一般把这《红楼梦》中十二钗正副册又副册中的人物一一巡幸了当然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非自己不能解迎春于孙绍祖这片水火之中他也就当仁不让了。 贾琏一想也是这边刚成亲那二尤也就罢了那是冯紫英早就养了的外室这马上又要纳妾只怕就要闹得人家家宅不宁了黯然叹道:“也的确如此那此事就只能作罢了?紫英你给愚兄撂句实话你对我二妹妹究竟有没有那份心思?若是有愚兄就想办法在拖延一年半载若是真的无意那也就罢了。” 一句话就把冯紫英给问住了。 若是说真的毫无兴趣那未免有些违心迎春那小绵羊的性子长得也挺妩媚温柔的养在自己府中不比嫁给其他人强? 更何况是人家主动愿意的这年头也不存在什么渣不渣的起码自己这种绝对不是渣。 见冯紫英不做声贾琏立即就明白了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紫英愚兄明白了这事儿就由愚兄来想办法吧不过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紫英你可不能撂挑子啊。”贾琏喜滋滋地道。 见贾琏的表情冯紫英想要辩解一番却又觉得有心无力或者说就是根本没心辩解想就是想馋就是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在贾琏离开的时候冯紫英忍不住问了一句:“除了我这里借一万两那王家那边也能借到?” “那可不好说要看二叔和凤姐儿的本事了王家那边据说王子腾是不怎么管这种事情的而且也已经返回山东去了……”贾琏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冯紫英这边儿他来借但是其他两处他就不参与了。 “哦?那薛家那边呢?”冯紫英又问。 “薛家那边儿估计是二婶去说吧不过现在二婶好像也不怎么管薛家这些事情了薛文龙似乎对薛家妹妹言听计从估计还是看薛家妹妹的意思吧。”贾琏有些好奇冯紫英怎么对这种事情也感兴趣。 “哦明白了。”冯紫英估计这王家的银子怕是不好借最终还得要落到薛家身上而且薛家只怕还无法拒绝。 ******** “就是这里了?”沈宜修在晴雯的扶持下缓缓下车四处打量。 “奶奶就是这巷子里了。”晴雯先问了一句宝祥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才道“奶奶要不先让宝祥去通报让两位姨娘准备一下?” 沈宜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她不想给尤氏姊妹留下咄咄逼人的印象虽说自己作为大妇来处理这桩事儿对方都该是乖乖跪迎但想到尤三姐还曾经救过郎君的性命甚至还保护着郎君南下江南沈宜修就觉得应该给对方留几分颜面和尊重。 吩咐了宝祥赶紧进巷子里去通报沈宜修也才上车车夫这才又驱车缓缓进了马巷胡同。 “晴雯你也没见过这两位?”沈宜修一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一嫁过来就要处理这等事情而且还是自己主动请缨。 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上一回在大护国寺里见了未来的“妯娌”不动声色地“交锋”了一番算是互有得失但是却也建立起了几分交情但这一次却又不一样了这是两个外室但实际上郎君也说了都是清白人家女儿算是妾室。 自己还得要去安抚这两位妾室日后妾室所生子女都只能叫自己为娘叫他们的生身母亲为姨娘自己才是他们真正的娘这就是规矩。 更为古怪的这两人不但是宁国府家主三品威烈将军贾珍的妻妹而且还是两个胡女! 这里边复杂的关系便是晴雯给她解释了许久她也才搞明白。 “没见过婢子一直在荣国府这边儿和宁国府那边儿联没啥瓜葛而且听说大爷也不允许这两位姨娘去宁国府……”晴雯抿着嘴解释道。 “哦?为什么?”沈宜修大惑不解“她们两位不是那位家主的妻妹么?” 晴雯脸微微一红沉吟了一下才道:“大爷是觉得宁国府的珍大爷和小蓉大爷行事太过荒唐嗯喜好女色名声不好……” 喜好女色名声不好?沈宜修一愣这好像也是京师城中士林中人对自己夫君的评价当然只有喜好女色这个评价名声不好倒没有那晴雯所说的名声不好只怕就有一些其他意味了。 沈宜修也暗自啐了一口不再多问“嗯那这两位姨娘晴雯你也不了解了?” “不太了解不过听宝祥说这两位姨娘都还是很本分的尤二姨娘据说是个胆子小的连说话声音都小平素二门不出那位尤三姨娘倒是会武不过是个率直性格也没什么心计……” 晴雯的话让沈宜修心里也踏实了一些她没想到自己一来冯家就要面临这样一个情形。 之前虽然也隐约听说自家夫君的荒唐事儿但是都还觉得很遥远但是现在骤然就感觉要直接面对了自然心里面也有些发慌尤其是人家还是嫡亲姊妹俩。 “若是那样倒是两个好处的。”沈宜修点点头。 “奶奶您担心什么?只有她们担心您的怎么奶奶却还担心起她们来了?”晴雯有些好笑。 在贾府里边她可是见惯了王夫人对赵姨娘和周姨娘的态度那可真的是难得留几分情面不过自己这位主子性子却不是王夫人那等面冷心毒的可比是个和善人但和善人也是奶奶其他妾室也一样得老老实实跪拜敬茶。 “晴雯话也不是那么说我这个人的性子你还不了解?都是爷喜欢的人怎么也要留几分颜面才是。”沈宜修淡淡地道:“我也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这样也免得相公每日公事回来还要为这等后宅之事烦心那倒是我这个当妻子的过错了。” 见沈宜修话说得重晴雯也不敢再插言她也意识到这位奶奶别看性子素淡但是一旦认真起来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压得住的。 就在马车行进在巷子里时那边宝祥也气喘吁吁的跑进院子里。 提前一日便得到了消息做了许多准备但是事到临头二尤还都是慌了起来。 这不是开玩笑大爷来了那是宠爱便是真的有什么不对看在同床共枕恩爱缠绵的份儿上也不会为难但是今儿个来的可是自己姐妹俩日后一辈子都要面对和侍奉的主子。 没错就是主子正妻大妇对侍妾就是主子不管你再得宠的妾室在正妻面前都得要规规矩矩身份差异决定了这种区别。 “宝祥奶奶性子可好?”尤老娘更为紧张自己两个女儿的命运也关系到自己的命运若是不能讨得这位新进门大奶奶的认可和喜欢不但两个女儿一辈子命运堪忧自己后半辈子也难有依靠了。 “老娘放心咱们这位大奶奶性子是极好的连大爷都交口称赞若非如此大爷岂会把这等事情交给奶奶来办?” 宝祥也是个乖觉的一番话也说得二尤心里也安稳许多好歹也是床上侍奉了半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若是这位奶奶是个厉害的只怕爷也应该陪着一道来才是。 戊字卷 第九十一节 小妾,大妇(续) 沈宜修踏进院子时还有些忐忑但是当看到两个个头高挑丰壮的女子低垂着头迎了出来时立时就进入了状态。 双目平视嘴角微微上挑带笑眉目含威却又面带温和一双目光最终落在二女身上。 尤老娘早已经躲在了一边儿她是没资格见这位少奶奶的除非这位少奶奶主动要求见她。 尤二姐尤三姐都是双双先福了一福莺声燕语:“见过姐姐。” 沈宜修目光早已经被二女吸引了过去。 当先的尤二姐大概就是那晴雯所说的性子单纯胆小的了偌大一个个头几乎要把沈宜修吓一大跳似乎要比夫君都还要高出一头一般抬起头来是那碧眸高鼻却配上一个嫣红樱唇双颊丰润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魅惑感。 那稍后一步的应该就是救过夫君的尤三姐了比起尤二姐来说略矮了半个头但是也要比自己高出许多身材似乎比尤二姐更显得丰壮挺拔面颊比起尤二姐更宽阔一些灰色的眼眸和同样高耸的鼻梁但是那张嘴却比尤二姐大许多连那嘴唇也要厚实不少给人却又是另外一种深刻感受。 给沈宜修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两女都是胸大臀丰或许这就是连太太都默许胡女的缘故这两副身材委实一看似乎就是能生养的。 “二位妹妹免礼莫要客气日后就是一家人了快快起来吧。”见二尤有就在院子里下拜的动作沈宜修赶紧虚扶二女让二女自行起来站定。 “姐姐请这边走。”尤二姐此事就充分发挥主动性引着沈宜修进了内院。 沈宜修打量了一番院中倒也小巧别致二女也是爱洁净之人下人们也把院里院外打扫得素净洁雅。 待沈宜修在中厅内坐定尤二姐和尤三姐这才从丫鬟手中端过茶颤颤巍巍的伫立在一旁屏声静气待到沈宜修目光抬起来尤二姐双手捧起茶盅盈盈上前两步跪下将茶举过头顶轻声道:“请姐姐品茶。” 这一次沈宜修便没有再推辞这是当主母的接受妾室的基本程序若是推辞反而会让对方惴惴不安了。 接过茶抿了一口沈宜修点点头“妹妹有心了起来吧。” 尤二姐这才真正松了一口大气总算是盼得云开见日出这就意味着这位主母已经接受了她算是允许进冯府长房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她便不是没名没份儿的外室了只要再走程序用一顶小轿抬入冯家她就算是冯府长房有名有姓的尤二姨娘了或者也可以叫做大尤姨娘当然这是和她妹妹尤三姐的小尤姨娘相区别。 紧接着尤三姐也是同样走一趟一模一样的程序同样跪拜奉茶首肯起身最终和自己姐姐站在一旁再在沈宜修的同意下坐在了下首。 躲在门外一边旮旯里偷看的尤老娘此事也忍不住按在心窝子上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两个女儿今后一辈子总算是有着落了自己下半辈子也有了依靠。 这个时候沈宜修也才认真的观察打量着眼前连个眼观鼻鼻观心微微低垂着面庞端坐在自己面前的二尤模样形象。 沈宜修都没有弄明白自己丈夫怎么喜欢这一类的女子。 这二尤都是典型的胡女所说这二人身上也还有些汉人女子的特征但是这皮肤白得吓人鼻梁高耸尤二还好一点儿嘴巴倒是和汉人女子一般那尤三一看就是胡女特有的大嘴丰唇眼睛和头发就不用说了一个碧眸一个灰蓝色的眼睛连头发都是一个是棕红色一个是棕褐色和汉人女子截然不同也不知道这两个是同父同母所生居然也有这么大诧异。 当然那最显然的除了面容特征外也就是那胸那臀比起汉人女子来都是要大了几个号据说这尤二比自己都还要小一岁尤三更是比自己小两岁但是这身段想到这里沈宜修都忍不住摇头啧嘴。 沈宜修不说话二尤便是屏住呼吸端坐堂下内心又有些惶恐起来难道说这位大奶奶对自己二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终于放下茶盏盖子清脆的一声响也让二尤心中一颤。 “二位妹妹此番我来也是和二位妹妹进府的事儿……”沈宜修终于明白自己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在沈府里边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了她现在嫁为人妇冯府长房的事儿就都要交给她管起来。 丈夫忙于公务那么后宅所有一切就都要交给自己包括丈夫这些风流韵事留下来的一堆事儿都得要她来收拾。 对妾室她要恩威并济树立威信对婢女仆僮这些下人她要确立主母形象让他们明白后宅之主是谁让他们不敢欺不能欺不会欺。 一听得沈宜修这么说二尤都赶紧起身“妹妹听姐姐吩咐。” 沈宜修点点头“这马上就是年边儿上了府里边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以相公的意思就是今年大家就都可以在府里过一个安稳的年所以我也想就干脆在年前让二位妹妹进府这样除夕夜大家也能在一起守岁过个团团圆圆的年不知道二位妹妹意下如何?” 二尤都是大喜她们何尝不希望能早点儿进府? 这眼见着距离过年只有十来天了这边儿虽说自由一些但没名没份儿的日子着实难熬心里边不踏实深怕大妇打上门来把自己二人撵出去。 现在大石落地如果能回府里那就真正是冯家人了至于说上边有主母大妇那个大家族不是这么的?二尤也早就有这种心理准备。 “姐姐安排妹妹自当遵命。”又是标准的回礼和回答倒是让沈宜修心里也觉得满意。 和晴雯说的差不多这二尤的确是小户人家的老实人也不太像有什么心计的虽说模样长得奇异了一些但是谁让自己这位相公喜好独特呢? “嗯那就如此吧二位妹妹这两日便收拾一番我回去之后再和相公商量一番看看这两日里哪一日是吉日就来接二位妹妹入府也好让二位妹妹安心。”沈宜修点头起身。 纳妾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日子适合一顶小轿从角门抬入许多人家甚至连酒都懒得吃一顿便过了。 二尤也都是赶紧起身送着沈宜修出门一直到沈宜修马车离开二女这才真正舒了一口气相顾而笑。 “看样子这位奶奶还如爷所说是个和善主子没曾难为我们姐妹这日后总算是能有一个安稳日子过了。”尤二姐难得的多了几句话脸上也露出笑容“这爷成亲之后我便一直睡不好成日做梦就怕这位奶奶是个不好相与的现在总算放心了……” 尤三姐却没有自己二姐那么担心摇了摇头“这位少奶奶也不像姐姐所说的那么简单我看她言谈行事也是个有主见的兴许是性子好一些但是若是谁要觉得她好相欺怕是要吃大亏的。” 尤二姐一愣“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奶奶何等身份谁还能相欺?难道妹妹说的是爷?” “爷如何会做那等事?”尤三姐瞪了自己姐姐一眼“姐姐莫不是觉得爷便只纳我们姐妹为妾了不成?以爷的折腾劲儿日后肯定还会有女人进府里来的我是说别的人莫要觉得少奶奶是个性子和善的就恃宠而骄那便是要吃亏的。” “那我们就管不着了我们只管好我们自己老老实实做好我们自己把爷侍候好就是。”尤二姐一听便不在意。 她这段时间心思都在进府身上现在能进府了只消把冯紫英侍候好另外遵规守矩莫要逾越那便足够了至于其他她也没心思多过问。 上了马车只剩下晴雯沈宜修一下子便瘫软下来。 绷紧了精神这么久要维系自己大妇身份对沈宜修来说着实是一个全新挑战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身份和形象去接受另外两个女子的奉茶还得要拿捏腔调的表演一番这让她觉得太累了。 “奶奶怎么了?”晴雯下了一脚赶紧扶住沈宜修。 “没怎么晴雯你说我今日没什么失礼惹人笑话的地方吧?”沈宜修靠在软垫上叹息了一声若是以后都要这么端着她觉得还真的有点儿累人。 “少奶奶怎么会这么想?少奶奶也是第一遭便是有什么不妥的下边人谁又敢说什么?何况少奶奶做得很好很完美。” 晴雯宽慰着对方在她看来自家少奶奶还是太紧张僵硬了一些显得有些生硬不过想想这位奶奶也是一次行驶大妇权力也难为她了。 “那就好我就怕做得不好惹人笑话。”沈宜修松了一口气。 “其实少奶奶您不必这么紧张您是奶奶她们是姨奶奶而且她们俩也不像是那种喜欢招惹是非的所以少奶奶完全可以大方随意一些日后熟悉了少奶奶的为人她们就会逐渐喜欢敬重少奶奶的……” 晴雯的话让沈宜修若有所悟是啊自己何必过于在意别人眼光自己夫君在外不也是如此?自己当然不可能像夫君那般但是在这冯府内宅又何必那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戊字卷 第九十二节 欲擒故纵 刚走进梨香院中院就听见薛蟠的怒吼声:“凭什么专门找我们薛家借钱?上一次不是借了二万两了么?怎么又来了一万五千两还有完没完?” 冯紫英看了一眼旁边接自己进门的莺儿莺儿脸上也露出一抹不忿。 “前日里那边太太和琏二奶奶来府里和我们太太说贵妃娘娘元宵节省亲观灯一事儿说贵妃娘娘要专门见我家姑娘说了许多到最后却话题一绕要借一万五千两银子的事儿太太说府里没有那么多那边太太也没说话后来那琏二奶奶便说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怎么又让文龙知道了?”冯紫英皱起眉头难道说薛蟠现在还要管薛家的经济大权了不成?以前薛蟠可没有这个习惯啊。 “现在大爷可要比以往好多了太太许多事情也是要和大爷和姑娘商量的。” 以往的确没让薛蟠过问这些事儿他就是个瞎折腾的但现在随着薛蟠似乎有洗心革面的迹象所以薛姨妈也开始逐渐放权起码许多事情也要和薛蟠说一声了毕竟他也是薛家的嫡长子。 “哦那你家姑娘也知道了?”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按照贾琏的说法这贾家铁定是在王家那边碰了壁可这年有得要过贵妃娘娘的颜面也得要林妹妹虽然有银子却掌握在自己手上贾家也不好来借太多所以急迫之下也就只有找着薛家这一只羊狠薅了。 “姑娘当然知道了不过姑娘倒是没说啥但大爷这一两年里都很少去西府那边儿了甚至去东府都比去西府时间多所以对西府那边不太满意……” 莺儿说得很委婉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莺儿怕是文龙对宝玉不太满意吧?我看琏二哥时不时还把文龙叫上呢。” 莺儿也不隐瞒地点点头:“大爷和宝二爷闹过几回了所以现在他们都不怎么见面了大爷甚至扬言不准宝二爷登门……” “这就有些过了好歹也是亲表兄弟何至于此?”冯紫英摇摇头脚步却不停踏入院中。 他一进院字就看到薛蟠从房中怒气冲冲出来:“既然要问我我便不答应我不答应你们却又说我不懂事不明理我就这么个性子母亲和妹妹都知道既如此又何须来问我?” 面对这个未来的大舅子冯紫英倒是没太在意“文龙怎么这般不通情理i?” “紫英你来得正好怎么你也觉得我不通情理?这贾家来借钱还借得有理了?”还以为冯紫英会宽解自己几句却没想到冯紫英当头一棒薛蟠更是恼怒。 “当然有理。”冯紫英一把按住对方的肩头薛蟠还要挣扎只是冯紫英的力气却不是他能比的挣扎不脱便涨红了脸“莫非紫英还要为宝玉说话?” “这借钱和宝玉又有什么关系?这是关系到贾家、薛家和王家三家的颜面岂是哪一人的关系?”冯紫英强拉着薛蟠却拐进了薛蟠住的外院“你这厮就是混不吝不讲理也不问问清楚便这般耍横也没地让你母亲和妹妹伤心?” “哼既然是贾王薛三家颜面却为何不去向王家借钱却非要盯着我们薛家一家借钱?”薛蟠仍然恼怒不已。 “谁说只盯着你们薛家一家借钱了?我还不是借了银子?”冯紫英笑道:“你这厮平素豪爽大方为何此番却为这阿堵之物如此计较起来?” “啊紫英贾家也向你借钱了?你借了?”薛蟠大惊这贾家和薛家、王家本属亲戚借钱自然没的说但向冯家借钱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怎能不借?”冯紫英坦然道:“我和林妹妹已经订亲日后还要娶你妹妹这和贾家也是斩不断理不清的关系难道为了区区几万两银子还能生分了不成?” “哼这贾家也是马屎皮面光原来才来京师城我看这贾府风光无限还以为这宁荣二府真的是光鲜无比呢没想到这才几年就漏了馅儿珍大哥和蓉哥儿那边也是成日里卖这样卖那样四处借钱抵当还要遮着瞒着我现在荣国府这边也是如此也不知道他们这样东挪西借的能支应多久?” 薛蟠的这一番话让冯紫英都有点儿刮目相看的感觉没想到这厮在大观楼里坐镇一年多时间变化如此大或许是那地方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能见识各种事情都能经历对这厮的触动很大吧人居然都成熟了许多了。 “紫英我倒不是舍不得那一两万银子虽说现在薛家也不富裕但是一万多两银子挤一挤也能拿得出来我是不忿这贾家的做派王家那边说拒绝就拒绝了怎么地我们薛家说少一点儿都还不能了?强拿硬要也不能这么干吧?”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情通理顺天经地义冯紫英都得要给薛蟠竖一个大拇指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文龙你得考虑你母亲的感受现在贾家的确困难做亲戚也当体谅而贾家那边太太毕竟和你母亲是嫡亲姊妹这层渊源不是其他关系能比的你要想想你这般态度让你母亲如何伤心?将心比己若是我和你妹妹成了亲有了孩子孩子长大以后也如此待你你这个当舅舅的又当如何?” 冯紫英这一番话倒是让薛蟠低头不语他何尝不知道母亲和姨妈之间的关系贾家和薛家也还真有点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格局而且专门把这梨香院拨给自己一家人居住包括之前自己在金陵闯祸也是贾家王家帮忙这份情谊他也不能不认。 “此番大姑娘初封贵妃回家省亲那也是皇上对贾家的看重薛家王家也能沾几分光彩咱们这些当亲戚的帮补一下也是应有之意再说了这园子贵妃娘娘省亲之后也不可能空着日后便是外边人不好住进去但是像你妹妹却是可以暂时住一段时间的。” 冯紫英这番话固然终于让薛蟠点头但是却又把另外一个话题勾了起来“紫英说到这里既然你和林家妹妹都定亲了我妹妹这边你是如何打算的?我再说一遍我妹妹是不能当妾的若是你负了我妹妹我薛文龙再是不济也和你一辈子没完……” 冯紫英没想到薛蟠这愣头青却是把这一点记得相当牢靠但是有些感动与这厮对宝钗的兄妹之情。 “文龙我冯紫英言出必行何时做过毁诺之事?”冯紫英拍了拍薛蟠肩头“放心吧我自然会给宝妹妹一个交代此番事情你最好还是去向你母亲道个歉莫要上了婶婶的心。” 薛蟠这厮倒也是个直性子被冯紫英说服便点头应承去给母亲道歉。 这边冯紫英也才优哉游哉的踏入宝钗的房间。 “冯大哥你和哥哥没怎么吧?”宝钗面带忧色虽然相信情郎肯定能制服自己兄长但是也还是怕自己兄长一旦二愣子性子上来了伤了二人和气。 “妹妹连我都信不过?文龙何时在我面前能讨得好?”冯紫英半开着玩笑见宝钗娇靥变色这才赶紧道:“放心吧我把文龙批评了一顿他已经去向婶婶认错去了。” “真的?”宝钗惊喜万分先前兄长把母亲顶得眼圈都红了兄长一出去母亲就在那里抹泪未曾想到自己情郎居然能把兄长说得主动认错“冯大哥您怎么说兄长的?” “我说这贾薛两家都是亲戚自然要相互扶持这婶婶和那边太太都是血缘至亲文龙如何能这般态度?我又打了一个比方说假如我和你日后有了孩子孩子大了若是也这般对他这个当舅舅的他会如何着想文龙也觉得我说得对……” 冯紫英只见宝钗那一刹那间陡然变得娇羞不堪忍不住举袖掩面显然是被冯紫英这过于直白的比方给刺激到了。 宝钗的确没想到情郎居然用这种比喻实在太露骨了也幸亏是那边是自己愣头愣脑的兄长若是换了一个人那就太过分了。 “冯大哥!”宝钗娇羞不堪跺脚娇嗔。 “啊?妹妹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失言了?”冯紫英故作吃惊“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难道我日后娶了妹妹和妹妹还能没有孩子?假若明年我能娶妹妹那生孩子也顶多后后年的事情吧?” 被冯紫英这话给逗弄得心惊脸红宝钗何曾见过冯紫英这般无赖只能掩面进了里屋。 冯紫英跟随而进。 “冯大哥你要再说这般话语小妹便不理你了。”宝钗内心固然无比甜蜜但是表面上却要保持矜持“而且谁知道冯大哥所说的事情什么时候……” “妹妹可是不相信我么?”冯紫英假作叹息“其实本来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只是却需要考虑清楚利弊。” 宝钗精神一振再也顾不得掩面矜持赶紧转身问道:“冯大哥你说什么?” 戊字卷 第九十三节 心有灵犀 “我说有一个机会但是却有些麻烦。”冯紫英看着眼前宜嗔宜喜的姣靥心中也有些感慨。 宝钗惊喜之后观察情郎的神色顿时忐忑起来莫非这等事情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忧不成? “冯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可否告知小妹?”宝钗沉下心来她不是那种喜怒便能丢失本心的人可以说如非冯紫英这个人一步一步踏入她的心田彻底侵掠了她的芳心她也不会轻易被对方所俘虏。 冯紫英同样知道宝钗心性沉稳这等事情也没有必要瞒她便简单地介绍了那一日忠顺王和自己说起的事儿。 “您是说您和皇上提出了二房封爵的事儿但是皇上不置可否但是却被外界知道了?”宝钗声音微微发颤。 “嗯宫中之事难以保密我是早就知道了不过传得这样快而且还落入了太妃耳中甚至太妃都来过问这就有些蹊跷了。” 冯紫英没和宝钗说太深但是皇上和太上皇之间若隐若现的隔阂只要是武勋或者朝中官员多少都知晓一点儿只不过这其中牵扯有多深到了哪种程度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窥测了。 宝钗固然没有刻意去打听了解这些但是只消冯紫英稍稍一点她也就能明白。 “冯大哥小妹不太明白。”宝钗虽然略微揣摩出一二来但是事关天家之事她也不敢妄自猜测。 “皇上这边我估计虽然是有意压一压哪也不过是因为我的情况太过特殊这才为我大伯追封袭爵不久现在又要再封二伯怕引起其他一些人的反对所以才想要拖一段时间而已但是这太妃突然出面这背后显然是太上皇的意思我就怕这就容易让皇上疑心和不悦了或许皇上碍于太上皇的意思会追封但是却会在皇上那里落得一个坏印象啊。”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了没准儿皇上就会有意压一段时间了我又怕耽误了妹妹让妹妹心急啊。” 宝钗也是心中一动略微有些遗憾但是却也很温柔而又坚定地道:“冯大哥此事须得要从长计议若是因为此事而恶了皇上那便是得不偿失小妹这边并不急于一时沈家姐姐都十九方才出嫁小妹今年也才十六便是如沈家姐姐那般等到十九小妹也能等得起!” “啊?”冯紫英没想到宝钗态度如此坚决而且还拿出了沈宜修作为示范倒是让他有些感触和震动看来自己选择的女孩子还都有她们独特之处不是那种人云亦云或者见小利而忘大义的女子。 “冯大哥这是小妹由衷之言小妹是盼冯大哥一辈子好岂能因为这些细枝末节而耽误冯大哥大好前程?”宝钗语气越发坚决“若是因为小妹之事而影响了冯大哥未来前程小妹又有何颜面嫁给冯大哥?日后便是一辈子小妹也难以心安!”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冯紫英反而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斤斤计较了摇了摇头“此事儿倒也不像妹妹所想那么危险太上皇这边儿的意图我是大略明白一些的想必皇上也同样明白这里边还有没有一些其他的意思我还得要细细捋一捋琢磨一番不过终归太上皇的意思也得要在皇上那里过一关才行所以倒也不必急于就下结论我倒是想要等一等看一看再说……” 这就让宝钗有些不太明白了看着情郎“冯大哥所说这等一等看一看是何意?” “这不是马上过年了么?贾贵妃不是要回家省亲么?”冯紫英脸上露出一抹的微笑“我估摸着贾贵妃回来两日只怕是要召见我的兴许能从她那里有所得呢。” 宝钗看着这个男人半晌才幽幽地道:“冯郎小妹只希望你莫要为小妹的事情而去冒一些无谓的风险贵妃娘娘要省亲姨妈为此来借银子论理我们前面已经借过一次了但是只要现下我们拿得出来的母亲和我都不会不借兄长有些怨气我也理解他也不过是看不惯贾家那边对宝玉过于骄纵罢了都说贾史王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其实几家人都知道史家和薛家早就没落了全靠王家和贾家撑着否则兄长几年前在金陵出的事儿便会下狱……” 冯紫英看着对方微微颔首这丫头是个通透人能看明白这里边的门道远比一些目光短浅或者狂妄自大之辈清醒。 “都说前几年看王家今后几年看贾家但小妹不那么肯定舅舅为什么去了登莱小妹看不出来但大姐姐进了宫小妹却觉得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只是这里边许多事情小妹见识短浅也看不透悟不出不过终归咱们这老金陵四大家的姑娘家出了一个能耐人便是拮据一些也要撑起来……” 冯紫英差点儿都要给宝钗竖大拇指了这丫头果真精明剔透便是朝中许多云遮雾罩的东西让人无法一窥全貌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了对于没有多少了解和经验的宝钗来说已经难能可贵了。 “小妹也听得有人说我们这些勋贵之家天生就是一条窄路只能靠着对天家的忠心和天家对我们的恩赏若是离了这个根基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话不无道理但若是像冯大哥您说的太上皇和皇上之间这种关系就太难了稍不注意在某一方掺和得太深一旦踏错恐怕就是大祸啊。” 冯紫英忍不住握住宝钗的手目光柔和地看着对方给予对方鼓励和安慰。 “妹妹是个明白人但是有些东西呢咱们外边人现在是看不透的不过有些东西呢终究是要露出来的不妨事愚兄虽然是武勋出身但是现在却已经摆脱了武勋这个出身二甲进士加上馆选庶吉士和翰林院修撰出身恐怕已经没有哪个会把愚兄看成单纯的武勋子弟了吧?更何况愚兄好歹还有几位重臣师尊呢谁要想用武勋子弟这个身份来定性愚兄恐怕很难呢所以愚兄心里有数妹妹放心便是……” 薛宝钗见冯紫英胸有成竹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想了一想才道:“总之冯郎千万莫要因为小妹这等事情去冒险小妹等得起一年两年也好三年五年也好小妹都愿意等下去!” “妹妹放心断不会到那个地步那愚兄可就真的无颜见妹妹了。”冯紫英握住宝钗双手拉近对方身体宝钗面颊酡红但还是依偎在冯紫英怀中柔声道:“那冯大哥觉得姨妈借银子的事情……?”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这等事情本不该我多嘴不过妹妹既然问起我还是觉得贾家这边关系固然需要维系毕竟你们贾王薛三家现在还是捆在一起的因为些许银子的事情撕破脸只会让外边儿笑话估计对婶婶来说也有些难以接受吧毕竟贾家也曾经帮过薛家许多她和那边儿太太也是亲姊妹不过若是任取任予也不合适适当的表明一下态度打个折扣也可以有助于防止有些人贪心不足的人得寸进尺……” “小妹明白其实小妹也是整个意思如果不是碍于母亲的颜面小妹本来也想任由兄长先去闹一回然后再来作计较。”宝钗充满灵性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调皮的光彩“不过冯郎说得也是还不能让外边儿觉得我们金陵老四大家自己闹内讧了这贾府里边也如同筛子一般啥糟心事儿一眨眼就能传遍府里府外……” 冯紫英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妹妹是打这个主意文龙原来却是被妹妹利用了啊妹妹这可真的是坑文龙啊也不怕文龙知道?” “知道又怎地?兄长本来就是那样一个性子就算是被看穿又如何本色出演而且贾家那边本来有时候也让人难以接受。” 宝钗从未在人前说过他人是非但是在冯紫英面前她却有一种轻松感没有任何束缚。 “文龙比起以前已经好了许多了连愚兄都觉得不可思议虽说性子有时候还是鲁莽急躁了一些但是比起往日已经非吴下阿蒙了估计若是娶了亲应该会更稳重才是。”冯紫英想起了什么似的“已经定了那夏家?” “定了。”宝钗脸颊微红嘤咛道:“兄长说若是她不早点儿娶妻也怕影响到小妹……” “文龙倒是个知趣的人啊有心了愚兄倒是要记这个情才是。”冯紫英语气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这薛蟠今世娶了夏金桂会不会也会如《红楼梦》书中一样? 不过既然他成了自己的大舅子就冲着宝钗的份儿上自己就不会再让其重蹈覆辙总得要把这夏家降服让其规规矩矩的守着。 戊字卷 第九十四节 《今日新闻》,蓬勃发展 “如你所说当下这《今日新闻》倒不宜太快增加了?”坐在报馆最里边单独打理出来的房间里冯紫英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两位几乎要瘦了一圈下来的汪文言和曹煜。 《今日新闻》已经发到了第七期按照这个势头一直持续下去突破两千份不在话下甚至可以在明年就能达到三千份。 “嗯我们的考虑是有海通银庄这个广告客户的支持其实短期内我们并没有亏损压力所以当下的主要主要精力还是要把现有愿意购买报刊的这个群体维护好使得他们形成习惯一千份是一个坎儿我们打算在这个数量上维持一段时间争取在三月间提升到一千五百份然后年中达到两千份再来根据情况来确定下一步的发展。” 回答的是曹煜。 按照目前的格局汪文言的身份相当于是社长对外协调各种日常行政事务都由汪文言暂时来负责当然冯紫英会负责处理一些和朝廷、顺天府以及宛平、大兴二县县衙门的一些事务包括五城兵马司这边也是由冯紫英来打点协调好。 曹煜则相当于总编辑整个《今日新闻》的内容编辑和板块布局都是由他来负责策划当然鉴于这是一个新生事物冯紫英最初肯定是要为曹煜保驾护航的。 但是随着第四期第五期的顺利出版《今日新闻》的轰动性效应迅速传播开来而曹煜的运作也更得心应手冯紫英也准备逐渐放手只负责大的方向掌舵了。 “嗯你的意思是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怎么把这份报刊办得更吸引人上?那子翼你有什么想法?”冯紫英对曹煜的日益老练成熟也很满意。 原本以为曹煜是汪文言、吴耀青、顾登峰、钱桂生加上曹煜这个五人团队中价值最低的只不过当初也是考虑到林如海的推荐而自己也的确需要一个在策划文案方面得力的人手所以才会将他们都全部接纳了下来。 但是现在看来这曹煜的发展势头甚至超过了其他几人单单是这份《今日新闻》的成功曹煜就功不可没。 尤其是内容采编所花的心思上曹煜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居功至伟。 “嗯是有一些想法我们也按照大人您的提醒对这些一直在购买我们报刊的这些读者群体做过一份简易调查并进行了一个大略统计发现在第五期和第六期卖出的八百份中出来五十份是赠送外其中售出的七百五十份中商贾也就是包括京师城中一些商铺东家和经营业主大概占到了三成左右官吏约占到二成五左右一些家境交好的学生比如国子监学生和一些书院学生大概占到一成五左右另外就是士绅约占到了两成左右其他一成为各种人包括外敌来京师城临时居住者……” 冯紫英眼睛一亮这个统计居然还做出来了看来曹煜把这些报童的培训调教得很好。 粗略的算了一下和自己预估的大致差不多士绅、官吏、商贾加上学生基本上就占到了九成了。 但是你算一算就算最大群体商贾哪怕是一千份也不过就三百份左右而整个京师城中各种层次的商贾不下万人就算是具备识字和一定规模的商贾也不下千人如果算上他们手下能粗识字的掌柜、管家这类的人还不止。 同样像士绅、官吏和学生群体中这种能识字的数量也还很大只不过一份报纸未必只能一人看甚至可能是五人十人看所以这种方式来计算未来报刊销量的增长空间肯定也不合适需要打一个折扣。 “那你们对这些读者群体调查感兴趣和喜好倾向调查如何?”冯紫英更感兴趣的是这一个问题。 在他看来随着《每日新闻》的影响力扩大被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其销量持续增长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未来达到三千甚至五千份都是可以期待的限于这个时代识字者的比例和绝对数量再有更大的提升就有难度了除非教育问题上能够得到突破性进展但是这显然不现实。 “嗯这也是我们此次调查的重点也很是花了我们的心思根据调查我们设立的几大板块在商人群体中自然是关于商贸和物资价格的消息最受欢迎基本上他们都会首选看这一块然后再是市井闲话这一块因为这一块涉及面比较广像万古流芳这个版块最受学生和士人的欢迎另外像格物新探这一块在士人和学生中也比较受欢迎商贾们也比较感兴趣史海钩沉这一块很受士绅和学生欢迎官吏群体对这一块十分热情……” 由于《今日新闻》的定位就是暂时不介入时政版块以免引起朝廷的不满和关注所以定下的几个版块比如史海钩沉和万古流芳明显就是满足官员、士绅和学生这三个重要群体商海觅宝这一块刊载商业信息和评论则极受商贾这个大群体的喜欢而市井闲话和传奇话本则是广受各个群体的欢迎是《今日新闻》的最热门版块也是最需要巩固和提升的版块。 “嗯应该是如此了不过子翼你这准备如何稳固这些群体并稳步吸引更多的人来成为《今日新闻》的读者呢?”冯紫英要看看这曹煜有什么样的打算。 “大人我也想过许多但是都觉得困难很大涉及到我们需要由更多的人来做许多事情比如像商海觅宝这一块涉及到许多生意上的信息我们缺乏更懂行的人手来收集和整理比如我们到各大会馆和商帮去了解在商贾们中去询问能了解到的多是一些表面的消息即便是如此也很是花心思然后收集回来整理还需要简单的分析评估这方面我们请了几位对这方面有些了解的人士但他们只能口述而需要我们来进行提炼加工……” “还有市井闲话这一块是最受欢迎的但这也需要很多人手来帮我们收集也幸亏那位倪二爷帮了我们大忙他手底下各色人众多这几期基本上都是通过他手底下的人来帮我们了解收集的……” “史海钩沉和万古流芳版块相对较为简单前者翰林院和国子监里我们略微发动了一下都不少教谕学子都愿意把他们的一些研究观点和看法发表出来至于后者那就更多了想要扬名立万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我们还要认真筛选才行当然也需要有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来点评我们暂时是采取一些临时请人来帮忙评价的办法像礼部顾秉谦顾大人闲居在京师城中汤宾尹汤公北静王水王爷也包括以诗才著名的上科进士王象春王先生……” 冯紫英没想到曹煜居然还把王象春都给请来评论这些新诗词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不过王象春的确在永隆五年这一科进士中以诗才著称他当然不会干预这些事情只要曹煜能想得到的办法有利于《每日新闻》的发展他都会支持。 一句话《每日新闻》这个新生事物刚刚破土而出看起来前景无比光明美好但实际上却也一样面临着各种问题和困难。 哪怕是在不考虑盈利的情况下由于这个新生事物京师城中的上下民众都不了解而能够参与这个新生事物的人才更是极端缺乏饶是曹煜已经想尽了办法但是仍然面临着各种捉襟见肘的难题。 “我大概明白了子翼你说的这些难题不过这也很好起码我们知道了我们哪些方面存在难处如何来克服无外乎就是银子和人的问题银子我们暂时不需要考虑海通银庄包括大观楼、燕子楼、绕梁阁、丰润祥、海东皮货行、江南布庄这些大商家不是都有意要来通过《今日新闻》来扩大影响力么?所以盈利问题其实不大关键在于如何实现这份报刊在内容上的良性提升这就需要大量能写会做的人……” 冯紫英其实也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青檀书院虽然秋闱春闱的成绩都非常出色但是不得不说即便是青檀书院秋闱中被淘汰的学子仍然占绝大部分春闱就更不必说。 当然过了举人关的士人自然不可能担心生计问题但是那些秋闱屡屡不过的学子却不可胜数苦读三年秋闱不过甚至苦读几科都不过的都一样比比皆是到最后还是得黯然回乡寻找诸如西席、幕僚、食客这样的生计回乡教授族学、私塾者更多。 很多人其实并不愿意离开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的京师城但是京师大居不易尤其是还要养活一家人那就更不易了所以如果能够为这些屡考不中已经丧失了斗志的学子们提供一条生计那无疑是极受欢迎的同时也能让书院那边松一口气。 毕竟那些多年屡考不中年龄也老大不小的秀才们一直呆在书院不可能但是他们又不太愿意回乡给他们这样一条出路也算是书院做到仁至义尽了。 戊字卷 第九十五节 安内 冯紫英把一切事务处理完回到府里时已经天色漆黑了。 原本下意识的还要往府里边走但到了门口才想到自己该回东边儿了。 虽然两边府门都只隔了不到百步距离但是毕竟是两家了。 长房和三房似乎就因为自己的成亲一下子就拉开了距离。 这种歌感觉让冯紫英很有些不太适应虽然每日晚饭后冯紫英和沈宜修都要到大小段氏这边来问安顺带谁说话但毕竟不在这边儿了只有处理一些事务的时候才会回到这边院子里。 想了一想索性就在自家门前下车进了府回到自己院子里。 看见仍然在忙碌的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三女心里忍不住荡漾着某种异样的感觉。 见到冯紫英进来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三女都是喜出望外齐刷刷的迎了出来“爷怎么这会儿突然想到过来了?” “嗯想吃金钏儿做的菜了不行么?”金钏儿脸上露出一抹兴奋的红晕“爷瞧您说的您要吃什么让宝祥来说一声奴婢给您和少奶奶做好送过去就行哪用得着您还来跑一趟?” “金钏儿你这么一说好像弄得我和你们之间一下子生分见外起来了呢?爷还真有些记挂你们了虽然好像前日里才见过面但没在一起住了就觉得不是滋味了。” 冯紫英还真有这种感觉这一下子和金钏儿、香菱他们没住在一起了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云裳和晴雯都侍候得挺好但是这俩丫头都是没梳拢侍过寝的而且自己才成亲自然也不可能有别的举动加上二尤也没有进府所以总觉得那边还是人气单薄了一些到了晚间太过冷清了一些。 金钏儿和香菱眼圈都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玉钏儿毕竟年纪小也不像两位姐姐那样早就和冯紫英在床上恩爱过的一门心思都已经放在冯紫英身上了自然还不明白那等滋味但心里还是觉得少了一团。 几个丫头都有些不适应从原来每日都能和爷迎来送往嬉笑说道到突然间就可能几日都不来这边儿见不着面即便是过来也不过是到太太那边去问安要专门和她们几个丫头说说话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了。 “爷!” 见金钏儿和香菱都红了眼眶冯紫英自然也有些心疼忍不住一招手。 这院子里也没外人金钏儿和香菱都依偎了过来。 倒是玉钏儿红着脸手里扭着汗巾子有些忸怩地站在一边儿还是冯紫英伸手一把捞过来也才就这么靠过来挤着姐姐。 “爷也不想把你们留在这边儿要不你们都跟着我过去?”冯紫英也有些为难。 香菱肯定是想要跟着宝钗的所以这会子若是过了长房那边去了只怕日后再想去宝钗那边就不好办了所以还得要在这边呆着。 金钏儿和玉钏儿两姊妹都是可以过去不过这边儿就没有人照管了也不太合适而且这样一股脑儿都过去肯定会让沈宜修有些不太适应。 本来沈宜修是可以带几个她自己府里人过来但是却只是把晴雯作为贴身丫鬟带过来了其他过来的也不过是她用惯了的婆子仆妇。 现在自己又要把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带过去没准儿还会让沈宜修有些不适应进而就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嫌隙隔阂了。 现在自己和沈宜修也还是磨合期正需要时间来慢慢熟悉适应。 冯紫英还是很能理解一个骤然别离家中熟悉的环境到一个陌生家庭中来的女孩子既然沈宜修都为自己做出了一些牺牲所以冯紫英也自然要投桃报李尽可能让沈宜修感到在冯家的舒适安逸避免不必要的误解。 所以思前想后还是让金钏儿和玉钏儿以及香菱留在这边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来和沈宜修商量如何安排。 就像二尤的事情一样如果沈宜修主动提出来冯紫英当然不会去拒绝他也相信沈宜修既然主动提出来肯定是抱着要把事情安排处理稳妥让自己满意的目的去的这才是一个合格大妇的表现。 这等情况他也和金钏儿含蓄的提过金钏儿自然明白也很赞同甚至冯紫英也觉得金钏儿不是太愿意过去也许这丫头也是抱着日后是不是可以就留在这边等到黛玉嫁过来的时候就入三房的心思吧。 这个心思也不算错。 黛玉那边儿玉钏儿侍候了一段时间妙玉哪怕没妙玉这桩事儿玉钏儿和紫鹃也很熟悉了而且紫鹃的性子更适合照应人而并不擅长管家金钏儿这方面却是强项。 所以黛玉或者妙玉这一房都是些不太过问闲杂事务的还真的需要金钏儿这样一个能干人来帮着管事儿。 “不爷不合适。”金钏儿心情激荡但是迅即冷静下来“晴雯本来就是您推荐过去的大少奶奶如此看重她说明少奶奶也是一个知情达意的人现在云裳也过去了您那边儿人也差不多了我们都过去的话恐怕就要因少奶奶的多心了更何况这边还需要人帮你打理所以我们留在这边儿更合适一些嗯倒是想香菱可以过去……” “奴婢不过去奴婢就在这边儿。”香菱也赶紧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金钏儿你也知道少奶奶是个知情达意的你过去她也不会有什么你也无需担心什么……”冯紫英宽解对方道。 “不爷奴婢还是觉得现在这边呆着爷刚和奶奶成亲奶奶也还不熟悉我们这边儿晴雯和云裳在那边就足够了我们在这边儿挺好的爷若是能时常过来那我们也就满足了。”金钏儿态度坚决地摇摇头。 冯紫英看着金钏儿的神色最终还是点点头:“金钏儿你的心思太重了一些。” 金钏儿心中一动“爷您不高兴了?” “你把爷说得这么小气?”冯紫英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若是不愿意过去日后怕是就只能选另一家喽。” 金钏儿明白冯紫英的意思只是咬着嘴唇半晌没有作声。 “好了你也别纠结了反正爷也有几个家到时候看你吧。”冯紫英忍不住抚摸着金钏儿的头“赶紧去给爷做菜去爷饿了。” 冯紫英在这边儿吃了饭又让瑞祥去通知了沈宜修过来到到大小段氏屋里问了安这才一起回东边府上。 “爷既然这么有闲暇还有心思回来这边尤家妹妹明天可就要进府了您还没看过妾身为尤家妹妹的安排呢。”沈宜修忍不住揶揄了一句丈夫。 “宛君的安排难道我还能不放心?”冯紫英感受到了沈宜修的一丝醋意赶紧道。 “哼还是看看的好走吧。”沈宜修白了丈夫一眼冯紫英讪讪地只能点头。 带着丈夫走回自己这边府邸沈宜修这才引着丈夫看为尤氏姊妹安排的院落“就是这边儿东厢这个院子你看看怎么样?” 冯紫英还真没怎么关心过东面这个府邸的情况除了自己居住的主要院落外在内院两侧沿着东西厢房都有一个开口可以直接通到两边夹道而夹道则紧挨着小院和后房。 应该说沈宜修还是安排得很合适的东厢院子面积不小是一个二进院因为就在府中所以东厢院外院可以安排粗使丫鬟婆子居住内院则是二尤居住。 这个院子或许没有马巷胡同那么大但是论整齐华丽程度则远远超过看看青石砖铺筑的回廊小院用青石板铺满石质鱼缸至于中两株海棠树蔓延在墙边。 “挺不错啊。”冯紫英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这院子不远不近环境很好宛君有心了。” “妾身能不好生安排么?若是不安排好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说妾身是看不惯夫君有别的女人呢妾身岂不成了枉做小人的妒妇了?”沈宜修假作担心的撇撇嘴。 冯紫英被沈宜修的小表情给逗笑了“宛君这话若是说给为夫听的那可就是多心了为夫是那等人么?宛君应该很了解为夫才是尤家姐妹不是那等不知进退分寸的人宛君肯定能与她们姊妹相处好的为夫有这个信心。” “那妾身就安心了只要相公满意妾身辛苦一些也值得了。”沈宜修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我见过二位妹妹了性子都是老实单纯的妾身还真没看出尤家三妹妹有一身好武艺不过妾身倒是很高兴若是相公日后要出远门倒是可以把尤家三妹妹带着以防万一。”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站定脚步“宛君翻年之后我很快就要观政期满若是我要下到地方宛君是打算跟我下去还是先留在京师城?” “啊?相公要下地方?”沈宜修不明白不解地道:“不能留在京师么?我听我父亲信中说论理相公是完全有资格留在六部或者都察院吧?” 戊字卷 第九十六节 后宅不安何以安天下? 沈珫在山东任职虽然知道自己女婿现在风光无比背后也隐藏着许多危机但是他毕竟不在朝中对朝内的诸多明争暗斗不是十分清楚。 而且由于其和乔应甲关系密切加之现在又将女儿嫁给了北地年轻士子领袖所以南方士人对其也并不十分信任很多更深层次的消息他也难以了解到。 在沈珫看来冯紫英纵然有木秀于林的风险但是留在朝中六部或者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这些部院寺司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尤其是像大理寺和通政司基本上就是熬资历了。 只要自身谨慎低调一些熬上几年没准儿就能弄个从四品闲职到时候再来等待机会下地方便可直接和自己一样担任一府知府或者直接到某省提刑按察使司担任副使这一类位高权重的职务了。 不过沈珫小觑了朝中的风险尤其是冯紫英作为北方士人却提出了开海之略让南方受益匪浅北方却短时间见不到收益这让一些目光短浅的北地士人对冯紫英乃至冯紫英背后的齐永泰、乔应甲都颇有攻讦。 这种情况下齐永泰和乔应甲都认为冯紫英适当的蛰伏一段时间是很有必要的。 像现在冯紫英基本上不出现在中书科那边连练国事都已经回归翰林院只留下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三人分别代表北地、湖广、南方士人在中书科做事。 伴随着中书科的各项事务步入正轨日后还要涉及到中书科目前的事务是否会一直延续现在模式这也是一个挑战。 但无论如何冯紫英都不会在牵扯进去下地方才是他最好的去处。 “宛君宰相必起于州郡若是没有在地方上的打磨资历你夫君日后便很难在朝堂中真正站稳脚跟而且你也对府州县这一层面所面临的许多事务一无所知甚至很有可能轻而易举就被下边的官吏们所欺瞒哄骗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冯紫英很耐心地解释但他没有多提自己现在面临的各方压力。 “那夫君若是要下地方那是去南边儿还是留在北地?”沈宜修也知道丈夫肯定是要以仕途为重的这等事情也轮不到她来插言。 “不太好说要看朝廷的意思不过我本人倒是无所谓若是去南直或者湖广江西也不错但留在北地呢山东不可能那就只能是北直山西可能性大一些吧宛君担心这个?” 冯紫英看着沈宜修含笑问道。 “不是不管夫君到哪里妾身都是要跟着去的。”沈宜修很肯定地回答道。 “呵呵宛君就这么舍不得为夫?只不过到下边去了恐怕就没有京师城这么安逸舒适了。”冯紫英内心愉悦但口头还是要调戏一下妻子。 “夫唱妇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再说了妾身也不是经不得风雨的在京师城几年父亲不在也还是妾身一人扛着……”沈宜修不以为然“若是不信相公不妨看一看就知道了。” “好好好到时候咱们就一大家子都去也图个热闹。”冯紫英对此倒是没有什么。 按照大周官场惯例都是避籍做官那么妻妾去处如何解决看自家。 大部分人是带妾不带妻或者妻妾都不带实在不行再在做官地方纳妾就行了。 当然也有妻妾都带上一大家子去的不过这种情况在品轶较高的官员中较少一般五品以下低级官员居多而且若是到府这一级所在这种比例小到县这一级就比较多见了。 ******** “爷怎么回来了?”看见冯紫英进屋沈宜修吃了一惊但是心里却是甜蜜无比“这可是尤家二位妹妹的好日子爷也该怜惜二位妹妹一番莫不是还怕切身吃醋不成?” “我何曾有此意?”冯紫英摆摆手“也不争这一日对她们来说能进府便是最大的喜事了我在她们姊妹屋里都坐了一阵她们也还忙着收拾安顿……” 内心在渴望冯紫英也知道还是得悠着点儿虽然沈宜修表面上落落大方颇有大妇风范但是谁能知晓女人内心所想没准儿稍有什么触动一股子邪火就能迸发出来冯紫英不会去冒这种无谓的风险。 所以最稳妥的还是回屋里来至于说二尤那边他早就和二女说了二女也都是忙不迭地推着他出门显然是不愿因此而恶了沈宜修的心意坏了在沈宜修心中的印象。 “相公真的不必如此她们姐妹也许久没见夫君了女人这一辈子就靠着男人现在好不容易进府了这会子没准儿就眼巴巴地望着夫君过去呢妾身若是今晚这般不识趣地把夫君留下了只怕传到外人耳中还不得有多难听呢。” 沈宜修内心高兴但是却不会去作这等煞风景的事情只要冯紫英这回来一趟她便心满意足了。 她要的就是这份尊重。 而且说内心话这一二十日里她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自己夫君夜里龙精虎猛花式层出不穷弄得她觉得才嫁过来一二十日几乎要变成**荡妇了。 而夫君居然还说他喜欢的就是堂前贞妇床上荡妇这等不知羞的言语也不知道这位夫君是从哪里听来的简直差点儿把沈宜修羞死。 现在冯紫英腰间还有一大块乌青就是沈宜修在他说这等诛心之语时给他留下的印记。 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嫁过来时间太短而婆婆成日里都在问自己身子状况加上晴雯和云裳都是黄花处子身她真的就打算让晴雯和云裳二女侍寝去替自己抵挡一番了。 尤氏姊妹进府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解脱好歹也能替自己分担一些也不知道自己丈夫怎地恁地能折腾难道真的是婆婆说的那位张师教授了自己丈夫什么生子秘法? 想到这里沈宜修脸都禁不住发烧起来尤其是看到夫君目光灼灼看着自己沈宜修下意识的便要求饶但迅即就反应过来马上推着丈夫出门“相公赶紧过去吧尤家两位妹妹都是实诚人妾身很喜欢她们夫君也让她们尽管宽心……” …… 见到冯紫英重新回到东跨院尤二尤三都吃了一惊赶紧过来“爷怎么又来了?” “爷还把不能来了不成?”冯紫英啼笑皆非原本以为自己是香饽饽怎么还成了臭狗屎了一般四处惹人厌了? “不是先前奴家不是都和爷说了么今儿个爷还是该过去陪少奶奶来日方长日后爷再有空过来也不为迟……”尤二姐看了一眼尤三姐小声道:“我和妹妹都觉得这段时间爷最好还是在少奶奶那边歇着的好……” “什么意思?”冯紫英有些不解。 “姐姐的意思是爷才成亲不久虽然奶奶大度把奴家姐妹都接进府里来了奴家姐妹也不是不知恩的人所以爷最好还是在少奶奶那边歇息若是以后少奶奶不方便的时候爷再过来也不迟。”尤三姐性子更直索性就说个明白“若是能等到少奶奶有了身孕那就最好不过了。” 冯紫英明白过来了尤氏姐妹还是希望沈宜修能早日怀孕产子这样她们这些做妾的也能安下心来毕竟长子如果是庶出始终没有嫡出那么让人放心尤氏姊妹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唔爷明白了。“明白了但是却没有太好的办法冯紫英也知道尤氏姊妹从最初一开始就在有意识的避孕就是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不过冯紫英也和她们说了安全期的原理倒是让两姊妹心里安稳了许多。 截止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出什么纰漏但对尤氏二女来说始终还是一个不放心因素。 “那爷就还是回奶奶那里去吧。”尤二姐也满脸温柔“少奶奶是个好人母亲都在说上辈子尤家积德才能让我们姐妹遇上少奶奶这样的善人今儿个若是爷在我们这里留宿倒显得我们姐妹不知好歹了。” 冯紫英默然但想一想倒也是若是换了《红楼梦》书中尤二吞金而死尤三饮剑身亡没有一个落得个好结果现在跟了去自己起码已经避免了最坏的结果作为两个备受白眼歧视的胡汉混血女子现在沈宜修对她们也如此友善也难怪她们如此感激。 “罢了罢了爷便走了。”气闷无比但是却还找不到合适理由来反驳的冯紫英只能悻悻离开东跨院这还成了三个和尚没水吃了么?问题是现在还只有两边儿呢那日后怎么办? 想到这里冯紫英一时间不知道往何处去突然想到自己何不去书院那边住一晚? 这两边儿都在假模假样的推辞要挣得一个好印象正好自己可以去那边金钏儿和香菱不香么? 待到明日定要让尔等后悔莫及!冯紫英恨恨地想道。 戊字卷 第九十七节 年末 永隆七年的岁末终于来了。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让整个京师城都笼罩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对于冯府来说这也是冯家大郎成亲后的第一个过年。 沈宜修也开始被动的进入冯家的节日忙碌中去了没理由婆婆操劳当儿媳妇的却能忙里偷闲两三日忙碌下来沈宜修才觉得这个大妇还真的不好当。 虽然两位婆婆都没有彻底撒手但是很显然都开始有点儿想要交权的意思从整个过年的一切安排都要让沈宜修学着上手了。 “相公妾身真的不想起床了能不能让尤家二位妹妹也来帮妾身一把?”斜靠在冯紫英怀中好不容易才起床的沈宜修有些撒娇地道“这过一个年怎么这么多事情以往妾身在沈府好像没那么多事儿啊。” “以往你是吃现成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你就得要自个儿去操心操办当然不一样了。” 看着抿着嘴微笑的晴雯一边替沈宜修套着绣袄裹着棉裙冯紫英站起身来露出精壮的身子云裳也站在一旁替冯紫英穿衣。 “爷说得也不完全对咱们府里边儿事情也比以往多了许多像各种营生都要在这段时间里让少奶奶过手清账奶奶还不熟悉自然就觉得心累了。”云裳帮着沈宜修解释。 “是啊云裳说的不是么?”沈宜修终于把令人垂涎的身子裹了起来猩红的肚兜外罩一件湖丝小衣在加上一件狐腋镶边儿的绣袄最后才罩上一件棉质长裙“相公要不让尤家二位妹妹来帮帮忙?” “宛君这可是你的事儿你要让她们两帮忙她们肯定不会拒绝只是她们俩怕是连你都不如吧?”冯紫英有些怀疑尤氏姐妹这方面的能力。 尤三姐是个粗疏直爽性子管家里这种事情不靠谱而尤二姐性子和善胆小若不是她姨娘身份摆在那里冯紫英估计随便哪个丫鬟都能骑到她头上还能管事儿? “奶奶爷说得也有道理大尤姨娘性子太单纯善良了那伙房的丫头饭菜送过去有些凉了她也不吱声若不是奴婢凑巧碰见厨房里那帮婆子就要欺负人奴婢要让厨房热一热大尤姨娘却还说难得麻烦……至于小尤姨娘奴婢倒是觉得有些果决杀伐气势只是小尤姨娘心思不再这上边儿却成日想和爷较量一番拳剑……” 说到这里晴雯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大小尤姨娘也都是一对奇葩姐妹大尤姨娘生得人高马大但是胆子却恁小不说面皮儿也薄都说胡女泼辣悍野在边地上比男人更狂野却在她身上看不到半点这种直比那寻常大家女子还要胆怯老实。 那位小尤姨娘却又走了另外一个极端一味沉迷于拳剑功夫除了喜欢黏着爷外平素里在屋里也就是习练拳剑呼哈嘿哟的闹得不可开交。 也不知道这练就一身武技是要在床上和爷一较高下么?没听说这位武技高强的小尤姨娘在床榻上却是最不中用的三五两下就被爷给折腾得丢盔弃甲缴枪不杀。 呸自己怎么却想到这般事情上去了? 晴雯脸有些发烧莫不是自己成日里在奶奶房中外间里侍候见得多了也真如奶奶所说那般春心荡漾了? 听得晴雯这般评价尤氏姊妹冯紫英倒是觉得这丫头看人颇准这评价很是中肯。 “这样吧我先和母亲、姨娘说一说然后再问问她们姐妹俩的意思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左右今日也就过年了明儿个就是永隆八年了新年新气象也希望咱们冯家能有更美好的一年。”冯紫英打了个圆场。 “嗯婢子也祝愿明年奶奶能早日为爷生下一个小少爷来也让太太和姨太太她们放心。”晴雯终于替沈宜修把衣衫穿好然后抱着汤婆子站在一边儿。 冯紫英看了晴雯一眼逗弄着道:“你倒是会讨好口彩啊要不你合计你家奶奶啥时候能有?” 晴雯脸一下子红了啐了一口“爷没个正经奴婢哪里能知道?那也该是爷的事儿。” 沈宜修这个当事人倒是被这主仆二人给逗乐了好在她也知道冯紫英素来是喜欢晴雯性子的到也不以为忤瞪了一眼冯紫英“若是爷有心我看择日不如撞日赶明儿爷就把晴雯和云裳俩丫头梳拢了便是也省得这丫头成日里和你犟嘴……” “奶奶!”晴雯急了。 “怎么晴雯你还不乐意?”沈宜修也逗弄晴雯“莫非你还存着其他心思想要出去?” 看云裳在一旁捂嘴偷笑这个时候晴雯哪里还不明白是这夫妻俩来调戏自己恨恨地跺脚“奶奶如何也和爷一并来欺负奴婢起来了?” “那不欺负你欺负谁难道还能欺负爷不成?你都说尤家姐妹是老实人总不能去欺负老实人吧?算来算去这府里也就只能欺负你了。”冯紫英看着晴雯娇俏嗔怒的模样乐得哈哈大笑。 这等闺房乐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倒是让主仆几人关系越发亲近了。 ****** “你们府里的园子都建好了?”冯紫英坐在贾环的屋里四下打量着。 自打贾环去了青檀书院读书他在府里地位肉眼可见般地攀升起来了现在也给他专门安排了小院虽然他现在很少回来连带着赵姨娘腰板儿都比以往硬了许多。 “大概建好了吧?和我也没多大关系我也没多少心思去管这些。”贾环撇了撇嘴似乎对冯紫英所说的园子的事儿不以为然亲自双手端起茶盅郑重其事呈送给冯紫英。 冯紫英接过茶盅点点头:“嗯青檀书院秋闱考得很一般据说你们山长很不满意认为招收学生太多影响到了书院教学质量估计开年之后还会更加严格以后本地学生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日休沐估计你今后三年也没什么时间回来了。” “是周山长要求很严格我原本以为我自家经义根底还算不错到了书院里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属于最差的那一部分所以也不敢轻慢现在就是一门心思要把不足的补上去以免给冯大哥丢脸。” 贾环气度更显沉稳但是略显焦躁冯紫英估计是骤然进入那样一个环境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差距之后带来的巨大压力了。 “月考季考还是没问题吧?”冯紫英关心地问道。 若是月考季考不过冯紫英估计贾环就真的无颜见自己了。 “谢谢冯大哥关心第一次月考险些未过第二次就好了许多现在我月考基本上能稳着在整个西园三百三十人中排名在二百八十名左右但是已经比前几次好了许多了我的目标是在明年把名次提升到二百名左右后年提升到一百名左右力争永隆十年秋闱能考过。” 贾环说到这里忍不住挥了一下手以显示自己的决心。 “嗯有志气!”冯紫英给了一句鼓励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好好把经义底子打牢今年明年你的重点还是在经义上后年我会想办法为你补一补时政策论这一块虽然时政策论在秋闱的分量还不及经义但是在经义水平大家都差不多很难拉开距离的情况下时政策论往往是关键所以你必须要力求让自己经义水平和其他人在一个水平上才能在秋闱通过时政策论取胜。” 贾环眼圈儿又忍不住红了起来起身想要跪下给冯紫英师礼冯大哥待自己犹如子侄这等恩情他贾环却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 在青檀书院中他才真正深刻领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士人群体。 这个书院中的学子们哪一个基本上都是在自己家乡所在的州县小有名气的士子但是到了书院中都得要规规矩矩即便是那些个东园的已经取得了举人资格的师兄们一样在书院里毫无骄矜之气谦和有度让人心折。 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珍视这样一个机会。 同样在书院中冯大哥的经历也是一个传奇故事尤其是冯大哥在时政策论上出类拔萃的表现在书院中都传为美谈几乎每年书院都会邀请冯大哥回书院作一次演讲就是介绍每一年朝廷时政重点为学子们指点方向。 现在冯大哥居然要专门为自己指导这是整个书院中每个学子梦寐以求都难以获得的机会可以说这样的机会有的学子便是出万两银子都难以买到。 见到贾环的表情神色动作冯紫英皱了皱眉这年头的人怎么这么容易感情外露动不动就红眼泪流男女都是这般他很是不习惯。 摆摆手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怎么了环哥儿男儿汉岂能效仿夫人这般哭哭啼啼?有这份心不如好好用在读书上只要你能考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戊字卷 第九十八节 众生相(求200月票!) “冯大哥都说大恩不言谢您的恩情贾环定当铭记。”贾环也知道冯紫英不喜欢这种做派但他又的确没有其他方法来报答冯紫英对自己的看重和帮助。 “嗯我说了铭记也好报答也好那就好好读书争取尽早考中举人让你们府里人都知道你贾环是个有用之人。” 冯紫英也听闻在书院中的同学提及过说这贾环甚至刻苦努力只是底子差了一些还需要好生打磨。 “你宝二哥现在也改邪归正了起码也知道在屋里看看书了写写文章……” 说到宝玉冯紫英观察到贾环脸上掠过的一丝不屑看来这两兄弟的隔阂嫌隙已经有点儿积重难返了宝玉那边还好点儿这环老三对宝玉的成见可谓根深蒂固了。 他也懒得多去管等到贾环自个儿读书能成入了仕途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好了看到你的状态不错我也就放心了这春假好生休整几日也莫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 冯紫英站起身来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不必相送贾环却哪里肯自然要毕恭毕敬的送出来。 还未出门便听得外边一个尖利的声音:“环哥儿环哥儿!” 冯紫英一愣却见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丫鬟一摇三晃的进来了。 “咦你是……” “姨娘这是冯大哥。”贾环赶紧替自己母亲介绍深怕自己母亲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冯大哥。 “啊这位就是冯家大官人啊?”妇人秀眉猛地一挑赶紧一福行礼“妾身早就该来府上道谢了多亏冯大官人对我家环哥儿的看顾才能让环哥儿去青檀书院读书今日终于能在这里见到冯大官人委实心里喜欢。” 这一声接一声的大官人直把冯紫英喊得全身一阵恶寒这大官人印象中似乎不是一个美好的称呼有印象的似乎只有西门大官人了难道自己真的长得像西门大官人? 不过这大官人的称呼倒也不算错在大周一般是民间用得多官宦人家用得少大多是不太熟悉的人对有钱有势有地位的年轻男子的尊称这女人显然就是探春和贾环的生母赵姨娘了。 “姨太太客气了这也是环哥儿自家努力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当不起姨太太的这般夸赞。”冯紫英打量了一眼这女人。 瓜子脸柳叶眉嘴唇嫣红只是脸颊太瘦略显刻薄却和探春生得不太挂相。 探春的脸庞是那种大气端庄的不过这女人的确有几分姿色难怪能把贾政这等假道学都能迷得三魂五道的连去江西当学政都要把她带着。 看年龄也不过就是三十出头很年轻估计生探春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欸环哥儿固然努力但是若是没有大官人的提携扶持环哥儿也一样不能行。妾身也是打听过的那青檀书院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大官人就莫谦虚了。”妇人眉飞色舞“今儿个大官人可是来点拨环哥儿?” 冯紫英打了个哈哈“是啊不过这大过年的我就是来叮嘱环哥儿一番让他莫要给自己压力太大还是要适当劳逸结合。过年了休息消遣一下也是正理。” “环哥儿你谢过了大官人了么?”赵姨娘显然也看出了冯紫英并没有和她多说话的欲望她也不在意只要对自己儿子好就行。 “姨娘儿子知道怎么做。”贾环也有些不耐烦。 对这贾府里的人他几乎是一个都没有什么好感除了三姐姐略微好一些外包括自己这位生母他都不太待见所以他从一到书院读书便基本上不怎么回家与书院里同学们的相交让他更充实和愉快。 好不容易摆脱赵姨娘冯紫英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出贾环的院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没走两步便听见后边儿传来急促的呼喊声:“铿哥儿铿哥儿……” 冯紫英先还以为是赵姨娘便不想理睬脚步迈得更快。 但是那呼唤声更急一听不像是赵姨娘冯紫英这才停下脚步。 却见一个妖娆妇人带着一个丫头跑得气喘吁吁靛青色的长裙褙子头上云鬓摇曳胸前一对蓓蕾跌宕起伏煞是勾人。 定睛一看却是那李纨。 “珠大嫂子?!”冯紫英有些惊讶“珠大嫂子可是叫我?” “铿哥儿……”李纨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这才恢复端庄妩媚的模样“妾身正是想找大郎求大郎一桩事儿。” 赵姨娘的大官人李纨的大郎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不是处于《红楼梦》环境了而是在《水浒传》时代了这一个接一个喊得自己心惊肉跳。 “大嫂子何出此言?什么求不求的大嫂子有什么吩咐只要小弟能做到断无不允。”冯紫英其实猜到了李纨的意图。 其实两三年前李纨就有过这个念想不过当时冯紫英也还没有考过春闱所以也就没应承。 李纨当时也没太在意但是现在时过境迁再要想找冯紫英答应李纨自己心里都没底了尤其是这刚把贾环送进了青檀书院这边又要求人李纨也是个面皮薄的若不是为了自家儿子她也不会如此。 “嗯铿哥儿那嫂子可就直说了环哥儿进了青檀书院之后我家兰哥儿便茶饭不思觉得环三叔能有如此造化全靠铿哥儿的扶持提携他日我家兰哥儿也是如此不知道能不能也请大郎也帮衬一把?” 李纨水汪汪的眼眸看着冯紫英满脸期盼。 这女人倒是端庄妩媚兼具偏身一身素淡打扮倒是多了几分娴雅气息不过冯紫英可对她没兴趣。 不说身份特殊乃是贾珠的寡妻这等久旷之身一旦沾上只怕刮骨吸髓便是自己练就洞玄子十三经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家花那么多不香么? 他只是纯粹用一种男人角度来打量罢了。 “兰哥儿现在还小说这个有些为时过早了吧?”冯紫英皱起眉头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好像拒绝不了这贾环都能帮为何贾兰却不行? “嫂子没说现在就要大郎如何但环哥儿也不过十三岁就进了书院兰哥儿现在也十岁了再等两三年也就差不多了大郎你说是不是?” 李纨以前还真没有求过人。 往日在府里甭管是老祖宗还是公婆对她无不尊重几分便是月例钱都是拿双份加之她也是书香门第之后所以府里上下都对颇为敬重。 只是再是书香门第她也不可能把贾兰送回金陵去让自己老父亲老教导但在这京师城里自己致仕已久的老爹名头也就没那么好使了而公公一家又是武勋出身和士林文人交往不多尤其是要进青檀书院更不易。 没想到连环老三这种庶出子都能混进青檀书院虽然李纨也承认环老三读书刻苦但是自家兰哥儿难道就差了? 环老三能进兰哥儿当然也能进! 但话是如此说她虽然不明白冯紫英为何如此花心思帮贾环但是也知道这份人情可不轻自己要想让冯紫英帮兰哥儿一把一样需要承这个人情。 被李纨左一个大郎右一个大郎喊得心头有些火起五短身材外加烧饼七窍流血的模样委实让人心里膈应这女人难道就不能换个喊法?赵姨娘喊的大官人娇滴滴晃悠悠多好你李纨就喊不来? “大嫂子这两三年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没准儿小弟我都不在京师城了啊。”冯紫英语气很诚恳“另外兰哥儿现在看起来还算努力环哥儿也是过了县试府试院试的若是兰哥儿能过这三试小弟自然会尽心。” 不给明确答复但是却表明了态度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虽然也觉得对方的回答情通理顺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李纨又觉得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满意不过要让对方满口应承保证送自己儿子进青檀书院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也只能这么点头应是。 一直到李纨带着侍女消失冯紫英这才摇摇头举步欲走。 “冯大爷为什么厚此薄彼?” 清脆动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冯紫英一愣转过身来只见穿着一件蓝底镶月白翻羊羔毛边儿比甲一条淡青色棉绸夹裤的俊丫头站在自己身后目光里却有些复杂。 冯紫英脸色也是一喜是鸳鸯。 “鸳鸯何出此言?”冯紫英扬了扬眉反问。 “环哥儿都能被大爷您送进书院为何兰哥儿却这般冷遇?”鸳鸯脸色不善。 “冷遇?”冯紫英笑了笑摊了摊手“那怎么才叫不冷遇呢?立即向珠大嫂子拍胸脯夸海口甚至把兰哥儿叫来一阵猛夸然后说放心没问题保证进青檀书院莫非这样才叫不冷遇?” 戊字卷 第九十九节 过年 被冯紫英这么一挤兑鸳鸯俏白脸顿时红了起来眼中也浮起一抹恼怒“大爷知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那鸳鸯是什么意思呢?”冯紫英悠然问道:“我还真有些不明白怎么鸳鸯还替兰哥儿打抱不平起来了?或者是看不惯环哥儿得此机会?” 鸳鸯一阵气苦半晌没说话。 这个家伙总是能一句话伤人一句话暖人让人心禁不住跟随其起伏明知道自己有些痴心妄想但是自打从金陵回来之后鸳鸯就发现自己似乎有意无意的盼望着能在府里边儿见着这一位。 所以当得知晴雯被赶出府里边却又被这一位出手拯救甚至还让晴雯沈府然后还陪着沈家小姐嫁入了冯府鸳鸯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晴雯命好之余甚至都有些羡慕嫉妒其这个昔日好友起来连带着晴雯看玩笑说过的那句话也犹如魔怔一般时不时在心中萦绕。 “怎么了鸳鸯?”见鸳鸯神色有些不对劲儿冯紫英还有些担心了他可是对这丫头印象极好不愿意在这丫头心目中坏了印象。 “没什么只是觉得冯大爷厚此薄彼还能振振有词说出这么多门道儿来可是觉得冯大爷自个儿心里应该有数便是糊弄得过老实的珠大奶奶却哄不得人心。”鸳鸯冷声道。 “哦?看来鸳鸯是认定我有些优待环老三而对兰哥儿有些冷遇了嗯那总得给个理由说法吧?官府定罪都还得要讲个口供证据呢。” 冯紫英很喜欢和鸳鸯、平儿这些机敏聪慧的丫头们斗嘴这也是一种生活乐趣。 像晴雯即便是已经入了门了依然保持着那种泼辣爽直的性子这是冯紫英最看重喜欢的哪怕是日后真的上了自己床被自己梳拢了冯紫英也希望她能保持。 “冯大爷来府里这么多回看过环哥儿那么多次据奴婢所知也给了环哥儿许多鼓励和提点但是冯大爷好像从来没去专门看过兰哥儿吧?”鸳鸯有些不忿地看着冯紫英道:“兰哥儿读书一样努力刻苦一样渴望得到您的指点教导甚至珠大奶奶也都和您说过吧?也托环哥儿带过话但是您呢?” 贾环的确和冯紫英提起过贾环的事儿但是冯紫英没太在意毕竟贾兰太小了不合适至于李纨说起过那多半就是几年前在大护国寺那一次了不过那时候贾兰年龄太小自己也和李纨交待过。 “嗯看来珠大嫂子对鸳鸯你倒是很交心啊这等事情都能和你说没错我当时也说过希望珠大嫂子把兰哥儿管紧一些也说过如果有机会能帮一把肯定会帮但是我可从未说承诺过要指导兰哥儿我的经义水平或许鸳鸯你不知道实在是当不起指导别人的至于你说我帮助扶持环哥儿那是环哥儿需要的因为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份不一样鸳鸯你应该知道才对我能对环哥儿说的却没有必要或者不能对兰哥儿说因为他们不同命你明白么?” 冯紫英这一番话把鸳鸯说得有些接不上话题这里边儿话的意思有些绕鸳鸯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算是明白有些狐疑地道:“冯大爷你说你当不起指导别人意思是你没指导环哥儿?你都是二甲进士翰林院修撰了还不能指导他们?还有你说你和环哥儿说的没有必要和兰哥儿说?奴婢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见这丫头要究根问底冯紫英也有些无奈也是自己看得起这丫头换个人哪有这般耐性和对方在这里说这些话了。 “鸳鸯具体原因爷就没必要和你多说了说了你也不信当然你有兴趣也可以去多打探一番但爷没必要和你撒谎。”冯紫英耐着性子“至于和环哥儿说的话那是因为环哥儿处在宝玉和贾兰这两个都是嫡子的夹缝中他若是不读书没出息那就没好日子过所以我要敲打他点拨她至于贾兰他和环哥儿一样么?所以这些话就没必要了你若是还不明白不妨寻个机会问问探丫头吧。” 被冯紫英的话给堵得说不出话来虽然还是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不对劲儿地方但却不是鸳鸯能分辨得出来的了想了一下鸳鸯才福了一福:“若是鸳鸯错怪了冯大爷那鸳鸯先给您道歉赔礼了。不过珠大奶奶只有兰哥儿一个独子大爷也知道珠大奶奶这几年过得多么清苦若是可以还请冯大爷看在老爷太太和珠大爷面上给兰哥儿一个机会。”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鸳鸯一眼这丫头倒是个心善热心之人也难怪会在府里如此受欢迎和尊重倒也不枉自己的一番看重。 “行了鸳鸯姑娘都如此吩咐了我哪里敢不从?要不日后我来府里那还不随时都招鸳鸯姑娘的冷脸白眼?”冯紫英似笑非笑地走近两步“你说是不是鸳鸯?” 这一下把鸳鸯唬得退了两步赶紧打量四周脸色却一下子红了起来“大爷请自重这可是人来人往的道儿莫要让人看着笑话。” “嗯?”冯紫英一扬眉这话好像有些语病啊眨了眨眼“鸳鸯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若是在僻静无人之处就可以不自重就可以随便恣意妄为了?” 鸳鸯越发娇羞不安一双手交叉持握在小腹前深怕冯紫英有什么出格举动“大爷您可是朝廷官员了如何能这般?” 嗯这话好像更有意思了冯紫英看看四周无人再度上前一步“也是朝廷命官又怎么地?食色性也这是圣人所言便是见着鸳鸯这等蕙质兰心的女孩子爷心动了又怎么地?” “啊!”鸳鸯真的被冯紫英的话给吓住了下意识的捂住耳朵“爷这般胡话切莫要乱说奴婢权当从未听见过!” 见冯紫英只是不语却是看着她鸳鸯这才一咬牙跺脚涨红了脸压低声音道:“爷屋里不是有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她们了么?还有晴雯如何还这般贪心不足?” “得陇望蜀得寸进尺乃人之本性否则社会如何来发展的动力?”冯紫英随口道目光越发沉静看着鸳鸯“倒是鸳鸯你自己的意思呢?” 被冯紫英的话给逼到了悬崖边儿上鸳鸯也是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了那个少女不怀春? 面对冯紫英的这般咄咄逼人气势素来精明勇敢的鸳鸯也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一双手如同扭麻花一般扭在一起“大爷心意鸳鸯知晓了只是鸳鸯蒙老祖宗的恩赏才有今日如何能离得了老祖宗?” 冯紫英点点头这丫头果然如《红楼梦》书中所写那般是个知恩必报的值得尊重嗯当然更值得拥有。 “也罢若是爷一味相逼倒成了恶人了。”冯紫英终于点头“是爷孟浪了既如此鸳鸯那爷便放句话在这里若是哪一日觉得在这府里呆得不顺心了爷那边儿大门随时为你开着总归晴雯、金钏儿、香菱她们几个都是与你相好的来了也能在一起有个伴儿热闹。” 鸳鸯心中一热目光里多了几分留恋却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便扭头去了。 看着鸳鸯消失的背影冯紫英忍不住摇摇头今儿个年末岁尾的来贾府走一遭居然还有如此多的遭遇嗯还有收获倒也不枉自己走这一遭。 不过正主儿那边还没有去呢黛玉那里若是不去一遭还不知道要被这丫头记恨多久。 ******* 冯紫英回到自己府上时天已经擦黑了。 黛玉那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年边儿上了这丫头却显得更加孤寂却又不愿意去凑热闹所以格外黏人冯紫英也不好走只能陪着笑脸说话到最后恨不能干脆把黛玉带回自己家里过年算了。 当然这不现实。 这天黑得早街面上雪倒是越发下得大了。 除夕守岁自然是一大家人花厅里被腾了出来来往的仆从丫鬟们都开始摆放各色桌凳连带着羊角大灯也在四处张罗起来将整个花厅照得有如白昼只是这门却需要打开让原本烧起的地龙热气散漏出去不少。 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一个一个抬出来一碟碟菜肴开始摆上桌。 云裳、金钏儿、玉钏儿、晴雯、香菱几个丫鬟都忙得飞起指挥着一干小丫鬟和仆妇婆子们在帮忙而段氏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则负责摆设安排。 倒是沈宜修却反而成了闲人那小段氏的话来说先让大少奶奶学一回等到明年便有经验了。 挂在檐下的灯笼上冯字格外透亮把冯府大门内外都是照得透亮。 终于过年了永隆七年也就这么要过去了扑面而来的是永隆八年。 也不知道这永隆八年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冯紫英站在大门前若有所思。 戊字卷 第一百节 甜头 布扬古看了一眼策马飞驰在雪地中的女子摇了摇头。 德尔格勒见布扬古又想叹气忍不住咧嘴笑道:“就让东哥发泄一下吧?这一仗花了这么多心思没打成估计她也是觉得憋屈。” 布扬古鼻孔中喷出白气有些懊恼地道:“都是这么些年父亲叔叔他们把她惯坏了才会让她养成这般脾性不顾大局……” “兄长这话也不对布喜娅玛拉虽然性子急躁了一些但是还是能看清形势的你看我们下令撤退东哥不也是虽然生气但是还是服从了么?”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关系也很好都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他们这一辈以布扬古为尊但是德尔格勒 “服从了?服从了怎么会带一小队人去偷袭建州女真?若不是你去得及时我看就要酿成大祸。”布扬古狠狠地一挥手。 “也不一定东哥他们可是换了蒙古人的装束一击而退建州人也未必就能抓到我们什么把柄。”德尔格勒不以为然。 “哼努尔哈赤还在意什么把柄?”布扬古觉得自己这位堂兄弟有些天真“若非科尔沁人缩了大周又态度坚决的支持舒尔哈齐父子还送给我们这么多火器你以为努尔哈赤会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乌拉部就算是不死都要脱层皮了。” 德尔格勒催马前行几步摇摇头“兄长乌拉部已经脱了一层皮了如果我们不赈济布占泰乌拉部今春肯定熬不过去。” 德尔格勒与尼雅汉刚从乌拉部回来对乌拉部的情况了如指掌。 布占泰这等刚强的汉子在德尔格勒和尼雅汉面前都忍不住掉了眼泪。 倒不是因为和建州女真之间的战事多么残酷乌拉部从不惧于和敌人一战而是想到这寒冬一来明年春季到夏日里该怎么过。 建州女真持续不断的进攻虽然没有打垮乌拉部但是却摧毁了乌拉部耐以生存的基础。 牧地荒废牲口在夏秋季节没能获得良好的牧养大批牲口都会在这个冬春季节要么饿死要么就只有宰杀一族人精壮倒是熬得过去但是像老弱妇孺就难了而到下半年会更难甚至难以维系下去了。 布扬古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何尝不知道乌拉部的艰难和建州女真打了两三年了努尔哈赤这个贱种仗着建州女真实力更强采取轮战的方式硬生生的把乌拉部拖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大周出手强行干预只怕乌拉部今次就要臣服了。 布占泰虽然刚强但是却也没法硬到可以无视一族人生死的地步现在建州女真虽然退兵了但实际上也是知道乌拉部除了向他们投降外已经没有出路了。 乌拉部周围除了南面的叶赫部就是西面的蒙古人谁都不可能给他们那么大的支持要维系一族人的生存这些物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叶赫部也给不起。 “兄长或许我们可以给乌拉部一些支援?”德尔格勒忍不住道。 一直在一旁没有吭声的布尔杭古反对道:“我们自家都如此困难哪有余力来接济乌拉部?” 布尔杭古是布扬古的嫡亲弟弟虽然年龄尚小比德尔格勒还小几岁但是却比德尔格勒的弟弟尼雅汉要大许多。 布扬古和布尔杭古是叶赫部东城贝勒一系其父为布斋而德尔格勒和尼雅汉其父为金台石则是叶赫部西城贝勒一系但是祖上为亲兄弟在布斋和金台石成为堂兄弟而这一辈虽然血缘关系更疏远但是兄弟情分却没有减多少。 “如果不救乌拉部乌拉部一旦倒向建州女真恐怕科尔沁人那边又要心生异念啊。”德尔格勒摇摇头。 此番能让叶赫部出兵摆出要不惜一战的主要原因就是科尔沁人服软了明确表示不会听从建州女真的指令加上大周对叶赫部的大力支持这才使得叶赫部敢于倾力而出迫使建州女真不得不暂时休战。 科尔沁人服软的原因也很多一是察哈尔人和大周的威胁二是科尔沁人也觉察到努尔哈赤居然连舒尔哈齐父子这等叛逆都没有能收拾下来舒尔哈齐父子甚至得到了大周的公然庇护逃到了黑扯木公开举起了建州右卫指挥使大旗这简直就是打努尔哈赤的脸。 这种情况下科尔沁人就不得不仔细掂量和建州女真建立更加紧密的关系会得到什么了。 或许察哈尔人只能让他们心生顾忌大周还隔得有些遥远叶赫部力有不逮但是若是这三家都联起手来科尔沁人心里就有些发虚了。 他们需要考虑如果彻底倒向建州女真一旦察哈尔人和叶赫部联手进攻科尔沁部他们能不能抵挡得住?建州女真又能给他们多少实际性的支持? “我们这点力量想要支持乌拉部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布扬古想得更远“但是如果不救乌拉部的话我们叶赫部就迟早要不上乌拉部的后尘。” “那兄长的意思是……?”布尔杭古和德尔格勒都看着布扬古。 “还得要靠大周。”布扬古斩钉截铁地道:“靠我们叶赫部自己就算是倾尽全力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把我们给拖垮只有靠大周才能帮助乌拉部渡过难关。” “可是兄长前期大周也经给我们许多物资了像火铳这等军国重器都全数给了我们而且他们还在扶持舒尔哈齐作大建州右卫哪里可能还给乌拉部多少支持啊?我们和乌拉部对大周的重要性没有我们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布尔杭古连连摇头他对大周是极为不放心的二十多年前李成梁见叶赫部强盛起来便挥军攻入叶赫部叶赫部东西两贝勒清佳努和杨吉砮双双阵亡如果不是部族立即推出布斋和纳林布禄继位后来又主动向大周输诚只怕叶赫部就灭了 在布尔杭古看来大周对关外诸部的手段就是任由你们自己内乱反正不会允许你一家独大谁要强盛起来他便要来打压你。 问题是现在关外不比二十年前了建州女真强盛起来了但是西面蒙古人的察哈尔部也正在崛起叶赫部和乌拉部相比之下都很弱小。 大周如果要想维系关外的分裂状态只需要扶持察哈尔人便可以从西面彻底遏制住建州女真向西扩张势头任由这两家打得头破血流而不可能再在像叶赫部和乌拉部这等部落身上花太多钱银物资。 这一次大周之所以如此大动干戈那也是因为新来的蓟辽总督还没有能够掌握住局面所以为了暂时遏制建州女真才花了大价钱。 作为布尔杭古的亲兄长布扬古自然知晓布尔杭古的担心摇摇头:“布尔杭古你小瞧了大周对建州女真的重视程度也高看了察哈尔人起码我感觉大周对建州女真的重视程度远胜于对察哈尔人而且你也没有见到大周的繁荣富庶程度根本就不是我们关外这些地方可以比的那一句不客气的话来打比方我们叶赫部这点儿人口和家当放在大周关内恐怕也就是一个州县之地而你知道大周有多少州县么?光是他们的北直隶地区就有近百个州县!” 布尔杭古懵了嘴巴嗫嚅半天才道:“兄长的意思是……?” “大周人口和家当都不是我们关外这些小部族能比的但是他们太多需要防范的地方了九边从西面的亦力把里也就是蒙兀儿人的地盘到北面的蒙古右翼诸部再到关外的蒙古左翼和咱们女真各部他都需要防守而且大周缺马没有多少骑兵所以在和蒙古人也好咱们女真人也好还有西边的蒙兀儿人也好都是只能被动防范这也是大周为什么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在辽东却只能固守的原因……” 布扬古自认为自己去了一趟大周见识了大周的种种对大周也算是有些了解了分析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大周没有太多可以随时调动起来的兵力但是他们却不缺物资所以他们可以大大方方的把我们视为拱璧的火器送给我们甚至还送给了察哈尔人要知道察哈尔人可一直是大周的大敌因为大周并不惧怕察哈尔人相反他们对建州女真却十分重视……” “所以兄长觉得这种情况下我们去向大周伸手要求支援乌拉大周就会同意?”布尔杭古还是摇头“他们这个蓟辽总督那也未免太大方了比起李成梁来说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单靠辽东这边肯定不行还得要找大周朝廷。”布扬古尝到了甜头意识到单单依靠辽东这边还不够得让大周朝廷有这个意思“所以我打算再去一趟大周京师城去找一下那位小冯修撰布尔杭古和尼雅汉跟我一起去算是开一开眼界德尔格勒回去之后我们和金台石叔叔商量一下请金台石叔叔和你一道去见那位冯总督我们要双管齐下。” 戊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风渐起 当杨嗣昌、侯恂、侯恪以及沈自征踏入冯府时冯紫英也很高兴地迎了出来。 “文弱若谷若朴君庸新年好。” “紫英新年好。”杨嗣昌大步上前拉着冯紫英的手上下打量笑容满面“新婚之后气色大不一般啊难怪这么久都没怎么见你身影了连翰林院这边都少有来了你可是早就没在中书科干了高大人怎么也不问你的行踪?” “文弱你这是打上门来当恶客啊哪有你这种人正月间就这般说这些无趣的?”冯紫英乐呵呵地道:“我怎么没去翰林院?只不过修史制诰非我所长就不在你和真长面前献丑了。” “那你也不该人影儿都见不着才对还寻摸着和你说说事儿呢。”杨嗣昌气宇轩昂语气里却满是凝重。 “哦?文弱看你这架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还以为这开年第一拨客人是来走动亲近一番的呢。”冯紫英见杨嗣昌语气郑重倒也不敢怠慢“请。” 在花厅里坐定待到仆人把茶端上来冯紫英这才挥手示意闲杂人先下去。 “文弱难得看着你有些急躁情绪啊怎么了?”冯紫英很好奇。 这一大帮子人来上门怎么看都像是春假期间朋友间走动才是但看样子有还有其他事情了。 杨嗣昌虽然不及自己与几位青檀书院同学那么亲密但是却也算是自己几个挚友之一尤其是其父杨鹤与乔应甲相善又是湖广士人的领袖之一所以关系又不一般。 “紫英本来是和若谷、若朴以及君庸约好登门道喜的紫英新婚大喜本该道贺只是没想到这年前却得到一些消息让我有些坐不住正好有些事情也想请教紫英所以索性就一起来了。”杨嗣昌点点头。 “是什么消息让文弱坐不住?”冯紫英也颇为惊诧。 论理这等新春登门都是说些喜庆吉祥的话大家把酒言欢鲜有谈及正事即便有也应该是比较轻松的话题但杨嗣昌的态度显然不是。 “年前家中几个武陵老家族人来京中看望家父无意间谈及他们那边的人到播州、水西一带返货说这两年那边粮价涨了不少而一些诸如水牛角、漆、胶等物也涨了许多很多东西更是有价无市……” “等等文弱你说播州粮价涨了不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冯紫英有些惊讶。 这和他获得的消息不相符啊王应熊给他的消息是播州、重庆一带粮价只是略有上涨看不出太大的端倪但杨嗣昌却来说播州那边粮价大涨这就奇怪了。 杨嗣昌嘴角带笑他就知道瞒不过这个家伙连播州粮价大涨都知道说明这家伙的确一直在关注播州那边的情况。 见杨嗣昌表情冯紫英就知道上当了摇摇头“文弱还给我来这一手?” “嘿嘿谁让你一直藏着掖着不吭声?这等军国重事你这不向朝廷反应这是在误国啊。”杨嗣昌也笑着道。 “得文弱你少给我扣帽子在其位谋其政这事儿兵部二位大人难道不知道?再说了你凭什么就说什么心怀反意没准儿就是你这些言语才能逼反别人呢?”冯紫英反击。 “哼若无反意何来逼反一说?”杨嗣昌冷笑“难道紫英还觉得那边儿局势能稳得住?” 冯紫英沉默了一下这才问道:“你说那边牛角、胶、漆这些物资有价无市可是真的?” “这等事情我如何能虚言?”杨嗣昌正色道:“我家中族人经常前往重庆一带贩卖桐油对各类物资的价格一直十分关注加之家父这两年从事军务较多也曾经问及过族人相关物资售价所以家中族人便对此有印象没想到从去年初开始牛角、胶漆物资在重庆那边价格就涨了许多桐油价格也涨了一大截族人便在我父亲面前抱怨这才引起我父亲的关注后来去兵部核查……” 冯紫英笑了起来“于是就牵扯到我身上来了?” “张大人和柴大人他们应该是早就知道但是我感觉他们似乎对此重视不够大概是觉得杨可栋一直表现十分乖顺吧?但杨应龙又岂是因为一子就能泯灭野心的?”杨嗣昌目光如炬盯着冯紫英。 王应熊着力搜集来自西南的情报自然不能瞒着上司冯紫英也提醒过柴恪但正如他刚才所说光是一些这方面的情报恐怕很难说服主官们就认为谁会要谋反。 毕竟这个词儿可不敢轻易随便扣在谁头上那意味着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而且对方还是统治一方的大土司。 “张公、柴公应该是有一些准备的我原来也是听非熊谈及过他们那边土司的跋扈流官在那边很受欺负当然有许多流官也的确贪墨不法在地方上引发民众震怒也被一些土司所利用……” 冯紫英揉着额际的皱纹经常思考的时候就下意识的皱眉冯紫英还真担心自己还不到三十岁就会变成小老头这实在太操心了只能用前世中的办法来解决皱纹 “紫英恐怕那是两回事吧?流官有错那该是御史们的事情土司一样可以向朝廷反映这和有异心扯不上关系。”侯恂忍不住插话道。 “若谷不能说是两回事若是咱们朝廷派过去的流官都能清政抚民廉洁奉公我想当地民意未必就能轻易被这些土司所裹挟操控。播州能有多少兵水西有多少兵永宁有几个兵?若是没有民众被他们裹挟他们又如何敢生出反意?” 冯紫英并不认为侯恂的观点。 “永宁?水西?”杨嗣昌有些傻眼了。 他只知道播州那边有状况却没想到冯紫英嘴里居然还冒出来水西和永宁。 这两地土司势力虽然远不及播州杨应龙那么强悍但是问题是他们几乎是连为一体的可以互为犄角一旦真的乱起来了那可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怎么了文弱?”冯紫英没想到杨嗣昌并不清楚水西和永宁也有问题。 “紫英水西和永宁两地土司也有问题?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杨嗣昌急了好像连自己父亲也没有提到水西和永宁两地土司啊。 “这两地土司有没有问题我不好说但是你可以看看他们相距有多远一旦杨应龙真的反叛水西和永宁能不能稳得住?”冯紫英反问“有些事情恐怕都需要考虑到最糟糕的一面这些土司都是养兵自重随时窥觑着朝廷虚实实在难以让人放心啊。” “紫英那也得有个依据吧?凭什么你要说是水西和永宁那一片还有水东和思州你却不提?”杨嗣昌可没那么轻易被糊弄住沉声问道。 冯紫英没想到杨嗣昌如此难缠他能说这是前世历史带给他的记忆奢安之乱之乱和播州之乱是他能回忆起的晚明西南两大叛乱播州杨应龙不用说这是朝廷早就盯着的但是水西和永宁的安奢两家他就只能说是牵连出来的了。 王应熊的线报也证明了水西的确和播州是有密切往来了大周不再是大明而播州和水西之间的关系也不能沿用前世记忆来定性了而只能用利益牵缠来判断更为稳妥。 “要说都有可能但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思州田氏早已经势弱而且对朝廷也十分恭顺至于水东宋氏情况也差不多你自个儿可以摸一摸情况啊看样子文弱你是准备去兵部?”冯紫英颇感兴趣地道。 像他和杨嗣昌、黄尊素现在都是翰林院修撰但是三年期满既可以留翰林院也可以转任六部和司院寺甚至可以下地方杨嗣昌和自己不一样肯定不会下地方的六部估计应该是首选只是冯紫英没想到杨嗣昌最终还是选择了兵部。 杨嗣昌迟疑了一下“我有此想法但是最终还是要看朝廷如何决定。” 这话不过是一个遮掩虽说新科进士三年观政期满都要由吏部根据各自表现来决定去向但像杨嗣昌这种超级官二代不但父亲在朝中上升势头正猛他本人又是一甲进士自然会安排稳妥征求对方意见也是应有之意。 正如冯紫英一样最后要确定去向时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也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前世历史中杨嗣昌虽然是以在大明兵部经历闻名在扑灭明末农民起义时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但是其仕途起点却非以兵事开始而是在礼部和户部尤其是户部颇有建树不过现在是大周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如同前世历史一般了。 头其实其父杨鹤在平定西疆叛乱立下功勋荣获升迁估计这也让杨嗣昌增添了对兵事方面的兴趣才会开始着眼军务。 戊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选择 冯紫英叹息了一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文弱选择去兵部也是理所当然的当下朝廷举步维艰内忧外患深重兵部所需要面对的便是最棘手的当务之急文弱去兵部也能让我等可以松一口气。” 若是别人说这般话杨嗣昌倒也可以坦然受之但是面对冯紫英他可不敢如此狂妄。 “紫英论理你才该是去兵部的不如你我皆去兵部联手做一番事业?” 在座五人都是官二代侯恂侯恪老爹是太仆寺卿沈自征老爹是东昌府知府所以对这等提前就敢夸口去向的事儿心里也都是有些底儿的并不在意。 “去哪里都是为朝廷做事兵部有文弱去了就足够了而且大章和非熊估计起码有一人会留在兵部吧?总不能咱们这一科的人都往兵部里钻吧?”冯紫英笑道:“至于我去哪里我倒是想下到地方上去干一番。” “什么?去地方上?”冯紫英这话让包括杨嗣昌和沈自征等人在内的四人不敢置信。 杨嗣昌在想若是冯紫英不愿意去兵部那肯定是有更好的去处比如吏部或者都察院毕竟上边还有齐永泰和乔应甲照拂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是想下地方。 这简直就是最糟糕的选择但凡有机会留在京师城里的谁会愿意下地方而且下地方基本上都是三甲进士的选择二甲进士几乎没有选择下地方更别说冯紫英还提前进入翰林院拿到了修撰身份如何会选择下地方? 这可不比后世这到地方挂职锻炼两三年就能回去还能提拔一级这下了地方那就是真正的地方官了严格按照地方上的考核来年资和成绩都会成为重要依据。 而且地方官员的成绩也很大程度受到上司的影响远非在朝中那样容易受到重臣们的关注。 “紫英你怎么会想这下地方?”侯恂率先发问他虽然不想杨嗣昌那样专攻一行务求精深但是对朝中时局变化却更敏感“是不是和你提出的开海之略有关我听家父说北地士人对开海之略有些看法认为北地吃亏大了……” “嗯若谷兄说的有一些这方面的因素但不是主要的开海之略收益是立竿见影的朝廷落了好处南方也获得了更多的机会北地收益的确不是短时间能见到的可能要三五年之后才能看到但不能因为这个朝廷就把我给卖了吧?把我留在翰林院或者打发我到礼部刑部这些地方去冷一冷也还是可以的吧?” 冯紫英笑了笑很坦荡。 “主要还是我自己觉得下去锻炼熟悉一下府县的实际情况看一看当下我们大周这些府县究竟有些什么问题为什么每年都有如此多的天灾人祸究竟是德政不修还是治安不靖亦或是民风不善又该如何来解决……” 这番话就有点儿重了连杨嗣昌和侯氏兄弟都有些肃然起敬的感觉。 若冯紫英真的是这种想法可以说对方当得起北地青年士人领袖这个名头。 这真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了。 倒是沈自征却不管不顾听得冯紫英还真的要下地方忍不住道:“紫英你若是下了地方我阿姐怎么办?” 几个人都还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小舅子冯紫英想了想“你姐姐自然是要跟着我走的我也和你姐姐说过了。” 沈自征很郁闷。 这个冯紫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刚成亲放着在京师城中优渥的机会不珍惜却要想着下地方真以为这下边父母官那么好当?而且听他的口吻还是要下到府州一级去这可真的是要深入民间了。 “紫英兹事体大你还是需要多斟酌一下这一下去恐怕就不是一年半载能回来的下边府县的事务也不像朝中繁杂而琐碎而且地方上吏员多有刁滑之徒若是要驯服这帮人那也是颇为棘手的事情可若是没有这些人做帮手在地方上便寸步难行。” 杨嗣昌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也是在为冯紫英提醒让他莫要冲动行事。 “多谢文弱的关心了小弟自会考虑清楚。”冯紫英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倒是文弱去了兵部恐怕要多关注西南这边的流土之争我觉得播州只是一个起火点没准儿水西和永宁也都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若是西南这一片如星星之火一燃俱燃那恐怕就要危及整个大周的安全了没准儿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以及其他一些心怀叵测之辈就在等待这个机会呢。” 冯紫英的话让一干人都有些毛骨悚然若是建州女真和蒙古人都觉得这是个机会而群起而攻大周那可就真的就是大周处于危难关头了。 杨嗣昌皱着眉头“紫英你这个预言可真的让人心里不悦有依据么?” “要什么依据?西南这些土司真的乱起来难道是以一年半载就能平定下来?按下葫芦浮起瓢这我们都能想到难道说你觉得努尔哈赤和蒙古人会对此一无所知?不要说建州女真和蒙古人在咱们京师城里没有眼线有些眼线后来都变成了内线甚至都深入到咱们许多王公大臣们家中了龙禁尉哪一年不找出几个这样的角色来?但是我敢肯定没找出来没被发现的更多。” 冯紫英冷冷的话语声让杨嗣昌心里更是焦躁他忍不住抗声道:“西南就算是要出问题也不可能抽调九边兵力女真人和蒙古人就算是想打鬼主意也不会有机会的。” “哼这只是我们掌握到发现到的一些罢了很多事情都是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发生的让你根本没有准备。”冯紫英摇头“文弱你该明白的明白了我们才能沉下心来寻找对策。” 杨嗣昌来府上拜年本来是兴冲冲而来结果却是带着一脸沉重神色走了。 他以为提前发现和掌控着播州的异动但是却没有想到冯紫英居然说水西和永宁都有异常这让他顿时就坐不住了。 再加上冯紫英还“危言耸听”地说建州女真和蒙古人一样存在趁火打劫的可能这就让他更担心了。 他这个兵部员外郎倒是进入状态够快朝廷都还没有开始研究他就已经钻了进去。 杨嗣昌的到来同样也罢冯紫英的好心情给破坏了。 他知道西南那边迟早要乱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如果说杨嗣昌得到的情报线索无误的话播州叛乱恐怕就要迫在眉睫了甚至可以说随时都可能爆发也不知道张景秋和柴恪安排得怎么样了。 有些时候这种事情并不取决于双方的决心和态度而是取决于某些谁都无法预测的一些细微因素尤其是某些突发的小事件如同一堆已经干燥无比的枯草一颗无意间的火星子就能让其燃起熊熊大火。 就像当初自己预测宁夏叛乱一样有可能就是明天也有可能会是明年甚至可能是三年之后一切皆有可能。 而作为朝廷这一方甚至还不好做出更多的举动以免刺激到对方突然爆发毕竟对朝廷来说能避免最好不能避免也最好往后拖已做好更完全的准备。 这种糟糕心情一直持续到练国事、范景文、贺逢圣等一大堆同学的到来才算是稍微舒缓了一些。 到这个时候每个同学都已经在考虑到几个月后观政期结束时的安排了而这一次来冯紫英家中的聚会无疑也会成为一次探讨大会。 小书房自然是容纳不下这么多同学的到来好在东府这边已经在后边儿早已经建了一个小花园花园中也有一些建筑比如一个面积不算小的暖阁正好挨着花园连带着一道游廊相通。 雪后初晴一边看看花园中的雪景冻脚的时候再回到暖阁小酌几杯可以说是难得的享受。 “紫英你这小花园倒是捯饬得挺别致啊面积小了一点儿但是别有一番风味暖阁凉亭回廊钓台草木葱茏石径覆地还有专门挖的小池塘很有点儿采菊东南下的味道啊怎么开海事务都还方兴未艾呢你就打算隐居不出了?”贺逢圣打趣着冯紫英“安石不出如苍生何这话得用到你身上来?” “克繇你就这么见不得我清闲一会儿?你可才去了江南一趟我可是来回跑了两趟外加一趟西疆了!” 冯紫英瞪眼看着贺逢圣。 这家伙从江南回来之后就越发活跃了或许是湖广士人的特殊身份使得他们既和江南士人也能走得拢也不至于招北地士人的反感官应震大概也很欣赏他的这位湖广老乡学生看这架势这家伙还真的有可能被留在中书科去当中书舍人了。 “清闲?紫英现在是清闲的时候么?”范景文没好气地怼着冯紫英“开海对江南倒是善莫大焉但是北地呢?登莱那边说得来劲儿那王子腾从朝廷要走了一百万两银子但是船厂建设进展迟缓水师舰队究竟如何打造也是毫无章法我看这厮就是另外一个李成梁!” 随着建州女真对乌拉部的攻势被遏制察哈尔人与大周关系似乎也得到了改善加上舒尔哈齐父子被成功地拯救出来逃到了开原卫庇护下的黑扯木举起了建州右卫的大旗冯唐出任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之后似乎辽东局面一下子就得到了很大改观这让朝中对李成梁攻讦的势头越来越猛。 就连已经病退致仕的李成梁本人都感觉到了不安频繁上表谢罪。 现在谢罪算是主动认错若是等到都察院的御史们疯狂上弹章时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冯紫英从自己父亲来信中却知道包括自己父亲在内的辽东边将对李成梁的看法并不像朝中这样一边倒的指责叱骂。 准确的说对李成梁的看法还是一半一半。 前期的确做得不错后期的确也犯了很多错误包括一些错误还很严重但是这些错误也和朝廷的支持力度有很大关系。 像放任努尔哈赤一统建州女真算是李成梁的走眼失策但是在建州女真对海西女真辉发部和哈达部的吞并时朝廷给予辽东支持力度不够而当时李成梁也是赋闲甚久之后刚刚二度走马上任辽东尚未完全掌握住辽东镇这也是一个很大原因。 当然在丢弃宽甸六堡问题上李成梁铸成了大错但是却也和时任兵部尚书的萧大亨短视和软弱有非常大的关系倒也不能完全把责任怪罪到李成梁一个人身上。 若是要追究萧大亨的责任只怕又要把已经成为太上皇的元熙帝乃至当时内阁几位都有很大责任。 “梦章你这话太绝对了登莱本来就是从无到有哪能和蓟辽或者宣府这些军府相比?便是三边也要比登莱强得多王公军人出身民政方面或许弱了一些但是在关系到登莱和辽南之间这条生死线的建设上还是不会懈怠的。” 冯紫英替王子腾辩解了几句范景文的观点太偏激了当然这也代表了北地士人对开海之略的越来越不满意。 冯紫英现在已经越来越深刻意识到自己装了一回大逼给朝廷也的确带来了立竿见影的大好处让皇上和内阁乃至六部都对自己十分满意声名也是大噪。 但伴随着光环慢慢消退一些隐藏在背后的问题也开始暴露出来了。 你一个被誉为北地士子青年领袖的家伙居然拿出的韬略就是让江南受益巨大至于朝廷的得益那就被北地士人们选择性的忽略了那不是他们关心的范畴他们只看到了江南士绅商贾们的兴高采烈而北地士绅却一无所获。 像他们这一科的王象春等人就已经在公开批评自己而还有如礼部右侍郎张我续、刑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冯盛明等北地中坚士人也都对冯紫英的开海之略颇多批评认为未能为北地带来好处。 戊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不同角度,不同选择 “哼紫英你高看这些武勋了。”范景文毫不客气地道:“这些家伙眼中只有自家的利益何曾有其他?” 听得范景文这般直言旁边的方有度和吴甡都忍不住干咳了几声连连使眼色提醒范景文眼前冯紫英可也是武勋出身啊。 范景文却不在意依然板着脸“方叔鹿友不用给我使眼色我知道我再说什么紫英也不会介意这个我说的有错么?这帮武勋里边有几个像样的?牛继宗还是陈继先?或者是那个仇士本?” 冯紫英都忍俊不禁这个范景文还真不客气啊。 不过都是北地士人出身范景文就要比吴甡和方有度放得开一些方有度虽然和冯紫英关系更密切但是却不会在这种戳心窝子的话上放言。 “梦章被你这么一说被大周倚为国本的武勋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了?”冯紫英站定负手却用脚将面前石板上的积雪扫入池塘中。 “国本?”范景文嗤之以鼻“这怕是武勋们自吹自擂吧?如果说放在泰和年间甚至广元年间勉强说自己是国本也许还能有几个人信但放在现在紫英你信么?看看京营里边都是一档子什么玩意儿我看啊连五城兵马司都不如!” 冯紫英连连摇头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被什么事儿给刺激到了怎么就对武勋如此敌视鄙屑起来了? “梦章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一下子态度变得如此偏激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啊。”冯紫英忍不住歪着头看着范景文问道。 还是和范景文最熟悉的贺逢圣打了个哈哈道:“嘿嘿紫英梦章一个族人在京营中的五军营武进士出身在京营中多年了一直混不出头前日里到梦章这里来发了一阵牢骚估计是把梦章刺激到了。” 范景文没有理睬贺逢圣的解释依然板着脸:“也不完全是我这个族人的原因单单我一个族人混不出头那也正常武进士也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据他所言像他这样的武进士和武举出身的贫苦人家子弟不少都在军中都是多年难以出头便是像升迁到百户千户这样的职位都难比登天这就不正常了。” 大周沿袭了前明的军制但是又有一些变化武举制在泰和年间曾经时兴过一段时间但是在广元五年之后就废止了天平年间只开了一科元熙年间也只开了两科一直到元熙二十九年之后才开始形成定制。 武举每六年一科时间规制和秋闱春闱相似但就没有所谓县试府试院试三试制度了而只有一个县选试任何人都可以在县选试中去一试身手只要在县选试中获得通过便可直接进入武举考比每年各省直仍然有名额但和秋闱春闱相比北方诸省直的武举名额就要比南方高许多这也就意味着北方民间通过武举获得官身机会更多。 不过无论是各省直的武举还是第二年春季在京师城中的大比武其影响力都远无法和真正的秋闱春闱相提并论就算是武状元和三甲进士相比都相差甚远寻常武进士哪怕是和举人比都低了两个层次这也是大周以文驭武带来的恶果。 虽说穷文富武但是像北地北直、山东、河南乃至陕西都是武术兴盛之地所以仍然有许多子弟希望通过武举制度来博得官身这也是包括九边在内的边军和各地营军卫军中中下级武官的重要来源但中高级官员仍然是以武勋子弟和军中积功产生。 这也在大周军中形成了以武举出身的武官、军中积功而得的武官和武勋子弟武官三分天下的局面不过在中低级军官中以武举出身和军中积功出身为主而中高级武将中尤其是高级武将仍然是武勋子弟占据绝对优势军中积功产生和武举产生的官员在中级武官中加起来大概能占到一办而高级武将中则只能占到三成武举产生的甚至不到一成。 因为武举每六年才考一科像永隆二年有永隆五年便没有但今年就有。 “看来梦章怨气很大啊很是替像他族人这样的武举出身子弟打抱不平大章非熊你们俩不是有志留在兵部么?日后若是当到兵部武选司郎中可得要好好琢磨一下咱们军队中武官的遴选机制有没有什么问题若是有又该如何改进完善才对不能让能文善武的人才始终埋没在最下边儿而让像马夏那等庸庸碌碌的废物却因为是武勋出身身居高位才是。” 冯紫英见范景文是真的有些生气不得不安抚一番虽然这口吻倒像是内阁首辅一番。 郑崇俭和王应熊都交换了一下眼色被冯紫英一下子点穿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留兵部是他们俩的愿望但是在获知杨嗣昌也有意到兵部时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希望恐怕不大了。 要留六部司院寺的话一般说来起码是要二甲进士的。 每科留在六部司院寺的名额就那么多算下了来基本上留在六部每部的也就二到五人其中户部和刑部略多可以有五六个而吏部、礼部、兵部、工部都不多一般就是二三人甚至有些年份都只留一二个而主要从任职几年以后表现优异的官员中调用。 大理寺和通政司也差不多都察院和六科略多像都察院每科选用的进士会在八到十个人左右。 另外就是五军都督府每年也能选用几人不过那都是表现最差的才会去五军都督府许多人宁肯下地方也不愿意去五军都督府就是觉得在那里纯粹就是浪费光阴几乎就是一个混吃养老的地方当然也不乏有谁走大运突然间被某位大佬相中的时候。 倒是郑崇俭大方一些坦然道:”紫英就算是我和非熊能留到兵部等轮得到咱们这批人说话的时候前也都是一二十年后的事情不过梦章说得的确在理啊咱们大周军中积弊颇多朝廷却没有多少办法……” “看来大章在兵部呆了一段时间很有感触啊。”冯紫英感慨道。 “我和你跟随柴大人、杨大人以及令尊到甘肃宁夏平叛所见军中武官高级武将都几乎是武勋出身中级武官也多以边地军户子弟积功升迁而来武举出身的数量不多不说而且便是在军中打磨十年也不过就是百户级别为主三五年的能混到个总旗就算不错了而许多军户子弟积功而成者甚至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来更谈不上懂什么兵书战策倒不是歧视他们但这种情形的确堪忧啊更不用说那些个像你所说的马夏那类身居高位的武勋了。” 郑崇俭很是以自己参与了西疆平叛为荣这是他最重要的资历也是他留兵部的最大底气连王应熊都要承认自己比起郑崇俭来恐怕就是差这一出西征的履历。 对于郑崇俭的观点范景文也连连点头。 “还是大章见识过军中的种种弊病才能有这番见解都说边军中污浊不堪但其实京营中有过之而无不及边军中武将军官们还得要随时惦记着与蒙古人、女真人交锋怕自己所作所为过分引起哗变或者在与敌交锋时被这些逼急了的大头兵们反戈一击而京营中就完全没有这等顾虑了当兵的都是混碗饭吃的家儿老小都在京中谁肯轻易亡命?所以这些武将军官更是有恃无恐……” 看样子范景文是真的对京营中的种种厌恶至极了一干同学都在点头认同的同时也若有所思。 “王子腾在京营节度使位置上就是惯以结党营私著称担任宣大总督之后也不改其本色一些原来在五军都督府中混日子的角色都被他委以重任那些家伙打仗本事没有但是抓权弄权捞钱要钱的本事可不小在登莱紫英要不我们打个赌看看登莱开始整合登州卫、莱州卫那些沿海卫所军队要打造一支所谓的登莱营军那些个武将们绝对还是和他走得近那帮人。” 范景文十分肯定的看着冯紫英伸出手来。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个范景文还真的有些固执到偏执了。 朝廷让王子腾去组建登莱镇而且特设总督显然不简单是登州和莱州两镇那么简单未来可能还会把辽南的金州和复州两卫划给登莱总督管辖主要就是要让登莱金复四卫未来成为辽东镇的有力后盾不仅仅是在后勤上要保障辽东镇而且还要通过水师舰队的机动能力让登莱成为辽东镇的武力支撑点。 这种情况下王子腾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大的精力甚至动用各种公私关系人脉资源来组建登莱总督衙门下边武将不推荐和任用他自己的人难道还能真的大公无私的听从朝廷随意安排来满足一下任人唯贤的虚荣心怎么可能? 那才真的是提着自己脑袋去玩呢别说他自己连他的部下都不会答应。 年前沈有容便专门来府上找过自己就是商谈组建水师舰队的问题。 如果不是王子腾手中的确没有合适的水师将领而沈有容不但是搞水师的好手而且还对辽东情况十分熟悉加上冯紫英的竭力推荐王子腾也对冯家有一些想法他也不可能接受冯紫英的推荐让沈有容成为登莱水师舰队的掌舵人。 虽然说像登莱水师舰队提督这等高级官员都是要经过兵部武选司推荐并获得内阁批准报经皇帝认可才能得以任命但由于登莱水师提督较为特殊第一是新设而且是直属于登莱总督衙门第二从水师舰船到水师官兵都是从无到有可以说如果得不到登莱总督衙门的支持这只水师舰队就很难真正如愿打造起来而且水师提督的重要性现在还远不及一个陆地上的一镇总兵所以包括朝廷上下也都默许了由王子腾来推荐。 当王子腾推荐沈有容出任登莱水师舰队提督时都还是让兵部和内阁颇为吃惊。 因为沈有容明显不属于武勋群体这是一个典型武举出身的武将而且和王子腾从无交道却能获得王子腾的推荐出任水师提督哪怕这还是一个空壳子的水师提督但毕竟也是水师提督啊。 为了沈有容能出任水师提督冯紫英甚至都向王子腾做出了某种承诺。 冯紫英甚至可以肯定自己与王子腾之间关系的如何就决定着沈有容未来的这个水师提督究竟能干成啥样。 “梦章你这话我承认的确在很多高级武将身上都存在甚至包括家父都有这种倾向但是我觉得这一定程度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作为一个将帅当然希望能任人唯贤任用最优秀最有能力的下属但是战场上要取胜最重要法宝就是令行禁止单要做到这一点却不是光靠手下有能力那么简单……” 冯紫英没有否认范景文对王子腾的攻讦但是他也很巧妙的为作为边地主帅专横跋扈和任人唯亲的原因和存在的具体困难做了解释。 “……你再优秀但是却不愿意服从将令那只会比庸人更危险所以这也迫使将帅都更愿意用自己熟悉了解的人而非自认为自己优秀但是却被埋没的人当然我这不是为那些任人唯亲不顾能力本事的行为做辩解我只是说很多时候将帅也是不得已毕竟战场上比不得其他一旦失误那就是数百人数千人甚至数万人性命不保给朝廷带来的更是不可承受的灾难。” 毕竟自己老爹就是蓟辽总督现在他的动作只怕他的行为比王子腾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未来包括李家一系在内的如果边将们如果不愿意表明姿态像自己老爹输诚恐怕都得要被边缘化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举。 戊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你们逼的,不装了,我摊牌了 范景文不满地瞪了冯紫英一眼但是也能理解冯紫英半反驳半解释的理由只是恨恨地瘪了瘪嘴没有再说话。 人家老爹也是武勋出身还是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自己指着和尚骂秃驴再说关系密切立场一致但是也不能太过线了。 这还是范景文不知道冯紫英推荐沈有容给王子腾就被王子腾接受了否则范景文心里会更不爽。 “好了梦章你的观点本来也就太绝对军中问题的确多但是这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你却指望一蹴而就解决可能么?”练国事不动声色地打了圆场语气中敲打了范景文一句“再说了紫英的话更有道理等到日后我们这批人能说上话的时候希望大家别忘了我们现在的想法。” “对君豫兄所言甚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冯紫英慨然道:“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不忘本心未来便是有再大的困难和挑战咱们也能克服应对……”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一句话让在座众人都神为之夺细细咀嚼却又感悟良多。 还是此中经义水准最强的练国事迟疑了一下问道:“紫英你这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可是从《尚书·咸有一德》中‘惟新厥德终始惟一时乃日新’中化来的?”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这又装逼过甚了不管是不是都得要应承着“差不多吧没想到君豫兄果然厉害小弟好不容易发挥一下就被君豫兄识破了。” 周遭众人的经义水准都比冯紫英高出一筹不止练国事这么一提大家都立即明悟过来这句话的出处就是《尚书·伊训·咸有一德》中句子转化出来的不过这转化能力委实不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一句八个字朗朗上口可谓字字珠玑。 见一干人都面带笑容显然是对冯紫英的经义水准都心知肚明。 面对这个表现如同妖孽般的同学好不容易占到点儿他的上风大家心里居然都生出了一种畅快的感觉。 甚至连冯紫英自己都感觉到了这一点恐怕也是自己给一干同学太大的压力了不让他们在经义上表现一下优势他们心态真的要失衡了。 “好了雪越来越大了本来说请诸位兄长来一回踏雪赏梅可这天气不巧……”见雪似乎有些大了冯紫英索性就邀请大家转回去回暖阁饮酒。 “雪哪里大了?”郑崇俭却不在意“紫英你好歹也是边地长大的男儿难道大同边关这等雪还见得少了么?连鹿友和方叔都不在意你却先言退了?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过了今日明年此时却还有几个人能聚在一起?” 郑崇俭一番话让大家心里都是一震。 是啊明年此时只怕在座众人怕是一半都留不下来了这里边除了练国事、冯紫英外可能就只有占了在《内参》中大出风头的方有度这个家伙留京中的可能性大一些像郑崇俭、王应熊、范景文、贺逢圣、吴甡几人都是三甲进士按照惯例留在京中的可能性都不大。 “大章说得对雪中赏梅更是别有一番风味紫英就莫要推辞了走吧你这花园也没多大大家今日兴致正浓兴许还能凑出几首诗词来对了今儿个紫英你作为主人可得要给我们露一手先前你那一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可都让大家有几分意外惊喜待会儿看到雪梅只怕还会诗兴大发大家说是不是?” 练国事一句话就把冯紫英推上了高台其他几个同学都笑了起来纷纷附和连本来兴致不太高的范景文又都乐了起来连连称是簇拥推搡着冯紫英带路前去断不允许冯紫英半途而废。 冯紫英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不适合附庸风雅本来只是在后花园中暖阁和几个同学小酌一番谁知道多嘴说花园里还有几株梅花开得颇为动人这下子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说要去看看。 自己又大包大揽说踏雪赏梅以作纪念这下可好这套子一下子就套在自己头上来了若是不给这帮人一个说法只怕把自己冻僵在雪地里他们都不会怜惜。 一干人嬉笑呼唤着沿着池中曲廊走过直往那院墙边走去。 那里是一处空地十来株梅树和相隔几丈远的一丛海棠树遥遥相对一条蜿蜒石径将两处植株带连接起来别有一番意境。 十来株梅花早已经绽放却正好赶上了今日下雪雪花轻落万籁无声枝头花朵红白相间虬曲黝黑的枝干上却也慢慢累积起白雪苍黑配雪白更有几分意境。 便是几个人在雪中就这么站立一会儿头顶肩头也是一片白色。 “都言梅花乃是象征我等士人心性高洁之物能傲霜映雪昂扬不屈你我兄弟八人在此能观此美景也属有缘。”练国事站在最前端注视这扑簌落下的雪片和在风中微微颤动的花朵心生感慨“如紫英所言只盼我等十年二十年之后无论我等身居何位身处何方依然能相聚于此重温旧梦不忘初心。” 练国事这一番充满深情厚谊的言语让一干人都是忍不住热血沸腾。 本身就处于十多二十岁的这个年龄阶段同在青檀书院中读书又同科中进士这番情谊本身就不比寻常再加上这几年来大家在一起的相互探讨共议实际上已经有了许多思想互通观点趋同的基础如果在凑巧能有一个特定的环境下激发起共鸣自然就能让一干人的情谊更上一层楼直奔那志同道合去了。 现在练国事的这一番话无疑就正好促成了这一点。 “君豫说得好!”吴甡也难得地鼓掌赞许“你我兄弟八人在此当有此感齐心协力为国效命为君分忧便是前途有再多艰难险阻只要你我尽皆齐力又何惧之有?”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鹿友所言正是吾之心声。”冯紫英也难得热血沸腾一回“此情此景小弟以为大丈夫为国而行纵有刀山火海亦无所畏惧才不负此生……”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几个人又忍不住一愣今儿个紫英有些不一般啊。 方有度目放奇光抢先插嘴“紫英你这一句是从《周易·系此上》那一句‘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里化来的么?用得真好!平素可不怎么见你在这等经义词赋上表现今儿个当东道主了准备好好给我们发挥一回?” “是啊紫英真的看不出啊真人不露相啊。”范景文也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冯紫英。 这家伙平素难道真的是不屑于词赋?京师城中据说几位王爷都曾经邀请过他去出席文会诗会都被拒绝了可谓不同凡响。 在座的哪一个没接到过这种邀请或多或少都参加过那么几回唯独这家伙是从来不去特立独行弄得他的名声越发高涨。 一干同学都大略了解心里都觉得他可能真的是不愿意献丑但现在看来这不像啊。 卧槽难道这个时代连这句话都没有? 冯紫英大吃一惊这特么不知不觉又装逼了? 这特么越装越下不了台了啊。 忍不住想搓搓已经有些冻得发僵的脸看着四周几个同学们都用奇异的目光望着自己冯紫英内心越发慌得一比。 这特么什么意思?练国事说得那么好大家都不感动怎么我随随便便说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出处源于何处就被你们随意上纲上线推得高不可攀的样子那自己怎么下来? “紫英大家都以为你真的是强于时政策论对诗词歌赋和经义琢磨不深但是现在看来你这真的是不屑于这等小道?可你要知道咱们作为读书人又怎能丢得开这个?便是你真的觉得时政策论才是经世济国的大道那么小道用以教化百姓抒发情操振奋人心那也是必不可少的你又何必这般自居自傲吝于一显?”贺逢圣掂量着言辞上下打量着他。 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冯紫英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特么能说我真不想装逼不对是真的不小心就装逼了甚至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在装逼么? 这特么全部都是你们不知不觉诱导我装出来的啊我要有你们那能耐我难道不想装么? “行了紫英心思别在这上边我们也别强求不过今日你邀请我们来踏雪赏梅此情此景你总得给我们表现一下了如君豫所言或许十年二十年后大家相聚一堂回想起今日的情形总得要有一点儿值得铭刻在心的词句大家说是不是?” 王应熊的补刀可谓敲到好处恨得冯紫英牙痒痒差点儿就要上前去捂住对方的嘴了。 不出所料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表示这个提议必须要执行否则何以显示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又何以证明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冯紫英心态真的要崩了。 自己无心之言一句赏梅现在居然弄成这样前两句也就罢了反正就是随口而出装逼也就装了反正出处都是他们给添上的无需自己再苦心思索自己甚至还可以摆出一副捋须微笑不语的架势嗯自己还没须。 但现在摆在面前的却是要自己立马现场表演七步成诗而且还要切合当下的时景我特么哪里有曹子建的本事? 冯紫英思绪急转这可真的要逼出人命了咋办?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 冯紫英话音刚出就引来一阵呵斥嗤笑“紫英怎么准备化身半山先生复生了?” 范景文几人更是乐得哈哈大笑。 卧槽这特么是王安石的咏梅宋代啊冯紫英一急之下也没想那么多就出口了。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得了紫英卢梅坡虽然不甚出名但是他这首诗可是闻名遐迩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就只会用别人的十年后我们就来回忆半山先生和卢梅坡的这几句?”郑崇俭都忍不住鄙视冯紫英起来。 冯紫英脑瓜子又嗡了他不知道这这首诗是谁写的但是他记得应该不甚有名起码不是唐宋的那就可能是元明的可以赌一把未曾想到人家早就知晓了。 “无意苦争春……”冯紫英话一出口直接就闭嘴了这陆游的词儿再念出来那又只能被打脸羞辱。 果不其然几个人又是一脸哂笑“哟又要化身放翁公了紫英咋就这么能装呢?” 但陆游的这首词让冯紫英陡然想起一首词卧槽有了不装了我摊牌了这是你们逼的。 “哎我这个人真的对这方面不太擅长诸位兄长又何必逼着我献丑呢?”冯紫英摊摊手一脸不情愿。 “紫英今儿个你若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大家就都不走了那暖阁里的酒反正温着我们也不急反正必须得要拿出一首让我们满意的诗词来。”练国事笑眯眯地道:“这也是我们大家的一致意见你得要服从啊。” “诸位兄长你们是知道小弟这方面的短处的就算是有些感触那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嗯先前放翁公的那一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让小弟想起当年在大同边关与家父一道巡视时途径一处山谷时所见大雪下的寒梅怒放谷中悬崖峭壁有一词小弟记忆犹新……” 一干人都笑了起来每一次这个家伙都要解释一番这都成了京师城里的一个俗语了小冯修撰的词句——路边捡的那么好捡换个人你来给我捡几首回来试试?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一词既出众皆默然细品。 卜算子咏梅和放翁又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有别有一番气势格局。 良久练国事才悠然神往地叹道:“好词寓情于景若是谁还敢说紫英不通诗文便可唾他。” 范景文也脸色复杂地看着冯紫英默默点头“紫英你这可真的是藏得够深啊书院两年观政三年你可真的是把我们瞒得好苦寿王、福王和礼王他们都曾问过我我都说你非是不通只是不精而已现在看来你这哪叫不精而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啊。” 其他几人也都点头称是冯紫英这一遭被逼得发大招也知道后续隐患不少日后只怕再遇到这种场面就难以逃脱了。 “诸位兄长我真的对诗词歌赋不精唯有一些急智罢了此番故事诸位兄长也切莫去宣扬免得日后遇上诸如诸位王爷那般强行相邀便是接受也不好不接受也不好左右为难。”冯紫英一脸苦涩地道。 “行了紫英诗文之道对朝廷大计来说的确是小道便是有人相邀你拒绝也好接受也好都无伤大雅毕竟也不是谁都能七步成诗的若无灵感做出来的不佳不如不做莫非你以为这参加诗会文会的个个都能临场发挥一番?那这些上佳诗文未免太不值钱了不是说每期《每日新闻》都有人愿意花钱将自己的诗词刊载其上么?那都还要经过甄选的确有几分文才才能上所以啊你也不必如此过分计较这等事情了。” 贺逢圣也劝慰道。 这首《卜算子》的确把练国事他们几个都给震住了。 冯紫英有这等诗词功底真要参加这些诗会文会根本不在话下而且的确也不是每次参加都需要吟诗作赋就凭现在冯紫英表现出来的这首词哪怕去上十回八回闭口不言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不服你也拿出这等水准的诗词来。 “紫英本来就不喜这等吟诗作赋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当然紫英是有这等本事而不屑于去花心思那底气就更足了而已实在迫不得已偶尔炫一下也能让有些人知难而退免得老是在那里聒噪不已。”郑崇俭补充道。 一干人在冯紫英“大发神威”之后也都失去了吟诗作赋咏梅的心情好在赏梅已罢大家就都纷纷返回暖阁。 暖阁中的酒也早就被仆从丫头们温得滚烫正是饮酒言欢的好时候。 一年之计在于春而就在这个春天大家同学一场从书院读书到朝廷观政可能就要迎来各奔前程的时候了。 大家心里也都早有预料但是想到这一日就要到来大家都希望用这样一场尽兴来把这份深厚的情谊凝固得更为紧实。 戊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百花争艳 黛玉一行人的马车是直接从角门驶入了呼伦侯府(东府)紧邻着神武将军府的西门一直到外院子里才停下。 早有下人来把马和车拉走带入东边专门的车马院。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呼伦侯府这个名字大家都觉得有些陌生但是却都知道这是冯紫英大伯的封爵。 照理冯紫英可以直接袭爵但是冯紫英作为文官觉得无此必要所以和礼部禀报准备在下一代才会袭爵也就是沈宜修所生的嫡长子便能直接袭爵呼伦侯当然需要袭降也就是呼伦伯。 几个女孩子在丫鬟们的扶持下下车迎接她们的是尤氏双姝。 “奴家尤氏见过诸位妹妹姐姐已经在内院等候诸位妹妹了。” 尤氏姐妹异口同声略带西北口音的官话听得一干女孩子都觉得好奇当然更让她们好奇的是冯大哥久闻大名的这两个小妾嗯原来还是外室年前才被抬入府中正式成为小妾。 她们也早就听闻了这两位的艳名胡女身高八尺碧眸蓝眼高鼻丰唇肌肤如雪那胸脯有多么饱满那屁股有多么肥硕这些来自于丫鬟们口眼传递的话语让一干女孩子都是无比惊奇。 这映入眼帘中的两女果真如传言一般让人耳目一新。 尤其是两女宽大而富有立体轮廓感的面部特征更是让一干女孩子感受到了和自己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情难道说冯大哥喜欢这一类的?几乎每一个女孩子心中都在嘀咕着冯紫英独特的口味。 都知道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冯大哥既然纳妾选的说这种那是不是意味着冯大哥喜欢这种外形的?只是像她们这样怎么也不可能和这尤氏姊妹的模样挂上边儿啊。 尤氏姐妹在面对一干女孩子盈盈目光时也是心慌意乱的。 当沈宜修告知她们代替自己去迎接登门来访的一干女孩子们时都是吃惊不小同时有心怀感激。 这意味着沈宜修是把二女当作了自家姐妹这种委托二女去迎接贵客的机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获得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大妇对她们身份的认可同时又是一种向外界的宣示宣示她们俩的妾室而非外室身份。 所以她们俩也是怀着忐忑和慌乱的心绪来的。 尤三姐要好一点儿毕竟黛玉和她相熟但是其他女孩子她却不认识了而尤二姐则更是心慌来的都是来自林贾薛史三家的贵女其中林黛玉还是已经定亲的三房嫡妻其他几个女孩子也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这一眼望过去莺莺燕燕宛如百花绽放琳琅满目饶是尤氏双姝已经有一些心理准备都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深怕言谈举止失了礼数丢了冯家的颜面。 还是林黛玉朱唇轻绽率先回话:“二位姐姐切莫客气春光正好小妹也是和沈姐姐早有约定所以和一干姐妹们来拜访沈姐姐劳烦二位姐姐前头带路了。” 待到二尤点头应允正待举步林黛玉才又道:“尤三姐姐好久不见可还好?” 尤三姐一怔之后微感羞涩赶紧应道:“有劳妹妹关心了奴家一切康健但是妹妹须得要细心将养不过看妹妹今日的气色已经比昨年好了许多了奴家也是替妹妹高兴。” 去年和冯紫英一道陪着林黛玉下江南她和黛玉一路船行同吃同住也有几分交情只不过现在黛玉是将为人妇而自己则是已为人妇那个时候其实黛玉就问过她是不是要给冯紫英做妾她还只能含糊其辞没想到现在却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女孩子之间的寒暄都是这般略带矫情的文绉绉一边说着话尤氏双姝带着黛玉、宝钗、湘云和迎春、探春、惜春几女便穿过二院的仪门进了中院。 沈宜修早就带着晴雯和云裳在站在中院的花厅堂前了看到黛玉一行人近年来也降阶相迎“妹妹!” “小妹见过沈姐姐。” 除了林黛玉外其他几女沈宜修都没见过不过见林黛玉带着这一干女孩子来拜访自己沈宜修心中也很高兴。 她也知道这一干女孩子都是贾史薛几家的贵女论身份都是大家闺秀和黛玉既是亲戚又是闺蜜而自己在京师城中却亲友不多尤其是同龄同性的就更少而且都还和自家相公认识。 现在能有这么多客人来也让冯家顿时多了几分人气。 除开林黛玉外沈宜修第一眼就放在了跟随在林黛玉身后那个温婉雍容气度娴雅的女子身上枣红色夹棉斗篷内里则是一件白底红花的比甲罩长裙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宜的笑容一双美眸灿若星辰望过来时让人心中都是一亮。 “这位就是薛家妹妹吧?”沈宜修前行一步含笑问道。 “宝钗见过沈家姐姐。”宝钗也没想到沈宜修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心里既高兴也有些得意还有几许惊讶。 “早就听闻林妹妹说起薛妹妹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沈宜修比起来的几女都要大几岁语气里也更淡然大气。 “哪里当得起姐姐这般说不过是林妹妹的虚言谬赞罢了。”宝钗握着沈宜修伸过来的手真挚地道:“小妹也听林妹妹说过说姐姐诗画双绝便是冯大哥都自叹弗如扼腕不已……” 一句话倒是旁边的史湘云逗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引来沈宜修的主意“这一位怕是史家妹子吧?果真是飒爽英姿卓尔不凡。” 史湘云放下捂嘴一笑的手赶紧一福之后才又道:“湘云见过沈家姐姐早就听闻冯大哥娶了一个江南才女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见到冯大哥一定要好好让他请客敲他一顿。” 史湘云的豪爽劲儿也让沈宜修颇为欢喜尤其是史湘云那一双剑眉大眼精神抖擞间很有些花木兰穆桂英的气势。 和史湘云见过礼之后沈宜修的目光才投向另外三个衣着相近的女子当先一个身材高挑眉目如画柔媚可亲只是略微有些躲闪的目光显示出这个女孩子胆子有些小。 “这一位便是二妹妹了?”沈宜修之前究竟听晴雯介绍过来的客人心目中大概对得上这个温和敦厚却很漂亮的女孩子自然就是晴雯口中所说最沉默最老实的贾迎春了。 “迎春见过沈姐姐。”迎春有些羞怯地低头福了一福便再无言语。 果然是个沉默老实人沈宜修心中嘀咕。 再一转头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艳若桃李的鹅蛋脸眉目间英华之气直透眉间鼻梁挺拔嘴角棱角分明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极有个性的女孩子和她身旁的贾迎春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怕就是贾探春了。 “三妹妹?” “探春见过沈家姐姐。”探春爽利的一福抬起目光迎着沈宜修“能娶到沈家姐姐果真是冯大哥上辈子福缘广厚小妹原本觉得原来冯大哥能娶林姐姐这样的人儿已经是邀天之幸了没想到沈姐姐这般如神仙一般的人儿冯大哥真的是打着灯笼再找人家呢听说沈姐姐和林姐姐都是苏州人难道这姑苏真的是人杰地灵连女儿家都这般灵秀无双?不对不是无双而是成双……” 沈宜修被探春的话给逗得笑了起来难怪晴雯也重点介绍了这位三姑娘说三姑娘精明机敏乃是贾府中最出色的女儿。 “三妹妹这番话可是把姐姐给推得太高了林妹妹或许当得起姐姐可不敢……”沈宜修眉花眼笑心中畅快。 目光落到最后一个清泠淡雅的女孩子身上这个女孩子明显要小一些但是眉目间那股子清泠气息却让其宛如雪中翠玉见之忘俗。 “这一位怕就是四妹妹了?”沈宜修轻笑道:“听说四妹妹对画画一道造诣颇深我也自幼喜好此道若是有机会倒是真希望能和四妹妹一起切磋参悟……” “惜春见过沈姐姐小妹这点儿画技在沈姐姐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若是沈姐姐不嫌弃小妹当然愿意到沈姐姐这里来请教。” 惜春也早就知道这位沈才女诗画双绝工笔山水在江南名媛中传颂一时自己虽然对自己画技有些信心但是要和对方比肯定差距不小不过若是真的能找到一个画道上的知己自然是令人高兴的。 “呵呵妹妹太客气了那我们可说定了我可是扫榻以待欢迎包括四妹妹在内的诸位妹妹经常来府里边走动莫要生分了。” 这一番见面下来也让沈宜修见识了这些来自金陵却已经在京师城中定居的武勋家族的闺阁小姐们这和沈家这一类出自书香门第的女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起码她们举手投足间表露出来的富贵之气已然天成也是几代人居移气养移体积淀而成别有一份风姿。 戊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独白,痴念 沈宜修在观察打量几位上门的女子时几个女人自然也在仔细观察这位率先成为冯大哥嫡妻大妇的女子。 林黛玉她们都很熟悉了但是对沈宜修她们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一见当然要看个仔细。 沈宜修的形象还是符合她们心目中的印象的从晴雯经过金钏儿、香菱等人传回到贾府中也能让她们对沈宜修相貌、性格有一个大致了解蕙质兰心秀外慧中精于诗画待人和善但有主见这些评价都慢慢让几个女子树立起了对沈宜修的第一印象。 今天的见面不过是一种印证。 沈宜修的话语腔调已经基本上和三春与湘云差不多了长期在京师城中居住吴音甚至比黛玉还要淡但是还是能听得出来一些江南口音。 这一番和诸女的对答寒暄也让诸女见识了这个出自书香世家的名门闺秀风采进退有度亲和而不媚俗大方而不失优雅委实令人心折连黛玉都要承认自己在待人接物上不如对方。 这里边迎春对沈宜修的兴趣甚至比宝钗和探春都还要浓烈只不过素来沉默敦厚的她在这方面掩饰得也很好但她的确想要了解眼前这个看似和蔼可亲的女人待人究竟如何。 父亲有意要把她许给孙绍祖的传言已经在府里边传了许久了虽然父亲从未向她正式提起过但是母亲却很隐晦的提到过此事只是说父亲尚未作出决定这让迎春既惶恐又害怕。 她知道自己是无力反抗父亲做出的决定的同时也清楚自己的态度对父亲来说毫无影响甚至连母亲也都从不敢真正反对父亲。 或许在家里只有兄长勉强能在父亲面前有一些话语权但若是在以前迎春也从来没指望过兄长因为兄长那点儿可怜的话语权一样会在父亲面前碰得鼻青脸肿。 在她都已经绝望之时情况却起了一些变化。 兄长从扬州回来之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首先是父亲母亲对兄长的态度发生了巨大改变。 特别是父亲与兄长的说话态度和语气都变得和善了许多再无复有往日盛气凌人和蛮横责骂的情形。 兄长反而在有些时候变得不耐烦偶尔还要顶撞父亲一两回也没见父亲怎么生气。 这是兄长身旁几个小厮和父亲身旁仆人那里听来的不会有假。 还有就是兄长的手里的闲钱明显多了起来甚至都能偶尔给自己和司棋一些零碎银子和金银锞子了节前还给自己买了两样首饰据说要花三五十两银子这在迎春十六年的府里生活是从未有过的。 要知道以往兄长便是要从掌管公中的嫂嫂那里要上一二十两银子都不知道要花多少口舌还得要看嫂嫂心情好不好。 但现在兄长似乎根本就没有再和嫂嫂有什么经济上的攀扯反倒是嫂嫂经常拐弯抹角地寻摸兄长的收入来源。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迎春虽然不懂但是她却知道自己父亲是个最爱黄白之物的兄长手里宽裕时不时也会买上一些物事孝敬父亲自然就让父亲喜笑颜开老怀大慰。 比如年前买的一个翡翠鼻烟壶便让父亲喜不自胜成日里在阖府上下面前夸赞兄长孝顺顺带又含沙射影的敲打嫂嫂把嫂嫂气得几日都没出来吃饭。 这种状况的变化让迎春看到了一丝希望正因为如此迎春才在司棋的撺掇下壮起胆子找到了兄长向兄长说了自己不愿意远嫁给那孙家。 原本迎春以为兄长肯定会态度严厉或者不以为然但是未曾想到兄长的态度却很含糊只说这是父亲决定的事情他无力改变但是话语一转却又问自己如果不愿意嫁入孙家打算怎么办。 这个话题倒是把迎春给问住了便是心里有些想法迎春也不敢在自己兄长面前说出来只能模棱两可地哀求兄长替自己寻个好人家。 直到现在迎春都能清晰的记得当时兄长脸上的表情有些奇异看着自己上下打量让迎春当时都有些羞燥。 但后来兄长却又叹了一口气说这事儿不好办主要是自己的身份太尴尬还说若是一个寻常小户人家的良家女子那都要好办许多就像隔壁东府珍大嫂子的两个妹妹一般可自己却是荣国府里的小姐偏生又没生对娘胎。 当兄长说到就像隔壁东府珍大嫂子的妹妹一样时迎春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莫不是兄长也有这个意思? 但兄长却又话锋一转问起自己什么想法还有父亲未必会应允如何如何让迎春也不敢在深问下去。 一直到最后兄长虽然应允了自己的哀求甚至说大致了解自己的心思了但是却没有给自己任何肯定的承诺只说让他好好想一想还得要看看自己父亲的想法。 从兄长含糊的话语和诡异的眼神中迎春似乎觉察出了一些什么来这也让她内心生出了一份希望。 或许自己真的可以不嫁到那个粗鄙暴戾的军汉家中想到这一点迎春内心也是无比渴望。 所以今日跟随着姐妹们来冯府她也就是想看看这位传闻中待人和善连两个胡女出身的尤氏姐妹都能得到很好的对待气度娴雅的冯家长房大妇是不是真的那般。 现在看来好像第一印象还真的挺好。 迎春也想过如果能和林黛玉做姐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一来表姊妹一起嫁入冯府人家为正妻自己为妾自己无所谓但只怕父亲颜面上过意不去而且最关键的是林黛玉和冯大哥成亲还要等足足两年时间而自己今年就要满十七了自己家里不可能让自己等到十九岁再来出阁。 沈宜修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最沉默敦厚的女孩子在用一种特殊的目光观察打量自己对她来说这几个女孩子都是客人在林黛玉的邀请下来一起拜访自己本身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亲善态度。 林黛玉和她们都是亲戚而且她们都和自己年龄大致相若未来肯定会有更多的机会来往交流相聚这对于自己嫁入冯家之后的生活也无疑是一个难得的丰富机会。 丈夫也和自己说过了并不希望自己嫁过来之后就囿于府里边这样一个小圈子有更多的闺蜜和朋友来往他乐于见到。 丈夫的这种态度让沈宜修都觉得惊讶很少有男人会有这样一种坦荡开阔的心胸的哪怕是自己沈家包括父亲和兄长恐怕都难以做到这样的胸襟这越发让沈宜修觉得自己没嫁错人。 而且她感觉得到丈夫是真心实意地说这番话而非心口不一丈夫还鼓励自己和府里边的丫鬟们多搞一搞各种读书习字画画或者抚琴下棋玩牌投壶踢毽这样的活动免得在家中闷得慌在天气合适的时候也可以出门走一走出去看一看比如到京郊自家庄子里去看一看住一住。 这种心胸态度让沈宜修都觉得自己犹如在梦中。 宝钗则是抱着一种交好的态度而来。 她相信冯紫英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这种信心源于冯紫英每一次的举动从未失败过那么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就真的要和这位大少奶奶以姐妹相称了而自己将要扮演三妯娌中的关键一环。 黛玉和自己关系虽然不错但是黛玉要两年之后才会嫁入冯府而自己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冯府二房这一房打交道更多的恐怕除了未来的公婆外就是这位长房大少奶奶了。 看看今日府邸院落也许一年半载后自己可能就要生活在同样的环境下甚至可能还要和眼前这一位每日都要笑脸相迎寒暄相处。 花厅中沈宜修坐上了主位而其他姊妹们却是坐在了她的对面一顺儿椅中二尤则坐在了她的下首。 话语然是绕不过冯紫英的正是春假期间却没捡到这位主人也让一干女孩子们很是惊讶。 “冯大哥还没起床?”黛玉颇为震惊地问道。 据她所知好像冯大哥从来都是早上准时起床锻炼的也因此而要求自己早上起来习练传授给她的锻体养气术怎么冯大哥现在却成了起不了床了?难道成亲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见黛玉妙眸中带着一丝疑惑不解沈宜修脸也忍不住微微发烧这在别人看来似乎就是自己的问题了很容易引发一些其他想法成亲之后从此君王不早朝? “嗯他可能正在洗漱昨儿个他来了几个原来的书院同学来观雪赏梅昨晚在一起饮酒你们知道你们冯大哥的酒量甚潜可作为主人又不能不陪着尽兴所以就多喝了几杯醉得一塌糊涂最后都是被抬上床的。” 昨日到最后冯紫英是酩酊大醉差点儿不省人事其他人也都是尽欢而归可以说这么些年来这是冯紫英喝得最多的一次也是最尽兴的一次。 戊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脑补解读,见仁见智 听得沈宜修的解释几位姑娘都猜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家居然对冯紫英能够按时起床是否改变了他原来的习惯如此重视大概是深怕自己心目中的冯大哥在婚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吧。 尤其是像林黛玉和薛宝钗这样心里有所牵挂的更是担心眼前这个宜喜宜嗔的女子对冯紫英影响太大甚至改变了冯紫英许多。 虽然她们都不相信冯紫英是那样容易被影响的人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历史上那么英雄豪杰最终都拜倒在石榴裙下其结果如何不好置评但是对于她们来说肯定就不会是好消息了。 像冯大爷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晨练习惯如果都被这个女人短短一个月时间不到就改变了那就真的太令人震惊了。 好在并非如此冯紫英不善饮酒的习惯大家都知道若是遇上昔日密友来访的确不好推辞过量大醉倒也正常。 “是冯大哥在青檀书院的同学么?”探春对青檀书院尤其感兴趣好奇地问道。 环哥儿现在就已经在青檀书院学习了这一趟回来感觉变化很大气度更见沉稳当然在府里边也更为倨傲除了对自己这个姐姐还稍微客气一些便是见到老爷太太和老祖宗时都更见沉默冷淡。 “是啊来了七八人都是他在青檀书院的同学而且也都是同科进士他们和紫英关系一直都很密切。”沈宜修话语里也不无自傲“现在他们和紫英一样都是三年观政期将满就面临着期满后去向所以昨儿个就在后花园里饮宴纪念。” 同科的特殊关系使得这个群体联系是最紧密的尤其是又是同学叠加起来那就更不一般了。 这些人未来都会是自己夫君在朝廷中的有力奥援这一点即便沈宜修也十分清楚所以昨日对自己丈夫酩酊大醉她也没有什么怨言遇上这种情形谁都只能舍命陪君子。 特别是能够选择在自己家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丈夫就充当了主人而这份意义也不同寻常。 沈宜修的话也让一干女孩子们都有些唏嘘感慨未来这些人都会进入朝廷或许是在朝中或许是去地方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大周朝廷中的中坚力量。 在座的一干女孩子们虽然年龄不大但是都出身在官宦人家平素耳濡目染也大略知晓这种基于同学同科形成的关系有多么特殊。 “也不知道冯大哥他们饮宴纪念会是什么样呢?还是像我们在一起那样行令作词?” 史湘云本身就有些男儿豪气对外边的世界也很好奇她不知道想这些都是进士的男儿们在一起踏雪赏梅饮酒纪念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沈宜修笑了起来她对这个英武之气甚浓的女孩子也是印象极好“嗯可能也会行令吧不过就是就着雪景美景吟诗作赋吧……” “那冯大哥也要吟诗作赋?”探春忍不住问出口其他几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冯紫英不喜诗赋遇见诗会文会邀请就头疼不是因病推托便是借口有约总而言之就是不肯参加这在京师城里士人圈子里都传为“佳话”了。 沈宜修也笑了起来“昨儿个你们冯大哥还真的不一样呢据说是被一干同学逼着万不得已做了一首词……” “哦?”这一下子让几个女孩子都惊奇起来黛玉还好一点儿她知道冯大哥是能作诗的不过基本上都是一些残句断句从未听闻过他做一整首诗词其他几女简直就是从未得闻了。 无论是宝钗还是探春虽然对冯紫英仰慕已久但是要说内心对冯紫英缺乏诗赋才华没有一点儿遗憾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代作为士人最耀眼的特质就是诗词歌赋哪怕是你在朝中呼风唤雨若是不通诗词那也会很容易被视为粗鄙之人当然这个名头大多是武将的代名词因为从未听说过哪个能过关斩将通过秋闱春闱的进士们会不通诗赋冯紫英无疑就成为了这个另类。 虽然在各个场合冯紫英也有一些表现但是感觉都是零敲碎打凑合出来的而像这种即景赋诗才是最考验一个人是否有诗赋文才的试金石。 林黛玉首先忍不住了“冯大哥有新作?姐姐能不能让我们先睹为快?” 几个女孩子都是十分期盼地看着沈宜修沈宜修也是欣然应允“紫英在同学逼迫之下还是很有急智的这一逼他写了一首词《卜算子·咏梅》我不敢说在咏梅赞梅的诗文中算是独一无二的但是绝对称得上出类拔萃了。” 沈宜修敢这么说让几个女孩子心中都是一震难道冯大哥平时的表现真的都是韬光养晦深藏不露? 这一下子就连湘云、迎春和惜春几个女孩子都一下子感兴趣起来了想要听一听这首《卜算子·咏梅·》水准究竟如何了。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一首词念出来顿时让整个室内都是一片寂静尤其是在念到“飞雪迎春到”一句时迎春更是立即感受到了来自身旁几个姐妹有些异样的目光。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诗词中常用之语但是毕竟是暗含自己名字在其中还是让她心中忍不住一颤难道这就是缘分? 而这一首词里既有四句话中带着春字足见冯紫英对春的欣赏和赞许这似乎又暗含着贾府四春的意思。 沈宜修自然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奥妙但是对于黛玉、宝钗和湘云来说这就有些意味深长了这一首词名义是咏梅但是暗含的却是梅花对春的期盼不能不让黛玉、宝钗和湘云多想。 而迎春、探春和惜春则更是浮想联翩她们都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会写出这样一首词来四个春字隐含的意义恰恰和贾府四春相对应。 这“风雨送春归”是不是暗指元春省亲归来呢? 飞雪迎春到难道不就是指自己么?迎春垂首不语。 探春美眸晶亮目光灼灼俏也不争春这是冯大哥指自己的品性孤傲高洁不屑于和别人争什么吗? 惜春脸颊绯红若有所思只把春来报自己性子清泠素来信奉佛家因果报应难道这“春来报”就是指自己? 悬崖百丈冰是指什么?犹有花枝俏是指谁?迎春芳心乱颤莫非冯大哥是暗示自己哪怕是面临命运险境也要保持乐观? 史湘云却想到难道冯大哥也知道自己和甄家的婚事已经有波折所以要自己坦然面对会有更好的姻缘?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是暗示自己要耐心等候?宝钗、探春、惜春如是想一时间各种思绪纷至沓来让人难以定下心来。 实在是这首词写得太应景了诗词句子里隐含的含义太过丰富影射的对象更是容易让人触景生情也难怪她们都浮想联翩。 沈宜修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把这首词一念出来却让整个堂内变得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似乎都在细细品味其中隐藏的含义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态更是耐人寻味。 “诸位妹妹觉得紫英这首词做得如何?”沈宜修目光流盼看着众人含笑问道。 还是林黛玉微微颔首满脸欣慰“冯大哥不喜诗赋并不是他水准不高而是他觉得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花心思小妹在想这首词只要一出去那么这京师城上下谁还敢说冯大哥诗词不通那他就是自取其辱了。” 黛玉一张口其他几女也都回过神来纷纷附和赞同只是内心的滋味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只有她们自己回去之后才能细细回味了。 几女正赞叹间却见云裳进来通报“奶奶大爷起床后先去那边书房了说那边有点儿急事需要处理请奶奶留几位姑娘用茶他把那边儿事情处理完之后便过来中午就请诸位姑娘在府里用膳。” “哦?相公过去了?没说什么急事儿么?”沈宜修忍不住关心地问道。 “宝祥没说只说是府外来的客人带到外书房在。”云裳小声道。 外书房一般是接待外客也就是公务来客居多而内书房则是关系密切的亲朋故旧。 “嗯我知道了。”沈宜修展颜一笑“那就请诸位妹妹多留一会儿午间正好在府里用饭说来诸位妹妹虽然和咱们冯家乃是通家之好但走动却不多我也希望现在诸位妹妹没事儿能多来府里坐一坐一两人也好三五位也好府里都欢迎先前太太和姨太太也都说了用饭的时候她们要来见一见姑娘们……” 一干姑娘们心里有鬼脸都微微一烫这算什么? 戊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背后有人,举主小冯修撰 冯紫英的客人是沈有容。 年前沈有容就来过一趟此番再来也是因为和直接上司王子腾有过一番交锋之后让沈有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回来找冯紫英。 沈有容对冯紫英的观感很复杂。 作为一个五十出头的宿将如果说对仕途没有一点儿追求他不会不辞辛劳的奔波于家乡、福建和京师城之间现在家乡顾不上了但是却多了登州那里是登莱水师舰队的驻地。 当然对仕途的追求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想要实现自己胸中的抱负。 沈有容觉得自己虽然年过五十但是身体状况却处于一个正值壮年的状态下足以胜任任何事物更繁重艰巨的挑战。 多年在辽东和福建的任职经历让他对从金州到永平再到登莱一直到长江口和漳州沿海的海况十分熟悉了解这是其他人都不具备的优势。 眼看着海上倭寇气焰未消西夷人却又已经大举进入东亚佛郎机人占领了苏禄吕宋红毛番企图染指东番还有英吉利人已经深入到了南洋开始和红毛番争夺香料沈有容是一直忧心如焚的。 大周沿袭前明海禁政策已经行不通了尤其是沈有容在感受到了红毛番先进的舰船、火炮和火铳威力之后这种压力更是让他夜不能寐。 虽然他击退了红毛番对澎湖的染指但沈有容却很清醒的意识到如果不是自己的地利优势太过巨大大周水师是根本无法和红毛番的舰船和火炮优势抗衡的。 如果大周不奋起直追这种技术优势带来的差距会越来越巨大到最后就会压过地利优势尤其是朝廷对东番的管理也还失之于粗疏更多的流于形式那就更危险。 如果说没有开海之略沈有容也就罢了朝廷大政不是他区区一个参将能改变得了的。 但是现在既然小冯修撰提出了开海并且得到了朝廷大力支持这意味着南北士人对这一方略的分歧基本上得到了弥合并开始贯彻实施整个进程就迅速推动起来了。 朝廷新设登莱总督衙门对于王子腾这种武勋出身的重臣出任登莱总督沈有容没什么看法。 王子腾多年的京营节度使和宣大总督经历加之他不但在元熙帝时深受重用同时在进入永隆帝时代之后一样未失宠于新皇这样的人物出任登莱总督并不算坏事起码在王子腾从朝廷弄来百万两银子打造登莱总督区时沈有容甚至是十分振奋和支持的。 但是没想到王子腾虽然弄回来如此多的银子但是却一门心思花在了整合登莱卫镇和登莱军上对于码头、船厂和水师舰队的建设几乎无暇顾及这和当时朝廷设立登莱总督的意图完全不符合。 沈有容听冯紫英介绍过朝廷设立登莱总督的目的有三个。 第一打造一支强大精锐的水师舰队能够控制整个渤海乃至黑水洋和西大海确保运输船队可以在环渤海和朝鲜任何一处登陆靠岸这个登陆靠岸当然不单单指货物更是指军队。 第二尽快找到、熟悉和打通通往鲸海和虾夷地的航线并力争控制和掌握这些航线和鲸海、虾夷地最终实现通过海上航线联结包括乞列迷人在内的东海女真完成对建州女真的夹击目的。 第三建立一支精悍的登莱军作为未来蓟辽总督麾下两镇军队的坚强后盾。 这三个目的的是又先后顺序的第一个毫无争议的是要摆在第一位的那么从码头到船厂的建设是首当其冲的然后就该是水师舰队的建设舰船、火炮和水师士卒这几者缺一不可。 第二和第三个目的都是建立在第一个目的顺利推进的前提下才能谈得上要打通航线控制海域都需要水师舰队同样登莱军打造出来也主要是要通过水师船队运送到环渤海湾任何一处登陆对辽东镇和蓟镇予以支援。 但是现在王子腾的做法却是倒转来了全力以赴先行打造登莱军对于水师的建设是能拖则拖能缩则缩至于第二个目的更是早就丢在了脑后连提都懒得提了。 这也激起了沈有容的极大不满。 前期他就找过王子腾但是王子腾在登莱那边呆的时间不多经常以回来向内阁和兵部汇报进度为由返京经常找不到人。 而登莱军的打造的确进行得如火如荼当初登莱军编制设定在三万人王子腾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将三万人从登莱两镇卫中抽调出精锐然后自行招募组建完毕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整训不得不说王子腾这些方面还是有几把刷子。 但三万兵力原本是兵部给登莱总督衙门限定的三年之内逐步完成组建王子腾却雷厉风行的在几个月内就完成了这带来的后果就是他从兵部要到的银子都花在了登莱军上而登莱水师舰队和登州码头、船厂、营房乃至火炮购置都遥遥无期了。 沈有容实在等不起了所以在年前便进京找王子腾反映了一回但是效果并不好王子腾心思都在登莱军上对水师建设没太多热情。 没办法沈有容也找了冯紫英。 再说沈有容刚直勇武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能坐上登莱水师舰队提督的位置是冯紫英的举荐或者说冯紫英就是他的举主。 一个四品参将的举主却是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但事实却是如此。 冯紫英的能量也不是他沈有容能比的。 但冯紫英给他的答复是再主动向王子腾汇报力求征得王子腾的支持毕竟登莱水师提督隶属于登莱总督衙门尤其是在建设阶段更是如此你不可能绕过登莱总督衙门直接干预便是兵部也不能如此。 “王总督的态度就是这样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肯答应。”沈有容脸上已经有了深深的疲惫和忧虑“据我所知王总督甚至有意要游说兵部和内阁将登莱军扩充到五万人如果是这样未来水师舰队别说三年就是五年十年都别想建成我这个水师提督就毫无意义了我还不如回我的福建去当那个参将。” “将登莱军扩充到五万人?”冯紫英都吃了一惊。 虽说早就知道王子腾的心思是登莱军对水师舰队肯定不会太重视否则怎么可能就因为自己的举荐就让沈有容担任水师提督了自己举荐一个登莱军中的参将试一试?想都别想王子腾仍然是要把登莱军牢牢控制在他自己手中。 但扩军到五万人这就太夸张了兵部和内阁如何可能答应?登莱军本来就是为辽东镇和蓟镇作为后备的照你这个扩张速度你都要迅速赶上蓟镇的规模了那就失去了设立登莱军的意义了。 本来设立登莱军的目的就是要精悍灵活便于水师船队运送你现在如此膨胀怎么灵活运输? “嗯扩充登莱军不是我关心的只要总督大人能说服朝廷都无所谓但是朝廷拨付登莱总督衙门的钱银有限而且明确规定是以打造一支强大水师舰队为第一目标这本末倒置主次颠倒就是我不能接受的了现在码头建设一半不到就停工了船厂建设全靠从海通银庄贷款才得以顺利进行但一旦涉及到建造水师舰船还有火炮铸造这都是要花海量银子的海通银庄的贷款也是有限度的半途而废损失更大我不明白总督大人究竟是如何着想的难道朝廷会容忍他这般?” 沈有容极为烦恼。 他不想和王子腾把关系搞僵虽说任命需要得到王子腾的点头要免沈有容这个登莱水师提督就不是王子腾能行的了那需要兵部和内阁才能决定但是作为登莱总督王子腾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这个水师提督当不下去。 冯紫英却不意外。 王子腾打的什么心思冯紫英多少了解一些手中无兵他这个总督就是空头总督他手底下还有一帮在京营和宣大已经逐渐被陈继先和牛继宗排挤出来的心腹将领需要安置只有登莱军打造规模越大他才能把这些人安置下去。 如果不能解决手底下人的要求他日后如何来领率这支队伍? 至于说他这么急于打造登莱军还有没有其他更深层次的想法就不好说了冯紫英只能说但愿他没有否则那就是王家要么登天要么灭族二选一了。 “这样士弘将军我争取找时间在和王总督见一面谈一谈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要想尽办法按照进度推进尤其是船厂既然基本上已经成形连一些西夷匠师都聘请到位那么设计、选料这些就必须要干起来哪怕规模小一些原来预定三五艘同时开建现在可以一两艘尝试着来这样也能积累经验日后避免犯错……”冯紫英鼓励道:“这边我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 戊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王子腾不简单 沈有容走了但冯紫英却坐了下来。 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王子腾是个老狐狸成功的从内阁和兵部乃至永隆帝那里弄到了近百万两银子这大大超出了冯紫英的预计。 在他看来户部不应该一次性给予其他多银子而应当分批次拨付同时兵部和都察院都应当检视其进展情况才按节奏拨款。 但没想到这家伙一次性就弄走了近百万两银子让其可以为所欲为甚至主次颠倒这无疑滋长了王子腾的胃口和底气。 胃口撑大了还好说一些但是若是野心也滋长起来那就有些麻烦了。 但就目前来说还不能确定其就真的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了每个总督都想尽可能在手中多抓住一些军队这可以理解也很正常。 所以冯紫英也不确定即便是王子腾真的有某些想法那么他抓住这些军队究竟会站在哪一边一样难以预测。 这些老狐狸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无法确定他会做出什么选择就像五军营大将陈继先一样谁又能确定他最终会倒向哪一边? 但不管怎么样王子腾现在的做法已经有些走偏了过于痴迷于扩编登莱军甚至忽略了整个水师体系建设这已经触及了冯紫英的底线自己花那么大精力搞出这么大开海之略才弄回来这样大一笔银子可不是简单为了一支登莱军水师舰队才是他关注的重点而这样做同样也直接触及到了北地士人的敏感点。 本来开海之略就已经让江南受益巨大而北地所得无几而对北地士人最大的一个交代就是登莱总督衙门是为支持辽东而设其主要目的就是要沟通辽南——登莱让水师成为一支强大的机动力量可以在环渤海湾任何一处陆地登陆以确保辽东镇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得到来自海上的支持。 但现在如果他们得知你王子腾如此只顾培植自家势力而忽略了关键的辽南——登莱这一条运输线和乃至对整个环渤海湾的海上机动控制力那么只怕王子腾很快就会成为弹劾对象甚至他都未必能撑得下来。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小觑了王子腾原来觉得这四大家族也就是那样死老虎而已或者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家如此薛贾如此史家如此王家再好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但现在看来王家其他人或许不行但是王子腾还真有点儿能耐。 京营节度使到宣大总督再到登莱总督看上去他似乎和太上皇很紧但是这登莱总督也就罢了近百万两银子一下子拿走即便是内阁和兵部同意没有永隆帝的点头那都不可能而且为什么王子腾全力以赴打造登莱军无视水师建设的举动无人过问? 龙禁尉看不到还是都察院没人了? 都说骑墙派不得好死但是观风辨势果断下注却能以小博大冯紫英真的有些看不穿王子腾玩的套路了但他要承认起码到现在王子腾玩得很成功。 冯紫英不清楚太上皇和永隆帝怎么看待王子腾但是王子腾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两边不可能看不到还能玩得如此如鱼得水风车斗转就值得深思。 沈有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迂腐人物能找上自己说明他也意识到了一些问题这种为人举主还要为其出头的感觉真的很特殊起码冯紫英在今世还算是第一次遇上前世中那种感觉又来了。 和王子腾之间还得要有几回交锋博弈才行相互试探自然也会相互拉拢交易。 不过只要自己老爹在辽东安稳那么冯紫英清楚自己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大碍大不了罚酒三杯或者逐出京师而已。 自己年轻还有的是机会来供自己试错容错。 冯紫英踏进花厅时屋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几位姑娘都是盈盈一福行礼。 冯紫英一样望去莺莺燕燕千娇百媚前世有一句词儿怎么唱的误入百花深处?不不是误入而是入而不误才对。 “诸位妹妹近来可好这春假可还过得愉快?”冯紫英也是一礼笑意盈面无论是谁见到眼前这一幕都得要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或温婉或妖娆或妩媚或清泠或英武神为之夺。 “冯大哥我等不像冯大哥那般忙于公务自然心情是好的不过冯大哥能百忙之中来见我们我们心情就更好了。”湘云笑嘻嘻地道。 “云丫头这话是在敲打为兄么?为兄没你说的那么忙只不过昨日是同学来了共谋一醉今儿个起床晚了一些正好遇到有点儿小事情需要处理。” 冯紫英没想到首先发难的是史湘云这丫头一袭枣红比甲内罩湖丝丝绵褙子斗篷被身旁的翠缕抱着室内地龙很温暖让丫头的脸也红扑扑的只是胸前一对凸起已经隐隐有些规模了毕竟是十五岁的丫头了。 冯紫英放眼望去这丫头的身材果然要比黛玉和探春、惜春都要好不少只是略逊于宝钗和迎春毕竟这两丫头要比她大接近两岁。 不过无意间却看见了迎春背后的司棋这丫头才真的是身材丰壮饱满尤其是前胸更胜于王熙凤比尤二尤三都不遑多让迎春身材也不差但是和司棋比起来就显得苗条许多了。 “嗯我们方才都听得沈姐姐说了说冯大哥昨日诗兴大发当即赋词一首技惊四座我们都听了沈姐姐吟诵了冯大哥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探春也笑嘻嘻的来补刀“我们都不明白冯大哥的粗通诗文是这个水准这京师城里敢说自己精擅诗文就没几个了吧?” “探丫头你就来挤兑你冯大哥吧。”冯紫英看了一眼笑吟吟的沈宜修“看来还是娘子泄露了我的秘密啊我还觉得这个秘密可以保密下去呢看三妹妹和诸位妹妹似笑非笑的表情估计这密是保不了了铁定要露馅儿日后出去不是都要我表演曹子建的本事?若是做不出那不是浪得虚名就是江郎才尽我这这小冯修撰的名声毁了可得要落到几位妹妹身上来找赔偿了。” 冯紫英开玩笑的几句话瞬间就把几个姑娘都逗得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就轻松起来。 “谁敢说他就能随时吟诗作赋了?还不都得要遇上灵感来了或者有感触的时候才能水到渠成而且冯大哥你本来心思也不在诗赋上不过是表明你有这个本事不屑于和他们计较而已小妹不信这种情况下还敢来挑衅您。”探春不以为然地道。 “嗯那倒也是愚兄这一回借势宣扬一番最好刊载《每日新闻》上让大家都明白要想来捋虎须没准儿就要鼻青脸肿诸位妹妹说对不对?”冯紫英笑呵呵地道。 “嗯冯大哥您这首《卜算子·咏梅》的确意境高雅格调清隽是一首难得的好词您可还有其他类似的诗作么?”黛玉见探春和冯紫英谈得越爱亲热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也主动插话。 “妹妹还不知道愚兄的本事?”冯紫英连连摇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都是愚兄悬崖边无意看到的哪里还能一而再再而三?” 见冯紫英仍然不肯承认自己吟诗作赋的本事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一干人只要打开了话题便能迅速寻找到更多的的借口。 “对了听说荣国府后院儿都彻底大变了样那园子修好了?”冯紫英对此事儿一直很感兴趣好奇地问道。 大名鼎鼎地大观园终究还是修好了虽然冯紫英尚未见过但是那倪二却在冯紫英面前说过果真是美轮美奂极尽华丽说他自个儿在里边转过一圈从未见过这般美景。 估摸着这园子的确建得十分雅致漂亮让冯紫英也向往无比。 “修好了不过老爷还未曾为里边亭台楼阁命名也就是这几日里的事儿吧。”探春应答道见冯紫英似乎很好奇探春又笑道:“没想到冯大哥也是一个喜欢园子的若是真喜欢冯大哥也可以在自家后花园里建一个便是。” 冯紫英笑了笑却没有答话。 这园子可不是说建就能建的不说银子的事儿单单是这规模若不是打着替贵妃省亲的幌子谁敢这么招摇? 不过话说回来这京师城里如此招摇的人也不少倒是真的。 正说间金钏儿便来禀报说午饭已经准备好了二位太太姨太太也都已经等候诸位姑娘了。 这话一来几位姑娘都紧张起来纷纷示意自己身边的丫鬟替自己查看有无不妥之处整理一番衣衫方才前往。 这等场合她们也都是没有经历过而且关键是各家心里都有些异样情绪自然就更为重视了。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疑惑 大小段氏都没想到来自己府里的女孩子们一来就是这么一大群。 先前只是想到贾家和冯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来也就来了没想到来的居然还有自己未来的三房儿媳不说还有四五个其他贾家的姑娘当然有两个是薛家和史家的但也都算是贾家姻亲都是属于昔日金陵城中老四大家的。 不过既然来了大小段氏自然要热情接待虽说有沈氏应酬但是作为目前冯家的当家主妇大段氏肯定要出面。 一直到看到几女的时候大小段氏才忍不住唏嘘感慨难怪贾家女儿能入宫当贵妃看看这几女哪一个不是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 不过让段氏有些失望的是林黛玉虽然林黛玉的模样的确称得上羞花闭月但是那身子骨段氏忍不住都想叹气若不是想到她还有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姐姐可以作为媵嫁过来段氏真的想要悔婚了。 不过段氏也早就听自己儿子说过了林黛玉的身子骨结实许多了可能也是事实金钏儿就说过以前都好了许多可能的确是年龄原因但距离自己希望尚远唯有指望两年后嫁入冯家时能好一些吧。 除了林黛玉段氏的目光一直在其他几女身上转悠。 薛宝钗和贾迎春给她的印象很好一个温婉大方一个温厚老实而且这两女一看身材就比林黛玉强许多而且论容貌都十分出色尤其是薛宝钗丝毫不逊于林黛玉便是那贾迎春也绝对是出色的美人。 其他三女年龄都要小一些不过看那史家姑娘的身材丰韵模样也绝对不差三位姿色容貌都是上上之选。 看归看段氏却没有留下来一起吃饭只是和几个女孩子打了招呼便主动力离开了这本来就是来找儿子和儿媳妇的她留下来反而让整个氛围尴尬这一点她还是明晓的。 “怎么样婉琴?”大段氏和小段氏离开回到自己卧房时忍不住问道。 “嗯林家姑娘的确身子弱了一点儿不过她姐姐却没来其他几位姑娘不愧是大家出身气度不凡。每一个都是千挑百选出来的。”小段氏也忍不住发出由衷之言“所以说居移气养移体人家近百年的积攒这些姑娘都是极好的不过大姐那贾家几个姊妹都是庶出吧?若是嫡出倒真堪约为婚姻。” “嗯这等高门大户的庶女是最尴尬的高不成低不就要寻个人好人家尤其难。”大段氏倒是了解贾府的做派“选个条件好一些的人家吧人家看不上去了也是受欺侮选个条件一番的也觉得委屈了自己奈何?” “姐姐说的是不过你注意到没有几个姑娘都很看重紫英我就怕……”小段氏是个眼尖之人直觉告诉她几个姑娘和紫英有些过于亲密了。 大段氏一愣“婉琴你有些过于敏感了吧?这都是大家小姐怕是都明白规矩的。” “姐姐我也没说其他只是你看她们看紫英的目光里便有些不同寻常我也希望看走了眼。”小段氏笑着摇头“不过我看紫英倒是没啥挺坦然的。” 大段氏迟疑了一下“那下来你还是提醒一下紫英莫要自误误人。” “嗯我晓得了我也相信紫英不至于在这些事情上犯糊涂。”小段氏点点头。 姑娘们终于还是走了。 冯紫英还真有些舍不得。 难得这样整齐的到来又能寻到合适的话题大家都说得很开心。 他何尝看不出某些人眼中的炽热哪怕是一掠而过但是也能让他意动神摇。 不过人多眼杂他也不敢造次。 望着辚辚远去的马车冯紫英和沈宜修这才回到府中屋里。 沈宜修也觉察到了自己丈夫心情的一些变化甚至也能觉察到这几位姑娘中明显有些对自己丈夫的一些不一般态度。 只是她很好奇某些事情明显是不合适的便是她们自己都自家丈夫有些仰慕倾倒那也只能一辈子藏在心中永远无法宣之于众。 她甚至觉得自己丈夫也应该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所以显得格外平静理性只是有些事情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相公妾身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林家妹妹的几位妹妹委实是个个非同凡俗英姿照人。”沈宜修主动打破沉寂“妾身觉得相公和她们应该比较熟悉吧?嗯妾身总觉得里边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冯紫英吃了一惊他觉得自己已经控制得很好了难道还是被对方窥探到一二?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他自认为自己和沈宜修婚后相处甚好这种先结婚后恋爱的感觉还真的不一样婚前应该只能算是互有好感但是这一个月里二人却是越发有些水乳相融的感觉。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在一些问题上作违心之言或者虚言诳骗。 “宛君觉得是什么呢?或者宛君想问什么?”冯紫英注视着沈宜修俏脸轻声问道。 “相公很敏感啊。”沈宜修莞尔一笑“怎么给妾身的感觉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冯紫英一窒这丫头厉害反过来打趣起自己起来了“宛君说笑了几位妹妹和我都认识几年了嗯我把她们都当做自己的妹妹并无……” 没等冯紫英说完沈宜修已经摇头甚至伸手捂住冯紫英嘴嫣然笑道:“相公妾身相信相公的为人行事自然分得清楚轻重绝不会误人若是寻常人家若是相公喜欢纳进屋里来便是妾身可不会有什么异议怨言不过几位妹妹却须得小心行事……” 沈宜修的坦然大度让冯紫英更加难受越是这般自己这样却越是愧疚。 冯紫英的迟疑看在沈宜修眼中她意识到这里边兴许还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丈夫岂能不明白个中道理? 真要出了事儿那是自毁名声且难以收场的。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贤妻 气氛陷入一种奇异的沉寂中冯紫英一时间有些挠头。 像宝钗的情况恐怕迟早是要和沈宜修说清楚的不可能说朝廷同意你追封袭爵二房了你就骤然选了薛宝钗了当然你也可以狡辩或者强词夺理说是在获知追封袭爵之后才来考虑的云云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以沈宜修的聪慧心性岂能不明白? 这京师城中想要嫁入冯府中的高门大户士绅望族女子多了去薛宝钗的条件绝对算不上最好的一批甚至连中上都说不上至于说样貌脾性这些都很难拿得上台面娶妻何曾要说样貌了? 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是规矩娶妻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去家世门风因为只有优秀的家世才能培养出良好的门风才能说得上女子品性薛宝钗一个皇商家族女子就算是祖上为官那也是早已经没落了如果不是其母是王家嫡女只怕就真的只能算是一个商贾人家了。 而且对于已经成亲这么久了枕边人沈宜修岂能不知晓在冯家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实际上却是丈夫自己说了算沈宜修甚至觉得选择自己只怕都是丈夫各方打听了解过自己的情形觉得自己合适才会答应。 这一点冯紫英同样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从未想过要对沈宜修隐瞒只是觉得应当选择一个合适的时候通过合适的方式来告知对方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伤了对方的心或者引发二人之间的误会。 他也没有那种把女人视为从属夫为妻纲的心态虽然这种心态在这个时代普遍存在而他也感受到正因为自己这种坦然平等的心态才让沈宜修对自己越发发自内心的敬重爱恋乃至还有一些崇拜。 见冯紫英面色难色似乎有有些愁眉不展沈宜修越发好奇她意识到自己恐怕猜对了丈夫可能是针对今日来的几女中谋一个甚至不止一个女孩子有些意思了林黛玉不必说那会是谁? 沈宜修先排除了贾惜春。 她觉得那姑娘年龄太小了一些不过也不一定毕竟也是十三岁的女孩子了要说小也不小了在这个十四岁就可以嫁人的时代十三岁真不算小而且沈宜修觉得那姑娘清泠淡泊的性子没准儿就能符合自己丈夫的胃口。 不过沈宜修知道丈夫的观点一直认为女孩子十六岁嫁人都太早最合适的年龄应该是十八岁以后最好是二十岁这和当下的风气是格格不入的。 之前沈宜修还以为丈夫是讨好自己毕竟自己十九岁才嫁给他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老姑娘”了但后来才发现丈夫是真的认同这种观点当然丈夫也不会在外边公开提出这种观点毕竟不符合潮流。 所以贾惜春的可能性不大。 其他四位姑娘都有可能薛宝钗雍容大气史湘云英姿飒爽贾迎春温厚娴雅贾探春英武而不乏妩媚可谓人家人爱自己丈夫的心性动心也很正常。 但这里边沈宜修觉得理论上最可能的是贾家姐妹毕竟这二女都是庶出女好歹都是四大家族子女嫡女为妾可能性太小而庶出女儿若是给同一门第子弟为妾当然是丑闻笑话但是贾家这种没落武勋家庭给誉满天下的小冯修撰为妾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只是直觉却告诉沈宜修自己丈夫似乎对薛宝钗和史湘云都很关注嗯哪怕丈夫掩饰得很好但是沈宜修却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她才会那样提醒丈夫不要弄出事情来。 “宛君……” “嗯?”沈宜修俏皮地歪着头看着自己丈夫炸了眨眼嘴角微翘。 冯紫英忍不住笑了起来举起双手“行了宛君我投降嗯我有一些想法……” “对哪位妹妹有想法?”沈宜修很高兴在这种场合下对丈夫取得优势她很清楚丈夫对自己很尊重对与自己的感情很珍视所以才会不愿意用隐瞒撒谎这种手段以免伤害自己和感情。 “嗯薛家妹妹。”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还是坦然说出。 “啊?”沈宜修吃了一惊面带不解之色“相公您这是……问题是薛家妹妹怎么可能?”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慢慢把前因后果做了解释。 他知道自己把二房追封袭爵和兼祧之事一说肯定会让沈宜修有些不悦但是这桩事儿迟早要曝光自己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越早说清楚就越好处理起码现在自己和沈宜修还处于蜜月期她对自己的感情和眷恋都处于最好的阶段把问题摊开来说清楚远胜于遮遮掩掩日后曝光。 沈宜修这才知道这里边居然有如此复杂的原委过程当然冯紫英有意强调了冯家一门三房单传的特殊性。 这一点沈宜修倒是能够理解毕竟像冯家这种已经称得上是大周豪门望族的家族居然会只有三房单传的确是相当危险的否则婆婆怎么会再三强调要尽早延续香火那等露骨的言语让沈宜修一想起就脸发烫。 冯紫英没想到沈宜修对二房兼祧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抵触但转念一想本身沈宜修自己就是长房兼祧真正本房还该是林黛玉的三房才是所以对再多出一门二房来觉得能理解反倒是对冯紫英如何选择了薛宝钗十分好奇。 见沈宜修像一个好奇宝宝一般翻来覆去问薛宝钗的情况冯紫英这才意识到对方与自己的关注点和兴趣点完全不在一个节奏上自己是担心对方不满于兼祧而对方显然更关心好奇谁来兼祧成为自己二房嫡妻。 “这么说来薛家妹妹性子倒是很好的也真不容易一个人就要挑起全家重担……” 沈宜修不无感慨很是佩服薛宝钗的坚韧。 “那倒也没有那么夸张薛家婶婶只是精力不济宝妹妹更多的还是帮助打理和建议吧薛家也还是有些人只不过人丁凋零能服众和决策就只有这孤儿寡母的……” 冯紫英也叹了一口气也幸亏薛蟠现在情况要比《红楼梦》书中好得多薛家也还没有凋敝到难以维系的地步。 “那这桩事儿相公和太太她们说过么?”沈宜修突然问道。 “还没有除了宛君你以外府里没人知晓。”冯紫英很巧妙地道:“她们只知道我和朝廷提起过这桩事情但是朝廷并没有答应至于兼祧之后的事儿就更远了……” “相公如果您真的和薛家妹妹提起或者暗示过这桩事儿妾身觉得您还是想一想办法尽早落实。”沈宜修陪着冯紫英一路漫步回了屋里“您可能不知道一个女孩子为自己未来命运担心的日子是多么煎熬随谈我和薛家妹妹不熟悉但是我相信再是沉静大气的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都不可能如她表面所能表现得那么平静。” 冯紫英没想到倒是沈宜修反过来劝自己了这让他很是震动。 “相公是不是觉得有些感动?”沈宜修俏丽的面颊闪动着莹润的光泽眉目间却更多了几分柔婉“其实我们女孩子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太高的期盼只希望有一个能疼爱她的丈夫和一个宽松和谐的家庭能够安逸愉悦的相夫教子薛家妹妹既然如你所说的那般性子她的年龄也不小了自然是对此翘首期盼妾身不希望薛家妹妹也如同妾身一般拖到十八九岁才来成亲这种煎熬太伤人了。” 忍不住搂住沈宜修冯紫英轻轻吻了吻沈宜修的额际然后又捧起丽人的脸颊朝着那烈焰红唇印了下去。 虽然已经和丈夫同床共枕快一个月了也慢慢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习惯但是丈夫一些亲昵的举动还是让她有些害羞和难以接受特别是喜欢拥抱自己亲吻自己甚至有时候还喜欢毛手毛脚不过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自己的喜欢疼爱和别家兴许有不同但是自己这位夫君如此年轻名满天下自然也就有些特立独行的地方。 不过这是在屋里沈宜修自然不会拂逆丈夫而且丈夫这种态度显然是对自己的一种感谢和宠溺一直到丈夫伸手来解自己衣衫沈宜修才慌了起来。 这等白日宣淫她是最难以适应的而丈夫有时候兴之所至却是不管不顾。 “相公这还是白天……要不晚上吧?”沈宜修眼见得自己棉裙解开羞得心慌意乱冯紫英早已经一只手从腋下揽过一只手穿过对方膝弯“雪夜读禁书雨中梦高唐都说是人生一大快事不过雪夜雨中所为又岂能如午间嬉戏?” “啊?”羞得脸滚烫沈宜修只能把身体缩在丈夫怀中一直到丈夫把自己放在床上才忍不住哀求道:“相公要不你去尤氏那里……” “不行……” “啊……”惊叫声中沈宜修忙不迭地按住自己的肚兜钻入锦衾中语气惶急中都带着几丝哭音了“那相公你也去把门掩上喊晴雯把门看好千万别让太太她们知晓……”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恣意 很恣意畅快地从被窝里钻出身子来看着还在沉沉入睡的沈宜修冯紫英不得不赞美这个美好的时代某些方面实在是太幸福(性福)了。 明理贤惠的妻子温柔缠绵的小妾还有任君采撷的俏婢甚至还有翘首期盼的情人一切都是如此光明正大理所当然你说说换了自己原来那个时代可能么? 冯紫英穿着内衣走到门口门口听见脚步声的晴雯脸颊绯红目光里却有些羞恼之意显然是这一中午的听床让这丫头也是有些不满。 冯紫英却不在意听床之事又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贴身丫鬟通房丫头晚间值夜都是在外间有床铺的内外里间就只有一道帘子那能济得了什么事? 再说了这主人事后起床你当丫头的还不得要来端水递帕的帮着擦洗打理干净这等情形还有什么羞涩的? 不过就是觉得这是大白天男主人和小妾或者通房丫头之间做这种事情也就罢了怎么能和主母也干这种事情觉得这种情形不妥罢了。 “爷起来了?” “嗯替我穿衣吧宛君就让她多睡一会儿。” 冯紫英坐在外间烧地龙带来的热度让房间里温度有些偏高稍稍穿厚实一点儿还得要出一身汗便是只穿内衣也不觉得半点寒冷但是要出门儿却是个难事儿温差太大也是最容易生病所以穿衣之后都得要在外间门口适应适应。 晴雯噘着嘴替冯紫英把衣衫拿来小心地穿着起来。 虽然是沈宜修的贴身丫鬟但实际上晴雯和云裳已经没有多少分工了只要是冯紫英住在这边儿没有去东跨院尤氏姊妹那边儿都是这两丫头轮流侍候。 侍候完冯紫英穿衣晴雯还有些不高兴冯紫英倒是有些好笑。 这丫头就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在她看来这等午间休息却和主母宣淫就是不合适的哪怕她无力阻止但是也要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来。 “行了爷偶尔放纵一回你就别在这里做脸做色了再说了这等夫妻人伦大道又有什么?” 冯紫英忍不住捏了一把晴雯的粉颊却让晴雯更恼了。 “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奶奶尊贵人如何能这般?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爷若真的是想了便去二位姨娘院里便是实在不行也可以去那边金钏儿和香菱不也是一直盼着爷能经常过去么?” “哟还真的替你家奶奶打抱不平来了?”冯紫英笑了起来“嗯爷喜欢你家奶奶难道还错了?就在自家屋里也没外人怎么就大逆不道了不成?嗯也行明日午间便由你来侍寝……” “啊!”晴雯被吓了一大跳猛然跳开闪在一边儿脸涨得通红“那如何能行?” “咦那有什么不行?”冯紫英似笑非笑“莫非你还打算出去或者在府里边配个小子?” 晴雯知道冯紫英这是有意打趣气鼓鼓地盯着冯紫英“爷不用激奴婢奴婢虽是小女子但是说过的话便不会改只是……” “只是什么?”冯紫英好笑地紧盯着问。 “只是……”晴雯被冯紫英的追问问得心慌意乱恨恨地一跺脚却把脸扭到一边儿“爷您都是翰林院的修撰老爷了怎么地还这般急不可耐?奴婢迟早是您的人您又何必这般没地让奶奶不悦?” 冯紫英心中暗自点头这丫头倒也不枉沈宜修待她。 于是收起先前嬉皮笑脸却一把勾住晴雯的柳腰慌得晴雯忍不住要挣扎却见冯紫英一脸正色似乎不像是急色模样这才稳住心神看了一眼冯紫英低垂下头不做声了。 “晴雯也喜欢你便是你这等知恩懂情的性子也不枉你家奶奶疼你。”冯紫英探手抬起晴雯下颌四目对视“爷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等人不过也喜欢的人却也不会畏于表达出来。” 晴雯双颊似火目光里却多了几分炽热咬着嘴唇半晌才嘤咛道:“奴婢生是冯家人死是冯家鬼自然永远不会变心只是爷才成亲也当多怜惜奶奶才是……”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忍不住又在对方翘臀上捏了一把这才转身负手“嗯把你家奶奶侍候好吧爷心里有数。” ******* 冯紫英的表现给了今日来冯府登门的诸女莫大的震动一首《卜算子·咏梅》让原本一直以为冯紫英对诗赋不精的几女都对冯紫英更增添了几分喜欢和仰慕。 要知道这个时代诗赋带来的光环和底蕴实在太强了也许在朝廷重臣眼中诗赋可以放在一边儿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尤其是这些女孩子们来说那就大不一般了。 “没想到冯大哥居然还能写出这样一首词来不是都说冯大哥不擅诗词么?我听环哥儿也说冯大哥与他谈话时鲜有谈及诗词在书院里同学也都说冯大哥不喜此道没想到冯大哥随便即兴之作便有如此造诣水准……” 探春便是在车上就大为感慨回到府中更是唏嘘不止。 “兴许冯大哥便是这般性子不喜欢或者不屑一顾的东西便是懒得多提当然如果逼于无奈的情况下那就偶露峥嵘了。”史湘云也是啧啧赞叹不已“林姐姐可曾知道冯大哥会作诗?” 薛宝钗已经先在梨香院门口就下车回家了剩下五个丫头回到荣国府中。 林黛玉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知道冯大哥会作诗不过冯大哥基本不提诗赋的事儿我估摸着他也是没把心思放在这上边寻常学子士人都是以擅长作诗为荣既轻松悠闲又能留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我也问过冯大哥不过冯大哥说吟诗作赋既不能让边地的蒙古人和女真人不再侵犯我们也不能让田里边多种出几石粮食出来当前朝廷更需要的是如何解决内忧外患可作几首诗显然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林黛玉这一席话倒是颇合湘云和探春的口味尤其是湘云“冯大哥说得对光是会有吟诗作赋有何意义?若是作为闲暇时陶冶情操倒也罢了但若是成日迷醉其中恐怕就要误了正事儿。” “小妹倒是觉得冯大哥是个做实事的性子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看看冯大哥弄的那个开海之略在京师城里闯下了多大的名声甭管如何起码这是在做实事……”探春也附和道。 “不过林姐姐你也是喜欢作诗的冯大哥这一首词里可是字字不落‘春’字儿一首词就那么几句便有四句都带春嗯那一句‘飞雪迎春到’更是直接把二姐姐的名字都带进去了冯大哥这首词可谓意味深长啊二姐姐你说是不是?” 史湘云大大咧咧地道却没有想到这话会勾动多少人心。 迎春唰的一下脸涨得通红“云妹妹你切莫要牵强附会冯大哥也不过就是就着雪景看了新发梅花所以才即兴而作……” “二姐姐这即兴之作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史湘云却越发来了兴趣“这说明这些字句都早已经蕴藏心中所以一经应景便会脱口而出探丫头你说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你就会信口胡诌随便抓住点儿什么就胡乱联想不过就是一首寻常诗词罢了怎么就能想那么多?”探春故作镇静这首词里韵味太多她何尝不知?只是当着湘云的面儿那是断断不能承认的。 “寻常诗词?先前谁还在说便是这京师城里要找出一二能写出如此好咏梅词的都罕有怎么这才隔了多久就成了一首寻常诗词了?探丫头你这是在睁眼说瞎话呢。这四个春字的用法恰到好处小妹可是从未见过这般优美绝伦的句子。” 和探春斗嘴一直是史湘云在荣国府里最乐此不疲的游戏就怕探春不插话像和二姐姐这等老实人斗嘴就毫无意义了。 被史湘云挤兑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探春马上就回过神来稳住阵脚反扑 “我说对冯大哥来说也许就是一首寻常诗词至于说对外人那就不一般了。”探春都要化身“铿吹”了“日后我们倒是可以多喝冯大哥聊聊天说说话没准儿他又能被激发出一两首寻常诗词出来了。” 见探春始终把不肯把话题往四个“春”字来凑却有意拉偏史湘云心中却也越发有些怀疑只是她现在也无能为力这本来就是一个见仁见智的话题。 便是林黛玉本身也有些怀疑只不过没有确切的理由。 这四个春字的确用得太好恰恰这贾家就有四个春而且林黛玉也知道探春素来和冯紫英有些默契关系也非同一般今儿个沈家姐姐念那首词时这三春的态度表情也都很微妙而冯紫英恰恰是仔细观察过的。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图穷匕见 “又是叶赫部?”冯紫英看了一眼送上来的帖子忍不住皱眉。 父亲也和他来过信称叶赫部表现不赖最终还是被说动出动了接近五千人马威胁努尔哈赤的后路让努尔哈赤最终在大周的半威胁半劝说下放弃了一举歼灭乌拉部的行动。 但大周和建州女真之间的关系就在这一次之后是真的是扯破了脸了尤其是在大周公然支持了舒尔哈齐的建州右卫指挥使在黑扯木竖起大旗之后努尔哈赤对大周的敌意已经上升到了顶点。 以前双方都是小动作不断甚至在发生了冲突和战争之后都还会假惺惺的言和称下边人误会但是这一次之后不会有什么误会了只有血淋淋的敌意和仇视。 舒尔哈齐在黑扯木竖起了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大旗也陆续吸引了不少原来建州女真麾下诸部的一些零散部落民众来投在这个时代获得了大周认可并支持的建州右卫指挥使还是具有相当吸引力的特别是舒尔哈齐的特殊身份也是一个看点。 在很多人看来舒尔哈齐和其兄长努尔哈赤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因为争权夺利的不和断不至于到白刃相加的地步前期舒尔哈齐也不是被努尔哈赤削职反省并未对他采取其他什么措施。 现在舒尔哈齐父子跑出来带着一帮人到黑扯木竖起大旗并且获得了大周支持迅速壮大起来若是能早一日投入其麾下也能获得更多的好处所以有着这种心思来投的关外小部落反而不少。 乌拉部的苟活下来叶赫部的威胁舒尔哈齐的建州右卫复活加上科尔沁人的反复都让永隆七年的建州女真遭遇了一连串的挫折似乎这一段时间里建州女真就安静了不少。 但是冯紫英相信以努尔哈赤的野心和手腕恐怕乌拉部和舒尔哈齐都很难对其造成多少实质性的遏制所以冯紫英在给自己父亲信中也再三提醒务必要保住舒尔哈齐和乌拉部。 只要这两者的掣肘努尔哈赤一来无法解决掉乌拉部就无法整合东海女真二来舒尔哈齐的存在始终让建州女真内部存在不稳定因素这使得努尔哈赤便难以放开手脚这就能为大周赢得时间。 冯紫英不知道自己父亲对自己这封信听信多少不过他相信以自己父亲的眼光倒也不至于真的意识不到关键点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父亲无法在较短时间内彻底控制住整个辽东军而被努尔哈赤打一个措手不及解决掉这两个麻烦。 而相信努尔哈赤也应该看得到这一点一旦自己父亲完全控制住辽东军他再想要腾出手来收拾解决这两者任何一部都会面临辽东军正面的战争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叶赫部的作用倒也不可小觑了起码布扬古兑现了之前的承诺实打实的出兵支援了乌拉部这也是让努尔哈赤最终选择暂缓对乌拉部的围剿的一个重要因素。 未来也许还会面临这样的情形。 “请他们进来吧。”冯紫英思考了良久觉得还是见一见为好虽然他们完全该去兵部找张景秋或者柴恪或许是觉得自己更好说话? “不大人兵部两位大人那里我们肯定会去但是我们觉得最需要来的还是您这里。”布扬古旗帜鲜明的态度让冯紫英忍不住扬眉这厮是认准自己了? “不是您更好说话也不是您手中权力更大而是我们觉得您更能看清楚看透彻整个关外的局面变化走势恕我直言包括您父亲在内的其他诸位大人他们都只落足于当下而不像您已经看到了五年乃至十年后的危机。” 布扬古这番话也是和讷图等人经过了几日商量之后琢磨出来的在他们看来这位小冯修撰不缺钱不缺前途据说有些好色但更渴望的应该是名声和威望而叶赫部可以投其所好。 “哟布扬古你可真的会说话我一介书生为官不过两年就能有这么高的战略眼光?”冯紫英似笑非笑“我说你这是捧杀我呢还是故意给我下套啊?” 捧杀和下套这类话对于布扬古来说还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对于在京中厮混了几十年的讷图来说却毫无阻碍。 讷图赶紧道:“大人布扬古这番话语出至诚绝无他意。你们大周朝廷诸位大臣都只是想利用我们海西诸部和蒙古人来牵制和掣肘建州女真对我们的支持都只是停留在浅尝辄止的水平上因为你们没有意识到建州女真的势力已经大到了不是我们和蒙古人能压制甚至抗衡得了的地步了。” 这应该是大周内部的统一认识努尔哈赤固然是大敌但是如果一味大力扶持叶赫部或者察哈尔人来遏制牵制努尔哈赤那察哈尔人或者叶赫部一旦真的强盛起来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建州女真呢? 冯唐在辽东的一些举措已经让朝廷有些不安甚至有了很多反对的声音。 扶持舒尔哈齐父子没问题支持叶赫部和察哈尔人也可以但是粮食、盐巴、甲胄和铁器这样大量支持是不是有些过多了? 还有连火器这样的绝对禁运物资都毫无保留地送给叶赫部和察哈尔人乃至舒尔哈齐部这是不是在资敌和养虎为患? 很多人都知道努尔哈赤控制下的建州女真是大患但是这个大患危险到什么程度却还有不同的认知甚至连冯唐和柴恪等人也都只认为努尔哈赤可能危及到大周对辽东的统治。 唯有冯紫英清楚如果让建州女真控制了整个辽东获得了大量土地和人口那么其对大周的威胁性甚至强过前世中对大明的威胁。 毕竟大明还有张居正的改革遗留下来一份遗产而今世中大周却未经历过而且在其内部的皇权储位争斗依然未熄西南叛乱的隐患正在加大这种风险的叠加让大周更加危险。 “那你们来找我的目的……?”既然让对方进来了见了面冯紫英自然就不会推却什么径直问道。 “冯大人虽然现在辽东局面看上去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是您肯定清楚要想让虎不吃人是不可能的除非将这头虎彻底打断脊梁可是现在建州女真只是暂时收回了爪牙一旦它再度出手那就可能是致命一击就目前关外的形势乌拉部也好叶赫部也好察哈尔人也好都不是建州女真对手大周面对建州女真也只能采取守势。” 布扬古这几日还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来斟酌梳理自己的言辞思路条理十分清晰。 “可一旦建州女真调整完毕我觉得乌拉部恐怕熬不过下一波攻势除非大周和叶赫部都全力出手但我们没有这个实力和建州女真硬扛而大周似乎没有这个意愿在战场上与建州女真交锋我的理解对么?” 不得不说布扬古话说到关键处。 建州女真不可能不对乌拉部动手这是它打通收复整合东海女真的关键咽喉处冯紫英看得到努尔哈赤也看得到叶赫部也看到了。 冯紫英之所以如此急切的催促王子腾打造水师舰队除了要保障通过辽南补充辽东这条补给线外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要从绕过朝鲜海峡直抵鲸海从海上进入建州女真更北面的东海女真诸部区域和他们建立起联系避免他们被努尔哈赤他们所拉拢和吞并。 前世中努尔哈赤就是在彻底剿灭了乌拉部之后在短短几年间就把十分松散的东海女真全数纳入自己控制极大的增强了自身实力使得其具备了挑战大周在辽东统治的实力才会有所谓“七大恨”这个由头建立后金政权也才有后来的萨尔浒之战大明失利。 冯紫英也不多说直接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图穷匕见多说无益冯紫英当然知道对方来的目的但是他想要弄明白对方要些什么满足其之后他们又能做什么。 布扬古和讷图都是一怔一时间不好开口。 “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既然你们来了肯定有你们的意图在你们叶赫部和大周朝廷立场一致的前提下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冯紫英一摊手“只要我觉得合适我愿意为你们去游说。” 布扬古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要更多地粮食和武器火器我们知道大周也不足但是我们还是希望能得到更多火铳和火药还有甲胄和刀剑以及铁器我们甚至也可以用金砂、毛皮和药材来换一部分但是我们自身的物资严重不足包括我们也希望给乌拉部更多的支持至于蒙古人那边我们不认为其能发挥多大价值只要我们叶赫部足够强大科尔沁人便不敢倒向努尔哈赤……” “具体数量呢?”冯紫英皱起眉头这一次叶赫部胃口看来不小。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隐忧 从冯府出来一行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布扬古显得有些兴奋。 送上的具体数量清单冯紫英态度没变这让布扬古觉得心里踏实许多。 之前连布扬古自己都觉得索要数量有些大一度有些迟疑不过讷图的鼓励让他坚定了信心。 就算是狮子大开口也不过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而对方没有被自己交上去的清单一下子给吓坏就说明对方认可己方的力量和对大周的价值。 “布尔杭古尼雅汉你们是第一次来大周感觉怎么样?”布扬古压抑住内心的兴奋和喜悦转头问道。 虽然到京师几日了但是布尔杭古和尼雅汉还是觉得真的如这些汉人所言一般自己一行人就是一群野人。 讷图自然不是她在京师城已经生活了一二十年布扬古和布喜娅玛拉也不是他们来过京师城已经有了经验而自己二人却真的就是了。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还有如此庞大的城市如此多的人口如此繁华的街市如此丰富得甚至应接不暇的货物甚至在睡觉做梦的时候梦里边都是他们这几日所见到的一切。 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未曾长大的毛孩子许多东西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大周的富足繁盛简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甚至无法用想象来描绘。 “兄长我和尼雅汉真的是从未想象得出来大周的京师城是如此美妙繁华的一座城市只怕随便几条街道上的人口都比我们整个叶赫部的人口还多吧?”布尔杭古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大周人口这么多怎么还会惧怕建州女真?建州女真能有多少人这一座京师城的人口就比他们建州女真人口还要多几倍吧?建州女真比我们富庶但也有限如何能和大周比?便是百分之一都不到吧?兄长你不是说大周有数十座这样的城市即便没有京师城这么大但是哪怕这些城市只有京师城的十分之一那么大人口只有十分之一那么多建州女真又如何能挑战大周?” 布尔杭古的这个问题倒是有些不好回答布扬古看了一眼讷图讷图也在思考。 “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因为辽东只是大周的一个角落建州女真只是大周的一个敌人大周的敌人还有很多蒙古人海上的倭人南边儿还有许多不服大周的边地蛮人甚至在大周内部还有很多意图像舒尔哈齐对努尔哈赤态度一样不满的人随时可能起来造反所以大周虽然表面富庶繁华但是他想要攥紧拳头打出去却不容易甚至稍不留意还要伤到自己。”布喜娅玛拉淡淡地道。 布扬古此次进京原本是没想让布喜娅玛拉来的但是布喜娅玛拉却一定要来。 拿她自己说的话就是留在叶赫部也没有多大意义现在叶赫部的生存完全依赖于大周的态度大周可以丢失辽东承受得起而叶赫部一旦败落那就是身死族灭的结局所以只要有一分希望她都希望要去争取最大的努力。 “布喜娅玛拉说得没错大周虽然富庶强大但是他不但外部敌人很多建州女真只是其中之一北面蒙古诸部还有些西边的蒙兀儿人更为关键的是其内部也有很多问题我在京师城里呆了一二十年便知道一个如同我们萨满教一般的传教体系但是他们却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所以一直意图起来反叛这也许是大周最大的危险……” 讷图对大周的了解要比其他人清楚准确得多“还有我们看到的都是大周最富庶繁荣的一面大周太大了他贫穷困苦的一面一样不少据说在西北边疆地区一遇到灾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而且这种情况几乎每年都有不是这里遇灾就是那里遇灾那边的人为了吃饱肚子不被饿死经常起来反叛……” 一干人都沉默了叶赫部虽然有遇到灾年甚至饿死人的时候但是情况不算多更多的还是自然环境的恶劣带来的疾病死亡更多当然青壮年死亡更多的还是因为打仗。 像这种每年都要饿死许多人的情形说实话在叶赫部却很难见到。 “大周太大了它的情况也太复杂了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布扬古摇了摇头“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让这位小冯修撰接受我们的要求并为我们去游说大周朝廷。” “那兄长觉得这位小冯修撰有多大概率接受我们的这个要求?”布喜娅玛拉沉声问道。 布扬古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讷图讷图脸上也露出慎重的神色。 “这位小冯修撰在我看来应该是大周朝廷中最能感受到建州女真危险性的人了但是问题是他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哪怕他父亲是蓟辽总督但在大周是文官当政小冯修撰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大周朝廷内部对此却未必有如此清醒深刻的认识我对我们下一步去说服大周兵部两位主官并不抱太大希望他们虽然也对建州女真怀有很深的敌意但却不认为我们能在其中发挥多大的作用。” “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太弱了一些。”布扬古叹了一口气“否则我们又何须来向大周求援。” “对大周来说我们就是一颗棋子还得要看我们这颗棋子的用处够不够大可对我们来说大周就是我们叶赫部生存的唯一奥援了所以我们只能孤注一掷。”讷图语气沉重“但这位小冯修撰前程似锦我很看好他未来在大周朝廷里的仕途或许我们可以在他身上押注。” “那我们留下的金砂、参茸和毛皮是不是太少了一些?”尼雅汉也忍不住插嘴道给他的印象这些大周从将军到官吏都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多了他就不会收你觉得像这样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官员会接受外人的这些东西?”讷图摇摇头“据我所知冯家并不穷有着很多生意而且无数商人为了见他一面开出高价甚至达到几百两银子都被他拒之门外这不是一个可以收买的人。” “那他总有什么弱点吧?”布尔杭古不服气地道:“大周的武将和官吏们我们也见得多了一个个都是贪得无厌之辈那里会是如此清廉为公?” 讷图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却没说出来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布扬古。 布扬古似乎也接收到了信号有些怒意的皱起眉头但最后还是黯然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 “文言你觉得如何?”待到叶赫部众人离开汪文言才从旁边的静室里出来他全程倾听了叶赫部诸人与冯紫英的对话。 从《今日新闻》步入正轨之后汪文言就开始把所有这一块工作交给了曹煜而曹煜也很满足于接掌《今日新闻》的编辑和印刷社的全面工作。 汪文言已经意识到自己要开始作为冯紫英的首席幕僚和智囊来全面介入冯紫英的所有事务了事实上冯紫英也开始把自己手里的所有掌握的资源和情况都向汪文言开放了只有这样汪文言才能将原来他们从林如海那边带来的各方面资源进行整合起来实现最佳配置。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了解辽东方面的相关情况说实话大人我对这方面的了解还是少了一些不太清楚关外各方的势力大小和复杂的关系以及朝廷对辽东未来局面的打算所以很难做出一个较为准确的判断。” 汪文言也没想到冯紫英一来就给他上了一道大题。 他不是兵部主事对这等涉及边地军务的情况没有那么深的造诣所以很多时候还只是一个艰难的摸索和熟悉过程。 “嗯很正常谁也不是生来就熟悉了解的需要一个过程不过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直接问我我想我对辽东边地的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的。”冯紫英很坦然自信。 “至于朝廷的态度也比较复杂辽东肯定不能放弃他们也承认建州女真很危险但是他们又觉得建州女真的威胁在一定时间内不至于危及到大周在辽东的统治尤其是去年家父在采取一系列措施遏制住了努尔哈赤的攻势之后他们的这种蜜汁自信就更强了但我不认同他们的观点。” “您觉得建州女真具有改变辽东局面的实力只是他们现在还在积蓄力量?”汪文言当然不是对辽东情况一无所知这么久了听冯紫英也介绍过然后也从各个方面收集了一些情报来进行佐证自然也了解许多。 “对包括我父亲都小觑了建州女真努尔哈赤的隐忍和隐藏的实力乌拉部努尔哈赤志在必得舒尔哈齐也一样我去了信提醒我父亲但是我担心未必能改变结果。”冯紫英有些黯然。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定不负大人所托 “但我感觉您好像对辽东的局面担忧并不仅止于女真人吧?”汪文言目光湛然直视冯紫英“大人既然您信任我文言自然肝胆相照若是您觉得有些话的确不好说文言日后绝不多问一句。” 冯紫英愣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汪文言的感觉如此敏锐想了一下才缓缓道:“文言为什么这么说?” “您这一段时间也介绍了辽东情况其他不好说但是对蓟辽这边儿的诸军分布文言还是记忆犹新的尤家兄弟是总督大人心腹本该尽数布置于辽东一线但却为何抽调蓟镇诸军前往辽东而将尤将军所部置于蓟镇?” 汪文言毫不客气。 冯紫英不动声色:“也许我父亲觉得蓟镇处于辽西走廊咽喉所在一旦女真或者蒙古人突破南下便会危及京师所以……” “不对原来驻扎在蓟镇的马守亮部也算精锐而且对蓟镇一线情况熟悉几年女真人和蒙古人真的南侵马守亮部也应该抵挡得住。”汪文言摇头“更何况大人也和我说起过察哈尔部和总督大人还算相善此番又支援了一些物资与察哈尔人关系更见亲善察哈尔人短期内不太可能南侵至于女真人手根本就伸不到这边儿来难道叶赫部还能南侵不成?” “那文言觉得我父如此安排是何缘故呢?”冯紫英轻笑。 “这正是文言感到纳闷疑惑的地方总督大人将尤氏兄弟精锐至于蓟镇一线驻扎要么是觉得蓟镇不稳要么是觉得马守亮部不可靠或者二者兼有但文言却不明白这蓟镇为何就让总督大人如此重视除非……” 冯紫英知道汪文言应该猜到了一些什么。 来了京师几个月天生就是玩政治的性子让汪文言在京师城中如鱼得水很快就对朝廷内外京师城中的各方情况熟悉起来了自然对太上皇、皇上和义忠亲王以及京中武勋、文官乃至朝中南北之争的情形十分了解了。 尤其是义忠亲王和太上皇之间的关系二者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太上皇和武勋之间的关联文官们和天家之间的微妙汪文言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经琢磨出其中门道来这份政治嗅觉让冯紫英都觉得震惊不愧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除非什么?”冯紫英淡淡地问道。 “除非京师出事可能会牵扯到京师周围的军队而距离京师最近的边军除了宣府就是蓟镇。”汪文言目光灼灼盯着冯紫英“而京师能出什么事儿?白莲教造反还是土默特人寇边突破边墙?好像都不至于如此才对那就只有京师城内出事儿了。” “文言那你觉得我父亲这样安排合适么?”冯紫英没有接汪文言的话题直接跳过问及关键。 汪文言沉吟了一阵摇摇头“大人文言对此不敢妄言因为这里边变数太多我也不知道总督大人是如何考量的又或者这是大人您的建议?” 冯紫英断然摇头“此事儿我难以评判我父或许有他的担心忧虑他的想法或许是尽可能避开这种吃力不讨好只会沾一身浑水甚至可能是引来杀身之祸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往往又是你逃避不了的。” 汪文言点头认同这个观点。 冯唐能干到蓟辽总督这个位置上坐着自然不是庸人起码在玩政治这一套上不会差肯定也看到了这里边的风险。 为何将马守亮部调入辽东或许就是担心马守亮不可控。 问题是这种不可控是对谁来说的?是皇上还是义忠亲王? 对一方不可控或许就是对另一方的好事你给人家破坏了会不会引来麻烦? 冯唐也许根本就不清楚这马守亮属于哪一方的可控甚至现在的马守亮也许根本就还没有和某一方搭上线冯唐就是为了防止马守亮和某一方搭上线就先下手为强避免日后引来不测。 而尤氏兄弟是他的嫡系心腹只要明白这一点哪一方想要下手就只能找上他而不会去枉费心思拉拢尤氏兄弟那么主动权就能掌握在冯紫英手上了。 见汪文言若有所悟冯紫英也就不多言“文言你来京中时日尚短但对京中许多情形已经十分熟悉了不过有些事情你便是了解了也很难做出应对因为有些问题本身就是无解的像我父亲所处的位置他的出身决定了他在很多事情上很难置身事外。” “既然很难置身事外那何不主动作为选择更有利于自身的一方?”汪文言沉声道。 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个汪文言还真是不甘寂寞啊居然想主动介入这等天家夺嫡之事旁人避之不及他居然想要主动介入真的是要玩一出富贵险中求? “文言你觉得以我或者家父的位置还有必要去冒这种风险么?”冯紫英反问。 “大人若是能确保自身不受影响牵连那自然没有必要毕竟冯家已经处于这等地位了但是如您所说如果躲避不了始终要被卷进去的话那么我以为就真的需要审慎考虑主动介入了起码主动权掌握在自家手上可以更游刃有余的来做选择而不必被动的被人家找上门来逼我们做选择。” 汪文言语气十分冷静坚定显然也是对这个结论有过深思熟虑。 冯紫英迟疑了。 他从不小瞧这个时代人们的智慧他们和自己相比只是欠缺见识而已可在这种天家夺嫡的事情上却并无什么见识可恃。 历史上根本就没这一出因为这个大周是乱入而来的可对比康熙时代的九王夺嫡大明朱祁镇和朱祁钰之间的“夺门之变”都很难套到当下这种局面来。 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参照那么自己就没有倚仗而汪文言所言就很有道理了。 良久冯紫英才道:“此事我考虑一下。” “大人此事也不急我观察分析过就目前来说可能各方都还没有撕破脸的准备嗯我觉得只要太上皇的身体还好那么这种局面就不会有大的变化不过太上皇年事已高稍有意外那就可能引发不可测的风险所以短时间内或许没啥但是也需尽早考虑。” 汪文言言出至诚。 “嗯我明白轻重。”冯紫英点头“此事我会有计较也需要征求我父亲的意见不过你所言甚是有理与其被动被人找上门来比我们做选择不如我们主动作为来做选择不过在主动作为做选择之前我们需要更精细地评估各方的情况以免落入陷阱或者下风。” “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只选择胜利的一方?”汪文言对自己这位东家是越发地敬佩了。 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年轻人对朝廷政治如此谙熟真的是天纵之才否则难以解释便是他也需要仔细琢磨才能明白对方所想当然对方也不是没有弱点那有些方面表现得十分生疏或者对某些原本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又有些反感抵触这让汪文言都有些不明白。 他自然不清楚冯紫英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年了但是前世几十年的灵魂和记忆始终让他难以把出卖背叛乃至于对人命的漠视做到心安理得就像他无法对自己身畔有过关系的女人无视一样哪怕只是一个丫鬟奴婢。 而在这个时代人心目中那就和寻常物件无异赠人打发掉都显得理所当然。 “文言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你选择哪一样?雪中送炭意味着有可能血本无归甚至祸及自身锦上添花则有可能无足轻重甚至被视为见风使舵。愿不愿意敢不敢于充当胜负手?而充当胜负手的结果是会不会日后被视为功高震主或者尾大不掉?这些问题我们都需要考虑清楚历史上无数范例往往都是对立矛盾的你很难判断我们所处的环境下该选择哪一边。”冯紫英悠悠地道。 汪文言全身剧震。 冯紫英的话充满了哲理可熟读史书的他却很明白这些对立的观点本身就是悖论只能用一句话来说时移势易因时而动因势而定。 “大人文言明白了。”汪文言受教。 “文言此事儿一直是我心病今日既然挑开那就拜托你来帮我了观察和策划吧我对你有信心。” 冯紫英心里也算放下了一块石头。 这事儿的确是他的心病太上皇、义忠亲王、武勋乃至武勋出身的掌兵武将文官这几个阶层交织在一起使得未来天家夺嫡之势更显得云谲波诡。 正如汪文言判断的那样太上皇身体看似还好也许暂时不会生乱但一旦太上皇身体出问题那么义忠亲王肯定会坐不住而出招而永隆帝自然不会熟视无睹这场博弈或许是三七开或许是四六开一切皆有可能。 汪文言是玩政治的高手这从他如此快速就进入状态就能看得出来前世中他一介小吏出身却能成为东林党头号智囊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冯紫英信得过。 “定不负大人所托。”汪文言脸颊一阵潮红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才算是真正成为对方的绝对心腹。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首观大观园 从汪文言脸上看到的兴奋、满足和进取之意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毕竟相隔数百年前世从政之路上的种种未必就能适合于当下当然从大的道理来说相差无几但是在具体细微的运作操作上却还是有不小的差别。 而对于谙熟甚至在这方面有着天赋的汪文言来说有他来帮自己出谋划策查缺补漏无疑就要让人放心许多起码自己不需要将太多精力花在这上边也不必担心因为一时疏忽而铸成大错。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冯紫英更愿意在以正合以奇胜这个道理中来占据以正合而让汪文言藏身于后为自己以奇胜或者说是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这个方略来作为自己日后行事的指导方针而以奇用兵就是汪文言作为辅助。 要想在大周政坛仕途上走得更稳更远除了依靠自己已经建立起来的人脉外还需要有一整套完全属于自己为自己所用的人马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未来大道上更为宽敞。 林如海给自己留下了一套十分丰厚的遗产这是诸如自己青檀书院一帮同学无法替代的汪文言这帮人将和方有度、郑崇俭、王应熊这些人有力的配合起来让自己可以更游刃有余的应对未来。 这也是冯紫英的底气。 ******* “宝玉今日为何如此急切邀请为兄过府?”冯紫英踏入贾府时就遇到了迎候的宝玉上下打量宝玉的模样比以往精瘦了许多原本一张圆盘大脸居然变得有些棱角起来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沉静让冯紫英颇为侧目。 “小弟请冯大哥过府是想请冯大哥一游园子前日老爷就说要小弟陪老爷一游估摸着是要小弟就园子里的亭台楼阁题些匾额楹联小弟心里没底所以想把兄长请来一起先走一遍看一看也替小弟出出主意免得到时候小弟难以过关。” 自打宝玉沉迷于为《今日新闻》撰写传奇话本之后他的地位在贾府中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一方面能沉下心来读书写书似乎不算是一件坏事起码和秦钟、蒋琪官等人来往密切程度明显下降频率明显降低这让贾政夫妇都松了一口气当然你说要彻底断绝和这帮人关系那也不可能。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既然能沉下心来读书写书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去参加科考呢? 不过宝玉给出的答案也很坦然他对经义味同嚼蜡对时政更是毫无感觉唯有诗赋和传奇话本才能激起他的兴趣。 好在冯紫英也指明了另外一条路景如果能够在传奇话本写作上有所造诣那么下一步也可以效仿临川海若先生一般通过戏剧脚本上的出挑打响名头在士林中博得名声。 那样即便是在科举中无法确定成就但是就凭在诗文和戏剧上的闪光耀眼也能让宝玉在京师城中的士人中有一席之地了。 有些时候即便无法通过科举证明自己但只要有在士林中有足够的名气那么对于通过其他杂途获得官身乃至寻找一门合适亲事维系一个家族的凝聚和屹立都能起到莫大的作用。 也就是说只要在士林中博得名声哪怕是恩荫或者捐官名声都会要好得多同样对于寻找门第家世更好的亲事乃至扛起家族重担都能大有裨益而冯紫英为其指的这条路无疑就是最适合当下贾宝玉心性的一条路径。 “宝玉你难道不知道愚兄对诗文一窍不通么?”冯紫英颇为好笑。 “兄长何必还在小弟面前遮掩?”宝玉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前日二姐姐、宝姐姐和林妹妹、云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她们去了府上便带回来一首《卜算子·咏梅》让小弟惊为天人这首词便是放在京师城里也是万里无一小弟自愧弗如。” “呵呵切莫被妹妹们所欺瞒了。”冯紫英笑着摇头“不过是偶尔灵光闪现想起了一些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兄长无需谦虚这是好事儿只是兄长忙于大事对这等小道不太在意罢了。”宝玉的话里也是充满了复杂的滋味冯紫英不屑一顾的小道在无数人心目中却是梦寐以求的大道。 “行了宝玉你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当不起。”冯紫英摆摆手“走吧我也早就听闻这园子建起来美轮美奂让人目眩神迷心里也很期盼一见。” “就怕兄长期望值太高会让兄长失望啊。” 贾宝玉早已经看过园子了这园子的精美华丽程度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但是听说花销也是如流水般据说总共都已经超过了四十万两银子。 想到这四十万两银子堆在一起都能堆成一座银山贾宝玉也是唏嘘感慨但这是为了替大姐姐长脸替荣国府撑面子这份银子再多也得花只不过现在把从林妹妹家中借来的银子、公中银子以及收回来各家银子都花了个精光不说而且还在外边欠债不少。 冯紫英倒是没有那么多感慨贾家既然如此做自然是有其道理某些念想放在心中难以割舍也很正常毕竟贾元春也是贵妃了不是?至少在外边儿大家都觉得贾家又要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了。 至于再深层次的东西真正知晓了解的就有几个? 宝玉领着冯紫英刚走到园子门口便听到了一阵嬉笑声过来却见湘云和探春二女迎面而来一眼就见到了冯紫英和宝玉。 “冯大哥宝二哥!” 湘云和探春都是喜出望外“冯大哥怎么会过来也不说一声?” “嗯宝玉邀约愚兄过来看看园子先睹为快嘛。”冯紫英乐呵呵地道:“怎么二位妹妹往哪里去?” “冯大哥要去看园子?那敢情好我们也只是粗略转过一圈却没有仔细看过正好宝二哥当迎宾带我们几个一览盛景可好?” 湘云灿烂的笑容落入眼中总让人有一种阳光照射入心底深处的明朗格外舒服冯紫英很喜欢对方的这份坦荡豪爽。 宝玉自然高兴连连点头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园子的主人率先而行一行人加上丫鬟仆僮林林总总也有七八人往园子里过去了。 当先便是正门五间那桶瓦泥鳅脊配上白墙分外素雅浓淡得宜水磨裙墙白石台矶虎皮石随势而起昂扬嶙峋别有风味。 冯紫英已经有些印象这便是大观园入园的第一印象果然是不同凡响。 一进门便是翠嶂连绵逶迤这应该是从南方买来的假山太湖石奇石崚嶒或如鬼怪猛兽或如穷奇饕餮纵横耸立其上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上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冯紫英忍不住赞叹出声也让贾宝玉和探春都是十分得意。 “兄长此番如何?”宝玉小孩子心性有些压抑不住。 “果真有层峦叠嶂之幽雅令人见之忘俗这般缩景精华于一隅定是名家设计大匠所作。”冯紫英赞不绝口。 “兄长美景尚在后边儿这边走。”宝玉好不容易得此机会要在冯大哥面前炫耀一番自然要做到家却听冯紫英看见前面一百白石显然是专门用来题词处便问道:“宝玉云妹妹三妹妹若是世叔问起你们觉得这里该如何题词?” “锦嶂如何?” “叠翠怕是还要一些吧?” 探春和湘云探讨着冯紫英看着胸有成竹的宝玉“宝玉可是有佳句?” “冯大哥觉得‘曲径通幽处’如何?”宝玉微微仰首嘴角却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这厮居然是有意引自己来是要在自己面前展现一番了。 如同《红楼梦》书中大观园看落成之后贾政带着一帮清客和宝玉也是有意考较宝玉诗才文才现在自己却替代了贾政这一角而探春和湘云也取代了一干贾政的清客了。 当然《红楼梦》书中是贾宝玉被迫而去而此番却是宝玉主动邀请自己充当起考官角色了这无疑都是自己身份的不同和前日所作那首《卜算子·咏梅》的叠加威力。 “宝玉好才情!”冯紫英自然也不吝夸赞既然宝玉愿意奉自己为带头大哥这贾家兄弟都为自己马首是瞻冯紫英当然也不会刻意为难或者针对谁最起码宝玉也要比贾赦这等人良善许多。 “兄长过誉了不过是偶有所得。”宝玉听得冯紫英夸赞赶紧拱手道谢但脸上的喜欢之色却是溢于言表看在湘云眼中忍不住附耳探春:“宝二哥这半年里简直变了许多原先他不是对冯大哥颇有恚怨之意么?为何现在又对冯大哥的夸赞这么在乎起来了?你瞧他脸上褶子都快要笑出来了。” 这一句话说得探春都有些忍俊不禁但看看这位宝二哥与往常截然不同显然是冯大哥在其心目中的地位分量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首观大观园(续) “宝二哥今非昔比如何还能像往日一般?能沉下心思读书写字据说已有京中戏楼来约稿那一日听袭人说宝二哥还专门在自家院里摆了一桌庆贺只是没请外人罢了。” 探春显然比湘云消息更灵通。 “为何我们姊妹却不知晓?”史湘云知道宝玉应该是一个藏不住的性子颇为讶异。 “袭人称宝二哥觉得只是约稿算是对自己的一个认可但是要等到某一日自己所撰写的底本上了戏园子成为人皆传唱的大戏方为成功他现在倒是越来越学着冯大哥的沉稳了。”探春话语里也还是挺为宝玉的成长感到骄傲的。 湘云抿嘴一笑“探丫头那方才宝二哥的表现我可还是没觉得他好像长大了一般。” “总要有一个过程慢慢来才是没见你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探春忍不住瞪了祥云一眼。 冯紫英见探春和湘云二人在一旁嘀嘀咕咕扭头问道:“二位妹妹在那里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探春展颜笑道:“云儿说宝二哥与往常迥异气度高雅卓尔不凡让人刮目相看呢。” 冯紫英敢肯定史湘云嘴里绝对说不出这等话来尤其是对宝玉但宝玉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听得探春嘴里说湘云如此夸他更是喜欢得眉花眼笑。 “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宝玉已非吴下阿蒙若是再能好生沉淀积累两年海若先生就是榜样。”冯紫英当然不吝鼓舞这个勉强走上正道的家伙话语里满是鼓舞勉励之意。 听得冯紫英把海若先生作为自己的目标贾宝玉还是吓了一大跳再说对自己的文才很有自信但是要和海若先生比贾宝玉还是不敢的连连摆手摇头“冯大哥切莫说这等话没地让外人笑死海若先生《临川四记》至今无人超越那《牡丹亭》更是号称绝唱我何德何能敢向他看齐?” “宝玉话不是这么说海若先生虽说现在名满天下但是他在你这般年龄时只怕也是写不出《十三棍僧救唐王》这般传奇话本的吧?”冯紫英不以为然“你有诗词歌赋的雄厚根底传奇话本也好戏剧底本也好更多的是讲求对世情的洞察入微于小处见功夫你现在自还年轻在经历几年对周围人情世故的体味便能慢慢揣摩出许多来我看好你。” 府中对宝玉一门心思写传奇话本的事情慢慢也传开了起码像湘云、探春这些人是知晓了下人里边也隐约知晓一些但是却不知道宝玉的话本已经被刊载在《今日新闻》上成为热门。 当然宝玉最终目标也不是传奇话本毕竟这种作品在当下来说似乎显得逼格不够虽然受众面更大已经有不少茶园说书者已经开始将这《十三棍僧救唐王》进行整理开始在茶园里说讲起来大受欢迎但毕竟是下里巴人的东西。 戏剧底本才是他的终极目标那才是能被士人所推崇的阳春白雪。 “再说了愚兄倒是以为这传奇话本未必就逊色于那戏剧底本只是原来大家更喜欢看戏剧但是现在茶园说书大受欢迎京师城里普通民众多有追捧你这《十三棍僧救唐王》在茶园中广为传唱日后只要一走出去说一声‘顽石点头’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民间颂唱未必就逊于士人赞扬将来的变化谁又能说得清楚?” 冯紫英的一番话让宝玉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惊喜惶恐的是冯大哥对自己期盼如此之高惊喜的是冯大哥这么看好自己的表现。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越发看重冯大哥对自己的评价了或许这就是找到了奋斗方向之后更加渴望被主流的承认吧冯大哥现在似乎就是主流的代表。 冯紫英也没有理睬心中百念陈杂的宝玉径直往前走还是探春提醒了宝玉一句宝玉这才恍然从梦中惊醒疾步跟上。 进入这层峦叠翠的假山中蜿蜒绕行却见这佳木葱茏皆是这北方常绿树木经过一番修剪之后绿意盎然一带清流从草木深处飞泻而下辗转于奇石罅隙之中再进熟不豁然开朗隐约可见雕甍绣栏藏于山坳树杪之中更平添几分瑰丽气息。 沿着夹道而行却见从山上下来的溪水如清瀑泻雪怪石凌云再往前行便是白石围栏环抱一泓清潭一桥飞渡有亭傲立其上。 冯紫英对《红楼梦》书中描述略有印象因而笑问:“宝玉这亭建得甚好不知你打算取何名?” 宝玉挠头苦恼“前日里我来看过正巧碰上胡先生和程先生程先生说有亭翼然可得名翼然亭但我却以为略显粗糙不如取名泻玉亭但又觉得单薄了一些不如就请冯大哥定名。” 冯紫英有些懵这些名字不都该是宝玉早就取好了的么怎么现在却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踌躇了一下冯紫英游目四顾沉吟半晌方才道:“这周围花木从容溪流沁人若是夏日里足以让人沁心赏芳不如就叫沁芳如何?” “好冯大哥这个名字取得好果真是一语中的画龙点睛!”还是湘云首先拍掌叫好“这等悠闲所在若是夏日里能在亭中设宴一局饮酒作令定当别有洞天。” “云丫头成日里就知道饮宴……”探春打趣。 贾宝玉沉吟一阵也觉得冯紫英这个起名极佳慨然道:“这匾名有了却还需要对联冯大哥就一并……” 没等宝玉说完冯紫英已经摇手“宝玉这却该是你的事儿了我都说过了这等取名作诗之事我不擅长偶有得之已是殊为不易了还是该你来才是。” 宝玉也不推辞略微一吟哦便出口:“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冯紫英虽然记不起这沁芳亭的门柱对联了但是估摸也就应该是这一首了看宝玉悠然自得的模样分明也是这一副对联极为满意。 “好宝玉这一年来果真长进不小!”冯紫英也觉得写得极好而湘云和探春更是迫不及待的记了下来等到回去之后便誊录起来。 出亭过池缓步前行却见前面一堵粉墙蜿蜒内里数楹修舍更有高低不一的数簇翠竹环绕遮映冯紫英一愣恍然大悟这怕就是日后的“潇湘馆”了若是无竹又岂能称潇湘妃子? 进门而入细碎卵石铺筑的甬径蜿蜒曲折两边却是芭蕉和梨树相映成趣内里屋舍倒是不多也就三五间两暗三明内里都有摆好的床几椅案倒也颇为素净。 后院里更是种满海棠芭蕉和梨杏沿着那粉垣延伸出去却又有一条用石条砌好的阶沟一股清泉从墙边的石缝中浸出绕墙盘旋至竹林间更平添了几分幽静。 见冯紫英默不作声只是静静伫立观看宝玉和湘云、探春三人都有些不解有心说话却又看冯紫英怔怔出神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所以都不敢打扰好一阵后冯紫英才忍不住慨然叹道:“这等好去处连我都有些艳羡了。” 宝玉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其实二位老爷在修这园子时就先和大姐姐说过了大姐姐也说了不必过于奢侈但求不落人后就是而且也和二位老爷说在修这园子时要好生规划她平素便是两三年未必能回来一回这园子也不能浪费了便安排府里边的姐妹们住下就好二位老爷也是遵照大姐姐的意思让匠师在先前规划时便好生做了安排老祖宗都是冯大哥也和咱们贾家是一家人若是不嫌弃日后也可在府里留下一处园舍也能让小弟能随时请益。。” 冯紫英不得不说这贾宝玉真的的长大了不少以前他是绝对说不出这般话的而且说这话还真有些打动他。 从前世而来哪个红楼迷对大观园没有一番想象和挂念?能有机会在这大观园里有一处歇脚之处只怕无数人都能梦寐以求。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这等事情也只能说想想而已。 一个外人如何能在这以女眷为主的大观园里有一处专门歇脚之地?这不要败坏门风么? 你要说偶尔在这府上歇脚住一两晚那肯定是没什么不行但是要说专门为你备好住处长住那肯定是不行的贾府也承受不起外边的风言风语。 “宝玉的好意愚兄心领了。”冯紫英笑着摇头“这园子如贵妃娘娘所说花费如此大她又不常回来若是空闲缺了人气很快就会衰败所以让府里的姐妹们入住的确是一个好事儿至于外人那就不必了愚兄先前也不过是开个玩笑。” 史湘云和探春也都舒了一口气若是真的要让冯大哥在里边也有一处园舍那就真的有些尴尬了外界的流言蜚语肯定会毁人清誉听得冯大哥这么说日后自家住进去倒也方便。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路遇 一干人说着便往前走却见青山斜阻绕行而过隐隐露出一带赭黄色的矮墙初一望去如麦浪稻林再一看却是泥墙上皆用稻茎遮掩覆盖凭空顿生一份归田园居的味道。 冯紫英眼睛也是一亮“此处布设甚好城市中却有几分农家气息可得名稻香居。” 宝玉也是面色一喜“冯大哥果然厉害小弟尚未想到这一出之前还琢磨是否以杏花为由兄长却已经先想到了倒是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就有这番意境。” 走进一看却见杏林环绕外部还有桑、榆、槿、柳零散分布一条石井栏矗立桔槔辘轳俱全真正有了几分农家气象。 毫无意外这应该就是日后李纨的居所了。 冯紫英也懒得进去多看便沿着一边儿就往里走穿过石洞走过山上盘道池边两行垂柳外带朱栏板桥过桥便能看到一所清亮瓦舍一色水磨砖墙青瓦花堵。 进门便是玲珑山石逶迤蔓延将整个房舍遮住这造型倒是有些独特但看到石上藤萝青苔甚多再往里走两边都是抄手游廊顺着游廊步入几间房舍连着卷棚绿窗油壁比前几处更见清雅。 “冯大哥这里却如何命名?”探春四处打量也觉得此处甚佳忍不住抢先问道。 “莫若兰风蕙露又或者蘅芷清芬二位妹妹觉得如何?”这一回冯紫英是真的要抢一回先了熟读《红楼梦》他能记得的具体诗词歌赋不多但是这蘅芜苑的提名他却是记得的先是“兰风蕙露”后是“蘅芷清芬”都堪称妙语现在自然就要归自己了。 探春和湘云都忍不住细细品味都觉得十分精妙。 宝玉却是全身一震宛若雷击呆立当场。 他心中刚浮起“蘅芷清芬”这个词语却没想到冯大哥竟然已经脱口而出了而且还给出了一个“兰风蕙露”的选择项这二者看似不分轩轾但是宝玉却显然更喜欢“蘅芷清芬”这一句只是自己为何与冯大哥这般投契? “宝玉你觉得如何呢?”见贾宝玉呆呆出神冯紫英心中好笑只怕自己这先发制人把宝玉震得不轻这般表情也不知道是郁闷得还是惘然若失? 听得冯紫英问他宝玉这才清醒过来“冯大哥才高八斗这两句都是极好的不过小弟却是更喜欢蘅芷清芬这一句。” “哦?既然喜欢这一句那就对出联来想必是胸有成竹了吧?”冯紫英似笑非笑。 “吟成豆蔻才尤艳睡足荼蘼梦也香。”宝玉略作思索便道:“兄长你觉得这两句如何?” 冯紫英没有回答而是问了湘云和探春“二位妹妹觉得呢?” 湘云和探春都是欢呼雀跃今儿个终于见识到了冯大哥的真本事信口道来而且还直入心扉。 那“兰风蕙露”在二女看来也是极好的探春尤喜而蘅芷清芬却颇得湘云的喜爱不过宝玉这般一说甚至连附联的两句诗都吟诵了出来自然二女也就再无异议了。 不过宝玉诗虽然好但在二女看来却不及冯大哥远甚冯大哥这信口而出的两句才是画龙点睛而且是龙未出睛先到。 看了这两处冯紫英便心愿已了其他各处便兴致乏乏了沿着石径前行一直走到正殿但见层楼高起青松高耸玉兰绕砌走到正前方之玉石牌坊巍然耸立估摸着这一座玉石牌坊只怕花销都不下两三万两上边龙蟠螭护玲珑剔透。 冯紫英立定沉思良久“宝玉这一处可有好名字?” 宝玉迟疑了一番“蓬莱仙境如何?” “不如太虚幻境。”冯紫英看着宝玉却见对方一脸茫然对“太虚幻境”一词毫无感觉心中也是一动。 只怕那一日自己再秦可卿房中的一觉便夺了宝玉的气运了不对还不能叫气运只能说是对方的桃花运吧否则黛玉和宝钗怎么可能入怀? 而对方连“太虚幻境”这个词语都毫无印象也说明对方现在也真的就是一个寻常纨绔子弟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入梦截夺了那般气运又会给自己的未来带来什么?又或者自己本身穿越而来就是这般气运变化的结果? 湘云和探春都尽皆讶然这“蓬莱仙境”颇为出格了”太虚幻境“却又是一个什么来头? 见二女也是惊讶冯紫英这才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 这一路行来又看了不少园舍或蔚然清堂或苍褐茅舍或编花为牗或堆石为垣多奇花异草更有诸般器皿案几等物件都是些极具特色的古董也当得起贵妃省亲这一出面子了。 在后面冯紫英便已经失了兴趣宝玉等人也看了出来便主动引道而出。 哪知尚未出园就碰见尤氏带着秦可卿与王熙凤一道进来显然也是来一赏园子的风光。 冯紫英最不愿意见到的三个女人却一下子迎头碰上。 说不愿见自然有其道理这尤氏对冯紫英一直不满觉得冯紫英将其两个妹妹置为外室大大地伤了自家颜面好在冯紫英成亲后边将尤二尤三抬入府里这尤氏心里疙瘩才算疏解开来但对冯紫英印象却一直不佳。 王熙凤自然就不说了两个人自打几番交手之后在大观楼的包间里王熙凤落了下手而且被人拿住把柄这让素来好强的她一直耿耿于怀想要寻找机会报复回来。 秦可卿才是冯紫英内心最为棘手的角色虽然已经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什么但是这种事情素来不会看原因理由现在这女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被拉下水。 “哟铿哥儿宝玉你们这是看了园子了?”没等冯紫英说话王熙凤已经阴阳怪气地把话题拿了过去“不知道感觉如何比起你们冯府来如何呢?” 宝玉并不知晓王熙凤这矛头是指向冯紫英的他只是感觉二嫂子好像语气有些不太对劲儿却不知道端倪。 “刚看了冯大哥对园子是赞不绝口嫂子你们这一行是……?”宝玉看着尤氏和蓉哥儿媳妇不知道这一行人进园子做什么。 宝玉并不知道这园子建起来东府也是出了不少银子。 尤氏虽然在宁国府里被贾珍压得说不起话但是秦可卿在宁国府里却是一个特殊角色贾珍和贾蓉对其都是敬而远之而尤氏也渐渐觉察出这里边有些不对劲儿但是又不知道内里的原委只是觉得可能是秦可卿手腕厉害连贾珍和贾蓉都要退让几分。 这一回园子建好原本尤氏是不感兴趣的但秦可卿却是兴致高昂所以才会有这一出。 冯紫英并不想和王熙凤有什么冲突他知道现在贾琏已经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虽然现在贾琏也是每日都回去但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家睡书房要么就干脆不回去这让王熙凤也是气得咬牙切齿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理由来。 私下里王熙凤已经专门查探过贾琏的行踪除了日常的应酬逢场作戏贾琏却在外边儿并无女人这也让王熙凤很是纳闷儿。 但和贾琏关系的冷淡已经让王熙凤把怒火渐渐延伸到了冯紫英身上也让王熙凤对冯紫英的态度越来越糟糕甚至认定贾琏这般与冯紫英脱不开干系。 冯紫英倒不是惧怕王熙凤只是想到以前王熙凤待林黛玉甚好而林黛玉还要在贾府生活两年不想因为自己缘故而让黛玉受到影响另外薛宝钗也是王熙凤表妹日后嫁入冯家更要成为亲戚关系过于糟糕也不是冯紫英想要见到的。 尤氏和秦可卿自然不会向王熙凤那样懒散地随便一福就算是见礼了还是郑重其事的行礼冯紫英也拱手回礼。 “铿哥儿府上妾身听说也是扩大了不少这成了亲之后也已经独自开府了吧?”尤氏倒是笑吟吟的“我听闻我那两个妹妹也住在一个跨院内莫非这府上连两个院子都找不出来?” 冯紫英没想到会遇上尤氏来挑刺儿不过这却真不是他舍不得一个院子而是二尤愿意住在一块儿。 “珍大嫂子说笑了府上虽然小了点儿但是三五个院子也还是有的只是二姐儿和三姐儿却愿意住在一起我也曾专门询问过挨着东跨院边还有一处院子甚至可以直接连通但二姐儿和三姐儿都是不肯只说日后再说现在她们愿意住在一起。” 冯紫英说的是老实话但是从内心来说他也不愿意二尤分开住现在他过去二尤那边过夜已经习惯于大被同眠一床三好要只有尤二姐或者尤三姐一人反而有些不太习惯了尤其是若是只有尤三姐一人根本不堪挞伐最终还得要尤二姐来救驾所以这住在一起更为方便。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暴虐,教训 尤氏其实也知道冯紫英和沈氏对二尤其实不错这从尤老娘经常来东府里说起的话就能知晓像各种头面丫鬟仆妇的配置还有东跨院里的的各色床几凳椅都是选的最好的老料称得上十分体贴了。 照理说像新妇入门对妾室肯定没有好脸色甚至霸着男人不肯松手有些心思诡谲的正妻更是宁肯把自家贴身丫鬟推上男人床也不肯让男人去妾室屋里许多妾室一月都未必能轮到一回侍寝要想有身孕更是休想。 但是沈氏对二尤都是和颜悦色而且也完全不像所担心的那等十天半个月都等不到一回尤老娘来说就是基本上三五日冯紫英就要在二尤屋里歇息一晚这对于二尤来说称得上十分优遇了。 虽说这男人要在哪个屋里睡便是正妻也干涉不了但是哪个男人也都不会过分恶了正妻尤其是还处于新婚燕尔其间所以能做到这般也足以说明沈氏的贤惠大度了。 “铿哥儿看来妾身是误会了我家两个妹妹出身边地可能没那么懂规矩不过她们俩都是清白人家性子纯善的铿哥儿可莫要欺负她们。” 尤氏脸色转为和缓语气也好了许多她能听得出来冯紫英语出至诚并无什么心虚掩饰。 “大嫂子说笑了我既然要纳二姐儿三姐儿入房自然是要对她们好的否则我又何必这般?”冯紫英语气很轻描淡写但是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却很霸道。 这京师城里想要入冯府的女人难道还少了不成?以二尤的身份根本就派不上他冯紫英就是喜欢二尤的单纯老实所以才会纳二女为妾。 当然也还有二尤混血的别样风情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对这种美并不太待见。 见尤氏和冯紫英交锋不过几句话便转换了风向王熙凤心中更是恼怒。 这女人先前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说冯家如何如何却没想到遇上冯紫英几下便缩了那二尤王熙凤也见过碧眼蓝眸纯粹就是胡女除了屁股奶i子大一些也不见得有多么漂亮却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喜好这一口。 “铿哥儿借一步说话嫂子有事儿要和你说道说道。”王熙凤阴着脸寒声道。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惊了一跳听王熙凤这口吻似乎有些问罪的味道可冯紫英何时又和王熙凤这般不对路了琏二哥和冯紫英之间的密切关系可是人尽皆知的。 只有尤氏大略知晓恐怕就是和贾琏有关那贾琏平素都不怎么回家了一个当家男人成日不归家再说外边儿有事但作为过来人看那王熙凤成日里干心急火燎的模样再看看那脸色气色就知道明显是缺了男人。 冯紫英倒也不在意在这大观园园子里他不信王熙凤能撕得下来脸做个啥。 “哦?二嫂子有事儿?”冯紫英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宝玉、湘云和探春都是有些惴惴不安倒是那秦可卿有些意味深长淡淡地笑了笑:“好。” 王熙凤银牙几乎要咬碎主要是现在她现在完全没有机会约到冯紫英既不敢去冯府怕再吃亏而现在冯紫英来贾府几乎不惜要通报门房径直而入等到她得到消息要么冯紫英早已走了要么就是有其他人自然也不方便。 所以她也只能出此下策至于这些人要如何去想她也顾不得了。 好在也还有平儿跟着倒也不虞有外人去嚼舌头。 沿着夹道走到一头冯紫英这才好整以暇的面带微笑看着对方:“二嫂子这下子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吧?” “铿哥儿贾琏现在的情形你就不管一下么?”王熙凤脸色煞白气得牙齿几乎要咬破樱唇“成日见不着人影儿家里的事儿什么都不管这园子修了这么久到现在都建成了他愣是没露过面每日里晚上都要亥时才回来一回来就倒头就睡身上全是女人的脂粉味儿……” 冯紫英有些懵了这事儿该自己管么? 这海通银庄京师号虽然是自己委托给贾琏在做但是那也只是公事儿上的事情至于贾琏下来之后要干什么自己如何能管得了?就算是他在扬州养了一匹瘦马自己不也一样无权过问顶多也不过提醒一下罢了。 “等等二嫂子你这话可有些不合规矩啊琏二哥的事情我可管不着你该和他自己好好说啊要不你去找赦世伯啊。”冯紫英赶紧摆手“你千万别觉得我让他管海通京师号就啥都能管得到他了那只是纯粹的公务不搭边儿论理我要娶林妹妹他是林妹妹的表兄他就是说我几句这个当妹夫的我也得受着不是?” “他说你几句你得受着那我这个当嫂子的说你几句你也该受着?”王熙凤被冯紫英的一番话堵得喘不过气儿来凤眼圆睁双手叉腰气得胸脯急剧起伏。 “那也得在理才行了。”冯紫英摊摊手“琏二哥要说是荣国府当家人之一他要干什么肯定轮不到我去插话他只要把海通京师号的事儿办妥其他我可就管不着了。” “若没有你给他那么多薪俸银子他如何能有现在这般嚣张?”王熙凤气急了眼口不择言。 “哟二嫂子您这话可不对哪有妇人嫌自己丈夫挣银子挣得多的?他挣得多是好事儿才对如果你是说他挣的银子您没瞧见没拿到那该是您的问题才对当女人不就该是在屋里炕上好好侍候丈夫让他主动把银子上交给你么?” 最后几句话冯紫英语气已经转冷“若是连这般事情凤姐儿你都干不好也难怪琏二哥心生别意看看你这几年干的什么事儿别以为人家都是瞎子聋子啥都不知道就你这样我看就是欠收拾!” 称呼从“二嫂子”换成“凤姐儿”话语语气也骤然从先前的解释变为训斥不但王熙凤咋然色变一旁的平儿也是骇得脸青面白嘴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你!” 没等王熙凤发作起来冯紫英已经泰然举步上前抬手捏住王熙凤的下颌二人便面对面这样不足一尺相视冯紫英嘴角带着冷笑“凤姐儿看来大观楼那一回你吃的教训还不够啊你真的以为你的那些勾当没人能奈何得了你不成?上一次你做的事儿我替你压了下来你好像不领情不说还有点儿东郭先生和蛇的味道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仗着什么在我面前这般张狂?” 冯紫英和王熙凤、平儿三人是选了一处夹道折回的拐角处正好有一个折角算是一个死角地带外边儿是池塘另一端则是库房只有一边儿能看见而且可以一目了然所以无虞被人看见听见。 冯紫英是真的被王熙凤给激怒了这婆娘屡次三番的寻衅冯紫英考虑到黛玉还要在贾府呆两年而且说实话之前王熙凤待黛玉也的确不错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心思目的但黛玉是受了好处的。 但这鬼婆娘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总爱挑衅自己之前借钱后来的平事儿都觉得自己帮她是理所应该给了她一回小教训好像也只管了一段时间现在有故态复萌了。 就算是贾琏在帮自己做事儿但那是自己和贾琏之间的交情而且贾琏算是受益的一方现在连贾琏都不想忍受和王熙凤之间这段婚姻了这女人居然还不知好歹的来张牙舞爪自己若是不给她点儿教训真还以为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eo kitty了。 王熙凤被吓住了她从来没捡到冯紫英面目狰狞的这一面。 就算是上一回在大观楼里戏谑自己她也不过觉得是对方有些放肆罢了并没有真正生气但是这一回她却看到了对方狂怒之后凶横暴虐的一面。 “你知不知道你包揽诉讼关司的事儿在宛平县和顺天府早就有人想要捅你们王家的屁股了?你知不知道你放高利贷逼死人命的事儿已经有人往都察院里递了帖子了你以为你二伯真的能把这一切摆平?别说他是登莱总督就算他还在京营节度使位置上坐着御史们要弹劾他他也只有避位受着还得要看皇上愿不愿意保他这种时候你是想当你们王家的掘墓人么?” 冯紫英越想越冒火。 前日他才和王子腾达成了某种交易王子腾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予水师舰队的建设支持这边在户部和兵部冯紫英也会动用自己影响力支持今年朝廷户部银两的拨付速度。 本来这事儿冯紫英就有些气闷觉得王子腾有些不厚道没有兑现之前的承诺没想到这王熙凤却要跳出来瞎折腾实在让他有些忍无可忍。 看见王熙凤惊恐惧怕的眼神中却还有一丝不甘的手肘压在对方胸前一种暴虐的心态勃然而生另一只手猛然扭住对方衣襟用力一拉撕拉一声绣袄盘扣断开露出内里桃红小衣。 在王熙凤惊呼声中冯紫英探手进去挑开小衣那感觉……顺手揪住那内里肚兜一扯咯嘣鲜红之物落入手中放在鼻尖一嗅然后托在手中“凤姐儿你是不是想要让我把此物配对?”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掀开一角,不堪入耳 看见冯紫英凶狠的目光和狰狞的面容王熙凤恍然间意识到眼前这个青年已经不再是那个来贾府里边大家都还要亲热的逗乐打趣地举人进士了。 他现在不但是翰林院修撰老爹更是蓟辽总督丝毫不逊于自己叔父更重要的是对方现在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朝中几位重臣都对其极为期许。 无论是顺天府还是都察院甚至龙禁尉那里对方都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自己现在去挑衅撩拨对方简直就是如同羔羊在猛虎面前撩蹄子撒欢。 自己居然还觉得自己可以倚仗叔父和荣国府的威势压得住对方没想到人家反过来将军问自己是不是想要把叔父乃至王家一起葬送。 想到叔父冷峻阴狠的面容王熙凤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再想到自己为了捞钱在顺天府那边挖空心思和顺天府推官搭上线很是干了几笔包揽诉讼的勾当捞了不下四千两银子至于说冯紫英所说的放贷逼死人的事情王熙凤自然也有耳闻不过是那借银子的人讲银子拿去赌场里输了个精光走投无路便把自己妻子和女儿一并发卖为奴后来便索性投河自尽了。 包揽诉讼的事情王熙凤自认为做得极为隐秘却不知道冯紫英如何得知了。 至于那逼死人命一事她虽然有些惧怕但是毕竟自己只是借银子然后去索要银子那人自己要去卖妻女最后又觉得妻女与人为奴无颜见人去投河她王熙凤也不能承担多大责任才对只是这等事情若是被人翻出来却要投帖子进了都察院只怕就会有人借机要往自己叔父身上攀附了。 若是这等事情都被叔父得知或者被那都察院或者龙禁尉翻出来借势生事王熙凤不敢相信自己叔父会如何对待自己。 王熙凤思前想后这么多其实也不过就是电光火石间冯紫英对此女人却在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耐烦心扭住对方绣袄衣襟猛一推搡将对方压在墙角上盘扣脱落那白花花的一大片身子顿时露了出来惊得王熙凤忙不迭地挣扎起来想要掩住。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来这世上第一次壁咚居然用在了这女人身上简直觉得有点儿暴殄天物的味道只是这等时候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铿哥儿……” “铿哥儿也是你能叫的么?”冯紫英目光越发凌厉这般近距离的压迫式俯视二人面孔几乎都要碰在一起了鼻息呼吸可闻“凤姐儿我都不明白你哪来那么大的底气成日里和我作对?是不是我的宽饶大度被你视为软弱无能还是觉得我真的是善人可欺?” 冯紫英的一只手再度探入对方衣襟中绣袄不断变形冯紫英声音也变得有些火热起来“我就不明白了都说贾史王薛四大家号称金陵名门怎么我看贾家、薛家乃至史家姑娘们都是温婉娴雅的大家闺秀怎么到你身上却变成了心机狡谲蛮横无赖的泼妇了呢?难怪琏二哥都对你避之如虎……” 原本已经被冯紫英彻底给压制住了甚至对冯紫英另外一只魔掌探入自己怀中肆意轻薄都只能瑟瑟忍受王熙凤却不敢喊叫但是听得冯紫英这一番话之后却立即一下子猛烈挣扎起来“铿哥儿你少在那里喷蛆!我是泼妇?贾琏避我如虎?他也配?” 眼见得王熙凤脸色潮红姣好的面孔变得有些扭曲目光却癫狂起来冯紫英也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就被她挣扎开来。 “他成日里做得那些不要脸的勾当以为我不知道?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只要是有几分姿色的见到人家就骨头酥了几分恨不能直钻入人家裙子下边去了。那鲍二媳妇千人骑万人压的他如获至宝;多姑娘便是厨房火工十文铜钱都能上身的他也能乐此不疲;老爷身边的秋桐不知道陪老爷睡了几年了他居然也能有胃口我呸!” 冯紫英却没想到对方挣扎反而平静下来了甚至还有有意无意的将胸脯挺起来方便自己行事唬得他赶紧缩手只是这一番话却是腌臜龌龊不堪入耳。 就这么一会子冯紫英的火气已过尤其是见到王熙凤那眼圈子红了起来他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做得过了收回手来拉开距离却没有说话。 “这些也就罢了男人哪个不偷腥?便是别人的老婆自己都想要去骑一回尝尝滋味总觉得要比自家屋里的来得香只是那有事没事却又招些小厮进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真以为我不知道?”王熙凤几乎是咬牙切齿了阴寒的目光渗人的慌“这一窝子就没一个好的上行下效兄终弟及……” 冯紫英这就尴尬了本来是教训对方的却没想到被对方反过来变成诉苦了这特么算啥? “……回了屋里便如死蛇一般动也不动就像是在外边被抽了筋髓一般我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却摊上个这样银样镴枪头……真以为我没人要不成……若是惹恼了我那焦大说的就莫要怪我落到我身上去了……” 王熙凤的口不择言让冯紫英觉得再也不能听下去了这特么太刺激了《红楼梦》书中那焦大所说的爬灰养小叔子不是说秦可卿么?怎么到这里却又演变出其他新故事出来了? 难道贾赦这厮真的也瞧上了王熙凤而贾琏想要与王熙凤和离也是因为贾赦的原因这特么太乱了! 一旁的平儿倚着墙壁险些就要蜷缩在地上了。 眼前这一幕对她来说简直太惊吓骇人了。 冯紫英的突然爆发吓得她全身发僵那一刻她甚至完全丧失了思维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冯紫英在二奶奶身上肆虐她想要去制止想要喊人救命但是却发现自己嗓子似乎被堵上了发不出声连脚都挪不动尤其是冯紫英回首那凶悍的一眼往来只把平儿险些给吓尿了。 一直到琏二奶奶突然破罐子破碎般的爆发又让刚刚缓过劲儿来的她吓得想要掩住耳朵不敢往下听。 尤其是二奶娘最后那两句几乎就是要把这个家的一切污浊黑暗的一面给挑明了而冯大爷可是外人啊甚至刚才还在你身上作践你呢奶奶你怎么能这样啊? 似乎是经过了这一番发泄无论是冯紫英还是王熙凤都耗尽了精力和激情变得平静了许多二人都直接选择性的无视了平儿的存在。 “凤姐儿你再这么下去走钢丝迟早是要出事儿的即便是没有我总归要出事儿。”冯紫英不动声色拍拍手往后退了一步直视对方“至于琏二哥那边我也不好评判你们两口子的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自个儿去掰扯吧。” “哼男人!”王熙凤此时也恢复了些许冷静轻哼了一声“贾琏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来操心银样镴枪头两兄弟都是一个样!他想干什么由他去只要他做得出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至于我自己的事情听天由命真要到那一天吃官司也很好去狱神庙也好我去便是!” 冯紫英还没想到王熙凤居然还有这么光棍的时候冷笑一声“凤姐儿你切莫在这里嘴硬真要到了狱神庙里恐怕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你了你真以为那滋味是你这等富贵人家儿女能吃得消的?还有你就真的不怕把你二叔给拖下水?” 王熙凤身子微微一颤但是仍然犟嘴:“反正都这样了又能如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冯紫英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这疯女人在想些什么摇摇头:“你好自为之吧我看你们贾家这副模样花团锦簇气象万千还真有点儿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意思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走眼了。” 见冯紫英举步欲走王熙凤陡然想起什么脸又是一红“铿哥儿我的东西……”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我说了么好事要成双好东西要配对我喜欢。” 见对方如此猖狂无忌王熙凤气得忍不住跺脚那绣袄一边儿又脱落下来露出大半个白腻的身子来慌得王熙凤惊叫一声赶紧又掩上这个时候平儿这才蹒跚着小步过去扶着王熙凤。 直到冯紫英背影消失王熙凤这才目光复杂地收回视线一只手掩着绣袄恨恨地骂道:“小蹄子你刚才为何不过来帮忙?” “奶奶先前奴婢都被吓得全身酥软动弹不得了……”平儿带着哭腔道眼圈儿也红了起来“冯大爷那模样太骇人了奴婢从未见过我还以为他要……” 王熙凤脸又是一红她先前也以为对方真的就要在这里白日宣淫糟蹋自己也吓得魂飞魄散还好这厮只是占了自己一些便宜罢了。 “还不快走!”主仆二人身影也消失在夹道中。 良久夹道中再无声音却见那墙角斜对面的一处布满蛛网灰尘的破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面带兴奋舔着嘴唇的青年忍不住搓着手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秦可卿(求保底月票!) 无论是冯紫英还是王熙凤主仆都不会想到在这个旮旯里居然还能有人听墙角看春宫。 这旮旯里本来就是一个死角不说关键还很偏一边就是池塘河湾了一边只有一带破旧不堪的仓房之所以修园子都没有拆到这里来实在是因为这里太偏。 一顺仓房大概有十来间都是府里边寻常用不着不值钱的粗苯杂物旧物给丢弃在这里比如用过的半新旧马桶车辕不堪使用的烂马鞍拆卸下来的凳子腿破旧柜子等等。 也正因为不值钱且难以搬动所以便是那一串钥匙都是直接挂在仓房顶头那间的墙上。 谁都能拿到钥匙谁都可以来这里但的确平常根本就没有人会走到这里来。 即便是来也是从围墙的另一边过去因为要去拿钥匙而对着夹道旮旯这边是一道罕有人走得过来的后门这从布满蛛网和灰尘以及门槛上长满的苔藓就能知晓怕是经年都难得有人能开一回这门。 但是恰恰今日就有人正好在门的另一边儿那门缝罅隙足以让门另一边的人看到听到他所想要的一切了。 冯紫英当然想不到会有这么离奇的巧事儿对他来说他更多的考虑是这王熙凤带来的麻烦。 他也不知道今儿个这一出算不算是解决了要说先前似乎是把王熙凤制住了但是王熙凤的破罐子破摔似乎就把这个局面给扳回来一些这就让冯紫英吃不准了。 说实话他前世中在看《红楼梦》一书时对王熙凤的印象并不算差。 或许这个女人有着短视、贪婪和狠辣的一面但是这和她所出的环境和出身有很大关系而且她起码还算是遮护优待过黛玉精明、泼辣这对于一个要在荣国府中顶着来自公婆也就是贾赦和邢氏的不满以及其他人挑剔的目光把这个每况愈下的荣国府维持下去还真不容易。 但这种略微的好感等到轮到冯紫英自身身上时就荡然无存了这女人的三番五次的挑衅和企图占便宜加上不知进退让冯紫英腻歪够了。 之前的退让却被对方视为软弱可欺那么必要的教训是要给的但是若要真正说到如何对付对方冯紫英也没想过手眼温存占点儿便宜也就罢了冯紫英还没有想过更进一步其他。 见到只有冯紫英一人过来一干人都惊讶万分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二嫂子和我说了点儿事儿琏二哥那边的心情不太好就先从那边走了珍大嫂子和蓉哥儿媳妇若是要去园子里一游不如就请宝玉和二位妹妹作陪吧。” “那冯大哥您呢?”湘云和探春显然不太愿意再去游一圈。 “我心愿已了园子也看了饱览盛景差不多了自己回去就行了。”冯紫英摆摆手就准备离开。 却见那秦可卿迟疑了一下“冯家叔叔侄儿媳妇却有一些事情想要询问叔叔不知道方便可否?” 冯紫英有些头疼对于这个秦可卿的事儿他是真不想沾染。 他不清楚这个秦可卿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清楚自己的怀疑是否准确更不知道如果自己关于秦可卿猜测的身份属实秦可卿自己是否知晓更重要的是她是否知晓当前京师城中复杂的局面她一个弱女子若是不知死活的要去折腾什么也许会害了无数人。 整个贾府里边好像对这个秦可卿的身份也有些模糊或者说似是而非像贾赦贾政知道么?冯紫英估计他们也许猜测出一二来但是未必了解真实情况。 贾珍贾蓉怕是知晓所以才会畏之如虎但为何秦可卿却要嫁入宁国府这恐怕和在玄真观中修道的贾敬有很大关系。 那贾敬是真的在修道么? 据冯紫英所了解到的情形那北静王水溶便经常去往玄真观而义忠亲王府中也有人时常去玄真观敬香。 怎么看冯紫英都觉得这个贾敬身份似乎并不简单。 问题是这个秦可卿又在里边起着什么作用或者说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是无辜的或者对此一无所知? 看见周围包括宝玉、湘云和探春以及尤氏惊讶、疑惑和不解的目光冯紫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蓉哥儿媳妇我知道你是要说蓉哥儿的事情怕是二嫂子说琏二哥的事情让你觉得也有些感触吧?只是珍大哥难道不管么?如果是钟哥儿的事情那请恕我无能为力。” 冯紫英目光制止了秦可卿还欲再言的动作摆摆手“这样吧我找时间和蓉哥儿打个招呼或者我让琏二哥和蓉哥儿说一声有些事情我这个外人也不能干预太多不是?钟哥儿那边我让柳二哥说一说。” 秦可卿似乎听明白了冯紫英话语里隐藏的意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贾蓉在外边甚是荒唐养了两个**不说而且还成日里在绕梁阁和一个小生打得火热据说连贾珍都制止不了了。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干人也不清楚不过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秦可卿找上冯紫英这个现在在几家人里最具有话语权的当家人了。 至于秦钟秦可卿只怕更没有多少精力顾及了本来也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两姐弟原来关系甚好只不过在秦钟变得优游放荡之后秦可卿和秦钟的姐弟关系似乎就淡了许多。 只有冯紫英知道秦可卿要找自己绝不是因为贾蓉更不会因为秦钟当然给外界的表象却需要是这个否则必定会引来麻烦。 但对冯紫英来说正如汪文言所言既然有些事情回避不了那么还不如主动应对尽早准备而秦可卿似乎早就认定了自己如果落在有心人眼中甚至已经落到了有心人眼中自己还能回避得了么? 冯紫英很清楚如果秦可卿真的是如自己猜测那般身份那么在这荣宁二府中肯定有对方的眼线专门为观察秦可卿的一举一动可以说她稍微一些异常举动和表现都可能被记录在案然后供他们身后的人来分析。 冯紫英不确定自己和秦可卿这短暂的几次接触会不会被他们身后的人所观察到但冯紫英宁可信其有。 随着秦可卿表示身体不适不愿意去园中一游之后尤氏也无奈地放弃了去园子里一游的意思二人便打道回府。 剩下的宝玉、湘云和探春等人都感觉到了今日之事的蹊跷琏二嫂子莫名其妙地就这么突兀地走了甚至连来打个招呼都没有;蓉哥儿媳妇也是诡异的提出要和冯大哥单独说话却被冯大哥婉拒了虽然冯大哥作了一个解释但是哪怕是迟钝如宝玉都觉得恐怕不只是贾蓉或者秦钟的问题。 秦钟这边儿宝玉知道虽然因为他在家中读书写书有些淡了但是藕断丝连而且秦钟在燕子楼和绕梁阁都很得意甚至也和北静王水溶搭上了线。 至于贾蓉放荡冶游也不是这一年半载的事情了连贾珍都有些招呼不住当然更主要的是贾珍自个儿都是荒唐无比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冯紫英能有多大的震慑力没有人有把握。 从贾府回来冯紫英便把汪文言叫来把今日的情形说了一说当然不会说与王熙凤的香艳只说秦可卿背后的势力以及可能的种种。 这让汪文言也皱眉不已。 抛开太上皇这一系不说义忠亲王这一两年里明显更为活跃。 一个最重要迹象就是北静王水溶以及与水溶关系密切的汤宾尹等士人与义忠亲王日渐密切亲近而且还不止北静王西宁郡王这半年里也和义忠亲王有了往来一反以往四王中只有北静王和义忠亲王往来较多的情形倒是东平郡王和南安郡王仍然保持着平静。 “大人可是担心这秦氏会出什么状况?” 汪文言思索良久方才问道。 “正因为不知道这秦氏究竟是和用意我才如此烦恼。”冯紫英也不讳言“这秦氏两三年前便有异动但当时我巧妙避过加之这两面我外出时间较多这秦氏大概是没能寻到机会所以一直蛰伏没想到今日这秦氏却又跳出来了而且当着众人面表示要与我单独说事情这分明是要陷我于不义。” 冯紫英愤怒不已。 汪文言摇摇头“大人如果按您所说我倒不认为这个秦氏是有意构陷大人更像是一种茫然无措中抓住一个稻草就想要救命的感觉尤其是这根稻草有日益变成大木的迹象换了是我肯定也不会轻易罢手。” “那这个秦氏的目的呢?”冯紫英反问。 汪文言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如果按照猜测这秦氏真的是义忠亲王私生女那么她的命运早已经注定或者说和义忠亲王绑定了。 义忠亲王发达了她未必能得好因为其母的尴尬身份会让无数人将义忠亲王聚焦于道德火炉上灼烤义忠亲王如果出事了那么还得要看这宁国府一帮子人搅进去多深。 以冯紫英观察贾珍贾蓉这对父子是没有这份能耐去趟这等浑水的但贾敬他又没有了解或者说看不出贾敬的动向 若是搅得不深秦氏或许还能的一个解脱若是搅得太深兴许就要把秦氏也要卷进去难以脱身哪怕就是一个连带罪都足以让秦氏在教坊司里呆上下半辈子了。 “目的文言的确难以判断但是文言觉得其实大人没有必要过于紧张既然有人专门盯着那么大人不妨放开手脚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做且看这些背后的人究竟时打算干什么。” 汪文言提出自己的看法。 冯紫英摇摇头慨然叹道:“也只能如此了且行且看吧。”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大坑(第二更求月票!) 沈宜修敏锐的觉察到了丈夫心情的变化。 丈夫去了贾府据说是去看贾府为贵妃省亲所建的园子回来心情就不是很好。 现在这京师城里新晋贵妃们今年获得皇上特旨恩许回家省亲所以为了这省亲都是加足马力堆金砌玉的大造省亲别墅贾贵妃、郑贵妃、周贵妃等几个家中都是你追我赶不甘示弱。 宁荣二府是武勋世家自然不能落于人后便是沈宜修这等对外界不是那么敏感的妇人也早已经听说过这等事情这也成为永隆七年下半年京师城中一桩趣事儿。 冯紫英心情不好自然也就影响到了全家人的心境便是晚间吃饭时气氛似乎都沉闷了许多。 冯家的规矩是吃饭都在一起大小段氏也觉察到了冯紫英一直脸色阴郁用目光示意沈宜修沈宜修在婆婆面前也不敢妄言只是微微摇头表示不知道。 二尤更是坐在下首不敢吱声。 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 冯紫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思一直放在了秦可卿的身上如何来应对这个女人可能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他还真的有些没招如果说像汪文言所说那样坐等观望他又有些不甘。 直觉告诉他永隆八年对自己来说恐怕会是一个不太顺的一年甚至自己可能会面临不少麻烦麻烦来自何处冯紫英现在也在排查。 但毫无疑问秦可卿这个女人绝对算是其中之一。 哪怕秦可卿真的是义忠亲王的私生女冯紫英也不在意关键在于冯紫英不知道这女人意欲何为为何就专门咬住自己不放了? 再联想到义忠亲王日益露骨的举动一直保持沉默的太上皇小动作不断的太妃和北静王这些人还有一直隐忍不发的皇上和摇摆不定的武勋们冯紫英心里就忍不住发紧。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等事情也许就是一根导火索就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变化甚至你前面做得准备工作再多有时候都订不上一个小变量的出现。 一直到吃碗饭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沉寂给整个饭桌上带来了多么大的压力。 母亲和姨娘担心的目光妻子和小妾忐忑的神色还有身旁侍候的丫鬟们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作态都让冯紫英意识到自己在父亲不在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大家人的主心骨了一举一动一怒一喜都会给家中人带来巨大的心理负担。 “抱歉母亲姨娘我方才想事情去了现在想通了劳您们担心了没事儿了……” 伴随着冯紫英的这句话整个饭桌上的气氛骤然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就变得活泛起来。 “铿哥儿是不是公务上有事儿?”大段氏在大同也经历过不少丈夫在公务上不顺甚至紧张的情形没想到丈夫走了却又来了儿子而且现在还是上下两代人看着儿子身旁的儿媳和儿子的妾室的表情神色她既感到骄傲也有些忧心。 “嗯不算吧于公于私都算点儿吧。”冯紫英展颜笑着道:“问题不大只是考虑如何来处理更完美一些放心吧母亲儿子应对得了再说应对有麻烦儿子自然要去向几位师尊请益的。” 大段氏放了心儿子和丈夫不一样丈夫是独当一面的武将许多事情需要自己拿决定而儿子现在不过是文官而且品轶也不算高真要有什么事儿完全可以去齐、乔、官等几位朝中重臣那里去请教以他们的经验自然不在话下。 “铿哥儿你还年轻也莫要遇上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一人扛下来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跟随着你二伯打磨历练才慢慢能挑起许多担子你才十八岁不到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许多事情不必太急没听说这京师城里小冯修撰的这个名字都声名远播了么?” 大段氏话语里充满了骄傲和满足她现在最骄傲就是自己儿子丈夫已经放在了其次否则也不会很大度的听由苏谢二人跟随丈夫去辽东若是以往便是自己不去妹妹肯定是要跟着去的绝不会让苏谢二人独宠。 但现在大段氏已经不在乎了就算是苏谢二人此番跟着丈夫去还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又如何? 都说儿子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才有这般本事苏谢二女便是生下儿子难道还能有紫英这般优秀?这还不说庶出就是庶出了。 “儿子明白。”冯紫英赶紧回应道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凝神沉思这一出居然引来一家人的关心和担忧这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喜怒哀乐最起码已经牵动了家中这么多人的心了。 用完晚饭回到自己这边儿冯紫英这才花厅旁的厢房炕上坐下。 这实际上已经转化为了一间起居室嗯就是一家子坐在闲唠嗑所用尤其是冬日里外边儿大雪纷飞内里地龙烧得温暖如春甚至还要把外袍脱掉免得出一身汗。 “相公可是去贾府遇上不如意之事?”沈宜修装作很随意地问道。 冯紫英注意到屋里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了自己看来自己这一趟贾府大观园之行吸引了诸多注意力而自己的心情变化更增添了她们的不安。 “大观园的确很漂亮华丽想必是肯定能让贵妃娘娘满意的只是现在朝廷财力拮据不堪为了筹集辽东、三边和登莱的军费都是挖空心思河工所需银子也是用尽办法才凑出来可你们知道贾府园子花了多少银子么?”冯紫英淡淡一笑“四十万两银子!甚至还不止。” 冯紫英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虽然都知道贾府在建的院子争奇斗艳格外奢华但是都想到那是为贵妃省亲所用大家也都觉得理所当然但是大家猜测的这园子既然只是为省亲所用恐怕也就是三五年一回纵然华贵也不过就是十万八万两银子也差不多了顶多也就是十来万两银子就算是相当奢靡了没想到竟然是四十万两这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或许你们对这四十万两银子未必有一个概念但我说一句前年平定宁夏叛乱朝廷府库没钱皇上逼得没有办法从内库中掏空家当凑了八十万两用于西征平叛大军开支八十万两也就是两个贾府的园子而已你们觉得呢?” 冯紫英话语里没有多少感情色彩但是听在包括一旁伺候的晴雯、云裳两个丫鬟都是震动不已。 连皇帝拿八十万两银子出来都这么艰难那贾府怎么却能拿四十万两银子去修园子?就因为贵妃娘娘要回来住两晚? 可贵妃娘娘的荣耀不也是皇上给的么? 这怎么感觉好像是有些倒转的味道。 “那爷怎么没劝一劝那边的几位老爷?”毕竟是荣国府里出来的晴雯虽然没有意识到这背后隐藏更深层次的含义但是也知道不妥忍不住道。 看了一眼这丫头冯紫英平静地道:“贾府也有他们的难处人家都在建你不建或者建得寒碜了会觉得是不是故意在扫皇上面子丢武勋的脸有些时候看似骑虎难下但若是能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未必不能琢磨出一个道理来只是这却不是我等外人能置喙的我倒是很好奇像贵妃娘娘这等在宫中历练过的怎么就悟不出这一道理来?” “相公贵妃娘娘怕是应该想得到才对但想得到未必能做得到吧。”沈宜修思索了一阵“妾身听闻其他几位一起赐封的贵妃都是寻常小户人家出身若是这几家都能建起金碧辉煌的宅院博得欢心一片那对于像贾家这种金陵四大家之一的武勋豪门却扣扣搜搜寒碜无比外边儿会怎么看?对于他们来说恐怕皇上的看法固然不好判断但终归可以靠贵妃娘娘的颜面遮掩一二若是大家本来并驾齐驱的武勋们低看自己了甚至那些寒门小户们都可以凌驾于自己之上了那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不得不说沈宜修所言也很有道理皇帝的喜好态度不好确定建好了可以说是替皇家增光添彩也可以说奢靡无度建差了可以说节俭有度也可以说落了天家面子纯粹就是皇帝自己的态度。 可若是像武勋阶层都不认可觉得你宁荣二府连一座贵妃省亲的园子都修不起来没准儿就会觉得你真的不行了而一旦丧失了这种信誉和印象那比差钱更糟糕至于寒门小户门的轻视甚至更加致命一旦传扬开来荣宁二府就很难在京师城里立住脚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能理解贾家的艰难了。 就像前世中那些个私人老板一样哪怕再没钱奔驰奥迪肯定要弄一辆否则你怎么去和别人谈生意? 古今一也宁荣二府若是被人剥下金面只怕在京师城中举步维艰了所以哪怕借钱负债也得要扛过去。 只不过他们却没想过扛过去之后未必就是君恩也许就是大坑。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元春(第三更求月票) 眼见得春假就这么过去了冯紫英知道自己和其他永隆五年的进士们一样即将面临的就是进士三年之后的选官了。 十一去了翰林院便觉得里边有些躁动十二十三一干同学们来往顿时密切起来大家都在商讨各自的去向。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哪里这还要等到永隆八年的春闱大比之后才能落定。 挎枪纵马奋力冲刺一番之后冯紫英这才从尤三姐白腻丰润的身子上翻身下来舒舒坦坦地靠在身旁的垫子上。 旁边的尤二姐早已经欠着身子过来挨着躺下顺带把锦被掖了掖。 “姐姐天癸又来了。”尤二姐轻声道。 冯紫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尤二姐说的姐姐是指沈宜修。 从沈宜修嫁入冯家第一日开始大小段氏就盼望着沈宜修能早日怀孕那一个月里冯紫英基本上都是歇在沈宜修屋里辛勤耕耘。 不过天不遂人愿上月中沈宜修便来了天癸也就罢了这一月又来了估计老娘知道又会失望了。 对尤氏姊妹来同样也关心着沈宜修的肚子。 大妇未怀孕她们两姊妹便只能一直等着若是要侍寝还得要想着办法或者错着时间避孕。 尤三姐也在被窝里窸窸窣窣的收拾了一番才挨了过来靠着冯紫英。 “不急。”冯紫英口说不急但却知道尤氏姊妹心里很急当然沈宜修也很急。 不过这种事情却不是急得来的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沈宜修也从最初的含羞带涩变成现在的主动迎合这婆婆的压力给她也带来了很大的思想负担。 不像尤二姐那般成日里都惦记着这种事情尤三姐虽然在床第间已经比最初的青涩好了许多但是却不太在意这些事情“爷您三月间就要下地方?” “嗯如无意外的话当是如此。”这事儿冯紫英没瞒着家里沈宜修和二尤都知道但是去哪里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说法。 冯紫英倾向于留在北边儿而官应震却希望冯紫英能去江南的几个大府比如扬州、松江、宁波、苏州以及杭州这样的富庶地府州。 官应震的理由也很简单而实在。 冯紫英年龄太轻资历太浅而且以提出开海之略声名远播而且对经济之略颇有一套那么像江南诸府皆是经济富庶的大府同样也是朝廷赋税大府如果能够在这些府州任职必定可以因地制宜做出一番成绩来。 三年一到只要京察获优便可考虑回京最不济也能升一级主掌一府而主掌一府在大周政坛升迁的规则中往往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台阶若是没有主掌一府的经历日后即便是入阁在话语权中都会有所缺陷。 像齐永泰和乔应甲之比乔应甲就是因为长期在都察院任职而欠缺了在地方上历练的资历所以仕途升迁就不及齐永泰那么顺畅。 齐永泰不但曾经在南直隶宁国府担任同知后来又在河南彰德府担任知府这才有哪怕辞官在野教书几年后照样一跃入朝。 “那爷去南边儿还是留在北边儿?”冯紫英见尤三姐满脸好奇忍不住探手捏了一把。 “爷去哪儿奴家就去哪里不过若是论日子好过只怕还是江南的好。”尤三姐把身子贴着男人更紧翡翠绿的肚兜支棱得颤颤巍巍让人望之心醉。 “咦你不是不喜欢江南的饭食口味么?”冯紫英印象很深尤三姐跟着自己第一趟下江南时便觉得口味不合吃得很少许久才慢慢适应过来。 “习惯了也就觉得挺好爷不愿意去江南?”尤三姐丰唇如火灰蓝色的眸子在明灭不定烛光下宛如一只暗夜灵猫。 “不是爷愿不愿意去江南要看朝廷怎么安排。”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去江南有去江南的好处留在北地也有留在北地的优势我个人倒是觉得留在北地更合适江南毕竟距离京师城太远了一些。” 在这个通讯极不发达的时代超出顺天府那就真的是外埠了而北直隶之外在很多京师人心目中就是千里之外的乡下了。 而江南对京师城里的文武百官来说更多的赋税来源地又或者多一个纸醉金迷的印象普通老百姓更是只存在于心中的一个虚幻概念而已。 如乔应甲所说自己首先是北地士人开海之略已经大利于江南如果自己在江南地方上去任官便是做得再好只怕也会受到来自北地士人的攻讦甚至可能会被视为背叛这一点倒是不可不防。 而且江南虽然富庶繁华也是赋税富集之地但是历来除了如扬州、苏州、金陵几个大府之外其他哪怕是松江、杭州、宁波这些赋税收入远胜于北地这些府州的富庶之地但是在朝廷中的地位也并不高甚至还不及保定、河间、太原、大同、济南这些北地府州。 另外距离京师城越近其在朝中被知晓的几率就越高而且也能更及时的得到朝廷内部的一些消息风声这也是冯紫英十分看重的。 乔应甲的见解应该是相当精辟的非在朝中浸淫多年的老手难以品出其中味道来就像沈珫一样原本有机会去常州府担任知府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东昌府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见身旁两个女人如同猫儿一般蜷缩在自己身畔不说一句话就这么幽幽地听着自己叙说冯紫英忍不住探手入衾拍了拍两具温热的胴体“怎么这么担心爷不带你们去?还是不愿意离开京师?” “爷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那太太和姨太太她们却无人在身边侍候了。”尤二姐小声道。 “你倒是孝顺。”冯紫英笑着抚摸着尤二姐柔软蓬松的秀发。 自己姨娘很喜欢尤二姐的性子觉得老实可靠而且勤快每日去问安是雷打不动虽说模样不中意但冯紫英喜欢就行这样能得丈夫喜欢却又老实不招惹是非的小妾无疑是最受欢迎的。 听出了丈夫话语中的揶揄尤二姐有些害羞扭了扭身体。 床上百般花式都能承受但是却受不了丈夫这样一句调笑冯紫英都觉得这尤二姐真是一个上苍赐给自己的恩物。 “嗯看吧或许你姐姐就未必跟着爷去。”冯紫英也在想若是沈宜修能早些怀孕那就可以留在京师城里自己带着二尤去赴任便是估摸着老娘也是这么想的。 “对了爷那贾府送了帖子来让爷明日去那边说贵妃娘娘要见爷也不知道是何意?”尤二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唔去了便知道了。”冯紫英不想就这事儿多说专门来人送贴让自己去贾府候见冯紫英也觉得腻歪这贾元春还真的觉得自己是名正言顺的正牌子贵妃了可以指手画脚了还是有其他意图? 冯紫英更倾向于后者但他宁肯是前者那不过是贾府的事儿可若是后者召见自己干什么? 冯紫英最怕的就是对方带着太妃甚至是太上皇的某些意思而来那才棘手。 ******** “冯家那边据说回了信冯大爷同意到府里来。”抱琴一边替坐在从西洋那边传进来的梳妆镜前的贵妃梳着头一边小声道。 “老爷说的?”元春脸上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忧虑纤指如玉温润白皙轻轻捏着泥金香笺。 “嗯是宝二爷送去的专门见着了冯大爷。”抱琴小心翼翼地道。 听着抱琴提及宝玉元春脸上的忧色渐消露出一抹笑意“宝玉听说这半年来读书越发用功了听闻那《今日新闻》都刊载有他写的东西若是宝玉能在《内参》上也能写上文章也不枉这一辈子了。” “娘娘放心吧有冯大爷照拂宝二爷肯定能有一个好出息。”抱琴宽解着元春“不过娘娘在府里边要住两晚夏总管那里也需要打点好。” “哼那老奴除了要银子还能做什么?”元春脸上掠过一抹怒意随即又沮丧下来“罢了罢了你边去准备五百两银子送去免得这老货聒噪。” 看到抱琴出去元春这才起身姗姗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小花园一时间出神。 等到真正来到宫中才知道这种日子的滋味元春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懊悔毫无意义甚至从来就没有机会让自己后悔有些时候从梦中醒来绣枕湿透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日是尽头? 可除了这等煎熬外自己却还要卷入那些个尔虞我诈中去这更让元春感到精疲力竭。 只是来自家里和宫里的种种羁绊和千丝万缕的困扰元春发现自己竟然无力拒绝和摆脱。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永远无法挣脱的命? 看着窗外几丝翠绿新芽似乎已经在挣脱寒意的束缚释放着一份绿意元春联想到自己自己呢?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省亲(上) 冯紫英到贾府时已经是戌时了。 对于来见贾元春他没太多兴趣甚至有些抵触但是既然人家来了口谕不去也不好。 论理像除非是圣旨和太后懿旨寻常宫中便是皇贵妃也无权对外官下谕旨更不用说一个新晋贵妃了。 当然贾元春情况略微不一样一来现在冯紫英要娶林黛玉实际上已经和贾元春算是姻亲了二来贾元春与太上皇和太妃之间的关系复杂却又是永隆帝的贵妃这中间关系如何定位冯紫英也有些吃不准。 如果贾元春不来这道口谕冯紫英是绝不愿意和贾元春牵扯上什么关系的但是既然托人带来口谕冯紫英就不好不去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冯紫英也想看看这位贾贵妃究竟有什么想法以及对方会不会给他带来一些他所不知晓的一些隐秘。 他不相信以贾元春的聪慧机敏会看不出现在天家夺嫡的微妙形势没有人愿意去趟这塘浑水但如果避不开那就需要做好准备和决定。 先前就有小太监假模假样的来巡视查看了一番看在冯紫英眼里也是忍不住哂笑。 这等狐假虎威造势的样子也只能糊弄得过贾府这些现在从未进过宫的人罢了真正在宫中以用永隆帝素来务求简单朴素的性子哪里会有这么大排场? 冯紫英到贾府自然也要和贾母、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宝玉、贾蓉等一干人见礼只不过他属于外人只是贵妃召见所以不必和这贾府一窝子站在一起倒也自在。 自贾母等有官身诰命在身的尽皆按品服大妆从园子正门处便是各色彩幛锦帐拉起沿路半遮半掩帘飞彩凤帛舞蟠龙鼎中焚香烟气缭绕。 包括黛玉、宝钗、探春、湘云一干姑娘们也都是选了最合体的服侍虽说是元宵但这气温委实有些低姑娘们虽然都穿上厚实的夹层棉裙披上了狐裘披风甚至都带上遮耳护颈的貂帽但是一个个还是冻得面青唇白瑟瑟发抖。 一干丫鬟们更是造孽她们自然是不可能像主子那样穿貂裹裘便是棉裙比甲再厚实哪里又顶得住这般北地初春的刺骨寒风一个个都是全身发僵实在受不住了便只能原地跺脚排解浸身的寒意。 冯紫英也是看得可怜想了想便走了过去“老太君赦世伯、政世叔珍大哥琏二哥这贵妃娘娘要出来恐怕还早便是要来都还要用了膳之后请旨获允方能成行这一来一去只怕没有一两个时辰来不了这么早在这里呆着也无甚意思老太君和婶婶姑娘们身子骨娇弱不如先回屋里歇着等到宫里有了信儿再出来也不迟。”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一干人都是面面相觑。 他们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这贵妃娘娘省亲究竟要走什么规制大家也是糊里糊涂。 前几日宫里倒是有小太监来了一趟只说一切从简都是一家人无需过分计较但具体究竟该怎么做也没有说个章法出来估计也只能临时来了之后再一一安排布置。 “铿哥儿这样合适么?万一宫中有公公先来见了这般情形以为贾家对天家不敬岂不罪过?”还是贾政迟疑了一番问道。 “政世叔言重了哪里有这么夸张?皇上是个节俭素淡的性子不比往日太上皇时节素来不喜欢繁文琐节宫中也一应上行下效务求素简小侄也曾几日进宫都是如此委实不必这般劳烦若是老太君在这外边儿折腾出什么病痛来反为不美。” 冯紫英名义上是说老太君其实也是在替黛玉她们着想看看黛玉小脸儿都被狐裘貂帽裹得只剩下半只手掌那么大一块依然是面色青白冯紫英都觉得心疼所以才借这个机会来说话。 这番话倒也是有道理不过冯紫英也高看了这贾家人的胆气贾赦、贾政和贾母商议一番还是觉得在这大门上候着更为稳当哪怕是冷一些也只能熬着。 冯紫英无奈便只能倒回去吩咐几个丫头去替几个姑娘把汤婆子和手炉拿来。 原本这些姑娘外出走到哪里都要捧着手炉或者汤婆子只是今日不一般要觐见贵妃娘娘自然不能带着这些玩意儿。 听得这么说几个丫鬟都意动见自家姑娘们都是冻得不行反正也是在诸位老爷太太后边儿也不怕外人瞅见。 倒是宝钗小心谨慎一些“冯大哥这若是被宫里来人见着怕是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冯紫英摆手不以为意“公里几个总管我也是认识的便是真有什么不妥我自会叫人去打招呼遮掩贵妃娘娘这边儿的公公想必还不至于比皇上身边的人更跋扈吧?出了事儿你们冯大哥扛着甭管是二位老爷还是贵妃娘娘那边又或者宫里边想必我还有这几份薄面大不了就把我这个翰林院修撰给撸了去。去吧赶紧去拿姑娘们冻出病来那才是大事儿。” 一众丫头都被冯紫英的话给逗乐了纷纷道谢但内心却都是对冯大爷的豪气佩服得紧便都悄悄地去了。 而一干姑娘们心里却是暖意融融虽说各人心思迥异但是哪个怀春少女不希望自家郎君是个既体贴又有担待的男儿汉? 像冯紫英这般的郎君无疑就成了这些个少有接触外间同龄男儿最完美的偶像。 尤其是黛玉哪里还能不知晓情郎的好意眼圈都差点儿红了心中更是比蜜还甜只是这等场合下却又不好表露否则就得被一干姐妹们打趣逗乐了。 她是最怕冷的这站了一会儿手脚便已经冰凉发僵哪怕是紫鹃忙不迭地把她手放在自家怀里但是又济得了什么事儿? 听得后边儿姑娘和丫鬟们的说笑声贾母有些好奇多问了一嘴那鸳鸯便去问了回来说了几个妇人都是相顾无言。 倒是贾赦说了一句“这铿哥儿倒是的确进过几回宫的怕是知道些规矩姑娘们身子单薄拿个手炉也能凑合若是宫中来人叫丫鬟们撤了放在一边儿便是左右有咱们站在前面也能遮掩一二。” 一会儿工夫丫鬟们便将手炉汤婆子纷纷带了过来姑娘们手里捧着汤婆子放在怀间那暖炉索性就放在脚下裙子里上下暖意涌荡顿时都活络了过来。 “多亏冯大哥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要不小妹真的要冻僵在这元宵夜了那这可就是大笑话了。”史湘云是最活泛的手里捧着汤婆子笑意盈面。 “那没准儿就要让宝玉写一出戏折子流传千古了嗯名字就叫史侯女盼见天颜元宵夜冻成冰花……” 冯紫英随口取笑顿时逗得一干姑娘们纷纷掩嘴笑了起来几个丫鬟们却没有那么多顾及尤其是莺儿更是活泼“冯大爷这话太俗哪里有冻成冰花一说也不符合云姑娘的脾性……” “嗯说得也是那就叫史侯女盼见天颜元宵夜寒梅怒放如何?”冯紫英从善如流。 一句“寒梅怒放”让史湘云喜笑颜开却也让其他几女心思百转这寒梅一词用来形容人可是了不得的极为夸赞从冯紫英嘴里出来就更不一般。 探春撇了撇嘴首先发难“冯大哥这个比喻不恰当云丫头分明就是冻僵了怎么又能叫寒梅怒放?说是花容黯然还差不多。” 湘云大怒“探丫头寒梅怒放怎么就不行了?瞧瞧我这脸都冻得通红了当不起一句寒梅怒放么?” 湘云一句话把一干姑娘们逗得哈哈大笑尤其是黛玉更是笑得肚子疼得直打跌也亏得紫鹃替她扶着否则真要一脚把脚下的暖炉给踹了。 宝钗、迎春、惜春几女也是笑得前俯后仰连原本气鼓鼓的探春都忍不住笑得直拍手了。 被几个姐妹们给笑毛了湘云手叉腰怒斥:“有什么好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见几女还是大笑不止气得眼泪珠儿都包起的湘云终于暴怒了一把抓住始作俑者的探春把手探进探春的颈项里“让你笑让你笑!” 饶是湘云的手挨着汤婆子但是那也只是手掌而手背却是仍然有些凉一下子探入探春颈肩甚至直往那前胸袭去先是冻得一激灵然后就是突然想到冯大哥还在面前探春顿时就慌了。 平素里她也是和湘云疯惯了这等袭胸的动作没少用但以往更多都是自己探春袭胸湘云因为湘云的发育显然要比探春好一些这让探春很不忿没想到今日湘云却是反击回来了。 那也罢了但是这关键是当着冯大哥的面儿这就太出格了。 惊慌之中探春也是一边抵御一边压低声音怒喝:“云丫头你疯了冯大哥还在呢。”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省亲(中) 史湘云有些放肆地捏了一把对方挺翘所在吓得探春差点儿瘫软倒地愤怒之后也趁势反击。 两女的嬉戏引来了冯紫英的目光让宝钗和黛玉都忍不住咳嗽提醒二女这才松手红着脸整理自家衣物忙不迭地用披风遮掩那半露的春光。 史湘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不过她也发现自己在冯紫英面前显得十分轻松自在全无在其他男性面前的那份压抑局促。 甚至连原来自己最熟悉的宝玉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湘云都觉得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了而宝玉的一些行为做法也让湘云不太接受比如和秦钟与蒋琪官的粘粘乎乎至今都还藕断丝连又比如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个更好的规划总是得过且过或者希望别人来替他做主。 这种情形史湘云原来是没有在意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看见林黛玉已经寻找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归宿而自己和甄家的婚事似乎又充满了诡谲的变数时她就越发觉得一个男人如果要想让人尊敬和礼遇那么起码自身要有足够的力量就像眼前的冯大哥一样。 冯大哥的一切并非来自其父亲而是依靠他自己在科举中的一举成名依靠的是他在西征平叛和开海之略中赢得的皇帝和内阁重臣们的认可正因为如此他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甚至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婚姻对象。 就像林姐姐一样史湘云很清楚以林姐姐这样娇弱的身子骨和冯家一门三房单传的特殊情况绝对不是冯大哥父母心目中合适的婚姻对象但是冯大哥却能最终说服他们确定婚姻要做到这一点如果不是冯大哥自身的缘故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史湘云感慨万分时冯紫英同样也是感触甚多。 看到湘云和探春的打闹嬉戏黛玉和宝钗在一旁的嘀咕说话迎春和惜春则是眉眼带笑的打趣紫鹃扶着黛玉却和另一边靠着宝钗的莺儿说着小话司棋、翠缕和侍书、入画几个丫头也都笑得前俯后仰。 尤其是那司棋一对鼓鼓囊囊的饱满更是波涛汹涌饶是冯紫英没怎么在意都下意识的被吸引了过去。 这副情景何等完美和谐千红一哭、万艳同悲那等场景若是真的出现实在就太令人扼腕了冯紫英觉得既然有自己的出现似乎这种煞风景的事情便不应该再出现了才对只不过若是这贾府上下非得要可劲儿去作死折腾自己又如何能挽救得了? 挽救不了贾府挽救一下千红万艳中的几位行不行? 起码黛玉和宝钗他相信自己已经扭转了她们的命运但是其他人呢?“原应叹息”对应的“元、迎、探、惜”思春自己还有那个能耐去解决么? 原应叹息那么现在自己能做到让不再叹息么? 冯紫英正在思考的时候却见门外一辆马车先来了来的是一个小内监昂着头而入贾赦贾政赶紧迎上前去却是六宫都总管夏守忠下边的一个小太监。 贾琏早把一个元宝塞了过去那太监冷眉冷眼的模样才稍有和缓只随便说了几句便欲离开却见冯紫英站在那边望着自己那小太监吃了一惊略微一顿赶紧过来问安。 冯紫英其实并不认识这个小太监但是六宫都总管太监夏守忠他却是认识的那是永隆帝从潜邸带到宫中的心腹相当乖觉懂事但是却又很贪财的一个角色。 不过这厮贪财归贪财却很知分寸谁的钱拿得谁的钱不能拿心里有数得紧据说他贪得的财货无论多寡都从未瞒过永隆帝就凭着这一点永隆帝就能对他的行径睁只眼闭只眼。 “安海见过小冯修撰大人。”见这细眉顺眼的小太监过来见礼问安冯紫英也颇感惊讶也回了一礼“安公公认识本官?” “冯大人可能没多少印象了六月间大人进宫时小的跟在总管大人身边见过冯大人一面。”小监儿满脸堆笑“大人今日有闲暇来荣国公府上做客?” “噢有点儿印象了。”冯紫英笑着点头其实他并没有多少印象但是他记得那一日见夏守忠时夏守忠身后的确跟着几个小太监只是没注意哪一个是这安海了“荣国公家和我家是通家之好我来正好赶上了贵妃娘娘省亲……” “嗯大人不妨先回屋休息怕是还要一个时辰娘娘才能来。”小监儿在冯紫英面前倒是很实诚“总管大人安排我们几个出宫这一圈儿也是看我们可怜好得个彩头。” 冯紫英会意地一笑这厮倒是一个乖觉人物手里一枚金锞子便抛了过去“也辛苦你了。” “嘿奴婢如何能要大人的银子……”先前收贾琏的银子是半点不客气但是对着冯紫英的金锞子这小监儿虽然也欢喜但是却有些迟疑不敢收。 “行了收着吧这大冷天出来跑一趟也不容易替我向夏总管问好。”冯紫英摆摆手。 这等太监虽然不比深交但是却也不必得罪这等人成事不足但是要坏你的事儿却是有许多花招。 见冯紫英说得坦诚肯定那安海便舔着脸收了然后这才和冯紫英道别喜滋滋地去了。 这一幕自然也都被贾赦贾政那边一干人和躲在旁边儿去的几女都看见了连宫中的太监见了冯紫英都是如此尊重这让贾赦贾政和贾母都是有些意想不到。 原本以为冯紫英也不过就是在朝廷里士人中颇有人望没想到连宫中的太监公公都能知晓冯紫英大名还如此礼遇尊重这却出乎他们意外了。 这时候一干人才都回屋这大门口寒风凛冽吹得人都快要冻僵了赶紧回屋暖和暖和等到合适时候再出来候着。 贾琏过来邀请冯紫英去花厅东边厢房里去等着冯紫英在里边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气闷出来。 那里边却有一人早已经心神不宁只是碍着屋里长辈都还在不敢离开好不容易瞅个机会称要去方便这才溜了出来。 看见自家奶奶溜了出来平儿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从自己奶奶目光里她就捕捉到了意思很隐晦地给了王熙凤一个示意。 王熙凤不为人觉察地微微颔首昂着头而过平儿不动声色地和身旁的鸳鸯、彩霞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去了。 鸳鸯也有些诧异原本像王熙凤这样年轻主子上厕所方便像平儿这等大丫鬟是不用跟着的今日怎地却恁地多礼殷勤?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觉得平儿怕是有什么体己话要和王熙凤说才是。 见平儿跟了过来王熙凤这才面色冷峻地问道:“人呢?” “冯大爷从这边儿过去了婢子问了一句他说屋里太热闷得慌出去走走消散消散。”平儿赶紧道:“奴婢瞅着是往那边去了。” 走出花厅东游廊旁边便是一道曲折往东走便要往后边儿夹道去了往西走则是入了院子那边西厢房里还热闹着都是些姑娘们几个丫鬟在游廊门口嬉笑着。 王熙凤疾步向东拐快走几步却见得冯紫英已经走到夹道一头顿时急了一路小跑起来慌得平儿也是跟上小跑起来。 冯紫英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些诧异借着墙头转角头的灯笼却见是王熙凤和平儿主仆两朝着自己跑来吓了一跳。 这会子是何等时候这主仆是要作甚? 莫不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和自己撕扯那又何必出来?在东厢房里直接挑开便是。 看见王熙凤咬牙切齿眼圈都红了的气恼模样冯紫英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一日自己那般折辱她也没见她有这般气恼怎么时隔几日反而还越发耐受不得了? “二嫂子这是往哪里去啊?莫不是专门来寻我?”冯紫英却也不惧甚至话语里还有些调戏的味道。 自打前几日那一会之后冯紫英已经有些明悟了对王熙凤这种女人你是断不能太给好脸色或者好意的否则她便要骑上脸来。 对她只能是比她更霸道更蛮横更凶悍甚至更不讲理才能让她乖乖俯首帖耳前几日就是最好的例证这就是一个不讲理只讲力的女人你越娇惯她便越得寸进尺。 听得冯紫英这般言语王熙凤也是又气又羞又恼只是心里装着事儿却还只能指望对方只得恨恨地剜了对方一眼疾步往前:“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冯紫英一愣现在这会儿?这女人莫不是真的受了刺激又或者久了没有男人心痒难熬才要这般? 只是这时候也未免恁地尴尬了自己若是去了做下这等事这琏二哥头顶岂不是绿油油? 冯紫英自觉自己还是有些底线人妻固然勾人但是却有些过线了你说这手眼轻薄不过是惩戒但真要真刀真枪那心理这一关还有些难过。 但想到王熙凤那勾魂荡魄的眸子和泼辣悍野的模样再加上那等浮凸有致的妖娆身段冯紫英觉得自己某些部位又有些难以忍受了。 这可真有些难做。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意外事件(第三更求月票!) 见冯紫英一愣之后没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平儿也是满脸惶急“大爷奶奶是找您有要紧事儿。” 见平儿也是如此态度冯紫英吃了一惊觉得恐怕不是自己想象那般这才点点头道:“平儿你也是晓事的这是啥时候?若是被人见着传出去岂不又是一场风波?” “我替大爷和奶奶看着奶奶实在是等不及了。”平儿也没想那么多情急之下话里也大有语病。 看着灯笼灯光照射下冯紫英一脸似笑非笑的古怪笑容平儿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话语里语病甚大外人听见只怕立即就是要浮想联翩了又羞又急之下只能跺着脚上前推搡冯紫英:“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琢磨这些?” “爷可没琢磨那些乌七八糟的那纯粹是你这话引导着爷往那边儿想爷还能不多长一个心眼儿?你家奶奶心思诡谲手段狠辣稍不留意爷就得吃亏爷能不谨慎点儿?也是平儿你是个实诚人爷信得过嗯索性干脆哪天我向琏二爷开口把你要过来跟着爷吧爷这边还缺个管家的大丫头金钏儿还留在那边儿晴雯是个暴脾气不合适怎么样?” 被冯紫英这番话给吓了一大跳平儿声音都发颤了“爷那如何能行?爷是跟着奶奶的……” “那你意思是说只要你家奶奶应允了你便愿意过来?”冯紫英马上跟进问道大有立即去和王熙凤撕扯要人的味道。 平儿慌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好半天才道:“爷你莫要说这些了先帮我家奶奶渡过眼下的难关吧。” “哦?你奶奶又怎么地了?”冯紫英皱了皱眉这王熙凤是怎么回事儿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事儿啥事儿都能吆喝自己来了? 见冯紫英脸色不豫平儿一时间也解释不清就差点儿给冯紫英跪下了只得上前推搡着冯紫英一边哀求道:“爷您先过去奶奶的事儿其实也和爷有关奶奶和您说您就知道了。” 冯紫英狐疑地瞅了一眼对方见对方说得郑重其事这才点点头:“好我倒是要看看凤姐儿又有什么幺蛾子要出平儿记住我先前和你说的话爷可是当真的。” 看见平儿脸上娇羞中带着几分薄怒俊俏的鸭蛋脸上一抹红晕冯紫英心痒难捱忍不住把嘴唇靠在平儿腮边既像是在嗅平儿的头油香又像是要轻吻对方脸蛋不经意间却又碰上了对方的耳垂惊得平儿一个箭步跳到一边儿气狠狠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却无所谓地耸耸肩潇潇洒洒地往前去了。 从夹道一头拐弯只见王熙凤已经在那里急不可耐地来回踱着步见到冯紫英过来这才咬牙切齿地迎上来“铿哥儿你把我们害死了!” “怎么了谁害你了怕是你自个儿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我又和凤姐儿你没私情也没有偷你们贾府的银钱什么事儿却成了我的罪过?究竟什么事儿别咋咋呼呼的?求人也没你这等求人法!” 被冯紫英的话给挤兑得脸色发青王熙凤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对这个男人无可奈何了一口玉米银牙几乎要咬碎。 王熙凤走近一步给平儿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去边儿上守着。 虽然一般人这个时候走不到这边儿上来贵妃娘娘要来省亲各方都得要布置好人再说府里人多这个时候也是要安排得妥帖无虞的。 平儿知趣地守在了拐角处可以眼观两路防止有闲杂人窜过来。 见王熙凤神神秘秘却又心急火燎的样子冯紫英还真想不出能有什么事儿既要牵扯到自己却又是王熙凤的麻烦事儿。 “说吧怎么回事儿?”冯紫英身子微微斜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都是你!”王熙凤忍不住爆发出来但是却又怕声音太大被人听见这种滋味是在压抑憋屈得难受“如果不是你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究竟什么事儿?别没头没脑的!”冯紫英不客气地道“真是我的事儿我自己会处理好用不着谁来教我!” 看着冯紫英一副无所谓样子王熙凤恨不能扑上前去咬死对方吃他肉的心思都有了。 见王熙凤欲言又止但是又气急败坏的模样冯紫英颇感惊奇这可真是有趣啥事儿能让王熙凤这般失态? “你还记得那日的事儿么?”好一阵王熙凤脸才红一阵白一阵地道。 “哪一日?”冯紫英随口问道王熙凤柳眉倒竖就欲发作冯紫英这才又道:“哦你说那一日啊怎么了?记忆犹新回味悠长做梦都还能梦着那滋味呢二嫂子难道和我心有灵犀一点通打算旧梦重温?” “滚!”王熙凤气得呼吸急促了许多“铿哥儿我是和你说正经事儿!” “我也是和你说正经事儿。”冯紫英打定主意不再惯着对方冷冷地道:“你若是求人就得要学着点儿求人的规矩和态度你信不信我转身就走?但凡有什么事儿真要落到我身上甭管哪一出我懒得问爷扛得住!” 王熙凤被冯紫英这猛然一怼气急攻心身体都一阵摇晃冯紫英也懒得理睬只是冷冷地瞧着对方表演。 死死盯着冯紫英一脸淡然的脸王熙凤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是真的要求人家来帮自己了而且自己是半点都没有可以仗恃和拿捏的地方这种滋味让她很难受但是却又有另外一种难得的感觉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 “好我就说。”最终王熙凤还是一字一句地道:“前日里有人想要轻薄平儿被平儿呵斥但那厮却以看到了听到了你我二人那一日的事情相要挟……”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他立即回忆当日的情形迅即道:“那一日在那旮旯里四处皆是封闭所在何来他人?莫不是被人诳了诈了?” 王熙凤气恨交加“姑奶奶其实那等好骗之人?那人把当日情形说得一清二楚不但说了你吓唬我的话而且连……” “连什么?”冯紫英也没多想他记得很清楚除了平儿外再无他人四周两三丈之内皆是墙壁夹道如何可能有外人? 王熙凤喘了一口粗气恨恨地道:“连你伸入我衣襟里占便宜轻薄人拿走我……物事的一举一动都看见了难道还能有假?” “啊?”冯紫英有些紧张了。 若是自己说那些威胁王熙凤的话也就罢了如放高利贷逼死人或者包揽诉讼等便是有人告像王熙凤这等人也算不个上什么也就是替王子腾招惹一些麻烦王子腾也能有这个本事摆平当然肯定会有一些麻烦但轮不到自己操心。 可自己轻薄王熙凤取走王熙凤肚兜之事却有些不好处理。 既然能找上平儿轻薄还能偷看偷听到这一出多半就是贾府中人而且寻常下人借他几个狗胆也不敢如此却想不起贾府里还能有谁敢如此色胆包天? “那厮是从那夹道边儿上那道门缝里偷窥到的。”王熙凤为冯紫英释了疑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没想到那道蛛网灰尘密布的门背后居然还藏有人还恰巧不巧的看到了这一幕。 “是谁?”冯紫英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名字难道真的还有这种事情怎么却变成了平儿? “你怕是不认识府里一个远方旁支子弟贾瑞。”王熙凤怒不可遏“这厮意图轻薄平儿也就罢了昨日里却又找上门来见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语带要挟我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法子来只能虚与委蛇……” “他要什么?银子?” 冯紫英没想到还真是这厮《红楼梦》书中这厮最终被王熙凤设计贾蓉和贾蔷二人联手敲诈加威胁再来一场粪尿淋头又气又急又怕又忧加上有受了风寒一命呜呼王熙凤虽然心狠手来但这桩事儿还真的说不上个什么纯属是那贾瑞寻死。 王熙凤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脸色又有些羞恼“银子?只怕也想要但他却要……” 冯紫英其实已经知道贾瑞这厮要什么倒真的是一个要色不要命的蠢货“要什么?” “这厮狗胆包天却是瞧上了我……”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来王熙凤脸阴沉得吓人“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 冯紫英平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打算如何做?” 这却是一道难题王熙凤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满脸苦涩“这厮虽然在我面前没说什么狠话但是却和平儿说了些若是不能遂他愿便要如何如何的话语也不知道这厮究竟是虚言吓唬还是……” 这时候冯紫英已经安稳下来了便是那贾瑞看见了自己轻薄了王熙凤想必这厮也是不敢来要挟自己的这厮就算是要在贾府里散播这等话语只怕立等就要被人拿住打个半死贾府上下便是听到这等传言不管相信与否也会充耳不闻只视为谣言。 但这厮却能拿捏住王熙凤。 包揽诉讼和高利贷逼死人命之事哪怕之事在府中传扬开去一经查实都会让王熙凤身败名裂没准儿更会让贾琏借机将其休掉只怕这才是让王熙凤最担心的。 当然自己轻薄她之举传出去固然不会有人相信也不会对自己有太大影响但对王熙凤来说也是一件羞煞人的丢脸事。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为难。 虽说这事儿影响不到什么自己但是此事毕竟因自己而起自己也无意让王熙凤身败名裂但如何来化解此事却是一道难题。 那《红楼梦》书中贾瑞被设计最终一命呜呼那是因为贾瑞根本就没掌握着王熙凤的把柄纯粹就是色欲倾心想要去勾搭调戏王熙凤而王熙凤何等人加之还有贾蓉贾蔷两个帮手才能让贾瑞中招。 不过现在因为贾琏跟了自己做事儿和宁国府贾珍贾蓉乃至贾蔷他们远没有《红楼梦》书中那么熟络亲近了连那贾蓉也甚少来荣国府这边反倒是秦可卿来荣国府这边和王熙凤说话的时候还多一些。 所以王熙凤才只能来找自己当然也的确如王熙凤所言自己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见冯紫英不吱声王熙凤更急忍不住出声:“铿哥儿你倒是说句话如何来处置?” “莫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归有解决办法……”冯紫英斟酌着言辞王熙凤却是怒意满面“你休要让我自甘下流我便是死也不会让那等下流胚子折辱于我……” 冯紫英没想到在这等事情上王熙凤却这般强硬看那模样却是真的绝不肯让那贾瑞得手的意思当然冯紫英也从未有过那种意思。 掂量了一番之后冯紫英这才道:“凤姐儿我对这贾瑞不熟悉你说说他家里情形和他本人是个啥性子?” 王熙凤便简单介绍了情况这厮只有一个祖父在族学里干过后来因为性格清高古板管束不住学生便没干了这贾瑞也是读书不成而且也好色贪财也并无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大略知晓了这个情况冯紫英心思也就定了。 这厮也就是土鳖一个难怪半句不敢提自己大概也是知晓厉害也就只能欺负一下王熙凤和平儿这等妇道人家了既然没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其祖父又是一个迂腐人这事儿估计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倒也不急。 “此事我知道了。”冯紫英也没想好如何处理要灭掉这个贾瑞很简单问题是似乎还不至于到这一步倒是需要好生斟酌一番如何来处置。 “知晓了?你就这么一句话?”王熙凤急了“我问你如何处置事情因你而起你却说得如此轻巧……” “那要如何?”冯紫英反问“把那贾瑞叫来威吓一番让他莫要骚扰你?或者是找人把他给宰了?” 被冯紫英问得哑口无言王熙凤气恨恨地看着冯紫英不语。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瞥了一眼对方“不急在一时若是这厮真要再来骚扰于你你便说此事已经说与我知道交由我来处理便是。” 王熙凤惊得樱唇张成o型一时间不知道冯紫英是故意调侃自己还是真的如此。 “凤姐儿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上这厮不就是色欲倾心想要占点儿便宜么?他若是真的要去宣扬或者上告那便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估计他是不肯那样做的至于说交给我这厮也得要掂量一番这等事情得罪了我他会有什么后果……” 冯紫英的解释终于让王熙凤稳住了心想想也是只要贾瑞这厮得不了手便是而且还得要琢磨这边冯紫英的威胁只怕反过来那厮倒要坐卧不安了。 想到这里王熙凤心思也越发复杂了难怪都说这冯家大郎本事大这等看似不得了的事情居然就被他三言两语被化解了而且还有颇有道理。 见王熙凤呆呆出神却不出声冯紫英微微踏前一步欺近对方轻笑:“怎么还不放心抑或真要再让我轻薄一番寻个快活……” 这个时候王熙凤才惊醒过来却未像以往那样怒骂呵斥只是轻轻啐了一声忙忙慌慌地拉着平儿走了。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邢岫烟(第一更求月票!) 把冯紫英丢在身后紧走了几步王熙凤才觉得自己胸中砰砰猛跳的心慢慢安稳下来。 冯紫英那踏前一步那身体几乎要挤压到自己身上来了男人雄健的气息扑面而来尤其是那似笑非笑的邪魅笑容更是让她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以前都没有觉得怎么地这一二次交锋下来自己却越发有些稳不住阵脚了。 冯紫英也不过就是十七八岁的年龄要比自己小四五岁怎么地这老辣深沉的劲儿让自己都有些吃不消? 那读书厉害也就罢了怎么连这等撒泼耍横的本事对方似乎也经历过不少似的否则怎么应对这等事情如此游刃有余的架势? “奶奶这事儿就如此了结万一那贾瑞又找上门来该当如何?” 平儿也听见了冯紫英和王熙凤的对话甚至连冯紫英对王熙凤的称呼从二嫂子变成了凤姐儿都格外注意到了。 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平儿多少也是能品出一二的尊重在减少但似乎亲昵有所增加这让平儿也有些吃不准照理不该如此才对但那又隐含什么意思呢? 王熙凤内心乱糟糟的直到平儿的问话才把她从杂乱恍惚的心境中惊醒过来。 “了结哪有那么容易?那贾瑞是色迷心窍对你我二人是不会惧怕的仗着拿住了把柄便想些龌龊勾当不过对铿哥儿来说只怕贾瑞就要胆怯几分了他明后日若真是找上门来你只管带进来我倒是要看看我如铿哥儿那般说他会如何应对。” 王熙凤语气里也还是有几分不确定但此时也只能如此了。 “那冯大爷就没有其他后续手段?”平儿还是觉得不稳妥那厮居然想要来轻薄自己占自己便宜也幸亏自己反应得快。 “我没好问但是我想怕是有的至于如何做且等几日那贾瑞再来骚扰两回我自会找他让他给我一个说法。”王熙凤嘴巴挺硬但是内心底气如何就不好说了。 王熙凤主仆二人走了冯紫英还在原地思索了一阵这才举步回到东厢房那边。 被王熙凤这么一打岔冯紫英的心情也没有那么愉悦了。 没想到居然会被贾瑞这个厌物给偷窥了自己和王熙凤这点儿暧昧事儿虽说这厮不太可能给自己造成多少麻烦但是毕竟让人心里不畅然。 尤其是这厮想要占王熙凤的便宜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轻薄平儿自己尚未得手竟然就有人争食儿来了这让冯紫英感觉很不爽。 冯紫英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意无意的已经把自己带入了某个角色这种主角角色心理在一览大观园之后更是得到了极大强化似乎某些东西只要自己想要就应该属于自己而谁要来觊觎窥视那就是侵犯了自己的领地权。 以前自己为什么对贾宝玉有些不太待见似乎也有些这方面的原因而环老三为什么颇得自己喜欢也就是因为这家伙是个小透明儿对自己的攻略大计毫无影响甚至还有助益。 而现在随着宝玉的“改邪归正”贾政夫妇也已经把宝玉的未来放在了外边儿黛玉宝钗的满腔情意也都放在了自己身上这种“冲突矛盾”似乎就一下子消散了再加上宝玉对自己越发尊敬崇拜冯紫英觉得自己看宝玉也越发顺眼起来了。 不就是一个未曾遭遇社会毒打的没落官二代么?谁没有过青春狂想的时代改了就好。 果然正如前世中网络上充斥的那句话一样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逐渐变成了所谓当初最讨厌的人恃强凌弱把一个追求自由平等鄙弃功名利禄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日趋平庸基本当代符合主流价值观的方仲永。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啊谁都免不了随波逐流似乎自己很多时候都无法例外尤其是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时更是难以自拔。 不过也许这对于宝玉来说未必是坏事截夺了他的气运自己似乎也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来吧。 西厢房里的嬉笑声把冯紫英从思索中拉回东厢房他不想去了一帮老古板纵然又贾母这个性子活泛一些的但有贾赦贾政夫妇在气氛不顺。 走到西厢房门口就看到了一干女孩子们在炕上炕下嬉乐得不亦乐乎。 黛玉掩着嘴倚着迎春二女都坐在炕上轻笑探春和湘云还在炕几的另一头撕扯推搡。 宝钗却和惜春坐在炕上拐角头说着话宝钗固然眉带笑意连素来清泠淡然的惜春也多了几分温婉柔媚。 一干丫鬟们却在炕下说着话好不容易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儿又没有管事的压着可谓难得自在轻松一会子。 还有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孩子跳入自己的眼帘。 冯紫英有些讶异这贾府里边似乎还没有自己不认识的女孩子吧? 这女孩打扮明显不是丫鬟只是抿着嘴微笑着坐在迎春的身边却不怎么说话。 冯紫英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自然就博得了众人的目光。 “冯大哥快进来外边儿冷得慌!”一看到冯紫英探春的动作就慢了下来被湘云偷袭连连得手恨得她牙痒痒好在湘云也没有像先前那样用禄山之爪袭胸只是在她腰间咯吱逗得她笑颜舒展却又落不下脸来。 见里边都是些姑娘们而且这么多人挤在里边也太拥挤了一些冯紫英摆摆手“我就不进来了站在门口说会子话就好。” 冯紫英目光所及宝钗却是格外识趣“冯大哥怕是还没见过邢姑娘吧?这是大太太家舅老爷的姑娘去年才从苏州来的前段时间才搬进府里来……” 宝钗一席话立即就让冯紫英知晓这是谁了邢岫烟。 见宝钗介绍自己邢岫烟也有些紧张早已经下了炕福了一福微微平复了一下心境落落大方地道:“岫烟见过冯大哥。” 冯紫英点点头修眉俏眸脸颊轮廓略瘦很有立体感但是却又不像二尤那般特别明显更符合汉人女子中比较富有辨识特征的清丽雅致那鼻梁微挺樱唇略薄却又带着几分明净一看就是一个甚有主见的女子。 “嗯早就听闻过岫烟妹妹的名字没想到今日才见面妙玉还多亏你照拂……”冯紫英语气温和诚恳也回了一礼。 妙玉虽然没有出现在园子里但是也曾来过府里边一两次这已经是贾府里边心照不宣的隐秘。 作为林如海的私生女虽然在林如海去世之前归宗认祖成为林如海的庶出女也被贾家所接受但是以妙玉冷傲孤高的性子也不怎么和这府里边的人合得来便是同龄的姑娘们和妙玉有交情好的也寥寥无几。 便是黛玉和妙玉的关系也远不及和探春、湘云、宝钗几个来得密切只不过这层血缘关系在这里加之林如海死前的托付倒是让妙玉隐隐成为了这个圈子里边的一员但却很少出现在府里边。 “冯大哥言重了妙玉姐姐素来葳蕤自守小妹何曾照拂得了?倒是妙玉姐姐时常照应小妹小妹也很感激。”邢岫烟赶紧摇头。 妙玉虽然不太通时务但在寺中少有和外界往来所以也无甚需要照拂的岫烟也是和妙玉素淡的性子相近加之自幼比邻而居所以这份感情倒是十分亲近。 邢岫烟也知道妙玉父亲已经在临终前把妙玉许给了眼前这一位作媵不过妙玉却不肯嫁给眼前这一位宁肯在寺中修行便是到了京师城里也是如此这让岫烟也有些惊讶。 照理说这作媵虽然不比正妻但是却也不是为妾能比的所生子女都是能有正经八百身份的便是嫡妻也不能随意辱骂欺凌而冯紫英誉满京都称得上无数女孩子的梦中情人为何妙玉姐姐却不肯嫁给对方? 而更让岫烟觉得好奇的是这位冯大哥好像也对此不以为意。 换了别人以妙玉这样的姿容才学只怕断不肯放手这一位居然听之任之甚至明确表示若是妙玉不愿入冯家只要愿意嫁人不能出家就行其他不做强求据说这是冯紫英对妙玉父亲林大人的承诺。 “那样也好啊妙玉性子孤僻冷傲和许多人都不太合得来倒是有妹妹这样一个知心人也能让愚兄心里放心许多。”冯紫英若有所指地一笑“只求她莫要一意孤行辜负了林叔父的一番心意就好。” 这话邢岫烟却有些不太把握得住了究竟是指让自己劝说妙玉嫁给他呢还是要自己劝妙玉莫要一心想要在寺中修行在岫烟看来只怕还是前者多一些。 她一直不太相信对方舍得这段姻缘妙玉虽然性子冷了一些但是却也是一个标准的官宦女子且容貌更胜过寻常女子许多她也听闻过冯紫英某些方面的风评似乎是在这方面很有些喜好。 “小妹明白了。”邢岫烟也不多言低头颔首。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生怕情多累美人(第二更求月票!) 闲说几句之后冯紫英便果断离开这等女孩子太多之地稍不留心就变成修罗场早些离开为妥。 一直等到亥初才有几名小太监先来打前站一干人此时都已经到了门外候着一盏茶工夫之后却看到从荣宁街那边来了两匹健马上面两个小监儿举着灯笼缓缓而来。 “来了。”冯紫英心里说了一句。 说实话他对这等事情腻歪得紧但是却又不得不应付着。 这等前世只能在影视剧中见到的情形却能亲身感觉似乎听起来也很刺激但想想自己现在所经历哪一样不是从未感受过的甚至连《红楼梦》书中的丽人一个个也投怀送抱同床共枕所以对这等事情的感觉也就淡了许多。 抱着这种冷眼旁观的心态冯紫英远不及贾府中这些人那么激动兴奋看着贾赦贾政贾珍一干人都是满脸诚惶诚恐又夹杂着那份得沐天恩的欣喜模样贾琏、贾宝玉、贾兰和贾蓉几个都是屏声静气如临深渊的架势冯紫英内心只觉得好笑。 便是像黛玉、宝钗、湘云、探春几个姑娘们也都是一样欣喜雀跃翘首期盼。 让冯紫英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贾环却能保持着一定冷静的站在自己身旁只是目光里也还是有些复杂的神色。 “环哥儿你不去?”冯紫英随口问道。 照理说虽是庶出子但也算是贾元春的弟弟贾环也有资格去在边儿上候着得蒙一见但贾环好像却不是很愿意。 “我又何必去?大姐姐心目中怕也只有宝二哥便是兰哥儿都未必能得几分青眼何必去凑这个热闹?”贾环声音有些发涩鼻音更重。 “环哥儿有志气。”冯紫英也不多言“下科秋闱好生去考争取一考而过便是那春闱也未必就不能闯一闯。” “谢谢冯大哥的鼓励了在书院里我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比更聪慧的人也比你更努力所以小弟也只能以勤能补拙来证明自己了。”贾环忍不住握紧拳头“永隆十年的秋闱我一定要考过!” 二人正说间又有连续骑马太监陆续到来一直到后面太监下马音乐之声渐闻龙旌凤翣雉羽夔头罗列而行还有女官捧着销金提炉燃着御香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执事女官捧着御制香珠、绣帕、漱盂、浮尘等物件明黄可鉴端的是气势非凡。 冯紫英远远看着心中却在叹息这等威势固然能让周遭百姓艳羡敬畏不已但是落在龙禁尉和都察院御史们眼中不知道又作何感想? 或许这没什么违制甚至是完全按照天家妃子省亲的规制来的但是这等情形其实在京师城中也很竿见起码冯紫英知道在元熙帝年间除了皇帝本人外鲜有后妃有这种省亲的体例更不用说这般风光了。 在冯紫英看来这几乎就是在把贾元春和贾家放在火炉上灼烤了。 冯紫英不知道其他几个贵妃省亲是不是也是如此如果都是这样只能说明永隆帝是有意如此就是要把这几家推上一个尴尬处境除了皇帝本人能维护外稍有不测便可能引来雨点般的攻讦。 当然就目前来说可能都察院还能体察圣心不会有什么举动但是绝对已经被有些御史们记上了一笔一旦那一日皇帝心思口风一转只怕笔刀墨枪便会铺天盖地而来。 正叹息间冯紫英却见前队过完最后是八名太监抬着一定金顶明黄绣凤版舆而来一直到了贾家众人面前包括贾母贾赦贾政夫妇等人都纷纷跪下。 旁边几个太监赶紧扶起一干人听得那版舆中的贾元春大概是在说些什么版舆这才又抬起向前入了大门过了仪门往东去。 一行人簇拥着版舆而去反倒是将冯紫英和贾环这二人丢在了后边冯紫英和贾环倒也乐得个逍遥自在远远地缀着。 却说贾元春坐在版舆中一路向前径直入园又上了轻舟却见溪流两旁灯如游龙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如银光雪浪再远一些的各色树上尚未有树叶却都是用通草?绫纸绢扎成粘于枝上精妙异常。 那溪流中更有各色彩灯做鸟兽虫鱼状栩栩如生船上亦有各种精致盆景灯饰珠帘绣幕桂楫兰桡可谓迷醉人间。 船行入石港港上有匾灯现着“蓼汀花溆”再往前行便是“有凤来仪”蔚为大观。 下舟登岸重新上舆再行至石牌坊却见石牌坊上用灯映出“天仙宝境”四个字元春顿时皱眉让人取下换了用“省亲别墅”替代这才进入行宫。 一进入行宫却见正殿巍峨琳宫绰约满目琳琅贾元春越发觉得府里边做得有些差了。 如此奢靡过甚只为这一次省亲若是外臣知晓只怕又要引起不小风波虽说是奉旨敕建但也有些过于耗费民资了。 只是这等情形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唯有暗自叹息。 到了殿中贾家一干人都已经候着换衣降座这才按照家礼论行免不了一番垂泪悄语倒是贾赦贾政等男子都是规规矩矩行礼说话到最后便是一干姊妹女眷纷纷见礼。 冯紫英和贾环都在在殿外远远看着到最后贾环都被招了去一一列队进入见礼只剩下冯紫英一个外男在外边甚是无趣。 诸般过场走完这才算是松了下来。 太监们大部分要回宫只剩下少量几个宫中小监儿和女官留在这里也都被安排到旁殿只有一直跟随元春进宫的抱琴侍候在一旁宛如往日元春尚未进宫时一般。 冯紫英一人独自在外冷得直打哆嗦连那贾环等人也都在殿旁等候他也只能自认晦气索性就在外边儿夹道上小跑起来免得冻脚也不知道那贾元春见这一干家眷亲戚要多久若是一一叙礼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难道自己就这么一直在这里喝西北风? 正琢磨间却见一盏灯笼悄悄过来冯紫英定睛一看却是那胸大臀肥的丫鬟司棋婀娜娉婷的走了过来。 冯紫英正在诧异间却见那司棋一福之后小声道:“冯大爷这是二姑娘的手炉您在野田冷地里也没个遮挡姑娘便让奴婢把她的手炉拿来让您暖和暖和。” 冯紫英一怔之后也有些动容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受饥寒第一个想到自己的居然是迎春?!这可真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虽然略感意外但是也不是太惊讶。 从贾琏那里也知道这位二妹妹对自己一直有些心意甚至有点儿宁肯给自己当妾也不愿意嫁那孙绍祖的意思只不过素来老实敦厚的她能做出这般举动也的确难为她了而且冯紫英敢打赌也多半是这个丰壮饱满的丫头司棋撺掇起来的。 “嗯司棋那就替我多谢二妹妹的一番心意了正好爷也冷得够呛也不知道贵妃娘娘这一番叙旧论亲要到什么时候。”冯紫英接过手炉握在手里一股子炭烤热气儿透过竹帘布罩窜出来顿时有些发僵的身上都要活络许多了。 “那奴婢就告辞了那边儿姑娘还等着小婢回话呢。”司棋又福了一福本要转身离去但是又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住脚步涨红了面孔道:“大爷有些话不知道奴婢当讲不当讲?” 冯紫英略感惊奇点点头:“你说。” “本来有些话轮不到奴婢这等低贱之人来说但是奴婢侍候二姑娘这么多年知道二姑娘的性子若是换到她自个儿来便是打死也说不出口只能藏在心间但奴婢是个浑人管不到那么多便是明日被人赶出府去也还是要替我家姑娘剖心坼肝地说几句二姑娘对大爷颇有情意只是老爷的性子大爷也知道怕是不会替我家姑娘着想的那孙家都知道是个粗鄙无礼酗酒如命的加之好勇斗狠府里上下女眷奴婢都是被折腾得难以过活的我家姑娘这性子若是嫁过去只怕不出一年就……” 司棋没有再说下去但冯紫英却明白意思。 “所以奴婢便是豁出去也要来和大爷说这一遭让大爷明白我家姑娘心意但求大爷能知晓我家姑娘一腔情意莫要辜负了……” 话没说完却听得那边夹道又有声音过来司棋吃了一惊便将后半截话给吞了下去冯紫英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但是却不忍这般不给半点儿回语便点点头:“你给二妹妹说我知晓了我自有安排。” 司棋简直大喜过望连声音都发颤“大爷当真?” 冯紫英没好气地道:“难道还能有假?爷还能骗你一个女子不成?” 司棋忙不迭地如鸡啄米一般点头来不及再说什么匆忙从脚步声传来的另一边悄悄疾步离开。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省亲(下) 手中提着暖炉那布帘上却是传来阵阵幽香之前显然是被放在迎春胸前的披风里暖心热肚现在却落在了自己手里真的有点儿受之有愧。 以前自己并没有太在意这个话语稀少没什么太多存在感的二妹妹一直到贾琏或明或暗的说起过迎春可能要被许给孙绍祖之后冯紫英才开始正视这桩原本在《红楼梦》书中被视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中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 稍稍一打听便知道这孙绍祖不是好货不但贪财好色而且胆子极大居然敢在大同府的平安州那边大肆干着贩卖禁运物资给塞外蒙古人的勾当。 这种事情照理说在边地并不少见但关键是人家都是把握着分寸的哪些能卖卖多少基本上心里都有谱但这厮却是猖狂无忌而且更仗着打通了王子腾和牛继宗的关节更加肆无忌惮。 贾赦之所以想把迎春许给孙绍祖无外乎就是看中了孙绍祖胆大捞钱的本事舍得给他上供那就是卖女儿的银子。 而孙绍祖之所以愿意娶迎春绝不会因为是迎春漂亮或者老实敦厚这些原因多半也是看上了贾家背后的王子腾贾赦是正派的荣国公长房嫡子而且也袭爵一等将军贾家和王家不但同列金陵老四大家而且还和王家家主王子腾是姻亲这层关系也是斩不断的所以正是因为如此孙绍祖才会愿意娶一个庶出女儿为正妻。 以前冯紫英也有些犹豫甚至装聋作哑因为他没想好怎么来处理这等事情自己背负的情债已经够多了这迎春可不是寻常丫鬟随便就能安排下去便是安排做妾都得要有周全的准备免得引来内外不稳。 只是今日这等情形面对司棋剖心坼肝的这般倾诉冯紫英实在做不出冷然待之的事情起码要应承下来至于说下一步如何来解决那也只能再说了这点儿担待必须要有。 好在还有贾琏这个帮忙的早就希望能把迎春许给自己而贾赦也就是一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来解决只是需要细细策划寻找合适时机务求周全。 正琢磨间却见另外一道倩影疾步而来。 是莺儿。 莺儿眼睛很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冯紫英手中的手炉脸色微微一变她没想到还能有人抢到自家姑娘前面了。 可林姑娘和自家姑娘在一块儿紫鹃没带手炉只有一个汤婆子给了林姑娘用这个手炉却是哪里来的?而且紫鹃一直在莺儿视线中从未离开分明就不是林姑娘安排人送来的。 可除了林姑娘外还能有谁? 三姑娘的侍书还是云姑娘的翠缕?又或者不是屋里的人是府里边其他人送来的? 莺儿目光在冯紫英手中的手炉上转了一圈随即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哟大爷手里都有手炉了我们姑娘还担心大爷冷着了让我把姑娘的汤婆送过来让大爷暖暖手呢。” 冯紫英哪里看不出莺儿的试探味道但他不能说这是迎春派人送来的毕竟这贾赦一门心思想要把迎春许给孙绍祖这事儿在自己没有一个完全之策之前还不能曝光。 所以他也只是笑了笑“手炉固然暖手但汤婆更能暖心啊。” 莺儿脸一热下意识的就想要啐一口这冯大爷也会说这等油腔滑调地哄人话不过若是自家姑娘听见只怕心里就会舒坦许多了。 “大爷话倒是说得漂亮就怕想要给大爷送暖心的人太多让大爷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了。”莺儿还是不肯放弃想要试探看看是谁给冯紫英送的“这手炉倒是挺精致的能不能让奴婢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寻常物件。”冯紫英当然不能让莺儿这鬼精丫头看。 这各位姑娘的物事虽然形状一致但是在外边的花纹布幕上都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区别的万一被莺儿看出什么端倪来或者记下了形状特征日后去应对那就戳穿了弄得宝钗和迎春之间有些嫌隙隔阂反为不美。 见冯紫英很警觉不肯让自己看莺儿也知道自己的意图被对方识破了内心有些悻悻难怪都说冯大爷风流好色还真的是名不虚传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居然就有人抢在姑娘前面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这让莺儿很是好奇。 接过莺儿手中的汤婆冯紫英很平静地看着还有些不甘的莺儿:“赶紧回去吧让宝妹妹自个儿也莫要受凉了。” 莺儿狠狠地瞪了冯紫英一眼却不做声颇为不满地离去了。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就这么一会子自己出来溜达溜达都要出这么多幺蛾子真的是煞费苦心未来自己在这上边还要经历许多交锋。 还好冯紫英的等候未曾拖太久也幸好这些人也都意识到拖太久会有多少不利所以在一番争议之后还是比较快地落实了下去。 这边贾元春已经慢慢从先前的感伤触动中回过味来现在也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她此番回来省亲甚至还要在园子里住上两晚可谓殊为不易也从无先例好在也只是针对此次省亲的四位贵妃所以影响倒也不大。 对于元春来说和家里人见面说话甚至带一些信息回来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要见一见冯紫英。 这个见面早在省亲敲定之后元春就想到了而且这种必要性也越来越重要。 虽说可以通过中间人带话但是这种经历几个辗转的带话传递信息不但容易将意思转达变味更重要的是很容易暴露和成为敌人手中的把柄。 这种重要性随着时间推移也日益增长以至于到了最后已经成为此番省亲的一个最主要内容。 连贾元春都未曾想到冯家这个原来只能算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之外的二流武勋现在一跃超越了其他任何一个武勋家族成为当下朝廷中地位重要而微妙的关键虽说冯唐和冯紫英分属于武将和文官冯紫英地位也还相对低层次但是其影响力却是与日俱增尤其是与其父的影响力结合在一起更是让人无法忽视。 特别是在当下天家内部三方关系越发微妙莫测的时候这种外部因素的重要性就越来越突出。 贾元春当然清楚像冯家这种几乎立于不败之地的家族是不会轻易掺和到未来发生中的事情中去尤其是冯唐在辽东出人意料的迅速站稳脚跟压制住了原来李家的影响力整合了原来辽东各部力量使得原来很多想要借此机会做些事情的势力都失去了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辽东局面稳定下来。 虽然说面的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这两大势力辽东局面仍然危险但是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危在旦夕了起码已经有了回手之力了。 一旦获得了这个主动那么原来都认为冯唐去了辽东之后可能会专注辽东而忽略的蓟镇就一下子显得重要起来尤其是现在蓟镇兵力被冯唐的嫡系尤氏兄弟掌握时就更举足轻重了。 贾元春看不到这么深但是也知道冯唐父子现在对三方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她自己究竟算哪一方贾元春都觉得尴尬但太妃的暗示她却无法置之不理而贾家作为武勋阶层中的四王八公占据两席的支柱一员似乎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这重烙印看起来好像也就没得选择了。 冯紫英是混在贾元春逐一单见贾府内部亲戚中见面的。 因为是见贾府内部亲戚而且多以女眷为主太监们女官们都乐得清闲在旁颠休息只留了一个抱琴在一旁伺候。 所以等到冯紫英进入正殿也就是《红楼梦》书中的大观楼时看到只有贾元春和抱琴在时也是微感吃惊。 现在大观楼却早已经被自家的戏楼子给占用了名字所以只能勉为其难的用了太观楼这一名字。 “外臣见过贵妃娘娘。”虽然很气闷但是冯紫英还是得依足规矩叩拜。 “免礼请起赐座。”元春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落落大方的青年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上一次见面的情形还在眼前但现在却已经截然不同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固然发生了剧变而他同样也非吴下阿蒙了。 坐下锦凳冯紫英目不斜视端坐其上只等对方开口。 既然殿内只剩下三人而抱琴甚至主动的退到了殿门边儿上似乎是专门为观察外边有无闲杂人等一般只要不是特别大声恐怕都未必能听清楚二人说话了冯紫英意识到只怕这位贾贵妃是有为而来了。 “铿哥儿今日见面只怕你也有所预料吧?”贾元春朱唇轻绽却没有半点遮掩直接挑明。 冯紫英吃了一惊他预料到贾元春怕是要给自己出难题但没想到如此直截了当。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险路 沉吟了一下冯紫英抬起目光对视“不知娘娘所言预料是指哪方面?” 元春凤目中掠过一抹哂笑“就你我二人难道铿哥儿还担心有所泄露不成?不是都说冯家大郎胆大包天小冯修撰誉满京都么?怎么却成了这般畏首畏尾连话都吝于多说?” “不娘娘听到的可能是色胆包天谤满京都吧?”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再说了娘娘也误解了我的意思大概是觉得我在回避某些话题可对我来说这些话题好像意义不大。” “所以你就不想回答?”元春语气一下子凌厉起来。 冯紫英忍不住轻笑眼睛有些眯缝起来冷冷地注视着对方半晌一直到对方有些心虚的扭头侧面才淡淡地道:“娘娘若是这般外臣就只有告退了。” “你!”贾元春猛然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 “我怎么了?”冯紫英漫不经心地端起旁边的茶抿了一口“娘娘冯家从来不欠谁的不欠朝廷的不欠天家的更不欠贾家的只有他们欠我家的。您想说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那不过是在嘴上糊弄一下新科士子们的罢了要不您怎么会这么眼巴巴的召见我甚至不惧宫中女官太监知晓?太妃在宫中也不可能一手遮天真当皇上是睁眼瞎不成?” 冯紫英其实是有些同情怜悯贾元春的。 毕竟一个女孩子十四岁就进宫当女史原本以为到十八岁就能出宫寻找一段属于自己的姻缘却没想到被家中所卖一直拖到二十然后却被己方当作棋子利用正式入宫相伴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 这也就罢了关键在于这几方都把她们当作棋子谁也未曾考虑过她们自身的想法甚至她们还要背负起家族兴衰存亡的担子这样的命运委实可怜。 这女人的相貌也的确让人称赞长得一张宛若观音大士般的芙蓉玉面广额丰颊鹅颈宽肩凤目修眉比起王熙凤多了几分雍容大气比起探春多了几分华贵娴雅比起宝钗来多了几分堂皇富丽若是换了一个风水相师来绝对要说这是一个皇后命嗯当然混到一个贵妃身份也的确不差了。 不过今日这女人的话语语气却让冯紫英很是不爽是你让我来的作为外臣本来冯紫英是可以拒绝的但是考虑到多方面因素自己来了你却要给我摆这种花架子那就未免太无趣了。 有事相商就挑明了说有事求人那就把姿态摆好还真以为自己这个贵妃就能稳吃一切?那也未免太天真幼稚了。 冯紫英不认为对方这样不智只是惯性让她有些拿不下面子罢了所以冯紫英需要让对方清醒一下。 被冯紫英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弄得张口结舌贾元春羞愤难已但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 在宫中习惯了要么屏神静气的忍耐和小心行事要么就是在下人面前的说一不二令行禁止陡然间遇到冯紫英这样凌厉直白的反诘她真有些无法适应。 但无法适应也得要适应看着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盅细细品茶贾元春没来由的一阵怒火中烧:“冯铿你好大胆!” “大姑娘我怎么大胆了?好吧就算我拂逆了你触犯了你怎么茶杯落地刀斧手涌出把我砍成肉泥?” 冯紫英真心觉得这女人该好好冷静清醒一下难道在宫中也是这般?难道许皇贵妃和郑贵妃以及戴权、夏守忠这些人都是人畜无害的善男信女? 见贾元春芙蓉玉面通红眸中怒意更甚整个身躯都是微微发颤估计是从来没有谁能像自己这般羞辱刺激她不过难道永隆帝面前她也还是这般不理性冷静? “大姑娘若是你继续这般情绪我觉得我们就没有必要在谈什么了。”冯紫英觉得还要把脸狠狠打痛让对方清醒一些“您召我来见是看重我我很感激作为外臣本不该来的我来见您了那也是尊重您但若是您以为我就该磕头作揖俯首听命恐怕就搞错了家父是朝廷的蓟辽总督我是朝廷的翰林院修撰不是哪一个人的私臣。” 真的是毫不留情但冯紫英面部表情却很诚恳双目对视半晌贾元春才终于低垂下头:“铿哥儿本宫有些失礼了。” “可以理解娘娘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冯紫英也不为己甚“还是那句话娘娘想听什么不妨说出来今日娘娘将既然屏退外人只有你我二人贾家和冯家渊源亦是千丝万缕若是信得过我便和盘托出若是信不过便礼到即可。” 冯紫英的坦率反而让贾元春陷入了困境。 她来自然是有为而来原本以为暗示一番对方便会感激涕零的奉献才思没想到这一位根本不吃这一套这反而让她有些惶惑起来。 自己临行前太妃就单独和自己交代过只是这等事情太大她也只能一知半解甚至有些含义也是半路上菜慢慢咀嚼出来的越想越是心惊但是却又不敢拒绝越发觉得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铿哥儿今日太上皇谈及你二伯在大同府的功绩颇为感怀太妃亦是屡屡提及当年与太上皇巡幸大同时你二伯忠勇无双……”贾元春慢慢沉静下心思来才开始筹措措辞“本宫也曾听闻你曾和皇上提及你二伯之事若是朝廷有意追封……” “娘娘不是追封而是把原来冯家的云川伯还给冯家罢了。”冯紫英已经明白贾元春的意思了只是给太上皇和太妃带话问自己的态度“臣曾经向皇上表明过态度重新恢复冯家对云川伯爵位的身份其实并不会有损朝廷什么冯家要的不过是一个公平公正罢了这也是朝廷对这么些年来戍守边陲将士的一个认可……” 贾元春暗自皱眉这个家伙还是不肯表明态度难怪太上皇和太妃如此慎重“太上皇和太妃的意思也是恢复冯家云川伯身份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皇上的态度呢?我记得我曾向皇上恳请此事皇上没有回复。”冯紫英反推。 “这就不需要铿哥儿你多操心了太上皇自然会和皇上说此事不能寒了戍守边地忠勇将士们的心这一点太上皇和太妃很认可。”元春紧紧盯着冯紫英观察着对方神色变化。 “此事紫英当然乐见其成皇上也应当早有此意只是碍于没有合适理由若是太上皇提议想必皇上会欣然应允。”冯紫英略作思索便泰然答道。 元春心中稍稍放下这是太上皇和太妃交代的事情算是有了一个结果而且看似还不错。 殿内又陷入了沉寂。 元春固然在评估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而冯紫英却在考虑如果太上皇真的向永隆帝提出这个建议永隆帝会如何考量也许会一种默许的姿态表示会征求冯家的意见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逼自己冯家表态毕竟自己向他提出这个要求时并无外人知晓只需要自己有一个婉转的态度即可化解太上皇的这一个攻势。 但同样太上皇也应该考虑到了这一点仍然要提出来甚至提前征求自己意见就是要确保自己的态度。 若是自己届时婉转拖延只怕太上皇就会明白有些事情不可为。 “那铿哥儿觉得贾家现在当如何呢?” 终于贾元春还是问及了这个问题。 冯紫英也不吃惊若是单单是一个太上皇的试探贾元春不必如此紧张甚至有些失态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了她被深深地卷入了天家之事中难以自拔且无从选择了。 太妃的女史却又被太上皇安排给了永隆帝当妃子而永隆帝更是晋其为贵妃贾家却又是武勋四王八公中的独占二席贾家的姻亲王家家主王子腾更是前京营节度使、前宣大总督和现任登莱总督太妃又是抚养永隆帝和义忠亲王长大的但却一直被太上皇委以管理后宫重任直到永隆帝继位。 而这里边更有义忠亲王这个当了二十年太子的存在。 这等复杂的关系让人别说外人就算是内里人也很难掂量分辨清楚。 贾家当如何?冯紫英心中冷笑关键是贾家能如何?贾家能改弦易辙立即转向么? 且不说永隆帝是否会相信会接受王子腾那边怎么办牛继宗那边怎么办?太上皇那边怎么交代?和贾家关系密切的诸如甄家和北静王家如何切割? 牵一发动全身偌大贾家哪有那么容易一下子就能退出去的。 说实话一时间冯紫英都想不出贾家能怎么办?怎么办都难以有一个圆满的结果可以说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最大限度的保全能保全下来的。 可这更是一条险路两头不讨好就意味着稍不留意就是死在最前面。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跪求 见冯紫英沉默不语元春更紧张下意识的握紧拳头“铿哥儿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娘娘为难之处不在我而在于您在贾家啊。”冯紫英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明白您在担心惧怕什么可是您都选了这条路贾家似乎也已经难以下车您现在问我该怎么办跳车可能就是摔死不下车也许就是撞死问我又有意义么?” 元春脸色雪白跌坐在座中良久才哑声道:“铿哥儿不是本宫愿意选择这条路而是谁给过本宫选择机会?” 冯紫英也无语他也不明白当初贾府为什么会让元春进宫去当女史。 看似当个女史没什么无外乎就是寻常女官十八岁就可以出宫寻亲婚配但元春无论是姿色还是才华都是一等一的那想要出宫就难了尤其是太妃这种还不甘寂寞的岂有放手这种人才的? “那贾家呢?”冯紫英冷冷地问道:“利欲熏心不甘寂寞还是孤注一掷?” 贾家在天平帝和元熙帝时代无疑是最辉煌的时候尤其是元熙二十年之前贾代化贾代善尚未逝去之前都是君恩深重圣眷极隆但是随着贾代化贾代善逝去贾敬、贾赦、贾政这一辈除了贾敬算是科举出身外贾赦贾政都是读书不成贾敬却又和义忠亲王勾连太深贾赦昏庸贪婪贾政庸碌无为这家势就一下子败落下来这种情况在永隆帝继位之后更为明显。 也不能全怪贾家利欲熏心实在是过惯了以前奢靡辉煌的生活眼见得日渐没落黯淡下去谁也不甘心再加上惯性使然都觉得义忠亲王理所当然会继承大位谁曾想会在最后出了状况所以这趟车上去之后好像就有点儿下不来了。 利欲熏心肯定有点儿谁不想过好日子不甘寂寞这肯定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机会重新走入那个圈子哪怕不是核心靠近核心也能分一勺羹至于孤注一掷看这架势贾府还没有这份勇气才对。 贾元春无言以对。 贾家行事似乎更像是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跟着武勋这个群体走问题是人家多少都有几分实力贾家却一无所有完全是跟着着王家这个姻亲的方向行进。 到现在你要让贾赦贾政和贾珍说出一个一二三来他们恐怕自己都是懵懵懂懂的拿不定主见。 真要出了大事儿首先要问的恐怕就是王子腾和牛继宗的态度嗯现在可能还要加上自己了这不贾元春不就是在请教自己么? 冯紫英能想到的贾元春自然也明白她今日这样甘冒奇险的来召见冯紫英就是想要从冯紫英这里探得一个准信看看如何避免贾家在未来这场风暴中保存下来。 都说冯紫英智勇双全尤其是才智过人现在更是和林黛玉订了亲虽然不能说是和贾府绑在一起了但是有了这层关系起码很多事情她可以向他和盘托出对方不至于反戈背刺自己。 反倒是贾府内里贾元春反而不敢太过相信无论是自己自己父母还是大伯夫妇都是些没有主见的而那位手握大权的舅舅贾元春现在反而是最忌惮的就是担心他为了他自己和王家的利益而牺牲掉贾家一家人。 贾家已经掉队了但是王家有王子腾在而且王子腾还在军中有着根深蒂固的实力甚至还有上升势头那么贾家似乎就该附从于王家可正是这种实力不足的掉队有想要跟上喝残汤剩水没准儿转手就被人给卖了。 贾元春原来也许不懂但是在宫中这么些年她已经渐渐明白了许多没有那个实力就千万别去想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真有馅饼下边绝对有夹子。 见元春面色苍白无语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刺耳伤人但是现实就是如此你选了那条路下不了车了那就硬着头皮冲下去哪怕前面是悬崖峭壁会被摔得粉碎撞成肉泥。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走人他没法给对方太多的建议给了可能也没法实施何必留给人绝望和遗憾呢? 见冯紫英起身要走情急之下的元春也顾不得许多疾步从上座下来。 兴许是外罩的狐裘披风过长踩着了披风下沿又或者坐得太久腿脚发麻亦或是步伐太快被地面铺设的波斯地毯所绊倒元春踉跄间举这样直接扑倒摔了过来一下子狐裘挣脱身子猛然扑倒在冯紫英腿前元春惊吓之下也下意识的抱住了冯紫英的右腿。 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形冯紫英附身欲待扶起对方而元春也打算站起但是猛然间灵思一动既然已经如此索性…… 没对冯紫英伸手扶起元春元春却一下子紧紧抱住冯紫英腿仰起芙蓉玉面满脸期盼“铿哥儿贾家阖府上下皆是糊涂人包括父亲和伯父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而不自知能救贾府的只有铿哥儿你本宫除了皇上和父母长辈从未跪过任何人今儿个便给铿哥儿下跪了恳请铿哥儿能救贾府一把!” 冯紫英万万没想到贾元春居然给自己来这么一出这要被人看见自己只怕就是一场天大祸事! 被贵妃娘娘抱住大腿不说关键还是跪拜姿势俯视下去芙蓉玉面娇红丰润樱唇似火眸带哀求喘息不定狐裘脱落内里明黄秀袄裙紧绷丰隆之处正好紧紧挤压在自己腿膝间。 腾的一声无名孽火从丹田之下骤然勃发而起竟然有些难以压抑冯紫英几乎要猛咬一口舌尖才算是控制住某种冲动抬手就要扶起元春但元春却不肯松手:“铿哥儿就算是大姐姐今日豁出脸去求你一遭若是你不答应大姐姐今日便……” 没说下去但是冯紫英真是有些慌了环顾四周那站在门口的抱琴显然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形不对面带惊骇以手捂嘴疾走疾步过来但是似乎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随即又停住脚步面色变幻之后居然又把头扭向外边了。 这让冯紫英也是哭笑不得这个丫头还真的是元春最贴心的丫头呢居然不折不扣的执行元春命令若斯。 但这个时候如果随便来一个外人看着这种暧昧姿势那真的就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大姐姐这等事情我们从长计议您先起来这样……”冯紫英把手放在元春紧抱住自己大腿的腋下就要抬起来只不过元春却抱得很紧显然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迫使自己答应这手掌从对方腋下插入那坚若鱼背之处挤压碰撞让冯紫英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某种欲望又有暴起的趋势。 “铿哥儿大姐姐只要你一个肯定答复!”元春却是格外执拗虽然感受到冯紫英手掌从自己胸前挤压而过身子一颤但是却还是没有放松凤目圆睁直勾勾地瞪着冯紫英。 冯紫英见此情形知道这位贵妃娘娘是不得到自己承诺不肯罢休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姐姐此时我若是随口应承那便是谎言诳骗你我真没有那份本事……” “这我知道但你要答应我尽你全部能力来帮贾家脱离这场劫难我不求贾家荣华富贵但求父母叔伯兄弟姊妹能安然一生……”贾元春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心里反而一松对方真要一口答应那她那反而要担心了。 无奈之下的冯紫英只能苦笑着点头:“我答应了大姑娘可以起来了吧?” 元春这手才一松似乎是刚才用力过猛心境一松下来反而差点儿委顿倒地幸喜冯紫英手脚够快双手从对方一双腋下插过就这样用力一抬便将元春抱起疾走几步将其送上椅座中。 这等枝节面对面的抱起送回座位显得有些旖旎贾元春也没想到对方大胆若斯若说之前是自己胆大但这把自己扶起之后却又抱回座位明显就有点儿另有心思的味道了。 贾元春心中一凛难怪外界都说此子哪方面都好就是好色果然有些这方面的毛病。 不过贾元春倒也不是很在意府里也说冯紫英基本上不参加那些高乐冶宴也不过就是多纳了两个胡女侍妾屋里丫头甚至还不及宝玉多。 “铿哥儿那……” 没等元春开口冯紫英已经摆手苦笑“大姑娘被你折腾这一番我心也有些乱了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不如等我先回去休息顺带想一想此事该如何处理……” 元春眼珠一转微微颔首“那也好不过这么晚了铿哥儿也莫要再回府上去了不如就在府里边客房里安歇我让母亲他们安顿就是。” 冯紫英一愣却见元春目光清冽看着自己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这一趟回去便托辞不来她又在外边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宫所以要逼着自己尽快拿出办法来。 “大姑娘这是何苦我回去之后……”冯紫英啼笑皆非。 “没事儿我听府里说过你时常来府上便和一家人一般便在客房住一宿又能如何?”元春笑着摇头“此事就如此吧明日我要去园中一游正好……”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恣意 客房是在贾母院子背后新盖大花厅背后那一顺院子里这里和整个大观园并排一堵内子墙将整个园子和外边的院落分隔开来。 冯紫英被送到客房小院时也有些无奈贾元春的谨慎和担心他能理解不过这并不代表把自己留下来自己就真的能替他们贾家解决抄家灭族之祸了所以他也只能说尽力而为。 非人力所能克服的问题那也就怪不到自己了。 从客房小院越过内子墙还能看到东北方向的太观楼上的灯火和院子里的热闹喜气相比处于西北面的这一顺院子就显得有些沉寂了。 每一座小院台阶上方挂了一个灯笼不算幽暗但也只能映照得方圆一丈之内光亮。 而整个西北面这一夹道一直往北下去到大观园的后墙边儿上冯紫英记得好像走过一回这类大小不一的小院应该有十来处大观园后墙外又是一大顺园子一直要延伸到最东北角的梨香院又是大大小小十来个或封闭或半封闭或敞开的院子。 从姑苏扬州杭州那边买回来的一二十个小戏子就放在最靠近西北角顶端的周瑞家小院的一个略大的院子里哪怕是隔着老远也能听得到小戏子们欢快的疯闹嬉笑声音她们会在贵妃省亲后就搬到梨香院里去。 往东一条夹道就能看见园子的正门宝钗他们一家已经从梨香院搬到了园子正门东面的院子里从这里望过去如果灯笼够亮都能隐约看见。 不得不说这荣国府的确是有些底蕴的虽然这大观园一修把后半截占去大半但是即便是如此整个前半部和西边儿宅屋也是足够多了难怪上千号人都能挤在这里边。 把冯紫英领到客房小院的是鸳鸯。 这丫头是主动请缨的。 那边贾元春应该还在和诸如王夫人、薛姨妈等一干亲戚们说闲话哪怕时间已经稍显晚了但难得回来一趟情绪激动免不了要说个尽。 而且冯紫英估计她也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会逐一和贾政夫妇乃至贾赦夫妇等府里边的一些重要和关键人物都要谈一谈当然对不同的人会用不同角度和内容或轻或重或深或浅或明或暗这一点智慧冯紫英相信贾元春不缺。 “大爷有心事?”鸳鸯挑着一盏羊皮灯笼昏黄的光焰透过特制的羊皮映射出来产生出一种奇异的光晕照着四周显得格外柔和而凄美连带着两人的面目在月色和灯光下都变得清晰和妩媚起来。 “哦?”冯紫英讶然他很喜欢这个贾府第一大丫头虽然比不得晴雯那么容貌俊俏爽利泼辣也不比平儿那般温润可人柔媚大方但是那份清新俏皮中略带些活泼和机敏的性子还是让冯紫英很欣赏甚至有些心动。 冯紫英都有些搞不明白怎么自己到了这个世界中性格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原来还觉得可能是自己自觉不自觉的代入进了这个十六七岁少年不知精可贵老来望逼空流泪的特殊年龄段而过于放纵但有时候他反思后发现好像自己也并不是那种非要心急火燎沟女上床的心思而就是觉得美好的东西就该归自己的集邮癖在作祟。 就像云裳一样自己如果要撷取这朵鲜花随时都可以但还是自己也能忍到现在就是觉得还欠缺点儿那么水到渠成的浪漫时机。 如果有这个机会遇上这样的美好为什么不能让这份美好归于自己?难道非要变得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自己才满意那才真的是变态了。 像鸳鸯这样纯净的女子无论是最终落入贾赦魔掌还是自尽殉葬冯紫英都是无法接受的哪怕不属于自己起码自己也应该为她提供一条她愿意走的路。 “怎么看出来的?”冯紫英没有隐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在鸳鸯面前隐瞒什么。 “奴婢看着也从正殿里见了娘娘出来之后就是满脸残留着思考的神色而且好像很沉重的样子……”鸳鸯小心的观察着冯紫英脸色变化。 冯紫英微微点头“的确有点儿事情。” “是和府里有关么?”鸳鸯再度小声问道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愁思。 冯紫英惊讶的扬起眉毛探手接过鸳鸯手中的羊皮灯笼推开小院大门径直入内粉墙碧瓦小天井不大但是做得很雅致。 鸳鸯跟了进来但有些不安。 一个丫头跟着男主子进院子孤男寡女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进来吧难道还怕爷把你给吃了?”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到鸳鸯忸怩不安的模样但迅疾恍然大悟“怕府里人嚼舌头?” 鸳鸯脸微微一红却没有吱声还是跟了进来。 “谁敢嚼爷的舌头那爷就把他舌头给割了。”冯紫英故作凶恶状倒是把鸳鸯逗得一乐。 “爷倒是不必计较那些只是奴婢却须得要……”鸳鸯眉目间多了几分羞涩柔媚之意动人心弦。 “怕坏了名声不好做人?”冯紫英轻笑“那就到爷府上来!若非看着老太君离不了你爷早就向老太君开口了我那府里还真的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来统管呢晴雯性子燥了一些金钏儿又要守着那边儿香菱是个温吞水的老实性子云裳太单纯……” 鸳鸯摇了摇头脸上却浮起一抹忧色“谢谢大爷的看重奴婢现在不能离开府上……” 冯紫英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抬起目光“鸳鸯?” “老祖宗和娘娘说了话出来之后脸色很难看心情也不太好虽然后来看不出了但是奴婢却知道老祖宗是在强作欢颜……”鸳鸯低声道“所以在爷进殿之后奴婢也一直在观察爷是娘娘唯一要见的府外人而爷出来之后脸色也一样凝重奴婢就知道怕是有些什么事儿。” 这丫头倒是心细冯紫英吁了一口气“嗯……” “可是和府上有关?”鸳鸯一边小心的接过灯笼然后将小院内院门上的灯笼用引火点亮然后又进屋把冯紫英的客房卧室桌上的蜡台上的蜡烛点亮但语气里的担心和忧虑却不减。 冯紫英坐下看了一眼他不知道是鸳鸯自己要来问还是受贾母的指示来打探冯紫英估计后者可能性更大不过都无所谓。 经过贾元春这一次省亲之后贾府的情势恐怕会越来越糟糕尤其是这大观园建成耗费巨大不但可能引来御史弹劾而且关键是贾府是在外借债来建的园子哪怕不算黛玉出借的十五万两银子也不算薛家借给他们的几万两他们仍然在外边儿借着不少。 而且贾府公中那点儿老底子被折腾一空如果没有一点儿其他的改变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熬。 “也不完全是现在的原因关键在于你们府上这等坐吃山空上上下下千号人便是金山银山也得要吃空啊而且还得要讲排面不能坠了面子你们公中还有多少积蓄?能周转多久?” 冯紫英瞥了鸳鸯一眼虽说公中银子是王熙凤管着但是鸳鸯肯定是知情的否则每年年底把贾母的老物件拿出去抵当就过不了鸳鸯这一关。 鸳鸯一窒不好回答她知道底细但是却不敢透露给外人哪怕冯紫英和贾家关系这么密切。 “没有开源只会节流怎么都过不去宝玉不喜读书贾环贾兰还要假以时日二位老爷要么崖岸自高要么目光短浅珍大哥成日忙于高乐琏二哥对府里这些事情也望而生叹宁肯去海通银庄走自己的路子这日子还能熬多久?一年三年还是五年?”冯紫英语气很轻松不以为然。 “大爷娘娘和您说的恐怕不只是府里拮据维系艰难这桩事儿吧?”鸳鸯很敏锐地觉察到一些什么“肯定还有其他什么事情。” “是有但是不足为外人道你知道了也没好处就关心府里进出开销花费就够了。”冯紫英摆摆手“有些事情非人力可以挽回所以做事要顺势而为否则任你有翻天的本事也难以和大势相抗。” 冯紫英的话让鸳鸯一时间很难听懂但是她大略明白这应该是一个不太好的暗示。 轻轻叹了一口气鸳鸯抿着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那爷能不能帮府里一把呢?” “爷还没帮府里么?”冯紫英反问:“宝玉和环哥儿下一步还有兰哥儿爷没帮么?至于说你们府里的收成收入爷不是你们府里的老爷总不能这些花销开支都得要爷来替你们府上操心吧?那贾府上下男女岂不是要改姓冯了?” 鸳鸯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但也明白人家说的在理但颜面上过不去轻哼一声“爷是府里的大恩人大家伙儿都明白奴婢也知道但求大爷多帮一把罢了何必这般刻薄?” 这表情和话语都有点儿打情骂俏的味道了冯紫英心中一荡忍不住就要去牵鸳鸯的手。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有心 鸳鸯大惊想要挣扎躲闪但她那绯红双颊面带迷离羞涩的模样更刺激了冯紫英内心先前被元春撩动的火气索性猿臂轻舒探手勾住鸳鸯腰肢一把就揽了过来。 万万没想到这位爷如此放肆大胆鸳鸯惊得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虽然鸳鸯对冯紫英心中颇有好感甚至也曾幻想过待到某一日自己主动去向老祖宗恳求放出去冯府她也知道现在贾家对冯紫英极为器重自己若是要求去冯府只怕像政老爷和太太还会十分支持和高兴便是老祖宗也不会阻拦但是若是像今日这般私下苟且却是素来品性高洁的鸳鸯难以接受的。 手勾住那丰润苗条的腰肢冯紫英见鸳鸯一时间没有反应还以为对方真的心许更是放肆大胆一把拉入怀中幽香扑鼻让冯紫英更是情火弥漫。 这个时候鸳鸯才反应过来猛烈地挣扎起来。 “爷奴婢虽是下人却也是清白女儿身断不会接受这般行径……”鸳鸯话语里已经带着几分哭腔和决绝之意挣扎了一下未能挣扎开来便放弃了但是那眼中清泪已经落了下来落在了冯紫英的手背上让冯紫英顿时清醒了许多。 这一下子冯紫英原本高涨的欲焰倏地熄灭冯紫英也觉得自己今日表现有些丢脸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了?这可还是在贾家呢。 缓缓地放开手冯紫英整理了一下心思轻声道:“对不起。” 鸳鸯吃了一惊再看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松开了手心中反倒是有些歉疚之意了。 她见识过的这些主子们猴急贪色的多了去了无论是贾赦还是贾琏、贾珍、贾蓉便是贾宝玉不也是把袭人、媚人、绮霰、紫绡几个都已经给梳拢了也就梳拢了半点名分都没有还要几个丫头不准对外说甚至还要避着太太这让鸳鸯很是瞧不上。 但能像冯紫英这样当主子的不过就是一些轻薄举动而且也是自己心里有些愿意的只是不能接受这般行事罢了却没想到能和自己道歉进而就放手了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 见冯紫英有些失落鸳鸯又有些不忍红着脸小声道:“爷奴婢……是爷的终归是爷的……” 话一出口鸳鸯却又忍不住大羞提着灯笼便一路小跑了出去。 看见鸳鸯跑出去的背景冯紫英忍不住搓脸原来这丫头也并非对自己毫无情意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这般粗鲁行径罢了。 也罢倒真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女孩子。 一夜无话。 倒是一大早有人来敲门冯紫英睡眼惺忪起身开门却见是鸳鸯又来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知错了?” 鸳鸯红着脸啐了一口这才道:“老祖宗知道你在这边歇着怕你不习惯没人侍候我便来替你送水洗漱……” 口是心非的女人冯紫英心中暗笑分明是昨晚觉得有点儿放不下用这种方式来找补了哪有贾母的贴身大丫鬟来侍候自己的道理但他也不挑明。 鸳鸯也带了两个小丫头来一会子功夫便已经把一切收拾停当打发走了两个小丫头去送早饭过来鸳鸯才有些忸怩地替冯紫英穿衣梳头略显生疏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天气晴好连带着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贾元春的跪求拜托让冯紫英上半夜没太睡好他不是那种轻于言诺的人但是更不是那种明知是不可为还要以卵击石的人他自己背后也还有一大群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得要有足够的实力和利益预期才行在贾府这里女人算么? 自己固然不愿意见到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但把自己一大家子也连带着裹进去一起哭一起悲那就更不合适了。 思考了半个晚上冯紫英给贾府做出的初步评估就是要想立即下车肯定不现实还得要徐徐图之。 你要现在就“幡然悔悟”没准儿反手太上皇或者义忠亲王就能给你来一招反杀因为贾家和甄家以及各种黑历史太多了甚至包括贾赦、王熙凤、贾珍、贾蓉这些人的各种污点罪证说不定早就被龙禁尉和都察院拿着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让你身陷囹圄。 更何况现在永隆帝未必愿意接受你的反水因为你没有值得他接受你投效的实力。 其实说来说去最关键的原因就是贾家缺乏实力真正有实力的比如牛继宗的牛家或者王子腾的王家如果真心实意转身投靠永隆帝冯紫英相信永隆帝绝对是毫不犹豫的欣然笑纳这种双方增一减一的效果傻子都明白立即就能让双方各自的天平砝码发生一个倾斜而你贾家有么? 除了一堆烂糟事儿你能给永隆帝带来什么?还不如日后用来立威分而食之。 另外冯紫英还有一点也是让他拿不定主意。 虽然他能把基本确定太上皇是不太愿意直接介入永隆帝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博弈角力的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几无翻身可能。 元春不应当看不到这一点起码她身后的太妃应该很清楚的知晓才对那元春昨晚给自己的感觉是她似乎还未拿定主意甚至只要求自己为拯救贾家出谋划策而却没有明确提出要从太上皇——义忠亲王这一条船上脱身甚至还有点儿首鼠两端的味道。 这也是冯紫英一直疑惑不解的这里多半还是有什么古怪今日他也要打算问个明白。 看见鸳鸯从自家院子里离开的背影贾环不无艳羡地啧了啧嘴“冯大哥我感觉您都快要取代宝二哥成为咱们贾府的一号红人了老祖宗连鸳鸯姐姐都给您派来替您打理梳洗这可是连宝二哥都未曾有过的殊遇啊。” “我是客宝玉是主人能一样么?老太君客气我受之有愧啊。”冯紫英随口道:“今儿个贵妃娘娘还要在府上逗留一日你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娘娘未必待见我我又何必去碍眼等宝二哥和兰哥儿他们去吧。” 贾环在青檀书院中打磨了几个月气质还是有了一些变化没有那么偏激和执拗了这种环境的影响改变还是巨大的当然你要说彻底脱胎换骨肯定不可能。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环哥儿胸襟放宽阔一些。”冯紫英皱着眉头。 “冯大哥这贾字还真的要看落在谁身上。”贾环颇有些洒脱的意味“其他事儿您批评我我都接受这事儿我还是坚持我自己的态度吧。” 看了一眼贾环冯紫英沉声道:“你是打算要和贾家划清界限不成?” 贾环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冯大哥您觉得我留在贾家又有何意义么?我要走的是科考文官之路贾家是武勋出身我还是庶子意义有多大?在府里如果我真的考中了举人进士会不会让很多人更觉得碍眼?既然如此我也不想沾贾家的光还是自个儿去搏自己的命运吧你不也常教导我说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么?” 这厮冯紫英苦笑着摇头“也罢既然你打定主意我也不多劝了不过在考中举人之前你不可轻举妄动。” “冯大哥其实我‘轻举妄动’恐怕也是府里很多人乐于见到的您可能真的……”贾环看着冯紫英同样苦笑。 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居然给自己来这样一句话但联想到贾母和王夫人也只能无语摇头。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一名小丫头进来了“冯大爷环三爷贵妃娘娘要趁着天气好游园子也请二位爷一并……” 冯紫英笑着点头起身倒是环老三很硬气摆摆手“我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还是冯大哥自个儿去吧……” 冯紫英跟着小丫鬟进了园子却见元春早已经带着一帮妇人们上了兰舟昨日是秉烛夜游今日春光明媚却正好看个明白估计还得要为这园子里的各式建筑定名这也是游园的主要目的。 冯紫英走到时兰舟刚刚启航船上的一干妇人姑娘们都看见了冯紫英和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宝玉他们汇合寒暄笑语谈笑风生。 “昨晚儿睡得可好?”贾琏靠近冯紫英一脸诡笑。 冯紫英讶异的扬了扬眉这厮说话怎么有些古怪味道?难道还知道了我和王熙凤之间的秘密? 不像啊若真是知道了那等事儿贾琏是绝对做不出这等泰然自若的风范的。 心里有些打鼓但冯紫英还是不动声色:“怎么了?睡得挺好啊。” “二妹妹的暖炉可收到了不可辜负二妹妹的心意啊。”贾琏话一出口冯紫英这才舒了一口气但贾琏另一句话又跟了上来“没想到薛家妹妹和三妹妹也有心紫英莫不是薛家妹妹和三妹妹也有……” 三妹妹?!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可有良策? 冯紫英有些疑惑。 贾琏无疑看到了一些什么比如看到了司棋和莺儿替自己送手炉和汤婆子来但是他又提到三妹妹自然就是指探春这却是怎么一回事儿? 见冯紫英一脸疑惑贾琏还以为冯紫英在自己眼前演戏笑着摇头:“二妹妹的心意我早就知道只是薛家妹妹和三妹妹你可要悠着点儿别去乱招惹弄出事儿来别坏了两家交情。” 冯紫英一时间还不好回答这个问题眼珠子一转故作矜持状“琏二哥说笑了司棋的确来送了暖炉与我不过是姐妹们的关心……” “装还在我面前装。”贾琏和冯紫英已经很熟稔了话语里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二妹妹这边我说了可以想办法老爷的性子你比我更清楚死要钱那孙绍祖这段时间好像有些忙事儿去了没怎么来我们府里老爷也在骂骂咧咧我估摸着看样子又有些变化说不不定就能有机会……” 冯紫英挠头这贾琏看来是一门心思要把这迎春“推销”给自己要当自己便宜舅子。 他的心思冯紫英自然也明白一些海通银庄声势越发大了段喜贵已经去了大同顺利的讲海通银庄大同号开设了起来那边因为有冯段两家的根基所以十分顺利效果也非常好。 广州号有些延误但开年之后段喜贵就要奔赴广州那里是重中之重直接面向南洋的海贸银两的流通性很大而且也辐射到了整个岭南乃至湖广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段喜贵都要坐镇广州那边。 这也就意味着扬州号将会长期无人主舵贾琏估计现在也在犹豫究竟去不去扬州京师这边他也日益熟悉但是却和贾府这边的关系越来越疏淡扬州那边还有一匹瘦马等着他这家伙在这方面也好像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尤其是那女子有了身孕所以也一直在踌躇不决。 但无论去哪里贾琏都希望得到自己的鼎力支持。 贾琏这一点还是很不错的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是个守成之才所以只要上路了的活计他都基本能应对处理好但要开拓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和领域去开拓就欠缺了一点儿有自己的支持这海通银庄的京师号也好扬州号也好大掌柜他都能稳稳当当地做下去如果有迎春给自己当妾这层关系羁绊那就更稳当了。 “不说二妹妹的事情了先看一看吧。”冯紫英假作沉吟“薛家妹妹那边儿不过是因为大观楼生意的事儿去年收益不错兼之也帮着把薛文龙管束着所以薛家婶婶和妹妹都有些感激罢了。” “那最好薛家现在虽然没落了但底子还在薛家妹妹现在未曾许配人家但是以她的人才要寻个好人家还是可以的只是莫要指望太高就是。”贾琏也不笨看得出冯紫英对薛宝钗印象颇好“薛家妹妹怕是不能做妾的。” “琏二哥我何曾有这个意思?”冯紫英打了个哈哈“薛家妹妹当然不可能做妾。” “那三妹妹也和二妹妹不一样我家老爷和二老爷也是性子不一样……”贾琏有些羞愧嘟囔着“二老爷的性子……” 冯紫英抬起目光贾琏瞪了对方一眼:“昨儿个我先看着司棋抱着暖炉往这边走就说过来找你说说话看见侍书那丫头捧着暖炉过来还没走到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又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看才看着莺儿那丫头给你送汤婆子呢难怪侍书忙不迭地躲了……”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后边还有人给自己送暖炉却是探春只不过宝钗安排莺儿先来就把探春这一出给岔掉了。 最消难受美人恩冯紫英一时间也有些感慨。 冯紫英到岸边的时候船上的一众姑娘们也都见到了。 却见冯紫英雄姿英发谈笑自若地和贾赦、贾政、贾珍一干府里的长辈寒暄说话无论是黛玉还是宝钗抑或湘云和其他三春都是目光如被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了过去。 元春一样也看到了对方心旌微动昨晚的种种如流水般汩汩而过。 这是一个极其冷静理智却又具有十分敏锐细致观察力和判断力的男人以前还有点儿把这个家伙当作小弟弟的感觉但是昨晚之后元春已经再无复有这种看法自己那等哀求之下对方依然能保持着定力和理性毫无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冲动和血性。 这也让元春有些疑惑都说此子好色但如此理性冷静的性子岂是区区女色能魅惑的? 轻轻摇了摇头元春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紧挨着自己母亲的黛玉若是这丫头是自己嫡亲妹妹就好了这样也就能牢牢把那个家伙绑在贾家一起了但一个表妹就远了一层而三丫头却又是庶女难以作大妇这也让元春很是扼腕懊恼。 不过终归还是达到了部分目的让这个家伙首肯愿意为贾家尽一份心思了待一会儿还得要和他好好再谈一谈。 “娘娘请站稳开船了。” 旁边儿内侍的呼唤声把元春从沉思中唤醒“唔开船了。” 随着兰舟轻发岸上的一干男人们也都沿着石径前行一路行来这花草烂漫桥闸巍峻山石嶙峋林木葱茏设计规划也是颇有新意错落有致跌宕起伏使得远看是一景近看又是一状很有点儿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感觉。 比起那一日宝玉引着自己一游众人簇拥而行又是一番滋味。 一行人沿着溪沟前行一直到大主山下却见兰舟早已经在折带朱栏板桥处停下一干女眷们早已经跟随着贵妃娘娘上了山。 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一处土丘上面也修了一座小院外有一座小山门进入便是一处极其雅致的院落尚未命名。 冯紫英一行人走到山下便看着女眷们也都游览而归却没见贵妃娘娘的踪影。 最后才得知贵妃娘娘只留了几个姑娘们在山上其余人尽皆下来另外招宝玉和冯紫英二人上山。 宝玉固然是满脸喜悦而冯紫英内心却想总归是要逼着自己拿出一个方略来管你长期的还是临时的总得要给贾府指条路但这路能行不能行却还真不好说。 过山门却见巍峨耸立一处建筑这却是上次宝玉带冯紫英来未曾走过的沿着白玉栏杆辗转而上之间玉台堆砌朱楼碧瓦飞檐挑角几个风铃迎风而鸣。 冯紫英和宝玉走上玉台时看见元春正和几女闲谈这大概也是她出宫之后最愉悦的一段时间看着元春笑语如珠修眉轻舒眼眸间满是笑意冯紫英也忍不住叹息毕竟也还只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子换在前世没准儿也就是一个大三大四的女学生但现在她却要扛起整个家族上千人的命运。 冯紫英和宝玉一出现元春和几女都是安静了下来旁边的女官也都迎上来简单问了两句还是元春主动招呼冯紫英和宝玉才过去见礼。 阳光罩在宽敞的玉台上扶着栏杆便可俯瞰整个大观园这里本就是整个园子的最高点大主山虽然不高但是也有二三十米加上几乎有两层楼高的主院。 “铿哥儿这一处院子尚未命名久闻你有急智可否为此院定名?”元春看着冯紫英朱唇微绽含笑而问。 这等情形下似乎也别无选择冯紫英只能环顾四周院子两边木秀林苍簇拥着唯一一处平地建起的院落冯紫英也不客气:“启禀娘娘便唤作凸碧山庄如何?” 元春眼眸一亮微微颔首“果然名不虚传啊难怪皇上都说小冯修撰不屑于诗文小道却醉心于时政大道去了。” “娘娘过誉了。”冯紫英对剽窃黛玉的命名毫无羞意不过也觉得还是该给其他人一个机会“倒是诸位妹妹们和宝玉也在这里他们在诗文上的造诣只怕都远胜于我不如就请娘娘下谕让他们就在这庄院一观山下美景各自赋诗词一首如何?” 元春美眸流盼芙蓉玉面在冬日阳光下更是由一种惊心动魄宛若云霞般的华美看了一眼冯紫英便欣然点头倒是引来周围一干女孩子们和宝玉的嬉笑声。 “各位妹妹和宝玉便去庄院四周好好看一看这边儿备好笔墨到时候各自写好便誊录下来我也好带回宫中好生品鉴。” 待到元春发话一干女孩子们和宝玉便四散而去只剩下旁边两名女官和抱琴以及元春和冯紫英。 这个时候元春才在抱琴的扶持下往栏杆远处而行一边曼声道:“铿哥儿不如你来介绍一下这山下的情况。” 没得娘娘的话语两名女官也都是远远站着冯紫英只能陪着前行这玉台却是占地不小走出去十丈之外放到边缘。 那抱琴却假意要去殿中拿凳椅只剩下冯紫英和元春。 “一夜苦思难为铿哥儿了可有良策?”元春目光注视着远方小声道。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变数来了 冯紫英目光落在山下的嘉荫堂、顾恩思义殿以及太观楼上良久才缓缓道:“娘娘可知这整个园子建造耗费多少?” 被冯紫英不软不硬的话顶了这一句元春有些不悦但是却又不好说什么她当然明白冯紫英话语的意思垂下眼睑半晌才幽幽道:“有些事情也是骑虎难下啊。” “我能理解所以娘娘和贾家也一样骑虎难下怎么下?想要马上下恐怕不是摔死就是被虎吃掉”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还需从长计议啊。” “从长计议?”元春有些生气难道冯紫英就给自己这样一个近乎于敷衍的回答?“铿哥儿从长计议这个长有多长要多久?” “大姑娘情况你和我都清楚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现在虽然有些龃龉但是毕竟是父子亲情还在以我之见如果没有其他外力因素这种情形不会有太大变化太上皇也七十几岁的人了身子骨纵然康健人生七十古来稀想必皇上也不会因为一些小的嫌隙去计较一个耄耋老矣的老父些许行为……” 冯紫英很平静地道。 “可若是有其他外力呢?”贾元春见冯紫英既然挑得如此开也就丢开了遮遮掩掩的面纱直截了当地道。 “大姑娘是说义忠亲王?”冯紫英哂笑“如果太上皇保持中立不介入的话义忠亲王没有任何机会在这京师城内外义忠亲王能干什么?皇上只要按兵不动坐等义忠亲王发难再出手要剿灭义忠亲王一党易如反掌。” 冯紫英很肯定的态度让贾元春又有些动摇犹豫了一下才咬牙道:“可是京营和京师城外驻军……” “大姑娘您想太多了没有太上皇的旨意义忠亲王调不动京营一兵一卒你以为皇上隐忍这么久真的是他脾气好不成?”冯紫英连连摇头“至于城外驻军您想说什么宣府兵还是蓟镇兵或者登莱兵?牛继宗这些老狐狸哪有那么轻易被义忠亲王说动的蓟镇兵我爹也不会那么不智去趟这塘浑水至于说你舅舅那边儿的登莱兵我相信王大人也不会如此冒失而且登莱军刚组建距离京师城千里之遥就算是他有心只怕也鞭长莫及。” “可若是若是……”贾元春吞吞吐吐却始终不肯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若是什么?”冯紫英大为惊异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贾元春依然认为义忠亲王有一搏之力这就有些蹊跷了。 难道太上皇真的会亲自出手介入?这不可能。 冯紫英不相信元熙帝会去介入自己两个儿子的争斗他是逊了位的太上皇不是皇帝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是制止制止不了那就置身事外永不参与只有这样才能留得一个好名声也免父子失和。 “我听说皇上身子不太好……”贾元春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了。 冯紫英大吃一惊“娘娘你说什么?!” 既然话已经出口贾元春也不再忌讳反正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也早已经和冯紫英说过了现在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我听闻皇上从去年十月间以来身子骨就不太好便是上朝都是强撑着……”贾元春一字一句地道。 这一点冯紫英倒是知晓从去年十月以来皇上上朝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不过他和元熙帝上朝不勤的原因不一样哪一位是嬉戏游乐而永隆帝则的确是身体状况不太好。 摇了摇头冯紫英稍微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地道:“皇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便是有些疾病也很正常只要注意休养应该无大碍才对吧。” 贾元春见冯紫英不以为意忍不住沉声道:“铿哥儿据我所知恐怕不那么简单皇上一直在修道服丹但身子骨却越发不佳了前几年尚好这半年里就……” 冯紫英听得贾元春说的肯定不由得怀疑起来。 名义上元春是贵妃算是皇帝枕边人但是据他所知永隆帝基本上已经戒绝女色了除了处理朝务外其他心思都放在了修道炼丹上她说的服用丹药这事儿也应该有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风险。 只是永隆帝修道炼丹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起码也有五六年的历史了而且据说服丹上还是很谨慎的她怎么知道永隆帝身子骨就不行了? 见冯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元春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地摇头:“皇上没有来过我这边儿但我得到确切消息皇上这一年身体下滑得厉害……” 元春用了一句“下滑得厉害”冯紫英倒是有些相信对方要说是危在旦夕的话他就要怀疑元春的用意是不是在有意误导自己了但现在看来还不是。 下滑得厉害意味着身体底子正在被掏空难道永隆帝真的是沉迷于女色?不像啊年轻时候永隆帝就不太好女色总不可能老了还突然好这一口了? 元春见冯紫英依然还有些怀疑沉吟了一下才道:“是宫里边传来的消息皇上这几月身体一直断断续续不适曾经两度卧床不起便是上朝也是强撑……” 宫里边传来的消息?冯紫英有些醒悟过来。 这意味着太上皇和太妃在永隆帝那边依然有暗线不过宫中内侍女官众多永隆帝虽然登基八年了核心内侍都肯定换了自己的人了但是也不可能把所有内侍、女官全部清理换人毕竟太上皇和太妃都还在只能一步一步来但这也给了太上皇和太妃那边可乘之机刺探了解情况就不是难事。 若是贾元春所言是真那这个问题就有些麻烦了也难怪贾元春如此犹疑不决别刚下车这车就开始走上光明大道了那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永隆帝身体若是真的欠佳甚至恶化了那这局面就截然不同了。 太上皇还在义忠亲王虽然比永隆帝还大几岁但是身子骨却是一直康健活蹦乱跳的而永隆帝几个子嗣虽然已经成年但是无论是寿王、福王还是礼王在冯紫英看来都还稚嫩得很无论是在影响力、人脉还是号召力上都根本无法和义忠亲王相提并论。 一旦永隆帝突然病倒不起甚至龙御归天那这场面就不好说了就是重演前明“靖难之役”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见冯紫英神色严肃起来贾元春稍稍松了一口气“当然皇上龙体欠安也不能说明什么兴许今年又会好转……” 冯紫英摆摆手“大姑娘不必说了我明白。那我们再来说说下一步贾家的打算吧。” 贾元春精神一振都说冯紫英是天纵之才在时政策务上更是有着超越常人的嗅觉和判断力但对于这种决定一个家族前途的方向选择和策略运筹贾元春也希望能一样优秀。 “贾家虽然在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独占二公但是由于无人在朝中占据高位唯一一名读书科考为官的敬老爷却又修道去了所以贾家其实在朝廷中的影响力已经很薄弱了某种程度上更像是王家的附庸……” 话很刻薄但是却是现实。 “这看起来似乎有些悲哀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其实也是一个免祸的机会。”冯紫英轻声道。 贾元春若有所悟微微颔首。 “我的建议赦世伯最好安分一些据我所知他一直和边地一些武将有往来这种事情须得要彻底断绝……政世叔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离京未来两三年京中应当是风云激荡留在京中虽说政世叔的工部员外郎不算什么但政世叔本人在这方面不太敏感有些时候难免为人所利用甚至一句话都有可能被解读……” 贾元春连连点头自己老爹的情形她太清楚说好听的是方正清高说不好听的就是迂腐死板有些时候话出口得罪了人甚至被人拿住把柄都还不知道。 “另外就是政世叔的这些个清客篾片最好早些打发走这成日里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而政世叔的官身却又不需要这等幕僚容易授人以柄……” 冯紫英说得有些含蓄实际上他是担心贾政的这些清客幕僚的不可靠对贾家原来的黑历史了解太多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趁机一击那才是大患这几十年间贾府上下包括贾政在内都免不了有关说、贿赂和干预司法的勾当像薛蟠在金陵的人命官司就是如此。 这等事情若是寻常时候倒也罢了但是一旦被卷入风暴中很容易就会被人拿住兴风作浪了。 贾元春似懂非懂但是还是点头应道。 “至于其他都还说但王家那边……”冯紫英顿了一顿“就要看大姑娘你自己掂量了我不好做评判。” 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很明白其他措施都是治标查缺补漏把一些隐患弥补掉但和王家的关系尤其是和王子腾的关系却要好生斟酌这才是本是方向性的问题得贾元春自己拿主意。 若是之前冯紫英自然倾向于和王家划清界限但是现在如果永隆帝身体不行了就需要斟酌掂量了。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掌握命运 皮球推回到贾元春那边这也是应有之意。 冯紫英无意也无权替贾家做出什么决定。 如果永隆帝当真命不久矣甚至死在太上皇之前那大周朝的局面就真的不好说了。 义忠亲王身体康健而且关键是义忠亲王世子也就是现在的仁郡王极受太上皇的宠爱这种情形下会不会放任义忠亲王来一出“夺门之变”真的不好说。 没有了永隆帝他的几个儿子如寿王、福王、礼王等人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大局而文官群体尤其是来自南方的士人本身也对永隆帝这个不喜诗文的皇帝不太满意如果天家自家出现了夺嫡争位置身事外的可能性很大。 一句话未来朝局变化只要永隆帝身体无虞那么义忠亲王翻盘几无可能但一旦永隆帝寿元无多除非太上皇能在他之前逝去让他可以从容布局对付义忠亲王否则只要他死在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前那么义忠亲王上演弟终兄及的可能性极大。 对冯家来说义忠亲王也好永隆帝一脉也好影响都不大随着冯唐在辽东站稳脚跟在蓟辽总督这个位置上地位越发稳固哪一方都要好生优待冯家手中掌握二十万大军的蓟辽总督只要不直接参与到这种夺嫡之事去便会永远无虞。 而贾家不一样它早就和武勋乃至王家深度绑定又深受太上皇的君恩贾元春现在的态度更像是一种危险的骑墙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问题是似乎并没有这种机会。 贾元春同样听明白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应该说这是一个很中肯的建议先杜绝一切表面的隐患避免授人以柄在关键时刻被人抓住把柄趁机发难然后再来作站队的抉择。 这个抉择可能现在暂时还无法做出还需要观察形势变化如果说永隆帝真的一病不起或者说出现病得难以处理朝务的话那么就需要慎重焦虑了。 “铿哥儿我明白了。”贾元春很是花了一些心思才算是把这里便的脉络梳理清楚先根绝各种大小隐患然后再来因势而定做出抉择。 “另外……”冯紫英犹疑的神色让贾元春很是诧异这等情形了双方几乎是推心置腹坦诚相对了还有什么问题不好问的? “铿哥儿有什么问题?难道现在贾冯两家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贾元春目光注视着冯紫英。 “大姑娘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打算问一问日后也许能作为我对您和贾家所面临的局面有一个判断。”冯紫英坦然道。 “哦?”贾元春讶然问道:“铿哥儿你说。” “我想问一问皇上这一两年里来你们几位贵妃宫中时候多么?”冯紫英沉声问道。 贾元春脸一阵发烧微微侧过身去没有正面面对冯紫英尽量然自己语气变得冷淡而又平静“铿哥儿为何问起这个?” “吴贵妃姑父是神机营副将其表兄是勇士营副指挥使郑贵妃其兄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周贵妃的舅舅是宣府镇总兵你们四家除了周家那位舅舅是武进士出身吴家和郑家都是武勋出身但却又都不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这种当初的高级武勋就是甚至连我们冯家都比不上的列侯出身在太上皇时代从未被打上眼但现在却被皇上如此重用……” 贾元春下意识的又把头扭了回来“铿哥儿你究竟想说什么?” 冯紫英没有看对方而是手扶面前白玉栏杆看着山下的大观园悠悠地道:“皇上这个年龄而且我们都知道他吃素修道却一次性纳四妃不能不让人多想吴家、周家、郑家不必说但大姑娘您这边儿呢?我得了解评估一下或许皇上是对令舅的一个示好?” 贾元春迟疑不决脸色变幻。 “若是不好回答那大姑娘心里自己有数就是了我倒是担心到时候或许贾家牵连到大姑娘又或者皇上借大姑娘的事儿迁怒贾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 冯紫英的话语让贾元春心中一颤。 冯紫英对宫中朝中事务的敏锐分析和判断让贾元春越发觉得自己和对方这一次坦诚沟通是明智的或许双方在利益上未必完全一致但是哪怕是给予自己一些指点也能让自己不至于全然无措。 如冯紫英所言太上皇和太妃有他们的想法舅舅王子腾有他自己的意图而自己和贾家怎么看都像是被各方利用的棋子甚至是一枚无足轻重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这才让她感到紧张和痛苦。 而贾家中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当前的局面自己甚至无法也不敢将自己在宫中所出的尴尬情形和贾家所处的危险局面告知府里上下都是一群糊里懵懵懂懂混日子的糊涂人自己还得要竭力像家里和外边表现出自己的“风光”以安抚家中和外界。 只有眼前这一位不但看穿了贾府现在的危局甚至也窥探到了自己在宫中所出的尴尬境地。 看起来自己似乎是和舅舅所在王家帮在了一起但是元春与太上皇那边的联系又让她意识到这种绑定非常危险但要解除这种绑定一样存在巨大风险这才是让她进退维谷的难题。 “皇上其实几年前就已经不怎么临幸妃嫔们了。”贾元春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淡然“无论是原来皇贵妃和贵妃们还是这一次新晋的妃嫔们宫中都鲜有一去去也不过是白日里偶尔逗留……” “那吴贵妃、郑贵妃和周贵妃这边呢?”冯紫英没有提贾元春这边儿他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来。 “据我所知吴贵妃宫中可能就去过四五次吧郑贵妃和周贵妃那里各去过两三次夜宿的情况更少。”贾元春话语越说越快语气越发淡漠“皇上来我宫中只有一次让我陪着用膳用完膳皇上便有朝务处理就离开了。” 冯紫英不好再深问下去了贾元春脸色微微发白嘴唇也有些哆嗦明显不愿意多提这种事情这种令人难堪的阴私实在令人难以启口但她也知道冯紫英这么问自然有其道理。 元春的回答在冯紫英预料之中永隆帝现在的状况不可能是再有什么贪花好色之心了无外乎就是一种笼络对于这几家来说一个女儿入宫为妃也能给整个家族地位和影响力带来莫大的提升这笔交易也很划算。 但这对于贾家来说却有些尴尬了。 应该说这是太上皇和太妃的一种权宜之举弥补太上皇——太妃与永隆帝之间的关系而永隆帝也有借此机会示好太上皇——太妃乃至王子腾之意但这种当初都有些理想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太上皇和太妃对义忠亲王的暧昧态度让永隆帝早已经失去了信心而王子腾更不是区区一个贾贵妃能拉拢的王家可不比郑家、周家和吴家这等小武勋或者武举出身的中下寒门而贾元春更代表不了王家。 “我明白了。”冯紫英沉声道:“那大姑娘更应该明白才对。” 贾元春冷冷一笑却没有说话。 二人陷入了沉默一直到宝玉和一干姊妹们出现在玉台另一端贾元春似乎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急声道:“铿哥儿此时就拜托你了府里边我会尽我之力安排另外我虽然无法轻易出宫但是抱琴有时候却能出来有时候我母亲也能进宫若是有什么消息亦可联系……” 这叫什么事儿?冯紫英苦笑无语还越卷越深看样子自己还真的尽早离开这京师城才对。 自己对贾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就算是娶了黛玉和宝钗要了贾府几个俏丫头那也对得起他们了。 完全理会不到元春愁苦的心境和冯紫英烦扰的心绪宝玉和几位姑娘都是眉开眼笑显然这一趟凸碧山庄之行让他们心情颇佳一个个兴致勃勃地在桌案上铺开纸卷开始书写自己灵思妙想所得。 连原本有些恹恹的元春也都被这些兄弟姊妹们给带动起来丢弃了先前的诸般约束眉目间又多了几分青春靓丽的色彩。 一干莺莺燕燕嬉笑打闹外加一个青春烂漫的宝玉挥毫泼墨意气飞扬…… 站在一旁的冯紫英也不由得感慨也难怪《红楼梦》书中元春要说是贾家把她送到了“不得见人的去处”现在看来只怕情形比元春所言更糟糕想起元春那首若隐若现判词那“虎兕相逢大梦归”的一句命运决断冯紫英更觉触动。 未来贾家命运如何冯紫英无从判断但是冯家一切乃至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人们就像眼前这一幕美好灿烂一般他却不容被打碎而要将她们的命运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上绽放绚烂。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内外 永隆帝略带病容的脸上露出一抹思索之色“你说贤德妃省亲时见了冯铿所为何事?” 卢嵩迟疑了一下“贤德妃召见荣宁二府所有人冯铿与贤德妃表妹订亲算是贤德妃表妹夫见一面也属正常尤其是冯铿这一年多来声名大噪武勋家族历来有相互提携互为姻亲的习惯贾家现在没落无人现在有这样一个姻亲格外重视也说得过去不过贤德妃是单独召见时间不短而且是见了两次就有些令人起疑了。” “那冯家还有无其他异动?”永隆帝问道。 “其他倒也正常冯唐在辽东全力打造火器营规模不断扩大对李家原来的诸部倒也没有刻意打压而是让李家诸部与其从榆林、大同带过去的曹文诏、尤世威诸部以及原杜松、赵率教部一起交错换防裁汰老弱虽然不能说一视同仁但是却也没有过分倾向于曹文诏、尤世威等部反倒是杜松和赵率教部受益颇多尤其是赵率教部实力获得了很大提升……” 卢嵩的介绍让永隆帝很感兴趣“这个冯唐倒是有些本事把杜松和赵率教轻而易举的收入囊中麻贵呢?” “麻贵和李家素来不睦受了冯唐出任蓟辽总督的刺激称病在家但是年末时却真的病了而且不轻以他这个年龄现在恐怕很难再上战场了。”卢嵩叹息道。 原本永隆帝是有意在年后让麻贵出任蓟镇总兵的但是麻贵却突然病倒而且几乎是卧床不起冯唐趁机提出要让尤世功的代理总兵转正这在兵部已经获得了通过内阁也基本认可但却让永隆帝有些迟疑。 现在辽东这边是冯唐兼任着辽东镇总兵在杜松和赵率教投靠冯唐之后又有曹文诏和尤世威做后盾辽东这边局面已经基本稳住了。 在辽东这边永隆帝也并无其他心思毕竟这里直面建州女真这个大敌若是因为存着玩平衡的小心思弄不好就要酿成大祸。 但是在蓟镇这边他却不愿意让冯唐也控制所以对冯唐去了辽东之后就让尤世功、尤世禄兄弟换防控制了蓟镇有些担心很快冯唐就上书请求朝廷任命尤世威为蓟镇总兵在永隆帝的授意下张景秋一直压着没有同意尤世功只能代理总兵。 随着张景秋提出接任蓟镇总兵人选麻贵病倒此事就不能再拖下去了永隆帝还专门让卢嵩去看了麻贵的确是病重不起所以这个蓟镇总兵算来算去就只能让尤世功接任了。 永隆帝脸色有些阴沉。 尤世功是冯唐在榆林时的心腹论战功和能力都没的说担任蓟镇总兵也说得过去但是一旦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就意味着蓟镇这八九万大军就要听冯唐的号令而蓟镇到京师城下不过数百里铁骑几日可到不比宣府远多少委实让人有些不放心。 从现在看来冯唐并无异心而且也一直与牛继宗、王子腾这些勋贵们保持着距离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冯紫英又和父皇原来的心腹林如海之女订亲而且这林如海还是荣国公贾家的妹婿贾家又和王家是姻亲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很难说这里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这贤德妃却又专门利用省亲机会召见冯紫英就更让永隆帝心里有些嘀咕了。 卢嵩自然明白永隆帝的担心迟疑了一下才道:“皇上其实臣以为以小冯修撰的睿智以齐阁老和乔大人的城府恐怕要说因为婚姻或者女人就能改变冯家的态度这是不可想象的这位小冯修撰可是性喜渔色寻常妻妾岂能动摇其心志而且其长房乃是乔大人为其所定也是士林望族……” 这话倒也在理永隆帝点点头“卢卿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事情朕是一点儿疏忽大意也不敢有啊。” 永隆帝的话让卢嵩也不好多说了。 “卢卿你觉得贤德妃和冯铿会谈什么?”永隆帝重新回到这个话题上。 卢嵩觉得皇上有些疑神疑鬼了。 毫无疑问贤德妃是个很不受待见的角色就凭用皇上从未到其宫中留宿一夜就能略窥一二虽说皇上早已经静心修道但是表面过场还是要做一些的像吴贵妃、周贵妃和郑贵妃那边都时不时要过去一趟还要赐予一些物件但是这位贤德妃却是几乎没有交织当然这可能也和王子腾表现过于活跃甚至有些脱离控制有很大关系。 但王子腾是一回事冯家又是另外一回事卢嵩不认为贤德妃能把冯家说动去做什么冒险行径。 猛然想起什么卢嵩小声道:“皇上臣听闻冯家一直对其二房冯汉未能袭爵云川伯耿耿于怀?” 永隆帝也猛然回味过来若有所思“你是说贤德妃是在替父皇和太妃传信?” 太上皇前段时间突然在一些场合下提及了一些武勋老臣以往的功劳其中就提到了冯家冯汉在大同戍守多年最终病殁任上结果其云川伯爵位却未能袭爵最后只给了冯唐一个杂号的神武将军。 虽说现在冯唐出任蓟辽总督已经不稀罕那一个虚名的云川伯但是云川伯毕竟是冯家祖传下来的爵位而且冯家为了不降袭一直在边地拼杀立下汗马功劳 当时永隆帝还没有在意但是现在永隆帝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自己父皇要想冯家示好拉拢冯家才对。 “应该是如此只怕这个消息小冯修撰早就听闻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动静以小冯修撰的智慧只怕是琢磨得出来这里边的门道的所以才会一直不回应而且臣也听闻小冯修撰曾主动向皇上提出冯家二房袭爵一事?” 卢嵩的话让永隆帝回忆起了这件事情点点头“确有此事不过当时朕没有应允。” “既如此皇上何不抢在太上皇向皇上提出此事之前先行同意此事?”卢嵩问道。 永隆帝有些迟疑一个虚封地位云川伯的确算不上什么只是他觉得才过了没多久自己又主动来应允此事有些有损自己威信若是再拖上一两年来是最好不过了。 但自己父皇恐怕不会如此一旦他向自己提出来要给冯汉追封袭爵自己根本找不出理由来反对而如果自己反对了只怕只会让冯家更不满同意则又成了父皇的功劳。 “皇上此事宜早不宜迟既然太上皇已经意识到了迟早会有这一出一旦被太上皇抢先提出皇上就被动了最后变成吃力不讨好。”卢嵩有些着急。 “朕明白。”永隆帝点头他也知道孰轻孰重虽然父皇提出来会抢自己的风头示好冯家但他从内心来说还是不觉得冯家真的会因此而有什么改变。 不过这等事情与自己一点儿颜面相比那就没有太大必要为何要让父皇去当这个好人? ******** 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面色阴沉如水端坐大椅上以手杵膝目光灼灼看着座下站立的诸子。 “褚英你意如何?” “父汗以儿子之见那蓟辽总督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不必过于惧怕。”褚英满脸横肉颌下浓须遮面声音洪亮“当初对乌拉一战便不该受大周胁迫停战那叶赫部若是敢来儿子便连他们一并歼灭了便是。” 听得褚英口气狂妄无边站在另一边的几个人都是面带不悦尤其是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二人更是有些怒意当初就是他们二人力劝大汗暂停对乌拉部的进攻避免大周正式介入女真统一战争而褚英当时也同意了这一观点现在这厮却来说风凉话了。 “褚英此言差矣叶赫部得到了大周大量军械火器支持不是轻易能解决的而且布占泰一直坚守不出存有死志若是贸然相逼困兽犹斗我们损失也太大。”插话的是何和礼他也是早就看不惯褚英的狂妄刚愎。 “布占泰存有死志?天大的笑话以布占泰那厮的狗胆我们当初只要再坚持一个月绝对能让其俯首称臣只可惜……”褚英轻蔑地看了何和礼一眼轻哼了一声。 “够了褚英当初休兵你也未曾说什么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努尔哈赤没好气地打断自己这个长子的话头他越发觉得褚英这几年里有些膨胀了几位部下都对其有些不满看来自己下来还需要好好敲打一下他“现在说的是舒尔哈齐的事情你们都议一议看看如何来处置这个叛徒。”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舒尔哈齐父子在黑扯木举起了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大旗而且大周还专门行旨为其张目这在女真诸部中也引起了很大震动现在甚至连东海女真都知道了此事不由得不让努尔哈赤烦心。 在努尔哈赤看来这是比乌拉部和叶赫部更大的威胁必须要尽早铲除。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努尔哈赤的对策 努尔哈赤的沉重口气让殿上一干人都是心中一震。 看得出来大汗对舒尔哈齐父子在黑扯木的竖起大旗极为警惕。 虽然现在依附于舒尔哈齐父子不过区区两三千户不到万人但是要知道几个月之前他刚逃到黑扯木时只能依靠开原卫的大周军的庇护不过三五百户他自家亲信族人现在却骤然暴增到了两千多户要从这个势头上来说却是令人心惊。 “大汗舒尔哈齐在黑扯木竖起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大旗着实可恼但是他这种势头恐怕是难以持久的。”安费扬古忍不住出列行礼然后才道:“您可以看到附从他的那些农户基本上都是他刚竖起大旗之后从各地野地里逃去的逃奴和野人可是这种人数毕竟有限您看看现在十天半个月未必能有十户人逃到他治下而且大周也严禁汉人到他地盘去开荒所以他也就这个样子了。” “是啊两三千户而且多是以老弱妇孺为主能收罗抽丁的士卒能有一千人已经是极限了而且大部分未经训练缺乏马匹甲胄不足以对我们有多少威胁唯一可虑的倒是他们背后的开原卫那赵率教据说已经死心塌地投靠了蓟辽总督而舒尔哈齐虽然是李成梁当时专门针对我们扶出来的棋子但是冯唐却用得很顺手现在更是大力扶持我估计赵率教肯定是得到了冯唐的密令要绝对保证舒尔哈齐所部安全否则很难解释开原卫会冒着大雪就在黑扯木建立一座堡寨……”何和礼也插话道。 “不仅如此一旦舒尔哈齐和这座堡寨立定那无疑会对乌拉部形成一种呼应他们距离不远如果大周在这里不断增兵日后我们再想要剿灭乌拉部就不得不防范黑扯木这边的援兵了。”安费扬古也进一步补充道。 开原卫突然在黑扯木建立堡寨这大大的震动了建州女真这是数十年来破天荒的第一遭。 几十年来关外一直都是大周不断收缩比如放弃的宽甸六堡但现在大周却在黑扯木建立堡寨虽说这座堡寨规模远无法和宽甸六堡相比但是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向。 这是近几十年来大周第一次在边墙外设立新的堡寨虽说黑扯木是在舒尔哈齐控制下但是以舒尔哈齐那点儿力量努尔哈赤一夜之间就可以将其全数剿灭但是现在大周若是在那里建起了堡寨就和舒尔哈齐互为犄角进而与在后边儿的开原卫重镇铁岭形成三角这就会成为一个难以拔除的钉子了。 努尔哈赤的眉头深所下边人所说他都明白但是他要的是如何处置而不是分析情况。 “那我们就听任大周的这座堡寨建立起来?”努尔哈赤越发觉得焦躁起来“额亦都你说。” 自打这个新任蓟辽总督走马上任之后一系列的手段就让自己原本顺风顺水的攻略大计举步维艰起来。 科尔沁人的反复察哈尔人的威胁叶赫部的公然挑衅再加上舒尔哈齐的反叛这一桩桩事情接踵而至让努尔哈赤应接不暇居然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应对。 钮钴禄·额亦都无疑是当下努尔哈赤最信重的大将不仅仅是在军事上额亦都的沉稳老练让努尔哈赤十分满意而且额亦都为人宽厚待人大方几无私心杂念所以努尔哈赤一直对其信任有加。 只是随着额亦都年龄渐渐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往所以征战事宜基本上不再参与而是更多的负责协助努尔哈赤内政方面的事务。 “大汗黑扯木这边短时间内恐怕我们还没有太多更好的应对之略除非我们立即就和大周正式开战但我们现在并未做好这方面的万全准备我们的实力也还不足。” 额亦都其实也明白努尔哈赤并不想立即和大周撕破脸现在的建州女真还不具备这个实力。 “那我们该怎么做?”努尔哈赤定了定神静下心来急也无济于事努尔哈赤这一点也还是明白的。 “我以为我们首先要搞明白我们现在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才能有针对性的做事情。” 额亦都十分平静虽然不参与征战了但是额亦都更多心思放在内政上之后却能对建州女真软肋短板看得更深。 殿内越发寂静众人都知道额亦都的态度往往就代表着大汗甚至可能就是大汗授意如此。 “我们的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口不足人口不足就意味着兵员不足帮助我们垦种垦荒的农户不足打造铁器武器和盔甲的匠户不足这会引来一连串的问题粮食和草料征集不足没有替我们牧马放羊盔甲武器无人替我们制造和修复其实我们想要拿下乌拉部的主要目的除了可以更好的面对东海女真外另一个原因也就是乌拉部有数万户可以纳入我们麾下的人口可以极大充实我们建州女真。” 努尔哈赤很欣赏额亦都每每把事情梳理得有条不紊的性子一件事情从分析到推断总能让人信服。 “现在乌拉部虽然还横亘在我们通往东海女真的面前但是乌拉部实力大损已经没有多少余力来干扰我们招抚东海女真诸部了前些日子我奉大汗之命去招抚渥集部也收到一些效果……” “……渥集部分布太过分散有二三十部已经陆续有南部四五部表示愿意臣服于大汗并为大汗提供士卒当然从盔甲到武器都需要由我们来承担同时我们还需要为诸部提供铁器、盐巴、布匹等物资而这些物资我们现在自身都还不足还需要从大周那边换来所以从目前来说我们还不能彻底和大周交恶。” 这也是现在建州女真存在的最大问题没有人口粮食不足士卒一旦损耗很难弥补起来可人口只能通过征战来获得但现在乌拉部和叶赫部都无法再用战争来解决舒尔哈齐还在不断挖墙脚科尔沁人被大周和察哈尔人吓住了局面陡然反转这让努尔哈赤极为头疼。 “那我们现在究竟该怎么做额亦都你就别卖关子了说个痛快!”褚英很不满意这个老家伙的倚老卖老经常在父汗面前装神弄鬼觉得离了他便不成似的。 额亦都没有动气只是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 褚英是大汗嫡长子暂时还不能和其撕破脸但是额亦都也知道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何和礼等人都对褚英极为不满认为其粗鲁无礼性格刚愎狂躁不适合接掌汗位。 只是现在刚出了舒尔哈齐反叛一事这建州女真内部实在不易再有内讧而且大汗身体尚好现在还说不到那个份儿上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褚英稍安勿躁且听额亦都说完。”努尔哈赤首先就训斥了褚英一句。 额亦都点点头“除了人口问题外还在于我们建州女真周围形势发生了变化原来大周那边基本上不太过问边墙以外的事情或者顶多就是口头或者谕令申斥一番但我们做了也就做了连李成梁都无可奈何像辉发部和哈达部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这位新任蓟辽总督来了之后就有些变化了不但威胁要出兵而且摆足了姿态赵率教和杜松都充当起走狗……” “现在这位总督不但大量向叶赫部和察哈尔人提供物资而且连舒尔哈齐和乌拉部也得到了一些援助而我们要从大周得到这些东西不但要交换而且还屡受限制所以这种局面很糟糕需要改善。” 这一席话听得在座众人都有些心情沉重一年前局势还一片大好一年后居然就陡然逆转这不能不让人心里起了某种疑虑现在的建州女真还远未到称霸关外的地步。 “额亦都那我们也就是要从两方面来改变这些局势了一方面要继续获得人口一方面是要改变周边形势但这都和大周息息相关不好办啊。”代善忍不住插话道。 “的确不好办但是不好办也得要去做总归要去尝试做不然难道坐以待毙?”额亦都点点头。 “额亦都你说一说我们如何去做。”努尔哈赤见殿中诸子众将的心气都渐渐统一起来这才给额亦都示意。 “第一人口的补充一方面继续向东海女真那边派出使者去游说和劝服当然要给他们好处这些野人只看重盐铁布茶这些我们要想办法从大周那边交换更多才行但我们可以做到;另一个方面请大汗下令招募吸引汉人来我们这边垦荒可以予以他们更好的待遇条件否则这些人不会来……” “第二处理好和周边的关系对科尔沁人我们要继续拉拢联姻是最好的办法;对察哈尔人林丹汗日渐长大想必也有一些想法才对我们可以想办法与其结盟破坏他们和大周现在和平相处的关系这一点我觉得大有可为据说林丹汗一直有意要恢复其黄金家族极盛时候的辉煌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一旦察哈尔人西进南下我们会支持他帮助他……” “……对叶赫部和乌拉部还是坚定不移的战争但是我所说的战争不是全面开战而是小规模的袭扰迫使他们没有更多精力稳定局面尤其是乌拉部经历了这几年战争他们已经相当困难了只要我们彻底开战想必大周不会介入太深才是……” 努尔哈赤非常满意这是他和额亦都早已经商议过的但是额亦都又做了全面的完善和延伸整个战略更为周全和细致连褚英这个家伙都听得连连点头。 “对大周我们可以示之以弱维系好关系以便于能扩大贸易用我们的药材、毛皮、马匹去换取他们盐铁布茶同时也可以收买他们的官员将领……” “第三就是对新任蓟辽总督……” 额亦都话音未落努尔哈赤便打断了对方“额亦都此事我们再议就不在这里说了。”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岫烟,妙玉(二合一求月票!) 春假之后冯紫英也开始了他在翰林院的最后一段愉快时光翰林院掌院学士高攀龙对他印象不错尤其是这几个月的低调加上他娶了沈家女也使得江南士人对其的观感更好。 不过有些遗憾的是似乎沈宜修一直没有怀孕这让冯家上下都有些担心尤其是大小段氏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倒是冯紫英不以为意。 沈宜修也不过才十九岁未来生育的黄金年龄还长得很起码还有十年只要身体没有问题迟早都能怀孕生育唯一要担心的还是自己若是因为自己穿越而来而出了什么状况那就真的是天意谁也没有办法。 对于永隆八年的上半年来说最大的大事肯定是春闱大比万众瞩目但是对于冯紫英他们永隆五年科的进士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观政期满的去向。 就像是后世研究生分配一样去往哪里都会在春闱大比结果出来之后这桩事儿也要一一敲定。 《今日新闻》的发展势头很迅猛从正月十五之后每期印刷发行量已经涨到了一千五百份这在冯紫英看来已经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了而影响力也在京师中的官宦士绅阶层、商贾阶层、士林文人群体中占据了相当地位。 当然随着印刷量扩大盈利仍然看不到希望好在依靠商家的广告足以弥补不断扩大的亏损。 对冯紫英来说盈利不盈利不重要培养京师城中这样三大最重要的群体阅读习惯同时掌握对这三大群体的影响力和话语权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还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等到几年后这种习惯根深蒂固对《今日新闻》的依赖养成对上边的信息也形成了惯性的信任时那意义就非比寻常了。 在和贾元春交待了自己的建议之后冯紫英就没有太关注了永隆帝依然在露面说明贾元春的一些消息并不十分准确永隆帝还没有到病重不起的地步。 但是有一点还是说准了永隆帝的身体状况的确出了一些问题上朝频率明显降低了早朝降低到基本上是三五日才会有一次而午朝倒是没有受多大影响。 而且寿王、福王和礼王活动也更加活跃冯紫英更看重这一点这意味着三位已经成年的王爷也觉察到了一些东西。 还有几日就是春闱大比了冯紫英又去了一趟书院专门和许其勋、傅宗龙、陈奇瑜、孙传庭、薛文周几人交流了一番也把这半年来朝廷关注的时政重点说了。 如无意外这几位老同学都应该能够考过当然也不排除有意外但考过之后也要看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以冯紫英的判断一甲可能性比较小二甲可能性则比较大。 不过只要考中进士那就是功德圆满未来仕途便已经向他们铺开了。 午间冯紫英没有会东边去吃饭而是金钏儿她们这边用膳。 不能冷落了这边儿这两三个月冯紫英来得少了好几日才能过来一趟而且也也是蜻蜓点水一般说几句话就走冯紫英已经能看到几个丫头眼中的幽怨了。 看着香菱背着自己宽衣解带的羞涩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火热金钏儿身上不方便午间也就只有香菱侍寝了玉钏儿毕竟他小了一点儿。 一把揽过只剩下桃红肚兜的香菱娇怜玲珑的身躯在午后透过窗棂透射进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妙色似乎连肌肤上的每一处都能在阳光下绽放温软滑腻的身子骨缩入冯紫英怀中嘤咛声中冯紫英只觉得嘴里顿时干渴起来。 很快房中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幽咽声冯紫英有一两个月没在这边歇息了似乎有些生疏的肢体又在火热的冲撞中慢慢熟悉起来…… 云收雨散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的香菱宛如一只温驯的猫儿半眯着眼睛把脸依靠在冯紫英赤裸的胸膛上“爷您啥时候娶宝姑娘啊?” “怎么了?”冯紫英知道香菱一直和宝钗、莺儿保持着很密切的联系莺儿经常走这边来而香菱也时不时要去宝钗那边也算是宝钗在这边的一个“内应”。 “奴婢就是问一问嘛。”香菱撒着娇抬起姣靥温润的眸中流淌着醉人的情意。 冯紫英有些恍惚昔日青涩生嫩的小丫头现在已经多了几分小妇人的妖娆气息了眉目间那份尚未完全褪去的生涩渐渐在被那份柔媚所取代靠着自己的身子微微一扭竟然让自己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把对方按在身下狠狠地蹂躏。 “快了吧。”冯紫英也不敢打包票但是他已经通过一些渠道把消息送了出去想必永隆帝很快就会收到某些提醒了。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香菱也就很满足了对她来说宝钗能够早些嫁过来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到宝钗身旁和莺儿一道侍候宝姑娘至于宝钗怎么嫁过来那都不是她考虑的事情。 只要冯紫英应承了的事情就一定能实现对冯紫英她就只有这种盲目的信任就像是自己母亲行踪一样香菱从未奢望过能找到但是却被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翻了年就要进京来了。 马上就是春闱大比接着就是前科进士们纷纷走向新岗位了冯紫英前几日分别去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那里去拜会了基本上去向应该明确了或者北地某个靠近顺天府的州府担任同知或者就是去宁波、扬州、苏州三府中某一府担任同知。 官应震倒是希望冯紫英重返中书科中书舍人这一职位级别太低冯紫英未来是正五品的品轶而中书舍人一直是从七品只不过现在中书科的职责发生了巨大变化预计未来中书科可能会继续保留而所有职责则可能重新剥离出来要么归入户部和工部要么就重新设立一个商部。 关于商部的设立冯紫英已经匿名撰文在《内参》上连续写了三篇从历史沿革变化到当前大周面临的经济和商业事务再到未来可能会更广泛涉及到的事务做了一个预测据说内阁还专门就这几篇文章进行了正式的研讨永隆帝也对此很感兴趣。 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以冯紫英的看法大周这样迟钝和保守的风气很难在较短时间内做出改革部制这种大举措更大可能性还是修修补补的凑合着过干脆就以户部或者工部的官员借入中书科掌中书科事然后来具体操办这些事宜等上几年各方面情况都已经熟悉定型之后再来考虑设立商部的问题。 抚摸着香菱结实腻滑的身子冯紫英浮想联翩。 汪文言那边正在全力以赴的整合着原来的一些人脉和资源但是北地这边儿还是单薄了一些南直隶乃至浙江、江西和湖广林如海都为自己留下了一份厚实的资源但是北地却要差许多冯紫英甚至还得要去信辽东让老爹把京师、山西和陕西那边的一些人脉关系交给自己慢慢来进行整合。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稚嫩了毕竟从考中进士开始才三年时间如果不是林如海的家底子交给自己只怕还差得更远。 “爷听姑娘说薛大爷的婚事算是定了下来了估计就是四五月间就要成亲了。”香菱突然悠悠地道。 “哦?”冯紫英也知道薛蟠和夏家的婚事是定了但是具体时间却不知道这段时间也没去薛家那边梨香院那边已经被一帮买回来的小戏子给占了薛家搬到了府里边紧挨着大观园的一处院子里。 这几日据说大观园里也在重新调整估计包括黛玉、宝钗一干姑娘们都要搬进去了。 在这一块上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黛玉依然选了潇湘馆而宝钗还是选了蘅芜苑其他变化好像都不大。 史湘云住在了藕香榭夹在了惜春的暖香坞和探春的秋爽斋之间。 倒是连那邢岫烟也分到了一处院子选了那芦雪广与山中的栊翠庵隔着溪流和山峦而居但若是要去栊翠庵则需要绕行到靠近怡红院这边才能上去。 这些消息都是晴雯去了贾府那边带回来的消息。 想着想着这瞌睡也就上来了索性就搂着香菱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没等香菱起来那金钏儿便已经进来替冯紫英穿衣。 “咦今儿个怎么这么积极了不是有香菱在么?”冯紫英很诧异。 “爷那位大太太的侄女儿邢姑娘不知道怎么知道爷没回那边儿在这边午休便来了说是有事儿要禀告爷。”金钏儿看着还睡眼朦胧坐起身来半边肚兜斜挂着露出大半个珠圆玉润裸身的香菱红着脸啐了一口“小蹄子还不把衣服船上安心受凉啊。” 香菱这才清醒过来忙不迭又缩进锦衾里红着脸埋怨:“姐姐怎么就进来了?爷这边我伺候穿衣就行了。” “还能等到你?我不进来你能抱着爷睡到晚饭。”金钏儿没好气地道:“贪吃也没个时间了。” 被金钏儿的话给羞得抬不起头来香菱本来就是个敦厚性子但听到这话也有些娇憨“那金钏儿你不也一样和爷在一起的时候一晚上都哼哼唧唧的午间还在说真不巧一副哀怨的模样呢……” 被素来老实的香菱一句话给弄得恨不能地下有条缝钻进去金钏儿丢下冯紫英的衣衫就要来撕香菱的嘴“小蹄子我叫你胡说八道我啥时候哼哼唧唧了……” 见两女嬉笑打闹撕扯起来冯紫英也是忍不住笑意盈面这种气氛无疑是最让人感到愉悦的时候尤其是两个俏丽活泼的女孩子这般春光曼妙莺声燕语实在是让人沉醉。 只不过这种时候往往都是短暂的谁都要面对这一波接一波的各种事情。 “你说妙玉的师傅净缘师太病重?”冯紫英吃了一惊“她们还在牟尼院?” “暂时还在了缘师太那边也延请了郎中但是都说是油尽灯枯怕是寿元无多了缘师太也说她知道这个情况只是现在担心妙玉姐姐的去向所以……” 站在冯紫英面前的女孩身材修长靛蓝色的棉裙褙子外罩了一件很朴素的棉质斗篷帷帽掀了下来素淡白皙的面孔明净清亮尤其是一双眼眸清澈纯净悬胆鼻和大小适度的樱唇搭配在一起还有略显瘦削的面颊让窗外阳光垂落下来打在对方的面庞上有一种出尘脱俗的静美感。 双手微微扭在一起放在小腹前看到冯紫英的目光望过来女孩有下意识的把眼神向下低垂想要回避冯紫英的目光。 “为什么不去找林妹妹?”冯紫英皱了皱眉净缘大概是想要托孤其实也不算托孤妙玉在苏州也还有一个出家了母亲只是这位母亲好像也是一个疯疯癫癫不靠谱的所以净缘应该是不放心这个从小带大的记名弟子所以才想要把妙玉交给一个可信之人。 似乎自己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话又说回来自己也曾经向林如海承诺过所以这也责无旁贷。 “林家妹妹那边小妹也考虑过林妹妹现在也是寄居在这边府里现在也正在准备搬进院子里去恐怕也不好向老爷太太们提出来。”邢岫烟微微抿着嘴姿容清丽每一个动作表情都显得格外动人。 这个姑娘倒是考虑很周到黛玉住进大观园自然没问题但妙玉就不好说了这本来就是林如海背着黛玉母亲的私生女和贾府毫无瓜葛凭什么会接受妙玉接受也就罢了但怎么可能让妙玉住进贾家? “嗯邢家妹妹考虑周到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我府上倒是可以有住的地方妙玉若是愿意来住随时都可以但是我估计妙玉大概不太愿意住我这边儿嗯具体情形恐怕邢家妹妹也应该知道妙玉和你是多年的密友应该和你说过我和林妹妹以及当初林叔父的安排事宜她不太认可我也和她专门说过只要她不出家其他都可以商量我也会替她物色合适人家只是她却不愿意我也有些不明白她内心所想……” 冯紫英坦诚中肯的态度让邢岫烟心里踏实许多。 之前她对这位对贾家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小冯修撰了解不多除了才华横溢外还有就是关于他纳妾和府里边送给他贴身丫头的传言。 无外乎就是说他喜好美色只不过这种传言好像又有些不太靠谱。 纳妾对于冯家这种子嗣单薄的门第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至于送给他美婢一事那也是贾府里边太太和薛蟠所赠这在大户人家里边一事很寻常的事情怎么就成了喜好美色? 当然可能是说冯紫英在挑选贴身丫鬟上很挑剔像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和香菱乃至后来被冯紫英曲线救国送到沈府里去的晴雯无一不是姿容俏丽百里挑一的女孩子但这又有什么问题? 谁会选样貌平庸的女孩子来当贴身丫鬟?谁不知道贴身丫鬟意味着什么。 倒是妙玉的事情上邢岫烟反而有些不太理解冯紫英了照理说妙玉的模样绝对算是万里挑一了便是一直以姿容自诩的邢岫烟自己也要承认和妙玉比自己略逊一筹妙玉也丝毫不比贾府中诸如宝钗、黛玉这些姑娘们逊色但这位冯大爷好像却是兴趣乏乏。 妙玉和她一起进京这么久了这位冯大爷却好像从未来过问过妙玉的事情。 “冯大哥妙玉姐姐的心思小妹约摸知晓一些她在寺中呆的太久和外界接触太少所以有些时候性子转不过来实际上如果能够让她多和同龄的姑娘们接触就像府里边的宝姑娘、云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她们在一起小妹在想久而久之她的性子就会慢慢转过来……” 邢岫烟很巧妙地就把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冯紫英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对方笑了起来笑得邢岫烟也有些羞燥忐忑。 “邢家妹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嗯好像园子里就有一个尼庵叫栊翠庵吧?我虽然没有上去看过也知道在被群山环绕格外幽静背后还有一个玉皇观倒是真的很适合人清修我找时间先去和贾府那边说一说估计问题不大……” 冯紫英对邢岫烟如此关心妙玉很高兴。 像妙玉这种夹杂混合了自卑和自傲的女孩子加之又长期生活在寺庙中缺乏父母关爱性格肯定是有些古怪和桀骜的而邢岫烟却能很好地和对方相处甚至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本身也说明了邢岫烟这个人的品质性格值得信赖。 “那就多谢冯大哥了。”邢岫烟松了一口气盈盈起身她知道冯紫英素来是不喜大言的性子既然说了肯定就有把握。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永隆八年的春闱大比 在书房中把给自己的回信写完冯紫英才舒了一口气。 建州女真表现得很安静这让老爹心中也有些没底已经来了两封信询问情况了。 一方面是询问朝廷这边有没有新的动态。 虽然老爹在朝中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但是随着汪文言插手和开始密织属于冯紫英自己的人脉和情报体系差距就开始显现出来了。 冯唐终于意识到在朝廷中缺乏一个专门从事这方面事务的主事者短板有多么明显那种纯粹靠以往同僚同事和上司之间往来信函和朝廷邸报构建起来的情报体系这个时候就显得多么单薄苍白。 相比于汪文言为首整合起来的情报体系虽然还显得很稚嫩粗糙尤其是南方很多情报现在对冯紫英来说价值和意义还显现不出来同时北地的资源却又十分零散汪文言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达到所期望的效果这需要时间慢慢来沉淀。 像叶赫部在京师中留守人员就已经和汪文言手底下的人建立了固定联系这样可以将来自科尔沁、喀尔喀、察哈尔和叶赫部、乌拉部甚至像渥集部那边的东海女真情报信息都能慢慢传递回来。 同样在临清的王朝佐身边冯紫英也让汪文言安排了一个固定人手定期接收王朝佐那边传递过来的关于白莲教的消息并与在白莲教在北直隶这边的活动情况联系起来。 再比如在大同、榆林那边的一些人脉资源冯紫英也开始从自己父亲那边拿到一些交给了汪文言可以慢慢整合进来当然这还有一个过程不会因为冯唐交给冯紫英双方就能迅速建立起一种如原来那么熟稔信任的关系这都需要在相互的合作和互利的过程中来慢慢加深。 老爹在信中提到了建州女真暂停了对乌拉部的大规模进攻但是小股的袭扰和侵略却骤然多了起来这给了乌拉部很大的伤害。 同时努尔哈赤对舒尔哈齐这边则采取了限制和挤压的方式使得舒尔哈齐难以迅速扩充实力许多刚和舒尔哈齐搭上线的一些东海女真的小部落便遭到了努尔哈赤那边的猛烈打击多来这么几回许多东海女真渥集部的小部落就再也不敢向舒尔哈齐靠拢了。 努尔哈赤能带领建州女真迅速崛起的确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很快就拿出了针对己方指定出的战略对策而且迅速执行下去也起到了效果。 科尔沁人那边据叶赫部反馈回来的消息努尔哈赤的使者不断进入科尔沁诸部而且大肆送礼联姻势头更强这也让冯紫英有些担心察哈尔人还能不能控制住科尔沁避免科尔沁人倒向建州女真。 历史上林丹汗就是一个志大才疏的角色之前狂妄无比摆出要一个打十个的架势结果被建州女真打得丢盔弃甲被迫西窜现在虽然有大周支持其威慑科尔沁人但是科尔沁人现实得多未必会真正臣服于所谓黄金家族的察哈尔人。 冯紫英给老爹的回信也提了自己的建议坚决防止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的走近尽一切努力破坏建州女真科尔沁人的联姻继续加强叶赫部的实力使得其成为阻绝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勾连起来的坚实屏障。 另外察哈尔人这边仍然要从朝廷和辽东总督府两方面来促使其压制科尔沁人以求尽可能斩断建州女真的外联势头。 冯紫英也提到了会尽快推动登莱这边先期组建一支探索船队绕过朝鲜探索通过鲸海与东海女真建立起联系尽可能推动东海女真直接接受大周册封实现釜底抽薪让东海女真诸部不为建州女真所用。 这一切都要取决于朝廷对辽东方面的支持力度。 前半年冯唐赴任时获得了朝廷的鼎力支持但是这种支持力度还能持续下去么?冯紫英不敢确定。 虽然开海之略的确为朝廷的财赋收入带来了巨大的改善但是这种改善很大程度是一次性的而长期固定的每年收益所占比例并不大还需要多年的培育像特许金、市舶司收取的海税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在冯紫英看来归根结底要想让大周的财赋收入有一个持久稳定的增长那么只能是大力推动工商业发展和海贸发展尤其是像对国计民生具有重大支撑作用的几大产业发展比如煤铁复合产业比如能带动巨大海贸出口的丝织和棉纺织业制茶和制瓷业。 冯紫英很清楚大周现在还是一个纯粹的封建农业国度农业也就是粮食产量的稳定性直接决定着大周王朝的安危但是威胁大周王朝安危的因素不仅仅是粮食问题外患不是单靠农业也就是粮食是否丰收能解决的这还需要朝廷有丰足的赋税收入和强有力的军队捍卫。 归根结底还是要说到朝廷财赋是否充裕。 “爷许爷、傅爷、宋爷他们几位来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是要邀请自己一道去鸿宾楼等榜。 前科青檀书院便在鸿宾楼大获全胜现在青檀书院已经将鸿宾楼视为了风水宝地所以早不早就把鸿宾楼包了下来青檀书院所有参加春闱大比的学子都住在鸿宾楼现在大家也都坐在鸿宾楼中坐等张榜。 “请他们稍等。”冯紫英先行回了东边儿看到沈自征正在和沈宜修说着话便笑着问道:“看样子君庸是胸有成竹了虎臣、玉铉、仲伦他们来邀请我去鸿宾楼候帮君庸要一起去么?” 沈宜修见丈夫进门来赶紧起身“相公君庸说就不和你们一块儿去了他和几位同学也约好了要一起看榜可能还有杨大人和侯大人他们……” “哦?君庸要和文弱、若谷他们一道看榜?”冯紫英嘴角含笑。 “嗯早就说好文弱和若谷他们都在状元楼等我们了。”沈自征颇为自得今番考试他自己感觉甚好尤其是有了冯紫英的针对性帮助打题和指导其分析论述所以在春闱中极为有利。 “那行君庸你先去吧。”冯紫英也不勉强这等事情都是要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分享沈自征虽然成了自己舅子但是关系也还是无法和杨文弱·杨嗣昌、侯恂、侯恪等同窗多年的密友相比。 见到沈自征昂扬出门沈宜修来到冯紫英身畔面带忧色“相公君庸这一次应该没问题吧?妾身担心若是未中只怕君庸受打击太大会一蹶不振他对此次春闱大比可是充满信心就怕万一没能中式那就……” “不至于君庸的经义水准比我强多了时政策论这一块这两个月我也替他指导了许多而且他回来说的大题范围我基本上都和他探讨过只要正常发挥我觉得二甲大有希望。”冯紫英安慰着妻子。 “那就好但愿君庸能一举过关哪怕是三甲末名妾身都满足了。”这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自己弟弟虽然聪颖但是却也无法和丈夫以及杨嗣昌这种天纵之才相比这一点沈宜修还是清楚的。 “放心吧要不为夫和宛君打个赌若是君庸考中二甲进士宛君便许我荒唐一回若是君庸考中三甲进士宛君就……”冯紫英话音未落就被沈宜修红着脸打断“若是君庸考中二甲进士妾身便去和婆婆说为相公再纳二妾若是君庸考中三甲进士相公便可再纳一妾若是君庸没考中那相公怎么说?” 冯紫英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道:“宛君为夫可没有纳妾的想法有尤二姐和尤三姐为夫已经很满意了……” “妾身又没有说现在相公的心思妾身可是了解的话说到这里若是君庸没考上那相公可要负责开导好君庸莫要让他垂头丧气失了意志。”沈宜修抿着嘴轻笑道。 冯紫英连连摇头“宛君你这是故意在给为夫挖坑啊。” 和丈夫在一起这么久了沈宜修也已经习惯于丈夫嘴里经常冒出一些听不懂的言语像挖坑这个词儿之前她就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丈夫解释她才明白。 “是不是挖坑相公心里明白没准儿相公现在内心窃喜仔细策划究竟该纳谁才好呢。” 沈宜修的打趣让冯紫英更是面皮发红连连摆手“宛君你要再这么说我可就不和你打这个赌了……” 沈宜修假作着急挽住丈夫胳膊“妾身不过是开个玩笑相公还是赶紧去把这样耽搁让别人等着不礼貌。” 冯紫英一行人到了鸿宾楼时看到了周永春和毕自严二人正并肩上二楼。 “山长掌院。”周永春出任山长之后掌院一职一职空缺一直到毕自严从工部郎中辞任之后便立即将其邀请到青檀书院担任掌院。 二人都是山东人毕自严籍贯淄川周永春甚至还比毕自严小三四岁但是二人关系一直密切所以周永春一发出邀请毕自严便欣然应允。 冯紫英也是山东人所以周毕二人对冯紫英也是格外亲近。 “紫英来了?我就知道他们肯定会去邀请你来。”周永春笑着道“走吧一道上楼看看今科谁领风骚。” 冯紫英也没有客套便紧随二人上楼毕自严却示意冯紫英留步。 “掌院。”冯紫英不知道毕自严这个时候招呼自己做什么他和毕自严不是特别熟悉但是也接触了几回知道对方在户部和工部都曾任职尤其是是财政好手。 “本来我都不在朝中做事了不该管这些闲事了但是我听说登莱那边开支巨大王子腾屡屡向兵部和户部发难登莱那边情况我不太了解真的需要那么多银子?如此急切?” 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已经不在其位了还一心为公也有些感触沉吟了一下才道:“掌院登莱新建肯定是需要银子的但是不是那么急迫我却觉得有待商榷水师舰队打造肯定要花银子但是登莱军规模却急剧扩大这恐怕才是登莱总督府银子不够用的主因吧?” 毕自严一怔之后忍不住抚掌叹息“这帮武人私心杂念太重根本不为朝廷计……” 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一位也是武人出身毕自严脸色一红赶紧要解释但是却被冯紫英微笑着制止:“掌院无需解释道歉我明白掌院的意思武人中的确有许多人罔顾大局私心甚重甚至可以说心怀叵测不过这不代表所有人军队中绝大多数人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毕自严连连点头但是随即又道:“紫英像令尊这等为君分忧的武将委实太少了。” 冯紫英心中暗笑若是等到毕自严了解到今年老爹对兵部开的条件只怕毕自严又要大骂自己老爹挥金如土骄奢淫逸了。 冯紫英感觉毕自严还没已完全从朝臣的思维里走出来或许是时日太短或许对方根本就不适合在书院里授业还是当一名做实事的朝臣更合适一些。 一上楼就看见了围成了十来张茶桌的书院学子们冯紫英的出现也引来了一干学子们的欢呼冯紫英也看到了练国事也到了还有许獬、范景文等人。 “子逊兄好久不见了。”冯紫英也和许獬见礼对方已经基本确定要留在礼部颇得李廷机的欣赏。 许獬看到冯紫英时也是心情复杂对方每一步走得都让人看不清明明可以留在朝中从吏部到户部或者都察院都可以任挑任选但是他却得到消息对方居然要下地方去任职。 这让许獬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冯紫英会不知道京官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差距?他不知道难道齐永泰他们也不知道? 寒暄之后许獬见周围人甚多也不好多问只能拉着冯紫英和练国事、范景文他们同桌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大周群英(第三更求月票!) 伴随着巳正已过所有坐在鸿宾楼中的士子们都开始寂静下来静候着从长安街那边传来的喜报。 从贴榜到看榜数千人簇拥在榜前从一甲开始贴起走所需时间也要一个过程书院也早就安排了不少学生去看榜当然他们都是无缘参加今科春闱的学生像贾环也是自告奋勇的加入了进去。 冯紫英倒是好整以暇的坐在茶桌旁端起香茗品了一口据周永春和毕自严的分析今科青檀书院虽然总体实力强劲但是却没有多少特别出类拔萃的角色所以在一甲之争上青檀书院恐怕占不到多少优势这一点青檀书院学子们当然不认可还是坚持认为一甲起码应该有两个以上归属青檀书院这种迷之自信和决心也让周永春和毕自严既感到骄傲又有些担心。 周永春和毕自严二人独坐一案而冯紫英、练国事这一批前科已经中式的进士们则分坐了两张桌子当然像王应熊、方有度等人都没有来。 看见旁边周永春神色严肃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笑道:“山长其实不必过于担心青檀书院走到今日这一步也不是一个两个状元榜眼能影响到的了我更推崇我们青檀书院的整体实力在我看来一个状元名声虽然大但是如果我们书院能培养出来几个进士举人其日后对朝廷的作用未必就不如一个状元君豫兄你说呢?” 冯紫英这么说显然有些托大但是把话题丢给了练国事这就不一样了。 练国事可是上科会元和状元! “山长我也觉得紫英所言极是一人计穷三人计长其实真正能从数万学子中脱颖而出的进入最后这两三百人中的哪一个不是杰出之士?一甲二甲和三甲之分不过就是临场发挥和一些运气罢了。” 练国事很坦然地道其潇洒自若的态度让周遭的学子们都是忍不住心生钦佩。 而另外一些想得更远的学子们却都更佩服敢于提出这个观点的冯紫英能当着练国事提这个观点既要有足够的勇气更要有对朋友的绝对信心否则很容易引发龃龉。 周永春和毕自严都对冯紫英和练国事的表现心中暗叹。 永隆八年这一科青檀书院的学生中优秀者亦不少但是就缺乏像冯紫英、练国事这样的特别优秀者哪怕是真的一甲进士中有青檀书院的学子他们也觉得恐怕很难再达到冯紫英和练国事这种高度。 冯紫英也忍不住给练国事竖了一个大拇指开着玩笑道:“君豫兄果真气度过人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先前那番话小弟可是壮着胆子说的深怕君豫兄突然翻脸说你冯紫英一个诗词不通经义不精的家伙侥幸混到二甲进士有何资格来评论状元之事那小弟可就无地自容了还好君豫兄给小弟留了几分薄面。” 冯紫英的自我解嘲逗得楼中笑声一片原本都有些紧张得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动起来。 周永春忍不住和毕自严附耳道:“景曾兄我窃以为日后年轻这一辈北地士子中当以紫英和君豫为最。” 毕自严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但是他更看好冯紫英。 接触次数虽然不多但是毕自严发现冯紫英做事极有章法不说而且对自己未来目标十分清晰准确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该干什么要做到什么程度这种清晰的思维和强大的执行力往往是年轻士子中最缺乏的。 尤其是他也得知冯紫英有意下地方去任职这种能够舍弃京官的优渥机会而主动去地方的非有大恒心大决心大抱负者不可为特别是像冯紫英这种短短三年间已经在朝中闯出了偌大名声无论是内阁还是皇上都对其青眼有加的时候却主动下地方也应该是认定了“宰相必起于州郡”这句真理吧。 都说冯紫英在财赋事务上极有见地毕自严也正说找一个机会和对方好好探讨一番没想到对方却要下地方了所以毕自严也打定主意要在冯紫英离京之前和对方来一回长谈。 时间就在这不经意中流逝过去伴随着长街远处一个疾步奔行而来的身影周围伸长了脖子簇拥在街道两侧的人头攒动大家都屏住呼吸这直奔鸿宾楼而来肯定是青檀书院的学子中了但是谁中了中了第几名现在还不知道就等最后一刻揭开谜底。 “喜报喜报!贵州贵阳士子马士英高中永隆八年春闱会试第三名!” 整个鸿宾楼气氛顿时轰然炸裂马士英?! 周永春和毕自严都有些惊讶他们当然知道这个才十九岁的青年士子来自西南边陲貌不惊人但是文才极盛但是在当下以时政策论为主的大比中此子居然能脱颖而出委实还是让周永春和毕自严感到惊奇当然也还有高兴。 “瑶草恭喜了!”周永春和毕自严都是十分高兴地起身像坐在一隅的青年士子道贺。 青年士子也显然没想到自己会高中第三名虽说还有殿试这一关但是既然是会试高中第三基本上是不会落到三甲上去了最不济也应该是一个二甲靠前的位置。 马士英?冯紫英回书院中的时候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昔日关系较为密切的同学身上了对于其他学子就没有太在意但是马士英的名字他似乎听到过当时没太在意但现在对方突然高中会试第三就让他忍不住多回忆了一下。 这难道就是前世中南明小朝廷中的柱石人物? 应该是了尤其是来报者喊出了贵州贵阳的籍贯冯紫英有点儿印象西南出身的人物并不算多但马士英绝对算是明末的佼佼者只能是他了。 冯紫英也含笑起身“恭喜瑶草了。” 马士英字瑶草跟随着冯紫英一道其他如练国事、范景文等几人也都是道贺慌得年轻过的马士英手忙脚乱脸红筋涨的一一还礼。 “瑶草此番高中也是我们青檀书院的光荣希望殿试能再接再厉攀枝折桂!”冯紫英走近对方攀着对方的胳膊好生勉励了一番。 马士英也没想到冯紫英会对他如此看重却没想到冯紫英只是对历史名人的一种天然亲近感激地再度行礼道:“瑶草定当努力不负山长、掌院和修撰大人的一番期望!” 这边周永春和毕自严也在询问会元和第二名是谁报信者本来就是书院学子自然也早就关注了“回山长掌院会元是南直隶铜陵士子左光斗第二名是南直隶宜兴士子周延儒……” 周永春脸色有些不好看喃喃自语道:“都是南直隶士子?” 毕自严在一旁安慰“孟泰不必自责这前三名也说明不了什么关键要看我们书院这一科究竟能考上多少人。” “也是我有些着相了。”周永春苦笑。 他不能不在意上一科青檀书院一鸣惊人这三年青檀书院名声更大若是在他手中却拿不出一个好成绩来那可就难以对上下交待了。 当冯紫英听闻会试一二名分别是左光斗和周延儒时他还真有些坐不住了。 看来历史上的名人们在读书时代就已经都是厉害角色了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都不输人后。 左光斗自然不必说大名鼎鼎而周延儒冯紫英也有印象明末那几位首辅阁老们的评论从来都是百花齐放的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 大家正在恭喜道贺马士英时很快又传来了喜报。 “喜报喜报!山西保德士子陈奇瑜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第十名!” “喜报喜报!山西耀州士子宋师襄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第十一名!” 陈奇瑜和宋师襄居然是排名紧邻这一下子整个鸿宾楼都震动起来了十名和十一名如无意外也能够很顺利的进入二甲行列。 冯紫英自然也是要和大家一起去恭喜一番的看陈奇瑜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显然也是扬眉吐气了。 “喜报喜报!山西代州士子孙传庭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十九名!” “喜报喜报!南直隶苏州士子许其勋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二十三名!” 来报信的是贾环看那兴奋得一张瘦脸红光满面的模样冯紫英真要以为这是他自己中了进士一般。 听得孙传庭和许其勋都已经高中而且都排在前三十可以说二甲进士都基本稳了就看日后庶吉士的馆选这几人能不能过关了。 不过即便是庶吉士馆选不能过关有二甲进士的名头日后也定能出人头地了。 “环哥儿可曾看清楚?”冯紫英见着贾环喘着粗气冲上楼来笑着道:“可别伯雅和虎臣银子给了最后却是名落孙山了。” 贾环急了“冯大哥那哪儿能呢?我可是专门盯着孙大哥和许大哥的名字看的看了三遍确信无疑才回来报信的。”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凤姐儿的“末日”(第四更求月票!) 孙传庭和许其勋都笑了起来。 书院里不少人都知道这个去年才进入书院的贾环和冯紫英关系密切贾家虽然也是武勋世家但是有冯紫英的照拂贾环在书院里倒也没有受到多少歧视。 而且贾环读书刻苦像孙传庭、许其勋和宋师襄等人也都很关照经常指点所以贾环也就和这帮冯紫英昔日的同学十分熟悉这也让贾环越发感激涕零。 傅宗龙和薛文周二人也考中了不过二人发挥都不太好一个九十九名一个一百三十八名但是都算是如愿过了春闱大比关成为了进士。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学子名字报出周永春和毕自严的表情也是越来也兴奋。 虽然在前三名上表现不尽人意来自白马书院和双桥书院的江南士子摘取了会元和第二名但是在后续而前五十名学子中青檀书院却表现优异前科几个原本认为能中式却未能中的学子在这一科中都发挥出色名列前茅。 在这些中式的学子中冯紫英再度听到了一个名字二百九十九名的江西南昌奉新学子宋应星。 对这一位号称晚明最著名的科学家冯紫英可是久闻大名了但是却未曾想到对方居然也到青檀书院来读书了以前去过几次青檀书院他都未曾听到过对方名声应该是对方在书院中只能算是比较优异但是还远未达到出类拔萃的地步。 因为和宋应星不认识冯紫英也不好直截了当的去和对方结识只是礼仪性和所有人一样对这一批中式学子道贺。 不过对方淡泊自然的神色还是让冯紫英有一个很深刻的印象。 这份狂喜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午间等到金榜挂完所有故事一一落幕剩下的就是夹杂了喜悦和失落的余烬了。 冯紫英和练国事他们没有再留下来这是该属于他们的荣耀时刻他们永隆五年这一批士子们就该退场了。 “真打算下地方?”练国事、范景文等人和冯紫英沿街而行“你怎么想的?还以为你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你还真当真了。” “想过很久了我在江南那段时间也就在考虑对府县下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在府县这一级究竟该干些什么事情社情民意如何我们都是一无所知坐在朝廷中枢也就是听一听看一看下边上报上来的种种文书资料具体是不是那样谁知道?” 冯紫英摊摊手“咱们大周州县下边官吏们的品性我可真的有些担心许多都不是科举出身而且即便是科举出身其品性也值得怀疑这从这几年来都察院和刑部大理寺里查处审理的案件就能看出来……” 冯紫英的这个理由不算太充分但是人各有志练国事和范景文也不好劝说而且他们也隐约感觉到冯紫英这一次主动下地方可能还是和开海之略带来的巨大影响力有很大关系。 南方受益匪浅欢呼雀跃朝廷收益巨大户部国库充实许多皇上和阁老们都很满意但是作为一个北方青年士子的领袖人物你提出来的开海之略居然是为南方人着想这就不能不让北方士子心生不平了。 加上从春闱大比的胜出到西疆平叛再到开海之略从《内参》刊行到辽东战略的提出冯紫英声誉日隆难免会有很多人心里生出不平衡的感觉所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积累多了难免也会影响到很多人的观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时候选择下地方避开京师城中这风高浪险之地暂时蛰伏几年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同时这种“隐退”式的下地方肯定也会让朝中重臣和皇上觉得对冯紫英有所亏欠日后只要有一番成绩出来再有合适机会便能顺理成章重返京师要知道冯紫英的两个老师加一个恩主都还在朝中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别人担心在地方上被淡忘唯独他毫无这方面的担心。 “紫英既然你意已决我们也就不再劝了下地方之后可能要面对的情况也不一样了你还需要好生应对才是那些个地方士绅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未必会买你这个外来户的帐啊。”范景文和练国事交换了一下眼神才道。 “嗯谢谢梦章兄的提醒了不过你们可能也想太多了我就是下去也不会是主官当个同知那也就是配合主官做事儿真要有什么问题主官肯定会有主意。”冯紫英笑了笑。 从会试结束成绩出来到殿试还有一段时间而这一段时间固然是新科进士们积极准备应对殿试也是前科进士们命运决定的一段时间吏部将会对这一批进士进行考核审查根据其在观政期的表现作出安排。 但事实上真正表现突出优异者基本上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去向比如范景文原本官应震是想留他的但是考虑到中书科的中书舍人身份实在不好解决也只能放弃范景文多半是要去户部像方有度基本上就定了要去都察院而王应熊和郑崇俭二人也基本上敲定要留在兵部。 倒是练国事冯紫英还不清楚对方如何考虑在翰林院他已经没有多少机会那么离开是必然冯紫英觉得练国事最好能去吏部或者礼部但这要看练国事和上官们的想法。 回到家中冯紫英就看到了沈宜修满脸喜色的迎出来“相公君庸中式了。” “哦?多少名?”冯紫英也是含笑问道:“我知道前三名可不是君庸。” 沈宜修忍不住噘了噘嘴“相公眼高于顶眼中只有前三么?” “呵呵说笑了宛君君庸究竟第几?为夫的判断应该没错吧?我觉得君庸应该不会低于前五十才对。”冯紫英笑着道。 “第三十三。”沈宜修美眸娇俏双颊嫣红显然是被自己弟弟的好成绩给弄得心情大好。 “哦这么说来二甲没问题了就看君庸的馆选庶吉士能不能过了。”冯紫英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沈自征本身经义水准不差自己这两个月又隔三差五的为沈自征补课就是针对时政策务这一块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当然这一切也都看在沈宜修眼里夜里免不了也是在床笫之间恩爱缠绵曲意逢迎让冯紫英也是大享艳福。 “君庸托人带回来消息也对相公表示了谢意。”沈宜修满眼浓情蜜意两只手牵住冯紫英的手“妾身也知道这一段时间里相公很辛苦既要忙公务还要帮着指点君庸好在君庸总算不负众望考中了进士比爹爹当年的成绩还要好估计爹爹和母亲得到信之后也会十分欣慰。” 见沈宜修难得如此柔媚可人冯紫英也是心中食指大动靠近妻子小声道:“那今日午休为夫可就要为所欲为了……” “呀!”沈宜修大羞身体顿时和冯紫英拉开距离忍不住跺脚“相公怎么成日里就想这些事情?昨晚在尤家妹妹那边难道还没有够……” 冯紫英摸了摸下颌“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我要得兼娘子可否?” 沈宜修正欲说什么却听得外庭传来云裳的声音“爷奶奶金钏儿过来了。” 金钏儿甚少过这边来但是对于沈宜修来说这个在丈夫身边一直居于大丫鬟位置的丫头她也一直很看重。 当初她也担心金钏儿过来之后和晴雯的位置不好安排但是金钏儿却主动放弃了过来而在那边留守这让沈宜修觉得金钏儿也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丫头。 晴雯也在沈宜修面前评价过金钏儿说金钏儿性子中正不是那种搬弄是非耍弄心机之人虽然和她关系一般但是却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晴雯和金钏儿关系一般那也是相对于晴雯和鸳鸯、彩霞几人而之所以一般也是因为金钏儿长期在王夫人身边当差而晴雯又是王夫人最为厌恶之人所以久而久之这种各为其主的关系自然也就影响到了各自的观感。 金钏儿觉得晴雯过于妖娆出挑容易招惹是非而晴雯也觉得金钏儿性子过于中正不像鸳鸯那般替人着想所以二人也只是保持着一种相对较好但是却再也无法进一层的关系。 “金钏儿过来了?没说什么事儿?”冯紫英也很好奇这个时候金钏儿跑过来做什么难道还得要让自己过去用午饭?金钏儿还不至于这么不智才对。 “嗯看样子是很急。”云裳点点头她和金钏儿关系一直很好。 “那让她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冯紫英估计多半是贾府那边的事情一般说来贾府那边有事儿都更愿意找长期在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而非一直在贾府中不太受欢迎的晴雯。 “那妾身就先进屋去了相公这边事儿处理完就让金钏儿也留在这边用饭吧。”沈宜修起身欲走冯紫英却留住对方“宛君不如一起见金钏儿就是要留饭也该是你发话才是。” 沈宜修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冯紫英“那就没有必要了万一金钏儿是帮某人带信来了呢?妾身也在岂不是大煞风景?” 冯紫英大为尴尬。 沈宜修话语里显然是指薛宝钗不过想也能想得到不太可能是薛宝钗以薛宝钗做事儿的风格岂会在这等午饭时间找上门来还得要心急火燎让金钏儿来带话若真是紧急之事必须要自己出面薛宝钗也就会直接找上门来了哪会像这般不伦不类的做事儿方法。 见丈夫满脸尴尬沈宜修这才噗嗤一笑“行了金钏儿妾身不是没见过何必这么生分讲究?既然这么急来找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相公处理便是妾身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见沈宜修态度很坚决冯紫英只好放手。 把金钏儿带到自己这边的书房里冯紫英这才问也是有些尴尬的金钏儿究竟什么事儿。 “是琏二奶奶让平儿来了府里本来早上就来了一趟爷出门了后来平儿就一直等着说有急事儿要和爷说又知道今日是春闱揭榜的时间怕爷今儿个都不回来好不容易听到说也回了这边才非要奴婢马上来一趟告诉爷说让爷下午去那边府里一趟琏二奶奶有事情要和爷商量。” 听到金钏儿说是王熙凤的事情冯紫英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要么是贾琏要和王熙凤摊牌要么就是贾瑞安稳了这么久要开始作妖了。 贾琏在年后还是一直在处理京师号的事情但是却把贾芸慢慢带出来了许多事情也交给贾芸让贾芸来慢慢上手冯紫英自然也乐见其成。 贾芸做事比贾琏其实更精细把稳只是因为身份原因不及贾琏在外界交游广阔但是这也只需要一个过程而已。 冯紫英也观察过贾芸贾芸虽然不知道贾琏的心事但是见贾琏如此手把手教他也是格外感激做事也更加勤恳那新式记账法和阿拉伯数字计算方式甚至比贾琏现在都还要用得熟练了冯紫英去看过两回贾芸都是应答如流让冯紫英很满意。 冯紫英也考虑过如果贾琏真想要离开京师城去扬州也就由他去这边暂时可以让贾芸管着如果贾芸能管得下来也就让贾芸去做贾芸做不下来也可以让贾芸去大同那边锻炼锻炼。 “平儿没说什么事情?”冯紫英随口一问他也知道平儿这等口风紧的人肯定不会有半句多余话。 “没说只说二奶奶很着急可能是营生上的事儿吧听说现在府里边现在很拮据二月的月例钱都停了二奶奶四处去典当借钱……” 金钏儿脸上也掠过一抹忧思虽然她们姊妹俩都到了冯家但是她们家却是贾府家生子爹娘都还在贾府那边做事儿这些消息也是从爹娘那边听来的。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忠平儿(第五更求月票!) 荣宁二府的艰难拮据其实在年后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大观园几乎把整个荣宁二府的底子都给洗劫一空荣国府不用说不但借贷了不少而且在修建花费上还欠了不少外边儿的银子。 比如倪二那边按照倪二所说修建大观园荣国府起码欠他接近三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倪二虽然没说闹上门去但是要让倪二放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了倪二这里荣国府还欠其他一些外边赊购的材料和家具等等款项超过一万两银子这样计算下来零零碎碎起码在外边欠着接近五万两银子。 这些欠着的银子不比那些借来的银子借来的银子一般说来都是信得过的世交和亲戚短时间内都不会索要但是这些欠款就不一样了三五日可以等十天半月也能等但是超过一个月恐怕就会有人上门来了。 作为荣国府的掌家娘子王熙凤不得不承担起这份责任如果确保荣国府能继续正常运转下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公中银子早就花得一干二净而现在要继续维系借钱不可行那就只有去典当质押家中的一些老物件尤其是贾母那里还有一些值钱的物事拿出去还能换回一些银子但是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王熙凤可千万别是来找自己借银子吧?冯紫英心中也在嘀咕。 不过若是借银子的事情不可能这样心急火燎的应该还是其他事情。 但无论是贾琏想要休妻还是贾瑞要想作妖冯紫英都觉得头疼。 贾琏应该是打定主意想要从贾家脱身了。 不完全是王熙凤自身的缘故在这大半年的海通银庄京师号从筹建到顺利运营起来贾琏的社交面迅速扩大京中各方人物也接触越来越多尤其是在冯紫英有意放手支持的情形下贾琏俨然有了一副京中社交达人的感觉。 像忠顺王原本对贾琏不太感冒但是接触多了之后二人关系也密切起来;再比如晋商们和贾琏也是呼朋唤友相交甚密;还有北地的一些士绅? 也和贾琏交往颇多。 这也是贾琏之所以想要与王熙凤和离的底气见多识广了休了王熙凤? 可以物色也该更合适的。 另外贾琏或多或少也还是感受到了京中的的一些若明若暗的气息? 太上皇和皇上加上那个仍然不甘寂寞的义忠亲王之间的微妙关系? 这在京中消息灵通人士中不是秘密而贾家的尴尬处境甚至可以说是踩钢丝一般也不由得贾琏有些担心。 这恐怕也是贾琏下定决心想要和王熙凤断绝关系进而脱身南下去扬州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贾琏还没和冯紫英说这方面的事儿? 但是随着元春的一些态度变化? 想必整个贾府都会感觉到一些什么而贾琏终究还是要来和自己说道说道的。 没有自己的点头冯紫英估计贾琏始终难以下这个决心。 当冯紫英再度踏足贾府时? 他却没有直接去王熙凤和贾琏所住的小院儿? 而是进了内仪门便拐右? 沿着贾政内书房? 也就是梦坡斋边上的夹道一直向后边走? 到了薛姨妈一家现在所住的院子再拐向左边最后径直抵达大观园的门前。 现在姑娘们虽然都已经搬了进去许久了? 但是自打过完年后冯紫英就没有来这边儿府上所以姑娘们所住的地方冯紫英也一直没去看过这大观园若是没有这几位姑娘那也就不成其为大观园了。 也只有这些姑娘们都住在里边? 大观园也才当得起这大观二字。 来带路的是平儿。 见冯紫英不往王熙凤院子里去? 却是直奔大观园来了? 平儿也是心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爷奶奶在院子里候着您呢。” “我知道这过了年便一直没来过府里? 听说姑娘们都搬进了园子寻常也不好来看看今儿个正好平儿你当个向导带我去看看。”冯紫英看了一眼平儿笑着道:“再不看没准儿再等几日我便没有多少机会来府里了。” “啊?”平儿原本还在心里埋怨冯紫英拿捏故意折腾王熙凤没想到却等来这样一句话大吃一惊赶紧问道:“大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没机会来府里了?” 冯紫英瞥了一眼平儿见这丫头俊俏的脸上满是惶急之色笑了笑“我进士三年期满便不会在翰林院里呆了我打算到下边地方上去任职也好踏踏实实做点儿事情平儿你觉得如何?” 平儿被冯紫英的话给震懵了冯大爷要离京到地方上去当官去了不在京师城里了这可如何是好? 至于说冯紫英逗乐她问她觉得如何平儿根本就没有注意。 “大爷您说你要离开京师那您要到哪儿去做官?”平儿完全没有想到冯紫英会离京不是都说他在朝中大受重用么?怎么会突然离京了? 虽说不明白这做官的高低道理但是简单朴素的道理平儿还是知道的大家都争着喊着想回京城里做官没有哪个主动愿意离京的除非是升官但是以冯紫英的本事怕是升官也可以在京师城里一样干吧。 “去哪儿爷可不知道那得朝廷定夺才是食君禄替君分忧自然是朝廷安排到哪里去爷就去哪里了或许贵州或许广西也可能陕西谁知道呢?”冯紫英逗弄着平儿“怎么替爷担心了?” 平儿脸一红但内心深处还真有点儿不舍。 虽然这位爷平素里见着就是和二奶奶不对路甚至还有一些恶行让人不齿但是平心而论这位爷其实还是对得起自家主子几件事情上嘴巴上说得厉害但是到最后都是替自家主子把事情给平了。 而且这位爷几番逗弄自己但平儿还是感觉得出来这位爷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虽说这府里府外都说这位爷风流但是这年头哪个男人又不偷腥?连宝玉这样的还不是一样成日里往袭人、媚人和绮霰、紫绡几个狐媚子裙子里钻还遮遮掩掩以为能瞒得过人。 只是平儿也清楚自己现在身份不清不楚不尴不尬的不太可能和这位爷有什么交织但是对于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来说哪怕她只是一个奴婢一样也有对自己美好未来的憧憬向往。 要说平儿对晴雯、金钏儿和香菱她们没有一点儿羡慕那也是假话尤其是在这位爷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对自己喜欢的情形而琏二爷现在又在和奶奶闹腾的情形下她又如何能不春心萌动? “大爷那么有本事肯定是自己心里有数的去哪里都难不倒爷再说了要说担心爷屋里也有的是人担心如何轮得到奴婢来担心?” 平儿话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这番话语里好像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在其中只是话已出口却又无法收得回来只能把头扭到一边儿不敢看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地把脸侧向一边的俏平儿却见这丫头粉颊娇红眉目间却有些几分羞涩但不经意地望过来的目光看见冯紫英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又吓得赶紧躲向一边儿。 冯紫英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对这丫头也就只能在嘴巴上撩一撩了在贾琏这边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平儿是不可能脱离贾琏和王熙凤的所以哪怕再馋对方冯紫英也只能忍着。 “爷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走吧今儿个爷便走马观花看一看也让你家奶奶多急一会儿省得她成日里就会盘算爷到这个时候就知道着急了以前折腾算计爷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有今日呢?” “大爷奶奶何曾算计过爷?”平儿忍不住替王熙凤辩解“您也知道奶奶一个人在府里要把整个府里的事儿都做起来二爷原来是不管府里的事儿现在是没心思管府里事儿太太也是撒手不管上到老祖宗祝寿老爷们出行下到下人们的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得要奶奶操心而且府里这几年的收成是每况愈下奶奶为此也是操够了心奶奶图什么?” 冯紫英斜睨了平儿一眼淡淡地道:“平儿忠心护主示好品德但是也要实事求是你家奶奶操心我承认但是她操心得许多可是替她自己腰包里装银子可不是替荣国府!真当我不知道不成?上回的事儿爷经手的难道爷不知道?” 平儿一窒但是随即又不服气地反驳道:“是奴婢承认奶奶是有些时候自己弄了点儿银子但是奴婢觉得这也没错凭什么府里边奶奶小姐们都能坐享其成每日里优游玩耍吟诗作画抚琴下棋奶奶却要成日里算盘打个不停为府里开支操心结果呢?连珠大奶奶的月例都是奶奶两倍老祖宗还专门又给她加了一倍可珠大奶奶的花销哪里能与我家奶奶比?”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凤姐儿的苦处 不得不说忠诚和活泛两种特质完美地在平儿这丫头身上得到了展现一方面对外平儿很好地处理了与府里上下的关系王熙凤得罪的许多人招来的很多怨言都在她这里得到了化解和缓解另一方面对王熙凤的忠贞又使得她永远在为这个不省心的主子出谋划策可谓做到了极致。 “你家奶奶可不是只弄了一点儿银子那么简单。”冯紫英轻笑着摇摇头“她太贪了。” “爷您要说奶奶贪奴婢承认可是您可知道奶奶每月里要各种应对的人情往来有多少?”平儿咬嘴唇不服地道“都说奶奶这个管家当得油水大您应该知道不是如此公中的银子早就不敷使用哪一个月为了凑足各种花销奶奶不绞尽脑汁?阖府上下的吃穿用度老爷们在外边儿的应酬人情上下千人的月例没错这看起来都是公中花销但是那人情世故里的一篇可没那么简单……” “哦?怎么个不简单法?”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这贾府里的花销用度除了公中所出难道王熙凤还得要自个儿贴不成?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已经走过了薛姨妈一家所住的小院到了大观园的正门口冯紫英率先而入。 扑面而来的绿意让冯紫英头脑为之一清整个假山上草木葱茏藤萝弥漫迎着细风和阳摇曳生姿羊肠小径从山石中穿越而过也可以绕行旁边的大道不过冯紫英却是兴致盎然的沿着小径而入。 平儿有些踌躇这羊肠小径她自然是走过的因为只能容一二人过行这孤男寡女却走这条路一路行来不少下人都看见了自己引着这位爷前行到这里对方却要走这条路没地有些招人闲话。 只是冯紫英根本不理睬径直前行她也只能紧紧跟上。 “爷您是不知道这府里上千号人生老病死祝寿过生奶奶能在府里边说一不二可不是靠每月月例钱那点儿就能让人服服帖帖的那都是人情堆砌出来的? 人家尊重奶奶家里有啥事儿都得要知会一声……” 平儿的语气里都有些哽噎了? 显然也是很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在她看来? 王夫人把这管家事儿丢给自家奶奶纯粹就是甩锅一个大坑而且奶奶还不能不接着? 谁让你是她侄女儿? 又是荣国府嫡长子媳妇? “……可公中原来的规矩都是几十年前的了下人们家里人有个生疮害病的? 婚丧嫁娶的? 公中规矩不过就是百十文钱打发? 现在百十文钱能做得什么?可规矩就是规矩? 奶奶也不能破? 原来太太就是自个儿给点儿? 现在就轮到奶奶了奶奶又是个好面子的不肯示弱只能做得更好这方面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得扛着? 这一月下来这种帮补都得要百两银子? 这爷知道么?” “还有么?这一个月下来一两百两银子怕是难不倒凤姐儿吧?” 平儿皱了皱眉? 这位爷对自家奶奶的称呼也是越来越随便? 越来越放肆了。 原来的“琏二嫂子”早就省略了一个“琏”字变成了“二嫂子”现在更是直接用了他戏谑自家奶奶时用的“凤姐儿”那等时候也就罢了? 这寻常称呼若是也用“凤姐儿”这称谓被外人听见只怕立即就是一场风波那流言蜚语立即就能把二人淹没。 只是想到在大观楼上和元宵节那一日这位爷对自己奶奶的“恶行”平儿又忍不住心慌意乱这位爷对自己奶奶的行径早已经越线但是又能如何? 连奶奶有了麻烦事儿都从未想过要去找琏二爷而是忙忙慌慌的让自己来找这位爷完全把这位爷当成了主心骨自己又能说什么? 只是转念一想如果这等事情去找琏二爷琏二爷能处理下来么?便是能处理下来二奶奶也不敢去找琏二爷啊泼天风波就能把奶奶给淹死了。 “哪有那么简单?除了这些下人们的人情世故姑娘们的呢?每月给姑娘们月例就那么一点儿林姑娘和三姑娘都喜欢读书二姑娘倒是个老实性子四姑娘喜欢画画还有云姑娘这每月若是买书买墨的咱们贾家也是簪缨之家也不能太差了公中没这个规矩还不得要奶奶贴补?不说这个便是京城里流行的香脂花粉的哪个不是大价钱?姑娘们自然是买不起的但是别家公卿屋里都有咱们家的姑娘们难道不该有点儿?公中一样没这笔开销老祖宗有时候发了话奶奶还不是得咬牙受着?”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些冤枉凤姐儿了她这完全就是舍己为人大公无私嘛。”冯紫英大笑起来“那你家奶奶完全可以不补贴这一笔啊实在不行也可以推托不干啊。” “爷不是您说那话儿您现在也成家了我相信铿大奶奶管家的时候也能遇到这种情形您自然就明白了。”平儿跟在冯紫英身后叹了一口气道:“我家奶奶肯定是有缺点要我说她就是太好面子喜欢人家捧着围着的感觉换了一二十年前府里边显赫的时候也许能行但现在贾家……” 对于平儿的这个回答冯紫英还是认可的。 以王熙凤的性格怕是很享受那种大权在握颐指气使的味道尤其是阖府上下数百上千人都围绕着她而转那份滋味对于她来说恐怕是毕生难忘要让她失去这份权力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宁肯自己贴补银子也要继续维系这种地位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平儿嘴里不无遗憾感慨的味道还是让冯紫英也有些感触每个家族都有盛衰贾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贾家在衰败的时候如果还要看不清形势那就真的可能要跌落尘埃永不超生了。 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帮贾家到什么程度元春的嘱托因为黛玉、宝钗甚至也许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子与贾家的纠葛似乎在很多人眼中自己就真的成了见了女人就迈不开脚步的好色之徒了甚至因为贾家还能被拖累给御史们一个随时可以拿出来攻讦的最好靶子怎么看都是政治上短视的愚蠢之举。 但这样真的不好么? 与其让那些不放心的人成日里盘算自己不如大大方方的把把柄交给他们让给他们安心。 起码能让永隆帝也好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也好看得到自己明明白白的软肋否则老爹在辽东前线掌握二十万大周最精锐的大军自己却在朝中以文官的身份青云直上谁会放心? 冯紫英甚至可以确定哪怕日后自己真的外放为官那么嫡妻嫡子都得要放在京师城中哪怕没人提及这一点自己都得要主动做到这一点否则肯定会有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那今日你家奶奶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冯紫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和平儿“探讨”探讨也没有意义人的性子早就固定了王熙凤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改变除非外部环境的彻底改变让其丧失了继续原来生活的基础。 平儿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道:“爷还是等到见到奶奶之后让奶奶亲口和你说吧奴婢也说不清楚。” 陡然止步冯紫英转过身来一直紧跟在冯紫英身后的平儿猝不及防“啊”了一声来不及停住脚便撞在了冯紫英身上。 这里正好是那“曲径通幽处”所在犹如一处小天井阳光直射而下两端都是蜿蜒曲折小径唯独这里开始放大四周山石嶙峋青苔横生蔓萝吊垂下来枝叶晃荡真是一处偷情的好去处。 感受到对方温热柔软的身子撞入自己怀中尤其是借着小天井透落下来的阳光看到平儿那惶急娇羞的嫣红姣靥还有那温润朱红的樱唇以及娇喘吁吁的喘息一股子压抑已久的情意似乎骤然就在冯紫英心中炸裂开来。 一只手下意识的就勾住了对方苗条柔和的柳腰看着那张面孔上略带惊惶而又没有多少拒绝的神色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低头垂首轻轻印下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二人面颊之间瞬间就让平儿迷失在这狭窄的空间中。 “吱吱呜呜”的呢喃漫语声在罅隙径道中飘荡平儿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一种处境下被人深吻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她一时间丧失了思考能力和反应只能被动得迎合着对方突破自己唇间的火热。 一直到对方禄山之爪解开了她的襟扣钻入怀中她才猛然间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挣扎起来用带着哭腔的音调哀求:“爷不行真的不行不能在这里……” 冯紫英被平儿的激烈反抗也惊醒了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松手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替平儿把襟扣扣上这才压低声音道:“对不起我有点儿情不自禁了。” 平儿一边扣衣扣一边整理自己的鬓发听得冯紫英这么说也是心中微甜起码对方对自己还是尊重的不像有些男人那样兴致一来就要不管不顾这荣国府里吃亏的丫头难道还少了不成? “嗯爷不该如此你是有身份的人如何能这般?”平儿垂头低语“奴婢现在也不能……” 戊字卷 第一把四十五节 进园(求月票!) 从山径中走出来的冯紫英和平儿表面上都恢复了正常不过如果自己观察还是能从平儿夹脚夹手的动作和下意识想要躲避冯紫英目光的表情论理能看出端倪来。 毕竟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怀春少女遭遇“突然袭击”这种冲击无疑是巨大的需要相当时间来慢慢消化尤其是像冯紫英这种本身女孩子就有些渴望和向往的梦中情人但是有明知道不可能的对象现在似乎陡然成真不得不让平儿三思。 心思迷离平儿也只能被动地跟着冯紫英而行穿过沁芳亭太观楼隔着沁芳溪遥遥相望朱楼碧瓦飞檐挑角只是这太观楼寻常也没有人显得缺了一些人气。 沿着沁芳溪南岸向左走便是一个分岔。 平儿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疾走几步走到前面小声道:“爷您要去林姑娘那里就得要拐左过翠烟桥就是林姑娘的潇湘馆了如果您不去林姑娘那里一直往前走过了葡萄架子就是三姑娘的秋爽斋了。” 见冯紫英站住脚打量平儿又介绍道:“您也可以先去林姑娘那里从潇湘馆出来沿着沁芳溪边儿走过蜂腰桥也能到三姑娘的秋爽斋如果不过蜂腰桥直走就是二姑娘的缀锦楼了。” “二妹妹的缀锦楼好像是一处孤岛吧?”冯紫英还大略有些印象挨着紫菱洲环境很是幽雅。 平儿眼睛一亮点点头“爷也去过?二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她们三姐妹的居所互成犄角比邻而居。” 未婚夫妻婚前一般说来是不宜经常见面的不过冯紫英和林黛玉之间已经不存在这个问题了黛玉父母双亡现在寄居在贾家最是盼望自己去看望她的时候冯紫英自然不能过门儿不入。 “先去林妹妹那里吧若是我过门不入只怕她心里不知道怎么埋怨我呢。”冯紫英点点头“不过林姑娘这会子在屋里么?” 平儿看了看天时摇摇头? “不好说林姑娘虽然不喜出门但是自打搬到园子里来之后? 倒是很喜欢这边儿风景? 奴婢陪着奶奶来了园子里几回都看到林姑娘要么和三姑娘在一起种花? 要么就是在二姑娘那边下棋有时候宝姑娘也会过来在林姑娘这边坐一会子今儿个天气这么好? 阳光明媚? 没准儿林姑娘就出门儿了也说不定……” 目光在两边溪水、竹林、山石、楼阁间流连冯紫英不得不承认贾家这几十万两银子花得还是有些值? 起码这放眼望去? 顿时就能让人心旷神怡? 而且能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们都住在这里边朝夕相处? 便是自己也不忍破坏《红楼梦》书中所描绘的那份美好场景? 这大概也是自己当初没有反对林如海借十五万两银子给贾家的原因之一吧。 自己好像还真有点儿文青梦? 哪怕是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几年了都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去复刻《红楼梦》中那些美好的一面非得要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去感受到每一处才觉得不枉来到这个世界走这么一遭。 先去了潇湘馆? 不出平儿所料? 黛玉不在? 小丫头雪雁说黛玉和紫鹃可能去了藕香榭史湘云那边儿? 估计探丫头也应该在那边。 冯紫英也不失望只要黛玉有去处每日能这样无忧无虑的嬉玩? 那他心里也就踏实了这丫头就是心思太细腻敏感一闲下来就爱东想西想只要能有一帮子关系密切的“闺蜜”们陪着有事儿做哪怕是闲事儿游戏那也行。 平儿原本以为冯紫英要去秋爽斋探春那里或者直接去藕香榭却没想到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还是去了孤立在紫菱洲上的缀锦楼。 漫步走过宽敞的石径却见这一片得名紫菱洲的陆地犹如两瓣一大一小的叶瓣环抱在溪流之中沁芳溪在这里形成一个不规则的w形曲折一条涓涓细流从隔溪相望的潇湘馆院子里穿墙而过竹林掩映而滴翠亭独立溪水中和周围的溪水形成一处流水和缓的池塘而紫菱洲的另一端蓼溆与滴翠亭、潇湘馆的竹林隔着水带形成了一个平行排列。 冯紫英刚走上蓼溆临水的石台游目四顾对面一角是船坞所在贵妃省亲时所乘的画舫和一艘乌蓬小船就听在船坞里只是却没有人。 正感慨间冯紫英就听见自己背后的缀锦楼那边传来一个惊奇的声音:“冯大爷?!” 冯紫英扭过头来却见那莽司棋满脸笑容的从院门里奔跑出来笑意盈面“大爷是来看我家姑娘么?咦平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平儿也觉得好笑这小蹄子跑出来的时候眉花眼笑眼里完全没有了自己只看到了冯大爷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让对方这么高兴?难道是二姑娘……? 平儿顿时疑惑起来难道二姑娘和冯大爷也有私情?那冯大爷怎么还会带着自己来缀锦楼? 平儿和司棋之间的关系也不错只是不及鸳鸯、金钏儿她们那么密切司棋倒是和晴雯、紫鹃她们走得更近一些。 这府里边的丫头们固然要分三六九等便是这些个有些颜面的大丫头那也是各有各的圈子只不过这些圈子既有相互交织重叠自然也就有矛盾疏远。 不过平儿在这个大圈子里边算是处得很好的了基本上都能保持着一种相对和睦的关系但是最亲近的自然还是鸳鸯、金钏儿和袭人几个。 “你这小蹄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大爷还是我领进园子里来的呢。”平儿半真半假地笑着道:“就许你只盯着冯大爷就不许我帮大爷带带路?” 司棋也只是一愣之后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她也是老于世故的大丫头了在府里边也是有根底的并不像其他丫头们那样对平儿这种命在王熙凤面前得宠的丫头有多少敬畏加之也是多年相熟所以也不在意。 “你带大爷进园子?大爷进园子还要你带?”司棋撇撇嘴“老祖宗和太太们不早就说了冯大爷进府里就和自己家一样么?再说了冯大爷和林姑娘都订了亲也算是咱们贾家的女婿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你这小蹄子怎么说话呢?”平儿没好气地道:“除了林姑娘这园子里还有宝姑娘、云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她们呢你不忌讳冯大爷却是讲究人能像你我这等下人那么无所顾忌?” 冯紫英听得这俩丫头斗嘴也觉得挺乐不过对这忌讳他是真心想说我也想不忌讳随意进出园子啊可不合适啊。 “这园子里随意进出的人还少了?宝二爷还不就住在园子里了?”司棋毫不客气地道:“哪天宝二爷不进园子里溜一圈儿东游西窜的也没个讲究弄得宝姑娘和林姑娘都得在门上放人守着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不过平儿却知道大太太那边儿本来都对宝玉不怎么看得上甚至还觉得贾环更胜宝玉但宝玉却是太太的嫡子这司棋是大太太身边王善保家的外孙女自然对宝玉也没多少好感。 冯紫英没想到宝玉在进园子之后又有点儿故态复萌了不过听那司棋的话多少也有些夸张了。 宝玉若说是有那种龌龊心思倒也不至于这家伙不那么在意和讲究倒是真的随便四处到姐姐妹妹那里去串门儿而姑娘们年龄都大了天气冷还不觉得随着天气热了姑娘们都穿得日渐单薄自然就要注意了。 再说是亲戚男女大防也要注意了尤其是像黛玉和宝钗早就心中有人自然这方面会更注意了。 “行了司棋二妹妹可在家?”冯紫英打断二人的斗嘴。 “在在呢我家姑娘平素是不爱出门儿的也就是林姑娘有时候来和姑娘下下棋有时候姑娘也去林姑娘那里坐一会子说说话。”司棋连连点头“您这边儿请奴婢去告诉姑娘一声。” 瞪了一眼平儿之后司棋忙不迭地小跑着回缀锦楼去了。 平儿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缀锦楼那边咬着嘴唇好半晌直到冯紫英举步欲行这才突然道:“大爷可是要纳二姑娘做妾?” “贾家能答应二妹妹给我做妾?”冯紫英也不惊讶这贾府里边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贾琏的一些举动自然也有人看在眼里就连贾赦不也是心思不定他看了一眼平儿反问道:“赦世伯不是要把二妹妹许给那孙家作填房么?” “说实话二姑娘在府里边也怪可怜的只是听说那孙家男人是个暴戾凶悍的惯会打女人听说他前一个就是被他打伤后来拖出病来殁了的若是二姑娘嫁到那边她那柔绵性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大爷若是真能纳二姑娘为妾那也是一桩好事儿。”平儿一字一句地道。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弄春 “哦?你这么看?”冯紫英颇感吃惊“我还以为你们会觉得哪怕不嫁孙家也应该选个普通一点儿的人家只要真心对二妹妹好那也就该满意了才对。” 贾府里边不少人都不看好迎春嫁入孙家只是这种事情轮不到他们插嘴除了贾赦便是贾母都没有多少话语权但要说给自己当妾冯紫英觉得大部分人也一样不赞同。 好歹迎春也是贾家小姐庶出身份虽然比较失分但是嫁个寻常一些的人家比如普通官宦士绅冯紫英觉得以迎春的人才应该是完全可行的。 当然这里边也有一个问题这等寻常士绅官宦人家要满足贾赦的胃口估计就有些困难这也是一道难题。 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爷您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啊。二姑娘虽说在府里边儿不像大姑娘和三姑娘那么受人看重但是毕竟也是小姐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从未少过她的咱们府里边也就是这两年才慢慢差了一些前几年一样也是很风光的寻常时日里各位姑娘从月例到日常花销都算得上是京师城里很优渥的了这骤然要让二姑娘去一个寻常人家生活粗茶淡饭什么都要自家来以前从未做过以她的性子真的吃得消?” 冯紫英笑了起来“平儿你这话太绝对了我看二妹妹也不像你说的那般弱不禁风真要嫁人了刚开始也许有些不适应但是时间久了肯定就没问题了再说了也不是就嫁给那种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的人家我说的寻常人家那也得是官宦士绅人家也不可能差太多的……” “爷奴婢说的自然有道理您想想一个姑娘家如果嫁到一个陌生人家? 陡然变成什么都要自己来操心做事还得要为一家的日常生计着忙您觉得二姑娘真的能行么?”平儿摇头? “若是三姑娘那性子倒是有可能? 但二姑娘奴婢觉得到那等人家去大妇? 只怕一样难过……” 二人正说着已经走到了缀锦楼的门口? 迎春得到司棋的消息? 早已经面带羞涩内心喜悦地迎了出来“冯大哥。” 迎春其实只比冯紫英小月份甚至比宝钗都要略大? 已经满了十七了? 像她这个年龄? 论理都完全可以嫁人了? 但到现在婚事都还没有定下来? 这也是比较少见的? 主要原因还是贾赦的择婿标准一直看准银子。 原本觉得孙绍祖不错但是谁知道这半年孙绍祖似乎也不见了人影原本想在孙绍祖身上再榨些银子出来也未能如愿所以这事儿也就一直拖着了。 “嗯? 愚兄今日有事儿来府里? 得知各位妹妹都已经搬进了园子? 还从未来过各位妹妹这边儿? 所以正好就让平儿带着我来看看各位妹妹居所。”冯紫英上下打量着迎春“那一日还没有谢过二妹妹的援手呢要不愚兄可就要冻僵了。” 当着平儿的面? 冯紫英也不在意倒是迎春吓了一大跳下意思的瞥了一眼平儿但见平儿没有表示这才涨红着脸羞涩地道:“也是妹妹该做的……” 平儿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内心却是吃惊不小没想到二人好像还真的有私情只是这位爷却不避讳自己这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还是其他原因?一时间平儿心里也有些发慌。 倒是旁边的司棋颇为知趣儿待到迎春把冯紫英迎入屋里便主动拉着平儿往一边去了。 冯紫英看了一眼司棋这才收回目光含笑坐下等到司棋把茶端上来那迎春已经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妹妹坐吧愚兄就是来看看……”冯紫英见迎春这般模样也有些怜惜。 想来那孙绍祖也不知道是何等恶人对这般敦厚老实的女子也能下得了狠手硬生生折磨致死就凭着这一点冯紫英都觉得不该让惨剧重演。 贾琏也和自己说了几回加上元宵时候迎春给自己送来暖炉虽说里边多半有司棋这莽丫头的撺掇但是即便如此能让一个大家闺秀有如此露骨的举动也真的难为对方了。 “小妹知道冯大哥公务繁忙寻常时候也不敢来打扰小妹资质驽钝不太会说话也比不得林妹妹、宝妹妹和三妹妹她们……”也许是冯紫英温和可亲的态度给了迎春很大鼓励迎春终于还是抬起头来迎着冯紫英目光咬着嘴唇轻声道:“哥哥兴许也和冯大哥说过了老爷想要把小妹许给孙家小妹是不愿意的只是父命难违小妹原本也死了这条心听天由命罢了只是……” 没想到素来温厚胆怯的迎春居然敢和自己说这种话冯紫英也是吃惊不小想必也是这姑娘被关于孙绍祖的情况给嚇得太厉害逼得一直逆来顺受的迎春也敢于去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那一日司棋回来和小妹说冯大哥要小妹不要担心说冯大哥会有安排小妹想要知道冯大哥一个答复……小妹也知道冯大哥现在忙于公务只是小妹年龄渐长而老爷又……” 见迎春满怀希望的美眸望过来冯紫英心中咯噔一响果然拿不出所料还是这司棋做的好事儿也不知道这个小蹄子在迎春这里给迎春上了什么药让迎春如此这般痴情? 只是看着迎春一双桃花眼里浓情蜜意几乎要溢出来了冯紫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迎春是这个时代的典型美女鸭蛋脸柳叶眉桃花眼悬胆鼻樱桃嘴肌肤白皙颈项修长再加上柔媚的性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内宅最合适的配偶只是……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说话而迎春似乎也意识到了一点儿什么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一双贴在小腹前的手更是扭在一起那皓腕上淡青色的筋脉也隐约可见。 “对不起冯大哥也许我……” “不二妹妹愚兄只是在考虑有些事情如何来处置才更合适愚兄也得要顾及赦世伯的心意和面子若是贸然挑破赦世伯肯定会勃然大怒甚至迁怒于妹妹愚兄自然没什么但是妹妹日后就是入了冯府那今后也要经常回这边儿的岂不是让妹妹难做?” 冯紫英心中暗叹不已但是处于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再拒绝只能先行把迎春的心稳下来。 迎春苍白的面颊骤然又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一般顿时红润转来一双原本黯淡下去的桃花眸又重新活泛灵动起来心中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没关系只要冯大哥心中装着小妹这桩事儿就好小妹信得过冯大哥……” 从黯淡苍白到嫣红魅人迎春的俏靥刹那间的转换让冯紫英都觉得如冬日里百花解冻刹然生辉看得他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如此美人对自己却又情深义重而自己的付出却又全然不对等这种对比让冯紫英内心都有一种内疚感。 “妹妹可要想清楚入我府上怕是要委屈妹妹了……” “小妹早就想明白了与其去那等人家煎熬不如和姊妹们在一起冯大哥也是知晓小妹的性子想必林妹妹也是容得下我的……”说这话时迎春脸已经红得如晚霞一般低垂着头嘤咛细语。 冯紫英心中一荡忍不住起身去牵迎春的手。 迎春一吓抬起头来却看见冯紫英目光灼灼的跨步过来原本隔着一张圆桌现在却坐在了自己身边的锦凳上一时间惊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此时也是情不自禁一只手揽住迎春丰腴的腰肢微微向上一抬便将对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一只手却已经抬起迎春的下颌“妹妹日后真的不后悔?” 原本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樱唇听得这话却是格外坚定微微颔首“绝不后悔只要冯大哥日后多加怜惜莫要负了小妹小妹就心满意足了。” 香腮如火柔荑似玉冯紫英先前在平儿身上勾起的欲火又有升腾的架势只是他也知道对迎春断不能过于轻薄只是丽人在怀若是什么也不做自己心里又过意不去。 忍不住轻吻那晶莹欲滴的耳垂那发间幽香扑鼻让冯紫英醺然欲醉。 迎春何曾有过这种体验一时间天旋地转全身酥软发烫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美眸半闭喘息不止。 看着那星眸半闭樱唇似火冯紫英哪里还按耐得住却听得背后传来“啊”一声短促的尖叫惊得冯紫英和迎春都是一下子醒悟过来迎春更是骇得捂着脸便跑入房中只剩下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来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司棋和平儿。 “走吧平儿去藕香榭看看林妹妹和三妹妹她们。”冯紫英没有理睬二女的惊骇表情淡然自若地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负手而出。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群美图(第一更求月票!) 面对面面相觑的司棋和平儿冯紫英显得云淡风轻理所当然这却让这两个丫头无法接受了。 先前看到那一幕难道是幻觉或者说两个人同时产生了幻觉?这不可能。 只是这位爷为何却在发生了这一幕之后如此潇洒坦荡泰然自若甚至毫无异样?这是何等的霸气自信? 那可是贾家小姐这般轻薄之举便是寻常丫头怕都难以接受而他居然如此理所当然? “爷……” “别问问就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司棋你不就是盼着这一幕么?”冯紫英瞅了一眼这莽丫头似笑非笑地道。 若非这丫头给迎春灌了迷魂汤迎春怕也不至于这般死心塌地弄得自己现在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当然从内心来说能够征服迎春这样一个大家闺秀美人儿冯紫英内心仍然是无比愉悦的甚至他内心还隐隐有些感激司棋促使自己这么快就果断下手了。 至于说孙绍祖和贾赦那边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这个自信的无论是玩什么花招手段他都可以奉陪到底。 被冯紫英一句话给怼回来司棋脸也是红了呐呐道:“爷奴婢也是替我家姑娘着急罢了……” “好了我也没说什么但是此事儿暂时别外传平儿这边也一样待到日后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和赦世伯有个说法。”冯紫英摆摆手“走吧平儿。” 一直到跨出缀锦楼门槛儿平儿都觉得自己脑袋晕晕乎乎的先前那一幕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简直让她有些发懵? 不敢接受。 一直到走出紫菱洲踏上蜂腰桥的台阶时平儿才算是回过味来? 惊疑不定地问道:“爷? 您真的要纳二姑娘?” “你不都看到了么?这种情形下? 我若是负心了二妹妹怎么办?”冯紫英斜睨了平儿一眼“也可没有负心的习惯? 对二妹妹如此? 对平儿你也是如此怎么样?” 啐了一口平儿脸又红了起来? “爷又不正经了? 人家和您说正经话呢。” “爷怎么就不正经了?说真话? 你们又不愿意相信? 说假话? 你们却信以为真? 也真搞不明白你们了。”冯紫英没好气地道:“这事儿还早麻烦不少所以平儿你可得要替爷保密。” “哟爷就这么信任奴婢?”平儿心里也是暖滋滋地对方能如此信任自己? 怎么说都是一份难得的骄傲和满足? 还有几分甜蜜。 “你迟早都是爷的人? 爷不信你还能信谁?”冯紫英又开始大言不惭? 但是这一次平儿还真的不敢当对方是开玩笑了而是要当真了。 见平儿不敢吱声了冯紫英这才笑吟吟地踏上了秋爽斋大门的石台阶? “三妹妹可在么?” 不出所料探春也不在应该是在隔壁的藕香榭也就是史湘云居所里。 当冯紫英踏足藕香榭时却看见几个姑娘们正在屋里打马吊牌。 这马吊牌也是这大周最时兴的娱乐方式和京师城里那些个赌场的掷骰子、推牌九不一样这种马吊牌更适合休闲娱乐特别适合一大家子或者几家熟悉的人在一起玩儿无论是男女均可当然这也可以变相成为赌博方式而实际上也正是这种带有彩头变成了具有赌博性质使得这种游戏方式得到更大范围的推广。 冯紫英进门时几个丫头都看到了不过在冯紫英的手势示意下几个丫头都是知趣地抿嘴一笑然后放冯紫英悄悄进门了。 却见这马吊牌甚是精美上面应该都是名家刻画的水浒群英宝钗、黛玉、探春、湘云外带旁边还坐着一个邢岫烟。 邢岫烟也一眼看见了冯紫英的进门不过在看到冯紫英的手势之后岫烟也是含笑低首不做声。 这是何等和谐的一副群美图啊冯紫英忍不住心生感慨若是一览群美不应该是一揽群美那该是何等快哉的美事儿! 湘云是主人坐北朝南宝钗居东而黛玉坐西探春就只能坐在对面了。 湘云身穿的一袭桃红褙子而黛玉则是雪白的褙子外披一件淡黄的比甲而宝钗则是淡紫色的褙子一件枣红色的披风则抱在他后边的莺儿手中至于坐在最下首的探春则是靛青齐胸襦裙煞是耀眼。 齐胸襦裙这种裙式盛行于隋唐在宋明时代便不再流行不过进入大周之后又有些复兴的迹象。 不过寻常女子是不能穿的也多是大家闺秀们作为室内的一种高端时尚服饰穿戴因为齐胸会露出一抹颈项下的肌体所以不受许多风气保守的女性所喜欢在北方这种服饰并不太盛行也就只有京师城里有一些高门大姓女子喜欢尝试而在南方则受欢迎许多。 却见黛玉面前已经堆了一大堆铜钱而湘云正嘟着嘴埋怨着:“每一次玩牌都是林姐姐获胜宝姐姐持平不是我输就是探丫头林姐姐你可是咱们姐妹里边几个最富裕的为何还每次都欺负我和探丫头?” “你可是一门双侯的史家大小姐还缺这几个铜钱?”黛玉面色红润显然手气正好心情极佳随手出牌“看看人家探丫头多大气输得最多却没吱声哪像云丫头你不过百十个铜钱就噘嘴瞪眼的差点儿都要把桌子掀了要点儿风度好不好?” “探丫头那是打肿脸充胖子——强撑呢昨儿个还说环老三要回来了她得给环老三准备点儿零花钱我就在说环老三也不小了论理给月例也是府里公中给怎么还轮到你这个当姐姐的成日里给钱了呢?这下可好今儿个输光了明儿个环老三回来我看探丫头咋办。”史湘云嘟着嘴道。 “输光了就向林姐姐借呗。”探春笑着出牌“我这贫寒小户的难道还不成向你这个破落户借?放着林姐姐和宝姐姐这等富裕人家不借赶明儿林姐姐嫁到冯大哥那边去了再借就难喽。” 黛玉脸微微一烫“探丫头我哪里就富裕了?宝姐姐这尊大佛坐在这里你不去拜却找我撕扯什么?我这几回加起来也不过就赢了三四两银子你可别全赖我身上了。” “宝姐姐这边儿那是留着救命用的真要哪天出了大事儿急着用钱了走投无路那自然是把宝姐姐当成最后一根稻草呢。” 探春牙尖嘴利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林姐姐赢了多少小妹可不知道小妹只知道小妹和云丫头这几场都是输了不少只不过有些人赢了要充大方摆阔气身边儿丫头们都赚了不少连我身边侍书都在说林姑娘大气仗义我就在说再等几日林姐姐就得要成这牌里的尊万万贯——呼保义宋江了只怕侍书、翠缕和莺儿都得要被林姐姐给收买过去了林姐姐就要在咱们府里扯起大旗立山头了咱们都得要跟着林姐姐扯旗造反当反贼了……” “是啊要不我就当一个三万——大刀关胜?”史湘云也乐了做出一副手捋颌下美须的昂扬架势。 “去你就是个五十——花和尚鲁智深吧要不就是四十——黑旋风李逵……”探春马上拆台“成日里咋咋呼呼的毛躁脾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大刀关胜呢你能玩得动刀么?” 一番话把屋里众人都给逗得笑了起来连冯紫英都忍俊不禁。 冯紫英一笑立即就引起了桌边四女的注意这才看到冯紫英站在一边儿似乎已经看了许久了“呀冯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几女都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行礼倒是史湘云发现几个丫头们都是抿嘴含笑“好哇你们几个小蹄子冯大哥来了也不吭声这可是真正不懂规矩了翠缕……” “云妹妹莫要责怪他们是我让她们别吭声的好不容易能看到妹妹们能如此惬意悠闲的玩玩牌一副赏心悦目的场景岂能因为我来了就坏了兴致?”冯紫英赶紧摆手道。 “姑娘可不能怪我大爷进来就说不能吱声……”翠缕也满脸委屈。 “哼不吭声那也该去给冯大哥倒杯茶来……”湘云气鼓鼓地道“总之是你们没规矩……” “云丫头你莫不是把输了钱心情不好故意把火撒在翠缕身上吧?”冯紫英笑着道:“这可不像我心目中的云妹妹我觉得云丫头应该是千万两银子过手都不眨眼的怎能因为区区阿堵之物而闹心呢?” 史湘云绷不住了一下子笑出声来“冯大哥您可真的会夸赞小妹了千万两银子过手不眨眼只怕小妹是不敢睁眼才对怕一睁眼结果是一场梦这银子就一下子没了嗯那还不如在梦里多想一会儿来得舒坦……” 这一句话立即又把整个屋里的人都给逗得笑了起来黛玉更是笑得站不稳还得要紫鹃扶着探春更是捂着肚子差点儿要蹲下去宝钗和岫烟要文雅一些但是也是笑得捂嘴侧身简直都被湘云的自我解嘲给逗乐了。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凤姐儿的异样心思 这一幅场景让冯紫英也是眼花缭乱内心也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宛如自己回到了《红楼梦》电视剧中的某个场景莺莺燕燕们嬉笑嗔骂群美戏春图这句话都涌到了嘴边但想想还是没敢说收了回去那有点儿唐突佳人。 整个屋里的气氛变得格外欢快还是一直沉默微笑的宝钗主动问话:“冯大哥今儿个怎么还来园子里了还要平儿姐姐带路?” “嗯有点儿事情要到府里二嫂子那边的有点儿事情顺带也要和政世叔说说话。”冯紫英很悠闲自得地坐下早有人替他端了锦凳来翠缕也把茶送了上来“都说妹妹们搬了新家所以进来看看先去了三妹妹的秋爽斋听说三妹妹来了云妹妹这边儿结果过来一看诸位妹妹都在……” “哦小妹说冯大哥怎么会直接来小妹这里呢原来是先去了探丫头那边呢。”史湘云娇媚的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 探春也听出了湘云话语里一丝隐含的深意但这还有黛玉在面前呢心里有些发慌和窃喜又有些懊恼和不悦瞪了湘云一眼“环哥儿还在小妹屋里留了点儿东西要我转交给冯大哥可冯大哥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没有来府里所以还放在小妹这里眼见得环哥儿马上又要回来了小妹得早点儿把东西给冯大哥了免得环哥儿回来埋怨。” 薛宝钗不动声色地睃了一眼黛玉而黛玉则是低垂下头捧起茶杯细细品起茶来还是岫烟最为机敏插话道:“冯大哥难得进园子一回不如午间就在园子用饭小妹那边儿粗茶淡饭吃得嘴里没味了? 正说去惜春妹妹那边叨扰一顿还约了三妹妹和云妹妹一块儿呢不知道宝姐姐和林妹妹意下如何?” 其实园子里各位姑娘的饭都是荣国府这边后房厨房里统一做好送的? 当然姑娘们都是提前安排丫头们去告诉厨房里柳嫂子明日的喜好? 然后厨房里便会提前备好材料? 第二日便能做出来送过去。 所以邢岫烟所言也不过是个由头在惜春那里吃饭也不过就是姐妹能一起小聚说说话而已。 “嗯我就不去了? 午间还有事。”冯紫英笑了笑? “妹妹们尽管开心玩儿看妹妹们玩这马吊牌倒也有趣赶明儿我让人做一副更有趣的玩意儿来? 保管妹妹们喜欢。” “哦?”湘云兴趣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冯大哥你还会做这等游戏?不是投壶射箭这些武人喜欢的玩意儿吧?” “呵呵? 当然不是? 是男女通用? 妇孺皆喜之物? 而且还能让心思敏捷让妹妹们增进感情委实是难得佳物。” 冯紫英也是看见马吊牌才想起这般物件这年头好像京师城里还没有麻将这号称国粹的玩意儿但是他在运河上已经看到过有挑夫船夫们闲来无事时候戏耍用了? 不过麻将择地耗时? 船夫挑夫们更喜欢的还是掷骰子和推牌九这种更直接的方式来赌博。 见冯紫英说得认真? 姑娘们都好奇起来? 但是冯紫英却不肯多说只是笑着告诉姑娘们等到东西出来再给大家送过来。 大观园之游也就到此为止黛玉和宝钗都在藕香榭里? 冯紫英自然就只能改日去看了本来时间也差不多终归是要去面对王熙凤的一堆子烂糟事儿。 来到贾琏和王熙凤的院子里冯紫英颇有点儿物是人非的感觉贾琏现在基本上不怎么会这个院子了据说已经在外边儿重新买了一个院子大部分时间都歇在了那边而这边也就是十天半个月或者府里边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才回来歇一回而且都是单独住。 这事儿在荣国府里也不是秘密了冯紫英估计这也应该是贾瑞原本冷下去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的主要原因。 既然琏二哥冷落了二嫂子而那位小冯修撰好像也只是逢场作戏浅尝辄止要不也不会一两个月都不来贾府一趟那么就让他贾瑞来侍候二嫂子行不行?估摸着贾瑞这厮就应该是这般想的。 对于贾琏的不归家贾母和贾赦夫妇、贾政据说都专门把贾琏叫去骂过。 但是贾母是真骂贾赦夫妇是假骂贾政是不好骂只能劝。 本来贾赦夫妇就看不惯王熙凤和王夫人走得太近什么事儿都听二房的一直不待见王熙凤加上王熙凤只生了一个巧姐儿之后就再没有了动静所以现在见贾琏现在有了底气就更是明里骂暗地里却是支持了。 贾赦也还琢磨着好歹贾琏是嫡子也得要有男嗣来继承长房这一脉才行他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贾琏是嫡长子还有一个庶次子贾琮那年龄太小现在还说不上。 没有嫡子始终是一个问题对哪个家族都是如此所以现在贾琏底气也很足他现在就是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王熙凤就是怕万一真的有了身孕那就欠缺一个最有力的借口了。 再说了以他贾琏的身份和现在腰包日鼓的底气哪里不能找两个良家女子为妾? 只要和离了重新选个官宦士绅人家的大家闺秀不也一样安好? 何必要来受王熙凤这个气? 看见蜷缩在炕上的王熙凤有些憔悴疲惫的脸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好强惯了现在却遇上这种事情对王熙凤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羞辱和刺激。 丈夫根本不回家一门心思要和离王熙凤当然不愿意可贾琏却是态度格外坚决甚至根本不给王熙凤任何机会现在更是连家都懒得回话都说不上两句。 “琏二哥现在不回来了?”冯紫英见就像是被打断了脊梁一般失去了精气神的王熙凤皱着眉头问道。 “哼他回来不回来你会不知道?他可是端着你给他的饭碗没有你让他去海通银庄他能现在这么硬气?”王熙凤不无怨恨地睃了冯紫英一眼“他现在在外边买宅子养外室不都是你给他的银子?” “凤姐儿你这话可有些冤枉我了。他那会子要去海通银庄我记得也和你们府里边都说过吧?当时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呢去扬州干了那么久回来你们好像也都很满意还说琏二哥终于能走出门去做事儿了……我记得琏二哥还给大家买了不少礼物大家都挺乐呵的……” 冯紫英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现在回京师了这边海通银庄京师号要组建琏二哥来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琏二哥出了大力气京师号办得不错我能昧着良心说做得不好要扣他银子?再说了现在琏二哥和忠顺王爷走得挺近王爷也很看好他还说要给他涨花红呢。” 王熙凤语塞。 的确谁曾想到过原本窝在府里边的贾琏现在出了门儿居然这般风光起来了? 你说人家冯紫英风光那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读书厉害科举一跃成名而且在朝中极受皇上和内阁诸公欣赏可你贾琏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前几年都只能窝在家里混日子便是王熙凤随时都能压他一头现在却突然发达了甚至还要一副独立门户的架势摆出来买宅子纳妾养外室甚至连府里边的长辈们都拿捏不住他了这如何能让一直不太看得起贾琏的王熙凤甘心? 见王熙凤无言以对但脸上也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冯紫英索性也就上炕斜靠在了炕桌上的另一端那熟练自如的架势看得王熙凤和平儿都是一愣。 这可是男主人的位置平时也只能是贾琏能坐这个位置看这架势难道这位爷要鹊巢鸠占怎么地? 一时间王熙凤脸红颊烫同时也是惴惴不安另外也有了几分异样心思。 你贾琏不是看不上我么?这自打去了江南之后就再也不曾碰自己那副嫌弃劲儿看得王熙凤冒火好现在老娘就要让你看看有的是人看得上老娘甚至比你贾琏强得多你特么在外边儿纳妾养外室老娘也能让你脑袋上绿油油! 当然这层心思也只是从王熙凤心中一掠而过或者说是像一颗种子在心中慢慢发芽真要让王熙凤现在就做那等事儿她也不敢。 冯紫英也没想到王熙凤现在心中也有了异样心思他之前也没意识到自己这一屁股坐上炕占了贾琏平常的位置会让王熙凤和平儿都生出了某种异样心思。 他只是觉得坐在这位置说话也方便王熙凤就在旁边隔着炕几而平儿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着挺合适的。 嗯怎么这情形有点儿眼熟了环顾四周凤姐儿平儿妻妾好像一家人欸自己忽然间变成了贾琏的身份? 屋子里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说不出的那种暧昧劲儿特浓。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破罐子破摔?(还能来两张月票么?) 冯紫英也觉察到了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但是他一时间又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这坐一下炕上都能有这么多联想他的确想不到那方面去。 干咳了一声之后冯紫英还是打破了沉寂“琏二哥那边我可以去说一说但是效果如何恐怕难说我自己觉得不太看好这事儿感觉琏二哥认真了要不凤姐儿你去琏二哥那里服个软说些好话兴许还能有些挽转余地……” “哼铿哥儿这就是你给我出的主意?我找你来商量你就只会让我去下跪求饶?那我找你有何意义?还不如我自个儿悄悄去做了就行了。” 王熙凤阴郁的面庞褪去了那份妖媚骚气反而多了几分端庄贵气只是眉宇间仍然还有那种桀骜味儿。 看得出这女人还有些不服气一门心思想要让贾琏臣服回来只不过冯紫英却知道现在的贾琏恐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随着王子腾的离京王家似乎也有些走下坡路的迹象更何况贾琏早已经不看好贾家的未来而另寻出路都打着要淡出贾家的主意怎么可能还在乎你王家对贾家如何施压的事儿? 而贾琏现在靠着自己本事在海通银庄干得挺顺手每年几千两银子的薪俸和花红这在整个京师城里都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看看内阁阁老和六部尚书们的月俸是多少当然人家也不靠这个但是寻常那等六七品官员的薪俸多少就能感觉得到这海通银庄大掌柜收入的丰厚。 外有这样一份厚实的收入作为底气还有扬州瘦马和京中小娘的刻意温存逢迎内有贾赦夫妇的暗中支持受够了憋屈的贾琏怎么可能还会回心转意? 王熙凤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是内心的愤懑和委屈加上素来好强的性子? 却让她始终放不下这份颜面要让她去向贾琏下矮桩恳求对方回心转意那还真的不如杀了她。 “凤姐儿? 夫为妻纲? 你去和琏二哥说几句好话又怎么了?”冯紫英也有不高兴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琏二哥和你也做了这么几年的夫妻还有巧姐儿? 难道就不值得你去说几句软话?” 一听冯紫英提及巧姐儿? 王熙凤更是气恼凤目圆睁双眸喷火? 原本有些苍白的面颊也变得艳红起来。 “铿哥儿? 你一个外人? 倒也还知道巧姐儿? 可贾琏那厮? 狼心狗肺? 可还顾念夫妻情义可还记得还有巧姐儿?回来这几个月他抱过巧姐儿几回?见过巧姐儿几次?只怕所有心思都钻到豹房胡同那个婊子胯下去了吧?” 被王熙凤突然爆发的情绪给堵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年头大男人主义盛行男人家对家中女儿的确不太重视? 和后世的女儿奴小棉袄这一类说法大相径庭。 这从贾府里边就能看得出来? 无论是迎春还是探春惜春? 有几个当爹当兄长的在意过? 除了元春稍稍特别一些? 但内里也还是一样元迎探惜四女中没一个落得好下场除了贾家没落的缘故外? 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女孩子们未来的幸福。 元春被强行送进宫也不管日后命运迎春被贾赦卖掉探春更是被打发出去远嫁异邦名义上好听但实际上谁不知道那是往番邦和亲? 惜春更是看透了这一切为了避免厄运干脆就出家了事。 又有哪个青春女儿没有憧憬幻想过自己能嫁个好夫婿生儿育女恩爱一生? 但现实的残酷让她们都只能黯然神伤这也是为什么迎春会突然爆发出勇气想要追求一番改变自己命运的原因。 见冯紫英不吭声了王熙凤更是得理不饶人“贾琏这厮原来还会人模狗样甜言蜜语糊弄人现在呢?翻脸不认人他有什么本事我还不知道?不是你扶持提携他他能有今日?真以为自己本事大了能让那些个贱货对他心甘情愿了?那些个年轻的浪货跟了他迷得他三魂五道不知道姓什么了想要我去求他做梦!我倒是要看看他日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王熙凤的爆发也让冯紫英目瞪口呆对自己丈夫称之为这厮然后贱货浪货的噼里啪啦一大堆脱口而出显然这一次贾琏也是把王熙凤给伤透了这才让王熙凤绝望之余不管不顾了。 当然更大可能是王熙凤也意识到了贾琏不可能再回头了所以干脆就破罐子破碎了撕破脸也好白刃相向也好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还能怎么着? 贾琏想把她赶出贾家还真没那么容易就算是和离了只要有贾母在只要王家还没倒贾琏就休想娶别的女人入贾府。 见冯紫英只是叹息却不回应平儿也有些着急她也觉得自己奶奶有些疯魔了可能也是这段时间被几方面的事情给逼得有些情绪失控了。 府里边现在窘况也是无法缓解二月份府里边下人们的月例都还没有发放奶奶姑娘们的倒是发了但那没几个钱可几百号下人那都是等米下锅的这要拖下去就要出乱子了。 奶奶也在和鸳鸯沟通想要再从老祖宗屋里挪点儿老物件出去抵当弄些银子回来还打算卖掉几个铺子和庄子以免今后几个月都要面临这种情形。 只是鸳鸯那边也难虽说老祖宗知道自家屋里的那些个老物件被典当出去不少但是有些却是有意义的老祖宗也不许弄出去只是值钱的物件就那么些不动那些个物件又根本无法弄回来足够的银子。 这要都给弄出去了日后鸳鸯也不好向老祖宗交代。 所以这事儿就这么拖着但也把奶奶逼得够呛。 再加上琏二爷已经公开放了话要和奶奶和离虽说老祖宗和老爷太太都不同意但琏二爷却扬言便是府里边不答应他也一样要和离。 《大周例·户令》中七去中他认为王熙凤犯了四条无子不知节俭浪费不孝顺公婆忌妒哪一条都足以让他可以公开休妻若是王熙凤不愿意和离那他就休妻。 按照《大周例》和离之后被离弃的妻子可以住在原夫家直到另嫁或者本人愿意离开原夫家原夫家不得逼迫而如果休妻这一条便不受限制。 这是一记很凶狠的招数。 如果贾琏坚持离婚那么王熙凤不肯的话仅仅是无子这一条就足以把王熙凤打倒而浪费和忌妒这本来就是一个可上可下见仁见智的说法而不孝顺公婆也有些说法若是贾赦夫妇变调那么王熙凤一样可能被休掉。 这也逼得王熙凤现在是走投无路虽然现在老祖宗和贾政夫妇都还在为她打气认为贾琏不至于公开休妻因为休妻一样也会给贾琏带来很坏的名声尤其是王家也是望族的情况下这一步不到万不得已贾琏还不敢走但是王熙凤却知道贾琏这一回恐怕是铁了心了甚至王熙凤自己也做好了和离的准备。 更让王熙凤感到懊恼和愤怒的还是贾瑞的逼迫。 平儿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过一个人哪怕贾琏这般无情但平儿也知道这多半是因为以前自家奶奶对贾琏逼迫过甚的反弹但贾瑞这厮却是真真一个无赖而且是一个没有底线的无赖。 这厮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么大胆量和劲头三天两头都往这边钻对自己动手动脚不说还说些不着调的荤话撩拨奶奶真如奶奶所说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连衣衫都没有穿利索过的一个蠢物居然也想吃天鹅肉? “大爷奶奶现在心情很不好请您谅解这一次请大爷来就是想请大爷替奶奶分解这些麻烦难题尤其是那贾瑞……”说到贾瑞平儿都忍不住咬牙切齿。 “贾瑞还是贾瑞这厮又怎么了?”冯紫英知道问题多半还是出在贾瑞身上但他还没有搞明白贾瑞的底气究竟在哪里。 就算是贾琏要和王熙凤和离就算是自己没怎么来贾府但是王熙凤岂是他能招惹撩拨的?一介穷极无聊的腐儒居然也有这般勇气胆量冯紫英都要佩服这厮怎么克服这些恐惧的。 王熙凤粉颊上也掠过一抹羞恼的红晕银牙几乎咬碎“贾琏羞辱我也就罢了铿哥儿你折辱我我也认了只是贾瑞这厮居然也要骑到姑奶**上来拉屎拉尿也觉得姑奶奶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货他可以趁机占便宜姑奶奶可不能忍!铿哥儿你给个话怎么处置划出一条道来否则这事儿捅烂了我反正已经是债多不愁虱多不咬了连贾琏都不要了背点儿脏名声也无所谓了你可是翰林院修撰日后还要娶林妹妹的还要在贾府里走动难道也听任这厮胡说八道?” 第一百五十节 贾瑞的隐藏身份 冯紫英见王熙凤发了狠估摸着这贾瑞是真的把王熙凤给惹毛了甚至可以丢下其他一切只要收拾这贾瑞了不过贾瑞这般做冯紫英觉得恐怕还是有些外因。 以他对贾瑞原来情况的了解这家伙也就是个在族学里好占便宜不学无术的角色或许就是多了一点儿色胆所以才敢抓住点儿把柄想要要挟王熙凤但王熙凤把自己交待的话都撂了出去依然没能吓住对方这让冯紫英就觉得恐怕真需要好好掂量一下对方的分量了。 “嗯我知道了那这贾瑞什么时候来?”冯紫英知道王熙凤这么心急火燎的找自己只怕也是因为不想在憋屈地面对贾瑞了。 “今儿个午后怕是又要来。”平儿替王熙凤回答了“这厮成日里游手好闲在族学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成日里哄骗欺诈那些个外支来族学里读书子弟的钱财亏他爷爷那般老实迂腐却教出了这样一个不三不四的下流胚子。” 平儿寻常是极少有这种语言来攻击一个人的哪怕哪个人再招人讨厌但是这一回平儿却破例用了前所未有的语言来形容贾瑞这厮估计也是把平儿给气急了。 上下打量了一下平儿冯紫英这才沉声道:“平儿你没让这厮占了你便宜吧?” 平儿俏靥一红没好气地道:“奴婢能吃什么亏?任是他嘴巴上不干不净那也不过是沾些口头便宜罢了真要有什么出格行径奴婢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求个公道!” “那就好。”冯紫英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前些日子有些疏忽了还以为抬出我的名头能镇住对方看来我还是高看自己了啊。” “铿哥儿我也有些想不明白这贾瑞你可能不知晓但是我却是知晓的原来虽然也有些无聊? 但是却不至于如此怎么这两三年里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在族学里哄骗敲诈外支子弟的银钱也就罢了? 据说他还和贾蓉挂上了交情? 时不时地还要到东府代表去蹭吃蹭喝? 那贾珍和贾蓉居然也能容忍?” 王熙凤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看来贾瑞虽然算是贾家旁支但是血脉上也隔得远了在贾府里边根本算不上个什么。 而且其祖父贾代儒老朽迂腐? 也就仗着读过几本书? 所以在族学里混个教书先生但实际上因为宝玉和贾环、贾兰要读书府里边另外请了先生? 其水准都要比贾代儒高明得多? 这也让贾代儒很是不忿? 经常到贾母、贾政那里去抱怨? 后来贾母也就还是让他在族学里挂了个号? 子弟们来了也给他准备一份束脩? 这样也让贾代儒混个温饱。 而贾瑞也就是仗着这层关系在族学里欺软怕恶遇上宝玉、贾环和贾兰这种自然不敢招惹但是其他旁支或者别家子弟来读书的那就要想方设法敲诈点儿钱物了。 这等角色? 现在居然耀武扬威起来? 仗着那一日看到听到点儿阴私? 就想要敲诈自己? 若是一星半点儿银子这贾瑞若是懂事会说话王熙凤给了也就给了? 但这厮不但轻薄平儿还想要占自己便宜这就让王熙凤无法忍受了。 便是贾琏不稀罕自己了那也轮不到贾瑞这种货色来觊觎以为看到冯紫英占了自己便宜他也要想来插一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但这厮究竟仗恃着什么?这点儿把柄兴许能给自己带来些麻烦但是这还牵扯着冯紫英呢这贾瑞难道就不知道冯紫英的厉害? 王熙凤的话让冯紫英也颇感吃惊贾珍和贾蓉会看得起贾瑞?这怎么可能?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还是有些吃不准这贾瑞怎么会如此放肆但见一见贾瑞的心思却浓了起来先前他不太想理睬这个家伙但是现在既然这厮有如此“胆量”他倒是不吝于见一见对方看看对方究竟有何仗恃。 “下午贾瑞会来?”冯紫英问了一句他要确定一下总不能为贾瑞这厮自己还要来等对方了。 “应该会来前两日他便来说过说要找奶奶说会子话言语里就一直在说奶奶放贷的事儿……”平儿说到后边儿话语声音便小了许多。 冯紫英脸色也不太好看。 自己原本来是拿来敲打王熙凤的话居然被贾瑞听了去当成奇货可居来要挟王熙凤这要说自己还多少有点儿责任难怪王熙凤一直咬着自己。 那一日自己的确有些色迷心窍大意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贾瑞那厮居然会躲在隔壁的门缝里看了听了个正着只怕连自己探手入王熙凤的怀中的行径都看见了没准儿就是这个才滋长了对方的色心。 说来说去还是王熙凤自己做的孽若不是她自己去做这种事情岂会在意贾瑞的要挟一顿耳刮子抽去打他个鼻青脸肿便再也不敢痴心妄想了但现在你却怕人家去四处吆喝甚至煽动那家苦主去上告。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也只能点点头“算了这事儿我来处理吧下午我来见一见这厮看看这厮想要什么这中午我就懒得跑了在哪儿对付一顿?” 这却让王熙凤和平儿有些迟疑这贾琏不在家若是要在屋里招待冯紫英总觉得有点儿不合适但是要让冯紫英回冯府去吃午饭又深怕冯紫英被其他事儿给耽搁了到府里其他地方吃饭似乎也不合适。 咬了咬牙王熙凤看了一眼平儿“平儿你去后厨安排一下多弄两个菜你伺候铿哥儿就在屋里吃吧我去太太那里吃。” 说完王熙凤便下了炕带着善姐走了。 平儿愕然留客人吃饭主人家却一个不在让自己这个丫鬟来侍候作陪这怎么都觉得不是味儿。 但见王熙凤急急忙忙走的架势也知道自家奶奶是真的有些怕面对这位爷了加上现在琏二爷正在百般挑刺儿估摸着自家奶奶也不愿意授人以柄起码明面上得做干净。 只是苦了自己想到要陪着这位爷用饭免不了又是一番煎熬。 其实冯紫英并没有像平儿担心的那样会有什么出格举动简单吃了饭之后便在平儿那间房里休息。 几年前在这里休息的一幕似乎还历历在目不过现在的冯紫英却早非当然的冯紫英了。 冯紫英见到贾瑞时就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 对方见到自己时也只是吃了一惊但是并未惊慌失措甚至还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单单是这份表现冯紫英相信换了贾府里其他任何一个处于贾瑞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见到自己都难以做到这只能说明贾瑞背后有人。 这也让他越发好奇起来了。 和东府贾珍贾蓉很熟络难道是因为秦可卿牵连出来的义忠亲王这一脉关系? 不像啊便是贾蓉见到自己都是规规矩矩就贾瑞这样一个身份就算是和义忠亲王能牵扯上一些瓜葛那也不可能如此放肆才对。 “贾瑞见过冯大人。” 一句冯大人映证了冯紫英的怀疑果然。 若是贾府寻常人纵然有些靠山见了自己多半会是称呼自己冯大爷文雅一点儿的也可以喊小冯修撰但是喊冯大人那么就意味着对方有不一样的身份。 这厮是龙禁尉的暗探。 只是不知道这厮加入龙禁尉多久了。 龙禁尉在京师城中眼线密布文官也好士绅也好甚至一些大的商贾人家都有他们的眼线像这些武勋家族中更是重中之重原本冯紫英以为龙禁尉在贾家的眼线多半会是如隆儿、昭儿或者秦显甚至像程日兴或者乌进孝这一类的都可能但是唯独没想到龙禁尉竟然连贾氏族人都能发展进来了。 龙禁尉虽然经历过几番整饬比起前明锦衣卫看上去要低调许多但是那也只是明面上而已或者正面对上文官群体而言。 对于武勋和武将这些群体阶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官和龙禁尉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这方面龙禁尉就没有那么多忌讳所以龙禁尉在这些方面的发展和渗透仍然是坚定不移持之以恒的毕竟对皇权来说执掌兵权的武将们才是最大的威胁。 而文官不过是希望实现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愿望而已他们一般说来危及不到天家传承这从文官对天家夺嫡这一类事情历来都是置身事外就能看得出来对于文官们皇帝也完全可以用异论相搅和地域之分来平衡手段可以更多。 甚至很多龙禁尉的密探就是祖传父父传子有时候在某一家蛰伏一二十年都未必能发挥作用或者就发挥那么一两次作用继续潜伏。 就是不知道这个贾瑞是什么时候被龙禁尉拉进去的冯紫英判断这厮加入龙禁尉时间不长估计也就是近两三年内这从对方拙劣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真正能发挥重大作用的龙禁尉密探岂会这么无脑?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有权有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看见冯紫英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贾瑞没来由的一阵腿软。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身份更知道现在对方威势极大所以这两个月他一直按兵不动他要看一看这凤姐儿和这位小冯修撰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一日他在门缝中看到了冯紫英手探入了王熙凤胸衣里肆虐看得他心火乱窜也正是冯紫英那恣意放肆的一摸才把他的心思和勇气给勾了起来他冯紫英摸得自己难道就摸不得? 原来贾瑞心中的王熙凤也是一个眼高于顶冷傲无比的女人贾琏要说算是贾瑞的远方堂兄但人家是荣国府的嫡长子贾瑞自己不过是隔得太远的远支根本没法比王熙凤是四大家王家嫡女嫁的又是贾家嫡长子贾瑞在此之前是从未想过一亲芳泽的。 但是在看到王熙凤在冯紫英面前俯首帖耳只敢诅咒却又不敢反抗的模样在得知贾琏意欲和王熙凤和离的消息之后那份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滚滚欲焰就开始不可遏制的燃烧起来了。 当然贾瑞也知道若是要和那冯紫英抢女人自己根本不够看以冯家的势力和冯紫英的名头哪一方面都能把自己压得死死的甚至不需要冯紫英出手自己就能输得一干二净。 不过那是正常情况下的贾瑞若是三年前的贾瑞他自己想都不会去想哪怕是拿到这些把柄但是现在他却可以好好琢磨琢磨了。 两三个月冯紫英都未曾来过贾府这说明这位小冯修撰对王熙凤不甚在意不过是逢场作戏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位小冯修撰还真的好这一口难怪外边儿都说这位小冯修撰好色风流。 既然小冯修撰都对这琏二嫂子不过是闲来无事时才来尝一口他贾瑞似乎也就可以分而食之。 所以也正是这份执念才让他敢于坚持下来敢于三番五次来骚扰王熙凤和平儿。 但今日在看到平儿把他带到王熙凤房中而王熙凤有全然不见踪影只有这位小冯修撰大大咧咧地坐在炕上用那双如炬目光盯着自己时? 贾瑞又忍不住心里有些发虚起来。 “哦贾瑞你知道我?”冯紫英好整以暇的问道也不招呼对方坐下? 他要看看这家伙究竟有几分成色。 见对方直呼自己名字? 也不招呼自己入座? 贾瑞不但不愤怒内心却更多了几分恐慌。 难道这家伙真的要对自己不客气?自己要不要把身份亮明? “冯大人名满京师又和咱们贾家有这么深的渊源? 贾瑞如何不知?”贾瑞陪着笑脸? 却又不好坐下只能讪讪地站在一边儿。 见贾瑞的这番表现冯紫英心中放下大半? 这厮看来真的是才加入龙禁尉不久? 对龙禁尉估计也了解不深? 纯粹就是想要抱着龙禁尉这根粗腿来为自己谋取私利? 这就好办许多了。 “你知道我?那上一回我让凤姐儿和平儿给你带的话你也收到啰?”冯紫英语气变得有些阴冷? “好像你有点儿没听懂? 或者是听懂了装作没懂?” 贾瑞额际有些汗意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 他当然接到了王熙凤和平儿的带话但是他不认为冯紫英会因为此事而大动干戈要知道冯紫英才新婚不久而贾琏与冯紫英又是兄弟相称? 若是传出去贾琏的正妻却被冯紫英睡了? 王熙凤给贾琏戴了一顶绿帽子? 那这种丑闻? 对贾家对冯家尤其是冯紫英来说? 绝对是致命的。 他赌的就是冯紫英不敢撕破脸也不敢为了王熙凤这样一个**人去冒这个险。 “冯大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二嫂子和平儿姑娘也没和我说什么我来找二嫂子也不过就是想要替外边儿的一些朋友要债罢了。” 贾瑞脸上堆起几分笑容但是却也没有轻易退缩。 “这府里边修这么大一个园子虽说是为了贵妃娘娘省亲但是这欠的债也还是该付就得付吧?那几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我问过珍大哥和蓉哥儿他们都说这园子修好之后所有钱银债务都归二嫂子了管了我朋友来了几回二嫂子都托辞不见这说不过去吧?所以我也就勉为其难的来替朋友问一问了谁曾想二嫂子却恁地难见面话语也恁地难听……”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厮还是怂了不敢承认那等行径却改口说是来帮朋友要债了。 贾府修园子在外边的确欠了不少债尤其是还有许多尚未结账或者是结了账但拿不到钱这情形冯紫英也听贾琏提及过。 贾赦和贾珍、贾蓉现在倒是一丢手把所有债务交回到了府里边名义就是园子修好了但是还有几万两银子没付只能贾府公中里边来给现在公中是王熙凤管着自然就只能是去找王熙凤了。 “是么?什么时候你倒是成了替人要债的了?替外人要债不说却还要到自家屋里来了贾瑞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啊是该家法处置啊。”冯紫英也在考虑挑破不挑破贾瑞的身份。 挑破固然没什么以贾瑞这种角色倒也对自己无甚影响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永隆帝应该是加紧在各家武勋望族中撒子布子了这也是一种信号和自己的预计差不多。 冯紫英也相信自己府上一样有龙禁尉的棋子甚至自己老爹在辽东的身边也一样有这一点老爹和自己都心知肚明甚至探讨过。 龙禁尉的存在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坏事是许多秘密瞒不过皇上好事就是只要你不犯原则错误一些无关紧要的把柄掌握在皇上心中反而能让他更放心。 “嘿嘿冯大人言重了贾瑞不过是替朋友问一问这凡事说理府里边欠人家银子总得要有个说法不能置之门外不理不问是不是?”贾瑞心中也慢慢安稳下来“再说了万一人家告到衙门里去闹得满城风雨那不是坏咱们府里名声么?我也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啊到时候也能帮忙缓颊缓颊嘛。” 冯紫英轻哼一声这厮倒也是机智但若是这般放过对方只怕对方隔不了多久又要故态复萌自己却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了还得要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个问题。 只是现在这厮却是不肯承认这倒是有些麻烦。 像《红楼梦》书中那般情形现在已经明显不够用了指望泼一桶粪尿然后把对方在夹道里关一晚上得病而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有了龙禁尉身份做依靠贾蓉也好贾蔷也好哪怕这厮不暴露自己身份在心里优势上这厮都只会占上风了更谈不上压制对方迫使对方写什么欠钱条子连王熙凤都被对方逼成这样遑论贾蓉贾蔷之流? 更何况现在的王熙凤好像也贾蓉也没有那么熟悉。 王熙凤在修园子事情上没能掌握大权希冀从中捞钱的贾蓉和贾蔷也就没有多少机会和王熙凤走近而是和贾赦合作去了所以手边无人的王熙凤也才只能靠自己来出面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突然一凛莫不是这贾瑞出面来要银子还是真的这里边弄不好就和贾珍贾蓉有关系。 内外勾结花销虚报然后欠下银子再来慢慢从府里公中索要大家分肥只是没想到贾瑞也参与到这里边来了。 这事儿且放在一边还是得把手边上的棘手事儿给解决了既然王熙凤和平儿都求到自己头上这里边的麻烦也是自己无意间引出冯紫英倒也不好推辞。 “贾瑞你说的这些呢我也懒得多问你也甭给我绕圈子你知道我不是为这个而来……”冯紫英眼睛半眯缝着身子靠在炕头上表情越发冷峻“那一日你不就是在那门缝里看了一出戏么?怎么心痒难熬了觉得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贾瑞自然不明白这个梗但是听得冯紫英突然把这事儿给挑开心里也是一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尤其是看到冯紫英阴冷中夹杂着霸道凶狠的目光贾瑞心中更是一寒。 “我就不明白了贾瑞你就怎么想着和我较劲儿了?”冯紫英语气越发放肆猖狂“我和凤姐儿的事情你发现了不知道藏着掖着装作不知道却还要来这般吆喝你这是插标卖首么?我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不知道我来告诉你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手底下没多少人二十万亲兵营三千个个都是可以替我爹去死的……” 贾瑞面色苍白已经忍不住筛糠一般地抖了起来几乎要委顿倒地。 “你说如果你走出门去突然被一个喝醉了酒的醉鬼杀死或者明日落水而死会怎么样?嗯前者投案可能会判流放嗯流放哪里呢?也许就是辽东吧没准儿明年他就是我爹亲兵营的一个小旗或者总旗了立了功嘛是该升官你说是不是?后者宛平县衙仵作一纸书就能说明兹有宁荣街老儒贾代儒之孙贾瑞夜间不慎失足落水而亡你说可惜不可惜这么年轻却走路不好好走要去走河边不慎淹死……” 贾瑞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磕头。 “咦跪着干什么?我不过是说一种可能嘛或许你觉得你身后的那边不会罢休那又如何呢?贾府里边要找一个你这样的不难而且你这样恣意乱来恐怕你身后的人怕也不喜吧?或者要不要我去给通步廊那边说一说?” 通步廊西侧紧邻五军都督府所在就是北镇抚司所在贾瑞虽然从未去过但也知道那里是什么所在没想到冯紫英早就知道自己身份可恨自己居然还在痴心妄想用这个身份来保自己一命想到这里贾瑞更是痛恨自己的低能愚蠢只能猛磕着头咚咚作响额际血印子顿时出来了。 “冯大人小的猪油蒙了心不知死活小的知罪只求饶小的一命日后但有吩咐小的无不从命。”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走投无路的出路(二合一大更求月票!) 对这个家伙冯紫英并没有太大的杀意而且真要做掉对方也还是有些隐患的。 而且冯紫英心里也还有些想法彻底收服这厮既能对王熙凤那边有个交代另外却还留着这厮让王熙凤有个忌惮和膈应让王熙凤有苦说不出。 最为关键的是这个家伙的那点儿小野心和贪婪倒还是让冯紫英觉得这厮还能有点儿用。 既然这厮能和贾珍贾蓉甚至还有贾赦勾搭在一起联起手来敲诈骗取贾府公中的银子那么也一样可以以同样手段来做同样的事情甚至做得更好。 这种有奶便是娘的角色看看他在族学里那点儿勾当就知道是和贾赦一类角色既好色更看重银子但还能耍点儿心思玩点儿小花招用得好倒是能收到奇效。 日后在贾府里边有这样一个角色为己所用一些特殊时候未必不能发挥大作用。 反正贾府日后真的要大厦既倒这样庞大一个群体有这样一个边缘性的人物来很多时候更好办事。 当然对这等角色你必须要有绝对控制得住对方的能力才能用好。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里也有了主意“滚过来!” 贾瑞心中一松连滚带爬的匍匐着爬过去刚抬起头就看到了冯紫英略带戏谑的森寒目光吓得又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我就不明白了说你贾瑞好像也读过几天书你爷爷好像虽然没考中秀才但是起码也是过了县试的吧?”冯紫英斜靠在炕上“都说读过书的人脑子活泛我看你是读书读迂了做事情之前都该想一想对手是谁? 实力对比有多大收成风险多大? ……” 冯紫英斜睨着匍匐在脚下的贾瑞? 看着对方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就你这样诈骗点儿府里公中的银子还行有珍大哥和蓉哥儿给你做后盾嘛? 想睡二嫂子和平儿?怎么? 还想和我抢女人?平儿进来!” 躲在房门外的平儿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一度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动手动脚的瑞大爷一下子就在冯大爷面前变成了软脚虾。 冯大爷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就把这个猥琐的家伙吓得委顿于地求饶看那眼泪鼻涕涕泗横流的模样? 完全想象不出对方在自己和奶奶面前的猖狂。 冯紫英的话虽然她没完全听明白? 但是那什么被醉鬼杀死然后醉鬼发配之后升官? 失足落水淹死等等话语中隐藏的森森杀意却是显露无疑的? 听得平儿心里也是一阵发寒? 难道真的可以这样做? 后边儿几句话她没太听明白? 什么身后那边千步廊似乎这贾瑞还有其他什么特殊背景但冯大爷却依然故我这却让平儿震惊之余也越发对冯紫英的本事敬畏了。 这完全颠覆了她以前对冯紫英的看法? 原来觉得她就是有个当武将的老爹? 还有科举成名在朝中很受重用? 名声很大? 但是落实到具体这位爷究竟有什么本事有多大权势却还有些模糊。 但经过今日这一幕? 她才深刻感受到这个世界和她在贾府里边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外边世界的复杂性也根本不是贾府这样一个枯井所能比的。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冯紫英一声喊一个激灵之下平儿忙不迭地进屋低垂着头走到炕边儿上没等她反应过来冯紫英已经伸手一把将给她拉到炕上倚在怀中还没等她来得及挣扎冯紫英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平儿是我的女人琏二哥早就把她给了我听说你想打她的主意?” “没没冯大人小的有眼无珠……” “行了不用解释了你这厮就仗着那点儿……”冯紫英摇摇头“凤姐儿便是琏二哥和离了也不是你能想的你的主子让你做事不是成日里想这些等几日我还有事儿找你明日你先到石碑胡同里去找倪二报个到滚吧!” 终于听到冯紫英话语里那一句“滚吧”贾瑞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磕了两个头头都不敢抬便一溜烟出门。 贾瑞的脊背上早已经被汗水湿透那股目光带来的森森杀意一直笼罩在他身上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自己有哪一点儿不如意对方兴许真的会把自己给当场弄死至于寻个什么理由或许就是他提到的那个现在在西城和南城极有势力的倪二手底下某个人来顶个醉酒杀人的罪名吧? 没想到贾琏这厮竟然如此不堪和离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这位小冯修撰看上了王熙凤竟然为了讨好对方把自己妻子拱手献上这贾琏还是荣国府的嫡长子啊未来是要袭爵的却如此畏惧对方不惜一切代价讨好对方? 想到这里贾瑞对冯紫英的畏惧有多了几分虽说知道自己有了龙禁尉密探这层皮和以往不一般了但是他也知道和贾琏这种正牌子武勋嫡子比自己还是不够看的但看看冯紫英的威势下贾琏都只能托妻献子贾瑞就不寒而栗。 只是对方最后却说还有事儿找自己却不知道何事? 见那贾瑞夹着尾巴溜出门甚至还主动把门带上平儿愕然之余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还被冯紫英揽在怀中。 当想起自己还在冯紫英怀中意欲挣扎时冯紫英的魔掌早已经探入了平儿的绣袄中挑开了内里贴身小衣在对方身上游弋起来。 被这突如其来的侵袭弄得全身发烫浑身发软平儿何曾经历过这等撩拨瘫软在对方怀中看见对方便要来解自己的裤带慌得她用最后的努力握住对方还在肆虐的手喘息着道:“爷不能不能这样……” 冯紫英嬉笑“怎么不能?爷都和贾瑞说了你是爷的女人了琏二哥那边我会找合适时候和他说便是。” “不行爷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您要了奴婢身子无足轻重但是琏二爷肯定会有其他想法起码您现在不能这么做。”平儿见冯紫英动作放缓挣扎着起来“人言可畏您或许能吓住贾瑞可是其他人呢?” 冯紫英没吱声。 平儿这才舒了一口气“奴婢看二爷怕是下了决心要和奶奶和离了奶奶便是和离了怕也不会离开府里老祖宗和太太都不答应……” 冯紫英终于松开了手平儿趁机坐正却没有离开炕只是挨着冯紫英而坐。 “凤姐儿和琏二哥的事情我帮不上忙琏二哥那边他自有主见。”冯紫英终于开了口“不过凤姐儿真要和离了能留在府里边也是好事她现在怕是哪里都去不了?难道她还能回金陵王家那边去受人白眼和闲话?” 平儿也是黯然这等事情若是男人铁了心便是谁也扭转不了自家奶奶原来太强势只怕琏二爷也是早就受够了所以现在腰包里有了银子加之奶奶又没有生下儿子连老爷太太也趁机在背后支持琏二爷这事情基本上就没什么改了。 “好了你也莫要自怜自艾了凤姐儿还有巧姐儿做依靠便是没有儿子日后女儿不也一样可以依靠?”冯紫英拍了拍平儿的丰臀“倒是你怎么打算的?真打算死守着凤姐儿一辈子?爷说话算话只要你点头爷便趁着琏二哥和凤姐儿还没和离之前去讨他一句话把你要过来你便跟着爷去现在府里也行日后你要在林妹妹那边去也行你不是和紫鹃她们都很亲近么?” 平儿摇了摇头脸上神色却慢慢坚定起来“奴婢没想那么多但是现在奴婢是不会离开奶奶的奴婢是奶奶从王家带过来的便是琏二爷要把奴婢给爷那也得奶奶点头才行奶奶现在这般凄凉景象奴婢又岂能离她而去?” 心中暗赞冯紫英点点头“好你既然有这般想法爷自然也不会勉强你凤姐儿这边……” 见冯紫英神色古怪平儿心中也是一动脸色却羞红“爷莫不是你也对奶奶有贾瑞一般的心思……” 冯紫英瞪了一眼平儿没好气地道:“小蹄子居然敢把爷和贾瑞那厮相提并论?” 平儿却不理会看着冯紫英道:“爷是前程远大的人切莫要为了女人迷了心窍耽误了前程若是……” “若是若是……”平儿涨红了脸最后还是一咬牙道:“若是爷真的想要奴婢待到日后合适的时候奴婢自然任爷处置便是……” 能逼得这生性沉稳的俏丫头终于亲口说出冯紫英内心也是无比畅快得意这也算是辛苦一遭聊有所得吧。 “看来平儿你是真的怕爷染指你家奶奶还是真的担心爷的前程受影响?”冯紫英斜着身子靠在炕上无可无不可地道:“总感觉你这话里有点儿舍己度人的意思呢?” 平儿身上一震脸色煞白看着冯紫英“爷奴婢虽然卑贱但也知道知恩报德爷帮奴婢和奶奶处置了贾瑞的事情奶奶以前也的确对不起爷但是奴婢是替爷着想爷身边也不缺女人林姑娘天仙化人二姑娘也一门心思在爷身上爷只要想纳二姑娘为妾那也是肯定能成的……” 冯紫英不言语却只看着对方。 “爷要奴婢身子只管拿了去便是但是若要奴婢出卖奶奶奴婢却是万万不能的。” 冯紫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爷知道了。” 平儿也不明白冯紫英这一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但见冯紫英一脸沉思的表情却也不敢再多问。 “嗯贾瑞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相信他不会再来骚扰你和凤姐儿你便可以去和凤姐儿说道日后未必就不能和贾瑞合作呢。”冯紫英笑了笑。 “和这厮合作?”平儿吃了一惊想起什么“爷那贾瑞背后莫不是还有什么根脚不成?对了爷说那千步廊……” “好了爷说的这些你最好从未听过包括凤姐儿那里最好都莫要提贾瑞这厮心性不佳但是现在还不能随便处置了他不过他不会再对你们有什么非分之想。”冯紫英自信满满地道非分之想只能是自己才可以有。 ******** “就这么简单那贾瑞就俯首帖耳摇尾乞怜了?”王熙凤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内心深处却早已经信了。 “嗯冯大爷说了这些话那贾瑞便吓得委顿于地只顾着磕头求饶……”平儿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贾瑞还有什么根脚的事儿告诉王熙凤冯紫英让他最好不要让凤姐儿知晓但是语气却又不是很强硬这让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熙凤皱起眉头却不言语。 “那贾瑞最后被冯大爷骂了出去冯大爷也说日后这贾瑞不会来骚扰奶奶了还说……”平儿顿了一顿。 “还说什么你这小蹄子今日怎么吞吞吐吐起来了?”王熙凤也有些焦躁起来这段时间各种事情困扰让她也是心力憔悴。 “还说这厮日后也许还能合作嗯是和奶奶合作……”平儿只得道。 “和我合作?”王熙凤凤目圆睁眉宇间闪过一抹煞气“铿哥儿这么说?就没说其他?” “没有冯大爷只说日后就知道了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平儿摇摇头。 王熙凤皱眉沉思良久才道:“那贾琏的事情呢?” “冯大爷说琏二爷的事情他爱莫能助也不是外人能插手的奴婢也和冯大爷说了奶奶日后的事情他说最好还是留在府上说您现在也不能回金陵那只会更不好过这边有老祖宗和太太琏二爷也不能做什么……” “哼……”王熙凤也没有指望冯紫英能在这事儿上起多大作用那是贾琏心思野了有了花花肠子谁也帮不了“贾瑞来要银子的事情你说了么?” “冯大爷知道了他说此事还是应当落到大老爷和珍大爷、小蓉大爷身上若是没有他们的唆使这贾瑞怕是不会来的至于说外边儿的欠债那都是他们内外勾结早就说好了的。” 平儿也有些犯愁这事儿戳穿了也麻烦赦老爷是奶奶的公公那边珍大爷又是东府的家主若是这几人打死不认谁也没奈何反而会让矛头都集中在奶奶身上来尤其是现在只怕更是会让奶奶难过。 王熙凤岂是也已经猜到了这一出但是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修园子几十万两的花销要出头露面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得下来的贾赦是长房长子来承担这事儿理所当然明知道他要在其中捞银子你也只能让他去至于贾珍贾蓉人家东府也出了银子的难道来帮忙管事儿还错了么? “平儿你觉得现在这事儿怎么办?” “奶奶恐怕您不能一个人撑着还得要和太太老祖宗她们说道说道眼下这情形大家都只知道一个大概成日里还是那般随意花销公中现在根本就支应不起了连鸳鸯那里都不敢再把老祖宗的东西拿出去典当了谁都知道这一典当出去就再也拿不回来了这日子还能撑得起多久?” 平儿的话让王熙凤又犹豫起来这主动向太太和老祖宗挑明那也意味着她王熙凤掌家失败了要说如果不是这修园子超出那么多而且占用了许多公中银子现在府里也不至于如此艰难起码在拖上几年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没准儿大姑娘在宫里局面就能有起色了呢? 现在贾琏羞辱自己要和自己和离连贾瑞都要来踩自己一脚不就是觉得自己要失势了这背后自然也还有自家公婆在后边唆使。 若是自己现在主动和老祖宗、太太说扛不住了那只怕老祖宗和太太看自己的眼光都要不同了。 等到贾琏真的和自己和离了他们还会一支支持自己么?自己还能在贾府里边呆得下去? 想到这里王熙凤就不寒而栗自己能回金陵么? 金陵王家早就凋落了老爹去世二叔在山东三叔在京中都完全是靠着二叔余荫混日子自己兄长在金陵都还成日吵闹着要进京就说金陵混不下去了自己一个女人家若是被和离了还能去哪里? 贾府里边这些人王熙凤是早就看透了真到关键时候没人会帮你便是老祖宗和太太也一样。 要说起来府里边这些人还真不如冯紫英起码人家没有提起裤子不认账还有点儿情义想到这里王熙凤心里似乎又有了一点儿底气或许这就是自己日后的一条退路? 心念陈杂辗转百思想到被撵出贾府得日子王熙凤就不敢想下去了她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到那时候便是自己身边能保有一些银子又能保得住多久? 手中没有权势没有人围着的日子王熙凤太清楚了自己绝对无法忍受。 “平儿你去把我的体己钱拿点儿出来贾瑞那边不必理他晾他也不敢轻易再登门但这府里上下月例钱不能拖了……”王熙凤语气有些干涩又振作了一下“你再去冯府那边见一见铿哥儿他说的让贾瑞和我们合作究竟是什么事儿也许这里边还有些门道……” “奶奶?!”平儿骇然。 她可从未想过王熙凤会拿体己钱出来贴大家月例。 之前在冯紫英那里说王熙凤难处哪也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再说贴补得多总能想得到办法捞回来但现在府里边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路子捞钱了那就是一个无底洞自家奶奶虽然有些积蓄那又能济得了多久? “去吧。”王熙凤此时反而沉静下来目光也变得有些迷离摆了摆手“有些时候不得不为啊。”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是贾瑞表现的时候了(继续大更求月票!) 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来大观楼了。 老远就看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从街道两头开始就已经是人满为患但主要还是小贩太多。 沿路的卖糖葫芦的做糖人儿的贩炒货的兜售胡饼炊饼的更有直接就一张木板桌搭起贩售那酸梅汁儿的。 甚至在戏园子外边的一处空地一个杂耍艺人正带着一只猕猴四处敲锣准备扯起圈子卖一场。 那猕猴倒也乖觉蹒跚却又灵活的沿着跑了一个圈子手中红绳系着的铜锣被它敲得当当作响一些尚未进场或者没有位置的客人索性就围成一圈儿先行看起杂耍起来。 马车缓缓驶过绕道戏园子后边儿那里便是停车所在。 冯紫英小心的搀扶着沈宜修下车晴雯也赶紧替沈宜修的帷帽遮帘放了下来。 沈宜修的天癸终于没来冯府阖府上下赶紧延请郎中来诊脉结果让冯府上下喜出望外大少奶奶终于有了身孕了。 怀了孕的沈宜修却反而变得有些活泼起来了不但食量大增而且也更不愿意呆在府里这春日里便一门心思想要出门。 前日里刚踏了青今日又想要来看戏。 本来说不行把戏班子请到府里来演一出但是不得不说府里边的院子还是小了一点儿戏班子进来还有些施展不开。 冯紫英也想到自己可能马上就要离开京师城而沈宜修怀孕之后显然是不能跟随自己远行了自己陪她的时候就不多了所以也就答应陪她来看戏。 “小心点儿莫要走快了。”怀了孕的沈宜修立即成了阖府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连带着冯紫英都是格外重视不确定自己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有没有让女人怀孕的能力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一颗心了。 同样为沈宜修怀孕而感到高兴的还有尤氏双姝这样一来她们便可以不再有那么多忌讳来避孕了。 两女个头太高尤二姐也是带了帷帽紧跟在沈宜修身后而尤三姐却如同以往一般? 索性就换了男装一束胸围子把鼓胀的胸部一勒换上一袭青绸便袍? 面如冠玉? 红唇饱满? 双目灰蓝更是显得英武不凡。 “哪有那么娇贵这才一个多月呢。”见丈夫这般爱惜小心? 沈宜修内心喜欢? 但表面上却是娇嗔道:“这还有八九个月呢相公这样岂不是妾身连门都不能出? 只能躺在床上了?” “说错了? 有了身子便更应该要注意适当活动? 每日都要多动一动? 但是活动的方式形式就要注意了? 有些幅度太大的就要避免? 而散步就是最好的一种活动方式但要小心上下台阶避免跌倒。” 冯紫英一本正经地道倒是让沈宜修很是好奇“相公也懂医?” “为夫跟着张师学过两年? 基本医理还是明白的? 但是却不敢开方子下药。”冯紫英摇摇头? “不过像孕妇的保健道理? 我却是懂的。” 见丈夫这般讲究沈宜修心中更喜欢眉目间的少妇风情混杂着一份甜蜜? 看得人心醉。 不过沈宜修还是很会注意各方情绪见尤二姐跟得紧便侧首小声道:“尤家妹妹要加紧了婆婆可是说了希望尤家二位妹妹也早日替相公生下一男半女……” 尤二姐也是喜不自胜盼的就是沈宜修这句话。 虽然婆婆是这么想的但是也得要照顾大妇心态万一这沈宜修生的是个女儿而自己怀孕生下个儿子呢?虽说不至于起什么纷争但是难免有些气量小的大妇心里就会不舒服。 问题是现在冯郎还只有自己和妹妹两个妾室现在沈宜修怀孕便不能侍寝大部分时间就是自己两姊妹侍寝可以说现在是两姊妹最好的机会没准儿再等一下一旦再有女人进屋那就又要分薄宠爱了。 所以得了这句话尤二姐琢磨着自己姐妹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备孕而不再需要计算时间了只盼着能早日怀上一男半女也能让自家姐妹在冯家牢牢站稳脚跟也就不必再担心别的女人来分宠了。 柳湘莲却是迎了出来看见冯紫英搀扶着沈宜修柳湘莲也是上来见礼。 沈宜修也是见过柳湘莲的知道这是和自家相公兄弟论交的也大大方方地去了帷帽见礼。 “不是说弟妹有了身孕么?为何还出来也不怕婶子责骂?”柳湘莲见沈宜修和冯紫英两个妾室都来了他是知道冯家对沈宜修这个大妇头胎的看重的这出门让大段氏知道了冯紫英肯定又要挨责骂。 “无妨时日还早适当活动看一看戏也能宽解心情成日里呆在府里她也闷得慌。”冯紫英解释道。 柳湘莲也知道冯紫英对这位嫡妻还是很珍爱尊重的想了想道:“这等地方人多喧闹尤其是上戏时难免有吆喝呐喊的免不了要受惊吓若是弟妹在府里闷得慌你不妨让荣国府那边的姑娘们可以多去你府里坐一坐也就算是陪了弟妹了。” 柳湘莲一番好意也是觉得林黛玉反正已经和冯紫英订亲二女迟早是作妯娌其他几女算下来也和冯紫英是亲戚了这来冯府小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冯紫英心里在打鼓。 这宝钗的事情还没有摊开沈宜修倒是知晓了可连黛玉都还蒙在鼓里探春、湘云也都不知道这二女冯紫英都能感觉得到对自己日益加深的好感他不敢拍胸脯说这二女对自己情意有多深但是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情愫冯紫英却是能感受得到的。 这还没有算现在已经火烧眉毛迫在眉睫的迎春想到这些姑娘们若是都来到府上万一那句话一旦说漏了只怕就立即变成修罗场想到这里冯紫英都不寒而栗。 可是这柳湘莲这么还当着沈宜修和二尤的提议自己还真不好出言否定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沈宜修已经高兴起来“对啊相公明日就邀请林妹妹和其他几位妹妹们都来府里小坐吧你安排人做的那个竹木棋牌不是已经做好了几副么家里就我和尤家妹妹人也不够玩儿让几位妹妹过来正好可以教会她们一起玩啊。” 沈宜修现在怀孕之后段氏便要求沈宜修不能再吟诗作画说吟诗作画劳心费神对身子不利。 沈宜修这成日里在府里呆着也是闲极无聊正好需要其他娱乐方式消磨时间。 冯紫英那一日回来之后想要做这麻将自己画出图案来便安排府里的木匠去挑了一些竹木进行裁剪打磨然后再让丰润祥来了两个雕工一两日不到几副精美无比的麻将牌便已经做了出来。 冯紫英简单教授了沈宜修和二尤一下游戏规则因为事情多还未正式玩过所以沈宜修和二尤都还不知道这玩意儿的魔力会有多大。 “棋牌?”柳湘莲也很好奇“紫英你还会做棋牌什么棋牌?象棋么?” “不是是小弟从马吊牌里琢磨出来的一种新鲜物件儿刚做出来日后柳二哥来府上看一看就知道了。”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他甚至已经在琢磨这玩意儿会以多么快的速度风靡整个京师城这运河边儿上的虽然那些船工挑夫们中间都已经有了这玩意儿但是一来都是用纸画上的十分粗糙不说而且玩起来根本没有这种竹木打磨之后玩起来的那种响脆带劲儿而且麻将搓起来的那种味道更不是纸牌所能比拟的。 几个人说着话早有人引道把冯紫英一行人引导到了二楼的包间中。 沈宜修还从未来过大观楼对于这种呈现环形的包房戏楼十分好奇包间中的座位也是分成三排呈现出前低后高前窄后宽的情形比如第一排可以坐两个人第二排可以坐四个人第三排能坐六个人。 房间里不但备有茶几茶水甚至还有各色果子糕点可谓真正的vip包房水准。 看一场戏也是放松不过对冯紫英来说却是没多大意义他本来也不喜欢这种消遣甚至还不如打麻将。 但自己长久不出现也就意味着对大观楼这样一个也是自己前期苦心打造经营起来的载体平台自己可能会逐渐失去影响力和控制力虽然柳湘莲是可靠的但是冯紫英不愿意去考验人心。 贾芸从大观楼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海通银庄京师号需要一个更得力的人手去帮助贾琏冯紫英不能在贾琏要离开的时候再来手忙脚乱的寻找接替者。 没有了贾芸而薛蟠能力严重不足韩奇和卫若兰也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这大观楼上许多事情都只能由柳湘莲一人做主现在看不出来但日后就很难说了。 倒不是对这大观楼的盈利收入有多么期待而是这样一个人来人往尤其是京师城中达官贵人们经常来的场所很多时候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就像发现杨应龙不稳迹象一样这里已经成为监控杨应龙在京师城中情报人员最有效的所在兵部和通政司的人与杨应龙情报人员的联系就是在这里被发现而冯紫英相信随着大观楼名声日盛这个地方如何能够和汪文言正在着力打造培植的情报体系打通还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台上上演的《紫钗记》的《折柳》这一出看着沈宜修和尤氏双姝加上晴雯、云裳等人都是看的出神冯紫英这才悄然起身除了包房。 倪二早已经在一旁等候着了。 “大爷。”见冯紫英下楼来俨然一身富家士绅的倪二立即跟了过来。 冯紫英上下打量了倪二一番这才点点头“嗯倪二你现在身份也不一样了和上边打交道的时候也多了也就需要讲究了寻常下边的事情你一定要盯着但是却未必需要亲自去出手了很多时候更要用心而不是用力……” 倪二连连点头“大爷说的是年前大爷教训了我我便注意了城里拉粪的行当我已经交给老三去做了不过他性子毛躁了一些我还不敢丢手还有就算是和工部与顺天府这边打交道修建的事儿我亲自在作……” 冯紫英微微颔首“我交代你的事情呢?” “大爷放心这些人我都亲自安排在物色文言先生来过几次也选了一些人……” 倪二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汪文言来他这里选了好几个得力人手让他很是心痛但是这是冯紫英亲口交代的而且对那几人也是一份机会倪二也只能放手虽然不知道汪文言要做什么但是肯定是重要的事情自己这点儿家当不能比。 “倪二心胸放宽广一些日后这些人要有了造化说起来那也是你倪二爷一手提携出来的也是你脸上有光。”冯紫英笑了笑。 倪二手底下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人数众多但除了京师城本地的外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北直隶各府近一二十年因为水旱蝗灾而逃难来京师城里的流民甚至也还包括一部分山东和辽东那边的流民。 他们自己或者父辈甚至祖辈逃难来到京师城然后慢慢定居下来从事京师城里各种贱役成为京师城中最下层的一个庞大群体而倪二手下相当大一帮骨干成员就都是来自这些人。 其中除了顺天府各县的外尤以籍贯是顺天府周围的保定府、河间府和永平府的最多。 冯紫英要让汪文言迅速在北地打开局面尤其是要把情报网罗打造出来要有足够能用的人手是必不可少的而这些人从哪里来主要就要靠倪二这个地头蛇。 倪二在接手京师城的粪水清掏外运活计之后手底下的人手便成几何倍数增长后来又在冯紫英的引导下和兵部与顺天府搭上线人手更进一步增长。 现在倪二手底下吃饭的少说都有六七百这还不算那些临时性召集来的除了他原有的一些看家护院开设赌场私窑子的活计外主要还是请掏粪水和他工部负责修造疏浚沟渠、漕河乃至城中一些设施需要大量人手。 正因为倪二手底下有充裕的人手而且这些人大多来自顺天府周边府县而且他们许多人在老家都还有亲朋故旧所以这也是汪文言要选人的最好对象群体。 而汪文言挑人极其挑剔挑走的都是倪二也都看得上的角色自然让倪二心痛不已。 “那是那是。”倪二也只能认了话说回来冯紫英说的也没错万一日后这些家伙有了出息造化那自己也可以挺直腰杆说话硬气一些。 “那贾瑞来了?”冯紫英又问道。 “来了但没说个啥只说是您让他来的我和他说了一阵这厮很是奸猾啥都没口风都没露。” 倪二也对冯紫英安排这贾瑞来找自己很好奇冯紫英没说具体事儿只说和贾府里边的事情有关系现在倪二也还有好几千两银子的债在贾府那边儿没收到正琢磨如何去收债呢没想到这贾瑞也是替人收债。 “倪二赦老爷和珍大哥以及蓉哥儿他们在你这里捞了不少银子吧?”冯紫英笑着道。 倪二嘿嘿一笑“爷您不是打这个主意吧?那我日后名声就得要臭了谁还肯把活儿拿给我们干啊。” “那倒不至于这银子本来也就是贾府的而赦老爷和珍大哥本来就是贾府主人这里边的门道本身也就说不清楚贾府里边自己安排合适人选有没有监督制度出这样的问题也在所难免。”冯紫英摇摇头“不过贾府里边还是有下人从中挣了不少甚至比几位老爷更能捞银子……” 倪二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迟疑“大爷您莫不是在说赖家?” 不得不说赖家在贾家还真的是有几分排面饶是贾赦和贾珍联手虽然拿下了部分活计但是仍然有一些采购物件的活计被赖家拿下了这一笔收益同样不小因为赖家更狠。 像园子里的花树几乎全是赖家包揽了再比如建园子时相当大一部分木料也是赖家承揽了另外像太观楼主楼也是赖大找的人来建的为此差点儿和贾赦撕破脸最终还是贾母出面交给了赖家这也让贾赦极为愤怒同时也让原本一直想要拿下的倪二颇感气恼。 “嗯明白我的意思了么?”冯紫英笑了笑。 平儿昨日又来找了冯紫英但是冯紫英没在但冯紫英大略知晓平儿来找自己的目的原本还说稍微等一等再来挑开这个贾府得脓包。 但是事情就有这么凑巧冯紫英很快就得到了一条消息赖家的儿子好像很快就要任官赴任去了。 任官外官赴任赖家的儿子要外出当官了但是贾家似乎完全没有得到这个消息这太蹊跷了。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闲来无事便有事(大更!) 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居然用了一万两银子捐了一个七品官另外有用八千两银子打通各方关节半年之内就获得了实授实缺而且是江西某县县令据说很快就要赴任了。 这个消息是冯紫英无意间获知的到吏部去拜会齐师时不经意间听到了说起今年捐官数额不多但是却有一些大手笔一位主事便提到了赖家赖尚荣捐官正七品候缺然后很快就获得了实授。 再一打听这实授也来之不易当然这就不是外界所能知晓的了不过对冯紫英来说只要想了解到这并不难。 一万两银子捐官这个手笔不可谓不大而更为夸张的是用八千两银子来打通补缺这一关键。 大周虽然有捐官这一体制但是捐官历来不受吏部的喜欢往往是捐了官三五年都未必能得到机会补缺即便得到补缺也多是四川、云贵或者陕西、两广等地穷乡僻壤但赖家居然能花下如此血本来做好此事不能不让冯紫英感到震惊和佩服。 一万八千两银子便是薛家、贾家这样的家庭都好好生掂量一番贾琏也不过是花了几千两银子捐了一个虚衔的同知而一个奴才家就敢花几倍于贾琏这个正经八百家主嫡子的花销捐一个实授实缺县令而且还是江西的。 江西虽然相较于江南诸省直无法比甚至也不比北地诸省但是比起四川、云贵、两广和陕西这些地方来又要好许多了这么短时间就能谋到一个江西实缺不得不说这赖家动作力度够大。 而赖家在不敢让贾家知晓的情况下就谋到了这样一个机会除了使银子也就没有别的路子了。 这让冯紫英实在无法不怀疑这赖家是不是在修园子这一出里挣了不止这一万八千两银子才能如此大方的一掷千金捐一个官来当。 “那大爷打算怎么弄?”倪二眼睛都亮了起来。 黑吃黑是他最喜欢的了如果街坊之间倪二对贾家还有几分敬畏的话但是对贾家的奴才? 倪二就毫无忌惮之心了再想到本来自己还能多拿下一两处活计却被赖家截胡至今自己还有不少银子未曾结到账? 而赖家却早已经落袋为安? 倪二心里自然就难以忍受。 “不急? 先把准备工作做起来嘛。”冯紫英笑了笑“这修园子赖家既没有人手也没有手艺? 还不是得到外边儿去找人? 赖家进货尤其是那花木据我所知不少就是来自桂花夏家? ……” 倪二恍然大悟? 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薛大爷的岳家啊? 爷? 我明白了? ……” 赖家其实也就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角色这一点贾家上下也都明白甚至贾母也有意无意是让赖家来掺和这笔生意。 贾府里边自然不会少明眼人贾赦、贾珍挣了这个银子下边人固然有些看法? 但是都觉得可以接受? 这荣宁二府本来就是贾赦和贾珍的? 不过就是左边兜里揣到右边兜里? 但是你赖大赖二也来插一脚凭什么? 都是府里边下人都是拿薪水养家糊口? 你却一家人把荣宁二府大管家位置垄断不说这吃肉却没有想过给下边人分润一点儿那怎么行? 以前也就罢了零敲碎打的赦老爷和珍大爷也没有在意但是这一次赦老爷和珍大爷主事你仗着贾母宠信还来这么一出虎口夺食把赦老爷和珍大爷得罪死了立即就在府里边树立了两个最大的敌人。 若是贾家现在兴盛不在乎这几万两银子也就罢了但现在是贾府连几百两银子都得要掰着花了逼得王熙凤现在都走投无路了你还来这么一出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冯紫英不认为赖家在有把柄落在人手上的时候还能顶得过贾赦和王熙凤的联手进攻尤其是在外边儿还有倪二支持府里边还有贾瑞这个搅屎棍的煽风点火。 就看这赖家能榨出多少银子来了但无论如何也能帮贾府缓解一下财政危机让王熙凤不至于成日里扭着自己不放了。 倪二喜笑颜开的离开早已经等候着的贾芸这才上前见礼。 “芸哥儿在银庄里可曾干得顺心?”冯紫英看着神采奕奕的贾芸忍不住颔首笑道。 比起几年前那个落魄穷酸的贾芸眼前的这个青年人简直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一身淡灰色府绸长袍面如朗月气宇轩昂手中一柄犀骨折扇前明唐寅的《桃花庵歌》中的两句题在其上“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倒也有些意境。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附庸风雅还是真的能明悟这其中道理了以冯紫英看来估计还是前者居多。 “谢谢大爷的提携贾芸没齿难忘。”贾芸言出至诚。 若说冯紫英将他安排到这大观楼来做事是一番历练打磨的话那么将他推荐并做担保让其到海通银庄京师号做事那就真正是对他贾芸的大恩大德了。 贾芸知道京师城无数人都想来海通银庄做事甚至不少人都托到了忠顺王爷那里但是这海通银庄终归是要赚钱的连忠顺王爷都知道舍一笔银子可以但是银庄里的事务那是寻常人不能插手的一旦出了问题那涉及到数百个股东的利益他忠顺王爷也背不起这个责任。 如冯紫英所言让自己到海通银庄做事一是因为知根知底人品放心;二是经历了大观楼的历练觉得自己能做事;三是他冯紫英认可的人。 贾芸知道若说是前两者无数人都能具备这些条件唯独第三条那才是关键不是小冯修撰的人这海通银庄的重要位置便不能坐。 就像琏二叔若非是去了一趟扬州入了冯大爷的眼哪里能有机会来组建这个海通银庄京师号要知道扬州号和大同号乃至广州号都是冯大爷的亲表兄负责的贾琏在之前并没有太多从商的经验完全是到扬州之后让冯大爷一手一脚带出来的。 贾芸当然也知道冯紫英和贾家的密切关系林姑娘是二位老爷的嫡亲外甥女即将嫁给冯大爷为三房嫡妻甚至有传言说二姑娘亦有可能要给冯大爷做妾这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转念一想二姑娘一个庶出女以大老爷的心性倒不是不可能这也能巩固琏二叔在冯大爷这边的地位。 “好了芸哥儿这些奉承话就不必说了做好你手中事儿就好。”冯紫英摆摆手“琏二哥这段时间恐怕家里事情耽搁多一些你恐怕要担待一些……” 贾芸心中一凛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位爷在变相的表达对贾琏的不满但这段时间贾琏在和屋里的二嫂子闹和离的确耽搁时间多一些但总体来说也没有影响到京师号的营生。 “大爷琏二叔虽然家里有些事儿但是他可从未耽搁过号里的营生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贾芸赶紧道。 “别那么紧张我可没对琏二哥有什么看法我只是说他们两口子的事情走到最后肯定会有些影响你就多操心一些嗯下一步琏二哥何处去还要看他的想法你应该知道他想去扬州号但是又放不下这边儿我的考虑你在打磨一下大同号那边我表兄已经基本做上路了不行我打算让你去大同号独当一面有没有这个信心?” 冯紫英的话让贾芸大喜过望。 大同号和京师号、扬州号、广州号乃至金陵号这些地方肯定没法比但是那毕竟是独当一面啊。 这京师号虽然是贾琏执掌大局自己协助但是像自己这样协助贾琏的还有两三个都是其他渠道来的比如是忠顺王或者其他大股东们推荐来的但都是经过了冯大爷的审核认可才得以上任。 要说这几个助手中自己无论是资历还是家世都是底气最不足的无数人都渴望着能出去独当一面现在若是自己有机会那简直就是一份天大的机缘。 不过激动之后贾芸也迅速冷静下来“大爷我觉得我可能还是需要再历练一两年我接触这些活计还是太少了一些时间太短了一些当然我很渴望去大同独当一面但是我不愿意因为的缘故去了之后却无法把事情做好辜负了大爷的期望。” 对贾芸的理性和冷静冯紫英还是很欣赏的没有因为自己的许愿而忘乎所以还是能清醒地看到自身不足不过冯紫英也自有主意。 “芸哥儿大同号的情况和其他几个地方都还略有不同那里是我们冯家和我母亲段家所在各方面都能有人照拂所以我表兄才能在短短两三个月间就把大同号打理出来你去大同也不至于面临太大压力在大同号磨砺一番便可以扛起更重的担子。” 贾芸略一沉吟最后还是道:“如果大爷认为我能够胜任我不胜荣幸不过从我个人角度来看我觉得还是更适合再等上一两年去独当一面我心里更踏实。” 冯紫英满意地点头有自己的见解是好事不轻易被他人的观点所左右更是好事贾芸经过这几年的打磨锻炼的确成长很快而且也还树立起了自己的自信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芸的成长性比贾琏更大。 冯紫英发现自己自觉不自觉地就已经和贾府产生了很密切的联系除了和书中万人仰慕的女孩子们那些个边角余料的男人们也慢慢进入了自己眼帘甚至慢慢成为自己周围的一部分宝玉和贾环就不用说了像贾琏和贾芸甚至成为自己某方面事业的一个重要臂助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冯紫英回到包房时沈宜修仍然沉浸在台上的表演中倒是尤二姐也很喜欢甚至开始抹泪倒是尤三姐显然不太喜欢这种活动。 “三姐儿不喜欢?”冯紫英侧着头小声问道。 “嗯不是很喜欢不过姐姐她们似乎很喜欢。”尤三姐是个直爽性子很坦然地道。 “我也不喜欢那不如我带三姐儿出去转一转?”冯紫英笑着小声道。 “好啊。”尤三姐大喜过望喜滋滋地站起身来“不过姐姐她们……” “不用管她们她们都已经深入其境无法自拔了。”冯紫英看了一眼沈宜修和尤二姐摇摇头。 自打成亲之后主要重心都转移到了沈宜修这边难免对尤二尤三有些冷落尤二姐还好一些性子柔绵也没有那么多想法但是对原来在边地自由惯了的尤三姐来说肯定就有些落寞了哪怕是去扬州尤三姐也觉得很畅意但是像现在这样成日里呆在府里给人做妾的生活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冯紫英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尤三姐和府里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甚至也和未来自己要娶的黛玉、宝钗她们也会不一样她们也许会安于府中的生活满足于相夫教子但是对尤三姐来说崇尚习武的性子让她不甘于这种蜗居生活而在边地所经历和见识过的种种也让她内心更渴望一些其他挑战。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就不渴望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带来的坚实依靠和温暖怀抱了只不过她想要的会更多一些不一样。 漫步在戏园子外的街上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流尤三姐突然发现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几年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候。 虽然此时已为人妇但是看见丈夫陪着自己这样自由自在的游荡在街市中看着自己买来的冰糖葫芦塞进嘴里酸梅汁儿爽心入口还有那小风车呼噜噜转个不停尤三姐只觉得这一刻无比幸福。 只是碍于身穿男装否则尤三姐真的想要投怀送抱亲密一番。 “那就是冯铿?” 阿拜侧首看了一眼讷图小声问道。 “对那就是蓟辽总督冯唐独子冯铿翰林院从六品修撰。”讷图轻声道。 “如果杀了他能不能算给冯唐一个警告?”阿拜目光一凝。 讷图吃了一惊上一次二贝勒来也有这个想法此番三贝勒来又有这个企图这让讷图很是矛盾。 “三爷冯唐如果有几个儿子那么杀了冯铿或许能给他一个震动和警告可冯唐只有一个儿子如果杀了他冯唐知晓或者觉得是我们的人杀了他儿子那一旦冯唐发起疯来我们承受不住。” 讷图想了一想才道。 阿拜想了一想也的确是如此如果对方有几个儿子那么死了一个庶子之类的儿子倒是可以让对方胆怯心惊进而有利于下一步接触但是如果杀了他唯一的儿子恐怕没有任何想法的冯唐就有可能要不顾一切的针对建州女真了那只会便宜了察哈尔人、叶赫部和舒尔哈齐。 “而且三爷注意到没有?那个他身边的俊俏青年其实是他的小妾。” 讷图的话让阿拜大吃一惊“大周允许官员娶男人为妾?” 阿拜知道大周这边许多人好男风但这种公然纳男人为妾的还是把他吓了一大跳这太夸张了。 “不不是那个俊俏男子其实是女子不过是女扮男装罢了。”讷图赶紧解释“那女子是武技高手据说出自大周西北的崆峒派和这家戏园子的班主艺出同门别看她是女子但寻常刺客杀手根本不是她对手而且冯铿本人虽然是文臣但是亦有很高明的武技一般人很难刺杀成功。” “大汗让我进京的目的就是要常驻京师城搞清楚现在大周内部情形我们建州女真现在面临局面很不好乌拉部得到喘息机会察哈尔人野心勃勃意图控制喀尔喀和科尔沁叶赫部则是心腹之患还有舒尔哈齐现在大周政策有所变化已经开始公开不遗余力的扶持我们周围的这些势力这让大汗很心焦。” 阿拜此番也是建州女真内部经过一番认真讨论之后才派进京的。 原本是代善来得但是考虑到此番前来是要常驻京师阿拜年龄仅次于褚英和代善而且性子沉稳谦和考虑问题周到所以努尔哈赤才将自己这个三子派进京师城中主持大局就是要从内部来化解大周给建州女真带来的沉重压力。 “此事二爷上次来也提过既然大周在关外不断给我们找麻烦那我们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周自家的麻烦更多我们也一样也可以给他们找麻烦。”讷图语气有些阴沉。 阿拜精神一振“看样子讷图你是心里有数了?打算从哪些方面着手?倭人还是朝鲜人?蒙古人?” 讷图摇了摇头正欲说话却见冯紫英凌厉的目光望了过来心中一震糟糕被发现了。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鸡鸣狗盗亦有用 冯紫英感觉到有目光一直围绕着自己而转他只是下意识的回头四处寻找但恰巧就看到了这几个明显不像是京师本地人的家伙。 看见对方有些紧张的神色冯紫英就知道对方有问题。 从对方一行人的衣着肤色来看不像是南边人倒有些像蒙古人、朝鲜人或者女真人。 冯紫英原本想要过来查问一番但是心念一动却又假作有些狐疑的看了这边一眼迟疑着没有举步。 讷图心中稍稍一松不动声色地小声道:“三爷别动那厮起了疑心可能是因为带着家眷而不好过来咱们先稳住待会儿从那边绕过而走。” 阿拜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眼神这么厉害居然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几人的不对劲儿估计还是自己出了问题以讷图在京师城中几十年都未曾出过纰漏。 阿拜也稳住心神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杂耍艺人似乎对那正在沿着吞剑把戏的杂耍艺人十分感兴趣。 冯紫英同样不动声色一边笑着和尤三姐亲昵一边却附耳小声道:“三姐儿咱们右后方那三个人你看到了么?” 尤三姐身体微微一震但是江南之行的保镖生涯已经让她具备了相当水准“爷看到了怎么了?” “别忙看记住这三人形象我们回去的时候你立即告知倪二让人去盯着你从街道另一端过去倪二的人懂门道你别太靠近看看他们去哪里。”冯紫英的注意力似乎仍然在糖人摊上一只手还在糖人摊上的成形的糖人上拨弄着。 就在冯紫英和尤三姐不经意的转身往回走进戏园子的一刻? 讷图和阿拜四人也是动作敏捷地向人堆里一钻。 尤三姐一进园子大们便灵活地向侧面一个箭步跃身而上倪二在这园子里也有人只是几息时间? 尤三姐便已经找到倪二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 也把几个人的形貌特征和衣着打扮说清楚? 而倪二也毫不含糊立即安排人从戏园子后门抄近道直奔街口。 不出冯紫英所料那一行人虽然动作很快? 但是毕竟这一段街面都是十分繁华热闹所在? 要不管不顾的拔腿狂奔几个人也知道太显眼所以他们只能尽可能加快速度但是却还只能保持着正常的步伐离开。 尤三姐和倪二兵分两路? 分头去堵街道两头? 不错所料? 尤三姐在拐角的香烛店外看到了那一行四人健步如飞地离开。 这个时候就相对简单了? 倪二手底下这帮人都是这一带最熟悉路况地形的人? 而且人手众多? 他们对这等行径也早有经验交错式跟踪手法也运用的十分娴熟甚至比尤三姐这等武技高手还要得心应手。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悬念当冯紫英在包房中陪同沈宜修他们看完《折柳》这一折戏之后尤三姐和倪二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那帮人绕了一大圈? 最后在史家胡同口的二郎庙外边分手? 两个人去了挨着四夷馆的金鱼胡同里边? 我问过? 应该是女真人在京里的一处落足点不算隐秘另外两个人则是去了三条胡同里的一处隐秘小院? 连倪二的人都不知道那个小院是属于谁的但看样子应该是租下来的很是偏僻隐蔽。” 尤三姐很是兴奋显然清闲了这么久了突然遇上这样一桩事儿一下子就把她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了言简意赅三五两下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如果估计没错这应该是女真人而在京师城里好像除了建州女真其他女真诸部应该没有公开的联络点吧?建州女真一直是把自己当成了女真人的代表不过叶赫部倒是也已经在京师城里有了落足点但是不在金鱼胡同更不在三条胡同而是在大时雍坊的栅栏胡同里。”冯紫英字斟句酌地道。 布扬古一行人来京师城里时已经和冯紫英专门打了招呼也留下了联络处就在栅栏胡同里而且叶赫部几个人冯紫英都见过估计留在京师城里也就一两人而已今日这几人只可能是建州女真。 “那爷的意思是三条胡同那一处应该是建州女真的秘密藏身处?”尤三姐越发感兴趣。 留在府里没什么事情而这种事情才是最能发挥她作用的她也不像姐姐那样安分守己更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事儿。 看着尤三姐跃跃欲试的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暗叹看样子这丫头是呆不住了这样也好找点儿事情做着这京师城中加上尤三姐一手武技倒也无虞安全。 “建州女真一直在京师城中有秘密窝点我估计弄不好还不止一处两处而且应该是经常调换龙禁尉那边我曾经通过私人关系去问过他们也说除了金鱼胡同那一处是公开的外建州女真在京师城里的秘密窝点和联络点起码有五六处而且经常停用和调换很多地方就是一年使用期就换了有些甚至连龙禁尉都尚未了解人家就又换了。” 冯紫英点点头“这些女真人在咱们内地也有很多和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商人许多居所都是这些商人提前就帮他们租好的一旦需要就马上启用所以龙禁尉也一直没有能掌握清楚这些建州女真的秘密窝点。” “那爷的意思是这帮女真人是冲着爷来的?”尤三姐又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如果女真人真的要对冯郎不利那敌人在暗冯郎在明还真不好防范只有千日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防不胜防啊。 “倒不完全是但肯定是和他们在关外的情况有关系毕竟我爹的一些动作肯定让努尔哈赤有些坐不住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不是坏事说明我爹在辽东的这些举措起作用了逼得努尔哈赤现在都要采取这些措施了以前努尔哈赤可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和细腻的心思不行就打但现在他也要像琢磨其他路子了以前他可是看不起这些套路的。” “那爷现在打算怎么办?”尤三姐既有些可惜又有些担心。 “怎么三姐儿有些寂寞难耐了?想找点儿事情做?”冯紫英看着对方道。 尤三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然道:“爷妾身呆在府里也没有其他事儿既然这帮女真人已经盯上了爷妾身觉得还是想要把这帮人来历和意图查清楚最稳妥若真是要对爷不利那我们也可以有个准备甚至可以先下手为强。” 冯紫英也不想把尤三姐就此束缚在府里边儿那样只会让尤三姐闷闷不乐如果给她找点儿事情做只会让她觉得这日子过得更有意义。 “三姐儿你的意思爷明白只是你一个女儿家倪二手底下都是一帮男人爷便是心胸再宽广也不能允许你和这帮人混在一起啊如果是你一个人只怕你也玩不转啊。”冯紫英看着对方叹了一口气。 “爷其实您要人做这些事情妾身也能找得到一些熟人。”尤三姐听得冯紫英话语里松口的意思精神一振。 她也知道自己身份作为一个未来仕途一片光明的文官的妾室如果流连奔波于市井江湖中周围都是男人肯定会为人诟病便是冯郎再大度只怕婆婆那边也会不高兴但若是还有其他女子和熟人在一起那就要好说许多对冯郎那边也是一个交代。 “什么?!”冯紫英大吃一惊一脸不敢置信“你是说你能找到人来做这种事情?嗯女人?” 尤三姐抿嘴一笑“嗯肯定是女人当然也有男人不过和妾身在一起行动的肯定是女人……” 冯紫英被尤三姐笑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三姐儿你哪来什么熟人能做这种事情?” “爷您忘了扬州的秋水剑派么?”尤三姐有些得意“其实妾身和秋琴心她们一直有书信往来林老爷过世之后秋水剑派还是受到了很大影响妾身感觉秋水剑派好像也有点儿想要北上来京师发展的意思还有漕帮一样也有不少女子……另外便是妾身师尊那边崆峒派在西北兰州、西安、太原也都有人如果能给他们机会他们肯定也愿意来京师城不信您问问汪先生和吴先生他们肯定比妾身了解要多得多。” 冯紫英恍然大悟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尤三姐出身崆峒虽说是女子但是多半也是和崆峒派中有联系而扬州秋水剑派一直是林如海扶持的现在林如海病殁新来得巡盐御史也好运盐使也好多半是有自家的一帮人秋水剑派就要靠边站了自然也想另寻出路。 那秋琴心冯紫英都还有些印象颇有姿色没想到还和尤三姐有联系。 而吴耀青对南北江湖武林都有交道若是安排一些人来做这种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身份和地位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自己现在都还不确定自己未来会走向一个什么方向这个问题他无法对人说无论是自己几位老师还是自己老爹。 在他们看来自己就该是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资历入阁拜相就是每个文官的终极目标而在实现这个终极目标的过程中顺带实现自己的治政理念当然也可以反过来就是在职位品轶不断攀升的过程中推行自己的治政理念最终达到作为文官职位的顶端——内阁首辅。 这也是一个穿越者的悲哀尤其是穿越的这时代还是以前历史书中未有过的许多东西顶多只能作为一个借鉴参考而且不少还得要从《红楼梦》这本书中模糊的内容来进行推断。 所以冯紫英现在觉得自己唯一能够抢先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性的把情报体系建立起来一个属于自己的情报体系。 在他看来大周的情报体系严重落后甚至可以是极其散乱和陈旧呆板算起来龙禁尉、兵部职方司、行人司、刑部以及边军和地方官府都具有某一部分的情报搜集职能但是整个大周朝廷却没有一个真正完整成体系的情报系统。 理论上龙禁尉对内情报收集但是其侧重基本上都放在了对官员的腐败贪墨上去了这本来该是都察院的职责但是由于都察院自身力量的欠缺更多由龙禁尉来承担前期的线索收集而这就让龙禁尉的偏重失衡对于真正危机大周安危的情报反而缺乏足够的精力去侦测搜集。 兵部职方司理论上是要承担起对危及大周安全的外敌情报收集但是职方司所涉及的职责范围太过笼统和零碎哪怕是在萧大亨下台张景秋和柴恪出掌兵部之后这一块工作有所重视但是要在短时间内达到理想状态根本不可能。 这从兵部职方司几乎对蒙古和女真乃至倭人和朝鲜方面没有取得多少高价值的情报就能看得出来。 这种情形也可以体现在行人司上。 行人司表面上并不涉及情报收集但是作为对外出使的主要部门他们经常要出使周边国家和势力这也是了解大周周边各方势力的一个重要渠道和手段但是鉴于行人司在这方面力量有限尤其是行人司一般都是由举人、进士等科举出身的官员出任便是寻常吏员也缺乏足够的情报收集培训所以在这方面效果一样不佳。 反倒是像辽东镇、宣府镇等边镇由于总督或者总兵官的重视自行组建的情报刺探机构? 反而取得了不少效果这其中也就包括辽东镇。 虽然李成梁在一些战略决策上有所失误但是其在辽东组建的一支针对女真诸部和科尔沁、喀尔喀、察哈尔蒙古诸部的谍报力量还是相当发挥作用的。 冯唐执掌辽东之后? 也接受了冯紫英的建议? 不但全盘接手了这支力量? 而且还大大加强了这支力量并将这支力量向更遥远的东海女真和朝鲜进行渗透以求最大限度的掌握了解整个关外各方势力的动态。 冯紫英还帮助自己老爹在与女真和蒙古诸部往来的密切的晋商中物色人手? 力求从商业这个渠道上也物建更隐蔽同时也更高效的情报力量? 这一块原来是蒙古人和女真人用于刺探和策反大周内部的主要手段和渠道但是现在冯紫英也要反其道而行之一样要用同样手段来对付对方? 哪怕这些晋商中可能存在双面间谍? 那也一样值得。 这些商人哪怕是充当双面间谍一样也是会理性评判形势? 看得清楚谁胜率更大? 尤其是他们的家族和家人还在大周境内时? 很多时候单单是钱银就未必能让他们彻底倒向对方了。 刑部和地方官府的刑房、巡检司等机构一样也承担着一些情报的收集? 但是他们无论是从情报收集指向、积极性乃至范围上相对于龙禁尉和兵部职方司来说都更显业余或者说缺乏这方面的专业性和主动性这一点和地方官府职责有很大关系你也很难苛求他们。 对于冯紫英来说要建立起一个全方位的情报体系? 无疑是不现实也不可能实现的? 哪怕他能得到老爹那边的全力支持和接受林如海遗留下来的资源? 也不可能。 这只能是一方足够强大的势力才能做到。 但老爹那边更多精力还得要应对关外住房势力? 没有那么多精力来估计关内所以在这边还只能靠自己? 那么有针对性的局限于一个区域或者领域内才是切合实际的。 比如依托林如海遗留的资源在扬州、金陵、苏州、杭州、宁波这一带维系原有的体系略作收缩以求日后有用。 另一方面就是依托自己有意识的整合各方资源在北地以京师倪二、辽东、山西大同、陕西榆林、山东东昌府(临清)那边的冯段沈等几家资源先组建一个粗略的综合情报研判体系。 这样一来起码能够让自己在日后在地方上为官时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而有了情报体系的支持许多事情便可以化被动为主动出政绩也要容易许多。 就像现在冯紫英就要求汪文言优先将倪二手中资源整合像顺天府周边的北直隶诸府发展渗透这样等到自己无论是去保定府还是河间府或者永平府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就能掌握本地情况迅速融入进去。 要建立这样一支力量和体系除了要消耗大量银钱外更重要的还是要有足够可用的人手同时还要尽可能以商业营生方面的目的来掩盖一些真实意图这同样也是一道不好做的题好在汪文言此人手段手腕都相当老练倒是让冯紫英放心不少。 冯紫英很清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自己都还只能是猥琐发育贪好女色也好营生上捞银子也好这些龙禁尉和都察院都不会多看你两眼甚至搞起《今日新闻》都能说得过去唯独要从收集各方情报信息就很难不让有心人起猜忌了。 好在有曹煜《今日新闻》的掩护许多事情尤其是在北地这边的一些动作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毕竟《今日新闻》上几个版块所涉及的内容已经不完全局限于京师城了开始覆盖整个顺天府甚至向北直隶诸府波及的趋势所以这也是冯紫英和汪文言在琢磨了几番之后才拿定的主意有这样一个借口掩护很多事情就要好解释得多。 现在尤三姐的一个提醒倒是让冯紫英豁然开朗江湖武林或许也能在这样一个体系上发挥作用而且吴耀青在这一块上恰恰也有很大的优势。 这个问题一直让冯紫英回到家中都还在仔细思考以求拿出一个稳妥的策略。 沈宜修对于丈夫能在看一场戏的时间里都能进出几趟很是好奇不过她很好地克制了这种好奇心从加入冯府之后她就日益感觉到自己这位丈夫应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绝对不像外界所说的那般只是贪花好色也不像父亲所说的单纯只是在时政策务有着某些天赋那么简单。 虽然丈夫也主动地和自己谈了一些事情但是沈宜修还是觉得丈夫内心隐藏着许多秘密这纯粹是几个月枕边人日益亲密之后的某种直觉感受。 不过作为女人她也只是想或许是公公在辽东独当一面可能面临着很大的压力同时又肩负着整个冯氏家族重担所以大概丈夫也是想要从各方面帮助公公而不仅仅只局限于丈夫自身现有的公务所以才会有很多隐秘的举措这一点上自己婆婆和姨娘似乎就显得司空见惯坦然不惊了。 这一点上沈宜修在回家之后询问了尤三姐之后就更映证了自家内心的某些判断。 “这么说来相公已经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去江南的时候就遭遇过这种危险?”尤三姐并没有说是哪方面的危险这也是冯紫英叮嘱过她的沈宜修也没有深问她只是关心丈夫的安危。 “倒也没有姐姐所说的那么危险不过姐姐应该知道公公在辽东手握重兵女真人和蒙古人恐怕都会注意到冯家而爷又在江南推动开海之略免不了也会触及到一些人得利益所以……” 尤三姐对于沈宜修单独把自己招来询问这些情况也有些奇怪对方完全可以直接问爷才对。 “妹妹可能有些奇怪吧我现在有了身孕也怕相公担心所以就装作不知道好一些不过相公可能很快就要外放为官如妹妹所说相公安全为大所以我想委托妹妹跟随相公去而我和二妹妹就留在京中……” 尤三姐这才明白过来迟疑了一下“姐姐就我一个人跟随爷去么?” “那妹妹的意思……?”沈宜修皱起眉头。 “姐姐我觉得您可能需要和婆婆说一下了相公可能还不太在意或许是小妹大惊小怪但是随着公公身份变化相公也可能日益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冯家可就只有相公一棵独苗府里边是不是可以考虑安排一批人了来加强一下安全护卫尤其是相公要外放的话小妹怕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啊。” 尤三姐还真觉得自己有些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原来府里还有冯佐冯佑这些老手但是随着公公去了辽东得力人手都跟着去了府里边这些老人就几乎没有留下了。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一节 闲手落子 在获知去向可能是永平或者河间、保定三府之一时冯紫英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保定看起来无疑是条件最好的那是整个北直隶地区仅次于顺天府和真定府的大府人就众多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堪称大周心腹禁地而且距离京师也很近府治所在清苑距离京师城是最近的。 河间府也不差其下沧州不但是长芦盐场所在也是长芦盐运使司所在地乃是北地最富庶的地方之一。 最差的可能就是永平府了不但偏处北直隶东北一隅面积狭小不说只有六个州县而且北部还有属于蓟镇的山海卫、抚宁卫西边还有开平中卫蓟镇的驻地也在西北角的三屯营。 从齐永泰府邸出来冯紫英骑马回自己府上。 永平府的同知年迈致仕而保定府同知升任山东布政使司右参议河间府同知则是因贪墨被都察院拿下。 这北直隶三府的同知出缺并非同时永平府同知致仕都是去年年初的事情了而保定府同知升任山东布政使司右参议也还只是吏部正在走程序而河间府同知出事是去年年底的事情。 齐永泰把冯紫英召到府上也就是专门和他是这桩事情并建议他到保定府担任同知因为保定知府徐守谏乃是湖广黄州府人乃是官应震同乡只比官应震晚一科与官应震关系密切。 但冯紫英却不想去保定。 保定固然好但还是徐守谏正值壮年精力充沛风格强势而且和官应震宜属同乡不说也和首辅叶向高关系十分密切自己去保定给他当助手只会被压得死死的没有半点发挥余地。 河间府知府严崇年情况也差不多同样是二甲进士出身甚至比徐守谏还早一科乃是浙江严州府人与次辅方从哲关系极为密切也是一个正处于仕途上升期的官员看看上任同知就是因为和严崇年没有把关系处好最终落得个身陷囹圄就知道这一位也不是善于之辈。 自己去河间的话如果与严崇年保持步调一致? 那么必定会遭到本来就对自己有些看法的北地士人更加不满如果和严崇年唱反调且不说会不会被对方打压? 真的冲突起来? 对自己未来发展一样不利。 自己固然有齐永泰、乔应甲做后盾? 但是严崇年一样有方从哲的支持纵然不至于落得上任同知那般境地但是两败俱伤也不是冯紫英愿意见到的? 而且口碑若是差了? 日后无论到哪个地方去都会引起原来官员们的警惕和敌视。 所以保定和河间冯紫英都不会去他早就拿定了主意去永平府。 不过有些话题他还不好和齐永泰说? 齐永泰性格刚正? 虽然说了他也能理解自己的一些苦衷? 但难免会觉得自己喜欢投机取巧而留下不佳印象? 所以还得要有其他更充分的理由才行。 如何来说服齐永泰? 还要让齐永泰不至于产生其他不悦的情绪? 冯紫英还得要好好琢磨一番。 当然除了这方面的心思外冯紫英也还有一些其他打算。 已经走到阜成门街的四牌楼了冯紫英想了一想看看时间还早索性就拉转马头? 策马向红罗厂方向走去。 “爷? 您不回府里了?”瑞祥吃了一惊? “今儿个不是说荣国府几位姑娘要来府里么?” “不急? 先去忠顺王府。”冯紫英点点头。 瑞祥也知道大爷和忠顺王之间往来一直十分密切尤其是海通银庄京师号开张越发兴盛之后忠顺王爷那边的帖子来府里的时候就多了。 忠顺王府位于崇国寺街上? 这里紧邻战车厂和定府大街相连。 这里王公侯府鳞次栉比连绵不绝大周朝的宗亲王爷们的府邸大多都在这一线但也就是这么短短百余年间也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 忠顺王府也就是五十年前的定王府而定王乃是广元帝之弟但因为卷入一桩宫闱丑闻被削去废为庶人后来这栋府邸便赐给了天平帝之七子鲁王也就是元熙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但鲁王却在相助其兄与元熙帝争夺皇位的斗争中失势后来被圈禁至死这幢府邸就被元熙帝给了自己九子也就是忠顺王。 冯紫英来忠顺王府已经是熟门熟路了门房上一见是冯紫英的帖子甚至没等王爷回话便已经把冯紫英迎了进去。 不出所料还在听戏的忠顺王便丢下了一干戏子们与冯紫英入了书房。 “贾琏真的要去扬州?”忠顺王对此很不满意他觉得贾琏这大半年在京师号干得相当不错各方面的营生都已经打开“紫英孤听闻你也要出京?这是为何?” 冯紫英要离京的消息一般人不一定知晓或者注意但是作为海通银庄的大股东忠顺王自然会更关注他起初也不明白红得发紫的冯紫英怎么会突然想到离京去地方但后来询问了一些人之后也就大致明白了。 “王爷有些事情您应该明白才是开海之略朝廷得大头但家父那会子在榆林现在去了辽东都需要银子所以下官也没话可说但江南也收益巨大唯独北方一时间还见不到收益您说咱们北方的士绅商贾们怎么能满意?”冯紫英苦笑。 忠顺王怎么能不知晓这些事情?冯紫英从没有轻视过这位王爷看似贪财而又好玩玩票男风甚至贪墨干预司法哪样都沾但却能一直站稳这可不是光靠和皇上是同胞兄弟这层关系就能行的御史们可不会管你这些。 “就因为这个?”忠顺王意似不信“即便如此那也不必去地方上吧?哪怕留在翰林院里韬光养晦两年不也就过了?” “王爷韬光养晦不适合下官。”冯紫英坦然道:“北地不满是再所难免的但这也的确是一个现实问题咱们北地的确从中没有得到多大益处如果说一定要有那也只能从辽东那边才能见出分晓可是建州女真现在正处于上升势头家父过去之后也感觉到压力很大三五年内我们对建州女真都还只能采取守势……” 忠顺王微微点头。 他当然清楚辽东的局面皇兄也是对辽东局面最关注的建州女真蓬勃发展的势头尤其是从努尔哈赤一统建州女真并向兼并海西女真发起攻势之后皇兄就一直坐卧不安否则也不会硬着头皮把李成梁撤换了。 要知道在父皇几十年里李成梁一直是辽东的定海神针但是眼看着建州女真日益膨胀的势力皇兄哪怕冒着辽东一段时间内不稳的风险都要换将了。 李成梁老了已经再没有往日的雄心和胆魄了继续这样下去那便是如温水煮青蛙只会将辽东局面彻底葬送所以皇兄才会断然做出决断。 冯唐去了辽东短时间内就稳住了局面但是建州女真的势头并没有被彻底遏制住这个心腹大患依然存在甚至还会继续壮大。 “所以想要从辽东这一块来扳回北地士人对我的印象难度很大而齐师、乔师和官师他们免不了就要受一些非议了所以下官不打算浪费两年在翰林院宁肯下去在北地随便哪个府州干点儿实实在在的事情。”冯紫英胸有成竹。 忠顺王沉吟了一下“你很看好永平府那边?” 晋商们和庄记的合作已经进入实质性的勘探阶段并且开始接洽海通银庄贷款这一点忠顺王应该是得到一些消息了。 “看吧下官个人比较看好佛山庄记规模很大其主要外销的各式铁料铁器数量极大但南边儿矿山不多品质不佳但在永平府这边应该不差。”冯紫英点头示意“如果能在永平府这边复制一个类似于佛山那样繁荣的以冶铁业为主的市镇我相信北地士绅们对下官的批评声是不是会减轻许多?” 忠顺王明白过来了这一位是想要用自身的本事来力挽狂澜不惜以下地方作为赌注。 换了一个人恐怕绝不敢下此豪赌下了地方要想回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尤其是还是受到攻讦的情况下。 但是如果真的如冯紫英自己所说能做到在永平府复制一个类似于佛山那样庞大繁华的集冶铁、制铁和铁器销售的大市镇其带来的影响力就不言而喻了甚至其仕途也会变得更加光明。 只不过之所以被忠顺王视为豪赌就是因为这个可能性太渺茫了。 从顺天府到永平府这一线是铁矿富集地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遵化一带就有许多官营和私营的矿山和冶铁铺但是受制于开采难度、冶炼技术和运输、市场等诸多因素遵化这一带的冶铁业虽然在北地也算发达但是要和佛山比那就不可以道里计。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冶铁技术和运输能力限制加上顺天府这一线无法和佛山依托广州海运和珠江航运的便捷相比所以市场也相对狭小这也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紫英你这个目标太宏大了宏大到孤虽然很希望成功但是却觉得难以实现啊。”忠顺王叹着气道:“永平府不是一个好地方你可能会失望。” “总要去试一试才行。”冯紫英也明白永平府算得上是整个北直隶最贫穷的一个府了或许也只比万全都司和保安州略好但越是贫穷的地区只要找对了路径也就越是能更快地见到效果。 见冯紫英已经拿定主意忠顺王也不多劝“那贾琏这边怎么办?” “如果贾琏要去扬州的话那暂时让贾芸负责吧。”冯紫英想了一想道:“之前我就让贾琏有意识地让贾芸来协助他了带了这么久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贾芸?那个贾家旁支的年轻人能行么?”忠顺王有些怀疑“紫英孤知道前期京师号做得很顺但是并不代表后边儿也能如此……” “王爷还是那句话如果您相信我就交给我。”冯紫英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正是这种自信一直让忠顺王对冯紫英很看好。 “好吧紫英希望如此但如果表现不佳我希望你能物色更合适的人选尤其是在你又要离开京师的情况下。”忠顺王懊恼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本想推荐一个自己更看好的人选但是他发现在冯紫英面前缺乏这个底气。 毕竟对方一手推出了开海之略才会带来这一切变化连王子腾那厮去登莱某种程度上也是拜冯紫英的开海之略所赐也才能把牛继宗从京营节度使给挪出来现在京营节度使一直空缺忠顺王很清楚自己就皇兄恐怕永远都不会再任命一个京营节度使了。 这个家伙不但在生意营生上有着惊人的嗅觉同样在朝堂内的风波起伏一样有着无与伦比的敏锐感知和应对手段。 冯紫英不可能将京师号交给任何一个自己无法控制得人即将在永平府的一系列动作需要大量资金这一次晋商和庄记的合作很大程度上就要从海通银庄借贷而如果没有一个自己完全可以掌控的人肯定就要受到各种羁绊。 “王爷我也希望留在京师城这样也能更好的把控但是开海之略给皇上分忧解愁了江南得利了但我却成了受害者了。”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否则我何须离开?何其不公啊。” 义忠亲王盯着冯紫英好一阵才笑了起来“紫英这样怨天尤人让孤感觉你今番来是有为而来啊说吧需要孤在皇上那里去做什么?” “王爷误会了下官其实只想告诉王爷其实太上皇那边也很体贴下官……”冯紫英眨了眨眼睛。 忠顺王死死盯住冯紫英似笑非笑“还是你们家那个云川伯?一个虚封而已有那么重要么?或者是传言你真的还想兼祧再娶一门?哪家姑娘让你这么挂心?” 冯紫英笑而不语忠顺王最终还是轻哼了一声“孤知道了这等让皇兄不高兴的事情怎么都得要孤去做?” “王爷未必就会让皇上不高兴或许皇上现在也在进退两难正需要一个人给他递一个台阶呢。”冯紫英轻飘飘地笑道。 忠顺王细细一琢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父皇的小动作也被皇兄看在眼里了这么看来情况可能还真如冯紫英所说皇兄现在也为难。 既如此倒不如自己来当一回好人既能让冯紫英满意皇兄有台阶下而且父皇那边没什么好说的甚至让各方都能达到皆大欢喜的结果。 不过这厮是真的如此风流多情?忠顺王忍不住又多看了对方一眼。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二节 麻将的妙用 离开忠顺王府的时候冯紫英心中笃定了许多。 如此露骨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如果忠顺王都还不能将自己的意图转达给皇上那这个最忠实的合作伙伴就名不副实了。 从海通银庄创立之初忠顺王实际上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和冯家绑定了外界或许很多人不太明白海通银庄的价值和意义但是冯紫英相信忠顺王和永隆帝是看得到这家银庄的未来的。 皇室宗亲和大批北地士绅商贾们的入股使得海通银庄从某种意义上具备了金融资本的分量如果说在工商实业上江南早已经将北地压倒了那么利用金融资本来扶持北地发展顺带也能控制江南工商业的想法现在虽然还不明显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迹象很快就会显现出来。 相比之下江南的商业资本在这方面上就显得要迟钝和犹豫许多当然这也有其原因一方面工商业发达民间资本有更多的渠道可去另一方面作为更加强势的皇室宗亲资本进入使得江南商业资本担心自身利益会受损所以积极性不算太高。 这些担心都可以理解不过冯紫英却不会等待谁朝廷和当下的局面也不允许这样等待下去。 尤其是海通银庄开始大规模介入登莱的港口码头、船厂和舰船建设建造之后海通银庄和朝廷绑定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 冯紫英当然清楚这种绑定有利有弊尤其是对于一个还处于封建时代以田赋盐课为主要财政收入的王朝来说不稳定甚至是瘠薄的财赋收入和没有预算计划的开支使得这种银庄很容易被缺乏信誉支撑的朝廷拖垮。 但同样利益也是巨大的缺乏竞争对手和近乎垄断的格局加上正处于喷薄欲发的工商业和拓殖事业可能带来的巨大机遇也一样可能海通银庄获得巨大的收益。 这种风险与机遇并存的时代也就是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忠顺王虽然对于金融这一块的了解未必有多深但是却能明白如果银庄和朝廷绑定只要朝廷不倒那么这种收益始终都能得到保证而如果朝廷真正倒了那么银子对他这个皇帝的一母同胞来说也就毫无意义了所以他的态度也很坚定。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也才敢很坦然的把自己的想法意图告知对方而无需担心其他。 一个很简单的要求而已之前永隆帝拿捏自己不过是觉得自己有些飘了想要打压或者敲打自己一番但拖了这么久尤其是面临太上皇的压力? 以及自己即将下地方冯紫英相信永隆帝应该会很快给出一个结果才对。 谋定而后动不打无准备之仗? 这是冯紫英的风格。 回到府里是? 已经是申正时分了。 看着贾府的马车还在院子里? 冯紫英就知道一干姑娘们都还没走。 刚踏进花厅里便听得暖阁那边喧闹声一片热闹非凡。 不出所料? 一干人都围在了桌子边儿上? 正兴高采烈的玩着自己辛辛苦苦设计制作出来的新式娱乐——麻将。 除了沈宜修外黛玉、湘云、探春都是当仁不让尤二姐、宝钗、迎春和惜春却是坐在一旁观战。 “二筒!” “开杠!”看见探春打出一张牌? 湘云兴高采烈的拍着手? “探丫头果真是好姐姐? 不像林姐姐? 每张牌都是三思而行? 一点儿都不大气!” 林黛玉冷笑? “非得要人家打出牌来给你碰给你开杠给你胡牌才叫大气我看那不叫大气叫钱多人傻吧?” 一句话把周围宝钗几女和几个丫头们都逗得哈哈大笑探春却是气红了脸“林姐姐? 这牌我又不要? 也挨不上? 只有打掉? 刚才沈姐姐不也说这种牌要趁早打掉么?……” “沈姐姐是这么说了但是也说要观察? 特别是那种上下牌都断了但是却一张未出的就要小心了你看三筒都下了四张了一筒也只有一张了明显出牌就容易被人碰或者杠……”林黛玉噘着嘴。 冯紫英没想到这才一两日沈宜修居然成了麻将大师?还能向这几位妹妹们传授起麻将技艺来了? “我想到可能会是有人碰但我又要不起……”探春还是不服气。 “其实林妹妹和三妹妹说的都没错这里边按照你冯大哥所说就是一个几率问题嗯或者就是一个运气……”沈宜修很喜欢这种热闹景象虽然林黛玉、史湘云和探春三个丫头吵吵闹闹但是越是这般才越显得出亲近。 冯紫英走进花厅时就被沈宜修看见了赶紧起身“相公回来了?” 一干姑娘们也都起身一片莺声燕语“冯大哥回来了。” “欸欸妹妹们就别多礼了继续玩吧我在一边儿都听得林妹妹和三妹妹斗嘴云妹妹幸灾乐祸还故意挑起战争……” 冯紫英的话立即引来史湘云的反驳:“冯大哥小妹啥时候幸灾乐祸挑起战争了?您这可是往小妹身上泼污水啊您看看这这输钱还是我和探丫头沈姐姐和林姐姐赢钱林姐姐面前铜钱都堆不下了您还挖苦我和探丫头太不公平了……” 冯紫英也是朗声大笑“瞧瞧这云妹妹的嘴可是从来不饶人话一出口就必定要把人给绕进去我啥时候挖苦三妹妹了?你这杠了三妹妹的牌赢了三妹妹的钱却还想和三妹妹结成统一战线?三妹妹你能答应么?” 冯紫英的一番话把一干人都逗得又笑了起来连带着还有些赌气的探春也都被逗乐了这气氛真的是让人愉悦无比。 “冯大哥沈姐姐说这是您自己想出来让人做出来的你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东西?难道书里边也有这些东西?”史湘云很是不解冯紫英一个二甲进士翰林院修撰怎么能有这些心思来想这些而且还格外有趣。 “说错了云妹妹这也是你们那一日玩马吊牌给我的灵感这东西其实在运河边儿上就有不少人玩儿不过他们都是用纸图画上一些符号很粗糙而且远不及用这种竹木制作这么带劲儿你们不觉得这样玩起来比纸牌更铿锵有力吗?”冯紫英笑着道:“而且玩法也更丰富比如除了杠牌加倍外全部都是碰牌或者三张一样的牌这叫对对胡;又比如手中的牌都是两张一样的最后一张单牌和别人打出来的或者你自己摸着的牌一样也算胡牌……” 昨日冯紫英也只和沈宜修教授了最初级的玩牌法则但麻将牌的玩法太过繁多可以在日益熟练之后不断丰富对于这些长期呆在家里的女孩子们也不失为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方式。 对于女孩子们来说冯紫英的表现也是让她们大为惊讶谁也没想到冯大哥在这上边居然还有天赋还能创造出这样一种可供大家娱乐的方式来这和冯大哥进士和翰林院修撰印象大大不符。 一直到把姑娘们送走沈宜修才回到丈夫身边曼声道:“相公这些妹妹们其实都挺好妾身很希望她们能经常来府里坐一坐。” “那你可以经常邀请她们来啊尤其是我外放之后你要养身子不宜多出门那么请妹妹们多来坐一坐陪你玩一玩说说话我想也对你的身体和心情都有好处。”冯紫英爱怜地看着妻子“而且……” “而且林妹妹和薛家妹妹迟早也要和妾身成为妯娌早一些处好关系也能让相公放心是不是?”沈宜修脸上露出笑容“妾身还要多谢相公想方设法做出了这个麻将牌能够让让大家更好地在一起休闲娱乐这样也能化解有时候缺乏话题的尴尬。” “看样子宛君和几位妹妹都相处甚欢喽?”冯紫英心中也略微放心黛玉那里不用说了关键在于宝钗这边儿虽然他也提前和妻子说过了妻子也显得很大度但是真正到了永隆帝那边重新追封之后自己如果要和薛家订亲没准儿还会引发一些问题来。 “相公就放心吧妾身知晓怎么做。”沈宜修看了一眼丈夫似乎觉察到了丈夫一些担心“林家妹妹和薛家妹妹都是很好相处的林家妹妹虽然性子燥了点儿但心地却很好薛家妹妹就更不用说了是个大度的性格……” 冯紫英没想到才接触两三回沈宜修已经能大致揣摩出黛玉和宝钗的性子了笑了起来“宛君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就踏实了其实我设计这麻将牌也就是希望你能和她们有一个更多相处在一起的机会这样也免得我日后外放了你太孤单了。” 沈宜修心中一阵甜蜜她其实也猜到了这一点否则以丈夫的忙碌怎么可能有闲暇来做这些而这份情意更是让她心醉不已。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三节 兄与弟 忠顺王进宫的时候正赶上了卢嵩从东书房出来。 看见脸色略微有些阴沉的卢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见得就要和自己相对而过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忠顺王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啊卢嵩见过王爷。”卢嵩这才惊醒过来赶紧抱拳行礼。 “才从皇兄那里出来?皇兄今日心情如何?”忠顺王和卢嵩私下关系一直不错但是忠顺王也知道这种关系保持目前状态最好。 作为执掌龙禁尉大权的卢嵩哪怕是自己也不宜和其关系太过密切虽说皇兄对自己信任有加可忠顺王却知道沾染了权力的御座已经容不得其他了若是自己不能把握一个界限那么再亲密的关系都一样可能刀刃相向。 卢嵩苦笑摇了摇头“王爷去了之后也许皇上心情会好许多。” 忠顺王心里一沉。 皇兄这半年身体都不太好连带着脾气也有些暴躁起来前几日寿王和福王分别去看望卧床的皇兄结果都是被训斥了一番。 福王甚至还别扔了一盅药险些打破脑袋吓得福王在府里都是睡不安枕连带着苏贵妃都是赶紧到永隆帝身边衣不解带的侍候了几日以防有人趁机进谗言对自己儿子落井下石。 “出了什么事儿?”忠顺王忍不住问了一句。 卢嵩摇了摇头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本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位王爷一去也就能知晓所以卢嵩也没打算瞒对方:“几桩事儿都让皇上不太满意辽东那边狮子大开口是一桩殿试试题上恐怕内阁那边和皇上有些分歧还有陕西春旱日益严重陕西布政使司传回来的消息很糟糕还有安南那边又在袭扰南疆……” 忠顺王吓了一大跳“情况这么糟糕?那内阁那边拿出来对策了么?” “还不止……”卢嵩叹了一口气? “王爷去见了皇上就知道了皇上这几日心情都不好内阁那边拿出来的对策都是四平八稳? 但却是难以解决问题的? 要不就是时间上太过紧张苛刻? 根本来不及。” 听得这般情形忠顺王都有些后悔这个时候进宫了但已经走到东书房门口了? 忠顺王自然不可能倒回去? 而且越是皇兄心烦意燥的时候越是能显现出自己的作用才对。 所以忠顺王在和卢嵩道别之后还是定了定心? 到东书房外求见。 内侍把忠顺王引到书房外? 通报之后? 忠顺王便坦然入内。 永隆帝的面容气色看上去不太好? 但不是卢嵩所言的心情不好? 而是仍然有一抹病色? 这让忠顺王忍不住启口:“皇兄朝务固然重要但是您的身体更需要保重才对现在这大周朝离了谁都行可唯独离不得您啊。” “哼? 老九? 这话说得恐怕许多人心里就要不舒泰了。”永隆帝眼皮子撩了撩? 随即又垂下眼睑? 翻阅着案桌上的奏折“朕看许多人巴不得朕一直卧床不起有的人是希冀朝政按照他们的心思去办? 还有的人则是指望朕干脆一命呜呼起了别样心思呢。” 忠顺王吓了一跳。 以前皇兄虽然也若隐若现的流露出这样一些意思但是却从未如此直白露骨地发泄内心的不满当然这可能也是单独面对自己时才会有的一种情绪爆发两兄弟从小长到大兄长平素在外人面见一直都是谦冲有度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偶尔释放一番。 “皇兄言重了内阁那帮人素来老成持重但若是没有皇兄作为他们的主心骨他们亦不可能拿出真正切实可用之策……”忠顺王不好搭这个话题但是却又不能不应答只能硬着头皮道“至于老大那边儿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插标卖首而已。” 被忠顺王最后一句话给逗得乐了永隆帝笑了起来“老九没想到你也能用些讨巧的词儿来引朕高兴了这可真难得啊见到卢嵩了?没那么夸张这等烦心事儿那一日朕不面对?都看着这张椅子眼珠子发红朕却是坐得如坐针毡睡不安枕老九你说朕若是继续当朕那悠闲安然的忠孝王岂有这般烦心?看看朕这两鬓的白发与日俱增当了这个皇帝朕寿元起码减二十年!” 忠顺王赶紧摇头“皇上切莫说这等不吉利之言皇上龙马精神千秋万载……” “行了老四这等话语也就是糊弄外人行了你我两兄弟还说这些有意思么?”永隆帝淡然摆手鹰目中掠过一抹向往之色“朕也希望能像父皇这般多活几年但各人不一样啊所以朕一直修心养性除了朝务朕基本上都没有了其他喜好……” 也只有和这个一母同胞永隆帝才能丢开其他羁绊随意任性地说一些自己无法向他人启口的话这也是永隆帝最珍视自己和这位一母同胞之间感情的缘故当然这位兄弟也帮了自己不少只不过却是过于贪财了一些。 不过若是他既不贪财又不好男风只怕自己又难以对他推心置腹了。 永隆帝从不相信什么忠贞不二若是一人无欲那只能说明此人所谋乃大哪怕是内阁那几位永隆帝内心也很清楚他们所图要么图个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好在史书中浓墨重彩留下一笔要么就是要为家族子孙或者学生子弟留下一笔丰厚的政治遗产继承他们治政理念或者就是要为他们的乡人争取更多的利益所作所为无外乎这三者。 若是没有这些图谋欲望永隆帝一样无法信任这帮人虽然这帮人的毛病一样不少。 面对皇兄的感慨忠顺王只能保持沉默了这个话题不是他能接口的。 永隆帝很快就收回了儿女情长恢复了作为一个帝王的冷静“卢嵩恐怕也和你说了朕还以为今年会好一些但是没想到依然是让人失望的消息迭传陕西春旱远超语气陕北乃至甘肃一带夏收恐怕又要出大问题陕西布政使司已经上书请求免去三年赋税而且还需要调粮赈济榆林粮价比去年十月已经翻了两倍……” 忠顺王心里也是一颤这可真的是一个太过于糟糕的消息。 按照惯例暖冬春旱紧接着就必定会起蝗灾今年陕西收成就危险了。 而陕西素来就是不安定之地尤其是陕北历来都是匪乱丛生冯唐坐镇榆林还算能稳得住但是现在九边总督换成了陈敬轩榆林总兵贺世贤虽然也算老练但是却没有冯唐那般威信固原总兵侯孝端乃是修国公侯家一脉却是个无用的老好人只怕一旦起了匪乱很难控制得住局面。 “皇兄陕西乃是西北边地之要害所在断断不能乱只怕这赈济之粮须得要尽早安排部署到位才行否则一旦起了匪乱其花销就不是一些粮食能压得住了。” 忠顺王对这一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广元十三年的匪乱就是在陕北爆发足足用了两年时间才算压下去军费开支超过五百万两让广元帝也是因此心力憔悴郁郁而终。 “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永隆帝脸色越发阴沉难看“但粮食从哪里来?河南也一样受到春旱影响洛阳、开封、郑州三地粮价也已经上涨了接近一倍山西自身难保湖广今年看起来倒像是风调雨顺但是要把湖广粮食调到陕西这运输又是一个大问题哎……” “皇兄不管怎么这事儿都得要做到前面陕西绝对不能乱否则大周在甘肃宁夏乃至开边拓土赢得的口碑就都要付之东流了。”忠顺王沉声道:“这关系到大周的未来……” 永隆帝悚然一惊老九的提醒让他更是警醒。 拓土哈密和沙州是他这两年最大的政绩也赢得了北地士人的交口称赞如果陕西一乱受到影响的必定就是甘肃宁夏补给跟不上弄不好甘肃宁夏又要重演前年故事那就真的成了大笑话了到时候北地士人的风评定然会倒转加上本来就和老大关系密切的江南士绅只怕更要攻讦自家浪费粮秣帑银了。 “老九你说朕把冯唐从三边换到辽东是不是有些草率了?”这种话也只有当着自家兄弟永隆帝才会这么说“朕感觉陈敬轩软了一些驾驭不住三边的局面。” “皇兄陈敬轩原来一直在漕运上对边地军务了解不多担任蓟镇总兵时间也太短好在三边主要应对的蒙古人只要土默特人不起风浪问题就不大如果陕北真的起了匪乱只要粮草补给跟得上我相信陈敬轩和贺世贤还是能够压得住场面的。”忠顺王知道自己皇兄担心什么“陈敬轩不好说但是贺世贤也算是边地宿将纵然不及冯唐名声大但是在平息宁夏叛乱时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皇兄不必太过忧心。”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四节 大计(二合一大更求月票!) 永隆帝沉默不语。 西北局面的不佳始终是个隐患甘肃宁夏加上刘东旸他们拓土的哈密和沙州看起来光鲜无比但实际上弊病已经开始显现出来那就是后勤补给的困难耗费巨大已经成为一个让他隐隐有些后悔的隐痛。 之前张景秋和柴恪就在谈及收复哈密和沙州时就曾经向他禀报过收复哈密、沙州的利与弊但是当时处于那种局面下自己必须要赢得民心和北地士人的支持做出了这个决定现在哈密和沙州倒是收复了但这经年累月的补给就成了三边的一个痛点了。 陈敬轩给内阁和自己奏折中通篇都是粮秣和钱银的严重不足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甘肃镇和哈密、沙州的补给消耗过大陈敬轩甚至隐约透露出了是否可以放弃哈密的意思还好这厮还没说要放弃沙州但即便如此也在内阁中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但还好大家都明白这事儿的敏感性尚未扩散只局限于几位阁老和自己知晓但户部那边也一直在喊辽东和三边的开支过大已经到了难以支持的地步了。 可一旦陕北起了匪乱补给肯定无法再像原来那样基本能够维持只怕甘肃宁夏二镇就支持不起了尤其是哈密和沙州两地还能保得住么? 想到这里永隆帝就觉得自己脑袋隐隐作疼怎么这父皇治政四十年却能六下江南潇洒无比轮到自己却成了如此烂摊子?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让他也是心意难顺。 “皇兄既然湖广丰收在望不如趁着北地情况尚未恶化现在湖广屯粮先行运送至西安只要能给甘陕民众一个西安屯有大量粮食的消息就能让陕北粮价稳定下来另外不妨也让河南从江南调粮稳住了河南陕西那边粮价再涨的余地就不大了。”忠顺王忍不住插言道。 永隆帝苦笑“老九户部虽然还有一些银子但是那都是应急所用你这所言花销巨大? 田赋和开海之略所能余留的银子都要十一二月份去了眼下哪里来银子提前做这等事情?” 忠顺王默然好一阵后才道:“何不向海通银庄借贷?” 永隆帝也迟疑? “内阁中亦有人提出向海通银庄借贷? 但反对声亦是不小? 主要是在利息上你也知道这一借便不是几十万两的起码是一二百万两? 且不说海通银庄能否拿得出来? 这利息一年就是不小数目……” 在商言商忠顺王再想帮皇兄一把? 要说借银子不计利息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便是想要低息都会遭到其他股东们的反对? 也难怪内阁里也是反对声不小了。 “怎么不说话了?”永隆帝哂笑? “关系到自家利益? 就觉得好办了?” “皇兄说笑了? 不过皇兄也知道这海通银庄乃是数百股东集合而成其中咱们张氏宗亲便有数十人之多北地士绅商贾江南士绅商贾加上海商和湖广南直的盐商和粮商皇商? 成分复杂? 虽然臣弟要说起来也是第一大股东? 但是算下来也无足挂齿了? ……” 忠顺王一脸尴尬苦着脸解释。 海通银庄的股东具体名单只有冯紫英手中才有但是作为第一大股东? 忠顺王大略知晓便是龙禁尉也只知道一个大概要具体到每一个人就只有冯紫英才知道了。 “老九你的意思是你也做不了主?”永隆帝有些好奇。 这海通银庄的情况他是大略知道但是如何运作以何种模式来盈利赚钱他却知之不多只知道当初和朝廷达成了协议登莱这边水师舰队和相关船厂、码头建设海通银庄会提供贷款其他就没有了。 “皇兄这海通银庄当初成立之时便有一个章程也是各家股东都签名认同的明确了运作模式无论是谁都不能超越这种商业运作规则臣弟也好冯紫英这个发起人也好都不行这一点也是得到了当初所有人的认同否则江南那帮士绅商贾盐商和粮商都不会加入进来不就是担心咱们皇室宗亲和朝廷占他们便宜么?但实际上咱们这些皇室宗亲只怕比他们还反对朝廷掺和进来呢。” 对这帮宗亲忠顺王是很不屑一顾如果不是当初要筹集银两打开局面他还真不愿意和这帮或近或远的亲戚们打交道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有这帮人的加入的确也让北地很多士绅商贾心里踏实许多也带动了北地士绅商贾们的入股。 “当初和登莱那边的贷款这帮人便一直不同意觉得利息太低而且朝廷并未给银庄提供多少帮助还是冯铿去专门做了几番解释才算勉强说服这帮人要说这帮人忠君之心真还不及寻常士绅商贾。” 忠顺王的感慨让永隆帝也大为触动利益之下谁会退让?这些皇室宗亲论礼法都是自己臣子亲戚但一谈到利益便再也没有那份温情脉脉的情义了要从他们嘴里分羹那更是休想。 “既然如此那老九你还提及说要从海通银庄借银子?”永隆帝沉默半晌方才道。 “皇兄臣弟是没这个能耐的但是冯铿也许可以。”忠顺王略作犹豫便道:“前番登莱贷款事宜也是如此但冯铿便找了几个头面人物一一说服虽然中间也有些波折最终还是得以通过此番虽然也有难度但是臣弟觉得以冯铿的口才还是能够说服这帮唯利是图的家伙。” “冯铿真有如此本事?”永隆帝有些惊讶开海之略固然是冯铿提出来也足以证明其在宏观大略上的远见但这和具体银钱的放贷又截然不同了永隆帝很清楚那帮宗亲的胃口和德行要说服他们可不简单。 “虽然臣弟也不知道冯铿如何说服这些人但是臣弟对冯铿的本事是很佩服的他总能找出一些道理来让人不由自主的跟随其想法道理而动……”忠顺王笑了起来显然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永隆帝微微颔首似乎是揣摩着什么又像是有些触动。 “皇兄还在为辽东事务烦扰?”忠顺王小心翼翼地道。 “这卢嵩也是多嘴你也知道了?相较于陕西之事辽东这边就不算什么了起码没有那么急只不过朕觉得自己都算是心急胃口大的人了但这冯唐似乎比朕更甚。”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只是这抹笑容有些复杂“老九你可知道他要什么?” 忠顺王一阵紧张“臣弟也想知道。” “哼他提出将宽甸六堡划给舒尔哈齐的建州右卫同时允许舒尔哈齐招募朝鲜流民来宽甸六堡一带垦荒。”永隆帝一字一句道。 宽甸六堡虽然被李成梁放弃但是只是在实际行动中撤出了军队但是理论上这里仍然是大周朝控制地区只不过为了避免被努尔哈赤所突袭加之补给困难才撤出现在交给建州右卫管辖好像也说得过去唯一有些不符合常理的是宽甸六堡紧邻建州左卫的羁縻地而非建州右卫羁縻区域。 忠顺王自然也明白这里边的道理皱着眉头道:“只怕努尔哈赤不会答应另外朝鲜那边也会有反应吧?” “朕也担心这一点虽然现在朝鲜和努尔哈赤眉来眼去但是那也是因为努尔哈赤在关外势大也是咱们辽东这边实力不足的缘故但若是放任舒尔哈齐在宽甸六堡一带扎根并吸纳朝鲜流民一来努尔哈赤不会答应会激化冲突战事不休二来朝鲜方面会不会因此生恨更与努尔哈赤打成一片?” 忠顺王也拿不准了这等军国重事他能大略知晓但要拿主意他却不敢妄言“诸位阁老和兵部的意见呢?” “不太赞同齐永泰和李三才是支持的方从哲坚决反对叶向高和李廷机则不太明确没有反对但是却提出了几点担心主要还是担心一旦战事迁延户部支应不起。”永隆帝一样也是迟疑不决兹事体大的确不敢轻易遽下决断“而且一旦朝鲜与我们交恶大周在辽东局面会更为险恶。” “难道冯唐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忠顺王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他应该有一个说法才对。” “他自然也有他的一番理由也不能说不对只是朕和内阁都担心他所言能否达到目的。”永隆帝叹了一口气“冯唐在奏折中提出朝鲜国王李晖迫于努尔哈赤威势对建州女真日益阿谀但又惧于大周压力所以便有意采取左右逢源的骑墙之略目前大周尚无力迫使朝鲜改变政策大势那么便应当谋取实利像扶持舒尔哈齐的建州右卫招募朝鲜流民与努尔哈赤抗衡便是一策……” “皇兄就这个?”忠顺王皱起眉头。 “当然还有冯唐提出从山东、北直、河南迁民至辽东辽西充实边地迁民三十万免赋税二十年并在前三年提供粮食种子和耕牛等支持……” 忠顺王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连皇兄和内阁都是如此踌躇犹豫这个口子就开得太大了。 迁民实边不是什么新路子但是迁往辽东尤其是现在迁往辽东就不能不慎重了。 努尔哈赤之发展势头之所以如此迅猛除了其一统建州女真和兼并了海西女真的辉发部和哈达部外还有一个更重要因素就是他招募、吸纳和掳掠了辽东汉地的许多汉人甚至包括从察哈尔那边都吸引了许多流落在塞外关外的汉人。 这一部分汉人给女真带去了冶铁、制甲制革、农耕等原来女真从未掌握过的技术使得建州女真第一次具备了自家打造兵器和制作甲胄的能力实力大增这样才让他具备了进一步吞并海西女真的实力。 要知道努尔哈赤是靠十多副破烂甲胄起家的对于兵器和甲胄的制作能力格外重视只要有本事的汉人在其麾下反而能获得比在关内更好的待遇生活也更好。 正因为如此现在朝廷对于辽东的局面也是三心二意踌躇不决。 明知道辽东现在单单依靠军屯根本无法支撑起辽东需要大量补给和物资需求都不得不从关内运入而单单是运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除了粮秣之外其他一切物资都需要从关内运入这种巨大补给困难严重制约了辽东方面的自我补给能力使得任何一次行动甚至许多训练都不得不考虑自身的补给是否能得到满足。 要解决这种补给严重不足的办法无外乎有两个要么是要有内生性的强大生产能力要么就要有强大高效且低成本的运输投送能力如果两者皆备那自然更好但这两者对于当下的辽东或者说大周来说都是不具备的。 前者需要充裕的人手而现在辽东人口不足五十万其中辽东镇士卒十万人加上其家属亲眷几乎就占到了七成以上剩余部分也多是围绕辽东镇军服务的各类人员真正能独立生存的人员恐怕不足五万人。 也就是说整个辽东就是一个庞大军事集团几乎没有其他民间人口生存的基础而这个庞大的军事集团除了一部分人口属于军屯勉强能维系自家生存需求外绝大部分军事和生活需求都完全依靠外来输入。 在海运断绝的情况下所有物资都需要从京师方向经辽西走廊输入而京师本身就是一个难以自给自足需要大量从江南输入的城市这也就意味着所有物资都要从更遥远的江南或者湖广输入其消耗和成本之高可想而知。 可以说冯唐也就是冲着为辽东长久之计来考虑的但是要实施这一策略却是困难重重。 首先迁民本身就是一道难题哪怕是要把因为遭受灾荒的流民前往辽东也是不易国人安土重迁要离开家乡非万不得已不为这是其一;迁民耗费巨大哪怕是从最近的北直隶和山东迁民从陆路耗费巨大而且容易沾染疫病从海路走需要庞大的运力耗费同样不小;迁民从筹备到规划再到落实都是极其繁琐复杂的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民乱这是其三;迁民之后会不会刺激建州女真或者察哈尔人野心进而导致两方的进袭掳掠辽东镇能否抵挡得住?这是其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否则就成为替敌人作嫁衣裳了。 见忠顺王也被震住了不敢言语永隆帝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这事儿也还只局限于内阁诸公和朕以及你知道也是一道让人取舍皆难的题不这么做从长远说的确难以遏制住建州女真乃至察哈尔人的威胁没有充足的人口实边辽东就像一个大窟窿不断吞噬本来就捉襟见肘的朝廷财力可要实边迁民这道题太大了太难了哪怕是如冯唐所言分成三到五年来逐渐实现以朝廷官府推动和民间商人辅助相结合来进行一样耗费巨大且困难重重……” 忠顺王沉吟良久方才道:“那冯唐提出此略可曾说过如何来实施呢?” 永隆帝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这却未曾说只说由朝廷安排来实施可以结合登莱水师的建设来进行前期可以通过江南海商来推动此事他在奏折也说道扶持海西女真和舒尔哈齐也好拉拢察哈尔人和打压科尔沁人也好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难以真正遏制建州女真的膨胀要想真正摧毁根绝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威胁还得要我们汉人自家在辽东这块土地壮大站稳脚跟而他也称辽东这一块土地容纳二三百万汉人生存是不在话下得尤其是他提到了一些新的可食之物从海外传进来或许可以给辽东迁民提供帮助。” “新的可食之物?”忠顺王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他大概指的是徐光启在天津卫隐居时圈地种植了一些西夷传来的作物称之为土豆和番薯类似于香芋和落花生……”永隆帝颇为不解“不知道冯唐从哪里得知这个情况便信誓旦旦称在辽东亦可种植这等作物可减轻从关内往辽东运粮的压力……” 忠顺王有些不以为然“辽东地寒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情况难道少了?冯唐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这等关乎朝廷大计之事岂能因为一些道听途说就信以为真?此非良策不过冯唐所言迁民乃固本之举臣弟倒是深以为然的若无足够人丁的确难以支撑起整个辽东的局面。” “那老九你觉得此时可行?”永隆帝看着忠顺王道。 “此非臣弟可以妄言臣弟只是觉得辽东必守那么无论采取什么策略都应当要确保辽东稳固或许冯唐之建议有些操之过急但未必不能有一些折中之略。”忠顺王犹豫了一下才道。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五节 小矫情 永隆帝默默点头老九的话倒是中肯之言辽东是断断不能有失的丢失了辽东无论是建州女真还是察哈尔人的兵锋就直指京师城下了自己这个皇帝都要枕戈达旦睡不安枕了只怕自己连这个皇位都要不稳了。 “冯唐的建议的确有一定道理但是朝廷要按照他的建议实施难度实在太大至少目前朝廷没有这个财力来实施。”许久之后永隆帝才有些干涩地说出自己观点“但老九你说的也有道理辽东这边局面还是要支撑的冯唐有此心也说明此人是心怀国事也不枉朕把他放在蓟辽总督这个位置上。” “那皇兄打算如何办?”忠顺王有些好奇。 “先等一等看看今年各地收成若是歉收情况严重不妨选一二地方试一试两三万流民迁移朝廷勉强能支应得起若是北直或者山东这边近便之地那就更合适了。”永隆帝深吸了一口气“辽东就要看冯唐如何来应对了。” “若是走海路兴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金州和复州一线人口稀少土地辽阔却又不至于被建州女真所危及不妨以金州——复州一线作为尝试先行做起来另外看看是否能引入一些民间商贾来开拓这一带免十五年的赋税臣弟以为还是颇有吸引力的。” 忠顺王捋着颌下几缕鼠须若有所思“臣弟听闻龙游和安福商人不是精于这等迁民拓殖之道么?若是将辽东荒地也以东番之策来经营皇兄以为如何?” 永隆帝眼睛一亮“老九你说冯唐提出此略是否就是冯铿在背后出谋划策?龙游和安福商人拓殖东番就是冯铿一手策划操作。” 忠顺王笑了起来? “皇兄也想到了?现在冯铿是盛名在外也有些怕木秀于林啊否则他何须主动外放?这开海之略算来算去? 得益者朝廷排第一? 江南第二? 北地却见不到好处难怪冯铿现在都只能求外放躲避风头了谁让他还背着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这个名头呢?如此韬略? 却没能为北地挣得好处? 自然是要引来口诛笔伐了这是忘本嘛。” 永隆帝也是笑了起来这等事情? 哪怕是皇帝都无能为力? 你这就是“数典忘祖”之举了? 当然要挨骂? 不过倒也不至于有其他? 避避风头就好? 只不过显得朝廷有些亏欠对方罢了老九不也说了得益最大就是朝廷了。 似乎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永隆帝目光落在忠顺王身上“老九? 冯铿来找过你?” 知道瞒不过自己兄长? 忠顺王倒也没有遮掩什么? “午间来过? 说了些话说自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只能躲出京师去避避风头了? 便是齐永泰和乔应甲都庇护不得嗯估计齐永泰和乔应甲心里也不舒服但闹出这么大阵仗的却又是自己得意门生这是既喜又忧还有些生气吧?” 永隆帝也笑了起来“倒也不能全怪他们估计冯铿自己当初也没想到这桩事儿会越卷越大到后来便是他想撤回止步都不可能了大势所趋冯铿也不过就是一个引领者罢了这会子倒是会找补来了?” 忠顺王也抿嘴微笑“皇兄也知道了?不过父皇那边好像……” 永隆帝悠悠一叹“是啊这年头优秀的人物谁又不高看几分呢?不过你可知道冯铿这个家伙和朕提出来要为其二伯追封之事意图何在?” 忠顺王眨了眨眼“臣弟也有些好奇照理说他一个文官出身应该不在乎这个才对而且就算是在乎这个他不是已经兼祧了长房呼伦侯袭爵三房也还有个神武将军何须再在意这个二房云川伯?难道还真的是觉得朝廷亏欠了须得要补回来心里才平衡?或者还要冯氏多延续一门香火?” “哼也许是也许不是但这家伙自己却说是为了能再娶一房自己中意的女子岂不可笑?”永隆帝都不知道该怎么来说这事儿了“朝廷勋爵何等贵重?却被这个家伙用来作为作伐娶妻的台阶门资……” 见兄长一脸恼怒忠顺王反倒是乐了起来“皇兄这么一说臣弟倒真的是相信了此子据说别无他好唯有石榴裙下无怨无悔兴许就是哪家大家闺秀那位媵妾不成唯有此法方能得偿所愿呢……” 忠顺王的话让永隆帝也是一愣但回顾关于冯铿的种种除了绝才惊艳的治政本事外似乎就只有这些风流逸事了没准儿还真的是实话。 “唔老九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可能……”永隆帝点点头“朕知道了不过既然他来找老九你念叨一番朕若是还不理不睬倒显得朕薄情寡义了也罢……” 忠顺王心中暗笑其他都是闲话唯有冯紫英主动来找自己疏通其实也就是一种变相的表态这才是皇兄心里最满意的至于其他皇兄会在乎么? ******* 一觉醒来冯紫英并没有立即起床而是撑起身子侧着头看着身旁还在熟睡的妻子。 柳眉如月羽扇般的睫毛轻盈的合在一起形成一道十分优美的细密弧线白里透红的玉靥在晨曦淡淡的阳光中显得格外姣美白生生的藕臂连带着半个香肩裸露出来探手一触微微有些凉意冯紫英爱怜地替爱妻拉了拉锦被遮掩住那肚兜上端隐约可见的沟壑。 这两个月沈宜修的食量明显见长嗜睡特征明显口味也变得更重对原来十分喜好的清淡口味也有些厌倦了更嗜好酸甜辛辣的菜肴。 身体也开始有了一些细微变化当然也只有冯紫英这个枕边人和贴身丫鬟们才能看得出来寻常外人还是觉得少奶奶和往常一样。 当然心情更好连带着原来还时不时揶揄丈夫几句的现在反而变得宽容甚至主动相邀小聚了。 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云裳。 知道冯紫英起床的时间也知道这段时间少奶奶嗜睡所以云裳也是蹑手蹑脚。 看见冯紫英摆了摆手云裳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 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沈宜修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然后翻身玉臂下意识的便搂住丈夫把自己身体蜷缩入丈夫怀中只不过迅即被丈夫某一处的变化给惊醒过来。 饶是已经做了几个月夫妻沈宜修还是有些害羞抬起目光所见之处却是丈夫灼热的眼神肚兜支棱起所在早已经被丈夫探手而入忍不住娇嗔惊叫迎来却是一阵轻怜蜜爱。 冯紫英当然清楚轻重不会有冒险之举只不过手眼温存也是一番闺中情趣。 “相公!”面对丈夫的“进袭”沈宜修有些吃不住劲儿了知道丈夫不会过分而且不去尤氏双姝那边安歇却要在自己这边陪自己她心里自然也是格外甜蜜。 “嗯?”冯紫英终于收回魔爪。 “这段时间相公其实都可以在东跨院那边住的二位妹妹心里怕是早就期盼已久了妾身可不想当醋坛子。”沈宜修看了一眼门外“要不相公就把晴雯和云裳收房也省得来缠妾身……” “怎么宛君还不愿意为夫陪着你?”冯紫英笑问。 “妾身当然希望相公陪着妾身但是二位妹妹也一样盼着相公而且现在妾身有了身孕怕是二位妹妹也艳羡得紧前日里尤二妹妹便拐弯抹角地问妾身若是备孕须得要注意哪些妾身还能不明白?” 沈宜修对尤二姐印象很好觉得她虽然说不上知书但却绝对达理而起性子温厚老实言语也不多平素里也喜欢来陪着自己坐着哪怕是不说话也能让人多几分亲近之情。 尤二姐的心愿冯紫英自然明白希望也能继沈宜修怀孕之后早日怀孕这样也能让一只有着某些不安全感觉的尤二心里更踏实冯紫英也曾经安慰过始终缺乏安全感的尤二姐但是也知道最能让尤二姐感到安全踏实的就是让她尽快怀孕生子最好是生一个儿子才是最好的安慰。 “嗯为夫会努力的。”冯紫英笑着道。 “还有昨日薛家妹妹来了妾身和薛家妹妹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沈宜修嘴角带笑似乎是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冯紫英讶然“你和她说了……” “嗯妾身没明说但是薛家妹妹聪慧无比妾身刚刚露了一点儿口风她便已经猜测到了还大礼相见弄得妾身都有些不好意思……” 沈宜修眼角的笑意夹杂几分得意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几个月夫妻早已经对妻子的许多细微表现了如指掌的冯紫英自然明白。 这也让冯紫英很有些无语饶是沈宜修平素表现大气但在这种关乎身份地位和认可的事情上却是半点都不含糊可见这女人啊都免不了有些小矫情的。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六节 美人春睡 “宛君宝妹妹是个知礼重义的性子虽然看起来家世是皇商似乎没有那么好听但是其祖上乃是紫薇舍人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在上一辈没落下来在这一辈上其兄不太成器全靠她和母亲撑起场面……” 沈宜修自然也是打探过这个未来也会和自己成为妯娌的女子只比自己小三岁已经满了十七论理这个年龄的确也是该出嫁的年龄了但此女性格沉静大度在周围人里极受好评连晴雯这等性子明显和薛宝钗不相投的丫头都要说对方颇有风范气度。 “相公这般说妾身自然是明晓的所以和薛家妹妹一番说话也算颇为投契。”沈宜修微微颔首。 “那宛君对林妹妹的观感呢?”冯紫英稍微一侧首然后用手把沈宜修扶了起来用身边的靠垫放在沈宜修身后顺带把锦被往上掖了掖他很想知道沈宜修对林黛玉的观感。 “妾身就知道相公肯定要把林家妹妹和薛家妹妹相比嗯说实话林家妹妹可能性子更为急躁敏感了一些换一句话其他不太中听的话说可能就会是尖酸刻薄了一些但是妾身却觉得林妹妹是个性情中人嗯相公还别说这林妹妹和晴雯这丫头各方面都还真有点儿相像都是这种心直口快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都有点儿得理不饶人却又刀子嘴豆腐心……” 沈宜修脸上洋溢着恬美的笑容? 也在揶揄着丈夫。 不得不说沈宜修的分析判断相当精准。 林黛玉自幼丧母又寄居人下所以性格细腻敏感? 容不得半点轻慢? 同样晴雯是被买进府里? 没有跟脚出身不如鸳鸯、金钏儿这等家生子又不像袭人这些卖身进来? 但府外还有家人? 但模样却又生得格外俊俏所以被放在宝玉屋里也是有些受排挤一样混杂着自卑和自傲。 这两女相近的境遇使得她们有了类似的性格特点? 但内心的善良和外表的倨傲形成了一种极大的反差? 也就是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 面冷心热。 没想到和黛玉才接触几回? 沈宜修就能觉察到这一点? 这女人之间的直觉还真是体察入微。 “宛君所言甚是? 为夫佩服。”冯紫英点头赞同“林妹妹和宝妹妹虽然性格迥异不过人本性却是无二的都是纯善性子或许林妹妹更敏感? 宝妹妹更隐忍? 但若是宛君能和她们融洽相处? 当好姐姐? 为夫心里也就踏实大半了。” “难道相公对妾身不放心还担心妾身欺负薛妹妹和林妹妹不成?”沈宜修嘴角笑意越发明显“妾身在相公心目中就这么不堪么?” “不? 不宛君误会了为夫的意思是宛君既然是姐姐那么不仅仅要处理好你和二位妹妹的关系更应该让林妹妹和薛妹妹以及其他几位妹妹也能融洽相处。”冯紫英斟酌着言辞“日后为夫可能会长期在外做事母亲和姨娘年龄日长精力也会越来越不济宛君就更需要承担起重任来。” 沈宜修略感吃惊“相公的意思是林妹妹和薛妹妹关系不睦?可妾身看她们关系不错啊只是薛妹妹话语虽然不多但是都是颇有道理每每能说到关键所在林妹妹也并未有什么异议。” 冯紫英窒了一窒这个话题说实话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红楼梦》书中黛玉和宝钗之间的关系也经历了几个阶段时好时坏但那是因为有什么金玉良缘和木石奇缘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但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二女关系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就不好说了。 可是很显然黛玉、探春、湘云之间关系更为密切而宝钗似乎有被孤立的迹象这从他两次看到几人玩牌的情形就能看得出来话语里都是在黛玉、探春和湘云间说来说去而宝钗基本上插不上话或者宝钗就有意不插话。 但以冯紫英对宝钗的了解若是她想要避免这种情形应该会对策但是她却很坦然地保持了克制这说明她也是有意隐忍退让。 冯紫英倒也不觉得这会是黛玉主动挑起的这种情形看上去更像是湘云和探春在为黛玉助威呐喊或者说是湘云和探春已经感受到了迹象所以先发制人的对宝钗开始了施压? 可这有意义么? 还是做给自己看的? “宛君这个问题为夫就无法回答了。”冯紫英苦笑着摇了摇头“林妹妹和宝妹妹之间的关系还有待于你的观察为夫对于这种关系的观察往往都是难以得出正确答案的这一点为夫很肯定所以只有宛君你辛苦了。” 沈宜修笑了起来对丈夫憨态可掬的回答感到十分有趣或者这是丈夫的一种变相求饶? ******* 和沈宜修半真半假的交流总算是让冯紫英松了一口气忠顺王那里也传来了消息相信永隆帝很快就会给出一个结果而在此之前冯紫英知道还有一道关要过。 如何让林黛玉接受薛宝钗将会和她成为妯娌这道难题始终无法回避。 二房复爵兼祧这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好事黛玉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哪怕内心有些酸涩但表面上都得要表现出足够的喜悦和大气但选择谁作为二房的嫡妻这却是一个值得斟酌的。 纵然沈宜修和林黛玉无法置喙但起码也要给二人一个说法这算是一种尊重沈宜修这边要好一些毕竟选择谁对她来说都是不认识的没什么意义但是对黛玉来说这就很关键了尤其是宝钗。 所以在去贾府的路上冯紫英也一直在考虑如何能让黛玉心平气和甚至是满意的接受这个结果。 实在是拖不起了吏部关于永隆五年进士观政期结束之后正式任官的公文马上就要出来了自己外放出京顺带给一些弥补式的复爵就是应有之意了顺带也不软不硬的把太上皇的一些心思给阉割了。 冯紫英的理解就是阉割既没有直接了当地挑明但是又体现了永隆帝和朝廷的态度但为了避免过于僵硬好像又给了太上皇几分尊重留了点儿尾巴嗯所以个中之意只能当事人慢慢去细品了。 进贾府对于冯紫英来说都是轻车熟路了甚至已经不需要再通传给门房上打个招呼便可大摇大摆直接进府几乎和贾府人无异了。 不过一进门就遇到了司棋这丫头看见冯紫英进门更是喜出望外不假思索的便要过来说话。 冯紫英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招呼到一边儿说了几句对于司棋问及是否要去缀锦楼却不敢明确回答今儿个事情事关重大他得要一一处理好才行。 司棋很不甘心地走了冯紫英这才带着宝祥一路绕巷过道来到后边大观园的门上。 这里几乎就是后院了除了宝玉外其余都是姑娘们甚至连贾政都在考虑最好让宝玉搬出来毕竟姑娘们年龄都大了好在怡红院偏处一隅宝玉现在也日渐明白规矩并不经常往院子里姊妹们那里去了。 大观园的门房上对冯紫英也很熟悉了进出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宝祥却只能在门上闲耍了现在除了宝玉和冯紫英外便是宝玉的小厮们也都一样不能入园只能在外院逗留。 三月的潇湘馆依然呈现出一派幽篁摇曳婆娑生姿的美态老远冯紫英就能感觉到沿着沁芳溪扑面而来的清新之意让人心旷神怡。 其实从曲径通幽处便可打通这处假山就能直接通到潇湘馆但是这设计师显然明白这婉转曲折的道理这一出假山太湖石却是盘曲嶙峋将路径封死然后从另一端盘旋而出通往沁芳亭从沁芳亭过溪水然后再走出十丈过翠烟桥返回才到潇湘馆。 走到门口没见到紫鹃却见另一个小丫鬟雪雁在门口踢着毽子见冯紫英来忙不迭地要进去通报却被冯紫英喊住了。 “林妹妹在么?” “姑娘在紫娟姐姐却不在。”雪雁是个不足十三岁的小丫头跟着黛玉时也不过六七岁天真烂漫许多事情以前不知道但是随着年龄渐渐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哦紫鹃去哪里了?”冯紫英好奇一问。 “紫娟姐姐去芦雪广了说邢姑娘给姑娘做了一个花蔸专门用来装凋谢的花瓣姑娘已经盼了许久了邢姑娘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做好。”雪雁抿着嘴笑道。 “嗯那我进去看看林妹妹。”冯紫英摆摆手便径直进去了。 雪雁一愣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进去她年龄也渐渐大了自然也明白一些规矩冯大爷是要娶姑娘的这等时候进屋当丫头兴许该避一避? 冯紫英却没有想太多这个时候外边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意融融而黛玉却躲在屋里委实可惜。 抬脚入门挑开丝帘冯紫英却见一支美人拳握在丽人手中却歪在一台藤编逍遥椅上任凭窗格外透射进来的阳光斑斑点点洒落在盖在黛玉的祫纱被上晕黄得光圈和桃红的被面相映成趣但和那姣花照水宛若西施的玉靥一比顿时便失去了光彩。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七节 葬花吟 站在逍遥椅前冯紫英微微躬身替黛玉把祫纱被向上掖了一掖。 这丫头虽然这两年在自己和紫鹃的督促下习练养气术和踢毽、投壶、体操等锻炼方式都一一坚持下来了身体素质有了很大改善但是毕竟底子还是薄了点儿相较于其他几个姐妹还是要弱一些所以冯紫英最担心的就是外感伤寒这些毛病找上这丫头。 秀发如瀑却沿着一边耳廓垂落下来遮掩住半边雪腮纤巧精致的下巴和朱丹一点的樱唇加上秀丽无俦的小巧挺拔鼻梁羽扇般的睫毛在眼圈下形成一道半弧形的黑色波纹宛如一幅最精美细腻的美人画卷。 睡梦中似乎还梦着了什么美好的事物嘴角还带着几分恬静的笑意让冯紫英忍不住在旁边锦凳坐下来细细观察着这令人永生回味的醉人一幕。 丫头已经满了十五了她是二月十二的生日冯紫英按照惯例给她画了一幅画画的是黛玉葬花。 这幅图在冯紫英脑海中很久了从前世中87版《红楼梦》到后来细读《红楼梦》一书中他的脑海中都有着这样一幅场景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将这幅画画了出来。 果不其然黛玉爱不释手甚至于后来紫鹃还带话给晴雯说黛玉那几日连睡觉都还捧着这幅画足见黛玉对这幅画的珍爱程度。 窗格外的阳光缓慢的异动淡黄的光晕落在祫纱被上黛玉的头上冯紫英的身形影子形成一副奇妙的剪影图这一刻时光仿佛停止只剩下窗外偶有的鸟鸣声提醒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黛玉呢喃了一声似乎是想要挪动一下身躯然后静止的画面陡然被打碎一下子变得生动活泛起来。 抬起还有些惺忪的美眸一眼就看见自己面前冯郎的笑容黛玉禁不住“呀”了一声? 一手捂嘴然后迅即欢喜得要跳起来但是可能是一个动作睡得太久? 血气不通? 脚有些发麻? 有些踉跄还是冯紫英果断出手将她搂入怀中。 被冯紫英揽入怀中浓烈的男儿气息一下子涌入黛玉的鼻间体内? 让她一时间有些眩晕? 但是那份子安稳踏实温暖的气息更让她无比的享受和沉醉她甚至下意识的就把自己双臂挂在了冯紫英的颈项上这是以前她从未有过? 甚至没想过的? 但是就在这迷迷糊糊的晕眩中? 就这么坦然的做了。 冯紫英也有些愣怔? 虽然自己和很多女孩子都有了肌肤之亲? 但是对黛玉? 却还一直保持着以礼相待从未有过逾线之举甚至连拥抱依偎都能让丫头羞涩无比像今日这样黛玉的主动之举无疑是骤然见到自己出现在她面前? 欢喜过甚? 才会有。 祫纱被落地? 少女窈窕的身躯跃入怀中? 已经有些起伏的胸前蓓蕾挤压在冯紫英胸膛上让冯紫英心中一荡再看到那似拒还迎的嫣红似火的粉颊? 美眸流盼中流露出来的期盼和渴望冯紫英哪里还能忍耐得住? 朱唇微噘丁香暗吐少女立即就迷失在了火热的蜜吻中去了从未有过如此劲爆之举的黛玉宛如风中战栗的树叶死死的蜷缩在冯紫英怀中一双玉臂更是牢牢地锁定情郎的虎项。 迷离的双眼半睁半闭鼻息咻咻偶尔发出无意识的呢喃声宛如一剂最浓烈的情焰要把冯紫英彻底焚成灰烬。 好在冯紫英也还是有几分理智换了一个其他女人冯紫英恐怕就真的要跃马挺枪把对方就地正法了但是对黛玉他却不能女孩子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而且年龄也太小真要有了男女之事对她身体伤害太大。 只不过这等男女情焰爆发交融无疑是最能催化相互间感情升华的方式冯紫英的手已经忍不住在对方的略有规模的翘臀和胸前摩挲而从未有过这方面经验的黛玉在短暂的颤栗、退缩和躲避之后最终还是在羞涩中迎合了情郎的爱抚。 许久冯紫英才放开了怀中的玉人而黛玉更是羞得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把臻首贴在冯冯紫英的肩头嘤咛道:“冯大哥您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看你睡得很香便坐在你身边好好看你。”冯紫英脸上的笑容也是充满了爱怜和关怀。 一句“好好看你”让黛玉心都甜得要漂浮起来了情郎能坐在自己身畔一坐许久只为看自己睡容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 加上生日为自己送来的那幅画黛玉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最幸福的人了其他一切都无足挂齿了哪怕探丫头和云丫头对冯大哥有一些别样心思哪怕冯大哥和宝姐姐之间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又怎样?黛玉都不在乎了。 此时的黛玉是冯紫英见到黛玉最动人的时候淡红的脸颊闪动着迷人的光泽眉目如画美眸中慧黠的光焰跃动微微抿起的嘴唇乍一看好像有些微肿但更显得丹红夺目垂落下来的乌发披散在耳际在窗外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麻栗金的魅惑。 西施捧心绝对不是因为捧心才漂亮而是因为西施本身而黛玉这个时候呈现出来的健康快乐更加让人心动。 “听紫鹃说你这段时间又懒了起来不肯做操踢毽了?”冯紫英没有再抱着黛玉而是握着黛玉的手。 “哪有?”一听紫鹃又在告状知道肯定又是紫鹃通过晴雯那边传话了嘟起了嘴“紫鹃这死丫头又告我黑状?我还不是在投壶还打麻将只是踢毽时间少了一点儿嘛。” “踢毽对你身体很有好处尤其是对你腿部腰部……”冯紫英拉了拉黛玉的手让对方靠近自己黛玉有些羞涩看了一眼周围紫鹃不在雪雁也很懂事的在外院便缓缓依偎入冯紫英怀中。 “嗯知道了。”黛玉细声细气地道。 “你身子单薄看看你的腰肢日后嫁过来还要怀孕生子踢毽能帮助你扩张活动腰部髋部盆骨也能避免难产……” 冯紫英的话让黛玉既羞燥又惊讶她当然知道自己身体的单薄缺陷内心也担心过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在得知沈宜修已经怀孕之后内心的这份忧思更甚没想到这踢毽还有这样的作用内心深处立即下定决心一定要坚持每日踢毽。 “冯大哥您说的……”黛玉有些羞于启口但是这又关乎自己未来一辈子“您说的是真的?” “当然妹妹你越是坚持锻炼活动你的这里腰部腿部都能得到很好的锻炼柔韧性会更好还有你的盆骨一旦怀孕胎儿便会在这里孕育十个月时间所以这里要越柔韧宽松越好……” 冯紫英心中暗笑他知道别的其他黛玉可以不在意但是这一点却绝对会格外在意的尤其是有沈宜修怀孕的刺激黛玉恐怕会更重视便牵着黛玉的手按着她自己的腰腹、腿部、髋部和盆骨耐心的作解释。 “不过女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腰部的盆骨髋骨都会更进一步发育增长所以女人要生育的话最好都是在十八岁以后最小也不能低于十六岁否则难产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冯大哥您怎么对这些也如此了解?”黛玉很好奇。 “你冯大哥小时候身体也不太好但是我父亲替我寻了一位师傅也就是张师自小教授我锻炼张师学究天人我受益良多便是妹妹所习养气之术和这等锻炼法子也都是张师听我介绍之后才让我传授给妹妹的妹妹应该感受得到这两年你习练之后起码妹妹冬春季节不再那么容易生病了。” 冯紫英的话终于让黛玉信服了的确这两年她冬春季节再没有那样动辄受凉咳嗽连带着连出门儿的时候都多了许多。 愉悦的时光总是让人不觉而过当听到紫鹃的声音在询问门外的雪雁时黛玉和冯紫英才意识到这一晃就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不过虽然听到了紫鹃的声音但是紫鹃却依然没有进来把这个安谧的空间留给了二人。 “冯大哥您的这幅画小妹很喜欢但是却和往日冯大哥送给小妹的画有不同以往的话都有题诗可这一幅却少了……”黛玉捧起这幅画目光里满是仰慕。 “呃妹妹你也知道愚兄没这份诗才比不得那些个正经八百的进士们……”冯紫英也挠着头有些苦恼。 当初画这幅画时也曾想过是不是可以把自己能记得起的《葬花吟》摘取两句题上去了但是《葬花吟》太长自己也记不完全不说而且能记得得都是些悲凉凄美的句子像“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又比如“侬今葬花人笑痴他人葬侬知又谁”都是些不中听的诗句起码绝对不能写在给黛玉的这幅画上。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八节 兰质蕙心 黛玉嘟起嘴“小妹不信。冯大哥每每都能有临场发挥让人耳目一新难道能画出这一样一幅画来就做不出一首诗词来?” 冯紫英只能搓着脸苦思这黛玉葬花总觉得没那么好选择出一个令人高兴的诗词来既要贴合画的意境但是又不能过于凄婉免得让黛玉因此而感触冯紫英可不喜欢黛玉日后都是生活在这种多愁善感凄美悲凉的心态中。 拿起画来又仔细想了一番冯紫英这才皱着眉头道:“妹妹去给为兄拿笔墨来。” 黛玉大喜过望本来只是抱怨一番若是冯大哥真的没有灵感她也只能作罢没想到却还真的能把冯大哥逼出一些诗才灵感来了。 忙不迭地去端来笔墨冯紫英略一运气便挥毫只能是剽窃而且意境究竟符合不符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龚自珍的诗绝对够分量但是就看符合不符合这幅画和黛玉葬花的意境了但冯紫英觉得是很切合的。 不出所料黛玉在见到这半首诗之后就怔住了默念几遍目光变得更加迷离飘忽倒是让冯紫英有些紧张起来了。 这等文青女子最是容易陷入自我沉醉的意境氛围中半晌都爬不出来所以在画了这副黛玉葬花中后冯紫英都犹豫了许久琢磨考虑看是否合适给黛玉就是担心黛玉感触太深陷入其中反而影响到心境情绪。 “妹妹怎么了?”见黛玉痴痴出神冯紫英不敢怠慢赶紧唤醒他可真的怕这丫头给陷进去了。 “啊冯大哥? 没怎么小妹就是在想冯大哥您是怎么能做出这样直击人心的诗句的? 小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了? 落红这个词语用得太好了? 花瓣有情虽然凋落但是却愿意用自己的躯体重新成为花树的一部分春泥? 那就是哪怕不为人知? 甚至腐烂为泥这种情怀太感人了但寻常人却又如何能感受到?” 黛玉转过头来望着冯紫英的目光里已经变得格外的痴迷崇拜? 看得冯紫英都有些背心出汗? 实在是这种剽窃加上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让人心里发虚啊? 再要让自己来一段? 自己就坐蜡了? 这就是没底蕴的缘故。 “呃? 妹妹过誉了为兄也是偶一为之没想那么多嗯或者就是文章本天成? 妙手偶得之吧? 就这么突然想到了? 就写出来了? 你要让我解释那真的没法解释……”冯紫英只能结结巴巴地回应。 虽然他可以游刃有余虚头巴脑地发挥一番? 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说他真不喜欢这样只不过每每自己都会被推到一种身不由己的地步下让你不由自主地去“发挥展示”一番。 “嗯冯大哥说得也是这等佳句不应该是冥思苦想出来的而应该就是触景生情妙手偶得这恰恰是冯大哥您的文才底蕴深厚方能如此……”黛玉脸上的喜悦压抑不住“只是冯大哥这首诗应该还有两句冯大哥还有灵感么?” “没有了没有了为兄也想不出来了。”冯紫英的确记不得前两句是什么了实在是这两句太有名气而前两句相形见绌所以他根本记不得了。 黛玉有些遗憾但是转念一想与其凑合两句还不如就这样两句足以传诵千古的佳句更为撼动人心。 从冯大哥的这首诗来看冯大哥是真心懂得自己能够揣摩理解自己内心深处的一切一想到这一点黛玉就忍不住有一种温情涌动望向冯大哥的目光越发深情。 看见黛玉翻来覆去的反复吟诵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对于黛玉这种女文青这等诗词歌赋上的偶尔闪光更能击中她们内心深处的柔软让她们无法抵挡。 一直到黛玉珍而重之的讲画收藏起来冯紫英才算是舒了一口气一直被黛玉用这样崇拜仰慕的目光看着冯紫英也觉得压力山大不得不用转移话题来让对方暂时丢开。 紫鹃悄悄把茶送了进来然后又离开了。 “邢家妹妹为你还专门做了一个花篼?”冯紫英看着黛玉“看样子邢姑娘和你关系不错?” “邢家姐姐和姐姐多年邻居关系莫逆只是姐姐性子过于倨傲清泠连邢家姐姐都劝说不得。”黛玉叹了一口气“听说净缘师太病重邢家姐姐说冯大哥你和舅舅说了如果净缘师太不幸身故姐姐便可以来院子里在那栊翠庵里暂时居住……” “嗯我和赦世伯和政世叔都说了琏二哥那里也打了招呼这栊翠庵本来也就是近似于贾家的家庙总之也需要人妙玉姑娘好歹也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正好这样相互之间也有一个照应……” 冯紫英也觉得又疼虽然和贾家说好了可以来园子里居住但是妙玉年龄却不小了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这里除非出家。 十九岁的姑娘了论理早就该出嫁了但是此女性子却是执拗极不合群连冯紫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且她特殊的身份要为其选一个合适人家也是困难重重差的看不上高的人家也不可能娶她。 “可是姐姐这样一直住在庵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爹爹临去之前也就是最为担心姐姐……”黛玉秀眉轻蹙“小妹也知道姐姐这样的身份不好另寻人家算来算去还是爹爹最初的想法最合适只是姐姐却不肯……” 冯紫英摇摇头“这等事情为兄也不好多言否则难免引起误会但妹妹说得应对京师城中多势利之辈为兄也曾寻访过都不太合意……” “小妹也和邢家姐姐说过了希望邢家姐姐能再劝一劝姐姐姐姐别人的话兴许听不进去但是邢家姐姐却是她唯一能接受的。”黛玉颔首“另外就是若是姐姐能住进来小妹也想让园子里姐妹多和姐姐一块儿小聚游乐兴许也能让姐姐心思有所转变。”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黛玉的婚事上来了冯紫英这才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趁着黛玉心情不错倒也要把正事儿给说穿了。 当冯紫英半遮半掩地把朝廷可能要复爵自家二伯的云川伯时心思灵动的黛玉立即就明白了“冯大哥二房复爵可二房却无人继承香火难以袭爵那冯大哥您岂不是又要像长房那样兼祧二房?” 冯紫英缓缓点头“今日愚兄也就是专门来和妹妹说此事之前我父亲就曾经像朝廷抱怨过我二伯病殁于大同总兵任上但朝廷却将我二伯的云川伯爵位取消最后给了我父亲一个神武将军的虚封此番父亲从榆林总兵升任蓟辽总督又曾经和礼部左侍郎顾秉谦大人提起过冯氏一族原本在临清就是望族但是从龙太祖皇帝之后这北上京师一支一直在边地为朝廷戍边一门三房最终却落得个香火寥落人烟不盛我父亲也是极为不安……” 其实黛玉并没有冯紫英担心的那么对此事又多么反感对于黛玉来说只要冯紫英能明媒正娶自己她就满足了就像冯紫英兼祧长房娶了沈宜修她也一样只是有点儿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至于再要兼祧二房对她来说就更没有多少意外和不满了。 只是稍微一思索聪明剔透的黛玉便已经明白过来联想到许多再加上探丫头和云丫头对宝姐姐的某些敌意表现黛玉便能猜中一个大概了。 “冯大哥可是要娶宝姐姐?” 黛玉话一出口冯紫英心都抖了一抖但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越是解释越是落了下乘便坦然点头:“愚兄思考再三确有此意。” 见冯大哥脸色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显然很是在意自己的看法想法黛玉原本还有些郁闷的心情一下舒坦了许多冯大哥如此在意自己的看法也说明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了。 “难道冯大哥不好奇小妹是怎么猜到的么?”黛玉站起身来眉目间多了几分俏皮。 “嗯愚兄还真的有些好奇妹妹怎么想到的?”冯紫英能猜到一些但是也只能假作不明白。 “此事肯定早有风声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只不过冯大哥把这个秘密保守得好或者就是朝廷没有落实冯大哥也不敢擅自外传……”黛玉美目流盼“可冯大哥今日来一说若是小妹不认识的人家冯大哥也不用如此紧张而且冯大哥这么在乎小妹的态度小妹就在想除了和小妹熟悉之人还有谁能让冯大哥如此担心呢?冯大哥不就是担心日后小妹和她相处不好么?二姐姐、探丫头和我姐姐一样自然不可能那么除了云丫头和宝姐姐外好像也就没有其他人了可云丫头前段时间还传和江南甄家呢所以算来算去只有宝姐姐最合适了。” 冯紫英也对黛玉的聪慧机巧叹为观止就凭着这些细枝末节黛玉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分析自己还真的小觑了对方。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九节 齐人之福+ 见冯紫英紧张得直抿嘴黛玉心中更甜望向情郎的俏眸中浓情欲滴。 她到此时才真正清楚自己在情郎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 若不是太在乎自己的感受以情郎的身份地位娶什么人都不是问题也无需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只要公婆无异议。 要论宗法礼仪自己属于三房和长房、二房本来就各是一家人大家关起门来都是各顾各只不过这种一门三房单传的兼祧特殊形式才使得几个女性不得不面对这样一种诡异的场面。 冯大哥如此在意就是担心自己对宝姐姐有什么看法担心自己未来和宝姐姐相处不好黛玉一时间也有些担心难道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就这么小气不合群? 冯大哥再是在乎宠爱自己但自己要嫁的冯大哥可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偌大一个冯府。 公婆不用说还有据说把冯大哥一手带大的那位姨太太也就是像自家姐姐如果跟着自己一起嫁入冯家的媵的身份还有冯段两家的亲戚还有阖府上下的仆僮下人。 没有比较也就罢了现在长房有了沈家姐姐接触过几回黛玉就知道这位沈家姐姐只怕丝毫不比宝姐姐逊色甚至在某些方面犹有过之不说是敌人但也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如果宝姐姐也嫁入二房自己未来就要和沈家姐姐以及宝姐姐一起被放在各方人心目中去比较孰优孰劣孰好孰差恐怕各家心目中明就会有一杆秤了。 黛玉心中还是很笃定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分量感情都是最不一般的了但是这种感情分量带来的优势自己却不能恃宠而骄。 现在沈家姐姐已经怀孕在公婆心目中地位肯定又不一样了而二房复爵兼祧之事如果朝廷一当有了定论只怕宝姐姐嫁入冯家二房也就是一年半载内的事情了而自己却还需要守孝三年完毕最起码也要等到后年去了这种时间上的差异难免也会影响到冯大哥心中的感情。 从内心来说若是云丫头嫁给冯大哥入二房黛玉还觉得更好一些。 不是说宝钗比湘云差而是在黛玉心目中宝姐姐在夺取冯大哥恩宠喜爱上更有本事而云丫头那种大大咧咧的性子或许一时间能博得男人们的关注但是长久之下? 未必就受喜欢了而宝姐姐那种温婉娴雅的性子最是能勾住男人的心了? 沈家姐姐在这方面也有些和宝姐姐相似? 只不过沈家姐姐明显要更活泼一些。 知道宝姐姐嫁入冯府已成定局? 黛玉自然不会去做那等无用且得罪人之事她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来应对这种局面好在冯大哥对自己的心意没变? 仍然是把自己当成了心中的第一? 黛玉知道现在的自己就该如何来稳固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的地位。 原来只有沈家姐姐黛玉的感受还没有那么深但是当宝姐姐也要嫁入冯家时黛玉就不能不三思了。 “冯大哥? 小妹说得可对?”黛玉抬起姣靥? 含笑问道。 忍不住爱抚了一下黛玉的乌发? 冯紫英点头:“妹妹果然是聪慧剔透? 什么事儿都能一眼看穿? 让为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嗯?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冯大哥说说什么时候看上宝姐姐的吧?小妹也很想知道呢。”黛玉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沈家姐姐那是媒妁之言可是宝姐姐这边儿小妹可不相信是老爷太太的主意? ……” 黛玉隐藏的意思冯紫英自然明白? 以薛家的身份地位? 绝对难以进入自己父母的视线? 若非自己的心意宝钗绝对不可能成为二房大妇的候选人。 只是自己该怎么说?说来到这个世界就下定的第一个决心必须黛钗双收?说自己早就打定了要享齐人之福? 当然不行。 “嗯这个……”冯紫英下意识地挠了挠脑袋。 黛玉已经习惯了冯紫英的小动作? 这种挠脑袋就是代表冯大哥遇到难事儿了黛玉心中更乐。 “怎么冯大哥觉得不好回答?还是在想怎么来说免得让小妹不高兴?其实宝姐姐这样温雅绝美的可人儿连宝二哥都有些觊觎冯大哥动心也是很正常的小妹只是好奇冯大哥是什么时候看上宝姐姐的……” 你这只是好奇么?你这是要究根问底挖掘八卦啊这让自己怎么说? “呃没什么不好回答……”冯紫英脸上略带尴尬在黛玉面前说自己怎么看上宝钗的而黛玉却还是自己未婚妻这故事怎么听都觉得诡异但现实就是如此你还得一本正经地回答。 “也不是哪一天看上或者喜欢上宝妹妹吧就觉得宝妹妹的性子很好而且和妹妹之间关系也很好特别是愚兄和妹妹订亲之后愚兄能感觉到宝妹妹的真心祝福当然可能也还有一些羡慕……” 冯紫英没打算绕太多圈子他能看得出黛玉并没有什么恶意单纯就是好奇。 自己和黛玉的感情结缘于临清民变那自然不一般可和宝钗却没有多少真正有深刻记忆的接触完全是前世《红楼梦》书中带来的潜移默化好感和后续的一连串接触。 这年头的婚姻可没有什么自由恋爱一说自己和黛玉的结缘也真的纯粹是缘分当然也有自己的前世记忆作祟但后边儿的发展就真的是逐渐的积淀了。 “后来因为薛文龙的事情接触了几回加上香菱到我屋里之后对宝妹妹的了解就更多了一些……” 冯紫英的坦然让黛玉心满意足。 没有什么刻意的解释狡辩喜欢就是喜欢就像自己喜欢冯大哥而讨厌宝玉一样没什么理由这一点上好像宝姐姐也一样欸现在连宝二哥都已经死了这条心再也不来自己这边和宝姐姐那边了反倒是去云丫头那边多一些了。 “宝妹妹虽然和妹妹不算血缘至亲但是却也都能挂上亲妹妹年龄还太小宝妹妹也能多照顾妹妹一些……” 黛玉噘着嘴“冯大哥小妹也不小了已经满了十五了上十六了宝姐姐也就比大两岁不到……” “哦这么说妹妹是不希望宝妹妹多看顾你了还是妹妹不喜欢宝妹妹?”冯紫英心中舒了一口气只要黛玉开口就意味着这一关过了话题也开始偏移到她和宝钗的关系上去了。 “冯大哥就会曲解人家的意思人家的意思是小妹不小了宝姐姐那边儿小妹一直在走动着紫鹃和莺儿关系也很好香菱每次来府里也会来小妹这里……” 黛玉话一出口才觉得好像也有点儿不对味儿怎么已经有了一种要以妯娌相交的感觉?自己还只是和冯大哥订亲宝姐姐甚至还没说到那一步好像自己有些心急了。 不过要说也不算急冯大哥若是真的要外放为官那多半宝姐姐的事儿也很快就要敲定只是沈家姐姐怀孕了身子不方便那宝姐姐若是嫁入冯府岂不是要跟着冯大哥去? 心念百转黛玉已经想出去了很远再加上还有早早就跟了冯大哥的香菱宝姐姐身边还有莺儿没准儿沈家姐姐那边也会安排那尤氏跟着去对了还有一个晴雯…… 黛玉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太自在起来自己本来是最早的现在却因为年龄和守孝要放在最后不说而且还有两年时间这太遥远了。 黛玉虽然说年龄小但是也知道若是情郎身边若是没有一个可靠的人随时替自己说话只怕冯大哥得心思就只会更多地放在他眼前的人儿身上毕竟他要外放和自己兴许就是经年难得见一面了。 见黛玉忽然间有些走神冯紫英也不敢打扰便安静地坐着品茶。 好一阵后黛玉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也为自己想那么多感到羞燥自己怎么沦落成为这般瞻前顾后地担心冯大哥变心不成? 平素自己还在嗤笑那等没有一点儿自信自尊的女子怎地轮到自己却也一样这般患得患失了? 忍不住摸了自己有些滚烫的脸颊在看了一眼淡然如故的冯大哥黛玉心里慢慢沉静下来她有这个自信冯大哥还是最喜欢自己但是有些事情却不能不防不能不做自己不做不代表别人也不会做。 宝姐姐和沈家姐姐或许不至于如此但她们下边的人呢?莺儿呢晴雯呢?还有那两个尤氏姐妹呢? 纵然不至于危及到自己的地位但是有些东西便是越匀越薄了而自己好歹也还是三房的主人。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黛玉已经在心中开始灵活地转换于两种截然不同的角色中了天仙化人不食人间烟火让自己痴迷的潇湘妃子冯氏三房大妇正妻身后可能还有妙玉、紫鹃这样依附于她的一帮人两种身份如何来合理转换完美融合?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十节 敏紫鹃 一直到冯紫英离开黛玉复杂的神色都未能完全消逝被送冯紫英出院门回来的紫鹃看在眼里。 见自家姑娘的神色有些不同寻常但是又看不出究竟是生气还是其他紫鹃也有些讶异以往冯大爷来姑娘都是兴高采烈怎么今日姑娘却像是有了一些心事? “姑娘冯大爷今日来怎么姑娘反而有些不高兴?”紫鹃和黛玉的关系非比寻常便是说情同姐妹也不为过所以有些旁人不能问不能说的她都可以没有忌讳。 “我有么?”黛玉摇了摇头“冯大哥来我当然高兴不过有些事情原本我只是有些怀疑但是冯大哥今日来却证实了有些感触。” “啊?怎么了姑娘?”紫鹃见黛玉神色有些古怪有些紧张她可深怕冯紫英和自家姑娘的婚事生变毕竟现在冯大爷身份不同凡响而自家姑娘现在却是孤身一人这种对比悬殊难免就会给一些人觉得有可乘之机。 但紫鹃也知道冯大爷对自己姑娘是极其上心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悔婚这种事情只是免不了有些忐忑。 见紫鹃的表情神色心意相通的黛玉便明白紫鹃担心什么了笑着摇摇头:“死丫头你想哪里去了冯大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紫鹃忍不住按了按胸这才舒了一口大气“奴婢本来也不相信可是姑娘今日的神色表情可是婢子少有见到的难免让婢子就有些担心了不过婢子一直坚信冯大爷是最宝爱姑娘的而冯家那边只要是冯大爷定了的事情现在便是老爷太太恐怕都难以让冯大爷改变心意? 所以奴婢是放心的……” “那你还做出这副模样?”黛玉没好气白了自己这个贴身丫鬟一眼。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嘛? 奴婢也是替姑娘挂心嘛。”紫鹃抿着嘴笑道? “姑娘还没说究竟什么事儿呢。” “冯大哥来告诉我? 说朝廷有意要让他们冯家二房复爵嗯也就是说可能他还要兼祧二房? 嗯? 紫鹃你觉得冯大哥如果要兼祧会选谁?”黛玉脸上已经多了几分调皮的笑意? 显然此时她已经把心境调整了过来。 “啊?冯大爷还要兼祧二房?!”虽然吃了一惊? 但是紫鹃也不是特别的意外? 毕竟冯紫英兼祧长房就有先例? 而且冯家长房二房两位老爷都过世较早? 而且都是为国捐躯? 所以这也不算太意外。 之前紫鹃甚至还和黛玉说起过这事儿说冯紫英会不会还要兼祧二房没想到居然言中冯紫英竟然真的要兼祧二房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复爵兼祧。 “嗯? 冯大哥就是专门来和我说这个事儿。”黛玉目光有些飘忽? “对冯大哥兼祧二房我没有什么太意外? 紫鹃? 记得我们都说起过是不是?不过冯大哥兼祧二房你觉得他会娶谁?” 紫鹃看这样子就知道自家小姐已经知道了冯大爷会娶谁了? 但那表情却有些古怪既不像是不高兴但也不像喜欢而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略作思索一一排除紫鹃琢磨着能让姑娘这种表情的肯定是熟悉的人但是姑娘熟悉的人就这么几个一一排除开来也就只有薛宝钗和史湘云可能性大一些了二姑娘三姑娘是庶出不可能四姑娘年林太小还有那位邢姑娘小户人家更不可能所以只剩下薛史二人。 紫鹃犹豫了一阵才道:“姑娘是宝姑娘还是云姑娘?” 对于自己这个丫鬟的聪慧黛玉是早就深知也不奇怪“嗯那究竟是宝姐姐还是云丫头呢?” “宝姑娘可能性更大一些云姑娘性格固然讨喜但是如果奴婢是冯大爷恐怕还是会选择宝姑娘。”紫鹃想了想“以冯大爷现在的身份恐怕未必太过于看重门第这些了而更愿意选择那些让他满意和后院稳定的人选吧。” “哦?”黛玉有些讶异“紫鹃你觉得云丫头不是这种人选?” 紫鹃已经映证了自己的看法知道了答案心里更笃定想了想才道:“冯大爷专门来向姑娘说这桩事儿说明在大爷心目中姑娘还是最重要的大爷不愿意因为这个人选日后让姑娘不悦。” 黛玉摇了摇头“紫鹃你这个说法不对要论亲近云丫头和我更好一些呢。” “姑娘话不是你这么说云姑娘现在固然和您亲近一些但是您要想一想若是云姑娘真的嫁入二房为大妇嫡妻了身份地位不一样了日后和您还能像现在这样和睦相处么?奴婢觉得未必所以奴婢觉得抛开身份云姑娘和三姑娘都不合适反倒是二姑娘最合适可是二姑娘身份摆在那里所以应该是宝姑娘最合适才是。” 紫鹃显得胸有成竹“宝姑娘现在看起来和姑娘似乎没有那么亲近但是宝姑娘胸有沟壑做事情有分寸知晓轻重大爷肯定是看重宝姑娘这一点更关键的是他知道宝姑娘肯定会和姑娘把关系处好……” 紫鹃说着话时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欢悦。 黛玉嘟起嘴瞪眼看着紫鹃“紫鹃你的意思是说我爱置气没有心胸?” “姑娘咱们不说这个但是单看这一点大爷是真的把您放在心里第一位的做什么之前都是先把您考虑好了单凭这一点姑娘就该满足了。”紫鹃回避了这个话题却把黛玉最喜欢最得意的一点说出来。 果然黛玉立即眉花眼笑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便不再计较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己是啥性子难道还非要让贴身丫鬟言不由衷的附和自己么? 把这个话题转开紫鹃这才微笑着眯起月牙眼“姑娘这么说来是宝姑娘喽?” “嗯是宝姐姐我也问了冯大哥为什么会选择宝姐姐冯大哥所说的和你说的大概也差不多吧觉得宝姐姐更合适吧。”黛玉想了一想“只是紫鹃你觉得宝姐姐嫁入二房以后还会像现在一样的性子么?” 紫鹃一愣这个问题倒真的有些不好回答迟疑了一下“姑娘那又如何呢?宝姑娘如何做不重要姑娘也不比她逊色关键在于姑娘在冯大爷心目中如何那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黛玉宛如浸水葡萄般的钻眸一亮微微颔首:“可是紫鹃冯大哥可能很快就要下放出京了宝姐姐的事情如果很快敲定没准儿就会很快嫁入冯家了兴许她还会带着香菱和莺儿跟着冯大哥去还有沈家那边年纪也知道沈家姐姐有了身孕但是她还能让尤氏双姝和晴雯跟着去侍候冯大哥……” 紫鹃立即就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担心再说自家姑娘在冯大爷心目中是第一位的但是如果冯大爷出京一去经年和自家姑娘不见面那会不会……? 这倒是一个道难题可是自家姑娘守孝在身就连妙玉姑娘本该是姑娘最重要的助力可是且不说妙玉姑娘性子古怪她也一样需要守孝这却如何是好? 一时间紫鹃也觉得颇为棘手自家姑娘居然找不到合适的助力人手总不能让自己跟着冯大爷去吧?像雪雁这等丫头又显然不合适。 二姑娘?邢姑娘?紫鹃心中一亮或许邢姑娘……?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黛玉主仆的一番担心和计较此时的他心情却是格外舒畅。 把黛玉这里安顿好就算是解决了心头最大的担心现在就该是去给宝钗和薛姨妈她们一个交待了。 去了蘅芜苑宝钗不在问了守屋的小丫头才知道宝钗应该是去她母亲那里了冯紫英这才倒转来出了园子直奔薛姨妈住处。 薛姨妈让出了梨香院便搬到了紧邻着园子的东北角一处曲静的院子和园子里的怡红院其实也就跟着两堵墙和一排柳林。 在院子门口就看见了正在和薛姨妈身边丫鬟同喜说笑的莺儿冯紫英踏进门便引来了莺儿的一番惊喜叫声:“大爷来找姑娘?” 冯紫英觉得莺儿这丫头有时候精明有时候糊涂有时候懵里懵懂有时候却格外护主很讨喜的一个女孩子便故意打趣:“怎么莫不是我不能来找你家姑娘?” 同喜虽然不太清楚宝钗和冯紫英之间的关系但也知道冯大爷现在在府里边的威势“冯大爷来了太太和姑娘都在屋里正说着话呢。” “同喜那你去通禀一声就说我和宝妹妹说几句话。”冯紫英心中笃定便再也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忠顺王能给自己音信那也就意味着事情基本说妥无外乎时间早晚再晚也晚不过自己离京所以他才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来和宝钗说这事儿也算是给宝钗一个交代毕竟宝钗都年满十七了对一个大家闺秀来说这个年龄实在是有些尴尬了。 己字卷 猛虎卧荒丘 第十一节 喜讯 听得冯紫英到来薛宝钗也喜出望外方才母亲还在和自己说自己的事情既有些埋怨又有些担心这会子冯郎就来了。 虽然不知道冯郎这么急从园子里找到这里但是无论如何只要能见到对方宝钗心里都是高兴踏实的。 忙不迭地出来把冯紫英迎了进去冯紫英见薛姨妈也在便也见礼。 从内心来说薛姨妈是对冯紫英十分满意和看好的不但把自己儿子管得服服帖帖算是走上了正道而且宝钗也是格外心仪若是能嫁给对方就是再好不过。 连自己几次和兄长见面兄长都对冯紫英赞不绝口只说这是这一辈武勋子弟中最杰出的人才惹得薛姨妈几度都想说冯紫英给宝钗的许诺但是又想到冯紫英再三叮嘱在未敲定之前不能外泄所以他还是忍了下来。 不过薛姨妈一直不太清楚冯紫英给宝钗的承诺是什么宝钗也语焉不详但是她也再三和自己女儿说过绝对不能去做妾尤其是在林黛玉都要嫁入冯家为正妻大妇的情形下自家女儿若是去当妾那就更无法接受了。 薛家现在虽然有些没落了但是也还是要些颜面薛家长房也只有这一个嫡女自己好歹也是王家嫡女如何能让自家女儿去做妾? 当然薛姨妈也隐约猜测过宝钗是不是有可能嫁入冯家的二房只是冯家二房现在悄无声息冯紫英二伯父又是病殁的不比起大伯父是为救当今皇上战死所以才会有追封所以那等好事薛姨妈也没敢奢望。 但即便是没有爵位哪怕是以普通人身份兼祧娶宝钗薛姨妈也觉得满意了。 “铿哥儿快坐先前宝钗还在说起你呢。”薛姨妈注视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青年再看看自家女儿望向对方的那份情深义重模样? 心里也是暗叹。 宝钗都十七了再拖下去就对名声有碍了? 哪家大家闺秀十七八岁还没有嫁人?最不济也早已经订亲了? 可自家女儿到现在还没有个着落? 这两年也曾有几家来询问过但是一来的确都不是太满意二来宝钗也是死心眼儿地认定了这个冯家大郎? 但是却又一直没有给个准信儿? 这让薛姨妈也是备受煎熬。 “哦?宝妹妹说愚兄什么?”冯紫英看着面带红晕颊若凝脂的包材含笑问道。 “也没有说什么就说冯大哥奇思妙想? 居然会把那运河边儿上闲人们玩耍的纸牌用竹木雕刻打磨出来? 玩起来就别样一番味道了? 小妹在想若是这等物事雕刻制作也不是那么复杂? 竹木易得? 成本也不高? 若是能推广风行开来光是这制作麻将都是一份好营生呢。” 薛宝钗抿着嘴温声细气地说着目光里却是浓情蜜意便是当着自己母亲? 也没有太多掩饰? 显然是一颗心早就拴在了冯紫英身上。 冯紫英也没想到宝钗居然会想到这一出? 忍俊不禁? “宝妹妹果然适合当家这等营生愚兄都还没想到不过若是这麻将震荡的风行开来? 以咱们大周南北闲人众多对这种游戏之物肯定需求甚大若是有专门能制作且制作出来的麻将精美好看肯定会畅销一时的。” 一句夸赞的话让薛姨妈和宝钗都是心情舒畅而且薛姨妈和宝钗都能看得出冯紫英心情很好是有为而来。 “铿哥儿你和宝钗说会子话老身乏了先过去休息了。”薛姨妈也是个明白人自然知晓自家女儿此时想要和情郎淡出相处的心境便主动起身想要离开。 “婶子在也好小侄正好也要和婶子一并说这桩事儿。”冯紫英看了一眼宝钗宝钗似乎已经猜到了些事情眼睛发亮嘴唇哆嗦饶是她自小养成沉静自如的心境也禁不住站起身来声音微微发颤“冯大哥您是说……” 见宝钗猜到自己的来意冯紫英也不在隐瞒微微一笑:“婶子宝妹妹小侄得到较为可靠的消息兴许就是这一二日里朝廷可能就有旨意下来我二伯兴许会复爵愚兄也会尽快向朝廷礼部申请兼祧二房若是消息敲定小侄便会禀明母亲来府上求婚……” 宝钗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狂喜和兴奋以手捂嘴眼圈微红经年等待就是这一刻“冯大哥此事当真?” “若非有绝对把握小兄岂能来向婶子和妹妹说此事?”冯紫英也起身面带安慰的笑容若非薛姨妈在面前他早已经将宝钗揽入怀中好生安慰一番了这一年里只怕宝钗也是辗转难眠毕竟自己给她许下的诺言犹如镜中月水中花能不能成恐怕她心里也没有半点把握今日骤然得到此讯如何能不惊喜万分? 薛姨妈也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震懵了起身哑着嗓子道:“铿哥儿你此言可当真?可莫要虚言诳骗老身更莫要让宝丫头失望她可是受不得这等刺激……” “婶婶放心小侄是得到了确切消息顶多就是三日内便有音讯。”忠顺王给的消息也很肯定而且自己外放的消息也会在这一二日里敲定朝廷肯定会将这两桩事情一并宣布所以冯紫英很笃定“若非如此小侄也不敢来和婶婶与宝妹妹说此事。” 薛姨妈身子一软险些就要跌倒在座中还是宝钗反应得快赶紧上前扶住自己母亲薛姨妈这才稳住心神一连串的念叨阿弥陀佛心中也是畅然无比儿子婚事也已经敲定现在心中最大的事情也有了着落自家这后半辈子也再无遗憾了。 见此情形冯紫英也只有细细再补充让对方内心真正落地:“此事小侄先得到了消息所以半点都没敢拖延便来相告只是还请婶婶和宝妹妹暂时勿对外宣扬等到朝廷旨意下来我还需要向礼部申请兼祧待到程序走过便来上门求亲。” 薛姨妈也不是不晓事之人自然明白冯家二房一旦复爵兼祧之事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但总还是走过程而且京师中人只怕一旦得到消息就会有无数人要打冯紫英的主意内心却又有些担心下意识地道:“铿哥儿不是老身不相信你只是……” “婶婶放心小侄不敢说一言九鼎但是也是有担待的人便是我母亲那边自然由我来一力处理……”冯紫英毫不犹豫。 己字卷 第十二节 敲定 听得冯紫英如此斩钉截铁的话语薛姨妈和宝钗心中都是一震。 难怪都说在冯家冯家大郎的话语权已经超越了父母甚至薛姨妈也曾听到自己兄长很隐晦的提到过便是冯父出任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之后所取得了一些列的成绩让朝廷嘉誉奖赏不断背后肯定就有冯家大郎的影子。 兄长还一直遗憾冯家三房为何四大家族里边一个都没能抢赢林黛玉很是扼腕。 要说薛姨妈对现在四大家族中王家兴旺贾家光鲜的情形没有一点儿艳羡和其他心思那肯定是假话。 王家不必说是自己娘家兄长能耐也无人能及但是贾家要说原来固然最是风光近年来也是没落黯淡下来和薛家、史家也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感觉但是谁曾想骤然间贾元春进宫当了贵妃贾家似乎一下子都又抖擞起来了这种反差和薛家的每况愈下形成反差让薛姨妈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要知道最早宝钗也曾经是有着进宫选秀的心思的不过进宫那也是一个类似于押注赌博的活计万千人选秀进了宫之后悄无声息到老死者十之八九谁曾想贾元春却能有这样一个好机遇薛姨妈自然也知道多半是和自家兄长有很大关系。 而且进宫给五十好几的永隆帝当妃子能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谁也不知道贾家固然能沾光但元春却是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对于丈夫早逝只有一儿一女却没有多少想法的薛姨妈来说自然也是有些舍不得自家女儿去舍身饲虎的。 所以对贾家以元春换来贾家暂时的风光薛姨妈固然有些羡慕自家姐姐但是却也有些对元春的同情唯求自家女儿能嫁一个好人家也算是了却自己一桩心愿。 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轮到薛家扬眉吐气一回了。 “铿哥儿你父亲母亲那边可有什么……”薛姨妈也大略能知晓薛家门第恐怕未必能让冯家那边满意一旦有人知晓冯家二房兼祧肯定会有很多人会托人上门万一冯家父母意动那…… “婶婶放心此番二房复爵也是小侄一番运作方能成行我父亲在辽东并不曾过问母亲也不知晓至于说婶婶担心的事情? 小侄也会和母亲说清楚冯家和小侄现在其实并不需要姻亲门第家世来做什么铺垫烘托小侄走的是文官之路? 并不依赖于其他? 小侄更希望的是一个能替小侄安定后院的掌家娘子? 对于我母亲来说嗯宝妹妹贤淑大度还有……也能分解我母亲担心? 也应该是最合适的? ……” 冯紫英很想说一句“能生养”但又怕宝钗害羞所以只能很隐晦地说能“分解自己母亲担心”? 想必薛姨妈和宝钗也是明白的。 薛姨妈何等人? 自然一听就心领神会。 她一直觉得冯家既然是一门三房单传? 却怎么却选了林黛玉这样瘦弱不堪的女子为嫡妻大妇? 放眼一看就知道林黛玉那等体格就不是易生养的? 如何比得上自家女儿?薛姨妈不相信以段氏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去了解? 多半还是犟不过自家儿子。 原来薛姨妈自然是有些不服气的? 但这也从另一面来说这个冯家大郎是长情的现在对宝钗来说却又是一件好事了便是有外边人想打这个主意段氏多半还是犟不过自家儿子的。 想到这里薛姨妈心中也就踏实了许多? 看见女儿眼波流盼? 双颊晕红? 一副脉脉含情的模样? 一颗心只怕早就放在眼前青年身上去了自己在这里也就格外碍眼了便站起身来。 “嗯? 铿哥儿你心里有数就好宝丫头为了你等了两年她今年可都十七了其他老身也不多说你自个儿掂量吧。” 说罢薛姨妈便出门而去。 明知道这等情形下未婚男女单独相处不合适但是自家女儿一腔情思都在此人身上现在总算是等到了一个无比圆满的结果再要计较这些就有些太不通情理了。 薛姨妈也知道自己女儿是个守规矩的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举动来其他一些男女之间的亲昵举动倒也无伤大雅了这才把这难得空间留给二人。 等到薛姨妈身影消失宝钗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眼圈微红心情激荡径直扑入冯紫英怀中。 苦等经年终于等到了云开雾散想想自己都十七了有哪个大家闺秀十七岁还未嫁人订亲虽然人家从未有人说过自己但是她也知道便是贾府里边下人们也都在嘀咕都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嫁不出去了母亲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便是姨娘也曾经问过母亲究竟作何打算让母亲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见宝钗一下扑入自己怀中甚至没等薛姨妈的脚步声消失能让宝钗有如此激烈举动可见得宝钗也是的确等得太苦压抑太久了想一想冯紫英也觉得有些歉意。 而自己甚至还在来这里之前还要去取得黛玉的谅解冯紫英心里就越发觉得有些对不住眼前佳人。 面对拥入自己怀中的丽人冯紫英内心也是情潮涌荡眼见得宝钗红晕浮面美眸含情朱唇胜火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捧起那张芙蓉玉靥便深吻下去。 粉颊滚烫丁香暗吐免不了又是一番恣意轻薄…… 好一阵后冯紫英才索性拦腰抱起宝钗走到内间椅中坐下细细品尝这难得的温存。 …… 终归不能逾线怀中玉人鬓发散乱美眸迷离冯紫英却也不能不悬崖勒马真要再继续下去自己就有些刹不住车了。 好在宝钗也是个守规矩的清楚这也是母亲能够容忍的极限了再要下去便是不自重了也赶紧起身整理衣衫收拾发髻这才慢慢询问情郎具体情况。 冯紫英倒也没有遮掩什么如实说了大概情况。 “如无意外兴许就就是二三日之内就要有一个结果朝廷旨意一下来愚兄便会向礼部申请兼祧估计也就是三五日便能有公文下来然后愚兄就会托人来府上求亲。” 宝钗收拾好激荡的情思慢慢平静下来“那冯大哥您的意思是您很快就会外放出京?” “妹妹可是担心婚事?”冯紫英含笑问道。 宝钗脸又是一红微微点头若说不关心这事儿那也太虚伪了。 “妹妹放心若是吏部下文愚兄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方才会走马上任估计向礼部申请兼祧应该没有问题另外托人来订亲也无大碍只是成亲一事怕是还要计议一番……”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愚兄此番下去恐怕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回来的你也知道宛君已经怀孕怕是不能跟我下去顶多就是让尤氏跟我过去若是妹妹愿意愚兄倒是希望妹妹与愚兄成亲之后可以跟随愚兄过去。” 大周沿袭宋明假期制度比前明略好但是又不及前宋那么宽松官员儿女嫁娶可有九日假期官员自身假期则在九日基础之上根据父母居家远近可以给予路程假但一般不能超过一月。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宝钗心中大定。 她最担心就是婚期拖得太久她都十七了若是拖到明年便是十八年龄太大不说而且她也知道沈宜修怀孕若是冯紫英外放肯定是不可能跟随而去的若是拖到明年沈宜修生产过后那么就有可能会跟着去。 而如果自己今年能成亲那么就可以巧妙的避开了沈宜修而林黛玉要嫁入冯家又是两年后的事情了所以这一年多时间几乎就是自己独占即便是又尤氏这样的妾室那对自己并无大碍了她也从未将二尤视为威胁。 “冯大哥你要下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无论您去哪里便是再远再苦小妹自然都是要跟着去的沈家姐姐怀有身孕定然不能远行便是生产之后只怕一年半载里也不方便林妹妹又还要两年三年后去了自然是由小妹来侍奉……” 宝钗嘤咛燕语几不可闻脸色更是嫣红照人但是眉目中的神色和话语里的语气却是格外坚定。 冯紫英心中一荡随即也是颇为感动宝钗不问自己去哪里便一口咬定要跟随自己而去这番情意倒是情真意切。 “妹妹也无需太过担心婶婶和家里估计愚兄所去之处也不会太远大概就是这北直境内顺天府周边府州便是真有什么事情两三日内也能撵得回来。” 宝钗一听这话心中更喜若是这顺天府周边那就再好不过了。 之前她还担心若是去那如陕西、四川或者广西那等偏远之地那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适应气候饮食若是在这顺天府周边她来了京师城中也有几年这北地气候也已经习惯倒也就无虞了。 己字卷 第十三节 变故 大事敲定宝钗心情便好了许多比起往日的沉静来也活泼了许多毕竟也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闻得自己终生大事终于落地烂漫的心境便也畅意许多。 “对了昨日收到了宝琴的来信说蝌哥儿守孝完了也想跟着您做点儿事情另外她也有些事情要上京里来处理所以会在这几日里到京。”宝钗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疑惑“蝌哥儿原来您不是打算接手丰润祥么?好像他现在不太愿意去丰润祥了?” “嗯可能回去在金陵呆了几年打磨了一下性子见识也宽广了未必愿意囿于一个小圈子了吧。”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上一次我去金陵时见了一面他便流露出这份意思感觉二婶子可能也有这个意思觉得现在他们家如果始终只盯着这个丰润祥蝌哥儿日后找一个合适的人家都不好找。” 人都是求上进的原来薛峻刚去世时薛家还有些担心冯家会不会吞并薛家在丰润祥的产业但现在别说冯家就连薛家自己都有些觉得眼界宽了不愿意死守在丰润祥这一家生意上了。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薛蝌的母亲希望自己儿子能像女儿一样寻得一个好人家这比单纯的一笔营生要好得多。 可薛家虽然祖上是官宦出身但是从事皇商也有几代了而皇商的身份在寻常人家甚至是商人眼中都是令人羡慕的但是放在有身份的士绅官宦人家眼中那就不值一提了所以薛蝌和薛宝琴的母亲才希望能够寄希望于薛蝌和薛宝琴的婚姻来改变。 现在薛宝琴倒是找到了梅之烨的庶子算是攀附上了士林人家但薛蝌的婚事还遥遥无踪所以此番进京多半还有这方面的考量好歹薛姨妈他们这一支在京师里也算立住了脚而薛姨妈也好歹是王家的女子在京师城中也还有几分人脉渊源。 “嗯小妹二婶一直都是这种想法所以对经营营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希望蝌哥儿和宝琴能找到合适人家而要找到合适的? 如冯大哥您刚才所说的恐怕囿于金陵那一亩三分地里怕是难得物色到合适的。” 宝钗倒也是能理解自家二婶的心思。 薛家日趋没落? 很大程度还是因为家中再无做官之人。 看看四大家里边? 王家便因为出了个王子腾? 便圣眷不衰贾家再不济也还有贾政在工部做事? 现在更有大姑娘进宫当了贵妃? 所以贾王两家顺序便掉了个个儿但贾家起码也还能维持。 而看看史家薛家两家史家虽然还顶着一门两侯的牌子? 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没有正式职官做一回? 只怕迟早也会打入尘埃。 薛家上一辈两个都只能说是勉力维系薛家营生上不跨? 原本指望这一辈的自家哥哥和蝌哥儿? 未曾想自家哥哥是个混世魔王? 能不惹事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而蝌哥儿虽然是个机灵人物但是却不是读书料子这也让薛家上下大为失望。 现在眼见得冯紫英青云直上飞黄腾达想着薛家和冯紫英也还有那么几分香火渊源加上还有宝琴和梅翰林家的这种姻亲关系? 二婶心里大概也存着能让蝌哥儿去寻个更好人家心思了。 冯紫英沉吟了一番? “前日里我也曾听闻? 梅之烨要出任顺天府治中? 算是一个不错的升迁宝琴妹妹今年多大了是不是也到了该嫁娶的年龄了?” 冯紫英和梅之烨不算熟悉? 也没有什么交情主要因为对方担任翰林院侍读期间主要是负责修史而冯紫英则是长期跑外加之年龄差距甚大所以来往不多也就是见面点头的交情。 “哦?梅家叔叔要出任顺天府治中?”宝钗也吃了一惊。“宝琴都十五了嫁娶也合适了。” 翰林院侍读虽然清贵却非久留之地许多人都视为一级跳板能在翰林院里染一水不但升迁可期而且前途也更广阔未来吏部在考察官员时有翰林院任职经历都要高看几分。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未曾听闻宝琴信里也未曾提起啊。”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会缓缓道:“此事应该是早有计议了吧梅之烨入翰林院也有几年了但此人原来脾气有些倨傲在翰林院里打磨了几年倒也乖觉了不少据说是找了一些门路此番终于能出翰林院任职了。” 宝钗心里一沉薛家两房里书信往来还是比较密切的几乎每封信都会提及宝琴和梅家的联姻若是梅之烨早就有要升迁的迹象却一直未曾提及虽然不能说这就有什么问题毕竟尚未敲定落实低调隐秘一些也正常但是宝钗总感觉这里边怕是有什么古怪。 “冯大哥那你可曾听闻梅家还有其他消息么?”宝钗明知道冯紫英不太可能去关注梅家但是还是忍不住问道。 “嗯?妹妹什么意思?梅家的情况我倒是有所知晓但是梅之烨有三子两嫡一庶嫡长子已经成亲了好像是太常寺少卿之女嫡次子也已经定亲具体是谁就未曾多问了应该也是官宦人家吧梅家是湖广麻城官绅望族这方面还是比较讲究的其他就未曾听闻了。” 冯紫英不知道宝钗为何一下子就如此急切地问起梅家事情来了不过上次去金陵时薛家人的确委托他帮忙关注一下梅家虽然没什么交情但是寻常情况还是知晓的“怎么你婶婶信里可是说了什么?或者我回去之后让人打听打听。” “没什么只是宝琴信中话语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宝钗有些忧虑地摇摇头“但又没说其他小妹觉得他们突然匆忙来京有些蹊跷。” “哦?”冯紫英也吃了一惊“那你家婶婶和婶婶这边信中有无说什么?” “这段时间婶婶和母亲好像没有信件往来都是我和宝琴之间通信。”宝钗摇头。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不急我回去打听一下便能知道是否是梅家那边出了变故。” 本来是十分高兴的心情却因为薛宝琴这边儿的一些变故而影响了冯紫英也只能宽解宝钗一阵这才道别离开。 出门走到贾府角门处就看见平儿急匆匆从后边追了过来。 见左右有人平儿也是一脸正色道:“冯大爷我家奶奶请你移步和您有事儿商量。” 冯紫英没想到平儿会撵到这里来。 今个儿去了黛玉和宝钗那里了却了一桩大事儿本是不想去王熙凤那里的。 这几日他也知道倪二和贾瑞已经开始勾连上了桂花夏家那边的一些账目也都慢慢索要出来开始谋划如何来“操办”赖家了。 只是又遇上了贾琏和王熙凤的和离闹得贾家一阵鸡飞狗跳所以冯紫英一直未曾过来。 还是贾政专门来自家府上找自己说了贾琏和王熙凤和离的事情希望冯紫英出面帮忙劝说冯紫英也讲了自己的难处而且也说了之前便已经劝说过几回了但贾琏早已经铁了心贾政也只能摇头叹息最终失望离去。 瞥了一眼四周冯紫英这才沉声道:“很急么?” 平儿脸色一僵最终还是点头:“还请大爷移步……” 冯紫英想了一想点头“走吧。” 冯紫英跟着平儿走到右边儿林荫夹道无人处平儿这才语气有些凄婉地道:“爷是连奶奶和奴婢的面都不想见了么?” 冯紫英一怔见这丫头眼圈都红了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今日自己是来和黛玉、宝钗说正事儿自然不想其他这段时间里没过来那也是因为这贾琏和王熙凤和离的事情闹得喧嚣一时好不容易才算是平息下来怎么地却成了自己不愿意见她们俩了? “贾瑞又来挑事儿了?”冯紫英皱眉道。 平儿放慢脚步看了冯紫英一眼“和贾瑞无关奴婢只是想知道大爷现在是不是不愿意再见到奶奶和奴婢或者是怕见到奶奶和奴婢觉得我们给您找事儿了?” “这话从何说起?”冯紫英啼笑皆非看样子这段时间王熙凤和平儿都是被折腾得不轻弄得有些神经质了“平儿这府里边你觉得爷还能怕谁不成?只不过爷不愿意太过招摇罢了再说了琏二哥和你家奶奶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爷来作甚?” “说来说去爷还是有些嫌弃我们了?”平儿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合适脸红了一红。 “嫌弃?”冯紫英站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平儿“怎么了你这小蹄子今个儿话里话外是在试探爷么?爷说话算话虽然琏二哥和凤姐儿和离了但爷一样可以把你收了相信你们府上也没谁会有异议只要你家奶奶答应。” 平儿一窒一时间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己字卷 第十四节 珍惜,滋润 把平儿的嘴给堵了回去冯紫英也不为己甚面色从容“所以啊你就少在那里试探爷了爷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凤姐儿心里也清楚否则何须让你来找爷?真要信不过爷来找爷干什么?” 平儿脸色通红但眉目间却是多了几分喜色。 这段时间无论是自家奶奶还是她自己在府里边都不好过。 虽然说老祖宗和二太太都一力站在自家奶奶这边厉声痛斥琏二爷而且信誓旦旦保证自家奶奶可以一直在贾府里边住下去甚至就继续住现在的小院儿但是平儿也知道府里边一样有许多人不以为然甚至暗自站在了琏二爷那边的。 府里边不少人都在背后说自家奶奶是妒妇惯会拈酸吃醋说琏二爷娶了王熙凤这几年愣是没能在王熙凤手上纳一个妾甚至连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通房丫头都没能到手也难怪琏二爷下定决心要和离不肯妥协。 还说自家奶奶贪财好利克扣下人损公肥私把公中银子拿出去放贷赚了钱便进了她自己腰包却在大家面前装穷任凭公中亏得一塌糊涂都是自家奶奶的过错。 平儿也承认有些事情的确是自家奶奶做得不对但是许多事情也是迫不得已。 自家奶奶好面子又喜欢在人前充大可许多银子都不可能从公中出没那规矩所以有些就只能靠自家来想办法免不了就要遭人诟病了。 至于说为什么背后的骂声这么大平儿也觉得还是自家奶奶掌管了这公中银子出入的缘故。 你要做事要管钱免不了就要得罪人现在琏二爷和奶奶和离了靠山就倒了一半自然就会有人跳出来说风凉话了? 特别是在赦老爷和太太也不太待见奶奶的情况下就更是难熬了。 这段时间里连许多平素低眉顺眼的婆子妇人都变得有些阴阳怪气起来? 一些不晓事的小丫鬟更是相互递话? 大概是觉得二奶奶管不了几日公中事情了? 所以很有点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连二奶奶自己都成日里不出门就在屋里呆着除了每日老祖宗和两位太太那里礼节性的去打一头? 其他哪里都不去。 甚至连大老爷和太太那里? 太太都发话说没必要每日再去点卯问安了言外之意也很清楚那就是二奶娘不再是她儿媳妇了。 这等情形下? 自家奶奶的心境有多么煎熬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眼前这一位态度也是始终如一? 以前奶奶得势的时候? 也是如此? 眼下奶奶落魄? 不少人甚至落井下石看笑话? 这位爷论理才该是要踩上自家奶奶一脚的但没想到态度却一如既往甚至还有点儿鼓励和大气的感觉了。 平儿也不做声了默默地把冯紫英带到了院子里。 冯紫英尚未进去便看到外院子里的一干人都是无精打采? 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 那王信和彩明、住儿? 一个是王熙凤从王家带过来专门跑外边儿的男仆? 另两个是王熙凤身边小厮冯紫英知道隆儿和昭儿是跟着贾琏走了只是那庆儿平素也是在王熙凤鞍前马后听热乎的? 怎么也不见了? “庆儿呢?”冯紫英有些奇怪。 平儿脸色一暗“跟着琏二爷去了。” “哟那凤姐儿可有些难受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还好来旺也还在来喜呢?” 平儿叹了一口气“爷待会儿在奶奶面前您可千万别再戳奶奶伤疤了奶奶难受着呢。” 冯紫英摇摇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这样也好啊愿意跟琏二哥去的就跟琏二哥去愿意留下侍候你家奶奶的就留下这不皆大欢喜何必要扭在一块儿强扭的瓜不甜嘛何况琏二哥和你家奶奶和离了毕竟也还有一个巧姐儿挂着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也没啥。” “爷这话您可千万被说奶奶现在既恨又伤心听不得谁提这些奴婢找您来也就是想请您宽解宽解奶奶。”平儿叹着气引着冯紫英入门。 “敢情这是平儿你自作主张把爷叫来啊不是你家奶奶有请?”冯紫英斜睨着平儿。 平儿眉目间有些忸怩“怎么奴婢便没资格请爷来一趟么?再说了奶奶虽然嘴上不说内里想什么奴婢还能不知道?” ”也是倒真是一个乖觉人儿爷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选个好日子跟着爷走怎么样?“冯紫英逗乐对方。 平儿一顿脚不再理睬冯紫英的调戏进门。 看着冯紫英进门王信、来旺和住儿几个都摇头摆尾满脸堆笑的跑了过来问好就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精气神都顿时一振估计是这段时间里无人问津让这帮人心里都是没底了。 王信和来旺都是从王家跟着来的自然是不可能跟着贾琏走的住儿虽然是贾家这边的但是一直跟着王熙凤并不得贾琏喜欢便是想要投效贾琏估计也难以得信任。 进了内院丰儿和善姐都赶紧来见礼冯紫英点点头正欲进堂屋平儿却引着他往西厢房走“奶奶现在不想住堂屋改在西厢房了。” “哦?堂屋又怎么碍着她眼了?”冯紫英不解但是不深问。 平儿也不答话只是引着冯紫英进了西厢房不小分隔成内外两间外边是一个大炕外加一排座椅内间要小一些但是却要奢华许多铺设着猩红洋罽占了半间屋地面一条大红金钱蟒靠背丢在一角而炕几另一端石青金线蟒引枕搭着秋香色白花大条褥却见王熙凤以手撑在雪腮下颇有些憔悴的模样看着窗外出身。 桃红色的抹额勒在额际葱绿抹胸藏在那比甲里半幅酥胸若隐若现葱黄绫棉裙里露出说红色裤脚白腻腻的秀足红色胭脂涂抹着指甲映衬得格外荡人心魄。 听得脚步声王熙凤慵懒得懒得回头:“平儿你这小蹄子死哪里去了这么久才露面莫不是也觉得要树倒猢狲散你也要去寻好去处了?” 冯紫英听得好笑负手而进却阳光散射进来却正好看见那葱绿抹胸微微有些松散惊心动魄的一道沟壑钻入两团如发酵白面一般的隆丘中只可惜被那葱绿抹胸遮去大半委实让人遗憾。 “好一幅美人春睡图!”冯紫英强压住要吞咽唾沫的冲动目光灼热地搜寻着“凤姐儿别来可好?” “啊!”被突如其来的冯紫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王熙凤几乎要从炕上蹦起来一只手下意识的掩住抹胸脚也猛地缩回在绫棉裙里去这等几乎是女人最宝贵的东西除了丈夫外无人能看却被这突然进来的冯紫英看了去饶是王熙凤豪放大方也羞得面红耳赤一时间牙尖嘴利的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平儿你这小浪蹄子带人进来怎么连声都不吭一声?”王熙凤又羞又气。 “又不是外人哪来那么多礼数?”在得知贾琏和王熙凤正经八百和离了之后冯紫英觉得自己似乎像是卸下了心中包袱在面对王熙凤时都周若是能轻松了许多再不需要背负起某些道德心理压力了。 王熙凤被冯紫英无赖的话给堵得脸也是发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冯紫英也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径直上炕将那大红金线蟒靠背放在自家背后舒舒坦坦地躺在炕上这才好整以暇地道:“平儿你也进来挨着你家奶奶坐下吧外边和丰儿善姐说一声闲人就莫要进来带进内院来了爷和凤姐儿也一别这么久凤姐儿这么想念我是得要好好絮叨絮叨。” 平儿也被冯紫英的张狂吓了一大跳这要换了别的下人看了铁定要坐实冯紫英和二奶奶有私情所以她也赶紧出去按照冯紫英的吩咐让善姐和丰儿就在内院门上玩耍莫要其他人进来了。 “你要作死啊!”王熙凤惊得手足无措差点儿就要叫人了。 尤其是只隔着一张小炕几上一次也有如此情形但那时候自己是有夫之妇荣国公府掌家娘子现在却一下子成了门前冷落鞍马稀被丈夫和离掉的弃妇这种差距和心理上的打击让王熙凤的心态都有些失衡在看到冯紫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上炕在一惊一乍之后便陡然反应过来对方虽然有些放肆但却已经没有那么多道德束缚了。 “怎么说话的?”冯紫英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儿“爷不计前嫌地来看望你却成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成?” 王熙凤脸火辣辣地一只手依然掩住胸前抹胸却是恨恨地道:“你还知道来看人?怕是死了你都懒得来看望一眼吧。” 冯紫英一瞪眼“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琏二哥不珍惜你也这么不珍惜自己?人首先自己看得起自己才能说得上其他离了谁也不是就活不好了爷看凤姐儿下一步没准儿还能获得更滋润自在呢。” 己字卷 第十五节 打破心结 平儿有些骇然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时间精神都有些恍惚。 这怎么听都觉得这更像是一对情人之间打情骂俏的赌气话。 那边来一句惊呼“作死”这边回一句“怎么说话好心当驴肝肺”这边再来一句“怕是人死了你都懒得来看一眼”这边在回一句“珍惜自己好日子在后头”闭着眼睛听听这话听听这二人的语气这是仇人之间的话语么?甚至寻常朋友都不可能用这种语气。 这个时候平儿才发现自己似乎完全陷入了一个误区或者说没能真正揣摩到自家奶奶和冯大爷之间的这种微妙关系先前还一直以为二人是生死对头水火不容针尖对麦芒不共戴天现在细细一揣摩才发现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或许前期二人还有些相互针对二奶奶甚至还有些打压或者要占冯大爷便宜的意思但到后来好像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奶奶明显处于弱势而且授人以柄可冯大爷似乎每每都可以置二奶奶于死地却每每留手到最后情形就完全倒过来了二奶奶干脆就把冯大爷当成了依靠要挟也好自暴自弃也好让自己去恳求也好总归是二奶奶已经完全听从于冯大爷甚至于盼望着冯大爷能给点儿主意冯大爷也成了奶奶心中的主心骨了。 嗯平儿觉得让自己去恳求就像是今日自己自告奋勇去求冯大爷来一趟更像是奶奶给自己设的套自己似乎也就懵里懵懂的就信了。 再看看冯大爷进门时奶奶的神色表情哪里有半点恼怒愤恨的意思?甚至被冯大爷看了酥胸裸足这等便是夫妻之间都需要遮掩的私密所在却还是这等半真半假的埋怨和娇嗔那股子柔媚味道便是平儿这等未经人事的丫头都能明白那几乎就是有过那种关系的男女或者小夫妻之间才能有的味道。 此时的王熙凤完全没有注意到平儿神色变化和心境她也被冯紫英最后一番话给触动了心境眼圈子顿时红了起来珠泪滴答滴答地便落了下来。 看着这女人哽咽抽泣香肩耸动的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有些复杂。 这凤姐儿的确是一个尤物冯紫英不想欺瞒本心? 若说是自己对这女人没有半点儿垂涎那就是自欺欺人了只怕连凤姐儿自己和平儿都能看得出来这一点。 或许是自己穿越而来带着的某种年龄心境? 又或者是自己前世中对《红楼梦》书中或者是电视剧中的某些特定情结? 总而言之? 冯紫英对这个女人就有着某种特殊的心思总想要把玩一番。 当然违反自己做人准则的道德底线的事儿冯紫英不会去做? 贾琏好歹也算是自己朋友? 他不可能有逾线之举先前一些行径不过是对王熙凤的惩戒但现在这种束缚羁绊消失了? 贾琏和王熙凤和离了? 王熙凤现在就是一个纯粹被丈夫抛弃的单身妇人? 当然这也和她自家作死有关? 但对于冯紫英来说? 心理上的约束便再也不存在了。 冯紫英扪心自问? 虽然自己并未在贾琏与王熙凤和离的事情上做什么推波助澜的事儿但是从内心来说似乎自己也有些乐见其成的感觉。 这很微妙。 王熙凤却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气苦。 想想自己苦心孤诣操心府里上下事务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陪了多少笑脸? 上边的长辈? 平辈的姑娘哥儿? 下边的婆子丫鬟和仆从? 谁没有个其他心思稍不留意就是得罪人这几年里自己吃了多少苦累? 可到头来落得了个什么? 好事儿没轮着丈夫和自己和离公婆嫌弃甚至在背后捅刀子便是老祖宗和太太不也就是存着个和稀泥的心思对那贾琏不也就是痛斥一番也就过了可自己呢?落得了个什么好? 好像把自己留在贾府里边还是一个天大的恩赐一般阖府上下背后说风凉话看笑话的不知道多少却从未想过自己这几年里为府里呕心沥血的操劳。 放眼望去整个府里边竟然没有一个真正体贴自己能给自己依靠的人却没想到居然是眼前自己这个曾经一度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的男人能理解自己给了自己安慰和依靠…… 这种强烈对比的情形让王熙凤心态真的有些崩溃的感觉所以也是悲从中来便难以自抑了。 见王熙凤越哭越伤心弓着身子低垂着头只顾着抽泣抹泪娇躯乱颤声音也越来越大真有点儿我见犹怜再看那平素精明无比的平儿此时傻乎乎地呆站在内外房门口似乎有些神游九霄的模样冯紫英只得起身下炕再不安抚住这哭声传出去只怕又要有风言风语出来了。 走过去站在对方面前顺手拿起炕桌上的猩红汗巾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把汗巾子递过去“好了凤姐儿多大个事儿?和离了天也塌不下来在这府里你也一样能过得好人一定得靠自己以前琏二爷在我看他也没帮你多少你的辛苦操劳我知道没什么大不了这日后你也一样能行……” 王熙凤心潮激荡更是泪如泉涌这阖府上下还从未有哪个人能真正领会自己便是老祖宗和太太也不过就就是要借重自己的泼辣性子和脾气罢了至于其他人谁会真正盼着自己好? 心神恍惚情不自禁之下王熙凤下意识地便抱住了眼前这具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健硕身体就像是寻找到了一株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死死的勒住再也不肯松手。 冯紫英也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只看着那宛如墨染的一堆青丝随着抽泣声颤动略微裸露出来的半边香肩宛若凝脂玉华白腻那张娇靥却贴在自己小腹前泪水浸入自己衣衫中感到一阵湿意。 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那对丰硕这紧贴在自己双腿间…… 只不过此时王熙凤却完全沉浸在这份心境感怀中去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层尴尬。 冯紫英只能仰头咬舌默念静心咒神游万物不敢遐思这等情形下再要有些异动那就真的有点儿过于禽兽了。 平儿是真的彻底懵了。 眼前这一幕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这还是那个前段时间还成日里咒骂冯大爷的二奶奶么?还是那个认清人后泼辣刚烈无比的二奶奶么?怎么地就这么毫不忌讳地扑在冯大爷怀里哭哭啼啼欲语还休了呢? 一时间她只觉得以前的一切都坍塌了猛然间有些领悟二奶奶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说一不二令行禁止的二奶奶了起码她的依靠不再是这个贾府了或许这座靠山已经不经意的换了人? 而这个前段时间还在调戏自己的冯大爷身形却越来越清晰坚定越来越让她高山仰止。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和二奶奶还要继续在这贾府里生活下去还要继续像以前那样惬意自在甚至更好恐怕就只能落在眼前这个冯大爷身上了而冯大爷在这贾府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已经隐隐超越了大老爷和二老爷甚至老祖宗在某些方面似乎都要尊重一二了。 屋里得哭泣声慢慢停了下来偶尔还有几声抽泣王熙凤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自己怎么会突然情难自已地抱住了眼前这个男人自己和贾琏和离才几天怎么就变得如此不知羞耻了?往日这铿哥儿折辱自己那是自己迫不得已但今日却全是自己主动虽说这抱一下哭一场似乎比起前两次来还不如但是这主客易位这是纯粹的自己主动了啊完全不一样了。 王熙凤突然骇然地发现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地就把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的男人当成了依赖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依靠?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猛地松开了手王熙凤这才忙不迭地抓起汗巾子假作掩饰地擦拭脸上一团糟的泪水把脸和身子扭向了墙壁的一边偶尔还抽泣哽噎一声“铿哥儿你走吧……” 冯紫英有些好笑这女人这会子终于情绪发泄完了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了。 “行了平儿也不是外人看见了知晓了又怎么地了?”冯紫英有意模糊着言辞似笑非笑。 王熙凤脸一烫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知羞这话里话外好像自己早就和他有了私情一般脸猛然扭过来怒视对方却见对方脸上那副戏谑的神色就知道了上了当“呸!少在那里说浑话姑奶奶可和你一清二白……” “好好好一清二白从无干系……”冯紫英一副我理解的态度看得王熙凤更是怒从心起悲从中来忍不住探手就在冯紫英腰际狠扭一把。 这等时候冯紫英就不会再像方才那般还要克制了伸手便在王熙凤比甲下**的香肩上摩挲了一把眼神也是格外放肆惊得王熙凤猛然缩身一下子躲在了炕上角落里“平儿你快过来!” 己字卷 第十六节 征服 “奶奶!”平儿脚都软了看着冯紫英灼热而放肆的目光转过来落在她身上尤其是在她胸腹间游弋平儿身子都只能靠在门框上哪里还能迈的开腿? “小蹄子还不快过来?!”见冯紫英一步一步逼近手却在她肩上摩挲游移甚至有向下探索的迹象慌得她忙不迭地蜷缩起来以手死死捂住葱绿抹胸颤声道:“铿哥儿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你是罗敷有夫?你现在可是孤家寡人了。”冯紫英索性一屁股就坐在了那炕沿上伸手就把王熙凤腰肢勾住拉了过来语气里却是颇多玩味。 王熙凤如遭雷殛身子瘫软了半边脸颊绯红惶急不堪地道:“不行铿哥儿不行!” “行不行由得了你么?”冯紫英越发觉得好笑他特喜欢现在这副情形如灵猫戏鼠这种将对方一切掌握在自己手掌下的感觉。 “铿哥儿使不得!”眼见着冯紫英手已经硬生生穿过了抹胸握住了某一处王熙凤顿时瘫软下来而对方另一只手却探入群中腰际来解自己裤带王熙凤犹如一只在猛兽爪下瑟瑟发抖的羔羊眼中露出哀求之色“这等光天化日之下外边儿还有人若是被人知晓那我便只有去死了。” 冯紫英其实哪里有这么大的色胆且不说平儿还在一旁便是再色欲倾心他也不敢在这等时候行那白昼宣淫之事好歹王熙凤也才没有了琏二奶奶的身份但众人心中都还是下意识的把她当作琏二奶奶? 若是得知自己这等行径只怕真的要天下大哗了。 他现在也不过就是故作猛虎擒羊的姿态先把王熙凤的心志和胆气给摧毁了? 至于说日后的事情? 也不急在这一时。 但姿态却要做足? 免得被王熙凤这女人给窥探出了虚实。 “谁能让你去死?凤姐儿爷放句话除了爷? 谁也定不了你的生死!”坐在炕沿上? 一只手揽着对方腰肢但手却并未再去解对方裤带冯紫英大包大揽? 气势如雷? “你真要在这贾府待不下去了? 或者你不想在这贾府里呆了? 爷便替你安排去处? 天下之大? 哪里去不得?苏州扬州金陵临清大同? ……” 吹牛皮也不用打草稿? 反正也不算大言? 这王熙凤真的能舍弃对贾府里权势的迷恋? 冯紫英便替她安排一个去处也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只是几句话但是却让处于紧绷几近崩溃状态下的王熙凤心里也是一松。 这说明这男人也不是那等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人他所说的如扬州、临清、大同虽然比不得京师城? 但苏州、扬州乃是天下繁华之地而临清也是运河上一等一的口岸而大同更是北地重镇都是他们冯家势力所及之地自己真要在这贾府待不下去了也能有一个庇护。 当然王熙凤还没有想过要离开贾府离开京师只是这番话让现在这种处境下的她的确很提气踏实倒是真的。 “铿哥儿……” 王熙凤哽咽无言只是垂泪冯紫英探入裙中放在腰际的手也只是在对方肥臀上重重拍了一记“放心吧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还不至于到那般田地荣国府现在也还离不得你要不了几日你们府里便能明悟……” 王熙凤一怔之后顿时清醒了不少身子便挣扎起来也把冯紫英的手从自己裙下扯了出来冯紫英也不为己甚只是在对方一双裸足上流连了一番羞得王熙凤都要恼怒起来这才收回手。 “铿哥儿你方才说的话啥意思?”王熙凤咬着冯紫英的话头盯着冯紫英问道。 “说来说去琏二哥和你和离其实算不上个什么事儿眼下这贾府面临的困境恐怕才是你心力憔悴的缘故吧?”冯紫英笑着道:“琏二哥一年现在都有几千两银子收益还有年底的花红要不这隆儿昭儿庆儿和来喜这些怎么会一股脑儿都奔着他去了?” 一句话就把王熙凤给说定在那里了。 “人家凭什么不跟着琏二哥去?琏二哥现在一年的收入不低了加上分红能上万两不说在这京师城里开门立府他去了扬州谁还能管得了他?来喜跟着他去没准儿还能混个管家在你们贾府上上下下近千人赖大周瑞林之孝吴兴登四大管家都是坐得四平八稳还有无数大小管事像王信、来喜、来旺这等人啥时候能混出头?” 冯紫英索性就靠着这边坐着开始指点江山王熙凤被对方挤压靠着却也不敢动弹。 “荣国府一年收入我不知道有多少但是我可以断言近几年里肯定是入不敷出的要不你们贾府里边无数老物件儿都在京师城里当铺里流转连我们家都接到那些个典当铺子里熟人来询问要不要一些老物家里边还真添了几件当然京师城里像你们荣宁府这样情形的勋贵们也不少除了你们荣宁二府外四王八公十二侯里估摸着有一半都过得艰难……” 冯紫英这一番不客气的话更是揭下了荣宁二府的皮饶是王熙凤现在都不算是贾家人了一样觉得难堪。 “现在你们府里又修了这大观园欠下无数账我都不知道你们府里打算怎么还嘿嘿要说林妹妹那十五万两银子日后都还该算在我身上才对但这事儿我暂且不提你们公中亏空无数园子这么大维护修缮又增加不少荣宁二公好歹也要讲究脸面又不能太过于寒碜迎来送往人情世故估计这一年下来都得要亏空一个大窟窿也不知道你们府上能经得起多久?” “老太君倒是年龄大了说句不客气的话眼睛一闭也就过去了可剩下这几百号人呢?赦世伯和政世叔好像在这营生上都是没什么见地本事的日后如何维系下去?真的要树倒猢狲散?……”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王熙凤和平儿心里都是有些发寒。 对方的剖析可谓一针见血刀刀入骨而且冯紫英还有些没说到的像这几年里尤其是为了修园子都卖掉了不少庄子田产铺子这些原本每年都是能为府里边提供一些收益的但是却为了修园子卖掉不少这一进一出可想而知。 “那依你这么说这荣宁二府就只有关门大吉的结果了?”王熙凤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倒也不是没有变数比如贵妃娘娘突然生下一个皇子这日后不管谁登基也要给点儿颜面不至于太难看荣国府也许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又比如环老三突然考中状元榜眼日后能出将入相兴许也能撑起门面但他是庶子宝玉怎么办?弄不好就得要让你们荣国府分崩离析;又或者琏二哥日后发达了回来袭爵也未必不能勉强支应着走但是这些东西都有太大变数不好断言而且说句实话寄托在这些上面还是有些渺茫……” 王熙凤和平儿都是沉默不语冯紫英此番言语的确说到了要害。 贾元春虽然当了贵妃但永隆帝都是五十多岁了他最后一个子嗣也都是十多岁了以后便再无新的子嗣出身这也意味着基本上从这一条上谋出身希望渺茫。 这还没有考虑贾元春是否获得永隆帝宠爱这一出这一点王熙凤她们自然都不知晓底细。 贾环科举高中这倒是有可能但是即便是中了状元又如何?且不说贾环能不能行即便能行估计也都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贾府还能不能支撑到那个时候? 即便是能支撑到那个时候贾环是庶子宝玉是嫡子这荣国府二房肯定是要由宝玉来继承的贾环肯定是要去自立门户哪里会来管你宝玉这一档子破事儿? 再说贾琏王熙凤不相信贾琏就能发达到多高的程度就算是挣了些家当只怕他也不过是回来袭爵一个二三品的虚衔将军能济得了多少事儿?还能维持得起这样大一个府邸数百号人的开支? 说来说去这贾府里边还是缺一个能够真正撑得起大梁的角色来贾琏、贾宝玉、贾环都各有缺陷而且王熙凤也觉得他们不像是能真正扛得起偌大一个荣国府的角色。 “照你这么说荣宁二府迟早都是烟消云散的命了?”王熙凤幽幽地道“谁来都救不了。” “也不必如此悲观我只是说了这种趋势和可能这荣国府治本之策我或许没有但是治标之策却也有一二。”冯紫英一笑。 “哦?”王熙凤一下子来了兴趣甚至忘了冯紫英身子还挤压着她一只手又按上了她的大腿“快说来听听什么治标之策?” “你们可知道赖大的儿子已经捐官要外放了?”冯紫英淡淡地道。 王熙凤和平儿面面相觑“好像曾经听得赖嬷嬷说起过但具体什么情形却不知晓。”平儿迟疑了一下道。 己字卷 第十七节 算账,杀猪 “赖大为自己儿子花费了一万两银子捐官然后又用了和捐官花费差不多的银子去疏通补缺嗯捐官和疏通轮不到外人插嘴多言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怎么你们荣国府的大管家收入如此丰厚动辄就能拿出一二万两银子去捐官补缺?那这赖大家的家底儿有多丰厚?怕是十万两银子都探不到底吧?” 冯紫英笑吟吟地用手在王熙凤浑圆饱满的腿上轻轻拍着说出来的话却让王熙凤和平儿都是目瞪口呆两万两银子? 这是何等巨大的一个数目?!要知道这年头二十两银子就能让一个寻常庄户人家安安心心过一年府里寻常丫鬟每月月例钱不过五百铜钱而已! 便是极有头面的大丫鬟们如鸳鸯、琥珀、彩云、彩霞、媚人这般也不过一两银子像宝玉的紫绡、绮霰、秋纹、麝月几个大丫鬟还有黛玉的紫鹃迎春的司棋探春的侍书湘云的翠缕以及惜春的入画也不过一吊钱。 袭人和平儿算是例外袭人原来也只有一两银子因为被宝玉梳拢了才涨到了二两银子这就是通房丫头的标准而平儿也是一样顶着通房丫头的名声拿二两银子这也是当初贾琏很不满意的原因一直念叨说平儿拿二两银子的月例他却没能沾上手。 “赖大在你们荣国府干了多少年管家?他是家生子赖嬷嬷是跟着老太君就开始的他这月例钱每月是多少?有二十两么?加上年底花红赖大一年能拿到三四百两么?”见王熙凤和平儿被震得不敢出声冯紫英又问道。 像金钏儿在贾府里拿的月例是一两银子到了冯家之后便涨了一倍拿到了二两银子香菱在薛家也只是拿一吊钱到冯家也涨到了一两半银子但后来金钏儿和香菱都被冯紫英梳拢了之后冯紫英便给二人一并涨到了五两银子的月例这就是冯府通房丫头的月例标准了。 而按照这个时代的银钱兑换一两银子能换一千二百文铜钱而二百文铜钱就是有牌面大丫头和普通大丫头之间的差别。 当然除了这些月例钱外年终肯定还会有花红数量也不算少基本上是按照每年月例的一半左右来发放? 看主人家的大方程度当然还有一些红包赏赐那就是主人单对单的个别奖赏了。 “怎么可能?!”平儿忍不住嗤笑一声? 连连摇头? “老祖宗和太太一月月例才不过二十两? 老爷们虽然不清楚但是琏二爷的每月也不过五十两花销大老爷和二老爷顶多也就是八十两罢了? 赖大虽说是管家? 但也不是主子如何能超得过主子们了?不过十八两已经算是极限了那也还是看着他这么些年来劳苦功高呢。” 十五两? 的确也不算少了? 一年下来一百八十两? 加上花红和赏赐? 起码年收入在三百两以上? 但是这和二万两银子比起来实在是有相差太大了? 这意味着赖大用了自己六七十年的收入替自己儿子捐了一个官可赖大才干了多少年管家? 就算是这贾府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府里管了加上赖大家的一年估计也能用百两银子收入四百两银子一年要一分不花爷的攒上四五十年? 这可能么? 而赖大能拿出接近两万两银子来替儿子捐官? 那家底儿绝对就不会只有这点儿? 按照冯紫英的估算? 起码还要翻上两番也就是说家底儿起码在七八万两银子以上。 “那平儿你说这赖大家的这么厚实家底儿究竟是哪儿来的呢?”冯紫英笑眯眯地看着平儿问道。 平儿斜睨了一眼王熙凤? 迟疑了一下才道:“赖管家一年的收入肯定不止于三百两银子不过……” “不过什么?不就是他管着府里上下日常具体各种营生杂务罢了凤姐儿虽然管着派发事情银钱但是具体如何去做花销多少她还不是只能听着下边儿人报上来只要不太离谱她也没有多少精力去具体操心吧?”冯紫英淡淡一笑“赖大上下其手估计这一年没准儿也能捞个万儿八千两吧?” 平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爷不可能吧?他哪来那么大胆子?” “哼他哪来那么大胆子?只怕他的胆子比天还大根本就没把府里的主子们打上眼儿琢磨着可以随便糊弄好像也就糊弄了你们几十年也不就这么过来了要不你怎么解释这一两万银子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了呢?据我所知那赖尚荣好像自小就在府外边儿当少爷一般的养着这一二十年难道不要花销?”冯紫英冷哼一声。 冯紫英和平儿说话时王熙凤却早已经在琢磨着这内里的奥秘了她可要比平儿会算计得多。 赖家能随便拿出一二万两银子来那家当绝对是五万两银子以上甚至这个底线都太低了弄不好应该是八万两以上加上这一回修园子赖家虎口夺食还硬生生从贾赦和贾珍他们手里夺走了不少活计王熙凤估计这笔营生他们起码就捞了不下一两万两没准儿赖尚荣捐官疏通补缺的银子就是从这里来的。 以前不说了赖嬷嬷有老祖宗做依靠荣国府也过得去便是贪了点儿大家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也不计较但这一次情况却不一样了。 贾家修这个园子把老底子给折腾精光不说还欠一屁股债这日后要过紧日子的时候就长了而且赖家还硬生生抢了贾赦和贾珍他们嘴里的肉恶了贾赦贾珍这两个荣宁二府头面人物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都不在赖家那边了。 这修园子还捞了这么多银子悄悄地花一两万银子去给儿子捐官补缺这事儿要传出来只怕府里都得要炸了。 王熙凤当了这么几年荣国府的家心里还是有些盘算的。 这荣国府阖府上下吃穿用度人情往来花销便是再紧一点一年少了二万五千两银子都没法过尤其是在园子修好之后这花销还得要往上走所以稍稍抛着点儿就得要往二万七八千两以上走。 现在荣国公府因为修园子便是除开借林家、薛家这些亲戚的银子在外边外债都还得有三四万两银子哪怕是分成三年还清一年起码也得安排一万二千两银子。 也就是说这粗粗一估算从永隆八年开始今后三年里每年这荣国府没有四万两银子这日子就过不下去。 可现在荣国府的收入呢?两位老爷的薪俸加起来不过一千多两不到两千两那是杯水车薪每年府里庄子铺子收入原来大概在二万一二千两银子左右看收成情况上下浮动可为了修园子卖掉了一些庄子铺子后这收入恐怕就锐减到只有一万七千两左右了。 这样一算下来这三年的亏空就得要七万两这七万两银子从哪里去弄?这还没有算万一贾元春在宫中需要打点那数目就没个轻重了。 至于借亲戚的银子王熙凤都没敢计算在内具体怎么去还谁心里都没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熙凤便是在舍不得这手里一呼百应的权力也知道自己那几万两银子私房钱是经不起多少折腾的她也得要为自己日后做打算。 怎么打算?眼下冯紫英把赖家的事儿专门挑出来说那王熙凤还能不明白该杀猪了否则主人家都没吃的了。 “铿哥儿赖家不是那么好动的不说赖嬷嬷在老祖宗那里很有情分赖大也不是易与之辈在府里关系根深蒂固便是两位老爷也不愿意轻易招惹他。” 王熙凤思考问题时专注的表情让冯紫英很养眼尤其是一双裸足不知不觉间又从裙子里伸了出来那凤仙花汁涂抹的脚指头白红相间煞是惑人让他有点儿出神。 没听见冯紫英的回话王熙凤一看才羞得赶紧收回脚又踹了对方一下险些把冯紫英踹下床“死相!和你说正事儿呢。” “啊?”冯紫英一个趔趄赶紧坐稳。 平儿也赶紧把脸扭到一边儿奶奶和冯大爷之间的这副情形太辣眼她简直不敢看。 “赖家的确不好动但你们贾家还有什么好选择么?”冯紫英冷笑一声“死道友不死贫道凤姐儿你先把现在你们府里情形说给二位婶子说听一听她们心里便有数了若是她们要问你办法你再透露一下赖尚荣捐官的事儿估摸着她们就明白了老祖宗那里暂时不挑明先动老祖宗问起来再来解释她能理解的无外乎到最后给赖家留个体面罢了……” 见王熙凤沉吟不语冯紫英又笑了笑“放心吧只要你和大婶子一说估摸着赦世伯就会主动来找你商议了嗯不妨让他去打头阵老太太那里也可以让他先顶着他是府里正经八百当家人嘛……” 己字卷 第十八节 趁虚而入? 冯紫英的话让王熙凤有些意动邢氏和贾赦是穿连裆裤的一味附和贾赦的心思这般话一递过去贾赦保管忍不住定要对赖家发难自己只需要推波助澜就看最后能收到多少红利了。 “铿哥儿若是这般只怕活计不少这赖家这么些年来在府里边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折服他们的没准儿他们还要反咬一口大老爷身上也不干净这修园子他和东府两个勾搭在一起以为老祖宗他们不知道么?”王熙凤想了一想之后才提出自己的担心。 “活计当然不少既然要动赖家自然就要彻底掀翻打倒在地突破口就是这次修园子的事情他们虎口夺食先不仁就不能怪赦世伯和珍大哥他们不义了从修园子寻找到突破口那就绝不能止步于修园子这点儿事情修园子估摸着他们家也就只折腾到一二万两银子顶天了但是他家的家当绝对不止这点儿凤姐儿若是想要今后三五年府里边要好过恐怕就得要落到他们赖家身上了。” 冯紫英话语平淡无奇但是语气流露出来的狠厉却让一旁的平儿都打了一个寒噤谁还敢把冯大爷当成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年郎恐怕就真的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了。 王熙凤也感受到了冯紫英流露出来森森杀意有些迟疑冯紫英接着话道:“至于说赦世伯那点儿事情算什么?赦世伯本来就是荣国府当然的家主那银子他落了腰包也好挥霍浪费了也好不过是左边兜里挪到右边兜里花销了也就花销了都是他自个儿的谁能说他什么?你赖大算什么东西一个奴才下人如何能和赦世伯相提并论?他弄银子就是贪墨主家屋里的财货以族里家法来处理也可以亦可直接送官? 判他个千里流放要不直接打发到辽东我爹麾下去送他去上战场和女真人较量较量? 或许还能立下大功呢? ……” 听得冯紫英说索性把赖家人直接发配辽东送上战场? 王熙凤和平儿都忍俊不禁虽说是开玩笑但是真要走到发配那一步? 恐怕赖家便是变卖家产也要避免被发配出去。 “铿哥儿? 话是这么说但要掀翻赖家特别是要让赖家要把这几十年里吸贾家的血弄来的银子都给吐出来? 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这些事儿你也不能凭空就栽在人家头上? 总要有个依据才行。”王熙凤考虑问题很细致。 “那是自然? 就是这修园子的事儿? 园子里的花草苗木都是赖家包揽了? 据我所知这花木不少都是从桂花夏家也就是薛文龙的岳家那边采购回来的单单是苗木这一块就花去了一万多两银子还有花草又是两七八千两银子另外还有许多活计也被他包走? 所以要动他就是要等到合适时机? 先把这相关的依据收到手? 以求万无一失。” 冯紫英看着王熙凤? “凤姐儿这等事情你就放心吧爷在外边也有安排? 倪二和贾瑞已经做了一些事情收集到了一些证据可以轻而易举的制服这个家伙现在要做的就是你们先要把老祖宗和太太他们那边说透然后再来谈具体条件。” 听得冯紫英提到贾瑞王熙凤脸上又是一冷下意识的就要坐正身子这才发现对方居然紧贴着自己身子一只手更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自己大腿上轻拍着难怪平儿这小蹄子眼睛都不敢往这边瞅顿时恼怒起来一把推开冯紫英:“你少让那贾瑞来我面前膈应人姑奶奶不想见他!” “何必给这种人一般见识?”冯紫英也不以为忤一只手却趁势勾住了对方丰腴的腰肢“这等人膈应自己固然难受但是用来膈应赖大这一家子倒是挺合适纵然不算主子但是起码也是贾家旁支嘛有些事情赦世伯不好说的他可以说赦世伯不好挑开他可以挑开老祖宗还能管得到一个正经族人不准说话?” 王熙凤细细一想也是这厮若是能调转枪头指向赖家倒真是一条好狗脸色稍缓:“若是这厮又来我面前……” “放心吧借他两个狗胆他也不敢来动我的女人……” 冯紫英话没说完王熙凤气急脸又顿时涨红猛然一推冯紫英“谁是你的女人你少在这里嚼蛆!” 冯紫英这一下却是没提防王熙凤骤然用力一推之下身子一歪就差一点儿滚下炕去。 见冯紫英“哎呀”一声立不稳身子就往炕沿下滚落眼见得就要跌下去就要摔一个大马趴王熙凤又慌了赶紧伸手去拉着。 冯紫英心中暗笑王熙凤这一推他固然猝不及防不过自幼习武这点儿跟脚还是立得定的只需要腰杆一挺就能稳住不过他却要装出跌倒的模样果不其然凤姐儿便忙不迭地来拉住自己。 王熙凤探手这一拉冯紫英便趁势拉住对方的手一带自己也往上一扑两个人便顿时滚倒在炕头上在王熙凤惶急的惊呼声中冯紫英手便又钻过褙子探入了那葱绿抹胸中恣意放纵起来。 身子一软王熙凤瘫倒在冯紫英怀中更被对方抱了一个满怀丰臀便紧紧贴在对方身上那股灼热似乎要透体而入骇得王熙凤忍不住惊叫一声便要挣扎躲闪只是在对方另一只手揽住腰肢的情形下却哪里挣扎得脱? 这一挣扎上半截葱绿抹胸便要脱落下来大半个白腻身子便颤颤巍巍地裸露出来慌得王熙凤一双手顾得了上顾不了下只能眼圈又红了起来凄声道:“铿哥儿你这般折辱我莫不是要逼我去死?” 冯紫英一怔之下似乎有些犹豫最终却还是放手“凤姐儿我以为你当是知晓我心意才对……” 一句话让王熙凤也是全身剧震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半晌王熙凤才苍白着脸庞哆嗦着嘴唇一字一句道:“铿哥儿你是当真的?姑奶奶虽不是身娇肉贵的黄花大闺女但是却也不是那些随意被你拿来亵玩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贱货!”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一句话居然引来对方这般反应这难道相爱相杀恨得越深爱得越深或者所谓欢喜冤家还真的在自己和王熙凤之间上演了? 细细一品好像似乎大概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儿这种味道要不这贾府里边女人多了去千娇百媚自己怎么就紧盯着这个人妻不放? 只是话一出口好像也无从收回否则恐怕真的就不好收拾了冯紫英定了定神这才斟酌着言辞“凤姐儿说其他虚的好像也有点儿远了爷是啥人你们贾府阖府上下应该都知晓这京师城里也一样明白难道爷还能对你一个妇道人家虚言逛遍不成?还是那句话你留在府里边过得顺心爷也扶持你若是不顺心爷便安排你出来京师也好外埠也好随你去总归不会让你难过……” 王熙凤却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看着冯紫英许久才咬着嘴唇道:“铿哥儿记住你的话若是你只是一时图着姑奶奶身子快活那我日后变鬼都不能饶了你!” 冯紫英没想到逼出王熙凤这样一句话来心里也有些忐忑先前那点儿弥漫的情欲此时早已经消散还不知道如何应答却听得王熙凤又扭转脸声音却变得低不可闻:“今日却断断不行……” 冯紫英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在王熙凤眼中自己似乎已经变成精虫上脑的那等货色但看看自己这副情形好像还真有点儿像。 打了个哈哈冯紫英也不好搭话搓着脸把话题转到一边儿:“此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会让倪二和贾瑞把相关的线索证据梳理出来凤姐儿你与赦世伯和婶婶说一番相信他们会感兴趣的。” 王熙凤脸依然扭在一边却没有吱声。 平儿似笑非笑冯紫英越发尴尬这等强行转弯委实有些别扭狠狠瞪了平儿一眼一挥手平儿便也抿着嘴笑着扭身出去了冯紫英这才一把再度勾住王熙凤蜂腰两具身子又腻在一块儿“好了还要爷怎么说?” 王熙凤心里气苦酸涩眼圈又红了起来珠泪垂落可谓百味陈杂连她都觉得惊讶自己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脆弱起来了? 只是在和贾琏毫不留情的和离之后身后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也许就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但是这一辈子会是怎么样呢? “不是说你要外放了么?”良久听凭冯紫英搂腰攀肩梗着脖子的王熙凤仍然不回头但是硬着的身子却软了许多话语里却是颇多幽怨和担心“那日后怎么办?” 己字卷 第十九节 后路,依靠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要外放为官的消息居然连王熙凤都知道了可见自己的一言一行还真的牵动了很多人而王熙凤如此关注只怕也是有着多种心思。 不过此时他倒不在意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懒得想太多王熙凤这边也不过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以王熙凤的性子此时她也不会离开贾府尤其是以这种灰溜溜的方式离开贾府。 “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只要能把赖家拿下估摸着凤姐儿你也能借势立威了这笔收益也足够你们府里两三年不愁了。” 王熙凤没吱声她也知道拿下赖家对自己益处极大这赖大本来就是一个倚老卖老的平素除了老祖宗那里是一门心思卖好其他人便是自己和姑母这里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动辄叫苦喊累要府里添人添物实则自己在其中上下其手大发其财。 “说实话你们府里边也真没几个能上得了台面的角色偌大一个府邸数百上千号人要管起来管得有条不紊风调雨顺我看出了你其他人还真的吃不住你姑母没那个精力大太太老祖宗是不会答应的珠大嫂子没那个能力还能谁?总不能让探丫头来管吧?” 王熙凤撇了撇嘴下意识的又侧首瞥了一眼冯紫英“三妹妹倒是个精细人未必就不能管家……” 冯紫英能听出一点儿酸味儿装作听不出“那她的年龄也太小了服不了众若是跟着你学几年? 学着你两三成的本事兴许还能独当一面。” 这话听着倒也顺耳王熙凤心里舒坦了一些? 但嘴皮子上却是要谦虚一番? “我可没那份本事给人当老师? 都是自个儿辛苦一些罢了……” “行了凤姐儿你也别在我面前说这些了? ……”冯紫英轻轻在王熙凤腰上软肉捏了一把? “其他的赦世伯借着这一遭出了恶气估计心里也能舒坦许多? 关系也不至于那么僵? ……” 一说起贾赦? 王熙凤脸又冷了下来? “他恐怕不是出一口恶气那么简单吧?没准儿还指望这在里边再啄一嘴呢? 我现在这样子? 和贾琏不做夫妻了和他们公母两也没什么关系了别以为这一次我不知道他们俩在里边煽风点火还指望我能给他好脸色做梦!” 见王熙凤一下子又躁动起来? 冯紫英赶紧轻拍对方胸脯安慰? “好了? 好了? 赦世伯和大太太也就是那样的人虽说你有老太君和太太支持但在府里边儿还是收敛一些好? 办了赖家相信也没有人会再来挑衅你赦世伯那边你也不叫和他过于计较……” “铿哥儿……”王熙凤倏地扭转身子过来甚至都顾不上冯紫英和她这般亲昵姿势了脸色煞白冷厉双目如火“你想当我男人让我跟你没问题我现在这副情形自然不可能嫁给你当妻当妾无外乎也就和你做个露水夫妻但是在贾府里边我却不能让谁蹬鼻子上脸的欺侮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就贾赦成日里吹毛求疵不说还存着那点儿花花肠子以为我看不出来?也就是顾着贾琏颜面我没好发作现在和贾琏没了关系我若是在软弱了只怕他更要得寸进尺怎么你觉得我该如何呢?” 冯紫英没想到贾赦居然还真的打过王熙凤的主意也难怪那焦大成日里在外边儿胡咧咧说这爬灰养小叔子的话自己还以为宁国府那边秦可卿好像和贾珍、贾蓉已经不像是原书中那种关系了这焦大还在胡咧咧就是瞎编乱造了没想到还真有这个由头。 见王熙凤死死盯着自己只要自己话语里不中意只怕就要彻底发作冯紫英自然明白自己该如何表态。 “哦?有这种事情?!没想到贾赦平素一副道貌岸然的架势居然是如此人面兽心的东西!既如此那就公事公办办赖家没的说至于其他就没有必要多搭理这厮了若是他有什么过火举动只管和爷说爷自然有办法来收拾他!” 听得冯紫英这般大包大揽的拍胸脯表态王熙凤转怒为喜脸色也顿时好看起来“你也不怕我胡乱栽诬?” “呵呵凤姐儿岂会拿自己的清誉来说这种事情?你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冯紫英一副慨然的模样让王熙凤心中越发触动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唯有将身子软软地斜倚在冯紫英怀中以示亲近。 冯紫英得此暗示又有些蠢蠢欲动但考虑到此地此时的确不合适所以也只能手眼温存一番王熙凤拗不过对方也知道对方今日不会过分加之心境也有些失衡也就由着对方去了…… 在冯紫英整理好衣冠准备出门去时看着炕上已经拿了一床绣被遮掩住傲人娇躯满脸绯红的王熙凤委实心痒难熬但是也只能叹息扼腕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惹得炕上的王熙凤都忍不住啐了一口心中既是得意甜蜜也有些不舍。 刚出了门就被守在外间门上的平儿赶紧一把拉了进来冯紫英还没有反应过来平儿都忙不迭地把冯紫英推到椅子上坐下这才小心翼翼地替冯紫英整理衣冠那襟扣那发髻那压皱了的袍服都一一打理清爽。 看见眼前这个模样精致大方的女子这样替自己整理衣衫冯紫英心中也是火热一片忍不住探手就勾起平儿脸庞此番平儿便再没有躲避只是坦然抬起目光看着冯紫英。 “该爷的谁都别想跑掉。” 平儿也是宛然一笑替冯紫英衣襟扯平理顺“奴婢可从未想跑过只要爷诚心待人奴婢又何必跑?” 冯紫英一怔微微颔首难怪这丫头能和鸳鸯齐名果真是个慧人儿这番应答可谓含蓄而巧妙。 “好爷记住你的话了。”冯紫英起身抬起对方脸颊平儿也跟着起身然后冯紫英才突然低头亲了一口对方脸颊在对方一惊之后潇洒而出。 平儿脸颊滚烫下意识的捂脸跟着出去冯紫英也不停步只是回头再给了对方一个眼神便出门而去。 一直看到那个男人背影消失平儿才惘然若失的重新回屋里却看见遮掩住半边身子的自家奶奶已经撑起身子来斜靠在炕头上怔怔出神了。 “他走了?”王熙凤听见脚步声这才瞥了一眼似乎有些恍惚的平儿“哟小蹄子春心荡漾想汉子了啊。” “奶奶!”平儿娇嗔跺脚“还说奴婢呢您看看您自己这样子让人看见还不知道怎么嚼舌头呢。” 王熙凤紧了紧身上的绣被褙子里啥都没有了葱绿抹胸都被对方硬生生接下来拿走了也还好对方还是知道分寸没有过分之举但即便如此也让王熙凤想起先前的情形都忍不住脸热心跳。 “谁爱嚼舌头就由得他去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我还能把他们嘴巴缝起来?”王熙凤悠然一笑“平儿你说这一日我们俩是怎么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铿哥儿怎么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似的变成这般了?我我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方才的种种平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王熙凤有些空灵迷茫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奶奶奴婢想问一句您真的……” 看着平儿也有些忐忑和担心的神色王熙凤终于沉静下来了“平儿那你告诉我就算是有老祖宗和太太帮我们我们还能像以往那样在府里过日子么?” 平儿一愣之后缓缓摇头。 “我现在不是琏二奶奶了你说那些个人还会像以往那样对咱们和颜悦色说什么就什么吗?”王熙凤再问。 平儿再度摇头。 “那我们怎么办?王熙凤脸上多了几分凄然“王家那边我们能回去么?恐怕我哥哥会把我给赶出来二伯也会把我骂死那我怎么办?不在贾府里呆着出去你我二人这样被赶出去岂不是任人欺凌?既如此何不留在府里?但在府里听凭别人白眼讥嘲冷遇唾面自干我王熙凤做不到!” 平儿默然不语她当然清楚自家奶奶脾性从当小姐时就是如此不甘人后事事争先爱惜颜面现在突然形势陡转让她伏低做小那真的不如让她去死。 “我不知道铿哥儿日后如何对我我也没想过我几年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但我知道起码铿哥儿这个人口碑足够好做不到的不说说到就要做到不是那种提起裤子不认账的人我现在这身子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他喜欢我高兴便由他去……” 王熙凤语气里多了几分决然和泼辣悍野柳叶吊梢眉越发凌厉“都说我这身子是能生儿子的体格贾琏没那本事惹急了姑奶奶我便寻个隐秘地方替他冯家生个儿子到那时候他还能不管我?!” 己字卷 第二十节 花开两朵 被王熙凤似乎有些自暴自弃的话语吓了一大跳平儿惊慌地看了一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奶奶小声点儿被人听去了可就出大事儿了。” “哼平儿外边这些人要嚼舌头是不会管你真假的他们也不在乎这个他们更在乎是你能不能在这府里站稳脚跟。” 王熙凤冷笑了一声索性坐起身子来没了抹胸的褙子襟口有些低露出一大片凸起的白腻鼓鼓囊囊看得人耀眼连平儿都忍不住了赶紧去柜子里另外拿了一条鹅黄淡花抹胸来塞给自家奶奶。 王熙凤接了过来拉下褙子就这么当着平儿系上一阵乳波摇曳晃人心神。 “可是奶奶您觉得冯大爷能帮您在府里……”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不是说他马上就要外放出去任官了么?我先前也问了他他却没个说法只说让我宽心不必担心府里边的事儿说只要解决了赖家的事儿一切就恢复如故起码两三年都没有问题。”王熙凤叹了一口气目光也有飘忽“可这个时候咱们不信他又能信谁呢?或者咱们搬出这里?” 平儿摇头她知道自家奶奶这话不过是随口一说要让她搬出去是断无可能的起码现在是如此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 这不还盼着冯大爷给她撑腰呢? 可冯大爷就算是娶了林姑娘也不过是表亲还能干涉荣国府里的事情? 不过也说不一定。 现在宝玉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混日子? 但是却又似乎钻了牛角尖儿了? 一门心思开始琢磨写传奇小说和戏本? 要当传奇小说名家和戏曲大师对府里边儿事情更不感兴趣。 贾环是庶子便是真的读出书来考中举人进士? 也不可能会府里了。 府里二姑娘三姑娘却还没有一个去处? 也是不确定因素。 听闻原本大老爷有意把二姑娘交给孙家但现在又没有提了倒是现在要给冯大爷作了妾的话? 这冯大爷兴许还真的对府里边有些影响力了? 尤其是据说连宫里贵妃娘娘都对冯大爷格外高看的情况下。 三姑娘? 想到这里平儿心里也微动? 据她所知这位英武大气的三姑娘应该是也对冯大爷有意思才对? 只不过二老爷不比大老爷? 如果说二姑娘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去给冯大爷当妾三姑娘这边二老爷是不太可能同意去给冯大爷当妾的。 还有那史姑娘平儿觉得好像也有一些那种味道虽说史家那边传来消息说要让史姑娘和江南甄家订亲? 但是光是传言? 却一直没见实际的动静? 而史姑娘在贾府这一两年里的表现? 平儿觉得多多少少都是和冯大爷有些瓜葛说不清楚里边究竟有些什么。 再看看冯大爷和老爷、贾琏、宝玉以及贾环他们的关系一时间平儿还真觉得这位冯大爷就像是一座巍峨大山压在贾府面前? 阴影几乎要把贾府全部遮掩住。 “奶奶如您所说这等时候咱们怕也只有信冯大爷了。”平儿幽幽地道:“您平时待林姑娘甚好林姑娘也是一个知恩的人日后冯大爷……” 王熙凤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可你说林妹妹知道了我抢了他男人不这算不上抢我也没资格去和她抢但我和铿哥儿这层关系平儿你说林姑娘会怎么想?” 平儿吓了一跳“奶奶这等事情如何能让林姑娘知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这么大一片儿地方上下数百人遮得了一时耳目难道还能遮得了一辈子不成?再说了便是人家拿不到真凭实据单单是这等传言恐怕也要传遍吧。” 王熙凤脸上也有了几分忐忑但是迅即又被坚定所取代她别无选择如果真的走投无路不也还有冯紫英这条后路么?至于林黛玉那边她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听得王熙凤这么一说平儿也无法回答。 这种事情本来就容易引人瞩目只要冯大爷多来几次院里便是没有什么那也得会传些什么出来更不用说二人现在的情形不能说恋奸情热那也绝对是有些猫腻了。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自己走后平儿和王熙凤之间的对话他此时的心境也有些复杂。 本来获得忠顺王的好消息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给宝钗一个交代黛玉那边也安抚好了但这王熙凤这边的事儿却有些复杂化。 倒不是没有这种预料自己内心不也就是盼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么?怎么真正走到这一步自己似乎又有点儿怂了? 嗯还真有点儿怂了别看在对方面前大马金刀胸脯拍得当当响但是想到这日后真要撕扯不清了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冯紫英心里也还是有点儿没底。 当下倒是没啥解决掉赖家足以让位贾府弄回一大笔银子王熙凤也能借此立威安顿下来两三年里没问题至于以后呢?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摇摇头冯紫英丢开这一切来到这个世界总想着平平顺顺的苟和混那就未免太无趣了总需要一些够刺激有挑战性的事儿找上门来才更有意思不是? ******* 牟尼院。 邢岫烟轻轻叹了一口气净缘师太终究还是走了只剩下妙玉一个人。 临终留下的遗言也是要妙玉就在京中说她的缘分就在京中。 看着一身素白净衣的妙玉为自己送上成窑五彩小茶盅泡的顾渚紫笋邢岫烟心里就知道对方多半会接受自己的建议了。 净缘师太在牟尼院里虽然是客卿身份但是地位尊崇二十多年前曾经在牟尼院里和原来住持老尼相谈甚欢加之净缘师太佛学精深来院里也算是为了牟尼院增光添彩所以牟尼院里上下都对净缘师太十分尊重客气。 连带着当了半个记名弟子的妙玉也沾光平素里都有小尼来帮着侍候妙玉更像是一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吃穿用度也都从未担心过。 邢岫烟来过牟尼院几次见到妙玉的饮食用度虽然都是以素为主但也并不禁绝荤腥而且相当精致多以精肉、鸡鱼、笋、蕨、豆腐为主。 她当时也都还有些感慨这牟尼院果然是京师大庵香火鼎盛加之净缘师太身份不一般所以才会这般优遇。 不过现在净缘师太已经不在了牟尼院里对待妙玉的态度也在渐渐发生变化虽然每日饮食用度依然不愁但是却逐渐在向院中普通弟子看齐先前邢岫烟在院中就和妙玉一道用饭就已经觉察出了细微的变化。 再看看现在烧水奉茶也再无小尼来帮忙而要妙玉自己来这种前后反差对比妙玉固然并不在意自己来奉茶但是这种态度转变肯定让她有些感触和难以接受。 所以之前自己向她提出到贾府大观园里栊翠庵去修行她先是断然拒绝但是今日提起她却不置可否了。 “来岫烟尝尝顾渚紫笋不过今年的新茶就没希望了这是去年陈茶但味道很好这水是今春雪水化的我存了下来……”拂弄了一下额际从束巾里散落下来的长发妙玉微笑着道。 “好。”邢岫烟接过茶盅细细品了一口这才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禅房很素净淡雅但是也能看出主人的品味上好的徽州宣纸、端砚松烟墨还有一叠苏州出产的金泥签纸再加上一看就是老物的笔洗除了一张略显古旧但却很干净整洁的禅床整个屋里都显得很有意境。 “还是上次和姐姐说过的姐姐一个人现在住在这牟尼院里也不方便那荣国府大观园本是为贵妃娘娘省亲建造端的是木盛水秀十分大气雅致那栊翠庵更是藏于山水之间和那达摩庵、玉皇庙比邻而居周遭尽皆用竹篱花障分隔开来外边更有幽深林木和长廊曲洞相伴极是清幽……” 邢岫烟耐心地劝导着对方。 “姐姐若是想要远离尘世俗人在那里便是最好去处而且贾府那边冯大爷也和后厨说好了每日姐姐只需要知会一声要吃什么便由后厨做好替姐姐送来便是。” 妙玉迟疑了起来想了一想才道:“妹妹和冯家大郎可曾见过面了?” “小妹住在荣国府里冯大爷是府里娇客更是贵人来的时候不算太多但是小妹也见过几面。” 邢岫烟并没有告诉妙玉自己去专门找过冯紫英就是为妙玉进园子的事儿免得让妙玉反而产生逆反心理。 听得邢岫烟说冯紫英是府中娇客妙玉自然明白是指自己妹妹夫婿的意思脸色微变但迅速就恢复正常自顾自地低垂下头“我还是觉得这住在这富贵人家的庙庵中难免沾染个中俗气……” 己字卷 第二十一节 粗糙 邢岫烟有些无语这位姐姐这等时候还要讲究这些未免就有些矫情了只是自小一起长大虽然知晓对方这方面的性子她也不好戳穿对方只能抿着嘴笑道:“姐姐那大观园里现在小妹也住在里边的芦雪广里比起姐姐现在住的这禅房素淡不少但是却多了几分雅韵那栊翠庵小妹也去看过格外雅致幽静格外适合姐姐性子。” “哦?”妙玉心中已经有些意动现在自己独身一人这牟尼院里对自己态度也日冷再在这里呆下去也非长久之计若是那荣国府的大观园真的如岫烟所说这般雅静还真是一个好去处。 “姐姐小妹所说句句是真不如姐姐寻个时间先去看看若是合适再搬过去也不迟。”邢岫烟见对方有些意动赶紧趁热打铁劝说对方。 “多谢妹妹的好意了那我找时间先去看看……”妙玉终于点头。 “那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日便去小妹陪着姐姐去看真要合适下午间便可安排人来帮姐姐搬过去这样姐姐也能和小妹以及林姑娘她们一起作伴为邻她们都是一些十分好相处的姐姐到那里定能高高兴兴。” 岫烟心里也是一喜总算是劝说动了对方搬过去也就算了却一桩心愿。 妙玉见岫烟这般积极心里感激之余又有些犹豫起来担心自己去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就像是没了去处忙不迭地要求个安身之处一般“妹妹? 要不再等几日吧? 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在这里也挺好。” 绕行邢岫烟这般沉静淡然的性子都被妙玉折腾得有些焦躁起来了“姐姐!今日和后几日又有什么区别?你在这里住着? 人家牟尼院的人未必欢迎你? 何苦还要在这里惹人不喜?那边园子里冯大爷早就和府里边说好了你只管去看看看得起便搬过去? 若是看不上? 小妹半句话都不多说? 就由姐姐自己决定行了。” 见自家多年好友也有些生气了? 妙玉又只能点头:“那好吧? 我收拾一番? 咱们就去吧。” 邢岫烟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行我就在这里等姐姐。” 等到妙玉换了一身寻常女子装束岫烟这才和妙玉一起从牟尼院出门刚来到牟尼院大门上? 就看见几辆马车停在了牟尼院门口。 二人也不在意? 这牟尼院在京师城里香火很旺? 尤其是颇受京师城里一些达官贵人们的女眷所喜? 便是寻常时候来院里祈福烧香的人也不少妙玉也司空见惯? 邢岫烟一样有所耳闻。 两人走到门口时正准备戴帷帽却见那当下一辆马车一个青年一个箭步纵身而下没等后面马车上的人跟上便站在了那院门口的石阶上一眼就就看到了邢岫烟和妙玉二女眼睛顿时一亮。 见到陌生男子出现在院门口妙玉和岫烟都忙不迭地讲帷帽戴上遮帘放了下来只是这惊鸿一瞥二女姿容都早已经落入了那当先青年的眼中。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女子是何来璐但是青年单凭二女的穿者打扮也知道这两女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倒像是这京师城里那些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而且看样子也是准备并行出门既无仆从侍婢也没有马车这更让他心中笃定。 “打扰了不知道二位姑娘可知道这院中千缘师太可在院中?” 千缘师太是牟尼院的现任主持在这京师城中也算是一个名头不小的人物她虽然是出家人但是性子却颇为活泛与其他单纯信佛诵经的僧尼不一样她和这京师城中许多达官贵人豪商巨贾都很熟悉所以也能经常化缘到大笔银两来补贴院里。 妙玉见对方走上前来拦路想了一想才道:“千缘师太的情形就不是我们外人能知晓的不过上午师太还在院里诵经。” 年轻男子见对方搭话眼睛一亮。 先前他就一眼看见了这二女的容貌中这个个头更为高挑的女子虽然一身素净衣裙但是眉目如画妩媚可人那份清泠背后似乎隐藏着几分妖娆气息凭他阅女众多的经验此女绝对是一件宝器。 而她身旁的女子虽然气质谦和淡雅姿容一样不俗但是眉目间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坚韧应该不是能轻易打动折服的性子。 见对方意欲让开自己就要向外走年轻男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果是大家闺秀一眼就应该看出这几辆马车的规制模样和寻常人家马车大不一样带着朱紫色的车辕、车厢车顶舆盖呈现出皇室特有的明黄色只是这两个女子却是视若无睹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认出来所以似乎也就没有几分礼遇和尊重之意。 可自己又不能公开挑明自己的身份那未免太落俗套。 “欸我们是第一次来牟尼院对牟尼院情况不太熟悉能不能烦请姑娘带路一行?” 这一下别说邢岫烟就连不怎么通世事的妙玉也都意识到这个男子有些别样企图了顿时脸色一冷。 “公子请自重我们不是牟尼院的知客若是要进去拜会千缘师太请进门拐左便是知客室自然有知客带公子去见千缘师太。” 虽然看不见帷帽遮帘下容色变化但是年轻公子却能感受到对方的薄怒这越发让他有些心痒难熬脸上挂着笑容语气也越发温和“的确有些冒昧了不过我们的确是第一次来牟尼院人生地不熟也不敢贸然乱闯看二位姑娘也是信佛之人岂不闻佛曰:睹人施道助之欢喜得福甚大么?” 妙玉和邢岫烟都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家伙居然还能用佛家之言冠冕堂皇的来勾搭女孩子内心更是反感“不出妄语不助恶声这才是信佛真谛希望公子自重。” 被对方一句话堵回来年轻男子知道要在这等言语上占得上风不可能只是他又的确没有其他办法来阻拦二女离开。 这京师城可不是其他地方天子脚下御史多如狗若是自己这般行径被御史发现免不了又是攻讦漫天后果不堪设想他是万万不敢把事情闹大的。 只是要这么随意放二人离开他又舍不得这偌大京师城百万人口日后却要去哪里找? 他也知不道这二人是不是经常来牟尼院总不能每日派人来牟尼院守着守株待兔吧? 正焦灼间却听见背后传来声音“二哥怎么了?” 总算是有人来帮忙缓颊了年轻男子松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显得更潇洒自如折扇轻摇“四弟为兄只是偶遇二位姑娘正在问路劳烦她们帮忙带路呢。” 随后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紫衣青年鹰目高鼻颧骨略高虽然也和前面这个青年容貌上有些相似但是看上去却更见棱角分明锐利入骨。 紫衣青年一听便知道自己这位二哥的风流性子又犯了只是这是佛寺门口这等拦着别人好么? 他也看出来了那二女虽然戴着帷帽遮帘看不清楚容貌但是身材颀长婀娜娉婷多半是被自己这位兄长窥探到了所以才会这般不舍。 要知道这等行径是很犯忌讳的官宦人家闺秀自己兄长还是知道分寸不会去招惹的寻常人家女子倒也好办御史们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去盯着这个。 不过兄长的卖弄似乎完全没有效果从对方二女的肢体语言就能看出来对方是愤怒而又有些无奈的这等手段只能适得其反。 紫衣青年上前笑了笑然后捏着折扇抱拳一揖“抱歉不好意思我这位兄长可能是被二位姑娘风采所慑有些情不自禁想要认识了他为了明日定园诗会一直在寻找灵感所以有些失态了在下再次替他道歉了……” 定园诗会是京师城中颇有名气的文会诗会几乎是每年三、六、九、十二月的望日在定园举行京师城中翰林院、国子监以及几大书院的学子们都有不少都会参加而一些居住在京师城中的北地士绅名流也都十分欣赏便是城中那些个文青女子们也都对这个诗会很是仰慕甚至不少女扮男装在家中兄长们的掩护瞧瞧去参加。 妙玉本身就是一个女文青自然听闻过诗会的名声而邢岫烟虽然算不上文青但是在贾府大观园里住了这么久经常和宝钗、黛玉、探春、湘云她们几个品茶论诗自然也不会陌生。 不过主要是先前此人表现太糟糕这等无礼行径委实让人生厌而这一个紫衣青年虽然语气里颇多道歉之意但是这等生硬粗糙的圆转却如何能瞒得过机敏睿智的邢岫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对方是假道歉真炫耀和勾搭。 “文人骚客便该好生把心思用在科举读书上为君分忧为国效力那才是士人所为这般拦路来寻灵感闻所未闻……”邢岫烟没等妙玉再搭话便径直插话说完便拉着妙玉离去。 己字卷 第二十二节 《月旦谈》 看见老四阻挡自己再要上前说话而二女趁机翩然离去青年男子有些急了“四弟我好不容易才……” “二哥何必这样心急火燎?适得其反不说而且万一被御史抓住那你我又得要挨训斥没地白白让大哥在一边笑话还有老九现在也是盯着咱们呢……”紫衣青年看了一眼对方“我安排人去跟着了先看看是去哪里再说。” 年轻男子这才转怒为喜“还是四弟机智大哥这段时间好像很安分啊倒是老九嘿嘿今年才办了成年礼就要打算崭露头角了?梅妃好像很活跃呢前日里母亲还在说那梅妃去父皇东书房送燕窝羹父皇很高兴这梅妃惯会讨父皇喜欢……” “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父皇现在只看重两样一样是能替他在朝务上分忧解难的一样就是修心养性延年益寿这等口舌之欲父皇早就戒绝了不过过看在一片心意上才没冷遇罢了。”礼王轻蔑地一笑“不过你我倒是真的该学梅妃那般如何让父皇喜悦当然不是学送羹汤这等无聊之物……” “哦?”青年男子正色起来“依你之见呢?” “唔这诗会这一类的事儿当然该去拓展一下名声嘛多多益善但是感觉父皇这一年来身体欠佳所以对更多心思放在朝务上若是能给父皇分忧兴许要好得多。” 紫衣青年看了一眼自己兄长自己这位兄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流倜傥但是却并不像外人那般想象的色欲倾心? 无外乎就是为了降低大哥和其母亲许皇贵妃的戒心罢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效果未必能有多好不过能尽可能的化解对方的敌意也聊胜于无? 反正大周的皇帝从来就不太在意这方面? 而更在于你有没坐稳这个皇位的本事。 元熙帝当年一样是被视为花间浪子? 曾经流连于花街柳巷三日不出但是却凭借着平定荆襄流民之乱中一战成名后来又奉天平帝之命查处了河南提刑按察使贪墨大案? 最终赢得了天平帝的认可? 就这样元熙帝才从父亲天平帝的七个儿子中脱颖而出从一个庶长子成长为皇帝而其本来理所当然该是继位者——天平帝已故皇后嫡子? 也是元熙帝同父异母弟弟却只能黯然落幕。 现在自己父皇已故皇后并无子嗣? 而许皇贵妃虽然是皇贵妃? 但是皇贵妃和皇后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大哥寿王依靠其母获来的地位并不算什么。 起码在福王和礼王两兄弟心目中? 这种优势差距微乎其微? 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自己母亲一样在父皇心目中地位不差无外乎就是大哥先出生长了几岁罢了。 紫衣青年自然就是冯紫英都有过交道的礼王张骥为那个看似有些孟浪浮滑的青年则是其一母同胞福王张骐。 “说易行难四弟? 看你这么说是有些想法了?”福王张骐此事已经收拾起了一些小心思? 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了? “梅妃已经向父皇申请要让老九从国子监出来? 去青檀书院读书你说这是何意?” 国子监现在虽然有些流于形式名声也远不及早年那么宏盛了? 但是以它毕竟是朝廷官学包括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都曾经在国子监读书因为天家子弟不允许参加科考挤占寻常士子的机会所以在国子监读书更多的是一种养望交游。 但现在老九刚刚成年居然就要去青檀书院读书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而青檀书院可不是交游养望的地方若是没有一些真才实学你只会在这等各方士子中的佼佼者中沦为笑柄。 这些眼高于顶的士子们可不会因为你是天家子弟就对你高看几分没准儿有些自命清高的还会专门以踩着你的名声往上走的想法呢。 “哼能有什么意图?”张骥摩挲着下颌“国子监这一二十年来每况愈下名声不振原来都说国子监是国家储材之地现在呢?言必称四大书院两北两南其中尤以青檀书院风头最盛而且青檀书院和其他书院还有些不一样不知道二哥你注意到没有从今年二月开始青檀书院模仿着翰林院办的《内参》也办了一份刊物叫做《月旦谈》聘请冯紫英作为名誉总编。” “《月旦谈》?”张骐有些惊讶“这《月旦谈》模仿《内参》的话难道是要以时政为探讨宣教?嗯是不是效仿后汉汝南许劭兄弟搞的那个月旦评?” “应该有点儿这方面的意思这份刊物是月刊每月初一出版既然是效仿《内参》肯定就要牵扯时政但我看了两期不得不说青檀书院这方面还是把控得很好论及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当下朝政中已经推行或者说值得探讨的东西……” 张骥若有所思“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小冯修撰的授意还是周永春的控制总之这份《月旦谈》很有点儿意思既有一些对朝政主要是地方上官府的一些时政政策的建言献策也有对六部中的一些政策的探讨据说才出了两期每期不过两三百份但六部和北直隶各府甚至像宛平、大兴这些州县的知府知州知县们都已经开始主动订阅了。” “朝廷对此没有反应?”张骐迟疑着道:“这等民间书院所办的报刊论理是不允许涉及时政的那《今日新闻》不也就是从不涉及时政么?” 《内参》是翰林院办的编辑均为观政进士而发文章者要么是观政进士要么就是必须匿名的官员当然只是对外匿名编辑部内部还是知晓的这也是以备朝廷查阅所以这份《内参》算是半官方的报刊。 《今日新闻》不一样那是纯粹民间办报当时向礼部和顺天府申报时便已经言明不涉及时政只是纯粹的文学、商业类的报刊所以没什么问题。 但《月旦评》又有些不一样它是青檀书院所办评论者多为青檀书院东园学子和教师教谕们但却大多不涉及朝廷大计更多的是一些地方上具体施政策略即便有涉及六部的政策也是一种探讨和商榷性的建言献策所以出了两期之后礼部也基本上默许了。 毕竟青檀书院是当下齐阁老和现在中书科掌科事据说未来可能会成为新设立商部尚书的官应震的根基所在在没有明显问题时也不好干预而且人家现在每出一期时都提前主动送到了礼部来相当于备案了。 “我问过礼部左侍郎顾秉谦其称《月旦谈》皆为士子谏言士子们心忧国事忠君爱国之心可嘉礼部理应许可更何况每期《月旦谈》青檀书院承诺都会提前送到礼部备案。” 张骥总觉得若是像青檀书院这等民间书院都可以评论时政那么这就有点儿像是第二个都察院了虽然《月旦评》不谈人只说事但这种评论依然很容易产生影响力。 “四弟这《月旦谈》又和冯紫英有关系?”张骐眼睛微微眯缝起多了几分冷意“这厮我们的活动也邀请过几次了从不参与可这等办报却是格外积极热心那《今日新闻》也和他有莫大关系加上这《内参》你说这厮意欲何为?” “哼无外乎权和利《今日新闻》是谋利听说那些商贾们为了在《今日新闻》上刊载推销他们货物的文字每月都要缴纳银钱据说这叫广告费至于《内参》那不用说肯定是要在内阁和六部诸公面前留下印象开海事务没他的份儿了他马上就要外放了这一出去没有两三年就别想动永隆八年的新科进士们正在热闹三年后就是永隆十一年的新科进士们喧嚣时刻了谁还能记得他?他不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朝中诸公还能怎么做?” 张骥倒是看得很清楚“至于这《月旦评》我听说他倒是没参与多少挂了个名嗯他也算是青檀书院的知名人物了留个挂名总编提醒后来者他的存在吧。” “那现在老九去了青檀书院恐怕也就是冲着青檀书院的影响力去的吧?”张骐语气越发冷峻“梅妃好心计啊都说文臣从不参与天家之事她这是想要用自己儿子从小培养与未来文官们的关系以便于以后好借力?” 张骥心中暗笑自己这位兄长倒也反应够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问题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办法去干预老就才十四岁而自己和兄长都已经是年满二十了不可能再去青檀书院读书而且以自己兄弟二人的心境此时也已经读不进去书了。 “应该是如此父皇也应该明白这一点所以原来一直没松口但是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却同意了老九去青檀书院读书。”张骥揉了揉脸颊“父皇的心思我们都猜不透啊。” 己字卷 第二十三节 天家之事 对张骐张骥来说上有大哥寿王张弛下有老九禄王张骕另外一个老十三恭王张骦年龄尚幼不到十岁暂时还用不着考虑可以说对二人来说都是压力巨大。 大哥寿王有现在占据执掌六宫优势的皇贵妃许氏支持本身又是长子各方面品行才学都不差虽说大周不以长庶立储但长子仍然具有一定优势。 张骐张骥两兄弟的优势就在于二人是一母所出相互支持二人也曾暗自约定无论最后大宝之位归于谁最起码也要先把共同敌人解决掉再说。 而老九张骕虽然刚满十四岁但是却天资聪颖才学过人其母梅妃本是陕西米脂一大户之女永隆帝还是忠孝王时奉旨在陕西办事时偶然见到惊为天人便纳入自己后闱这梅妃长得天香国色宫中更有传其有内媚之术否则以永隆帝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纳入后闱而照理永隆帝在奉旨办公是不得行私举后来还曾因此受到元熙帝的惩处。 这梅妃当年极受永隆帝的宠爱也是这几年永隆帝开始潜心修身养性远离女色这才慢慢淡下去。 “四弟你说之前父皇不太喜欢咱们过问朝务便是大哥也甚少得父皇之允经办一二现在咱们如果主动过问朝务会不会……?”张骐以手抚摸下颌琢磨着道。 “二哥时移势易前两年父皇身体还算康健但是你注意到这一年多来父皇的身体大不如以往了? 连上朝的频率都降低了许多现在咱们再去提起此事未必就还会受到父皇训斥? 咱们也是一心替父皇分忧么?而且朝务历来由内阁六部掌握? 咱们也不过就是协理办差? 学习罢了而且亦可以此来试探一下父皇的心思。”张骥沉吟着道:“大哥虽然前段时间没有动静? 我估计也应该是在观察形势? 没准儿很快也会有动作。” 张骥的话让张骐也是一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兄弟似乎比他考虑更长远更细致虽然表面上半点不露? 但内里却有如此多的心思。 虽说之前二人有君子协定? 但是连张骐自己都觉得当时的这个约定有些半开玩笑的味道? 毕竟那是三四年前? 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 恐怕都没想到父皇还算康健的身体会在短短两三年间就变得如此糟糕了? 之前他们更多的担心还是在皇祖父和那位大伯身上这一点连父皇都从未否认过。 可现在扑朔迷离的局面让张骐自己都有些眼花缭乱皇祖父和大伯父亲? 寿王? 禄王? 还有自己这个兄弟? 一时间张骐都有些心烦意乱他不知道自己可以相信谁依赖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是最符合当前形势的。 张骥注意到自己兄长的面色变幻不定? 试探性地问道:“二哥你觉得我的建议如何?” 张骐收敛了一下心思稳住心神沉声问道:“那你觉得我们兄弟俩该从哪方面着手?” 张骥沉吟了一番方才道:“老九去青檀书院无外乎结交关系培植人脉齐永泰和官应震这二位一个是北地士人领袖一个湖广士人翘楚都和青檀书院关系匪浅我们要参与朝务也不过就是学着做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就是结识官员拉近关系或者说增进相互了解能从中明白一些朝政事务的基本处理规则和奥妙也就算是不错了更重要的还是要辨识熟悉和发现那些日后能做事之人……” 话一出口张骥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于透彻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兄长听见之后会如何想? 悄悄地瞥了一眼对方却见对方只顾着凝神沉思似乎没有觉察到自己先前的话里意思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哪里知晓张骐心中已经被自己兄弟这番话震惊过甚只是长期以来养成惯于隐藏自己真实一面的性子让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想到自己兄弟已经在谋划如何利用做事来结交官员拉近关系乃至发掘人才能日后为己所用他心里就更加有些忌惮自己这个同胞弟弟了。 “二哥?” “唔四弟我在想我们既然要学着做事也该有一个方向吏、户、礼、兵、刑、工吏部和户部是轮不到我们去的礼部论理最合适但还是却很难见出什么成效兵部是最能见效的当年父皇和九叔不就是靠着在军务上的一番历练才能从诸多伯父叔父中脱颖而出得以让皇祖父看重么?但现在边地军务情形又有些不一样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都很棘手……” 张骐叹了一口气“剩下就是刑部和工部这两块也不错但刑部办事要将一定运气遇上大案要案便能出彩运气不好一年半载也只能奔波于外却无人知晓工部倒是有许多事情可做只是琐碎繁杂未必适合你我兄弟现在的心境啊。” 张骥心里一样是一震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兄长绝非表面上那般流连风月贪杯好色单单是这一番对朝务与自家兄弟日后联系就能看得出来牙也是下过一番心思的不过这样也好起码现在兄弟二人还不至于相互算计。 “那二哥考虑过都察院么?”张骥反问。 “都察院?!”张骐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四弟可是有什么想法?” “暂时还没有但是我觉得二哥方才所言都很有道理但都察院这两年却也做了不少出彩的成绩出来像陕西巡抚云光和缮国公石家被拿下像浙江盐政捅出的大窟窿既立了威又为朝廷户部收回不少银子二哥该知道现在最让父皇上心是什么不就是银子么?否则冯紫英一介二甲进士凭什么直入翰林院修撰?比一甲进士的榜眼探花更得意。” 张骥的话让张骐深以为然。 “说得好如果能从都察院这边着手哪怕就是跟着学着做事儿到时候御史们总归也要讲功劳分润一二于我们再不济也能在都察院里边混个熟悉日后也能有个照应……”张骐连连点头。 ******* 邢岫烟和妙玉并没有想那么多。 这年头登徒子哪里都不少虽然邢岫烟也感觉敢在京师城里牟尼院前拦路的这等纨绔子弟多半是有些来历和跟脚的但是自己二人离开那人也没有在跟着来拦堵邢岫烟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 这京师城不比苏州城在苏州知府老爷就是天但在京师城一个四品知府根本不值一提可谓宗室多如狗四品遍地走。 来了京师城这么久邢岫烟也深刻感受到了许多不一样。 在苏州时听得自己父亲说起姑母所嫁的贾家那是一门双国公可谓显赫一时便是续弦那也是光耀无比到了京师城里一看这荣宁二府的气派也的确在苏州城里都难找出一二来而且二老爷家大姑娘更是入宫当了贵妃荣国府的身份地位也一度让她都有些仰慕。 这省亲园子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听说是花了四五十万两银子饶是邢岫烟是个素淡性子对钱财并不看重但是也还是被震惊了一回。 可随着在荣国府里呆的时间越长对京师城里的情况了解越多邢岫烟本身懂事极早对人情世故也是颇为看得清也就渐渐看出了这荣宁二家看似表面光鲜无比但是内里已经开始没落尤其是修园子几乎掏空了家底儿但是对外面子上却不能落了所以也就是勉力强撑。 而且贾家还不仅仅是营生上难以支撑更重要的是贾家上下几乎没有一个真正能扛得起场面的连勉强算得上一个人物的贾琏都摆出要脱身自立门户的架势甚至与一度在邢岫烟心目中堪称典范的二嫂子和离了这更是颠覆了邢岫烟的认知。 荣宁二府在黯淡也让邢岫烟意识到自己原来以为姑母家便应该是最令人羡慕的所在了但现在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纵然是一门双国公在京师城里边也算不上什么尤其是在这个家中没有一个像样的能扛起家庭梁柱的角色这种成色就更要大打折扣。 所以虽然先前她话语里理直气壮毫不客气但是内心还是颇为担心深怕对方死缠不放这等有些跟脚之辈若是不依不饶不管谁是谁非始终是一桩事儿邢岫烟可不愿意因为自己而为府里边招惹是非。 在看到对方似乎并没有来拦堵纠缠之后她心里也放下大半赶紧拉着妙玉一路疾走。 只是她出来时候也不好请府里派马车所以也只能一路步行而来这一趟走回去便是大半个时辰才算是走回荣国府。 也幸亏妙玉因为跟随净缘师太也是在外边走惯了所以倒也能承受只是也还是走得两人香汗淋漓。 己字卷 第二十四节 四姝会 踏入大观园里扑面而来幽幽绿意和缕缕清风就让邢岫烟和妙玉都是头脑一清白石夹道槐柳旁立翠色润物再加上曲径通幽带来的蜿蜒曲折让一直对贾府有些抵触的妙玉也顿时心情好了起来。 “这边便是宝二爷的怡红院看看这宝相花架都是栽种的蔷薇……”邢岫烟一边走一边介绍着“过这座小桥那边有座月洞门进去就是方厦圆亭……” 走过方厦圆亭就能看到一座不大的山门了。 两边的峰峦低矮更像是土山只不过上边灌木间杂草木绿意盎然。 进了山门左边便是一片梅林此事梅花早已凋谢穿过佛堂进入内院右边是东禅堂正对着的就是一处雅致的所在也就是正堂了。 妙玉跟着邢岫烟走了这一圈心里早已经满意得不得了但是表面上却还要保持着一份高冷走到东禅堂边儿上看见一处耳房耳房旁还有一处双扇圆栱门“妹妹这里是通往哪里?” “噢这是后门从这里出去便是长廊曲洞这一片山石也是花了府里边不少工夫后边就是玉皇庙还有一座丹房? 不过现在也还闲着……” 邢岫烟索性带着妙玉从后门出去玉皇庙锁着? 二人便没有进去? 妙玉眼尖? 指着后边的一处茅舍问道:“那里便是妹妹的芦雪广么?” 邢岫烟笑了起来她已经感觉到妙玉动心了现在更愿意多了解一下大观园里的情形。 “不? 小妹的芦雪广? 嗯也叫芦雪庵在西边儿去了? 还远着呢? 这边佛道净舍都是选的清静之地? 所以都隐于山丘中? 要不我带姐姐过去看看?” “好啊。”妙玉点点头? “不知道我妹妹住在哪里?” 邢岫烟知道妙玉所提到的“我妹妹”自然是指林黛玉了? 也笑了起来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妙玉愿意和园子中的姑娘们相处了。 “林姑娘的潇湘馆在西南角上如果我们刚进园子是不朝右而向左第一个院子就是林姑娘的潇湘馆? 周围载满了竹子? 林姑娘特别喜欢竹林? 所以最后得名潇湘馆。”邢岫烟对黛玉的印象也很好? 虽然黛玉有些小心眼儿但是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热的女孩子。 “那潇湘馆和妹妹的芦雪广挨着么?”妙玉已经有些意动了除了林黛玉外? 像史湘云和探春二人都与他有过一起南下扬州的经历虽然关系不能算是特别密切但是起码也有几分情谊远胜于在牟尼院中一人孤孤单单的。 “离得不算太远中间隔着探春、湘云二位姑娘的秋爽斋和藕香榭紧邻着珠大嫂子的稻香村我们都在那一片儿。”邢岫烟笑着道:“栊翠庵这边看起来远一些但是其实步行过来也就是一盏茶工夫而且沿路溪流垂柳拱桥曲廊风景绝佳走吧我带姐姐一路走过去看看……” 邢岫烟的确很希望妙玉能早日搬进来自己也好多一个伴儿 这园子里几个姑娘待她都不错但是始终不及妙玉这样一起长大的来的亲热而且她也很为妙玉独自在外担心 尤其是像今日在牟尼院门口遇上的这种事情这京师城里纨绔子弟满街走没准儿哪天就会遇上一个色胆包天的到那时候妙玉一个人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二人沿着沁芳闸桥过桥从缀锦阁外边儿走过“姐姐这里就是贵妃省亲的别墅这前面三重楼就是太观楼中间是顾恩思义殿最后边是嘉荫堂那便是含芳阁……姐姐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里边没人住么?”妙玉一眼望过去也有些感慨。 朱廊碧瓦飞檐翘角庄重与典雅相映成趣尤其是缀锦阁——太观楼——含芳阁三幢建筑称山峰形状并立更是让整个大观园围绕着这三峰并立以及以太观楼为主轴线的太观楼——顾恩思义殿——嘉荫堂形成了一个完 美的建筑群落结构。 “平常是没人住的贵妃娘娘省亲是也不过就是在这里住了两晚像顾恩思义殿和太观楼也就是节日和需要搭台演戏的时候就用一用偶尔府里边若是那位哥儿姐儿要过生请客也会在缀锦楼或者含芳阁里办一办……” 来了这么久邢岫烟对府里的情况也大致了解了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小丫鬟篆儿不过她不太喜欢这个有些刁滑的小丫头只是府里安排给她去也不好推辞只能应着寻常时候也就让那丫头在屋里打扫并不怎么带她出来。 “算了我也没几时能到正殿这边来就不去了。”妙玉最终还是摇摇头。 邢岫烟也不勉强带着妙玉绕过缀锦阁从嘉荫堂后边绕一圈过来。 她本来也不喜欢去正殿这里边总觉得有些压抑加上平时除了打扫的丫鬟婆子们也没有其他人进正殿缀锦阁和含芳阁也不过偶尔一用。 “那是什么所在?”看着隐藏在半山腰里一处露出来的飞檐一角妙玉随口问道。 “那是凸碧山庄若是寻常节日里客人们较多有时候也安排在那里那里地势最高可以直接俯瞰整个大观园像中秋赏月重阳登高都爱在这里小聚……” 绕过藏在大主山上的凸碧山庄刚走到蘅芜苑门口就看见院里走出两个姑娘来后边还跟着两个丫鬟。 “咦岫烟姐姐?”宝钗看见两个高挑素雅的身影也有些惊讶“这位是妙玉姐姐吧?” 宝钗还未见过妙玉但是看岫烟和对方亲热劲儿就知道应该是那位妙玉姑娘了。 妙玉的身份在府里边也不是秘密了黛玉同父异母的庶出姐姐一直在寺庙中带发修行据说那位教坊司里出身的官家小姐母亲也一直在苏州庙宇中修行连带着把这位姑娘也带得有些偏激了。 妙玉也听闻岫烟介绍过蘅芜苑的主人薛宝钗知道这一位也是金陵四大家薛家的嫡女但听说性子是极好的待人和蔼温婉做事细致周到也极能替人考虑称得上是个完 美人物。 “宝钗妹妹这是妙玉姐姐不知道这一位妹妹……”邢岫烟看到了和薛宝钗并排而立的少女比薛宝钗略矮一点儿模样略微有些挂相但是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慧黠机敏的活泼灵气。 “这是我妹妹宝琴我二叔的女儿宝琴这是岫烟姐姐大舅母的外侄女这一位是妙玉姐姐是林妹妹的姐姐。” 站在宝钗身旁的就是薛宝琴他们一行人是中午才到的薛家二婶和薛蝌就在薛姨妈那边呆着说话宝琴却跟着姐姐来了蘅芜苑这坐了一会儿宝钗也就打算呆着宝琴先来认认路先前薛姨妈也已经和王夫人说了让宝琴也住在园子里究竟是住蔷薇院还是红香圃就要看宝琴自己选了。 蔷薇院和红香圃都是紧邻着的隔着沁芳溪和蘅芜苑相望蔷薇院略小紧挨着芭蕉坞而红香圃要大一些隔着秋千架与芍药圃和荫榆堂相连再过去就是惜春的暖香坞了。 四女相互见礼也都在相互打量着对方。 薛宝琴原本是心情不太好的但是看着自家婶婶和姐姐如此热情便一直没有提及自己上京的事情来一直在薛姨妈说了许久的话又用了午饭这才和宝钗来了蘅芜苑。 宝钗其实早就看出了宝琴有心事但是对方没有说她就没有主动去问到最后索性准备带宝琴去看看她日后住处也好先宽宽她的心。 蔷薇院和红香圃离她的蘅芜苑都不远一前一后绕过西北角的假山石洞走折带朱栏板桥便可以抵达蘅芜苑门上。 看到邢岫烟和妙玉薛宝琴才真的觉察到这难怪说冯大哥时常来往于这贾府看看这两位一个淡雅内秀一个清泠高洁无论是哪方面都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女孩子而且还不是自己以为的迎春、探春和湘云三人这也让素来自负的她有些挫败感。 自家姐姐也就不说了林姐姐她也早就听说过是有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姿容没想到随随便便遇上两个两个都不是贾府里边的人物都能让人不敢直视。 邢岫烟和妙玉也同样在打量着对方。 邢岫烟的重心是在薛宝琴身上她也没想到宝钗的这位堂妹英气十足更有几分灵动活泼一看就不像那种少于出门的闺阁女子很有点儿晴雯那种锐利泼辣得味道但是却又不像晴雯那样能放不能收这位姑娘身上那副气势却是收放自如远非一般女孩子能做到的。 而妙玉的重心却在宝钗身上对方那份雍容得体淡然自若举手投足流淌出来的那份大气自信让她都有点儿自惭形秽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己字卷 第二十五节 选屋 “早就听岫烟妹妹说姐姐要来要我说还不如就住红香圃或者蔷薇院也能挨得我们近些平日里姐妹几个也能多聚聚冯大哥做出来的那个新奇玩意儿现在大家都喜欢玩都没有人玩马吊了……”宝钗浅笑隐隐上前牵着妙玉的手道:“栊翠庵委实远了一些也冷清了一些。” 见对方语出至诚妙玉也有些感动犹疑了一下才道:“多谢妹妹关心我还没有想好……” 也没说是没想好进园子还是要在栊翠庵呆着宝钗却以为对方真的意动赶紧又道:“那敢情好若是姐姐愿意住红香圃或者蔷薇院便正好和我这个妹妹挨着若是嫌红香圃或者蔷薇院富丽了一些也可以选榆荫堂那里素淡静雅和四妹妹的暖香坞比邻而居她也是一个素来爱清静的性子……” 面对对方的热情妙玉真的有点儿局促。 她还没拿定主意进不进园子但是今儿个进来转了一圈的确让她很心动。 且不说栊翠庵位置很好摆设物件都是十分精致而且独居那一处山坳中和其他别处都是有一定距离这也是她最喜欢的。 至于宝钗所说挨着几个姐妹们更近恰恰是她不愿意的。 “多谢妹妹好意……”妙玉点点头倒是邢岫烟看出了妙玉的尴尬赶紧插话“宝琴妹妹可是选好了在红香圃还是蔷薇院?这会子宝姐姐可是要和琴妹妹一块儿过去?” “嗯宝琴还没有去看过? 我正说带她去看看前日里都和老祖宗与姨母说过了便说就是红香圃、蔷薇院和榆荫堂还有几处院落? ……”宝钗含笑道。 “其实还有凹晶溪馆也不错? ……”岫烟忍不住道。 红香圃、蔷薇院以及榆荫堂都是几处比较小的院子? 像榆荫堂更是只有一处用花树围起来的小院连正经八百围墙都没有但凹晶溪馆就不一样了? 不但临水而居? 正对沁芳闸桥而且紧邻着省亲别墅正院规模也大? 成凹字型的馆阁正好处于深入溪塘的一处宽阔陆地上? 便是容纳二三十人也绰绰有余。 “妹妹说差了? 凹晶溪馆太奢靡了? 宝琴如何受得起?”宝钗摇头? “先前说起让宝玉住? 姨父都说年纪轻轻住那里于己无益倒是寻常姐妹们若是能结社聚会那里却是一个好去处。” 其实话一出口岫烟也知道自己说差了凹晶溪馆的确不适合姑娘们住太过华丽堂皇? 若是宝玉住倒是勉强说得过去? 宝玉不住? 其他姑娘们便都不合适了。 “也是? 红香圃和蔷薇院挨着姐妹们更近更显热闹。”岫烟也点头称是。 “既然岫烟妹妹是陪妙玉姐姐看一圈儿那不如一道?正好可以沿着这边走一圈儿? 估计其他几位姐妹都应该在吧。”宝钗笑着道:“我也好让宝琴认识一下各位各位姐妹。” “琴妹妹一来怕就是姐妹们里边最小的吧不知道和惜春妹妹谁年龄大一些?”邢岫烟看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宝琴还以为对方有些认生但看对方眉目间的灵动英气却又不像。 “宝琴要大一些这个月她便要满十四岁了四妹妹却要十月间去了才满十四岁宝琴要大半岁。”宝钗解释道。 “琴妹妹也是四月间生日?”邢岫烟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哪一日?” “哦?姐姐也是四月生日?”宝琴终于答话了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小妹是四月十八……” “喔我是四月十九相差只是一日呢。”邢岫烟也有些高兴“不过我却是满十六妹妹是满十四……” 这一说似乎一下子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宝琴似乎也变得开朗活泼了许多和岫烟、妙玉说起话来。 宝钗心中稍安。 从宝琴一行人来京里见了自己母亲和兄长之后宝钗就一直觉得婶婶、蝌哥儿和宝琴怕是有什么心事。 先前还以为是蝌哥儿年龄不小了婶婶担心蝌哥儿的亲事还没有着落便宽慰对方京师城中俊彦子弟甚多定能给蝌哥儿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但是后来见婶婶和蝌哥儿都提不起精神便知道只怕是宝琴这边儿出了什么意外。 只是冯紫英这两日因为吏部即将根据永隆五年这一批进士观政表现要下发公文安排职务了所以也有些忙碌便没有过来关于梅家那边究竟有什么事儿也还没有消息回来。 不过见宝琴却也能沉得住气宝钗也甚是佩服。 自己这个堂妹自小便跟着叔父走南闯北经历见识都不少性子也是一个干练爽利却又周密精细的连宝钗都很佩服能让她心神不宁的只怕也只有她自己的婚事了。 许多人都说宝琴许给梅翰林儿子为妻是薛家二房做下的一笔最好买卖但是宝钗却不以为然是老爹是翰林又不是本人是翰林而且还是庶子更为关键的此人风评也不是很好这让宝钗很有些为宝琴惋惜。 想到自己未来夫婿却早已经是翰林如今却要从翰林院出来走上更为广阔的仕途宝钗心中就没来由的一阵甜蜜当然也还有一些担心。 她最担心的就是一旦随着冯郎外放为官与二房复爵兼祧之事一起出来只怕京师城中又会有无数高门望族觊觎冯郎。 虽说是兼祧但是冯郎才华名声在京师在北地甚至在整个大周士林中都实在太盛了看看沈家对兼祧长房婚事如此满意就知道这些士林文官们对这等名声的看重。 虽然冯郎言之凿凿说得十分肯定但是宝钗却自己知道只怕段氏那边肯定会有其他想法在很多人心目中薛家的确不是段家最好的良配。 想到这里宝钗也忍不住一阵心紧只是这等情形下她却只能静候只能相信冯郎必不负自己。 宝琴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却又勾起了堂姐的心事让自己堂姐一时间都为之走神却还和邢岫烟、妙玉二人说着话倒是邢岫烟是个精细人看出了一些端倪。 先前这位宝琴姑娘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好不容易说着话似乎暂时丢开了心事怎么这位宝姐姐却又有些走神明显也是有着什么心事一般今儿个这薛家这两位却是怎么一回事? 往日这位宝姑娘可不像这样任何时候都是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模样。 四人一路行来走过折带朱栏板桥便进入这西北角的山峦。 一条盘山曲径绕山而上在半山拦腰分道一条可直上山巅当然这山巅也不过就是二三十米一处土丘顶罢了原本是一荒山丘后来要建这大观园这才将其一并包揽进来就着原本有些的杂木林重新进行了规划新辟了两条石板小径倒也多了几分幽雅僻静。 盘山而过然后下山也不过就是数十丈但是却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生机绿意。 两边山坡灌木修剪整齐草木繁盛石板小径蜿蜒而行。 又突上一坡坎原来是一座小拱桥沁芳溪从拱桥下潺潺而过偶尔有几尾金鱼在溪边驻留给幽绿清澈的溪流带来几分金红暖意让人心旷神怡。 过了拱桥而下便见到一片低矮的芭蕉林“这里边是芭蕉坞了。” 宝钗终于收拾回来心神淡然道:“芭蕉坞紧挨着的那处小院便是蔷薇院再过去的那几处廊瓦遮掩在林中的便是红香圃宝琴和妙玉姐姐其实都可以选这里。” 宝琴看了一眼蔷薇院明显要小一些但是自家就一个人而且这里距离姐姐的蘅芜苑更近从这里遥望溪对面不过几丈就是姐姐的蘅芜苑“姐姐我便选这里就是了小巧清静甚合小妹心意。” 邢岫烟和妙玉也都微微颔首这一处的确精致一行人便进去看了一番正房三间两边还各有两间厢房小巧别致的院子院门一开便是蔷薇枝叶花开之季便是馥郁扑鼻。 赞叹一番四女便又穿过蔷薇院向南一处造型古雅的木棚练着曲折的回廊辗转向东不过十余丈便是一处脸面屋舍墙面丹红外映桃树更有一个秋千架和面积不小的花圃内里多种芍药花兼有一些其他花种倒是妍丽。 “这里便是红香圃了。”宝钗看着岫烟“妙玉姐姐此处如何?若是喜欢便可告知老祖宗和太太们……” 妙玉也知晓这一处显然要比前面蔷薇院更大气宽敞周遭环境也更优美连连摇头:“妹妹我性子素来清淡不适合此处倒是宝琴妹妹亦可选这里。” 宝琴也笑了起来“若是姐姐喜欢蔷薇院妹妹便选前面榆荫堂亦可这红香圃如妙玉姐姐所说地方自然是好地方两边都是花树只是大了一些小妹一个人可不好住在这里。” 己字卷 第二十六节 主心骨 一番推辞之后妙玉也没有再说什么宝琴依然选了蔷薇院不过红香圃这边儿的确大了一些妙玉也不喜这里加之她自己都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也没有再多提。 一行人从红香圃出来过了更为简约素雅的榆荫堂沿着溪边走便到了青山斜阻所在的蓼风轩。 这里是暖香坞、稻香村和藕香榭、芦雪广四处院落交汇处东北就是惜春的暖香坞而西北面就是李纨的稻香村再往东南就是湘云的藕香榭了而西南拖得稍微远一些就是岫烟的芦雪广了。 “先去四妹妹那里还是珠大嫂子那边儿?”邢岫烟笑着问宝钗“珠大嫂子可能不在这会子应该在太太那边才是四妹妹倒是多半都在如果不是去了三妹妹和林妹妹那里的话。” “那就去四妹妹那里看看吧珠大嫂子晚间便能见到。”宝钗看了一眼妙玉“妙玉姐姐要不晚间也一块儿用饭正好凑个热闹。” 妙玉却断然摇头她知道薛家二房才来贾家女眷们肯定要见面接待一番可自己去算什么? 宝钗也不为己甚并不强求。 妙玉本身性子就清泠孤傲不太合群估计也就是这位岫烟妹妹和她一起长大才能这么合得来便是黛玉好像也和她这位姐姐关系都没有岫烟与妙玉这么亲近。 到了暖香坞惜春却不在问小丫头也只知道惜春可能是去湘云或者探春那里了一行人便去藕香榭不出所料湘云也不在再到秋爽斋才看见晓翠堂里热闹非凡探春、惜春、迎春、黛玉和湘云都在。 看见几女过来湘云便率先叫嚷起来“宝姐姐正巧让人走你那边儿去了没想到你们却来了? 岫烟姐姐和妙玉姐姐怕是才从外边儿回来吧?先前让人去敲芦雪广的们篆儿就说你出门去了咦? 这一个妹妹是谁?人才菁华? 见之忘俗? ……” 湘云的话让一干姑娘们都笑了起来这丫头一直就是这样率真直爽? 也让人喜欢。 薛宝琴面对此情形却是半点不怯场? 主动上前行礼:“诸位姐姐妹妹小妹薛宝琴刚从金陵来京师? 见过诸位姐妹? 初来乍到? 还请诸位姐妹们多爱护小妹? ……” 其实这几个女孩子都知道这就是宝钗的堂妹宝琴? 几日前宝钗就和大家说过她堂妹要来京师? 还说其堂妹人才胜过她十倍纵然有些夸张但是也足见这位宝琴姑娘的不俗所以大家都想看看这位薛家二姑娘。 今日一看果真不凡? 眉目间的英气妩媚完 美融合? 更有几分机敏灵动? 兼有宝钗和探春的风采。 一干姑娘们都纷纷上前牵手寒暄? 但也没有冷落和岫烟一道来的妙玉。 黛玉更是早早就来到妙玉身边和妙玉说着话催促妙玉早日搬入园子里来。 要说妙玉对这般热闹没有一点儿眷念? 那也是假话毕竟是青春少艾的女孩子纵然自小跟随师父以前在佛门生活但是天性却难以压抑。 而且这里边黛玉和她是姊妹岫烟和她是自小玩伴而探春、湘云诸女也和她有过在扬州一起生活的经历所以都还算融洽。 茶水果子都是探春秋爽斋里送过来的一干人都是格外喜庆说着话分外亲热。 “倒是该把凤姐姐和珠大嫂子都叫来咱们这府里的人也就齐了。”也不知道谁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场面也有些冷场。 一干人互相打量这才注意到这话是黛玉说的湘云微微皱眉“那也可以把宝二哥叫上嗯冯大哥若是有暇其实也能叫上……” 黛玉脸微红。 她提议把王熙凤叫上也是念着往日里王熙凤一直待她甚好便是各色物事都是首先想着给她这里边固然有老祖宗的缘故但是人家这么做自己也要认这一份心意。 现在府里边波伏流潜纵然和自己这个寄居的人关系不大但想到凤姐姐和琏二哥和离了这一段时间都没见着人据说一直在屋里身体不好估摸着也应该是心病才是若是能把对方邀约出来权当散散心了。 只是没想到湘云这丫头却一句话又把宝玉和冯大哥都牵连进来。 宝玉现在倒也罢了不怎么来纠缠了据说成日里沉迷于写传奇话本和戏本去了来不来也无所谓但是冯大哥要来黛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宝钗。 宝钗也立即感受到了黛玉这一眼冯郎都把这事儿给黛玉说了当然其他人并不知晓但二人都有些心照不宣不到最后一刻揭幕宝钗是断断不敢挑明的只是若是冯郎能来她心里自然也是乐意的。 “凤姐姐那边哎……”探春却叹了一口气。 二嫂子和琏二哥和离了论理便不该喊二嫂子了可这么多年来都喊习惯了而且王熙凤待她们几个姑娘都不薄都挺维护人心都是肉长的黛玉这般探春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亲生母亲是赵姨娘要说也就是庶出的妾生女王夫人性子本来就是一个冷淡的除了宝玉外便是嫡亲长孙的贾兰都很难得到王夫人关照。 珠大嫂子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内心却是有怨气的遑论像她和环哥儿这种庶出妾生子女能得到多少好脸色? 也难怪环哥儿对府里一切也是极其厌恶早就放话一旦考中举人便要搬出去再不进这贾府一步以后贾府一切也和他无干甚至要把赵姨娘也接了出去当然这话也就只能说说赵姨娘是不可能跟着环哥儿去的。 好在王熙凤掌家之后对于像自己和迎春这等庶出女儿都从未有过冷遇平素里有什么好的也都记挂着该分派的该供给的都从无短缺只有多的所以探春也好迎春也好黛玉也好湘云也好都是心里有数。 现在凤姐姐和琏二哥和离了琏二哥据说马上就要去扬州只怕几年都未必会回来。 虽然老祖宗和太太们都骂琏二哥但是这爷们儿的事情妇道人家也都干涉不了。 更何况探春也能看得出来老祖宗怕也是表面骂一骂那大老爷夫妇只怕暗中还在支持琏二哥真要定了心她们也无可奈何毕竟琏二哥和凤姐姐没有儿子却又没有给琏二哥纳妾这摆在哪里都是要遭人诟病的。 只是这等事情却和自己一干人扯不上关系凤姐姐待她们甚好她们就须得要记情。 “只怕凤姐姐不愿意来吧这段时间我听平儿姐姐说凤姐姐都不肯出门。”史湘云也接上话“琏二哥这事儿做得差了便是凤姐姐没有生儿子没替他纳妾他可以禀明两位老爷和老祖宗自然有老祖宗和老爷替他安排这和离算怎么一回事?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和凤姐姐还有巧姐儿哪能这般做?” 史湘云的话让一干姑娘们都没有做声。 三春都姓贾都是贾家人自然不可能去抨击贾琏而黛玉和和贾琏是姑表兄妹邢岫烟要算也只能算作贾家这边只有薛家姐妹和史湘云算是外人至于妙玉她自然是不会去关心这等事情的。 宝钗也觉得不好搭这个话湘云倒是说得轻松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有老祖宗护着倒没啥关系但是薛家一家人现在还住在贾府里而且自己母亲和王夫人是嫡亲姊妹自己和王熙凤是表姊妹周围这么多丫鬟这话要说出来传了出去恐怕就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纷争。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场。 还是邢岫烟聪慧岔开话题:“凤姐姐身子不舒服冯大哥和宝二哥他们也都是忙人晚间太太她们自有安排这会子有我们这么多人也算难得了……” “是啊冯大哥听说要外放为官这几日就要定下来了怕是没多少时间来这边了。”宝钗看了一眼黛玉这才接上话。 果然这个话题一出来立即就把大家活儿的心思吸引了过去“冯大哥要外放为官?去哪儿?” 探春、湘云以及迎春、惜春等人都是讶然连邢岫烟和妙玉也都吃了一惊周围的丫鬟们也都是窃窃私语。 这冯大爷现在都成了贾府里边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了姑娘们和琏二爷、宝二爷乃至环三爷都和冯大爷息息相关甚至连两位老爷都对冯大爷格外亲热很有点儿要变成贾府主心骨一般。 这冯大爷要外放为官岂不是经年累月都难得来贾府一回了?那府里边若是有什么难事儿该如何是好? “宝姐姐这个信儿是从哪里得来的?冯大哥不是翰林院干得好好的么?便是不用再留翰林院学着老爷一般到六部里边任职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才对啊。”探春首先就有些着急了“这外放不是表现不佳的官员们才会出去么?” 己字卷 第二十七节 同病相怜(第一更求月票!) 这个问题宝钗其实也问过冯紫英的但是冯紫英却语焉不详不过冯紫英也说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让宝钗大致明白了冯郎现在的处境。 冯郎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寻常进士了从永隆五年的新科进士到馆选庶吉士再到西疆平叛立下大功然后返回朝中又提出了开海之略使得他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不过红过一时便会慢慢冷下去关键在于冯郎的几位师长一位是当朝阁老兼吏部尚书一位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还有一个以户部右侍郎兼掌中书科事这等显赫的背景使得无数人都为之侧目自然也会引来一些人的忌惮。 太优秀的人自然也就会承受更多人的嫉妒和仇视宝钗能够理解估计就是这些原因结合在一起才使得冯郎不得不出京去避避风头。 更深层次的原因如冯紫英因为开海之略受到北地士人批评抨击以及冯紫英本人也很想借机出京避开这两年中京师城中可能出现的风波就不是宝钗她们所能知晓的了。 “林妹妹应该更清楚才对。”宝钗不动声色地把话题丢给了黛玉她知道自己没能忍住半带炫耀般地说出冯紫英可能外放为官时就有些不合适了现在把话题转给黛玉才是更合适的。 果然黛玉脸色缓和了许多沉吟了一下才道:“可能还是他窜起来太快了吧他们同科的二甲进士甚至翰林院的同僚都没有像他这样风头太盛了小妹听说冯大哥他的老师们也都觉得这样不太好冯大哥太年轻了资历也太浅了一些……” 虽然在座的姑娘们对朝里的事务并不了解但是毕竟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对于这等论资排辈讲求资历的规则大略也还是知晓一些的。 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已经彻底压倒了前一科永隆二年甚至前两科也就是元熙四十二年的进士们的风头让很多人虽然明面上不好说但内心都还是有些不满的而冯紫英自然是首当其冲甚至连练国事、黄尊素和杨嗣昌这三名一甲进士所收到的攻讦加起来都没有冯紫英一个人的多。 这固然损害不了冯紫英的名声和他在皇帝和内阁诸公们心中的印象但是却不可避免会影响到一些中下层官吏士绅们对他的观感。 “说来说去还是冯大哥太年轻了可是冯大哥有才华难道不该展露么?还得要学着人云亦云那为君分忧却又该如何说?”探春不满地道。 “哟探丫头这番话倒是想当朝阁老的口气呢若是三妹妹是个男儿身只怕就该是考中状元当首辅了。” 史湘云也大略知晓一些冯紫英的情况知道这里边内情不像黛玉说的那么简单或者黛玉和宝钗知道却不愿意深说挑明。 本来这也轮不到她们来探讨? 再深说下去难免会有一些尴尬了所以湘云便有意接着打趣探丫头来岔开话题。 虽然不知道冯紫英居然会外放出京为官? 但是她前几日也曾经回过一会忠靖侯、保龄侯自己家? 也曾听到了自己两位叔父的对话? 就说冯大哥在开海之略只是朝廷得利江南获益但是北地士绅是受骗上当了? 一无所获? 估计就是这个原因让很多人不太满意。 “死云儿又来挖苦我?我若是当朝首辅首先就把你打入天牢? 然后用布将你嘴塞起来? 罚你三个月不准说话? ……”探春张牙舞爪? 作势欲撕湘云的嘴? 惹来大家一阵笑声。 一场小插曲儿就被史湘云岔开。 倒是宝钗注意到宝琴在听到探春和黛玉提到翰林院时? 脸色略微有些变化尤其是黛玉提及“翰林院同僚”时更是有些触动越发肯定多半是梅家那边出了幺蛾子与宝琴的婚事怕是有了一些波折了。 只是这等情形下? 宝钗也不好深问? 只能等到回蘅芜苑之后再来细细询问? 也不知道冯郎帮自己打听的梅家那边情况究竟有没有消息了。 待到晚饭后宝琴跟随着宝钗回到蘅芜苑之后? 莺儿也觉察到了自家姑娘和宝琴姑娘面色都不太好悄悄把玫瑰清露送上来便退了下去。 “说吧? 难道还要瞒着我不成?”宝钗语气温润平和但是却隐隐透露出几分冷意“婶婶也不和我母亲说蝌哥儿瞒着我哥哥也就罢了怎么宝琴你也要瞒着我打算瞒着什么时候?” 宝琴听得出自己姐姐是有些真生气了都说这位姐姐平素极难见到生气的一面再有什么事儿都是一派安如泰山的沉稳性子但是今日却如此态度宝琴也有些心虚。 赶紧起身行礼道歉宝琴没敢坐下才叹了一口气道:“小妹也知道瞒不过姐姐只是不想知晓人太多便是母亲和哥哥也只是知晓一个大概并不清楚梅家那边真实态度只是我却知道梅家怕是早就想要悔婚退亲了……” “悔婚?!”宝钗禁不住站起身来声音都提高了几度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和愠怒之色“宝琴你究竟做出了什么失德之事让梅家悔婚退亲?!你给我说清楚!” 薛家两房上一辈两个男性都已经故去而这一辈中论理该是薛蟠为长房嫡长子也就该是他算话事人但是薛家上下都知道薛蟠性子自然都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性子大气沉稳的宝钗反而成为了主心骨。 “姐姐小妹如何会做出什么失德之事?”宝琴脸色雪白眉目间却是满是凄婉之色“这两年里小妹便和母亲哥哥一直在金陵城中住着守孝鲜有出门半步都未离开金陵半步何来失德之事?” “那梅家为何敢提悔婚退亲之事?”薛宝钗不敢置信。 这官宦士绅之间的订亲和悔婚退亲都不是一件小事订亲不必说了悔婚退亲虽然比不上和离但是要说也差不了多少了主动提出退亲若是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便会被视为毁诺被士林所不齿。 梅家是湖广名门望族梅之烨更是进士出身又入了翰林院几年现在又要升迁转任顺天府治中这个时候提出退亲对其自身名誉必定有影响同样这种退亲之事提出来对薛家的伤害更大。 要知道梅家本身就是湖广大族出身不说而且关键在于进士出身的梅之烨在士林中名声颇佳无论其退亲理由是否充分对于薛家这种本身在士林中居于绝对劣势的皇商家族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无论是薛家是否有理都不会赢得多少士林文人的理解和支持。 因为双方影响力和话语权本身就不在一个层级士人们对商人们天生的轻视鄙屑心态决定了哪怕这桩退亲之事理由不够充分舆论风评一样会置薛家处于极端不利的局面下。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毫无缘由的提出退亲那么梅家肯定也会受到一些反噬这对于刚要转任顺天府治中的梅之烨应该是很不利的宝钗不相信梅家会如此不智。 “姐姐其实梅家想退亲是早就有预兆了从前年开始梅家和咱们家里来信就越发少了去年几乎就没有一封信来母亲和哥哥都曾经去信但是都如石沉大海一直到上个月梅家终于复信称要解除婚约。”宝琴悠悠一叹“至于真实原因小妹估计无外乎就是梅家现在在士林中名声更大了听说梅家老大去年已经考中了举人虽然春闱未中但是梅家也越发光耀了相比之下咱们薛家现在地位身份都有些黯淡了所以……” 宝琴的话让宝钗心顿时紧了起来联想到冯紫英马上外放任官二房还要复爵和兼祧自己会不会一样也要面临这种情形? 宝琴还是真正和梅家订了亲的而自己和冯郎之间还只是私下的约定虽说冯郎一诺千金但是这等婚事终究还是要父母之命万一段氏坚决不肯答应那该如何? 想到一旦冯家二房复爵兼祧之事传开京师城中的这些高门大户会放过这样的好事么?如宝琴所言现在的薛家已经黯淡没落了如何能与那些书香世家高门望族相媲美? 一时间心乱如麻宝钗都差点儿要问梅家要和宝琴这边解除婚约的具体原因和理由了。 “梅家说他们收到消息称有商人在苏州衙门里状告父亲几年前在苏州时为丰诚典当行收售贼赃而且咬死就是父亲亲自拍板收购……”宝琴叹了一口气“此事诚属荒谬且不说丰诚典当行是否真的收受了赃物即便是有这种情形那也不过是行业内经常遇上的事情多半都是掌柜走眼或者贪图便宜如何能栽诬得到东家头上?而且父亲去世几年了却一口咬定是父亲拍板这分明就是栽诬!” 己字卷 第二十八节 分道扬镳,各为其主 宝钗皱起眉头。 若是说梅家为了和薛家退婚就设计这样一桩事儿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但若是本就有此意图要退亲然后寻找机会遇上了这样一个情形加以利用倒是极有可能。 对于梅家来说只是需要避免道德名声上的损失所以借此机会提出退亲可谓顺理成章本来你薛家就是一个皇商家族就觉得配不上这等士林望族只是订婚时梅之烨还未发迹现在情势大变自然也就有了异心。 正巧赶上了这种诉讼缠身自然就可以光明正大提出来说是为了避免损害梅家的声誉需要和薛家划清界限这对于外界来说也算是一个拿得出手的交代。 至于你薛家先去打官司自证清白再说至于说日后官司输赢那又如何?时过境迁谁还会在意你这个? 不得不说梅家选择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或者说办法用这种方式轻描淡写地就解决了自家所需要背负的道德责任而且甚至可以反戈一击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薛家身上。 “宝琴这等事情官府一时半刻是不可能给你下结论的丰诚典当行的掌柜怎么说?”宝钗冷静地问道。 “那掌柜原来手脚就不干净父亲去世之前就已经解雇了他后来那厮四处厮混去年就曾经来要挟过家里说父亲还欠他三个月工钱分明就是一个无赖来借机敲诈我们没有理睬他谁知道后来又发生了这种事情。” 宝琴也已经意识到了一些问题“姐姐你说这是不是梅家故意找人来构陷我们家?” 宝钗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个已经有没有多少意义了一来如果人家是有心这么做必定早就把手尾收拾干净了;二来就算是我们要去找出凭据也不是短时间里能做到的而梅家退亲却是只需要一纸文书便宣告了断日后我们就算是找到依据理由但时过境迁梅家难道还能和你重新订亲?你还愿意嫁入这样一个无耻之尤的家庭?三来我们也很难得到那些官宦士人们的声援支持? 他们都只会站在梅家那边……” 宝钗有些黯然的语气让宝琴有些发呆良久宝琴才红着眼圈哑着嗓子道:“姐姐? 难道小妹就这样听凭他们羞辱?小妹不是想要嫁入他们梅家? 而是吞不下这口恶气? 我们薛家好歹也曾经是金陵四大家之一现在却遭受如此耻辱……” “宝琴? 薛家已经不再是那个薛家了? 不仅仅是薛家昔日贾史王薛四大家哪一家不是如此?”宝钗淡淡地道:“我们探讨的是有多大机会能扳回来? 但现在看来这都是人家早就设计好的? 我们这种情形下几乎没有机会? 四大家昔日的光辉印记不可能伴随我们一辈子? 要学会审时度势? ……” 到最后宝钗的话语里已经有了几分凄楚?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和妹妹一样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宝琴脸色也黯淡下来“难道就这样听之任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我们学家身上泼污水?” “既然是在苏州打官司我们自然要奉陪到底一码事儿了一码事儿? 梅家这等卑污? 宝琴你也幸亏没有嫁过去? 他们迟早没有好下场? 他们要退亲我们就坦然应对就是了不必摆出一副受欺凌被退婚的受气模样? 你薛宝琴也不是嫁不出去!一个五品官的庶出子连纨绔都不够格还在那里自命不凡何必在意?” 宝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薛家女儿还没有到那等求人嫁娶而不得的境地!” 就在宝钗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发出自己内心的心声时冯紫英也正在和其他进士们一道等待着吏部最后的公文。 一连串的安排终于下来了。 冯紫英终于看到了自己去向的公文。 吏部那边也有不少人对此十分吃惊更不用说六部其他人了。 永平府同知正五品。 终于还是选择了永平府虽然齐永泰很有些不理解但是在冯紫英的坚持下齐永泰还是同意了。 这也是齐永泰最后一次兼任吏部尚书的相关任命而很快他将卸任吏部尚书只是以大学士身份内阁阁老了而李廷机也一样也会卸任礼部尚书只以大学士身份入阁。 内阁阁员五人中除了资历最浅的东阁大学士李三才还要继续兼任一段时间的工部尚书外其他四人都是专任内阁阁老了。 “紫英没想到你真的要外放出京……”许獬不无遗憾地摇头背负双手和冯紫英并肩而行“我真的有些不太理解你的想法。” 人流渐渐散了关系密切的三五成群还在探讨着各自的去向也有一些对自己去向不太满意的还在找各自的座师业师询问着情况不过这都无法改变结果了。 对于自己这些同学的情况冯紫英都大体了解了方有度去了都察院王应熊和郑崇俭都如愿以偿留在了兵部但冯紫英相信未来几年里这两人都会累得够呛弄不好西南一旦事发王应熊就会被“发配”回去充当平息叛乱的参谋就像郑崇俭去西疆一样。 练国事去了吏部这是冯紫英竭力向齐永泰举荐的吴甡去了工部范景文和贺逢圣二人一个去了礼部一个去了刑部二人都不太满意但是却也算相当不错了。 “子逊兄小弟在翰林院也有一年多时间了但是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做其他事情兵部的户部的还有工部的甚至还有都察院的在扬州查处不就是御史的活计么?小弟自认为也算是在六部和都察院里打过滚的人了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咱们这一科进士中别看他们许多留在六部和都察院两三年内他们未必有我之前那一年多时间所遭遇的经历那么丰富呢。” 冯紫英语气里充满了自信“既然已经有了在六部的经历所以小弟更希望在地方上去干些更实在的活计另外你也应该知道开海之略小弟面临的一些攻讦诋毁所以小弟避一避风头也好。” 许獬脸色有些复杂江南士绅官员们借开海之略有意挑起言论未必就没有存着故意让北地士人风评来打压冯紫英的意思。 冯紫英虽然在开海之略中让江南得益不少但是他毕竟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这般气势汹汹若是任由他青云直上日后麻烦不小所以适当以策略来迫使其仕途遇到一些挫折也很有必要。 对于包括叶向高、方从哲等几位阁老为首的江南派官员士绅都抱有这种心态让许獬也有些不太满意在他看来无论如何冯紫英提出的开海之略也是为了大周为了朝廷着想可是这些大人物们却囿于门户之见而采取这等行径未免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不过给许獬的感觉冯紫英本身好像到时对此不太在意甚至还有些兴奋和喜悦这让许獬很是无语。 在他看来冯紫英不应该不了解这京官和地方官员的差距但依然固执己见现实很快就会让他明白差距带来的后果。 心目中感觉冯紫英不该是那种理想主义者才对但是许獬发现自己似乎还真的有些看不懂这位混杂了理想和现实矛盾统一者的心思了。 “紫英就算是你要外放出京为何不去江南或者湖广却要选择北直隶?永平府可算不得上什么好地方不能说贫瘠不堪但是那里治安不靖民风骁悍匪患严重……” 许獬看着冯紫英“你本来是有机会去宁波或者南阳、黄州这样的州府的为何选择永平府?你可千万别说齐阁老之前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明人面前也用不着说暗话许獬现在和叶向高、李廷机走得很近这从此次他留在了户部就能看得出来叶向高、李廷机等人对他的看重这些大佬们之间交易博弈许獬和冯紫英这些都算得上是圈内人了的自然不会不清楚。 “子逊兄拙荆已经有了身孕她不可能跟着我去外放出去只能留在京师城中所以家里也不希望我离开太远而且本来北地士人都在攻讦我我现在再去宁波这些府州不是授人以柄么?” 冯紫英笑了笑“再说了北地虽然贫苦了一些但是我毕竟是北地人我也希望能在北地尝试一番看一看能不能在我治下有一个改变。” 许獬哑然失笑“紫英你可只是同知上有知府大人他才是真正掌舵者你可别喧宾夺主搞不清楚自己位置了。” “子逊兄小弟明白自家本事同知么样样都可以做但是却得要符合知府大人的口味我明白。”冯紫英笑了笑“小弟相信总归有小弟发挥的余地。” “也罢也罢看你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愚兄倒是多虑了那愚兄也就拭目以待看看你能在永平府做出什么样的花样来。” 许獬见冯紫英如此乐观大度心里也放下大半虽然知道冯紫英日后也许不会和自己是一路人但是许獬还是很欣赏冯紫英的才华本事他认定冯紫英日后必定能成大器。 己字卷 第二十九节 推心置腹,治政之略(第三更!) 冯紫英同样如此。 许獬虽然和叶向高等人越走越近但是在冯紫英看来这并不代表未来对方就不能合作了。 江南这个利益群体内部一样有着各种不同的声音士绅商贾内里固然有交织甚至许多还兼具双重身份但是随着开海大门已经不可阻挡打开工商业崛起的势头无可逆转那么以地主群体和海商乃至作坊主为主的这个工商业主群体的矛盾日后也不可避免会激化起来日后究竟会发展成为什么样子冯紫英还真的很期待。 和许獬说了一会子话冯紫英便和练国事走到了一起。 “吏部才是君豫兄最适合的地方君豫兄持身公正做事大气待人赤诚小弟相信君豫兄定能在吏部大展宏图……” 看着冯紫英滔滔不绝练国事苦笑“行了紫英你就别在我这里聒噪了你知道我本意并不是留在吏部虽然在很多人眼里这里是最让人羡慕的地方但为兄其实更愿意下地方或者到户部和工部去做点儿实事我向齐阁老禀报过此事但是齐阁老不允……” 当然不允冯紫英心中暗道自己被“放逐”出京这就只剩下练国事这个头羊了。 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们风头太盛已经隐隐压过了永隆二年和元熙四十二年的前两科进士名头加之前两科北地士人的表现远不及江南和湖广士人所以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中的北人已经成为北方士绅心目中的中流砥柱。 而作为这一科北地青年士人两大领袖冯紫英“走了偏路”也才会引起北地士绅们的很大不满和不安也才会有这么强烈的抨击声音。 现在若是练国事也下地方了? 那朝中怎么办?无论是作为北地官员中的领袖齐永泰还是北地士绅们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君豫兄? 我说的是实话? 而且齐阁老在询问小弟的时候? 小弟也一直认为君豫兄应当留在吏部。”冯紫英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坦然道。 “哦?”练国事微微一惊看着冯紫英? “紫英为何如此认为?” “君豫兄? 小弟说一句托大一点儿的话永隆五年之前两科咱们北地士人表现不佳? 无论是一甲还是二甲? 君豫兄应该知道? 许多人名不副实? 很勉强? 大家心照不宣? 好不容易永隆五年这一科咱们北地士人出风头了小弟不敢说天下英雄唯君豫与紫英耳但不容否认咱们这一科已经相当于之前十年北地士人精华所在了不管大章、梦章他们或者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你我二人一样也还稍显稚嫩? 但是我们都成为了北地士人中新生代的希望? ……” 练国事悚然动容? 这个家伙还真敢说啊?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被外人听去没准儿就会被诬栽为大逆不道了? 但后边儿冯紫英所说的话同样让他震动。 “大章和梦章比你我二人各方面都略逊我若是离京这京师城中咱们这一科总归要有人来扛大梁也就只有君豫兄你来了。”冯紫英自顾自地道:“吏部地位重要无需多说更为关键的是齐阁老在吏部好不容易确立起来的地位威望需要人帮忙维系下一步齐阁老卸任吏部尚书按照惯例吏部尚书必定会是江南或者湖广籍官员来担任了齐阁老固然还有一些影响力但是这会是一个日渐消退的过程而这期间还需要君豫兄勉力维系啊。” 这一番话说得练国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从未想过齐永泰把自己留在吏部居然还有如此意图而冯紫英居然一眼看出了这里边的奥妙这绝对不可能是齐永泰告诉冯紫英的而只能是冯紫英自身品悟出来的这个家伙悟性这么厉害? 朝中六部和都察院乃至内阁官员的籍贯安排一直是朝廷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安排六部尚书侍郎加上都察院六个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再加上几位阁老基本上要以北地、江南和湖广三大士人群体形成某种默契其他诸如西南、两广都只能作为偶尔的点缀和补充。 当然这也不是一成不变某些时候会随着皇帝的观感亲善程度和某一群体士人的优秀程度而有所变化但是按照元熙三十年以后的地域色谱分布江南、北地、湖广、其他基本上会是按照四成、三成半、二成、半成的比例来分配。 就像是内阁五位阁老加上六部尚书侍郎通政司和大理寺主官都察院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共计三十七人算下来江南籍官员就该有十五人左右而北地官员大概就在十三人左右而湖广籍官员则在七人左右其他籍则有二三人。 “紫英……”练国事脸色复杂看着冯紫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君豫兄是不是觉得很震动怎么小弟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冯紫英泰然自若“似乎有些背离了我们士人为官的宗旨似乎有些过分执着于地域的利益和影响?” 练国事缓缓点头。 “君豫兄我不这样认为。”冯紫英语气稍微放得平缓一些“我这样看这样想的无论我们承认不承认朝中以地域和阶层为界限的影响力是真实存在的最起码我们现在无力去改变这一切或许我们以后可以努力去实现但现在还不行君豫兄你承认吗?” 练国事面带苦涩但是却只能点头。 “那君豫兄我们为官的目的是什么呢?我想君豫兄也应该就这个问题深思过无数次了小弟也与君豫兄探讨过那么今日你我即将一别君豫兄会留在朝廷中枢小弟即将外放到永平这一别不说几年不能一见但可能几个月不能一见倒是真的不如推心置腹一谈如何?” 冯紫英的提议让练国事奋然点头“好愚兄也早就希望和紫英开怀畅谈一次先前你我之间的交流很多更流于就是论事但今日或许我们可以把我们对大周的展望敞开来谈一谈。” 实际上冯紫英从在青檀书院读书开始就开始有意无意潜移默化的对周遭的同学们施加影响但毕竟他当时年龄太小就算是崭露头角仍然会受到许多同学的质疑和反对像陈奇瑜、傅宗龙、薛文周等人要论关系其实和冯紫英并不差但是却因为冯紫英年龄、经历、出身等原因他们并不太容易接受冯紫英的许多看法和观点甚至包括许獬、范景文、贺逢圣、吴甡等人也一样真正关系好却又愿意接受冯紫英的一些看法的只有练国事、方有度、许其勋、郑崇俭、王应熊、孙传庭等几人而且程度和不同领域也不尽一致。 像方有度、许其勋是认同冯紫英的开海之略的因为他们都是江南人开海对江南的发展影响巨大而江南繁荣了对朝廷有益无害。 像郑崇俭、王应熊和孙传庭几人则是军事方面的郑崇俭和孙传庭认可冯紫英对辽东防务的重视认可对蒙古诸部未来的定位认为大周现在心腹大患就是建州女真而王应熊则赞同西南流土之争可能会引发不可测的大祸。 这些认可和赞同在不同方面和程度上会逐步形成心理上的一种趋同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小群体小团体日渐形成的雏形。 这里边练国事应该是和冯紫英最契合的相互认同度是最高的而练国事也是冯紫英心目中各方面思想最成熟的既不像范景文、吴甡那样略显偏激也不像许其勋和方有度那样对自己一味崇拜而且练国事在这一批同学中的威信也很高可以说并不输于自己。 自己的威信是建立在自己不断发展和突出的立论观点和做事结果之上而练国事则更多的是建立在与诸位同学日常相处对话沟通交流之上或者改换一种说法自己的威望是通过不断的成功来实现权威而练国事则是通过情谊的交融来赢得大家信任。 这可以相得益彰。 “那君豫兄觉得我们这一代人为官的梦想是什么呢?”冯紫英笑了笑“君豫兄先说还是小弟先来?” 练国事犹豫了一下“那愚兄先来愚兄的想法就是做一个清正廉明为君分忧的好官当然这可能有些虚紫英你也不喜欢听这等话语那说一些具体的那就是力求做到让朝廷对外能外御敌侮内则百姓安生……” “君豫兄你这还是还是很虚很大很宽啊具体该如何做到呢?总不能就像现在这样亦步亦趋按部就班的做官吧?”冯紫英大笑。 他知道练国事恐怕也是想过的但是要让一个刚刚在翰林院里打磨了两三年的修撰提出更具体更明确得治政方略委实太难为对方了而这却是自己的强项。 己字卷 第三十节 填鸭式灌输(第四更求票!) 练国事也笑了起来欣然道:“愚兄说得有点儿虚就是想要听一听紫英你的观点每听一次你的想法观点愚兄都会觉得豁然开朗受益匪浅回味悠长啊。” “呵呵君豫兄言过其实了不过小弟觉得我们大周的官员在做事的时候呢更多地着眼于做官而忽略了做官首先应该做事做事的目的和结果要统一只有按照本身意图去做事达到目的实现结果符合我们的意图这才是做官做事的本分可这一点上我们很多人虽然是进士举人出身却难以做到。” 冯紫英的话有些绕但是练国事还是听明白了脸色也严肃起来点点头:“紫英愚兄今日就希望能听一听你的高见。” “好。”冯紫英也不客套“在小弟阐述自己为官的理想时小弟先要就咱们大周朝的现状提一些问题来供你我兄弟二人探讨在确定了我们的看法观点基本一致以后这样有助于下一步小弟说明未来的想法。” 练国事点头“这是应有之意。” “那第一个问题君豫兄觉得现在大周朝和大周开国之时孰好孰坏永隆八年比起二十年前也就是元熙二十年时情况又如何?” 一来就是大问题把练国事问得有些懵饶是他是状元出身在翰林院历练几年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 沉思许久练国事方才启口:“这要看怎么说或者说从哪些方面来说大周基本上是在前明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太祖北伐? 从南直、江西到山东和北直隶都经历了战乱但是实事求是的说? 比起前明北伐驱逐北元之后的情形? 大周开国局面要好得多? 开国之世吏治清明人心思定? 内部局面肯定是不错的? 但是当时前明余党尚存北方蒙古诸部势力犹存……” “嗯? 那和当下比呢?”冯紫英含笑问道。 练国事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当时要好一些? 或许各地的民生繁荣程度不及当下? 但是官民矛盾、民绅冲突远不及现在这么激烈? 外敌之患? 当初北方蒙古势力虽然也很强但是以愚兄个人观感尚不及当下建州女真的威胁。” “好那当下和元熙二十年相比呢?”冯紫英再问。 练国事再度叹气“紫英是想说元熙二十年是一个分界点吧?元熙二十年时应该是咱们大周最鼎盛的时候了? 无论是外敌还是内患都处于最好的时候? 朝廷财力丰足? 地方治安大好? ……” 看见练国事尴尬地叹气摇头冯紫英也不为己甚。 “现在呢?从元熙二十年之后咱们大周似乎就开始流年不利了? 北地的连年大旱湖广的洪水江南遭遇倭寇的袭扰元熙三十二年开始的壬辰倭乱一直持续到元熙三十八年终于耗尽了朝廷的财力嗯还不能把这个全部归结于壬辰倭乱从元熙十五年到元熙三十二年十八年间太上皇六下江南平均三年一回花费多少?”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质问让练国事更是无言以对。 一直以来朝里边大家都当下如此拮据艰难的困境原因都有着心照不宣的认同六下江南和壬辰倭乱便是就是最大的原因再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六下江南导致大量国库空虚江南奢靡之风盛行官员卖官鬻爵贪墨之风盛行进而影响到对九边防御的保障。 朝廷在辽东的控制力下降使得日本权臣关白丰臣秀吉觉得在朝鲜有机可乘所以才会导致了壬辰倭乱的发生。 反过来连续六年的壬辰倭乱战事直接拖垮了大周财政使得在壬辰倭乱结束之后朝廷再无力对蓟辽两镇像保持原来的保障支持也变相的促成了建州女真趁机崛起这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这两者的连带关系使得太上皇在北方士人心目中的印象大坏。 “现在的情形肯定要比元熙四十二年时要好一些但是紫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太上皇遗留下来的问题和窟窿到现在也没有能彻底解决这肯定需要一个过程。”练国事思考了一下才继续道:“朝廷诸公也在殚精竭虑地寻找对策只是……” “君豫我以为我们要做事首先要确定目标然后细化目标再来根据这些细化目标来一一寻找和指定相应的策略。”冯紫英没有再和练国事撕扯嘴皮子挑开自己的想法“当下朝廷局面只是比起皇上继位时略好实际上永隆元年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时候了太上皇禅位未必没有精疲力竭的缘故吧?” 这话没法回答大家都明白但是却不能说出来只有这二人的时候才能说。 练国事微微颔首。 “当下局面如果找不到正确的解决策略和路径只怕还会很快陷入困境之中去开海之略略微缓解了一下朝廷财政危机但是这是治标不治本……”冯紫英语气很笃定开海之略是他提出来的他自然有这个底气来评判。 “当下面临的最大难题一是外患的女真和蒙古需要加大在边务上的投入但更大的问题是内忧内忧有几方面一是朝廷财赋严重不足直接制约了在边务、水利、驿道等诸多方面的开支投入;二是朝中地方的吏治风气官员中贪墨横行却不思如何改变朝廷地方的困局许多官员伸长脖子跑官要官行贿受贿已成心照不宣;三是人口滋生带来的田土和就食压力熟田熟地只有那么多但人口增长太快新垦土地有限要不就是肥力不足或灌溉困难一旦遭遇水旱灾害流民便会迅速蜂拥而起进而被那些诸如白莲教、闻香教这些所利用给地方带来巨大威胁……” 冯紫英一口气说了五六条说得练国事连连点头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只不过他没有把这些归纳综合起来罢了。 “问题如此之多如何来解决?千头万绪又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冯紫英看着练国事含笑问道:“愿君豫兄以教我。” 练国事苦笑“紫英你就别打趣愚兄了愚兄若是有这本事就不会在翰林院荒废几年了愚兄现在就很想听听你的想法。” “君豫兄小弟想法很多但是却无力实现所以小弟才愿意主动去永平府这等小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机会来实现内心的一些想法。”冯紫英摊了摊手“说来说去其实无外乎也就是人和银子的问题所有这一切的问题都最终要落到银子和人这两点上君豫兄觉得呢?” 练国事想了一想还觉得冯紫英说得虽然俗但是却是一言道明真谛只要银子和人不是问题哪还有什么是问题? “那如何来解决银子和人的问题?”练国事急切地问道他以为冯紫英应该有一个相当宏大但却未必慎密的想法了也许自己可以加入进去帮助他完 善乃至推行现在不行那么起码可以有一个目标了。 “银子的问题是最现实也是最迫切的开海之略算是一个指标之策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问题但还远远不够。” 冯紫英知道自己需要为其灌输工业化进程的理论知识这很难但是却不得不做不让足够的人理解和支持自己的观点要想在这样一个体系制度下实现梦想那真的就只能是梦想变幻想了。 “……传统的田赋已经远远不能满足朝廷需要那么开源之策哪里来海贸是一方面但是我们应该看到海贸大增带来的对丝绸、茶叶、瓷器、棉布、药材、铁器、盐巴等物的巨大需求南洋和西夷需要我们的丝、茶、瓷、布、药、铁日本和朝鲜需要我们的丝、茶、铁、瓷、纸蒙古人和乌斯藏那边需要我们的茶、盐、铁、布、瓷这都是我们大周最擅长的……” “除了海贸所需其实更大的需求还在于我们内部举个简单的例子百姓对铁器的需求就是一个永远都无法满足的而铁器铁料价格就是制约需求的最大问题一旦解决了铁料铁器的成本和质量问题单单是火铳和火炮的需求就是海量的……” “……商税制度的变革已经迫在眉睫但我们现在却还做不到只能一步一步来中书科得重开和商部的酝酿其实就是一个契机……” “……最后再来说说人的问题我的理解人是两个问题一是百姓生计问题百姓需要糊口朝廷就应该给他们足够他们养活一家老小的路子给田种田是一条路子开工坊让他们去做工也是一条路子出海打渔和跑船也是一条路子当兵吃粮也是路子要多策并举但最重要的还是给他们田地和让他们去工坊做工这应该是最容易也是吸纳人口最多的路子……” 己字卷 第三十一节 说服,帮手(第五更求票!) 冯紫英尽可能用简单易懂的话语来让练国事明白即便如此冯紫英也知道练国事估计被自己这一个多时辰的灌输都是迷迷瞪瞪的没有三五日慢慢消化根本别想弄明白。 这个时代朴素的生产价值观遇上了超越时代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其结果就是如此。 “紫英按照你的说法如果要化繁为简去除有些可以暂时不管的枝节关键问题其实就是两点嗯人和银子的问题都要汇聚在一起一是为了解决日益增长的人口糊口谋生问题要么寻找更多适合种粮的土地比如你推出的东番拓垦战略?要么就是要大力推动工商业发展大建各类工坊吸引那些无地缺地的农户去干活儿靠在工坊干活挣银钱来维系一家人生计……” 不得不说练国事还是有些本事的虽然被冯紫英一阵科普填塞和忽悠但是还是能从中梳理出有些门道来。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冯紫英点头。 “但现在你提到的这些丝绸、瓷器、茶叶、棉布、药材、铁器就算是海外需求还有很大的缺口但如果一直这么不断地建造工坊海外那些南洋也好西夷也好日本朝鲜也好甚至蒙古诸部和乌斯藏也好他们人口有多少能买得起这些东西的人又有多少有这么大的需求么?这种增长恐怕是有一个尽头的吧?” 练国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冯紫英所说的许多他都认可但是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和怀疑。 冯紫英都差一点儿被练国事给问住了所以千万不要小瞧古人智慧。 或许他们没有自己那么前瞻的眼光和开阔的眼界或许他们没有自己带来的数百年的经济发展理论观念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他们却胜过自己不少。 就像练国事所说的那样南洋、西夷和日本朝鲜有那么富裕能无休止的购买丝绸、瓷器和茶叶么?便是大周朝的寻常百姓? 这些东西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得起的吧? “君豫兄的担心的确有一定道理但是小弟也可以负责任的说就目前来说? 我们大周的这方面还远不能满足西夷、南洋这些地方的需求? 可能君豫兄未必知晓我们大周之外还有多大? 西夷和南洋的人口加起来可能并不比我们大周人口少土地更是比我们广大得多所以一定时期内? 我们并不需要担心这一点? 当然君豫兄担心在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可能是一个问题但是正如君豫兄所言如果我们大周强盛起来? 寻常百姓如果都能买得起用得起丝绸、茶叶和瓷器时? 我们又何须担心这些工坊生产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呢?” 冯紫英用未来的内需把这个大饼圆满的画了回来。 练国事被勉强被冯紫英说服了? 他不能说普通百姓几十年后都还是无法买得起用得起这些东西? 哪怕不可能随随便便买和用? 但是遇到节日或者婚丧嫁娶办大事时? 是不是可以买和用呢? “另外君豫兄的担心我还可以用另外一个角度的解释来宽解。”冯紫英继续道:“将来随着人口的增长整个大周人口基数还会有一个很大的膨胀同样随着朝廷面临外来的威胁增大对外防御和运输都会提升像造船、火铳火炮制造? 对铁料这一块的需求也会有一个我们可能想象不出来的巨大增长? ……” 这一点练国事倒是很能理解? 现在贫苦人家全家上下的除了菜刀和犁头外? 甚至连柴刀可能都是几家人共用一把铁锅也是破了又补反复使用原因无他就是铁料太贵? 如果能够解决铁料太贵的问题那么这种需求也会有一个巨大增长。 而冯紫英所提到的无法想象的巨大练国事估计应该是指在军事上的需求比如火铳火炮和板甲乃至于在水师舰队的铸炮需求以大周现在的铁料生产能力的确还远远不足。 “紫英这一点我大略理解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单靠这种工坊来吸纳无地或者缺地丁口恐怕未必能行关键还是得有足够的地和米麦……”练国事的分析判断还是很谨慎。 “这一点君豫兄也说得没错但是田土从何而来除了垦荒可现在好田好地基本上都已经有主了要么安南要么南洋可能还有一些但这并不意味这就没有其他办法了米麦都只能栽种在平地对天时要求也高但还有些新的从西夷引入回来的东西一样可以供人饱腹……” 一听冯紫英所言练国事就明白了“你说的是番薯和土豆?徐光启一直在尝试的?” “对相比之下土豆更为重要虽然不耐储存但是其产量很高番薯产量也高但其不能长期当成主粮来实用如果可以和米麦以及土豆混合来搭配倒是很好用……” 对于冯紫英的这些话练国事到没有多少怀疑无数例证已经证明了冯紫英一直都是言不轻发发必言中。 “看样子你是打算去了永平之后准备试一试?”练国事很好奇“你这个同知不会就是专门冲着这个去的吧?” 同知作为知府副手基本上什么都可以管但是劝农绝对不是主要职责但练国事总觉得冯紫如此热衷于去地方上并不完 全是他所提及的那些理由因为这家伙表现出来的热情实在不像是被逼出京的感觉。 “嘿嘿君豫兄日后你就知道了这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其实挺有意思的像这土豆、番薯其实徐大人在天津卫那边就已经试验成功了但是却始终难以为人所接受难以推开这让徐大人也很失望除了老百姓不理解不相信外更重要的还是地方官府的不支持或者不信任小弟既然去了永平府好歹也是一个同知组织一帮人来尝试一下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你应该知道永平府北边就是蓟镇的山海卫、抚宁卫和兴州右屯卫军屯面积不小正好可以用来试一试嘛。” 练国事这才意识到人家还有一个蓟辽总督的老爹啊这蓟镇就在蓟辽总督府管辖下以往永平府和北边的蓟镇诸卫所一直关系不睦现在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根本不叫事儿了。 “山海卫和抚宁卫情况小弟不清楚但是兴州右屯卫小弟知道屯兵数量不少基本上都沦为了民户只说土地瘠薄天时又差而且屯兵基本上没有列入平素操练纯粹就是一帮浪费军资的货色不如废物利用看看能不能用起来。” 练国事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紫英你是不是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难怪你连宁波府、南阳府和黄州府这些比永平好得多的地方都不愿意去这是有为而去啊。” “嗯君豫兄这么说也差不多自打打定主意要下地方之后我就在一直在琢磨我只能选北地那么北地选哪里自然就公私兼顾了拙荆有了身孕我也不希望离得太远也好有个照应所以也就提前有一些准备和考虑……” 冯紫英没有否认在练国事这里也不需要遮掩什么他感觉得到今日自己给练国事的一番洗脑应该还是起到了不小的效果至少练国事已经按照自己介绍的许多东西开始去思考去提出问题并自己主动去寻找答案了。 能够有这样一个结果就意味着练国事接受了这些观点并开始想办法去找出问题和不足并来完 善和弥补如果不认可他是绝对不可能去这些的。 谈话告一段落练国事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慢慢消化吸收虽然他也觉得冯紫英今日所讲的许多道理如开天辟地前所未闻但是他却并不认为冯紫英所言就是不切实际的冯紫英这两三年里已经用无数事实证明了他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紫英今日你和我所说的这些其实完 全可以在《内参》上分批次刊载出来我相信既然我能听得进去那么肯定也会有不少人会认识到某些东西……” 从吏部公廨出来绕过宗人府就是东长安街练国事住在南熏坊的甜水井要往东走而冯紫英住在丰城胡同则要往西两人就在这里告别。 “我也有此打算但是我更希望君豫兄你能和小弟切磋之后拿出你自己的看法在刊载在《内参》上。”冯紫英看着练国事“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有更多的人认同并加以探讨和完 善这些想法才能更好的运用于实践中。” “那紫英你该和大章、梦章、方叔、非熊、克繇他们都好好谈一谈。”练国事正色道:“或许他们有的人不太理解认可或许有人对其中部分不认同但这不重要理不辨不明愚兄相信完 全可以有一个更圆满得解决方案求同存异嘛。” 冯紫英大笑“小弟会和他们探讨的但小弟更希望君豫兄日后能发挥作用。” 己字卷 第三十二节 沈宜修的心思(第一更求月票!) 和练国事的谈话很有些费心累人也是冯紫英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劳神的一回。 面对这样一个日后可能成为自己最重要助手的人物冯紫英是不敢怠慢需要从一开始就要把对方的思想观念导入自己预设的轨道。 虽然说前期做了许多铺垫工作但是练国事不是等闲之辈能在永隆五年春闱大比中折桂不仅仅是只会死记硬背经义他对时政的了解一样不浅。 所以冯紫英在之前也是把自己的一些观点想法煞费苦心的进行了一个综合系统性的梳理以求最完 美的奉献在对方面前。 从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步行回家正好可以接走路来整理一下思绪也考虑下一步自己要到永平府任职的一些准备工作。 就这样有些漫不经心地走回到丰城胡同踏入自己府邸大门回到自家小院才发现沈宜修和晴雯都不在一问云裳才知道母亲和姨娘把沈宜修和尤二姐都叫了过去不用猜肯定是玩麻将去了。 到母亲那边一看果不其然婆媳四人正玩得不亦乐乎。 见丈夫回来沈宜修和尤二姐都赶紧起身冯紫英自然不会去扫母亲和姨娘的兴连忙招呼二人坐下继续。 他也希望有这样一个比较轻松的氛围顺带就把自己要到永平府担任同知的消息告知给大家。 “永平府?!”一听到自己儿子去向已定就是京畿的永平府段氏连打麻将都没了兴趣吩咐下人把麻将收拾了去这才让冯紫英等人坐下“铿哥儿是你自己选的还是你老师的安排?” “是儿子自己选的其实儿子也可以选江南那边比如宁波府也可以选湖广的黄州或者河南的南阳府照理说都比永平府条件要好但儿子还是选了永平府。”冯紫英很好的控制着说话的节奏既不能让母亲感到不满意但是又要让母亲明晓自己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指挥的人。 “哦?”见自己儿子语气如此平缓坚定段氏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这里边的奥妙了“宁波府不比永平府好?” 她也知道自己对如何选择并不太懂但是也知道无论是宁波还是黄州肯定都要比永平府好。 永平府就在顺天府的东边儿靠海? 不能说是穷乡僻壤但是治安不靖民风骁悍? 水旱不断? 儿子选择去这里就因为这里离京师近? 是担心儿媳妇怀孕太远不好照顾了? 自己儿子突然间变得这么顾家起来了? 冯紫英没敢说保定府? 否则自己母亲肯定要生气无论怎么比保定府都要比永平府强而且一样离京师城很近? 地理位置更好? 人口更多而且也是一等一的大府齐永泰当初就一直希望冯紫英去保定府。 “论条件宁波府肯定比永平府好? 便是黄州和南阳府也都比永平强? 可是一来永平距离京师城很近? 儿子可以随时向几位师尊请益? 二来永平府北面就是蓟镇辖地? 儿子此番去永平府也有借重蓟镇卫所的一些事情。再说了? 儿子未必就会在下边呆太久两三年足矣何必非得要走太远另外儿子也算是北地青年士人中的翘楚人物了如果去南方可能不是太好? ……” 冯紫英半句没提记挂沈宜修怀孕之事? 但是沈宜修脸上却早已经浮起了幸福的笑容? 丈夫早就和他说了会选择北地? 最好是距离京师城最近的州府这样可以就近有个照应。 虽然沈宜修很支持丈夫事业为重但是哪个女人又不愿意丈夫怜惜自己呢?虽然再三劝说丈夫不必记挂自己? 自己身体很好而且府里还有婆婆和丫鬟们的照应根本不必担心什么但丈夫做出这样几方面都能兼顾的选择当然让她很满足。 段氏也是精明人哪里就不明白这里边多半也还是有沈氏怀孕的影响但她也不会去说什么自己儿子现在是越来越有主意而且在这种事情上她也知道自己没法帮儿子做抉择只能儿子自己决定。 “铿哥儿这等事情你自己有主意就好宛君这里你不必担心我和你姨娘都在她身边呢断不会有什么事儿。”段氏点点头“那如果你要去宛平可是让二姐三姐跟着你去?” 现在冯紫英只有两个妾室尤二姐和尤三姐段氏对尤二姐很满意别看生得高头大马又是一副胡女模样但性子柔顺老实温厚而且加之胸大臀丰一看就是能生养的若是跟着儿子去永平府没准儿这边沈氏还没有生下来尤二姐就能怀上了那就太完 美了。 至于尤三姐段氏也知道不能以寻常侍妾身份来看待救过儿子的命而且先现在儿子名声日达免不了就有嫉妒和不满儿子的人有这样一个精通武技的女子在儿子身旁保护安全那比什么都重要。 “宛君这边儿子担心没有照应……”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但沈宜修早已经接上话:“相公不必担心有婆婆她们照应妾身很安稳就让二位妹妹陪着相公去永平便是相公身边总要有人照应三姐儿要帮相公照应安全这内里就要请二姐儿多操心了。” 尤二姐赶紧起身“姐姐放心妹妹定然好生侍候好相公。” 沈宜修也抿嘴一笑“那敢情好妾身倒是很希望能早日听到妹妹有喜。” 一旁的大小段氏都是笑了起来“嗯二姐好生侍候老身也想膝下多几个孙儿孙女绕膝之乐老身可是期盼已久了。” 尤二姐脸顿时红了起来不过眼中却满是喜欢。 这一回跟着相公去永平府纵然金钏儿香菱几个丫头也要跟着去但是肯定不能与自己和三妹争妹妹也是个床第间不中用的侍奉郎君还得要自己来没准儿多承几番雨露自己就能怀上了。 冯紫英也很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一家人和睦相处三妻四妾琴瑟和鸣也只有在这个时代男人才能有这种齐人之福换了前世想都不敢这样想。 趁着这等欢乐的时候冯紫英也要把另外一桩事儿说一说“正好母亲、姨娘都在儿子也要把另外一桩事儿禀告……” “哦?什么事儿值得铿哥儿你这般郑重其事?”段氏狐疑地道。 “是这样朝廷念着儿子西疆平叛和献计开海加之之前二伯在大同病殁未能袭爵所以觉得有所亏欠此番朝廷便有意让我们冯家二房复爵云川伯……” 这桩事情一干人里只有沈宜修早就知道了其他人都是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但沈宜修此时也要装出一副刚知道的模样满脸惊讶。 段氏下意识地就瞥了一眼沈宜修。 当初丈夫因为未能在二伯病殁之后袭爵云川伯也是满腹怨言但是却也无可奈何最终大同总兵倒是接任了但最后爵位上只给了一个神武将军这样的杂号将军这也让冯家上下都是极为不满。 此番朝廷骤然又要让冯家复爵丈夫现在的神武将军算三房那么热即意味着二房复爵又要涉及到日后袭爵的问题只能是继续兼祧二房问题是这个问题对冯家是好事但对于沈宜修来说就未必高兴了。 所以段氏首先就是观察了一眼儿媳妇。 但看到儿媳妇一脸惊讶却没有多少不满和懊恼的模样段氏还以为对方不明白这里边的奥秘但是转念一想接触这么久自己这个儿媳聪慧可人绝对不是对这种事情不了解的但没有表露出不悦怕也是觉得她是长房大妇而且肚子里有了孩子谁也无法动摇她地位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阿弥陀佛了段氏可不愿意因为这个而伤了儿媳妇的心再说儿媳妇肚子里还装着孩子可千万别动了胎气。 倒是紫英这个家伙这个时候说这事儿也不先和自己商计一番显得太过草率了万一让沈氏生气了岂不是没来由的坏了心情? 干咳了一声段氏看了一眼儿子这才慢吞吞地道:“朝廷有此意?怎么会突然这个时候想起了?以前做什么去了?” “太太此事也是好事现在长房有了传承二房却独缺如今朝廷能垂恩也是冯家当兴咱们都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沈宜修此时自然要在婆婆面前刷好感。 沈宜修很清楚此事既然不可逆转那么就需要从长远计。 自己是长房大妇未来二房三房都还有大妇如何在这个大家庭里站稳脚跟丈夫、公婆、姐妹、下人各方面的关系都需要考虑周全如何来处理好这些关系分清轻重缓急沈宜修都已经考虑过了。 除了丈夫这府里就是公婆了公公常年不在那就是婆婆和姨太太最重要只要博得婆婆的认可信重那基本上自己也就在冯府里边立于不败之地了。 己字卷 第三十三节 肥肉(二合一大更求月票!) 对沈宜修的大气坦然段氏十分感触这大概就是大家闺秀的气度吧? 段氏心里暗自赞叹换了其他人感觉可能又要出现分享丈夫的女人只怕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欣然面对的。 冯紫英不动声色地给了妻子一个感激的眼色这才正色道:“可能也是觉得儿子立下功劳现在有要外放觉得有些亏欠吧不过这本来也就是朝廷欠我们冯家的一个虚封云川伯而已母亲不必如此看重。” “铿哥儿这意义还是不一样的云川伯是咱们府里第一个获得的朝廷封爵但在你二伯病殁传给你父亲时朝廷却收了回去你父亲当时也很生气现在能在你身上拿回来你父亲肯定会非常欣慰。” 段氏摇头在觉察到儿媳妇并没有对此有多么反对时她心里也很高兴。 “此事是大喜事复爵之后的事情还要详细计议宛君你是我们冯家长房大妇日后无论谁进我们冯家门你这个当姐姐的都要肩负起做姐姐的责任不能让其坠了我们冯家的家风。” 这番话可谓有些重了不但尤二姐有些震动便是一旁侍候的晴雯和云裳甚至还有明嬛明珠几个丫头都咋舌不已。 这怕是要真正明确沈宜修在冯府里边的奶奶们中排名第一的地位? 这三房大妇论理都是各家的互不相干妯娌相称而已沈宜修得婆婆这般言语虽然知道这有些过了但是心里却也是格外舒坦起码说明自己在婆婆心目中的地位无人可代替了。 沈宜修也瞥了一眼丈夫想要看看丈夫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把薛宝钗的事情提出来但冯紫英却意识到今日要提薛宝钗的事情只怕会有一些麻烦。 母亲还沉浸在二房复爵的兴奋中? 对沈宜修也是格外满意现在突然提出宝钗的事情只怕母亲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早有计划打算? 甚至这一回复爵之事自己也早就知晓? 甚至做了安排。 薛家显然不会是母亲最满意的联姻对象? 连黛玉都没能让母亲十分满意现在又出来一个薛宝钗而且还是皇商家庭出身? 只怕更要让母亲恼怒。 母亲对沈宜修印象极佳? 心目中大概还是要娶像沈宜修这样的书香门第闺秀最为合适而薛家显然够不上这个条件甚至还差得远。 微微摇头? 冯紫英也给了沈宜修一个眼色示意? 暂时歇了要把宝钗的事情告知母亲的心思? 还得要寻找合适的机会再来和母亲一说。 好在朝廷这边任职的公文虽然下来? 但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走马上任? 另外如果礼部关于冯家二房复爵的公文下来? 自己可能还可以请几天假先处理这等关系到冯氏一族日后宗祠大事的事情这点儿人情世故吏部和礼部都会给几分面子。 在母亲这边用了饭冯紫英和沈宜修这才回到自己那边。 “相公妾身感觉恐怕薛家妹妹那边会有些麻烦啊。”沈宜修在炕头坐定看着丈夫道:“要不先和姨太太那边说一说。” 沈宜修也知道丈夫颇得小段氏的钟爱? 自小带大的? 关系自然不一般? 而小段氏又在婆婆那里极有话语权。 “暂时还不合适? 只怕姨娘那里也不好说。”冯紫英揉了揉脸颊微微皱眉“且看看吧? 等到复爵公文下来还需要向礼部申请兼祧再做计较。” “相公此事还是宜早些和婆婆说好才是否则万一婆婆心里有了她满意的人家那就不好办了……”沈宜修悄声道。 冯紫英也有些犯愁如何做通母亲的工作还真是一件难事儿。 上一回黛玉的事情就让母亲心里很不满意如果不是看着有妙玉的陪嫁为媵只怕这件事情还要撕扯一番。 现在宝钗这边的情况恐怕就更难让母亲答应了还得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来解决这道难题。 “薛家妹妹那边肯定早就望眼欲穿这么拖着也伤薛家妹妹的心不说也有损于相公的印象。”沈宜修又道。 “宛君为夫也知道啊可今日你看母亲的情形我也不好开口。”冯紫英沉吟着道:“母亲极为看重你估计还想寻一个和你相似的人家……” 沈宜修轻笑了起来美眸娇媚流盼“相公又来讨好妾身了妾身早就和相公说了对薛家妹妹印象很好欢迎薛家妹妹嫁入冯家所以相公也不用再刻意讨好了。” “欸怎么说是刻意讨好呢?为夫说的是实话看看母亲今日对你的态度连为夫都有些羡慕母亲可从未对我有如此和颜悦色过。”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这等闺中蜜语最是动人心魄看着沈宜修多了几分少妇气息的柔媚劲儿冯紫英都有些心火乱窜。 沈宜修自然明白丈夫心思“今晚相公不用陪妾身了去尤家妹妹那边吧。” 还未等冯紫英回话屋外就传来晴雯的声音:“爷外边宝祥说倪二爷来回爷的话了。” “嗯我知道了让他在外院稍候。”冯紫英点点头。 倪二有些兴奋地搓着手来回在门口踱着步。 虽然宝祥招呼他先进去候着但是他还是在门外等着。 看见冯紫英出来倪二这才赶紧迎上前去“大爷这么晚来回您的话没打扰您吧?” 冯紫英有些好笑这厮现在也越发学着文雅了嗯身份不一样了好歹也是管着数百上千人了的确也该注意一下形象了只是这好像有点儿用力过猛让人觉得不太是那个味道了。 不过他自然不会去打击对方的这份上进积极性只要对方没忘了他自己起家的根基在那里就好。 “进来坐吧。”冯紫英进了外书房招呼倪二进来早有外房丫头把茶送了上来。 倪二故作斯文地捧起茶抿了一口这才放下小声道:“爷吩咐的事儿小的已经去打探过了和您说的差不多那位梅翰林的庶子的确在托媒人和城东周家说亲不过周家那边暂时还没有回应……” “城东周家是哪家?”冯紫英没想到真的还不幸而言中这梅家是要和薛家悔婚了这无疑对薛家又是一大打击。 “南居贤坊王驸马胡同周家挨着旧太仓也就是南新仓周家祖上在前明曾经出过进士本朝广元年间其祖父考中举人后来担任过宛平县令和太仆寺丞其父只中过秀才后来捐官外放在山西担任过县令后来在河间府担任过几年同知因贪墨被免官其叔父倒是在天平十二年中过进士但运气不太好还是在庶吉士的时候染了时疫病殁了但其叔父的昔日同窗好友就是当下户部尚书郑大人据说郑大人对其颇为提携……” “……本人也曾去考过举人但是三番秋闱皆未能过元熙三十五年捐官为南直淮安府沐阳县丞后任山东高唐州知州永隆二年后赋闲在家梅家便是欲聘其嫡次女。” 冯紫英点点头这么说来也算是书香门第祖上是举人叔父考中过进士但运气不好还未任官就殁了自己算是秀才捐官也任过两任官比较典型的士绅官宦人家不过要说比薛家强多少好像也说不上无外乎就是觉得书香世家名声好听一些罢了。 “那这周家还有什么特别的么?”冯紫英不相信梅家会这么草率地就要悔婚退亲而选择这个算不上多么特别的周家哪怕梅家那边其实也就是一个庶子而已。 “呃周家嫡长女嫁给了兵部左侍郎柴大人的弟弟当填房。”倪二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冯紫英的表情这才小声道。 倪二显然是知晓眼前这位爷和兵部左侍郎柴大人关系匪浅但这种事情倪二也不清楚究竟来龙去脉对方也没有交代清楚只让他去查明白近期的原委。 冯紫英愕然居然和柴恪拉上了关系? 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看来这梅之烨也不是什么傲岸嶙峋的人物柴恪的幼弟也三十出头了好像是考中秀才之后便屡屡折戟于秋闱现在应该是捐官在顺天府哪个县里当县丞吧? 自己庶子和前程无比远大的兵部左侍郎的弟弟当连襟这账的确算得。 柴恪是湖广籍士人中的翘楚人物兵部尚书张景秋这一次未能入阁使得柴恪还只能继续在兵部左侍郎位置上但一旦阁员出缺深得永隆帝信任的张景秋就会是最有利人选而柴恪也是继任兵部尚书的最合适人选。 而且随着这一轮齐永泰和李廷机都要卸任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朝中又要迎来一轮大调整没准儿柴恪就可能直接出任某部尚书不用再等待接任张景秋的位置。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只能叹息。 和前途无量的兵部左侍郎的弟弟当连襟的确要比娶一个早就黯淡没落的皇商女儿要强太多了哪怕你家中有些银子那又能如何?和一个正三品兵部左侍郎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冯紫英知道这种情形下根本没有办法去劝说梅家回心转意而且他也相信作为湖广望族的梅家在做这种事情之前肯定早已经把后续工作安排妥帖了是绝对把握不会背负道义上的责任才会行此举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梅家究竟以什么理由来悔婚退亲。 冯紫英思考了一阵他也只能把这个结果回复宝钗了。 再联想到今日母亲的态度他也越发担心薛家被退亲对薛家声誉是一个巨大打击自己若是想和宝钗订亲只怕母亲会更加强烈的反对宝钗也应该意识得到这一点只怕心里也是更加焦急自己还得要好好宽解对方一下。 “倪二那贾家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赖家的事情查得如何了?”冯紫英终于丢开了这桩事情把心思放在赖家身上。 自己在京师城中顶多还能呆一二十日复爵敲定然后就是申请兼祧礼部一批复事情就算告一段落自己就该去永平赴任了这一二十日李就需要把许多事亲都要一一梳理清楚拿个结果或者应对方略出来。 一说起这事儿倪二精神也是一振颌下浓须也是一阵乱颤“回爷有了很大进展这边联系了薛大爷通过薛大爷和桂花夏家那边说好了赖大不但从桂花夏家买了许多花树还从南郊的董家以及保定府那边的陈家买了大量树木和山石价格都不菲小的找了一些人找到了当时董家和陈家的经办人用了一些法子算是掏出了许多东西……” 见倪二眉飞色舞冯紫英就估计这厮用了一些手段收获肯定不小。 这也是他当时交代的可以通过桂花夏家去找路径但是最好不要把桂花夏家当成第一炮来打这样肯定会让桂花夏家不高兴但是如果在其他方面打开了口子那就不存在了桂花夏家那边的证据一样可以用起来到那个时候赖家已经顾不到那些了。 作为京师城里的地头蛇倪二自然有他的门道和生存手段对付这些事情可谓轻车熟路也有的是人手便是官府查起来他也一样有手段应对这一点冯紫英从来不担心。 “那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冯紫英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发动了自己马上要走王熙凤那边更是坐卧不安不给她一个交代也说不过去了。 “就在这几日里吧大爷那贾瑞倒是个厉害的角色咬人一口入骨三分看他别看是个读书人但这等事情也倒是很在行做足了手脚也悄悄找了府里边几个人先前都还有些不太愿意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却都服了软……”倪二也觉得这贾瑞行事有些诡秘不像个正经人。 冯紫英轻轻一笑。 有贾赦和贾珍替他背书再加上还有龙禁尉密探的这重身份不用暴露只需要若隐若现的表示外边有人有路子这贾府里边数百上千人龙蛇混杂多的是人心不古愿意冒险的自然会有人上钩只不过得看机会。 赖家又仗着有贾母的宠信这么多年来做事霸道惯了许多事情根本就不怎么遮掩要寻证据说实话真不是什么难事儿一般鸡毛蒜皮的事儿大家也知道是动不了赖家在老祖宗那里的信任地位的打蛇不成被蛇咬的事儿没人肯干所以自然就没有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关键在于谁来开这第一枪而且还要直接把赖家轰趴下让他们一时间无法狡辩赖掉只要这第一枪打狠了打准了打透了后边自然有无数人想要从中落井下石进而得利谋利的。 难道周瑞、林之孝、吴兴登、秦显、王善保这些人就没有觊觎过赖大的总管家位置?想想也不可能无外乎条件不成熟不允许罢了。 现在时机成熟了贾家财政陷入困境连贾母都心知肚明在不可能像以往那样大手大脚随意挥霍了否则她屋里那点儿老底子都要抵挡一空了再有人要从贾家身上挖肉而且还是假借为贵妃修园子上下其手她还不闻不问恐怕就要引发众怒了。 “倪二不必去管他他有他的路数你只需要协助他把事情办妥到时候府里边欠你的银子自然会优先考虑。”冯紫英摆摆手。 “小的明白这赖家现在挺阔气啊我让人查了查赖尚荣最初一直是住在澄清坊干鱼胡同就在东极观边儿上后来嫌那处宅子太小卖了换了昭回靖恭坊的棉花胡同位置不但好而且大了许多估摸着没五六千两银子拿不下来是原来一个致仕官儿的老宅后来这官儿回老家了便把这宅子卖了听说还一并把两三处铺子也都处理给赖家了就在教忠坊的铁狮子胡同和安定门大街交汇处那可是一个好地方卖药卖香卖皮货的都挤在那一片儿热闹得紧我估摸着光是那两处铺子起码是要两三万两银子呢。” 倪二也着实花了一番心血把赖家底子摸了个通透。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冯紫英觉得还真的小觑了赖家的家底儿在京师城里还能购置铺子而且还是在修园子之前这大手笔可真是够大气。 “应该永隆二年得事情吧。”倪二想了想“大爷还不止于此呢赖家还在西郊白纸坊外边买了一处庄子您也知道白纸坊外边的庄子可不便宜据说上好熟地都得要有好几百亩……” 冯紫英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这赖家看样子这几十年附在贾家身上还真的是吸够了血啊宅子铺子庄子现在还捐了个官帽子这还只是倪二查探到的没查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己字卷 第三十四节 必须面对(大更求月票!) 倪二走了。 冯紫英却在思考这贾家的确问题不少看赖家这阵势家资弄不好得有十万两银子。 如果是这样到需要和王熙凤好好合计合计如果最大限度把吸附在贾家的这条吸血虫这么多年从贾家吸的血给榨出来这事儿贾赦和贾珍都得要加入进来才行尤其是赖二也就是赖升在宁国府当大管家估摸着在宁国府那边也一样如此想必贾珍也一样早就在等待机会了。 如何筹划好这第一轮攻势要自己计划倪二下边的工头作引子贾瑞打头阵贾赦贾珍推波助澜如果再能把林之孝、吴兴登或者王善保几个人中间也拉出来一两个来补一刀赖家基本上就很难翻身了也能最大限度的把赖家这边儿的底子给掏空让贾家回回血。 黛玉还得要在大观园里住两年呢好歹也得让贾家等到黛玉嫁过来之后再破落衰败下去也不迟。 这事儿具体筹划操办冯紫英就不打算自己亲自上阵了让汪文言来做这事儿应该是牛刀小试。 冯紫英也考虑过了自己去永平府曹煜可以继续留在京师城中继续经办《今日新闻》吴耀青跟着自己去永平府自己既然是去担任同知要做出一些政绩来免不了要用到吴耀青手中的各方面情报资源而从最初一开始冯紫英就已经让吴耀青尽可能的对北直周边情况进行收集而永平府就是重点。 顾登峰现在和晋商、老庄记的人已经在永平府那边筹备起来了几处铁矿的选址已经进入尾声无外乎就是最后敲定冶铁炉的落地但也还涉及到许多问题需要和地方官府以及当地士绅们协调这一点还得要等到自己走马上任之后才行。 这样算下来负责《今日新闻》的曹煜、负责协调南边盐商、海商以及钱银事务这一块的钱桂生会留在京师城而负责官面协调的顾登峰和负责情报事务的吴耀青会跟随自己却永平府而揽总的汪文言则要在京师城和永平府两边跑根据情况而定。 粗略的一看似乎围绕自己的幕僚小圈子就基本成型了。 汪文言揽总? 顾登峰负责协调官方兼顾经济实业吴耀青负责情报兼顾安保曹煜负责舆论媒体这一块。 钱桂生是最后才从南边过来的? 他却是林如海最信任的心腹? 林如海许多关于钱银方面的私密都是他负责和盐商们对接? 现在也算是跟了过来负责自己的财务和与海通钱庄相关事宜这一块。 但这个幕僚团队却还是不完 美的如果自己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 完 全用不了这样一个团队? 但如果去了永平府担任同知那就还欠缺一个刑名方面的幕僚因为同知很大一块工作就是负责刑名。 刑名这一块还得要找一个合适幕僚? 不过这不急? 可以等到去了永平府之后再来计议。 ******** 冯紫英也没想到二房复爵的事情传得这样快? 第二日他去翰林院办交接的时候? 这消息就已经传开了。 毫无疑问这应该是礼部那边漏出来的消息? 但你还不能说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而且朝中年长的官员大多知晓当年冯家这个云川伯是怎么变成神武将军的。 现在冯唐高居蓟辽总督之位而且肩负着抵御建州女真的重任其子冯紫英也屡立奇功现在却又莫名其妙的被“放逐”出京任官朝廷找补给一个这样的安抚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不就是一个虚衔的云川伯? 一年不过三五百两银子的薪俸? 就算是皇上恩典? 再在京郊给一个小庄子? 也不过两三千两银子罢了比起这样原本被视为要青云直上一步登天的角色却被“发配”出京? 简直就是一贬到底的架势了。 而反倒是像练国事留在了吏部许獬去了户部方有度去了都察院郑崇俭和王应熊留在了兵部哪一个都留了京师。 真正外放出京的基本上都是当初的三甲进士像冯紫英这种二甲进士还馆选了庶吉士最后甚至进了翰林院担任修撰的最终还被外放出京了可以说整个大周朝也是破天荒的第一个。 当然朝中明眼人也都明白这其实是要平复北地士绅们的埋怨声可是以齐永泰和乔应甲的身份和影响力纵然北地士绅们有怨言和攻讦如果二人存心要保冯紫英一样可以保得下来但齐乔二人却没有如此做而是放任了冯紫英被“放逐”出京这让很多人都有些看不懂。 当然一些看得更深的人还是能明白齐乔二人这是在保护冯紫英避免此子在北地士绅心目中留下太坏的印象也算是受一次惩处对他们也是一个交代。 而这个给冯家复爵的补偿和冯紫英错失留京机会在很多人看来简直不值一提。 只是这个消息一传开冯紫英就知道麻烦不小了自然也会有不少人看得明白其中奥妙甚至还有人觉得这是烧冷灶的好时机没准儿明儿个就有人要登自己家门了。 “紫英你们家复爵之后又要说兼祧的事儿吧?你是艳福不浅啊还得要娶一房正妻?”杨嗣昌笑着打趣“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嗯紫英你觉得这划算么?” 冯紫英外放原因甚至内里的考虑对杨嗣昌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以柴恪、官应震以及其父杨鹤为首的湖广籍士人目前和北地士人的关系还处于一种相对密切的状态下所以冯紫英现在面临的压力和选择出京暂避风头在杨嗣昌看来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却也是明智之举。 不过朝廷给了一个复爵作为安慰还是让杨嗣昌很好笑这种补偿方式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都说冯紫英风流倜傥这似乎也得偿所愿不过真的喜好这一口纳妾就是了根本无需要娶正妻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 “文弱兄别开玩笑了我都要被发配出京了不安慰安慰小弟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合适么?”冯紫英故作埋怨状。 “呵呵我倒是觉得你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沮丧或者不满的意思好像挺想下去的感觉啊怎么永平府藏着什么好事儿等你去?”杨嗣昌的嗅觉还是相当灵敏的“不选保定不选宁波不选黄州却选了永平这里边有古怪啊。” “拙荆有了身孕我不愿意离开太远也好有个照应这个理由充分么?”冯紫英反问。 “那保定府也要比永平府强得多。”杨嗣昌也不是好糊弄的。 “文弱兄小弟或许在经济上有些手段但是同知可不仅仅是负责经济啊保定府比起永平府大几倍小弟可不愿意一去就被弄得焦头烂额而且你应该知道保定现任知府大人的情况嘿嘿小弟觉得最好还是等打磨两年再去和这类人打交道更合适一些。” 冯紫英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的想法丢出来他相信杨嗣昌应该明白。 果然杨嗣昌想了一想最终还是点点头:“紫英你的选择是对的选一个偏一点儿小一点儿的州府练练手不过永平府也不简单那边治安很不好而且和蓟镇边军龃龉很多哦……” 杨嗣昌突然想起什么这才恍然大悟“你小子原来如此难怪要选永平府看样子你是要选在剿匪平盗来做突破口啊嗯蓟镇现在没有总兵是令尊的得力手下尤世功在代理总兵有他相助应该不在话下。” “也算有这方面的一些因素吧既然把我‘流放’我得要干点儿事情出来赎罪啊。”冯紫英不否认“何况永平也算北地腹地做点儿实实在在的事情也能让一些人少一些抨击吧。” 杨嗣昌沉吟了一下“紫英其实你不必太过于计较那些人的言论不客气地说有些北地士人心胸过于狭隘眼光过于短浅这一点上我倒是觉得江南士绅做得要比北地士绅好。开海之略看起来江南士绅收益但是难道他们看不到朝廷财力困境得以缓解否则辽东和三边的军饷军资如何得以保障?难道非要等到蒙古人和女真人打进边墙内来再来手忙脚乱地寻找办法?” 冯紫英略感诧异看样子杨嗣昌受其父的影响不小一些观点也开始有所变化了。 “那文弱兄觉得开海之略能解决根本问题么?”他有意反问了一句要看看杨嗣昌日后能不能走到一条路上。 “难。”杨嗣昌很肯定地摇头显然也是就这个问题做过思考“开海可能会有一些缓解和弥补但我觉得不说是杯水车薪但是当一车薪柴燃烧起来一杯水灭不了一桶水同样不行开海只相当于一桶水但是如果多几桶水也许就能行了如何找到更多的几桶水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文弱兄找到了这几桶水么?”冯紫英再问。 杨嗣昌摇摇头“开海发展海贸是一桶或许海外拓垦可以算另外一桶还有呢?还远远不够紫英你觉得还有什么能算?” “我以为海贸带动的如丝绸、瓷器、棉布、茶叶、药材、铁料的生产应该算是一桶分量十足的水甚至可以超过其他桶几倍。”冯紫英看着杨嗣昌道。 杨嗣昌细细思考但最终还是摇头“紫英你这个观点不切实际海贸的需求始终有限这些行业发展扩大也有一定限度。” “那如果咱们大周的老百姓也开始大量需求和购买这些东西来用呢?”冯紫英反问:“那这个桶是不是足够大?也许这样一桶水就能把火浇灭。” 杨嗣昌再度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才艰难地道:“紫英问题是这些普通百姓怎么可能买得起?” “当冶铁和缫丝、织布、制瓷、制茶的水平不断提高产量越来越高规模越来越大越来越普及文弱兄你觉得是不是就可以消费得起了呢?”冯紫英再道:“这其实就是一个鸡生蛋蛋孵鸡的问题越来越多的人从事这个行业那么规模就会变大产量越来越高同理依靠这一行谋生的人以此为生也可以买得起更多的这些东西这不就慢慢变成了一大桶水么?” 话语有点儿绕冯紫英也没有像那一日和练国事那样详细地探讨而是粗暴地就把这个结论和倒推的原理告诉了对方他相信杨嗣昌回去之后便会细细推理看看他能不能从中明白和接受这个道理。 打发走了若有所思的杨嗣昌冯紫英这才回家刚回到府里沈宜修就迎了出来脸色有些着急“相公!” “怎么了?”冯紫英讶然。 “上午妾身去给太太问安太太便问我说北静王爷之妹水中棠妾身可认得还有东平郡王之女穆菡妾身说都不太熟悉只听闻过名字后来又听得姨太太说可能还有江南甄家之女另外还有神枢营副将仇大人之女……” 冯紫英郁闷得几乎要吐血。 自己母亲这个选择范围怎么就会局限于这些人里打旋儿呢? 北静王和江南甄家那是能招惹的么?现在倒是看不出多少端倪但是冯紫英却清楚北静王和江南甄家都与义忠亲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要娶了水家和甄家的女儿这日后还能脱得了干系?怕是自己老爹立即就要受到皇上得猜忌了。 至于说仇士本的女儿冯紫英也听说过据说也是英姿过人文武双全但是仇士本明显就是永隆帝用来打入京营的一枚棋子仇家也和其他武勋格格不入冯紫英固然对那些老武勋们不待见但是一样不愿意和仇士本这种一门心思要当孤臣的角色搅在一起。 这些都在其次关键在于自己是要娶宝钗的啊。 “看来是得与母亲说清楚了。”冯紫英长叹到这个时候恐怕也就不能再回避了。 己字卷 第三十五节 多情种(第一更求月票!) 面对冯紫英的态度段氏显得格外安静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在等着冯紫英的解释。 一直到最后冯紫英都感觉到了这种压抑情绪背后的暴怒不敢再说下去段氏才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铿哥儿长房娶宛君是你师尊替你定下来的我和你爹也认同三房娶林家女你未经我和你爹同意自作主张娘考虑你和林丫头结缘于危难也就认了现在这二房你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看样子是你又想自作主张了铿哥儿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你这里好像就从未将我和你父亲放在眼里……” 这话有些严重了听得冯紫英和沈宜修都赶紧要跪在地上段氏赶紧把沈宜修扶了起来这可是怀着身孕不敢有半点差池但却没有理睬冯紫英。 冯紫英有些尴尬但却不敢起来只得低垂着头道:“母亲儿子不孝……” “铿哥儿你不是不孝你是觉得自己能耐大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了觉得什么事儿都该你自己做主了现在你爹在辽东你就更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段氏越想越来气? 这儿子娶三房媳妇居然就没有一个能轮到自己做主这如何能忍? “母亲?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冯紫英硬着头皮解释。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北静王水王爷的嫡亲妹妹? 你看不上东平郡王的嫡女你也不屑一顾? 好吧? 神枢营仇大人和你爹也算是素识他的嫡女你又闲哪里不顺眼了?人家仇家二小姐文武双全不是最适合你的口味么?怎么就又不满意了?你给我说道说道。” 段氏几乎是拍着炕桌怒斥了。 “母亲息怒? 儿子并无其他意思? 儿子只是想要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风险? 以免影响到父亲和儿子的将来。”这个时候冯紫英也只能危言耸听一番了? 好在这屋里并无外人? “晴雯? 云裳明珠明嬛你们都出去。” 大小段氏都是惊疑不定他们还从未见过冯紫英如此严肃? 沈宜修却以为自己丈夫是在故弄玄虚? 但自然要配合? 示意晴雯和云裳都出去。 待到丫鬟下人都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四人冯紫英这才启口道:“母亲窃听儿子与你分析? 为什么水王爷和穆王爷这边的亲事不能结母亲或许应该从父亲里大略知道太上皇和皇上关系不睦而且里边还夹杂着义忠亲王……” 这个情况段氏自然是知晓的当初之所以丈夫要躲出京城去不就是怕被留在京营卷入里边的漩涡里去么? “坑哥儿你的意思是说北静王和穆王爷都与义忠亲王有瓜葛?”和太上皇有瓜葛问题不大但是和义忠亲王有关系那就麻烦了段氏清楚这一点。 “北静王肯定是和义忠亲王有些瓜葛的穆王爷这边不好说父亲和儿子都没有看透但是儿子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避而远之为上策包括江南甄家亦是如此。”冯紫英很肯定地道。 “那仇家呢?”段氏还是不甘心。 “仇士本其实就相当于五年前顶了父亲的身份角色只不过当时父亲可能是五军营大将而仇士本却被皇上安排到神枢营罢了儿子这么解释母亲明白了么?”冯紫英淡淡地道:“日后矛盾一旦激化仇大人免不了会卷入纷争或许押对了一飞冲天或许押错了身死族灭母亲我们冯家没有必要去押注起码现在局势混沌不清的时候没有必要。” 一席话说得在座几人毛骨悚然虽然冯紫英没有点明会发生什么事儿但是无论是大小段氏还是沈宜修都是官宦出身都能明白这背后隐藏的什么。 沈宜修在确定自己要嫁给冯紫英之后也开始关注朝中时局变化也从父亲那里或明或暗的了解到一些东西皇上与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间的恩怨情仇委实都可以写一部传奇话本小说了。 现在丈夫这样一说很明显就是感觉到义忠亲王和皇上之间嗯背后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太上皇肯定会有一些风波。 “紫英你现在自请外放是不是也就是有这方面的担心?”段氏毕竟是经历过许多的立即就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母亲有一点儿但不是主要的儿子是文官这方面牵扯的可能性很小或者牵扯进去也问题不大您看咱们大周朝的文官都是不偏不倚不会参与到天家的事儿里边去的。”冯紫英笑了笑“父亲虽然是武将但他远在辽东问题也不大所以……” “所以咱们就不能掺和到你提到这些人中去?”段氏盯着冯紫英道。 “嗯倒不是说和他们结亲就一定会发生什么但是这种风险能避免尽量避免。”冯紫英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严重免得自己母亲太过紧张担心“也许事情并不像儿子想象的那么危险严重。” “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铿哥儿你这样做是对的不过这些人不合适但京中士林文臣亦是不少家中亦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女子为娘打算和宛君好好物色一番希望能找到一个赶得上宛君一半的女子娘便满足了你意如何?” 段氏没有给冯紫英多少机会径直表明态度而且是把沈宜修也拉上了来作为参考这让沈宜修也有些啼笑皆非而且婆婆言语中对自己颇多推崇之意也是让沈宜修颇为心喜足见自己在婆婆心目中的印象和地位。 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物色二房正妻自己似乎就是以长嫂的身份来看妯娌婆婆信任自己也说得过去只不过这物色的女子却又要和自己共享一夫想想这也真够乱的。 冯紫英一窒母亲应该是看出了一点儿什么来了根本不给自己机会开口但这等时候他却不敢退缩甚至都不能和稀泥只能硬着头皮上:“母亲儿子已经有心仪之人宛君也知道……” “嗬铿哥儿你又有心仪之人了?三房的时候你说你有心仪之人这二房复爵兼祧刚现端倪你又有心仪之人了?你这心仪之人何其多啊别把宛君扯上替你当挡箭牌娘难道还不知道你的那点儿心思!”段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冯紫英的话头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娘……”冯紫英咬紧牙关还欲再说小段氏却插话了。 她是知道自己姐姐的性子铿哥儿再这样顶下去都不退让的话就要有些生分了。 “好了铿哥儿你也不必说了你有你的想法姐姐也有姐姐的道理也不急在这一时可以从长计议铿哥儿你去忙你的宛君你留下来……” 冯紫英无奈但也知道姨娘是好意只能隐晦地给姨娘一个颜色希望她在自己母亲面前帮忙缓颊。 至于沈宜修这边冯紫英倒是很放心夫妻一体他也信得过沈宜修。 待到冯紫英离开段氏立即气呼呼地看着沈宜修“宛君怎么回事儿铿哥儿又看上谁家姑娘了?纳妾养外室我都不计较了可这娶正妻不比其他断断不能由着他性子来……” 看见婆婆和姨太太的目光都看着自己沈宜修也有些心慌心中暗自责怪丈夫把这道难题丢给了自己处理不好就会让自己在婆婆这里失分了。 想了一想之后沈宜修才轻声道:“太太姨娘相公应该是早就有心仪之人了恐怕时间已经有几年了……” “啊?!”段氏和小段氏都吃了一惊“那三房订亲之时他为何不……” 小段氏话一出口就明白过来了“你是说铿哥儿那时候就同时心仪二人?这也太……” 沈宜修都有点儿替自己丈夫害臊不过那时候丈夫并不认识自己也不了解自己而现在丈夫对自己敬爱有加她也丝毫不认为薛宝钗和林黛玉能威胁到丈夫对自己的敢情加上婆婆对自己的倚重信赖所以心里也很坦然平静。 “嗯应该是吧不过相公早前就对林妹妹有诺所以自然要首先把林家妹妹的事情确定而这位薛家妹妹宛君也见过论人才、性格都是一等一的丝毫不输于宛君……” 大小段氏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沈宜修浅浅一笑继续道:“而且薛家妹妹对相公也是一往情深所以相公……” 听得沈宜修提及“薛家”二字大段氏似乎一下子回忆起什么来有些紧张地问道:“宛君你说这些‘薛家妹妹’的薛家可千万别是铿哥儿在临清时遇到的那个薛家吧?后来他们家和咱家又合伙在北地开了丰润祥他家好像就有个女儿前两年那人病殁了……” 沈宜修略一犹豫“太太倒不是那个薛家但是也有莫大关系是那位的兄长也就是薛家长房的嫡女。” 己字卷 第三十六节 不一样(大更求月票!) “断断不行!”段氏一下子就怒了“那等商人家族如何能配我家?” 小段氏也明白过来微微摇头“宛君你觉得这合适么?冯家好歹也是武勋世家现在老爷更是贵为蓟辽总督铿哥儿即将赴任永平也是正五品的同知如何能娶一商人之女?你们沈家是书香门第姑苏望族那林家祖上也是列侯其父也是进士出身都算是官宦世家这薛家算什么?” 这话问得连沈宜修都不好回答要论门第的确薛家差了一些尤其是薛家两房还皆是父亡这就是一个很大问题没有哪家愿意娶这种人家女儿。 “太太姨娘其实薛家也是官宦世家其祖上是紫薇舍人现在虽然从商但也是朝廷赐封皇商薛家在金陵也是老金陵四大家和贾家、王家、史家齐名而且薛家妹妹的母亲便是登莱总督王子腾王大人的嫡亲妹妹和荣国公府二房贾政贾大人嫡妻亦是嫡亲姊妹……” 沈宜修小心翼翼地介绍道既不能触怒大小段氏还要委婉地把薛家的情况做一个详细的介绍尽可能地把薛家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让大小段氏不至于太难以接受。 “王子腾荣国府贾家?”大段氏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金陵四大家在江南还算是有些名气不过放在京师城里对北地士绅来说了解却不是很多了但段氏因为冯家和贾家算是通家之好还是知晓这金陵四大家的。 她没想到这薛家就是金陵四大家的薛家但是感觉这薛家怎么和王家、贾家却相差甚远甚至有点儿云泥之别的差距。 “就是王大人和荣国府贾家薛家妹妹的母亲与王大人、贾大人的嫡妻三人乃是嫡亲兄妹薛家妹妹之母也是王家嫡女。”沈宜修见婆婆脸色稍微好转心里也略微松了一口气? 这种活儿可真不好做。 “那也不行皇商本来名声也就不好官宦世家如何去干这种行道?”段氏满脸不豫? “若说是家中有些营生补贴家用也就罢了? 却专门去做这皇商一门? 就有辱门楣家风了。” 这个话题却不好接了沈宜修只能恳求地看着小段氏。 小段氏也觉得为难从她内心来说? 她也不太认同这门婚事? 和沈家、林家比这薛家就有些上不了台面纵然有王家和贾家作为依托? 但是始终就觉得差了一截? 只是铿哥儿走之前一副哀求模样? 小段氏也知道他的性子? 认定了的事情便难得改变? 如何来做通姐姐的工作? 却也是难事。 “宛君铿哥儿说你知道那你也是见过这位薛家姑娘喽?”小段氏也只能从薛家姑娘本身来做文章了。 “姨娘宛君见过薛家妹妹来过府里? 和林家妹妹还有荣国府其他几位姑娘一道来的。”沈宜修说了和薛宝钗见面的情况? “……? 薛家妹妹模样绝对是一等一的? 性子温婉沉静而且诗书琴画尽皆有造诣和宛君也很谈得来? ……” “嗯宛君的意思是这位薛家姑娘样貌和性格都很好很招人喜欢?”小段氏嘴角带笑她注意到了自己姐姐的不以为然但还得要说下去“那这位姑娘多大了?” “今年应该十七了比相公要小一岁在家里也是把薛家管理得有条不紊连荣国府里边儿的人都赞不绝口这一点宛君是远远不及的。” 沈宜修的夸赞让大段氏更是摇头“宛君你不必妄自菲薄主要还是你嫁过来不久就有了身孕家里也不敢让你太劳神劳心日后孩子出身稍微大一点儿你便可以掌家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让尤氏或者晴雯帮你管着那些琐事你管一管重要账目就行。” 不过沈宜修的话还是让大段氏脸色好看了一些能让沈宜修这般夸赞而且看样子儿媳妇和对方也似乎很谈得来大段氏觉得或许这个女孩子家庭门楣略微差了一些但是人品性子却很好否则如何能让自己儿子心仪? 不过这婚姻之事却不是单单看女孩子的样貌品性家世门第却是最重要的一环缺了这个其他都不足恃所以在这一点上大段氏是不可能轻易让步的。 冯紫英回到屋里等了一个时辰之后才等到妻子归来。 “如何?” “太太还是不同意但是口风却没有那么严厉了只是太太还是说要找其他士人门第的女子更合适这个太太很坚持。”沈宜修也有些无奈“妾身和太太介绍了薛家妹妹的情况也谈了薛家祖上情况和王家、贾家的关系太太听了但没说什么估计一下子要让太太接受还有些难度看看姨娘那里能不能再帮着做一做工作……” 冯紫英稍微松了一口气只要母亲没有严词峻拒那就好办得多。 自己母亲的性子他也是了解的嘴巴硬心里软黛玉的事儿不也就这么过来了? 不过现在自己有故技重施再来一回难免让母亲有些懊恼生气觉得侵犯了她做母亲的权利了这在这个时代还是非常讲究这份权利的。 “也只能如此了先拖一拖让母亲的怒气消散一些然后再让姨娘帮着敲敲边鼓若是不行我还得给父亲写一封信……”冯紫英也觉得头疼之前他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说服母亲。 “那相公薛家妹妹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沈宜修倒是有些担心薛宝钗那边“妾身估计薛家那边肯定一直在关注这个情况很快就会知晓这个消息。” 一个大家闺秀为你等候经年现在已经满了十七岁了这个时代是早就该出嫁了真心不容易。 若是原来朝廷没有这个消息那也罢了但现在朝廷同意复爵了兼祧也不是问题甚至你也给人家承诺了现在却迟迟不给一个明确答复那会让宝钗如何着想?让薛家那边如何着想? 这事儿的确是瞒不住的连杨嗣昌都这么快就知道了那传遍京师城也就是一二日之内的事情还得要给宝钗那边一个交代才是。 “嗯我知道辛苦宛君了谢谢你帮我做这么多。”冯紫英觉得沈宜修的确是选对了标准的长房大妇大气大度这份风范宝钗和黛玉恐怕现在都还做不到。 “相公这话让妾身脸红啊相公和妾身夫妻一体如何说出感谢这等话来?”沈宜修心里甜蜜脸上却是不悦。 “好好算是为夫说错话了。”冯紫英深吸一口气“为夫赴任永平宛君在家中也要好好将息莫要太累便是打麻将也莫要久坐时不时走一圈儿活动活动……” 远远看着这夫妻恩爱晴雯和云裳也都是既羡慕又暖心。 都说自家爷风流好色但是这位爷却真的是风流而不薄情待女孩子们都甚好包括自己这些下人而尤家两位姨娘爷也是甚为优遇包括尤老娘和香菱的母亲现在都养在府中待遇颇好。 哪里像其他大家族中的侍妾丫鬟的父亲母亲要么就是继续当下人要么就是各自别居在外还得要靠女儿资助生活。 ******* “哦?冯家二房又要复爵了?”歪着身子斜躺在炕上的王熙凤一骨碌坐直身体看着刚掀开门帘进来的平儿一脸不敢置信“你从哪里听来的?” “二位老爷都在说都说皇上隆恩厚重待冯家大不一般冯家二伯早在十多年前就病殁了那云川伯虽然是冯家祖袭但却没有能给冯家三房也就是冯大爷的父亲而只是给冯家三老爷一个神武将军所以冯家一直不满意也找朝廷说过不知道这一回子怎么朝廷就又给冯家复爵了。” 平儿听得很仔细毕竟关系到冯紫英而现在自己和奶奶的命运似乎都和冯大爷捆绑在一起丢不开了所以听得贾政和贾赦在和老祖宗说话时便躲在了一边儿听了一阵。 “二位老爷说的?”王熙凤坐了起来平儿也把靠垫递了过去让她靠着。 这段时间王熙凤以身子不爽利为由一直没怎么出门就在小院里连老祖宗和二位太太都来看了吩咐她好生将息但是府里的事情却离不得她。 “嗯二位老爷是向老祖宗禀告园子里现在欠账的事儿顺带说了冯家的事情奴婢刚巧却找鸳鸯就躲在一边儿听得这个消息了。”平儿咬着嘴唇“听说北静郡王和东平郡王都想和冯大爷联姻都托人去打探了还有刚巧甄家二老爷进京听说此事也有意联姻好像是让甄家三老爷最小的一个女儿……” “呵呵铿哥儿可真的成了香饽饽了任谁都想啃一口啊。”王熙凤冷笑“他们不知道铿哥儿会马上外放出京么?这不是放逐或者流放么?” 平儿笑了起来“那哪儿算啊二老爷也说冯大爷圣眷正浓呢而且冯大爷老师还是阁老呢只不过他升官升的太快让很多人眼红了所以外出避避风头这永平府出京往东也不过二三百里地要回来也不过是骑马一两日的事情。” “你这小蹄子倒是盘算得清楚是不是春心荡漾发骚了想要找男人了?”王熙凤也有些吃味看着这丫头说起冯紫英的时候眼睛放光王熙凤心里说不出来的味道但现在主仆二人是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也只是心里酸一下倒并无其他想法。 “奶奶!”被王熙凤揶揄得满脸通红平儿手里捏着汗巾子忍不住跺****婢好心好意去替奶奶打探消息奶奶却没来由的吃哪门子醋?那冯大爷虽说是个多情好色之人但奴婢看他对奶奶倒是倒是……” “倒是什么?无外乎也就是贪姑奶奶这身子罢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平儿你信不信若是今日我让那铿哥儿上了身要不了两月他就得弃之若敝履你也一样别以为你还留着干净身子就能把他给沾得住男人哼都是那副德行没吃到嘴里时心急火燎你要啥都能给一吃到嘴你瞧瞧那就觉得不过如此家花不如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些话不就是形容这些男人么?” 王熙凤满脸冷意轻蔑地撇嘴。 “奶奶奴婢觉得冯大爷不是那种人……”平儿忍不住摇头嗫嚅半晌方才红着脸道:“而且奴婢看冯大爷对奶奶也是另有一番心思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王熙凤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男人没吃到嘴里时都是猴急无比真要吃到嘴里哼哼……” 平儿忍不住了脸上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怪异表情吞吞吐吐地道:“……嗯再说了便是对其他女人那般但是奶奶却是不一样的冯大爷若是上了奶奶身子只怕就再也舍不得……” 王熙凤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自然明白平儿话语隐含的意思这丫头是自己带来的贴身丫鬟便是原来自己和贾琏房事也不瞒她她就自然知晓二人在床第间的表现某种意义上来说贾琏之所以要和离未尝没有其他一些方面因素实在是招架不住…… 王熙凤没想到平儿这丫头今日居然把这话给挑明饶是她早已经见惯风浪但是这等床第间的表现如何能提及?跳起来忍不住就要来撕平儿的嘴。 “奶奶奶奶奴婢说错了……”平儿一边躲着一边笑着道:“饶了奴婢吧……” “小浪蹄子居然敢编排起我来了……”王熙凤气哼哼地狠狠在平儿胸脯上扭了两把这才恨恨松手重新上炕盘腿坐下“你日后尝了滋味自然就明白……” 己字卷 第三十七节 同知老爷(第三更求月票!) 主仆二人撕扯一阵荤素不忌这才慢慢安分下来。 “两位老爷和老祖宗说这铿哥儿家复爵是什么意思?”王熙凤静下心来便慢慢揣摩“就算是要恭贺铿哥儿也不至于这般专门禀告老祖宗啊。” “老祖宗倒是很关心嗯奶奶觉得会不会是和云姑娘有关系?”平儿想了一想才道。 “云丫头?”王熙凤皱了皱眉“不是说云丫头家里一直在和甄家那边说和么?不过这么久了都没消息那甄宝玉也没听说另外订亲究竟谁打的什么主意?” “是啊奴婢也觉得奇怪去年中就说起了云姑娘和甄家的事儿都说那甄宝玉和宝二爷一样生得俊俏不过好像也是读书不成但甄家长房就这么一个嫡子云姑娘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或者是甄家嫌弃云姑娘父母都不在了?” “不可能若是嫌弃史家这边就不会去谈更不可能有这个消息出来了。”王熙凤断然否定“就怕是甄家那边也是心神不定得陇望蜀吃在嘴里看着碗里望着锅里啊。” 这话平儿不好接甄家和贾家关系不一般而且现在还是金陵新四大家之首甄家二老爷便是南京礼部尚书真正的二品大员三老爷是杭州府同知也是大权在握比起贾家来都要风光许多。 “奶奶的意思是老祖宗想要用这个法子逼一逼甄家那边还是老祖宗真有意思要让云姑娘嫁到冯家去?”平儿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好说老祖宗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她吃过的盐比咱们吃得米还多这等事情定要想通透才行不过史家那边老祖宗也不好越俎代庖所以我觉得多半是还是做给甄家那边看……”王熙凤猜测着。 “奶奶的意思是老祖宗不愿意云姑娘嫁给铿哥儿奴婢看云姑娘和铿哥儿之间很亲近还以为……”平儿疑惑地道。 “亲近?亲近就能决定二人的终生大事?这可是两家人不是两个人的事儿。”王熙凤冷然道:“且不说史家那边答应不答应冯家这边未必愿意? 云丫头父母双亡光是这一条就能让很多人打退堂鼓史家现在也不比以往了? 云丫头两个叔叔婶婶都是不省心的? 现在铿哥儿这么紧俏? 北静郡王和东平郡王都在打他的主意都快要成唐僧肉了史家这边儿有什么优势?……” 想到这里? 王熙凤突然想起什么? “平儿你说宝丫头合适不合适嫁入冯家?” “怕不行吧宝姑娘那边情况还不如云姑娘这边儿呢? 好歹云姑娘也是一门双侯? 薛家现在可就是皇商这层面子了。”平儿迟疑着道。 “算了? 不想这事儿了? 反正也和咱们无关? 倒是你说二位老爷和老祖宗说修园子欠账的事儿? 老祖宗怎么说?” 王熙凤更关心这桩事儿这直接关系到自己未来还能不能在贾府里边站稳脚跟尤其是在她和贾琏和离之后缺乏了这份支撑还能不能像以往一样? 她心里真没底。 “老祖宗也很生气? 说欠下这么多帐? 修园子花费远远超出了最初的设想? 原本觉得四十万两银子就能办下来现在四十五万都还没有打住还欠外边儿那么多? 公中银子也都空了全靠四处挪钱磨债过日子是该好好查一查看看银子究竟花到哪里去。” 平儿的回答让王熙凤精神大振“老祖宗真的这么说的?是老祖宗自己主动说的还是二位老爷引着老祖宗说的?” “二位老爷肯定引着话头过去的老祖宗又问了鸳鸯两句鸳鸯也说了浪费太大府里下人也有反映后来老祖宗就说该查一查了不仅仅是园子也包括原来府里边的事情……” 王熙凤默默点头鸳鸯也是助攻了一把大概也是被自己和她说的府里现状给触动了老这么把老祖宗的家当拿去抵押也不是个事儿迟早要露馅儿。 “府里有反映而且反映还不小现在大家意见统一了这是好事儿啊。”王熙凤腮边露出一抹冷意“也该是抖落抖落了看看咱么这府里究竟有多少吸血的臭虫……” “奶奶贾瑞应该是找了府里几个人但起初都没答应后来贾瑞应该找了吴兴登和林之孝……”平儿小声地道。 王熙凤微微颔首。 这也在意料之中既然有人牵头掀起这股子“倒赖”运动聪明人都能看得出来这背后是有来头的否则谁敢去动老祖宗面前的红人? 既然想要谋夺赖家留下来的位置和资源自然也就要出力才行否则日后论功行赏时便没有你的份儿。 林之孝和吴兴登应该是接近赖大那个位置的而一旦赖大倒下赖升在宁国府那边一样跑不掉所以只要这位置一挪动自然是个个都要转一转了。 赖家虽然霸道但是在下边仆从小厮们的心目中印象并不好准确的说已经有点儿脱离群众了全靠着老祖宗的威势若是没有老祖宗的支撑他早就干不下去了。 现在时移势易吴兴登和林之孝在下边仆从小厮们那里的影响力和亲和力要强得多有他们出面要寻到几个敢出头作证的仆从小厮不是问题。 “嗯到这个时候林之孝和吴兴登都还不敢有点儿行动那他们日后也就别想去坐赖大的位置了贾赦肯定是和他们打了招呼。” 王熙凤在只有平儿的时候嘴里也敢直接称呼贾赦了有此可见对贾赦的恨意。 “那奶奶什么时候……?”平儿下意识地问道。 她还是有些紧张赖大在贾家当大总管多年积威甚深这一动只怕就要天翻地覆从内心来说平儿觉得若是没有冯大爷在背后支持这阖府上下没人敢去做这件事儿不管事大老爷还是贾瑞抑或林之孝和吴兴登加在一起也一样不敢去冒这个险。 王熙凤同样也有些担心虽然她藏身于后但是毕竟此事最终获益者她要占一个而且从长远来看她还是最大受益者一旦没把赖家扳倒她日后要想在贾家继续维持以前那样的日子就别想了。 王熙凤沉吟了一下“还是要看铿哥儿那边准备情况得等到他的准信儿不过他很快就要赴任永平他也答应了我要在走之前把这桩事儿给办好我想他也该有个说法了。” 就在王熙凤念叨冯紫英的时候冯紫英正满腹惆怅地策马往贾府这边走。 几乎是两三天内京师城里便都知晓了冯家二房复爵的消息兼祧的申请也已经递交到了礼部如无意外三五日之内兼祧的批复就会下来。 毫无疑问薛家宝钗都应该得到这个消息了自己如果在一直不露面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所以再怎么为难冯紫英也得要来薛家一趟而且他也坚信母亲那边的工作是可以做通的。 宝钗在大观园里蘅芜苑而薛姨妈则住在贾府东北角靠近大观园大门处不远的小院里从贾府大门进去还得要绕巷过道走一大圈儿而现在自己去贾府免不了又会引来无数人瞩目。 自己现在可真的是风头人物。 想想马上就要去永平了来大观园里的时候也就不多了冯紫英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这大观园里美好的一切似乎就要离自己远去这还真有点儿遗憾。 从角门一进门几个门房小子的态度都比往日不一样了满脸堆笑忙不迭地迎来前来“冯大爷来了?” 对这些门上的仆从小厮们冯紫英并不算熟悉只认得其中一个李六儿的是贾政长随李十儿的堂兄。 这些小子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也从来不得罪囊中随手拿出一串铜钱丢给李六儿“嗯刚来六儿拿给大家伙儿喝一盅润润嗓子……” “好嘞大爷太客气了。”李六儿见冯紫英能喊得出他名字高兴得鼠须乱翘忙不迭地双手接过钱串“爷是来找老爷还是宝二爷或者要去园子里?” 对冯紫英来贾府大家都心照不宣了林姑娘未来夫婿算是日后的表姑老爷了当然大家都不明说毕竟这年头未婚夫妻之间单独见面还是不合适的得有长辈在场当然这也没有人太特意在意这一点。 都听说这位爷现在升了正五品官日后就要下去当同知老爷了这两日里府里边都是传这事儿的说得眉飞色舞口水爆绽。 要知道政老爷是工部员外郎也才从五品比起这位爷已经要矮一级了论理儿政老爷见到冯大爷都要行礼称一声老爷了而且这还是一府同知可比政老爷在工部的这个闲职要厉害得多想想顺天府府丞那是何等威势的人物现在冯大爷去永平府当同知老爷就是这个范儿。 己字卷 第三十八节 再入贾府(第一更求票!) “赦世伯和政世叔在?”冯紫英也知道还是该来贾府去见见贾赦、贾政的好歹也是世交而且还和黛玉订了亲这也算是外甥女婿了。 “在在二位老爷都在。”李六儿嘴都乐得咧了开来“那我给您通传一下?” 见见也好不过别太耽搁太多时间就是只不过这却由不得他。 照理自己从翰林院的从六品三年进士期满连升三级晋升为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是一个非常惊人的升迁了论理是该好好庆贺一下的但是这公文刚下缓一缓也说得过去但起码应该告知一下亲朋故旧好友。 如此迅猛的升迁就是进士的威力。 而如果能留在朝中六部或者都察院那就更不一般正五品的京官那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不过按照大周惯例进士三年观政期满要留在六部、都察院和通政司、大理寺这所谓的九卿机构中的话一般说来都是要自动降一级使用也就是说如果冯紫英要留在吏部或者兵部或者都察院中原本应该是正五品那么就该是直接担任郎中了比如吏部考功司郎中但是想也想得到那不可能。 吏部的司郎中位高权重便是进士没有十年以上的经历都别想染手又比如兵部武选司郎中即便是进士一样没有十年以上的任职经历别想担任相比之下像武库司郎中也一般需要八年以上任职经历。 这些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却是在大周朝近百年磨合中形成的惯例或者就是朝廷某一届内阁中提出来约定俗成的例法。 所以像冯紫英如果想要留在吏部就算是齐永泰一力擢拔他这个正五品也要降一级按照从五品使用顶多也就是在吏部四司中任一个员外郎而且多半还会是验封司或者稽勋司的员外郎当然薪俸会按照正五品的发放但是职衔却只能降一级使用。 而且大周和前明的不太一样就是六部的各司郎中虽然只有一个但是员外郎却不止一人可以多达二到三人? 主事可以多到三到五人许多也成为一些吃闲饷的角色比如贾政。 即便要降一级使用? 但是进士们都还是更愿意留在京中? 因为谁都知道? 虽然下地方高一级但是日后升迁之路就太窄了下边这么多官员? 和你情况相仿的比比皆是? 甚至人家比你更为来事儿更会做事儿也许三年复三年再三年你都未必能挪一挪位置。 而在京师中抬头不是尚书就是侍郎? 个个都是能随时面达天听的? 或者能和内阁诸位阁老们说上话的? 随便表现好一点儿? 或者被哪位大佬看上了? 兴许就能一飞冲天了。 像冯紫英这种如此红得发紫的却又要外放为官的可谓绝无仅有? 也幸亏大家都知道齐阁老和左副都御史乔应甲以及还有一个挂着户部右侍郎的官应震都算得上是他的恩师举主否则大家就真的以为他要一蹶不振了。 李六儿屁颠屁颠地去通传去了。 一直到贾赦、贾政二人一起出现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小觑了自己短短几天时间里身份的巨大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了而是实打实的正五品永平府同知了哪怕是贾政在他面前都要低一级? 至于贾赦这种纯粹挂着虚衔的就更不值一提了。 “赦世伯? 政世叔。”冯紫英还是老样子一板一眼的行礼。 贾赦贾政脸上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作为老一辈? 最怕就是那种稍有得意便不知天高地厚的角色虽然他们都觉得冯紫英不会是那样但是还是多少有些担心? 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紫英恭喜啊。”贾赦率先道:“翰林院修撰现在却是正五品同知了永平府距离京师也很近来去方便……” 贾政也是捋须微笑听着兄长道贺等到兄长说完 他才接上话:“紫英你是二甲进士但是却创造了历史先是破格为翰林院修撰现在晋升为正五品算得上是我们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正五品官员了绝后不知道也不好说但是绝对是空前了。” “世伯世叔过誉了小侄之前也有些孟浪所以这番外放出京也算是一个教训。”冯紫英没有讳言自己外放出京的事儿明眼人都知道论理自己不该出京但既然出京了肯定有原因众说纷纭还不如坦然挑开。 “哦?”贾赦和贾政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知道外界传言可能是真的开海之略还是让北地士人们不悦所以连齐永泰都得要给自己得意门生一个教训来对北地士绅一个交待了。 还是贾政沉吟了一下“紫英其实朝廷心里应该有数外放出京也不过是短暂的估计也就是两三年就能回来而且皇上和朝廷不是也给了你们冯家复爵作为补偿么?所以你也不必沮丧搭熬两年就能回来了届时朝廷定当重用。” “那就多谢政世叔吉言了小侄倒没想那么多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嘛。”冯紫英笑了起来“去永平府也好小侄也很想熟悉一下咱们北地这边儿的情况宰相必起于州郡小侄不敢妄想宰辅但正值当下板荡之时也想为君分忧所以下去也好。” “嗯紫英那就去见见老太君吧先前还在一直念叨紫英呢。”贾政邀请。 这也是应有之意冯紫英要算贾母未来的外孙女婿了今次来不同以往自然要把礼数尽到。 到了贾母屋里又是一番热闹贾母也是很高兴说了许多吉利话冯紫英也免不了要谦虚一番总之相谈甚欢。 在贾母和贾赦、贾政这边虚耗了大半个时辰冯紫英便主动告辞。 贾赦贾政送出来冯紫英称要进园子一趟二人都是心领神会的一笑便和冯紫英道别。 他们以为冯紫英是要去见黛玉却未曾想冯紫英是去见宝钗。 倒是冯紫英刚走几步那贾赦却丢开了贾政跟了上来。 “紫英。” 见贾赦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自然知晓对方想说什么有贾瑞从中穿针引线虽然冯紫英一直没露面但是双方相互也算是有了默契。 “赦世伯小侄无意多过问府里的事情但是林妹妹借给府里的银子却也不能让一些外人通过恶劣手段来捞走奴仆人家却能比主家过得更加豪奢现在主家却陷入困境这等行径恐怕任谁都难以接受吧?” 冯紫英的话让贾赦心中大定尤其是冯紫英专门在“外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贾赦当然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紫英说得好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曾想咱们贾家赤心待人却养出一帮白眼狼来早就该好好整治一下了可老太君却是心慈面善反倒是被这些人利用了。” “嗯赦世伯相信只要把事情摊开老太君还是深明大义的咱们也不是针对谁谁做了吞了多少该吐出来的吐出来就是了这么些年来贾府公中日益拮据里边究竟有多大问题是该查清楚您说是不是?” 冯紫英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但看在贾赦眼中却有几分冷峻气息。 难怪说都怕读书人这读了书的人做事情就是谋定而后动一击必杀把一切都策划好了到最后让你根本无法脱身贾瑞都被冯紫英收拾得服服帖帖让贾赦啧啧称奇。 “紫英说得是是该查清楚这么些年来我也琢磨府里边怎么就会变得这么拮据了里边究竟有多大的猫腻咱们查清楚再来说道说道。”贾赦放下心来这才准备离开冯紫英却忍不住多问一句:“赦世伯琏二哥已经启程去扬州了他临行之前也委托我读看顾一下二妹妹不知道二妹妹今日可在?” 贾赦脸色微变看着冯紫英漫不经心的表情许久才道:“二丫头自然是在府里的不过紫英你……” “赦世伯孙家不是合适的人家赦世伯还是要多为二妹妹日后嫁过去的日子考虑一下……”冯紫英又听闻孙绍祖回京城来给贾赦进献了一些所以贾赦又有些心动了。 “哼紫英你又知道什么了?”贾赦有些不悦“孙家也是武勋人家孙绍祖现在也在平安州那边谋得了一个游击虽说是续弦但是二丫头嫁过去也就是正妻有什么不合适?” “赦世伯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孙绍祖胆大妄为在边地那些勾当不出事则已一旦出事恐怕就要酿成大祸没准儿还会连累他人赦世伯仔细考虑一下吧。” 冯紫英也是的确不愿意迎春嫁入孙家那个火坑而自己又马上要去永平赴任了日后和贾府这边接触就没那么多了消息也未必那么灵通万一贾赦突然就把迎春嫁入孙家自己便是要想救人都来不及了。 贾赦见冯紫英说得正式也只能悻悻的拂袖而去终究还是没敢和冯紫英恶言相对。 己字卷 第三十九节 俏寡妇(第二更求月票!) 冯紫英也不担心贾赦能干出一个什么名堂来这厮是典型只看着银子的角色为了银子可以出卖一切包括他自己更别说迎春了。 和贾瑞、倪二他们的合作能为贾赦带来收益贾赦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放弃。 只不过现在的确不是处理迎春事情的最佳时机自己都还在为宝钗的事儿犯愁委实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来应对其他事儿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给对方一个警告延缓一下时间看下一步局面再来解决此事。 冯紫英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脱了裤子就不认的人迎春论感情和自己说不上有多么深厚但是如此妙龄女子而且无论是性情、容貌都是一等一的更难得是对自己还死心塌地若是眼睁睁看着对方坠入深渊冯紫英觉得自己还真做不到。 更何况自己也给过对方或明或暗的承诺如果有条件纳入怀中他自然要尽力而为。 从贾母屋里出来冯紫英沿着夹道往北贾府的院落的确要比冯府大太多了即便是没有大观园单单是这荣国府的前院就要比冯府大许多。 从夹道往北走走过东西穿堂再沿着一道粉油大影壁而过就能看见王熙凤居住的院子了。 冯紫英今日没心思和凤姐儿聒噪所以特意绕着墙壁而从大台矶那边转过去打算从凤姐儿院子背后绕过去。 只不过他想避着人却也未必能避得了刚来得及转弯过去便已经被从院子里出来的平儿一眼瞅见了只不过此时冯紫英已经拐了过去平儿连忙跟着过来却见他已经走到了大观园的正门边儿上看样子是要进园子。 迟疑了一下平儿便没有招呼冯紫英对方进园子多半是要去林姑娘那里这对未婚夫妻碍于物议来往并不算频繁但园子里姑娘们也都知道所以也不太在意。 冯紫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平儿发现了他还在琢磨着见到宝钗之后该怎么来和宝钗说这事儿。 只不过在门上却一眼看见李纨出门。 李纨也是刚从自家稻香村里出来准备去薛姨妈那里坐一坐? 这府里边也只有她们二人是丧夫的寡妇现在薛家二房崔氏也来了三个寡妇在一起? 自然有更多的话说。 一眼看见冯紫英? 李纨眼睛一亮。 “铿哥儿来了?” “见过珠大嫂子。”冯紫英礼貌地一礼。 这个俏寡妇一身素淡打扮? 《红楼梦》书中只说她年龄不过二十七八却对世事不闻不问加之贾家对其和贾兰母子俩也颇为冷遇? 所以使得她“心如槁木”? 一门心思只盼着儿子贾兰能读出书来。 前几回李纨也曾经找过冯紫英说贾兰的事情但是冯紫英一来的确没有那份精力二来也委实不愿意和一个年龄不大的年轻寡妇有什么牵扯? 所以一直没有明确回应。 到后来贾环都在和自己说? 称珠大嫂子对自己有些不满? 认为自己厚此薄彼? 对贾环的钟爱远胜于贾兰? 这倒是让冯紫英有些哭笑不得。 冯紫英没想到原本在贾府像个小透明一般的贾环? 现在居然还会被人视为“厚遇”的人了这可真有点儿好笑就算贾环被自己推荐到青檀书院去那也是贾环表现当得起自己的推荐而且还有探春这层关系? 只是没想到会让李纨觉得受了冷遇而不满意。 冯紫英可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把贾家每个人都要帮扶一番? 他也没那个能耐? 若是顺手倒也罢了? 但要刻意去花心思怎么样只能说恕难从命了。 “铿哥儿要给你道喜了? 听说你要外放为官而且朝廷要为你们冯家二房复爵?”李纨见冯紫英站住脚也就停住脚步含笑问道。 “呃是有此事儿不过嫂子也知道这等虚爵复爵也就是一个以象征意义实质性的东西没啥我二伯早已经过世多年也没有子嗣这等复爵虽然是朝廷恩赏但也就那么回事外边人闹得厉害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 冯紫英没想到连李纨都知道了这事儿还专门来和自己说起只能应和着。 “那毕竟也是好事儿啊现在你们冯家一门三房都有爵位对你们冯家可意义不一样像你这般读书成器当然没问题若是家中子弟若是读书不成的亦可凭藉此谋得一个官身啊。” 李纨也是官宦士绅出身对于大周官场上这一套还是很清楚的只可惜自己嫁了贾珠是二房的爵位永远轮不到二房。 这一点冯紫英也承认就连沈宜修这么淡然的人不一样对这长房呼伦侯的爵位格外看重不也是担心万一日后儿子读书不成也能藉此机会获得官身哪怕当个富贵闲人那也毕竟有身份啊。 这同样也是冯紫英当初和薛宝钗许诺时一定要拿到的有这个云川伯的爵位起码能保证二房下一代有一个人可以承袭爵位官身。 人都是自私的谁不想为自己子女谋取一个更好的机会?冯紫英固然希望自己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世界但是他自己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努力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变化会不会达到自己所希冀的那种状态谁能说得清楚? 没准儿一场疫病或者一场暗杀就可能让自己身死。 那么一方面要尽量避免这些情形的出现另一房面顺手为之为自己下一代留下点儿东西也很有必要。 “嫂子说得是这的确是好事。”冯紫英估计李纨还是想说贾兰的事情也不想和她绕圈子“嫂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铿哥儿环哥儿去了青檀书院妾身感觉他就像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一般完 全不同于以往了兰哥儿也和妾身说起过多次也希望能去书院读书妾身也知道铿哥儿你忙所以想和你说说看看日后有机会能不能让兰哥儿也跟他三叔一块儿去读书?” 知道冯紫英肯定是忙着去见黛玉李纨也就满脸恳切地看着冯紫英提出自己的要求。 “嫂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环哥儿的努力可能你也知道兰哥儿现在年龄还小了一些我也不说其他虚的还是要看兰哥儿自己表现若是能达到环哥儿的那种情况我自然是愿意推荐的但现在我也无法给您一个保证……” 贾兰读书也很认真但是冯紫英感觉一来努力还不够二来好像不及贾环那么灵动执着不过性子上倒是有些像宝玉宽宏温厚只是不怎么爱说话。 李纨好歹也是在贾府里生活了十来年的人了哪里能体会不出人情世故? 冯紫英对贾环的亲善对贾兰的冷淡嗯也不能说是冷淡只能说是普通对待让她很是受伤。 李纨觉得贾兰好歹也算是嫡子而且自己也算是书香世家出身的闺秀再怎么也比贾环强才对。 贾环有什么?赵姨娘就是贾府里的一个笑话贾环不过是无人问津的庶出子能和贾兰比么? 可这冯紫英却有些躲着自己疏远自己的感觉想到这里李纨心里微微一烫莫不是这铿哥儿是惧于瓜田李下的流言又或者觉得自己在勾引他不成?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眼前这个俏寡妇此时会如此脑洞大开的脑补。 他有点儿避着对方固然有点儿怕流言的意思毕竟两个人相差年龄不大对方又是寡妇正值青春妖娆的年龄另外也还有懒得再多管贾家闲事儿贾兰也不像贾环对自己那么崇拜没必要掺和进去。 “铿哥儿兰哥儿现在很努力不必当年环哥儿差。”李纨加重语气目光直视冯紫英“兰哥儿也一直对您很仰慕很希望得到您的亲自指点就像前两年您对环哥儿做的那样……” 冯紫英略微有些尴尬人家这是很含蓄委婉地在表达不满呢冯紫英也清楚自己对贾环的态度都被李纨看在眼里了这个时候要推辞就显得有些厚此薄彼了。 “大嫂子只是您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外放离京了恐怕很难有更多的时间来你那边儿指导兰哥儿啊。”冯紫英微微皱眉。 这女人倒是缠上自己了看对方婀娜苗条的身段和一身皂白的妖娆劲儿真看不出是一个寡妇只是眉目间略微有些愠意的神色提醒着自己。 “是啊铿哥儿是大忙人来府里也是来去匆匆去有些地方倒是挺勤的哪有时间来指导兰哥儿啊。” 李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对方陡然生出了几分恼怒可能因为对方的推诿也可能因为对方在对待贾环和贾兰时的厚此薄彼甚至还有点儿因为自己在对方面前被轻忽怠慢总之混杂了这几种情绪加之以前的种种积郁而情绪发酵让她一时间鬼使神差地居然嘴里冒出了这样明显有失身份的几句话来。 己字卷 第四十节 钗琴 听得对方这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语心里本来就有鬼的冯紫英悚然一惊。 这是指自己去王熙凤那里还是迎春这边儿?又或者宝钗那里?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宝钗去宝钗那里理由很多薛家和冯家在大观楼生意上交织颇深说得过去李纨也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说薛宝钗什么。 迎春这边虽然司棋和平儿知晓了一些猫腻但是司棋不必说不可能泄露这个秘密起码不会泄露给李纨知晓至于平儿冯紫英是信得过的这丫头为人处世让人放心。 那就只有王熙凤这边了。 照理说现在贾琏不怎么回贾府之后自己的确没有太多理由去王熙凤那里但是自己去过几回不说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也有些暧昧或许自己不觉得但是如果被一些有心人仔细观察自己和王熙凤的表现恐怕多少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的。 只是冯紫英还是有些好奇这俏寡妇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看出不对劲儿的。 不过就算是她看出来点儿什么冯紫英也不惧。 没凭没据的冯紫英量李纨也没有这个胆量胡乱发声纵然王熙凤现在有些落魄了也不是她李纨可以比的人物更不用说还牵扯到自己哪怕是有真凭实据估计贾府都得要逼迫她闭嘴以李纨在贾府里生存了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这里边的利害关系。 “大嫂子您这话一说我还有些不明白了我来府里次数也不多啊几个妹妹那里我去过二位老爷、琏二哥、宝玉和老祖宗那里我也去过您这说我去什么地方去得勤我还真得琢磨琢磨或者大嫂子提醒一下我?” 冯紫英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让李纨忍不住惶恐起来暗自恨自己怎么会突然魔怔了嘴里冒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不是纯心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眼前这家伙岂是自己能招惹的? 恨恨地瞪了冯紫英一眼李纨强压住内心的惶然咬着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的确是看出了王熙凤和这位铿哥儿关系不太正常? 不过最初她以为是冯紫英看上了平儿因为自己婆婆把金钏儿玉钏儿送给了冯紫英薛家那边薛蟠又把香菱送给了她? 估摸着这家伙就喜欢美婢俏丫鬟这一口? 而平儿也是府里边公认的俏婢? 而且知情达意难免这厮会动心。 但后来看冯紫英去王熙凤院里几回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真要看上平儿并不可能还去王熙凤院子里? 那不是纯心招王熙凤不自在么该是把平儿叫到外边儿或者直接和贾琏说才是? 所以就有些怀疑王熙凤和冯紫英有点儿某种暧昧。 加之她也观察到几回府里人说起冯紫英时? 王熙凤的脸色都有些细微变化? 心里就更怀疑了。 这王熙凤性子本来就是有些放浪? 难免就容易招蜂引蝶? 对这等毛头小子的杀伤力有多强? 李纨也是心知肚明没准儿这二人就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现在贾琏和王熙凤和离了说不定就更给了这个家伙可乘之机这对狗男女就更能一拍即合了。 不得不说李纨的猜测基本上是靠谱的? 不过她也只是猜测而已? 即便是猜对了? 她也不敢随便妄言。 只不过今日在这种情形下? 她有些忍不住才会一下子挤兑一下对方。 “铿哥儿您还去哪儿妾身可管不着您现在可是府里大红人老祖宗和老爷太太们都热切盼着您随时光临呢。”李纨知道今儿个自己话说得有些差了? 也不好在多说只能寡淡地丢下两句:“不过没兴趣来兰哥儿这里也是兰哥儿笨嘴笨舌的哪里有人家会招人喜欢?” 冯紫英笑了起来不出所料这女人有些怵了不敢再提刚才话题岔开话题了至于说这等话酸环老三几句倒也正常。 “大嫂子我虽然要外放但是也还要几日而且就算是去了永平府距离京师城也不远嗯回来机会也不少到时候也可以来府上到时候我来指点环哥儿一二您欢迎么?” 李纨脸一阵发烧这话里话外总觉得有点儿说不出的味道究竟是迫于自己先前的话所以才肯还是有点儿其他别样意思? 李纨心里有些发慌一时间琢磨不透但对方来指点兰哥儿却是好事心里在发狠但是这个事儿却不能拒绝这可关系到兰哥儿以后一辈子的前途。 “那敢情好这段时间妾身和兰哥儿都在……”李纨脸上一抹红晕萦绕却侧过身“到时候铿哥儿让人来说一声妾身就扫榻以待啊不是……” 李纨话一出口才觉得这个词儿用得差了羞不可抑却不知道该如何挽回。 见对方臊得慌冯紫英也不为己甚装作没听明白点点头:“行大嫂子走之前我会来你稻香村一趟你把兰哥儿叫着我和他说一说至于以后看表现吧我也希望他能去书院读书。” 李纨连连点头之后忙不迭地走了慌乱的架势在拐弯儿处险些摔一跤看色冯紫英都忍俊不禁这个俏寡妇还是面皮薄了一些。 来到蘅芜苑冯紫英酝酿了一下这才抬脚踏入门槛。 还没进门穿着一身素青掐牙背心的莺儿就迎了出来意见冯紫英顿时满心欢喜“爷来了?姑娘正念着盼着爷呢还有琴姑娘也在呢。” “琴姑娘?”冯紫英一愣之后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宝琴妹妹?蝌哥儿他们都到了?” “二爷在太太大爷那边儿琴姑娘就跟着姑娘住在这边儿。”莺儿脸色又微微一暗“姑娘和琴姑娘心情都不太好爷来了就好了。” 心情不太好?冯紫英觉得自己让倪二调查的情况那宝琴恐怕是早就知道了而现在宝钗也应该知道了。 正在和莺儿说着话宝钗带着宝琴已经出来了看见冯紫英原本沉着脸的宝钗顿时变得一脸心驰神往的喜悦连带着旁边的宝琴立即就明白了自己这位堂姐怕是一颗心早就系到了这位冯大哥身上。 “冯大哥!”宝琴抢先笑着上前一步“小妹有礼了。” “嗯宝琴妹妹可算是来京里了你姐姐可是盼你许久了这一回来了就不走了吧?”冯紫英上下打量着宝琴心里也有几分感慨。 一别经年眼前少女变化很大个头一下子窜了一截不说就像春天的树苗抽条一般比起宝钗已经矮不了多少了浑身上下充满了灵气、生机和韵律。 一件翡翠撒花洋绉裙外罩一件丹红色的淡花比甲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段果真是一副美人胚子。 尤其是那张堪比貂蝉昭君的姣靥既和宝钗挂着相有那份温婉沉静却又多了几分黛玉的机敏甚至还有几分湘云的娇憨爽利难怪在《红楼梦》书中里边有着不输于黛钗的评价单单是眉宇间这份灵气就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应该不走了吧小妹也想留在京师城里呢不过……”宝琴也在打量着这位冯大哥发现对方变化也很大。 唇边微微留起的髭须只不过因为年龄原因还显得有些淡却也有了几分威严眉目间的沉稳自若还有几分精悍凌厉只不过在面带笑容的这张面孔下被很好的隐藏起来了。 这走进来的气势就能看得出来和寻常人不一样已经隐隐有了几分上位者的威势。 可是这位冯大哥才十八岁不到啊宝琴很清楚记得这位冯大哥的年龄要到十月间好像才满十八也只比宝钗姐姐大一岁不到比自己也不过大三岁。 “不过什么?”冯紫英淡然接上话“若是那梅家真的要悔婚那就是他们梅家自己鼠目寸光宝琴妹妹这般人才便是皇子王爷都能嫁得那般囿于家世出身的狭隘偏见不过是些心胸狭隘之辈的短视之举根本不必理会。” 冯紫英的话让宝钗和宝琴都微微变色。 她们没想到冯紫英已经知晓了此事尤其是宝钗她是委托了冯紫英去帮忙打听而冯紫英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显然是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了。 “冯大哥你是说……”宝钗心中一沉双拳握紧目光里却有些不太愿意接受。 倒是宝琴显得很沉静“冯大哥你也知道这桩事儿了让您见笑了其实小妹一来也就和姐姐说了不过母亲和哥哥都还不太清楚只以为梅家这边儿不太满意母亲还想来商议一番现在看来已经完 全没有必要去自取其辱了。” 冯紫英微微叹气然后点头“梅家这般做怕是也有了一些准备但我还是想要知晓梅之烨怎么能来给士林一个交代。” 宝琴也就把苏州那边的事情介绍了一番冯紫英这才明白原来梅家如此有恃无恐的确是找到了一个完 美借口。 正如宝琴所言这本来就是一个说不清的烂账薛峻已故谁也说不清楚这桩事儿只需要拉拉扯扯拖一段时间这事儿传开梅家就可以光明正大悔婚退亲了。 己字卷 第四十一节 鹣鲽(求100月票!) 宝琴的介绍让冯紫英也觉得的确很为难。 若是继续放任这样下去苏州那边的事情肯定不是短时间内能见出分晓的而梅家若是借势在京中散布苏州那边的情况哪怕是一些似是而非或者说撕扯不清的故事都足以让薛家的声誉大坏别说宝琴退亲不可挽回而且还会影响到薛蝌日后的婚姻。 “冯大哥其实小妹早就有心理准备正如你所说梅家这么做肯定早就做足了准备小妹只是怕母亲因此而伤心难过也怕影响到哥哥日后的婚事……” 宝琴的沉静淡然也让冯紫英叹息不止这样一个女孩子居然会因为家世的缘故而被梅家借机退亲也不知道这梅之烨生得一双什么样的狗眼看人低。 “冯大哥见多识广对京师里这些情况也很了解所以小妹也想请冯大哥替小妹拿个主意这等事情若是继续拖下去小妹觉得恐怕没有太大必要了。” 宝琴的果决还是让冯紫英很惊奇按照他的想法也是如此既然这段婚姻已经不可能还不如早做了结也免得影响到其他大家都悄悄把这段婚姻忘记就像没有这回事。 虽然有点儿自欺欺人知晓的人也不少但拖下去只会让更多人知晓让薛家更蒙羞所以早些了断是最佳之略。 见宝钗和宝琴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冯紫英略作沉吟便道:“以愚兄之见不如和梅家见一面早做了断大家也没有必要撕破脸各自安好分道扬镳这样可以把影响降低到最小嗯日后蝌哥儿和宝琴的婚事也能把影响降低到最低。” 宝琴脸上露出一抹凄然这等被人退亲的事情要想瞒着周围熟悉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以说自己日后一辈子几乎就会被这桩婚姻毁了。 再想要寻找到一门哪怕是差强人意的婚事都很难了。 谁来提亲不会先打听一下女方的情况? 谁会选择一个被退婚的女子作为婚姻对象? 便是寻常小户恐怕都难以接受? 他们不会去打听究竟什么原因导致被退亲只知道这个女孩子被退亲过就足够了。 这对薛家的影响一样很大甚至会影响到薛蝌日后的婚事。 对这等事情冯紫英也无可奈何? 看着宝琴脸上的凄美之色? 他心里也不太好受? 而宝钗更是眼圈都红了只是拉着宝琴的手却不做声。 “谢谢冯大哥的提醒了小妹也是这么想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小妹日后倒也罢了却不能影响哥哥太多只是母亲那边? 小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和母亲说。”这才是薛宝琴最觉得难过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告诉本来身体就不大好? 又对此事有些怀疑的母亲。 看着宝钗求援似的目光望过来? 冯紫英也觉得难办? 想了一想才道:“此事如果能够替蝌哥儿寻到一门好的婚事? 兴许能够冲淡此事的影响。” 冯紫英此话一出立即让宝钗和宝琴精神都是一振说实话她们二人都已经意识到宝琴这桩婚事的麻烦和影响最大的影响就是薛蝌的婚事。 薛蝌已经马上十七了他只比宝钗小三四个月? 比冯紫英刚好小一岁多一点儿? 论理已经该是考虑婚事的时候了? 如果这宝琴被退亲的事情传开? 肯定会让其日后选择亲事有很大影响。 “冯大哥可有合适的人选替我哥哥物色一二?”宝琴最是惦记自家哥哥的亲事忍不住问道。 冯紫英心中盘算了一下。 练国事的妹妹都已经嫁人郑崇俭也还有一个妹妹尚未许人? 郑家在宁乡也是望族尤其是心在郑崇俭高中进士之后郑家在本地更是水涨船高恐怕郑崇俭都不太愿意自己嫡亲妹妹嫁给一个商人之子。 他们这些人固然和冯紫英交好但在这方面的观念却和冯紫英完 全不一样。 想到《红楼梦》书中和薛蝌配对的邢岫烟冯紫英心中也是微微一动但是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现在薛家是希望有一个更好的婚姻对象来提气邢岫烟虽然本人条件很好但是论家世却不值一提了其父母的情形堪称鄙陋冯紫英也很清楚也瞒不过宝钗宝琴提出来只怕还会被薛家视为自己的敷衍搪塞了。 至于说《红楼梦》书中最后找了薛蝌那情形已经不一样了那时候薛蝌已经没有了什么想法寻个合适亲事便满足了。 但现在看着冯家的飞腾起势宝琴在看到自己姐姐和冯紫英这种特殊关系一看就知道恐怕是冲着现在吵得沸沸扬扬的冯家二房复爵兼祧去的想到自己固然一辈子无望了但是也希望自己兄长能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冯紫英想来想去就是方有度在老家还有一个妹妹未嫁了。 方有度有两个妹妹其中大妹在方有度考中进士之后便在络绎不绝的来提亲的人家中选择了一个举人的儿子这位举人曾经在河南担任过承宣布政使司杂造局的大使后来还干过经历司的都事和经历不过现在已经赋闲归家在歙县也算是大族方有度的大妹便嫁给了对方的嫡次子。 另外一个小妹妹也待字闺中尚未许人。 现在方有度是长兄为父虽然父母都还健在但是像屋里的大事基本上都是要经过方有度来决断了。 若是能和方有度说好将其妹许给薛蝌倒也是一桩美事。 “嗯愚兄先问一问吧。”冯紫英也不能确定方有度妹妹的情况万一方有度不太愿意自己妹妹嫁给薛家而觉得自己妹妹该许给一个读书人家呢?这年头个人观念不一样还真不好说。 薛宝琴也是一个十分聪慧机敏的人儿知道冯紫英来多半是有话要和自己姐姐说便主动表示要去母亲和兄长那边宝钗也没有多挽留只是嘱咐她午间过来一起用午饭。 看到冯紫英有些严肃而又微皱的眉头宝钗心中就禁不住砰砰猛跳。 她前日便已经得到了朝廷同意冯家二房复爵的消息这和冯紫英之前所说的一致但冯紫英一直没有来这边儿她就意识到了恐怕冯家那边会有一些变故。 事实上之前母亲就曾经和她告诫过如果真想要嫁入冯家其实就不必等到复爵直接去让冯紫英在宛平县衙就可以申请兼祧那爵位放弃了也就放弃了一旦真正复爵之后则需要在礼部申请而且这消息一旦传开肯定会有无数人盯上冯家到那时候恐怕就会凭空生出许多变数来。 只不过宝钗也考虑过冯郎已经下了这个决心而且也有把握没理由这个时候去让冯郎放弃而且如果不复爵就去要求兼祧只怕在冯郎母亲那边的理由会更不充分。 看见宝钗那温婉如玉的娇靥一双美眸中有些惶恐担心的神色冯紫英心中也是微痛。 母亲那边虽然有所松口但是急切间他也无法催促过甚他能理解母亲的想法却无法认同。 认定了宝钗自然就要一定终生这一点他早有决断只是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和母亲闹得太僵。 毕竟这个时代在对儿女的婚事决定权本身就就在父母而自己已经彻底剥夺了父母的这份权力从沈宜修到林黛玉一直到现在的薛宝钗。 “冯郎是不是你家里……”看着宝钗怯生生的模样想到素来雍容大方的女孩子居然也会变成这样冯紫英忍不住一把把对方揽入怀中“放心没事儿之前回去和母亲说了母亲之前也接到一些上门来打探婚事的但都被我一一和母亲分析利弊打消了她的心思……” 被冯紫英揽在怀中宝钗原本因为紧张的身躯也慢慢温软下来依偎在对方怀中“冯郎切莫和太太争执小妹也知道薛家现在和你们冯家比有些……” 一只手温柔的掩上宝钗的樱唇冯紫英目光柔润注视着对方“妹妹不必如此说我冯紫英选妻子从来不会看其家世母亲她有她的想法顾虑但是我却只需要一个能够为我安定后闱的妻子母亲对宛君很满意但是我相信妹妹嫁入我家里之后会一样让母亲更满意。” 宝钗心里忍不住颤动起来温润如玉的姣靥仰起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微微垂首温柔地吻上那殷红如火的樱唇这一刻……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似乎是静谧的空间让二人都有些恍惚不知一直到窗外微风偶尔掠入让宝钗的微露的衣襟感受到几分凉意宝钗这才“啊”的一声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推搡着爱郎。 而冯紫英也才恋恋不舍地将手从对方里衣里抽回来软玉温香羊脂堆雪回味无穷。 就这样靠在情郎怀中宝钗把脸贴在对方胸前更紧幽幽道:“那冯郎……” “不必多想母亲先前虽然不悦不过后边儿有姨娘和宛君在一旁劝说之后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只是面子上还有些搁不下所以还得要缓上几日放心吧为兄说过要娶妹妹那便一定要娶妹妹而且就在今年年内。” 冯紫英笃定的语气让宝钗心安不少而对方更是提到了就在今年年内也让她心里喜不自胜。 她都十七了明年翻年就是十八了这年头大家女子有几个十八岁还未嫁人的?沈宜修那真得是特例但是人家也是早就定了亲的。 “冯郎你替我多谢谢沈姐姐还有姨太太那边儿……”宝钗把脸仰起“日后……” “日后你嫁过来多孝顺一下母亲和姨娘只要宛君那边她对你印象极好自然也是希望一个能投缘的妹妹能过来和她当妯娌……” 冯紫英的话让宝钗微微一笑“那冯郎的意思是林妹妹和沈姐姐就不甚投缘了?” 冯紫英一愣随意展颜一笑手却在对方翘臀上拍了一下“妹妹怎么也学得林妹妹那般牙尖嘴利起来了?我可没说林妹妹和宛君不投缘不过林妹妹性子和妹妹不一样嗯也许日后要和宛君相处须得要多一些时间方能融洽吧。” “那冯郎打算什么时候赴任永平?”宝钗丢开自家心事她也不愿让情郎一直为自己这桩事儿烦心既然情郎有把握那她也无条件相信对方就只需要静候就是了当然母亲那边还得要去安抚好。 “还要二十日吧。”冯紫英点点头“前期我已经安排人去帮我熟悉情况去了嗯兼祧还要三五日礼部才批复下来妹妹只管放心就是。”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冯郎小妹是信得过的只是宝琴这边……” “车到山前自有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冯紫英摇摇头“只是宝琴要寻个人家却需要等上一年半载了等到和梅家这边解除婚约的事情慢慢淡了再来计议放心吧上苍自然有她的姻缘安排。” 上苍安排? 宝钗美眸中一阵闪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嘴唇微动但最终却没有说出口来。 己字卷 第四十二节 京东第一府?烂泥潭! 平儿在角门上在园子门上守了许久也没见着冯紫英出门来便径直往园子里来寻人了。 只不过一直找到潇湘馆不动声色地问了在门外玩耍的雪雁才知道冯紫英并未到潇湘馆来这让平儿很是纳闷。 冯紫英进园子不去潇湘馆还能去哪里?莫非是缀锦楼?想到那一日正巧和司棋看见冯紫英拥吻二姑娘的情形平儿没来由的一阵躁动。 这位冯大爷还真的是肆无忌惮居然敢在大观园里如此胆大妄为而且还是素来老实敦厚的二姑娘这简直大大出乎平儿的预料。 不过若是二姑娘真的入了冯府也是一桩好事起码在平儿心目中要比嫁给那孙绍祖强得多。 一路行到缀锦楼平儿和司棋也不见外径直入内问了才知道并没见到冯大爷来。 这倒是让平儿格外好奇了除了二姑娘和林姑娘外那就只剩下云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宝姑娘了。 珠大奶奶那里是不可能的四姑娘那里可能性也很小云姑娘、三姑娘和宝姑娘都有可能只是自己也不能一家一家找下去。 就在平儿疑惑不已的时候冯紫英却早已经从东面绕行出来了。 回到家中吴耀青已经在府中书房等候了。 “回大人永平府目下的基本上情况小的已经通过这一段时间的了解有了一个大概勾勒。”吴耀青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奉命去了永平结合着顾登峰和一干晋商们在永平那边的勘探活动开始收集各方情况。 相比于南方这些府州的富庶永平无论是在人口还是经济发达状况都要差许多永平府下辖五县一州三卫同时蓟镇驻地也在永平府境内。 永平府也算是边地除开五县一州外抚宁卫、山海卫加上开平中屯卫三个卫隶属于蓟镇的卫所地域面积实际上不小但是却因为紧邻边墙经常遭受蒙古左翼诸部的袭扰经济上比较凋敝。 像三个卫镇中开平中屯卫是完 全的屯垦卫所而抚宁卫和山海卫则是以边军为主兼有部分卫屯。 三个卫屯分部占据了整个北面和西面而永平府五县一州则主要是在东部、南部和中部。 由于军地关系一直不好双方矛盾不断经常是各自上书告状使得永平府也一直是北直地区官员们都不愿意来的地方所以冯紫英来这里也是让很多人大为吃惊。 在这些人看来就算是冯紫英要“引咎外放”? 那也完 全可以去江南大府即便是要留在北直地区保定、河间这些府难道不好么?怎么会去选一个人人都不愿去的永平府? 当然也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大略能猜得到一些原因。 比如永平府挨京师城最近? 回京师最方便;又比如永平府现任知府朱志仁年老体衰? 经常抱病卧床? 性格也宽厚便于主副相处;又比如冯紫英父亲是蓟辽总督而永平府北面和西面均为蓟镇卫镇控制区域? 乃是蓟辽总督辖地? 冯紫英去担任同知有利于缓和军地关系。 结果吴耀青呈上来的厚厚一叠文卷冯紫英大略一看对于环境地理和人口经济这些? 他没有多看? 这些日后有的是时间吗? 慢慢去了解? 他关心的是永平府目前存在的问题和成因以及潜在的风险。 “耀青? 其他我就不多看了? 你具体和我说说永平府目前的情形如何?”冯紫英放下文卷直接问道。 “不太好北面西面乃是三卫之地人口不多? 大多为军户及其家眷? 粗略估计大概在二三万户? 七八万人之间? 五县一州均在中南东部各县人口分布不均? 卢龙最多为上县其他几县州均为中下县匪患严重尤其是在三卫和五县州交界地区的山区各色盗匪相当猖獗而州县难治而卫镇军队却根本不问甚至还有勾结……” “还有勾结?确定么?”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吃了一惊。 要说军地关系不睦军队对匪患放任不管的确说得过去在榆林在大同这些边地或多或少都存在此类情况。 若是地方官和军队关系密切那么军队自然可以助剿但如果关系不好的话那么就对不起哪怕盗匪就在眼皮子底下这些人边军也一样不闻不问坐视不管但要说到和盗匪勾结那就有点儿夸张了。 “应该是如此在开平中屯卫和抚宁卫那边都有这种情形这也是我们在永平府这边的一些人反馈回来的前一任抚宁县丞便是被盗匪袭击杀死导致县令被撤职……” 吴耀青的话再度让冯紫英吃了一惊这连一县县丞都被盗匪杀死县令被撤职足以说明永平这边的治安不靖到了何种地步。 “那就你目前了解永平府治安状况不好又以何地为最差?”冯紫英再度问道。 “抚宁、乐亭、迁安都不算好滦州和昌黎略好。”吴耀青如实回答:“一句话和卫所交界地区情况都不太好。” 冯紫英立即就明白了这意味着这三县的盗匪猖獗或多或少都和卫镇军中有相当关系。 “嗯我知道了那这五县一州的赋税收取情况如何?”冯紫英对这一点也格外关心。 府县的官员考核按照轻重缓急来分首重治安和赋税然后再是诉讼、教化一句话如果这个地方治安良好田赋杂税劳役能按期收取督办到位那么基本上这个地方的正印官考核就能算一个优了当然诉讼也很重要如果你这里诉讼多发说明民众教化不佳也会受到一定影响。 而按照前明延续下来的惯例各府县会按照冲、烦、疲、难四类情况来加以确定这个地方的任官难易和时间后来又加了一个边字。 冲、繁、疲、难、边冲是指地处交通要冲;繁是指公务繁多一般可以指人口众多赋税收取量大;疲就是是赋税收取难度大拖欠多;难就是指民风刁悍容易产生流民社会治安不佳;边则是指地处边地叛乱、战事风险高。 如果五条只要占据四条及其以上就称之为“最要缺”而占三条则称之为“要缺”占两条则称之为“中缺”一条则称之为“简缺”而这种地位的重要性也直接决定了官员晋升的年限和优先程度。 像“中缺”和“简缺”地方的官员一般说来都要求必须任满三考之后才能有机会获得升迁每一考为三年也就意味着后两类官员正常情况下都需要在一个岗位上干满九年才能获得升迁而如果是“要缺”则干满两考如果都为优秀就有机会获得升迁。 而“最要缺”岗位上则只需要干满一考以上为优秀就有机会获得升迁但这种一考即升的情况也很罕见只能说具备这种可能性更多的还是要干满两考才能升迁当然亦有干满一考但是二考未到但却受到擢拔的情形。 府县的考核皆以此类来进行而永平府的情况就毫无例外的属于“最要缺”。 冲永平号称京东第一府乃是京师以及内地通往辽东的咽喉之地也是辽西走廊通往内陆的必经之道自然符合“冲”的特点。 繁这一点永平府算不上人口不算多赋税不算重但是劳役却不轻所以不能占着“繁”这一点但实际上由于永平府北、西两面都是卫镇一旦有战事劳役量很大。 疲永平府当之无愧赋税因为社会治安和水旱灾害印象收取难度大历年积欠大。 难这也是为永平府定义的这里和辽东接壤民风彪悍老百姓好勇斗狠而且因为水利设施欠缺水旱灾害频繁极易产生流民盗匪众多社会治安很差。 而边这一说就不用说了直接面临西北面蒙古左翼的察哈尔部威胁虽然这两年有所减缓但是仍然随时面临这些说不清什么时候就钻进来的蒙古人的威胁。 正因为如此永平府也算得上是“最要缺”之地来这里固然条件艰险但是若是能打开局面获得上级好评晋升的可能性也很大。 “回大人赋税收取情况好像也不太好永平府的水利设施多年年久失修像乐亭的葫芦河和定流河便经常泛滥上边儿的滦河三年发大水淹了迁安县城连卢龙城墙也都被冲垮了一大截所以起码近三年来各县都是屡有拖欠知府大人身体不佳所以户部屡屡申饬知府大人都敷衍了过去不过大人若是去了只怕这事儿就得要落到大人身上了。” 冯紫英听得一阵头皮发麻之前选择永平也就是觉得朱志仁年老体衰身体不佳也许就难以掣肘自己做事但是没想到这边情况却是如此糟糕还京东第一府呢这简直就是烂泥潭啊。 己字卷 第四十三节 宏图,曲线(大更求月票!) 匪患严重社会治安不靖水利设施年久失修赋税拖欠严重冯紫英甚至怀疑如果不是朱志仁是福建人而且和户部尚书郑继芝是同科进士这个家伙或许早就该被免职了。 以上这几条随便一条都能成为主官被免职的有力依据但朱志仁以抱病之躯还是能挺过来也足见此人还是有一番本事的。 冯紫英突然意识到自己要来永平府恐怕不像最初自己猜测的那样是自己主动请缨那么简单了没准儿也有齐师的一番心思在里边。 朱志仁这个福建士人在永平府搞得如此糟糕现在更是经常以托病卧床不起为由推诿事务自己这一去重担都可能压在自己身上干得好也许就是自己扬眉吐气干得差没准儿就可以把责任推到知府无能和掣肘。 毕竟知府和同知之间的差距还是相当巨大的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跨越能不能进入正四品官员序列往往就是迈入大周高级官员的一个门槛。 不过冯紫英估计齐师他们的心思还是倾向于自己能放手一搏永平府是轮人口和赋税是下府但是地理位置和意义又极其重要特别是作为京东咽喉扼守辽西走廊其意义大不一般又是北直地区的一个关键点位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京师人心。 在这里能做好足以为自己日后迈向更高的台阶打下坚实的基础。 “……总体来说这里士绅对官府还是较为拥护支持的主要是因为西面北面的卫镇军屯对他们影响很大加之十多前年察哈尔部曾经突破边墙进入永平掳掠也给永平诸县带来了很大的破坏不少百年大户都被蒙古人横扫一空许多现在的士绅都是在前一批人惨遭灭族之后才逐渐出头的所以对官府还是较为敬畏的……” 嗯这应该是一个好的消息北地士绅在地方上影响力很大尤其是一些稍微出一个一两个举人的家族都会在地方上拥有很大影响这也会很大程度上对官府施政尤其是对自己这种想要去大干一番的新锐官员是一个不利因素。 如果永平府士绅力量相对薄弱? 这对于发展以煤铁产业的自己来说就大有为有利了当然冯紫英也相信晋商这帮人也不是易与之辈对于这些地头蛇? 他们也在大周南北纵横几十年? 自然也有应对之策。 “……? 登峰他们和佛山庄记以及山陕商会的人已经在滦州、开平右屯卫、迁安一带开展勘探接近半年了大体上也圈定了几个区域主要集中在迁安县南部、滦州西部与开平右屯卫交界地区? 这些区域石炭品质很高? 他们据说也按照大人提出的办法正在试验将石炭变成木炭(焦炭)具体情况解释登峰会向大人做具体报告……” 其实这个情况冯紫英已经掌握了? 顾登峰基本山保持着每一旬要向冯紫英通过书信上报一下这个联合体的进展 应该说还算是较为顺利? 主要还是因为永平诸县人口都不算多? 一些偏远区域尤其是靠近北部卫镇的区域人口更少? 这还是十多年前蒙古人寇边入侵带来的巨大阴影? 谁也不愿意成日生活在夜不能寐的危险境地下? 加上卫镇这边的不给力匪患在这些结合部更为严重所以联合体选择勘探的主要区域还是集中在这些地区。 要启动冯紫英心目中的煤铁复合体项目资本、人力、技术、市场、运输缺一不可? 这也是冯紫英之所以愿意放弃京师城中的优渥生活? 舍弃去保定或者宁波这等条件更优越的地方? 来永平的主要原因。 资本有了? 有晋商和海通银庄做后盾人力有些问题但是北直诸府乃至山东地区深受小冰河时期的灾害所困? 只要一到冬春季节便多的是过不下去的流民要往京师城跑。 每年各地官府拦截劝返都是一个大事儿但是即便如此每年倪二们手底下会平添许多只需要填饱肚子或者家人生存而不要命的汉子这是大势谁都挡不住所以只要想些办法这些都不是问题。 市场不愁有庄记早就开辟出来的市场渠道能有多少他们就能卖出去多少而且还有国内市场这样庞大一个亟待开发的市场比如火铳火炮的制作这也同样是冯紫英给庄记的要求没有这一点冯紫英也没有必要如此看重庄记。 运输也是一个问题这需要一个过程来解决。 永平府东北角上的山海卫境内南边儿就是后世最著名的秦皇岛那里也是天然良港冯紫英计划打着为辽东输送补给的幌子要在这里提前建立起一座可以上通辽东、朝鲜、日本乃至东海女真下联扬州、宁波、广州、东番和南洋的港口作为北地开埠的第一城! 一边听着吴耀青的介绍冯紫英也一边提着问题只不过他问的问题都相对刁钻让吴耀青都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吴耀清也知道这一位马上就要去担任同知各方面都要了解特别是对他自己不太熟悉的领域就要求更高。 这一席话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把所有的资料都留了下来顺带也问了目前在人手上的物色情况。 用人不疑既然确定了汪文言为总揽其他诸人各自按照擅长和以前的经历来进行分工冯紫英就不会过多的去干预他只需要结果但在人手和财务上他仍然需要过问。 就目前来说冯紫英的这些活动都还可以说是为自己出任永平府同知做准备甚至也能推到自己老爹的蓟辽军务需要上也还不存在可能会牵扯到的比如龙禁尉的刺探和都察院的监督上来。 但是随着日后事务越来越繁杂冯紫英相信肯定是避免不了要被龙禁尉来掺沙子的这一点也是他只需要谨慎对待的。 冯府里边都有龙禁尉的眼线但冯紫英并不惧怕一切都是规则范围允许以内的事情所以不必担心。 但是像自己现在做的事儿尤其是通过汪文言这个团队所作的眼下还见不出但三五年以后呢?恐怕龙禁尉就难免会有些怀疑了。 当然只要自己成长够快加上有老爹这座大山做遮掩许多事情还是说得过去但冯紫英也不确定这种说法能否一直让人信服下去尤其是龙禁尉这些人他们天生就是针对他们认为对皇权构成威胁的。 不过这不是冯紫英打算退缩的理由更何况朝中越发诡谲的局面也让他认定未来几年里只怕天家自己内部的争斗才会是龙禁尉的侦察重点对军中武将们动向的窥探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而自己这种小年轻在他们心目中顶多也就是被“放逐发配”之后一门心思要要一鸣惊人像世人证明自己所以要别出心裁做某些事情罢了。 冯紫英也乐于以这样一种形象来向世人昭告嗯这不是坏事儿。 ******* 段氏有些烦闷地坐在屋里一直到妹妹进来才撩了一下眼皮子没有理睬对方。 这铿哥儿可真是本事把妹妹和沈氏都给“收买”通了这两日里妹妹便一直在自己耳边聒噪。 但段氏实在不能接受一个皇商家庭在她看来这和沈家相差甚远和林家也不再一个层面也不知道那薛家女子有什么魔力就把铿哥儿给迷住了。 她当然也托人打探了薛家情况和她猜测的差不多虽然是原来金陵望族但是早就没落了全靠着王家和贾家的余荫勉强维持着和蒸蒸日上的冯家根本无法比。 对娶林家女段氏就一肚子气林黛玉的娇弱让她揪心不已幸亏还有一个陪嫁过来的庶出姐姐作媵现在薛家又冒出来了让她很不甘心。 “姐姐……” “婉琴不用说了我不想再听你替铿哥儿当说客的那些话你们娘俩就是联起手来糊弄我嗯还有宛君你们婆媳加上铿哥儿……”段氏不无醋意“你们都当好人就是我这个当娘的来作恶人没见着铿哥儿这两日都不过来了?” 小段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来自己姐姐还真有些吃醋了“姐姐铿哥儿是你身上掉下里的一块肉您还能和他计较?再说了他也是在忙着为去永平做准备呢我听金钏儿说他回家开始在书房里都见了好几拨人了一谈就是一个时辰连饭都是端到书房里去吃的吃完 又在看东西……” 段氏狐疑地看了一眼妹妹“真的?我还以为惦记着兼祧的事儿呢。” “姐姐我觉得铿哥儿有句话说得很对以他现在的情形其实已经不需要依靠姻亲来帮助自己了沈氏和林氏都是江南士绅望族一个是书香世家一个是列侯出身的士林文臣之后而且还算是武勋一脉铿哥儿本来就是北地士人的翘楚其师尊也是北地和湖广士人中的领袖这等情况下他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后院……” 小段氏坐在姐姐身旁一边替姐姐按摩肩膀一边笑着语气很随意的说着话。 ……嗯而对我们冯家来说呢?长房和三房既然已经定了下来那么现在二房又有这样一桩喜讯嗯这也是铿哥儿自己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 小段氏这话一说段氏就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小段氏也一笑不再说这桩事儿。 “……可对我们冯家来说呢?最需要一个能尽快生养下冯家子嗣延续香火的女子一个能够和沈氏、林氏和睦相处的二房大妇好让铿哥儿去永平府之后也能心无旁骛地做他的大事。” “沈氏有了身孕但是谁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林氏年幼体弱不说还要等两年才守孝期满这薛氏我也打探过了性子的确温和大度嗯体格丰润健康而且年龄也只比铿哥儿小一岁不到正是适合生育的年龄……” “再说了姐姐也知道铿哥儿得性子他喜欢的女子就一定要得到……”小段氏看着段氏“姐姐又何必要弄得铿哥儿要外放几年的时候不高兴呢?姐姐若是喜欢沈氏那就多和沈氏说说话日后沈氏有出姐姐便多宝爱他一些便是了不过小妹倒是觉得这薛氏真如沈氏所说那么知书达理姐姐日后未必就不会改变心意呢……” 不得不说小段氏这个说客还是相当厉害的之前一句铿哥儿已经不需要联姻来帮助而需要一个稳定的后院来让他专心做事后一句何必要让他外放几年临走之前还弄得心情不悦都让段氏心中也是有些感触。 尤其是想到儿子这一去就要几年虽说也就几百里地但是毕竟再无可能像现在这般每日来问安陪着自己说话了心里还是有些发酸毕竟儿子还是长大了。 看见自己姐姐黯然叹气小段氏自然明白姐姐心思“姐姐永平府也不算多远逢年过节和休沐铿哥儿也能抽时间回来也就是两三年的光景而已……” “哎想到两三年里铿哥儿都要在外老爷也远在辽东我心里就慌得紧铿哥儿这一去谁去伺候他?尤氏姐妹固然要去那边金钏儿姐妹和香菱都跟着去吧这边沈氏身子日渐不方便了晴雯和云裳都还是留在沈氏边儿上更合适……” 小段氏眼珠子一转“姐姐你还忘了薛氏?若是能早些成亲的话让薛氏嫁进来就跟着铿哥儿去永平府论理那边也该有个大妇去主持屋里事儿……” 段氏哪里还不明白妹妹的意思瞪了对方一眼但是最终却还是点点头“这事儿让我想想另外我也得给老爷那边去一封信这么大事情我一个人也不能做主若是老爷允了那便依了铿哥儿吧。” 己字卷 第四十四节 马士英 小段氏说得没错这段时间冯紫英的确陷入了忙碌之中甚至没有太多心思来过问兼祧的事情反正向礼部已经申请也就是一个走程序的问题。 他需要在走之前把许多事情都要有比较完 善妥当的安排。 该做的事情都要做该见的人都得要见该说的话也得说到日后自己虽然还可以通过书信遥控一些事情但是许多就只能靠各自的临场发挥了。 比如《内参》。 方有度进入都察院郑崇俭和王应熊进入兵部那么《内参》这日后三年就必须要交给其他人来了。 合适人选也有几个许其勋陈奇瑜孙传庭傅宗龙薛文周这几个都是青檀书院的同学。 还有一个在殿试中高中第二名的马士英论理此人才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冯紫英接触过几回待人接物都很有风范儿虽然只比冯紫英大一岁多但是接触下来如沐春风之前会试时还不觉得但殿试一过立即就显现出不同凡响。 不过马士英却是冯紫英他们这一科都已经高中之后才从贵州来青檀书院求学的所以和冯紫英、练国事这一帮永隆五年的师兄们并没有什么交道也就谈不上多少交情。 但冯紫英虽然知道此人在前世中明末极有名气却是争议颇大接触这么几次感觉此人言谈举止中亦是比较务实这一点也是冯紫英很欣赏的。 不过像范景文、方有度等人不太赞同将《内参》的总编一职交给对方认为交给陈奇瑜或者宋师襄乃至孙传庭和许其勋都可以毕竟这些人更为值得信赖。 不过练国事却赞同冯紫英的意见认为既然要做大事便当心胸宽阔不能再一味囿于地域之见而应当有海纳百川之气概。 王应熊作为青檀书院中西南士人代表也赞同由马士英来担任总编认为马士英做事作风踏实文章言之有物可堪大任。 最后冯紫英和练国事也商量了一番觉得可以对《内参》编辑部进行改组? 设立编辑委员会编辑委员会由总编和副总编以及三位主编组成? 负责处理一切《内参》事务? 其中由马士英担任总编? 陈奇瑜担任副总编宋师襄、孙传庭、许其勋三人任主编。 这样一来一个西南士子担任总编? 一名北地士子担任副总编? 而剩下三名主编则是两名北地士子一名江南士子也算是相对平衡既没有是去北地士人占据主导地位的优势? 但是却又更提升了非北地士子在青檀学子中的地位。 “坐? 瑶草。”冯紫英降阶相迎? 让马士英也很激动。 他也知道这位前科青檀书院的传奇人物即将外放为官? 去永平府担任同知? 这一度也在青檀书院里引起了很大争议。 但是以马士英对冯紫英的了解和观察? 他觉得冯紫英可能既不是像有些人所说是因为“背叛”了北地士人利益而“放逐”也不是像有的人所说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他感觉更像是冯紫英的一种主动策略而下放。 冯紫英公开所言是他更愿意下地方去打磨锻炼熟悉一下地方事务马士英觉得可能还真有一些这方面的因素? 但是肯定还有其他一些更重要的隐藏未露的原因。 在马士英看来? 以冯紫英当下的身份却愿意主动下地方? 如果真的是想要打磨砥砺自己? 熟悉地方事务那真的就是所谋乃大了目标是直指日后的阁老。 宰相必起于州郡? 这句话虽然未必完 全合用但是如果一个在府州有过履历的官员无疑是更受人看重的也更得有过府州经历的官员们的天然信赖。 虽然马士英也是今科一甲进士中的榜眼但是马士英却很有自知之明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自己要和眼前这一位相比都要逊色几个身位。 看看永隆五年这一科号称前后五科中荟萃了大周精华人才的这个群体无论是北地翘楚练国事湖广人杰杨嗣昌还是江南精英黄尊素都要让冯紫英一二单单是一个开海之略推动了朝廷的巨大变革就足以让冯紫英名垂青史了这根本不是其他士子所能比拟的。 “瑶草见过大人。”在冯紫英面前马士英半点都不敢怠慢。 “欸都是同学何来大人一说?”冯紫英连连摆手示意对方入座“你我之间便以字相称你叫我紫英便可。” “这可如何能行?”马士英有些激动。 “都是青檀一家平素里君豫、非熊、克繇他们都是以字相称君豫年龄略大我们便称之为兄三五岁之差便以字相称最好。”冯紫英笑着道:“来尝尝这是你们西南那边的蒙顶茶蒙山顶上春光早扬子江中水味高。这水我没法弄扬子江中水但是茶却是地道蒙顶茶。” 马士英欣然端起茶抿了一口微微点头:“紫英果然是雅人。” “呵呵口腹之欲圣人难禁西南腹地物产丰富人杰地灵乃是大周不可有失之地……”冯紫英看着马士英“今科殿试一题便是流土之争如何破解瑶草自然更有体会剿抚并用如何落实难处在哪里瑶草可有良策?” 马士英心中一凛他也知道今日冯紫英相邀必定有什么意图一时间也还没有想明白。 没想到对方这一来便直接提及了殿试题中的一道大题——流土之争显然是很关注西南局势难怪王应熊说冯紫英对西南局势一直十分关注。 自己在这道题上提出了剿抚并用之策嗯实际上绝大多数士子也都是提出了剿抚并举之策只不过在后边的分述侧重上各有不同。 有主张以剿为主有的主张以抚为主也有主张先礼后兵还有主张先剿后抚以剿促抚。 马士英一时间没有敢轻易回答。 虽然对方要说现在也就是自己书院前辈论年龄还比自己略小但马士英却从未以寻常同学视之对方在青檀书院和北地士人中的影响力都非同小可在马士英看来即便是当下的山长周永春和掌院毕自严都未必能压过对方一头。 这个时候对方想自己发问更像是一种考察和评估自己的回答可能也直接决定着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印象。 沉吟了一阵马士英才慎重启口:“紫英既然你提及流土之争如何破解想必也是对西南局面有些了解的前年非熊兄在兵部观政其间便一直很关注云贵川三地的土司活动情况认为风险极大也曾询问过瑶草贵州那边有无亲朋故旧以便了解情况当时我便很是诧异这本该是兵部职方司或者刑部贵州清吏司的职责如何还要用私人关系来了解情况了?” 冯紫英微微颔首却不言语难怪人家能脱颖而出果然杰出之士都是如锥处囊中其末立现啊。 马士英顿了一顿“瑶草听闻朝中为了加强九边之地尤其是辽东防务有意要从湖广、西南抽调卫镇兵力甚至亦要抽调土司之兵若是此策推动只怕西南便会不稳以水西安氏为例其家族在贵州盘踞千年地方官府对其毫无办法水东宋氏情况亦相差无多……” “加强九边之地防务早有规划方略抽调内地卫镇士卒实边亦有考虑但却从未提及到要动西南土司之兵若是有此传言只怕是心怀叵测者有意乱人心之言了。”冯紫英皱起眉头。 “紫英不管朝廷有无此略但是以瑶草之见土司亦是大周领土土司兵民亦是大周一员若是朝廷需要那便须得服从当然朝廷也当根据实际情况而定不能竭泽而渔但若是以此为由拒朝廷例令那便国将不国须得要以正视听。” 马士英的态度深合冯紫英的心意这一关算是过了。 “那瑶草以为西南流土隐患当如何解决?”冯紫英不指望一个刚考中进士的士子就能拿出多少实际有用的方略来能大致有一个概略性的想法也能看出对方的思路了。 马士英却从冯紫英话语里的“隐患”一个词听出了朝廷应该是已经对西南有些担心了前两年王应熊还曾经问过自己但是这一年王应熊却没有多提这显然不是朝廷觉得西南流土之争降温而无虞了恐怕更是在悄然做应对准备了。 “紫英这道题太大了瑶草可没有这份本事能回答不过瑶草以为流土之争如果既然迟早要爆发当下就该早做准备非熊前期不是已经有一些针对了么?但瑶草以为西南土司之所以能独立于朝廷律令之外不是其有多么强悍关键还是其占据地利人和……” 冯紫英心中暗叹恐怕还不仅仅是地利人和还得要加一个天时才对建州女真北地白莲教都在窥伺机会吴耀青给他汇报的永平府白莲教势力之大让冯紫英还没走马上任就已经有点儿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己字卷 第四十五节 传承,培养 “西南多山地地势险恶山民民风刁悍素来不服王化若是一旦起了战事朝廷大军的后勤补给将是一个极大问题而且贵州地贫人穷单单是要这些补给物资运送过去消耗巨大若是不早做准备一旦事起恐怕……” 马士英的这番话让冯紫英觉得自己没选错人起码对方对西南的局面还是花了一些心思的。 流土之争一旦起了战事平定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朝廷需要付出多大代价而最重要的就是后勤补给上的花费这将是一个天文数字估计不会比宁夏叛乱低甚至更高。 这样一笔开支对于现在还没有喘过气来的大周朝廷来说也许就是不可承受之重而冯紫英还担心一旦流土之争引发战事努尔哈赤那边会静观不动? 白莲教会不会趁机起事? 甚至再杞人忧天一些倭人会不会也要来趁火打劫? 几年前临清民变倭人就有密探深入到白莲教中就让他大为警惕也在提醒他虽然前世中壬辰倭乱平息之后德川家康开启了德川幕府时代倭寇袭扰大明的情形逐渐消失但是现在大周和大明又不一样了许多东西不能再沿袭前世中的历史来判断。 从临清民变中就能看出来这个时空的倭人和前世中的倭人不一样了他们似乎野心更大更具侵略性。 所以冯紫英认为马士英所说的土司们占据地利人和还不够还有天时一旦起事弄不好建州女真也会发起攻势白莲教也会一样遥相呼应甚至倭人都会来趁火打劫。 “瑶草那你的意思是现在朝廷就要开始做准备了?”冯紫英轻轻点头问道。 “起码应该要做一些前期准备了为了避免刺激土司们可以加大在军备物资上的补充运送比如现在重庆一带囤积物资至于驻军? 可以采取轮换的形式悄悄调集部分精锐……” 马士英已经是完 全按照土司们就要起事的模式来进行备战考虑了? 看得出来贵州走出来的他对自己家乡这些土司们心怀疑虑? 甚至比王应熊和冯紫英都更认为战事会迫在眉睫了。 “瑶草? 你我在这里忧心忡忡可朝廷未必这样看啊稍有动静? 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会刺激那些土司们的好战之性? ……”冯紫英摇头。 马士英冷笑“朝廷这是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若是这些土司并无反意? 一些物资上的调配? 少量军队的轮换? 能刺激他们什么?只有心里有鬼? 才会担心这些? 朝廷若是以此而自缚手脚什么也不做那才是祸不远矣。” 似乎又想起什么马士英有些不解地问道:“我感觉非熊他们应该在做准备怎么紫英却说朝廷维护这样看?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非熊做了一些准备? 但很多都是我们私下里分析判断的结果? 可兵部并没那么认为起码不认为情况有那么严重所以有些事情也只能是非熊和大章他们半私半公的做? 像兵部职方司一些事情可以做刑部和龙禁尉那边就有些难处还要通过一些私人渠道来沟通就没那么方便了。” 冯紫英的解释让马士英也若有所思“紫英你们是不是希望我能做一些事情?” 点了点头冯紫英也就挑明:“瑶草我和方叔、非熊他们现在都要各自走上各自岗位了你也知道《内参》现在开办几年影响力越来越大而当初创办《内参》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这些刚刚踏入仕途之路尚未被磨灭锐气和血性的进士们能够有一个合适的渠道俩阐述我们的观点和心声所以我们当时指定的规则就是编辑们都是志同道合的新科进士而撰文发表者既可以是新科进士也可以是已经任官的官员但在发表文章时需要隐匿名字身份以防止因为身份干扰影响读者的判断……” 马士英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现在书院里的《月旦谈》便是效仿《内参》的模式来的提议也是冯紫英不过在《月旦谈》开办起来的时候他们这一批人已经是面临最紧张的春闱大比了所以他们这批人都基本上没有去过问《月旦谈》的筹建。 而《月旦谈》只用了短短两期就打开了影响力不旦在通惠书院等其他几家书院也获得了好评而且在国子监也极受追捧这也让马士英他们这帮人遗憾无比。 马士英自认为以自己的文才《月旦谈》里争取一个主编不是问题而他也可以借助这个平台把自己的许多看法见解也都通过《月旦谈》里阐述出来赢得更多的交流者和支持者。 只不过时间恰恰不凑巧等到春闱大比结束自己这帮人又不可能再回去在《月旦谈》上发表文章了所以马士英也很是遗憾也把心思转向了更高大上的《内参》。 见马士英脸上浮起兴奋的神色冯紫英知道《内参》对于这位初出茅庐的新秀还是有莫大的吸引力的。 毕竟这是能影响整个朝局变化的刊物朝中大佬包括皇上无一不是这份刊物的忠实读者哪怕很多人未必认同这上边的许多观点但是也都愿意把这份刊物作为了解时政朝局面变化和地方社情民意的一个窗口。 “瑶草怕是都已经猜到了吧?”冯紫英温和地笑了笑“没错我有意邀请你加入《内参》成为《内参》编辑委员会的一员并担任总编辑。” 马士英心中轰然作响总编辑?他预料到冯紫英邀请自己是要担任主编但是没想到会是总编辑而总编辑的权责是什么? 心中固然激动万分但是马士英也很清楚这份荣耀背后肯定需要背负许多责任和压力。 “紫英我能问一问这《内参》编辑委员会的构成总编辑职责权利以及下一步《内参》的思路方向和重点么?” 马士英的谨慎和冷静符合冯紫英对他认知这样也才能扛起这份担子。 “《内参》的主旨瑶草应该明白几个板块的基本上都是按照朝廷要务来一一进行布局的但我们讲求的是先行一步不会完 全按照朝廷既有的大政方针来进行探讨而更多的是前景展望、现实评估和事后总结尤其是前景展望和预测事后对问题的总结和分析……” 马士英点头《内参》在青檀书院中有渠道可以读到他几乎一期部落都读过一些精彩文章和片段他还专门做了摘抄和笔记反复研读。 “而下一步《内参》的方向我个人认为仍然需要侧重于民生和军务民生直接关系地方安稳而安稳则关系到朝廷大局稳固准确的说就是要解内忧而军务则主要是指边务也包括我们先前提到的流土之争这是混杂了军务和民生的结合体更为复杂棘手一句话内忧外患中最紧迫的问题就是《内参》永远追逐的焦点。” 冯紫英的回答没能让马士英满意他继续追问道:“紫英你能不能更具体一些下一步若是你要我出任总编辑我的理解总编辑在采用文章和确定未来采录选题方向上都需要做战略预判我不愿意把你们辛辛苦苦打下来大好局面落到我手上就败落了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嗯没那么夸张不过我也可以和你说一个我们这一批人的关注点民生经济方面开海之后的海贸和海贸伴随而来的工商业发展我们认为这应该是破解朝廷财力困窘的一个着眼点当然这还不够海贸出口的丝、茶、瓷、铁、布、药、盐几大类如何良性发展可以重点探讨嗯我们认为编辑委员会下一步可以主动向地方上的官员们主动约稿听取他们在这方面的建议和意见各府的知府们都是四品官员完 全有资格获得《内参》的阅读权限甚至更低一些的各县县令我以为都应该有这份权力当然这可能需要一个过程……” 冯紫英这样一个大胆提议让马士英也是心潮澎湃这意味着《内参》的覆盖面会更大影响力辐射圈都会全面增强约稿是鼓励地方官员们的参与积极性这会带动他们的兴趣而允许他们获得阅读知情权那么就更能激发他们的参与积极性同时这种反作用的影响一样会大大加强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马士英都不得不佩服冯紫英真正是一个天才这份《内参》的创立在他看来甚至比开海之略意义更为巨大这足以影响和改变整个大周朝廷的律令的贯彻执行方式。 “……军务是始终绕不过去的关乎大周生死那么下一步重点是哪里?我们认为辽东肯定还会是重头但是更紧迫得可能就是我们先前谈到的西南流土之争极有可能会局面恶化你应该知道杨应龙之子杨可栋还在京师中吧?” 马士英脸色沉重微微点头。 这个情况他原来并不知晓也是近期才知晓也让他很震动朝廷并非没有疑忌否则不会让杨应龙之子做人质但杨应龙却愿意如此要么就真的是心地坦然要么就是隐忍图谋大计马士英当然清楚这只能是后者。 “一旦杨可栋那里生变那就意味着战争之门打开了。”冯紫英很肯定地道:“龙禁尉负责监控杨可栋但是我觉得杨应龙一旦要动手肯定会有完 全之策让杨可栋脱身一旦杨可栋失踪战争基本上就能倒计时了。” 马士英深吸了一口气“紫英我明白了还有么?” “一旦西南战事爆发建州女真白莲教蒙古人甚至倭人和西南的洞武安南会不会趁火打劫?《内参》恐怕都需要做好一些预先提醒才是。”冯紫英摊了摊手颇有些无奈地道:“我们现在只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和话语权甚至还是用宁夏叛乱和开海之略搏来的那就要把这份话语权用到最大。” 己字卷 第四十六节 枝节 马士英走了满怀激情却又深感责任重大地走了甚至连编辑委员会的情形都没多问但冯紫英还是向他介绍了编辑委员会构成情况以及运行模式。 日常事务是由总编负责但是涉及敏感重大题材的选用和定向需要由编辑委员会共同确定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规则来决定。 这种崭新的机制也是马士英从未接触过的但此时他的心思都被冯紫英略显沉重的“危言耸听”所吸引住了对于这一点反而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很好奇。 《内参》未来的运行事宜告一段落冯紫英也算了却一桩事情。 马士英沉稳冷静陈奇瑜激昂但略显浮躁这两人互相配合牵制倒是一个不错选择孙传庭理性大度宋师襄执着认真加上一个风格细腻慎密的许其勋这个编辑委员会大有可为。 不过高攀龙现在是翰林院学士日后《内参》的运行能不能像往日与黄汝良那般默契和谐还要看编辑委员会这帮人的水平了。 送走了马士英冯紫英又和随后来的陈奇瑜、宋师襄以及孙传庭三人做了一番长谈。 冯紫英对陈奇瑜其实不太看好觉得此人性子有些偏激而飘忽不过此人口才极好煽动能力强这方面和方有度有一比加之此人一直在山西士子中有很大号召力连乔应甲都觉得此子可堪造就所以冯紫英也只能让其担任副总编辑。 宋师襄和孙传庭二人和冯紫英关系都很密切此番春闱大比中都名列前茅自然不必多说。 “好了《内参》的事宜就交给你们几位了瑶草来自西南对西南那边情况更了解玉铉大章也应该和你说过一些情况了我们都很担心未来一两年间西南会生变但朝廷在这方面却有些迟钝? 或者说有些大意所以下一步《内参》在这方面要集火重点多介绍分析流土之争潜在的隐患……” “放心吧? 紫英? 你刚才都介绍得更详细了? 一衷和伯牙也都在呢我们明白怎么做。”陈奇瑜大大咧咧地道:“瑶草那里我会和他交涉的他既然是那边人? 就应该明白利害关系? ……” “嗯那我也放心了玉铉? 一衷? 伯牙? 你们三人馆选庶吉士应该准备好了吧?”这也是今日冯紫英要和他们谈的事儿。 馆选庶吉士意义非同小可? 只要具备这个资格? 那就意味着未来上限会大大提升? 如果正常情况下庶吉士出身的进士基本上都能干到正三品优秀者就能入阁了。 而大周朝非庶吉士而入阁的几乎没有没有哪个士子不望着入阁拜相光宗耀祖的。 “问题不大。”陈奇瑜很有信心? “咱们青檀书院出来的? 时政策论便是强项? 而馆选庶吉士不就是考这方面的见识见解么?一衷精于治政? 伯牙擅长军务我么嘿嘿? ……” 见陈奇瑜张牙舞爪的模样冯紫英和宋师襄、孙传庭三人都忍俊不禁。 尤其是孙传庭他和陈奇瑜、郑崇俭号称永隆五年青檀书院山西三杰结果郑崇俭却先拔头筹给陈奇瑜很大打击也幸亏此番春闱大比和殿试陈奇瑜成绩都不差这才让陈奇瑜心里平衡了许多。 “玉铉可别大意失荆州啊。”冯紫英也笑着提醒“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但今科江南士人也都不差庶吉士对于日后意义重大……” “放心。”陈奇瑜郑重其事地道:“这等事情上断不敢有所轻忽。” “另外就是在北地的工商产业发展上可能《内参》也要有所倾斜你们也知道我此番外放一定程度还是受了开海之略的影响朝廷获益江南得利咱们北地却无甚收获所以我都快被咱们北地士绅给视为叛徒了。” 冯紫英的话让三人都沉默下来。 这个情况他们都知道也很清楚最大获益者是朝廷甚至可以说解了朝廷燃眉之急但北地士绅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他们没有获益你冯紫英还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就这么维护北地士绅利益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获益只是短时间内看不太出来罢了。”孙传庭忍不住插话“紫英你也无需气馁终归这些人会明白过来的单单是边务整饬九边稳固就足以说明一切。” “呵呵问题是这些人恰恰就是鼠目寸光。”宋师襄也插话“紫英你说要在《内参》刊文上有所倾斜是指什么?” “我此番去永平也算是一个探索吧准备汇集南北工商实力在永平拓展实业以煤铁开采冶炼制作为主一来可以充实边防二来可以吸引流民三来可以增加工商税收弥补永平财赋不足……”冯紫英平静地道:“这些动作多少会有一些响动到时候你们在刊载文章上也可以摇旗呐喊一番。” “你是打算亲自撰文?”陈奇瑜皱起眉头。 “嗯实践出真知总要做了才知道这些事情能不能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们也不必抬高实事求是地评价便是。” 冯紫英也不确定自己所做的这些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效果地方上的反应如何以及朝廷又会如何来看待但是从吴耀青那边反馈回来的消息来看永平府的地主士绅力量在十多年前遭遇察哈尔人寇边后受到很大损失而被削弱得很厉害尤其是像迁安和抚宁都是如此这是一大契机。 没有地方士绅的反对或者说反对声音小那么开矿、冶铁甚至开办各类铁料制作乃至于制作火铳火炮这些行业才能更顺畅地办起来。 而像山海卫控制下的“秦皇岛”嗯也就是孤竹国和碣石所在地地理行政上虽然归永平府但很大程度却还要看蓟镇的态度而自己特殊身份正好可以发挥作用。 开矿(煤铁)炼焦冶铁然后依托晋商和庄记吸引更多的需要以生铁、熟铁为原料的各种加工产业彻底打造出一个后世唐山加义乌那样的一座纯工业城镇然后在建设“秦皇岛”港口形成真正的一条龙产业链。 这听起来有些玄幻似乎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经济发展机制但是冯紫英却坚信事在人为尤其是在目前这种环境下可以说各方面的条件都具备起来了在特定的地域内针对特定产业的一种集火发展没有理由不敢去尝试而且还有着辽东这个兜底的所在怕什么? ******* 邢岫烟叹了一口气看着背对自己而立的妙玉“姐姐还在犹豫什么?不是都说好了么?栊翠庵的环境姐姐也很满意为何姐姐还迟迟不肯下决心?” “岫烟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不喜寄人篱下当初父亲也曾经希望我归家母亲也表示不会干预我但我总感觉那不是我的家何苦要去碍眼?”妙玉慢慢转过身来语气说不出萧索“这大观园也是贾家贵妃省亲所建我妹妹过去住那是因为她母亲就是贾家人妹妹住院子里也是大太太的外甥女可我算什么?” “姐姐未免太多心了且不说林妹妹的渊源这去住栊翠庵那也是冯大哥出面说和的贾家也是卖冯大哥的面子又哪里说得了那么多?”邢岫烟很是无奈这位闺中密友也未免心思太重了太敏感了一些。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妙玉脸色微微一冷“我承他的情住进去算什么?” 邢岫烟有些忍不住了“妙玉姐姐我不知道您对冯大哥为什么会有那么大成见但我觉得冯大哥待人处事都很好和园子里姐妹们都相处甚欢您若是真的不想嫁给冯大哥冯大哥也说了绝不会勉强只要您不出家您也答应了但现在小妹就不明白您现在究竟怎么想了?这几日牟尼院里都有闲人来打探你小没感觉就是前几日那在院门外遇见那帮人搞的鬼你这一个人在这边呆着万一出个什么事儿谁能顾得过来?” 妙玉目光投射到邢岫烟脸上定定地深看了一眼才道:“岫烟莫不是你也被他……” 邢岫烟一愣回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妙玉说的什么脸涨得通红忍不住跺脚:“姐姐!你想哪儿去了?!冯大哥也不是那等人小妹蒲柳之姿如何会被冯大哥看上眼?小妹只是觉得冯大哥待人真诚并没有那等纨绔子弟气息也没有那等士人为官之后的倨傲不群脾性也好是值得姐姐托付终生的人!” 妙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邢岫烟一眼“岫烟你可知道冯铿马上又要兼祧二房这意味着他还要娶一房妻室三房正妻还有媵妾无数你确定他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岫烟呀我觉得你现在好像被冯铿下了迷魂药一般怎么就认定了他呢?” 己字卷 第四十七节 绑票?劫色? 邢岫烟几乎要崩溃了羞怒交加恨恨地看着对方:“姐姐我是替您考虑您怎么倒打一耙赖在我头上来了?” “我倒是不觉得岫烟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吧?你父母带你进京来未尝没有替你寻一门好亲事的想法吧?”妙玉某些方面格外偏执但是在某些方面却是十分敏锐“你都是十六了也该说亲事了我感觉你对冯紫英的印象很好为什么不替自己……” 邢岫烟真的怒了脸色冷了下来“姐姐你若是真无意这段婚事那权当妹妹没说过但也不必扯到妹妹身上来另外妹妹还是要劝姐姐即便你对冯大哥无意但是去栊翠庵也和他没多大关系而且他马上就要出京任官以后回京时间很少即便姐姐在栊翠庵里住着也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妙玉吃了一惊她却只听着了岫烟提起冯紫英家二房兼祧的事情没在意冯紫英要外放出京为官的事儿“他要出京?” “嗯外放为官听说是在东边儿的永平府。”岫烟冷着脸道:“所以姐姐无需担心日后在园子里和他见面会有什么尴尬。” 妙玉一时间没有说话邢岫烟也猜不透这位闺蜜究竟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妙玉才有些意兴萧索地道:“岫烟你也别逼我让我再想想。” “再想想?再想想人家牟尼院的人都要撵人了没见着先前那个小尼态度?”邢岫烟冷然道:“姐姐你以为人家每日供你吃喝花费不是人家化缘得来的?看着师太面子而已这两日里有闲杂人来骚扰更是让人家都觉得你成了碍眼人了……” 邢岫烟的话说到了妙玉痛处妙玉顿时脸色阴了下来“妹妹无需说得这么难听赶明儿我不去贾府也一样能找到歇脚处。” “我看算了吧姐姐这等娇体贵肉的寻常小庙怕也供养不起难道姐姐也打算和那等小尼一样跟随着一干老尼们抛头露面挨家挨户去化缘?姐姐能撂得下这张脸?” 一连串的反问让妙玉气急败坏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方。 看见妙玉气恨恨的样子岫烟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好笑。 自己这个姐姐还真是有些天真而又矫情以前跟着师太不觉得现在师太一走世态炎凉一下子就能感受到了。 心里彷徨无助却又抹不下颜面。 明明知道自己无法接受那样的生活却又不肯面对现实明明最终还是得接受冯大哥的安排却又还要傲着性子不肯低下头这是何苦来着? “好了姐姐若是一时间还难以下决心那就再想想吧不过妹妹还是希望姐姐早日进园子来黛玉妹妹昨日来芦雪广我坐了一会子专门来和我说这件事情拜托我再来你这里劝你一番本来说她要和我一块儿来不过我知道你素来喜欢清静所以还是我一个人来了不过黛玉妹妹的确很关心你。” 邢岫烟的话还是照顾了妙玉面子知道妙玉和黛玉不太亲近。 妙玉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她和黛玉实在说不上多么亲近毕竟从小到大十多年从未在一起生活过现在突然要她们俩亲如姐妹嗯本来也是姐妹实在做不到能够保持这种相对客气但疏淡的姐妹关系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 当然妙玉也知道这怨不得黛玉这种事情上都是父母的问题和她们无关只是那种心理上的疏离感却难以融化。 当妙玉把黛玉送出牟尼院时却不知道她们二人从一踏出妙玉小院禅房的门槛时便已经被人盯上了。 两辆马车不动声色地一前一后停在了牟尼院门口这个时候正式午间过往行人最少的时候马车遮住了路的对面行人目光而从牟尼院里尾随而出的人则悄然逼近。 就在邢岫烟和妙玉正在握手道别之后准备抽手离开时两道人影一左一右一夹一只手带着汗巾一下子捂住了两人的嘴另外跟进的二人在两女腋下被背后一托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马车车厢的帘子猛然拉开便将二女拉了进去。 这一切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阻滞甚至没等邢岫烟和妙玉发出半点声音马车便已经快速启动在车夫吆喝声中骤然加速迅速消失在牟尼院门外。 邢岫烟和妙玉被人突然一托如腾云驾雾一般昏头昏脑的跌进了马车车厢里而捂在脸上的汗巾让她们惊恐之余也是难以发声。 一直到马车快速飞驰起来将场面已经牢牢控制住的对方也没有放开堵在二人嘴里的汗巾而眼睛也被迅速蒙上在她们手上用细带迅速完成打结捆绑都足以显示这是一帮专业人士。 邢岫烟完全没有想到过会在京师城里遭遇这样离奇的打劫她一度以为是打劫但是看到对方把自己二人捆绑堵嘴然后用马车运送走而且后面还有一辆马车能用两辆马车来打劫的她闻所未闻。 相较于惊慌茫然从未经历过甚至听闻过这些事情的妙玉在苏州时就很自立而且对外接触颇多的邢岫烟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就冷静了下来。 这不太像打劫更像是绑票。 在苏州城里也经常有人贩子拐小孩和妇女小孩子不必说妇女则更多地是那些个不通世务的村妇居多也有针对富贵人家的绑票但一般也都是针对小孩或者男性子嗣比较多但是像这样架势阵仗肯定不是拐骗而是绑票了。 可这可是京师城而且这种架势的绑票邢岫烟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绑自己二人目的何在?要银子还是其他?或者劫色? 如果是前者显然不太像自己二人似乎还够不上这种档次才对京师城里王孙公子多了去有这样的绑票能力似乎没必要用在自己二人身上一个庶出女一个更是小户人家女子哪里配得上这般? 劫色的话想到邢岫烟心里一凛联想到这几日里妙玉也再说经常有闲杂人进牟尼院里东游西逛好像牟尼院的人也不怎么过问让她有些不安。 问题是劫色用这样夸张的方式仍然仍然觉得太夸张了。 邢岫烟一边凝神苦思一边也在琢磨着这是要把自己二人往哪里拉。 她总觉得这场莫名其妙的绑票肯定有什么原委自己和妙玉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治安森严的京师城里成为绑票的对象来了京师城这么久她对京师城的社会治安状况还是有所了解的不敢说这等绑票从未发生过但是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针对女子的绑票还真的闻所未闻。 如果有那必定都是针对非常特殊的对象才对绝对轮不到自己二人身上而敢于做这种事情的人那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只是现在嘴被堵到后来眼睛也被蒙上了这样摇摇晃晃感觉到好像还是在京师城里打旋儿又或者出了城但是也不会太远只不过具体拉到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到让二人下车邢岫烟和妙玉跌跌撞撞地按照对方牵着的绳子往前走等到手上绳索解开眼睛的蒙眼也被取下才发现到了一处庭院内。 粗略的一看邢岫烟和妙玉就能发现这座庭院不简单有着浓郁的江南风格邢岫烟和妙玉都是在苏州长期生活居住的对这种小桥流水桶瓦粉壁的江南园林并不陌生虽然这一处院落小了一些但是却是别致中带着典雅很有点儿江南柔绵的韵味。 面前的两人都带着斗笠而遮住半边脸的面巾应该是才戴上的但浑身上下的那种伶俐利索和足下的皮靴妙玉自然看不出来什么但是素来心细的邢岫烟却越发意识到这帮人的特殊。 妙玉死死拉住邢岫烟的胳膊全身僵硬得吓人那手指甲几乎要隔着衣衫掐入岫烟的肉里疼得岫烟都忍不住皱眉。 “不知道诸位把我们姐妹俩带到这里来做什么?”邢岫烟没有试图呼救叫喊她知道对方既然敢在这里把自己嘴里的汗巾取下就不会惧怕自己呼救那反而会不利于自己。 当先一人见邢岫烟如此冷静理性眼中也闪过一抹赞许之色真要遇上那些头脑发热或者吓得不行乱喊乱叫的他都觉得正常可像眼前这一位脸上仍然有惧意可却能审时度势地保持克制这对于一个年轻女孩字来说就不简单了。 “不好意思奉命行事不得不为二位姑娘稍安勿躁请相信我们没有恶意另外也提醒一下不要试图逃跑或者呼救这位姑娘的表现就很好你们应该清楚我们敢把你们松绑自然就不怕你们做这些但那样毫无意义不说也会逼着我们伤害你们自己。” 当先一人笑了笑虽然有面巾遮面但是邢岫烟还是感觉到对方很轻松自然笑得也很笃定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就像是对这类事情毫不在意。 己字卷 第四十八节 智勇双全慧岫烟 邢岫烟感觉到对方不像是要急于图财(色)害命的架势心里略略放下。 在苏州她并没像在京师城里这样享受着大家小姐的生活更不像妙玉这般和外界从无接触她对这世间种种了解颇多所以度过了刚才的紧张恐惧期之后心境已经慢慢稳定下来。 “我不知道诸位英雄把我们姐妹二人掳掠到这里来的目的何在如果是误会抓错了人请立即把我们放了我们也就当从未发生过。” 好歹也是看过许多传奇话本故事的人了邢岫烟虽然在苏州也听过看过这类明显带着夸张和传奇色彩的故事但是却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什么英雄救美这类故事她从未奢望过自己姐妹俩算不算“美”不知道但是“英雄”能是谁?顺天府还是宛平县的衙役或者五城兵马司的兵士和刑部的捕头们? “这位姑娘很会说话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恕难从命。”当先的男子对邢岫烟印象很好以往杀人越货事情干得多了他还从未遇到过哪个女孩子有如此冷静的表现也不知道主子没看上这个女孩子反而会看上另外一个吓得抖抖索索面青唇白的女孩子? “那英雄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何事?”邢岫烟当然知道眼前这几个人不过都是些受人指使的爪牙根本做不了主她只是想要用问话来确定自己的猜测。 “呵呵姑娘稍安勿躁自然有姑娘知晓的时候。”当先男子摆摆手“这里有休息的地方二位姑娘先前估计受惊不小先休息一阵吧。” “既然你们连原因都不愿说想必肯定不是为了钱银而来想想也是我们不过就是寻常女子英雄们就算是要劫富济贫也不该轮到我们头上才是……”邢岫烟却没有因此住嘴“我们二人的身份也当不起哪个大人物用来当什么人质或者要挟他人的价值这位英雄小女子说得没错吧?” 蒙面男子倒是很佩服眼前此女的精明机敏寻常女子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而她却还能不断的询问甚至抽丝剥茧一点点接近真相。 只不过这种话题连他都不好回答多回答就是多漏一份破绽给对方谁知道这两女未来的结果是什么? 见对方默不作声邢岫烟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与猜中事实但是内心却更加绝望只是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惧意。 若真是为色而来那自己二人几乎就没有什么机会了邢岫烟心中发冷。 敢如此大胆妄为者绝对是在京中有着莫大的势力而且又绝对把握做下这等罪恶之事而不被人发现或者追查想想也是这京师城里一百多万人龙蛇混杂恐怕每天都有人在被杀被拐卖失踪这等情况不是很常见么? 这帮人要么就是根本没有了解过自己和妙玉姐姐的身份要么就是了解过也根本不在乎想想也是妙玉姐姐不过是外地来挂单修行的居士无甚跟脚自己不过是荣国府里一个远亲谁会在乎? 恐怕自己失踪了除了自己父母呼天抢地到官府报官坐等还能做什么? 而且她也可以肯定和上一回在院门前见到的那个青年男子绝对有瓜葛。 妙玉也说自那以后便一直有闲杂人来窥探也幸亏是牟尼院在京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尼庵否则也许早就发生这一幕了。 见几人默不作声地就要离开邢岫烟心中凄苦绝望明知道事不可为但是却不肯束手待毙。 “等一等我们姐妹俩也不知道诸位英雄为何要行此恶行但是你们这样做就不怕官府追查么?活生生两个人失踪了难道顺天府就听之任之熟视无睹?”邢岫烟颤声道:“我们姐妹俩虽然是寻常人但是我姐姐却是马上要嫁给京中小冯修撰为媵的人这会子正要搬入荣国府中去住待嫁若是她失踪了小冯修撰岂能善罢甘休?铁定要追查一个水落石出!”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男子身形微微一滞对方话语中的一句“小冯修撰不会善罢甘休”还是让他悚然一惊小冯修撰的名头他当然听闻过便是自家主子也经常提及怎么此女却还是小冯修撰的媵妾? 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蒙面男子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道:“哟还用这一招来吓唬我们兄弟小冯修撰你这姐妹一个佛庵里的女居士居然还能给名满京师的小冯修撰当妾?真当冯家不要颜面么?” 江湖人士哪里懂得起媵和妾的区别除了正妻之外大户人家的媵妾外室通房丫头在他们心目中都差不多。 原本吊在空中心顿时落了下来邢岫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原本就是孤注一掷的如果对方真的是那种传奇话本小说中所写的纯粹高来高去的江湖人那小冯修撰的名声他们要么不知道要么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在意但是对方目光闪动身形也僵滞了一下就凭这一点邢岫烟断定对方肯定知晓小冯修撰而且还知晓这里边的一些门道。 不出所料对方没有离开反而质疑这就太好了。 质疑就说明对方是有忌惮的但是对方连媵和妾的区别都分不清楚说明对方也的确不是士绅官宦出身大户人家出身的人哪里会不明白媵和妾的区别。 “这位英雄小妹虽然不知道英雄出于何理由来掳掠我姐妹二人但是小妹相信无论是英雄您还是其他人恐怕都不愿意做对抗官府而亡命天涯或者英雄心里觉得有所仗恃不过英雄知晓小冯修撰的身份便应该清楚若是他的未婚媵失踪恐怕无论是顺天府还是刑部甚至龙禁尉都要给他一个交代吧?” 邢岫烟此事的心境越发平稳眼见得有了一分希望此时的她更加小心谨慎既不能触怒对方让对方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又要给对方一定压力让其要慎重考虑后果权衡利弊。 “而且小妹可以确定英雄这几日里怕都是在牟尼院里出入吧?”邢岫烟决定要赌一勾她必须要让对方有所忌惮否则对方发现情势不可控的情况下就可能要杀人灭口“牟尼院能让诸位英雄随意出入想必也是有什么缘故吧?” 蒙面男子一凛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觉察出了这一点这就有些麻烦了牟尼院知晓自己一行人和福王府关系的人不少总不能连这些人都要解决掉吧?那问题只会越弄越大王爷也绝对不会允许。 邢岫烟没有停顿也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一口气说下去:“恐怕英雄还在怀疑我姐姐的身份小妹不妨告诉英雄我姐姐是前两淮巡盐御史林公之女其妹是小冯修撰三房嫡妻其也要嫁入冯府为媵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小冯修撰绝无可能善罢甘休这一点请英雄谨记也不妨去访查一番看看小妹所言是否属实。” …… 张骐原本英俊的面容都要扭曲得变形了最心爱的寿山蜡油冻佛手被摔在地上跌得粉碎眼中几欲喷火看着跪在面前的二人。 “谁让你们如此胆大妄为的?”张骐鼻孔喷着浊气手狠狠握着官帽椅旁的扶手上身体都微微发颤“你们这他妈是在寻死却还要拖上孤?” “王爷恕罪小的们也是见王爷心慕那位姑娘已久所以才擅作主张行此下策之前小的们也曾访查那位姑娘的确是苏州来的挂单修行的女居士其他并无异样而另一位不过是荣国府的一位远亲所以……” 跪在下边的男子虽然有些紧张焦急但是却也没有太过惧怕。 好歹也是为主子办事而且先前自己隐约透露了一二对方也没有断然拒绝现在不过是因为遇上了惹不得的人物所以才让对方恼羞成怒想要找个替罪羊罢了那都无所谓责骂一番大不了藏匿一段时间不露面罢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进来。” 进来的人径直走到张骐身边附耳低语一番张骐脸色一连几变。 自己就随意看上一个女人居然还招惹出这么大是非来还正巧不巧地遇上是冯紫英的未婚媵这天下未免太小了一点儿这冯紫英好色之名还真的不虚连挂单修行的女居士都能勾搭上不过这女人居然会是林如海的庶出女倒是真让人意外。 “陶先生孤现在心智已乱还请陶先生以教孤如何来处理这帮蠢材自作主张的荒唐之举。”张骐踌躇再三委实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应对。 这帮江湖人士头脑简单上不得台面只能做些粗笨活计杀人灭口是断断不行的这等事情牵扯到冯家一旦传出去冯紫英和冯唐为了自家颜面都断无可能善罢甘休最好的办法是悄然解决但如何来解决却也不简单。 己字卷 第四十九节 意想不到 坐在张骐身旁的中年男子脸色阴沉一时间没有说话。 遇上这种事情也的确让人无语他本来就不太赞同招揽这帮江湖人士认为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很容易招人眼目。 大宝之位岂是靠一帮鸡鸣狗盗的江湖人士能夺来的?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帮人除了无脑地讨好主子和作死还能干什么事儿? 自己这位主子还是太年轻稚嫩了一些还没有真正做好为未来谋划行事的准备如果不是自己已经踏出了这一步他真的有点儿想放弃了。 好在眼前这位主子爷还不算太刚愎自用还能听得进人言否则便是冒着得罪苏家的风险他也要走人了。 “武亨也就是说你们去牟尼院这几日牟尼院除了主持外还有其他人知晓你们身份?”陶姓男子沉着脸问道。 “呃因为跟随王爷去了两次住持是知晓我们身份的住持身边的两个小沙弥也应该知晓一二其他人恐怕应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事关重大作为张骐麾下这帮江湖人士的首领武亨知道这关系到大家的命运去留也不敢撒谎。 他们来福王府时间不长虽然待遇优渥但是却感觉到没有多少具体事情这样才想到“别出心裁”来讨好主子爷没想到现在却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弄巧成拙现在还得要想怎么来善后。 “殿下那边确定了?”陶姓男子转过头来问道。 “嗯确定了此女的确是原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庶出女其母是原杭州同知董增贵董增贵因倭寇进犯贻误战机被抄家问斩后病殁狱中其女原本该入教坊司却被当时还在都察院的林如海看中赎出养为外室后来便生下此女……” 陶姓男子也知道这位王爷在龙禁尉那边也有自己的人脉所以很快就得到了确切消息。 “林如海和冯铿举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乔应甲是同科临死之前将嫡女许给冯铿此女便陪嫁为媵只是因为林如海才死林家两女都需要守孝所以还未嫁入冯家林如海嫡妻便是荣国府贾家嫡女所以……” 陶姓男子微微点头算是明白了这里边的瓜葛关系。 贾家无足轻重虽然还有一个女子嫁入宫中但是作为张骐的心腹他也知道贾家那个女子名义上是贵妃但更像是一个用来拉拢王家的噱头当今皇上并未放在心上。 “殿下牟尼院在京中贵人中亦有相当名声若是要解决牟尼院这边泄露消息恐怕很难动了牟尼院的人加上这二女只怕顺天府和刑部都难以压制住弄不好龙禁尉都要介入此事就要闹大了……” 陶姓男子语速很慢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我也想过看是否可以以王府护卫凑巧遇上解救的名义来解决此事但是武亨又说另外一女似乎看穿了他们身份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只要没对这二女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相信小冯修撰也不会为此大动干戈便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甚至可能还觉得殿下颇为礼遇……” 张骐一喜“那先生的意思是……?” “没那么简单。”陶姓男子苦笑着摇摇头“如果换了是别的人那也就罢了可小冯修撰……” 张骐微微点头意识到了问题。 冷着脸摆了摆手示意武亨等人先下去只留下陶姓男子和另外一名一直抚剑站在张骐身后的壮年男子。 陶姓男子知道对方身份倒也不忌讳:“小冯修撰虽然马上要出京但是齐大人、乔大人和官大人都和其关系匪浅日后回京是迟早的事情若是因此是而交恶却会成为殿下的一块心病啊。” “那武亨他们……”张骐一咬牙眼中掠过一阵阴寒杀意。 陶姓男子摇摇头。 他虽然不喜欢这帮人但是一来这帮人在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上还是能有些用处的二来牵扯面太宽恐怕影响太大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只怕便是杀了这帮人冯紫英也未必会认为是这帮人自作主张没准儿还觉得是杀人灭口。 “殿下此事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不过只能暗中求个最好以余愚见先把人放回去可以叮嘱一下这二女毕竟被人掳走也不是什么好听名声就说是一场误会盯住二人不外泄如果二女真的没有对外说那就再好不过……” 陶姓男子的说法让张骐摇头如果都这么简单那就真的好办了他也希望如此可如果对方去告知冯紫英那边了呢? “如果二人把事情说出去了这边殿下也要有些准备就说偶然一见惊为天人原本想要找人扮强盗殿下亲自出马英雄救美以搏美人芳心没想到会出这样一个状况所以……殿下亦可私下寻个机会向小冯修撰道歉赔罪以余之见或许还能变坏为好……” 陶姓男子的这样一个主意让张骐眼睛一亮。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自己想要演绎出英雄救美博取美人芳心虽然看起来荒唐了一点儿但是自己这种人家好像做这种事情也说得过去而且在发现二女身份之后就立即表明了态度和诚意甚至道歉赔罪这等姿态不可谓不好没准儿还真能拉近和冯紫英之间的关系呢。 “这恐怕是最好的态度另外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证明殿下的坦荡的性格以余之见或许像小冯修撰这种人更愿意结识那种性格直率坦荡而非执着于经义诗文的王爷。” 张骐忍不住站起身来欣喜的搓手不已“先生所言甚是这位小冯修撰虽然科举成名但是和父皇一样一直不屑于诗文孤和大哥以及三弟屡屡邀请其到诗会文会一聚都被对方婉拒先生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有点儿这种意思在里边……” “殿下切莫高兴太早这只是一种可能而且以我的看法这位小冯修撰出身武勋但是却又颇得朝中诸公的信任只怕不简单是一个意气用事之人其对时政策务的关注重视说明其人在很多方面有着自己的主见殿下若是想要赢得其人的支持和认可怕不能单单只希望于性情上的好感才对。” 陶姓男子的分析让张骐更加满意他当然不会简单的以为这样就能化不利为有利未来争夺大宝之位的路程还很漫长需要每一步都踏稳冯紫英当然是值得争取的对象但是眼前这位表现出来的智谋和判断能力更让他高兴。 “先生所言孤记住了。”张骐长叹一口气“那么此事就按先生谏言来处理便是不过以先生之见觉得孤应该是希望这二位女子回去之后是告知冯紫英呢还是闭口不言呢?” 陶姓男子苦笑摇摇头:“殿下您这是太着相了以余之见此事最好的结果还是二女隐瞒不言才好毕竟我们无法预判冯家对此事的看法小冯修撰的性子以及他对此事内心究竟如何着想我们也无法确定这等不必要风险能不冒还是最好不冒我先前所说也不过是迫不得已之下的对策罢了。” 张骐有些遗憾地点点头从内心来说他还真的希望是后者但也的确有一些不确定的风险不过日后倒也还有机会来好好结交。 ******* 邢岫烟和妙玉枯坐在这间房中短短两个时辰却像是两个月每一刻都是煎熬。 虽然有着某种期盼但是邢岫烟内心也很清楚这种期盼的可能性并不大对方更大可能还是担心暴露带来的不测而对自己二人下毒手。 杀人灭口的故事在传奇话本里也是屡见不鲜的甚至深入人心。 纷乱如麻的心事不断在胸中涌现忽而想起父母忽而想起冯紫英又忽而想起园中诸位姐妹邢岫烟只能握住同样已经有些六神无主而又绝望无助的妙玉的手以示安慰。 这等时候只能坐等结果门外监视自己二人的“匪徒”似乎也一样有些心神不宁不时耳语几句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时而凶悍时而复杂更让二女心惊肉跳。 终于门外二人汇合了另外几个人的脚步声一阵低不可闻的对话声之后邢岫烟和妙玉忍不住抱在一起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这个时候她们才发现自己显得是如此脆弱面对不可预测的结果竟然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还是那名蒙面男子进来一挥手把汗巾和蒙眼巾拿过来态度却好了许多“对不起二位姑娘这是一个误会抱歉了我们会送二位回去请二位姑娘还是像方才一样我们就不唐突了请二位自己……” 邢岫烟和妙玉简直不敢相信耳朵忍不住紧紧搂在一起然后松开“英雄您说现在就送我们回去?” “对纯粹是一场误会这事儿请二位姑娘谅解嗯也不必宣扬以免有损二位姑娘名声……”男子态度出奇的温和“好了我们马上就送二位回去……” 己字卷 第五十节 影响力,不自知 当马车将二人在牟尼院放下迅速疾驰而去时邢岫烟和妙玉又忍不住紧紧搂在一起。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邢岫烟和妙玉都不知道自己二人在那个宅院里呆了多久但看看天色就知道差不多是戌时了。 “岫烟我们现在怎么办?”妙玉经历了这一次再也不敢倔强矫情恨不能立即离开这牟尼院忙不迭地拉着邢岫烟的手道。 正如岫烟所说这些人既然可以随意出入牟尼院说明这些人肯定有极大背景这一会儿他们虽然放了自己但是万一他们又突然反悔了要卷土重来呢?下一次还会有这样好的运气? “姐姐要不还是赶紧收拾一下直接跟我回府里吧。”虽然相信对方不至于再来但是邢岫烟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此番不清楚对方究竟什么原因大发慈悲网开一面了但是她能猜到多半是和自己提到的妙玉姐姐要嫁入冯家为媵有很大关系若非如此对方恐怕那个时候连停下脚步来听自己一说的兴趣都没有至于后来就更不必提了。 至于说对方究竟出于什么原因在听到冯大哥的名头之后就直接把自己二人放了还希望自己二人不要在提及这件事情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既像是在这京师城里有很大势力但又如此克制的虎头蛇尾让邢岫烟也有些看不透。 难道说冯大哥的影响力已经大到了这种程度? 这可是京师城里啊达官贵人王公重臣多如牛毛冯大哥现在就算是升官了也不过就是一个正五品放在外边儿肯定很威风了但是在这京师城里只怕就未必够用了这让邢岫烟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好我就回去简单收拾一下反正屋里边也没什么东西就是有些换洗衣物和小物件。”妙玉也是一咬牙“只是这没有马车天也渐渐黑了我们怎么回去?” 这却是件难事儿。 从牟尼院到荣宁街可不近寻常时候岫烟为了不麻烦府里都是自己走路过来再怎么也得要小半个时辰若是这会子还要陪着妙玉去收拾物件再出来起码也要两炷香工夫而那时候天怕都已经黑尽了上哪里去租马车? 京师城中也有可租的马车、驴车乃至马匹、骡子、驴子等驮货驮人的车行、马行不过一来这种车马行不是随便那里都有一般一个坊市也就是两三家得去找地方;二来一般都需要提前预定商量好价格约定租用时间若不是熟人常客还得要缴纳押金这个时候突兀地要去找马车天都黑了还真不容易。 要不就只能回贾府去要马车可这一来一去只怕还得要一个时辰可看妙玉这个样子也是唬得不轻是半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而邢岫烟也一样恨不能早点儿归家。 若是走路那不说背负这东西这黑天光景别说妙玉就连岫烟自己都不敢走这种夜路那真要遇上那等泼皮无赖才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对于女孩子们来说经历了这样一场刺激惊吓只想早些回到家中在那平安稳当的环境下放松一下。 二女正在犹豫间却见一辆马车在身边缓缓停了下来一个油光满面颌下浓须的脑袋伸了出来“邢姑娘这天都要黑尽了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邢岫烟一愣有些面善骤然想起来了这是来过府里几回这段时间经常和姑父都有交道的那位倪二爷听说和冯大哥关系很密切。 “倪二爷。”邢岫烟福了一福迟疑了一下“我们想要回府里去只是还要带些东西过去正琢磨该怎么办呢。” “哦?要回府里去?”倪二一听赶紧跳下车来“这会子恐怕不好租车了正巧我这车寒碜了点儿二位姑娘如果不嫌弃就拿去用。” “那如何使得?”邢岫烟赶紧道:“我们用了车您怎么办?” “嗨那有什么使不得?”倪二乐呵呵地道:“你们姑娘家身娇肉贵我这等粗人哪里去不得?换了一两年前没有冯大爷提携我一把我还不是一样成日里两条腿走路?甭说了赶紧吧有什么东西让苏三去帮你们扛出来。” 那车夫一听倪二发话赶紧跳下车来等着吩咐。 “那倪二爷就太感谢您了我们正犯愁怎么回府里去呢眼见着这天都黑了……”邢岫烟又道谢:“拿东西就不必劳烦这位兄弟了我们就在这牟尼院里拿点儿东西就出来烦请你二爷和这位兄弟稍等一下我们去去就出来。” 见二女要进牟尼院去取东西倪二也知道让手下跟着去不合适便点头应着“那行我们就在外边儿等着姑娘。” “对了倪二爷这一位是我姐姐是林姑娘的姐姐……”邢岫烟见倪二看了一眼妙玉赶紧替对方介绍“林姑娘倪二爷是知道的……” 倪二恍然大悟心里也一阵兴奋这一位是冯大爷的姨姐? 林黛玉倪二当然是知晓的三房大妇嫡妻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他能和冯紫英迅速走近很大程度还是走的夫人路线枕头风在尤氏姐妹还在马巷胡同那边住的时候他便格外殷勤经常前往送些各种用度和礼物尤氏姊妹也自然要在冯大爷面前提及自己后来也才有了越来越多的机会。 但尤氏双姝毕竟是妾室虽然颇得冯大爷喜欢但是这林姑娘又不一样了那是要明媒正娶的嫡妻日后生子那也是嫡子要继承冯老爷神武将军爵位的。 倪二赶紧见礼妙玉也能看出这位倪二爷态度的热切和亲近大略能猜出应该和冯紫英有些瓜葛。 一直到进牟尼院时妙玉这才问邢岫烟这倪二是什么来头。 “姐姐日后进了荣国府里就知道了冯家和贾家是世交冯大爷对贾家的宝二爷和环三爷都有提携之恩尤其是环三爷现在更是进了青檀书院听说珠大嫂子也在找冯大哥希望能把兰哥儿日后送进青檀书院好让兰哥儿日后有个出息二位老爷也对冯大哥格外看重所以贾家其实和冯家渊源很深……” 邢岫烟意识到自己话题有些偏了又拉了回来“这位倪二爷据说是在西城和南城极有势力原来是贾家的邻居这几年得了冯大哥提携发达起来了具体他做什么一句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妙玉虽然不怎么通时务但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位倪二爷好像不是寻常人孔武有力浑身上下压抑不住的那种剽悍气势虽然态度格外温和谦卑但是那是对着自己二人对着旁人就完全不是那股味道了。 不过岫烟好像也有些顾忌不愿意多说这位倪二爷的事情妙玉也就不多问了只是这样一个人也会是冯紫英提携起来的这让妙玉也大为惊奇冯紫英不是翰林院修撰么怎么还和这类分明不是官宦士子的人物有往来? 收拾完东西妙玉和岫烟出门却见那倪二便一直在门外等着丝毫没有不赖烦等到二女出来还亲自来把妙玉手上的包袱拿上马车请二女上车自己则跟随马车一起步行。 这也让妙玉和邢岫烟二女格外不好意思招呼倪二上车但倪二却坚决拒绝只说自己走路习惯了坐车反而是迫不得已正好今日也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 一直把二女送到贾府角门这天早已经黑尽了倪二又把二女送进门这才告辞离开。 邢岫烟自然明白倪二肯定是看在冯紫英的面子上才会如此殷勤热情但无论如何人家这么做邢岫烟都必须要领情等到见到冯紫英时也自然要通过冯紫英好生感谢一番兴许这位倪二爷要的也就是这样一个目的。 栊翠庵这边早就整理好了家具物件都一应俱全甚至包括各种被褥蚊帐。 得知妙玉进园虽然天色已晚但是几位姑娘也都纷纷来关心了一番各自送了一些物事倒是让妙玉很有些感动。 考虑到这屋里还有一些物件尚未齐备妙玉也还有些不适应邢岫烟便把妙玉拉到了自己的芦雪广那边联床夜话。 经历了今日的这场风波岫烟和妙玉两人感情更深了一层许多话也就没有太多顾忌。 “那妹妹的意思是这事儿还是要告诉他?”妙玉没说他是谁但是岫烟自然明白。 “我也说不准那人提醒我们不要说起此事儿虽说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是事情却已经出了万一以后又有类似情况呢?”邢岫烟当然清楚这样一桩事儿传出去肯定有损自己和妙玉名声但她却信得过冯紫英“不告诉冯大哥的话我心里始终不踏实我也相信冯大哥会有一个妥善的应对办法。” 妙玉深深地看了自己这个闺蜜一眼虽然对方一直不承认但是她可以确定岫烟对冯紫英的感情绝非普通的远亲关系那种无条件的信任岂是一般人能有的? 己字卷 第五十一节 揭盖子 就在邢岫烟和妙玉还在身陷囹圄的时候贾府里边却丝毫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 邢岫烟在府里本来也就只算边缘人物能让其入住大观园也是考虑到她是一个姑娘家好歹也算是邢夫人亲戚加之邢岫烟性子极好颇受人喜欢所以才会让她住进园子而岫烟也很知趣地选了最简单素淡的芦雪广当然这也是她最喜欢这里简约秀雅的风景。 此时的贾府却已经笼罩在了一种紧张的气氛当中。 “回老祖宗自一月以来族学的茶水果子便没有了午饭也差了许多本来这些碎末事儿都不该来惊动老祖宗的可是这些来族学里读书的子弟们许多都是府外边儿的当初府里为了鼓励族里子弟读书上进也说了管午饭和课间茶水果子这一两年里也深得子弟们的喜欢都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原来有现在没有这闲话就开始多了起来孙儿也在想若是这些话越传越开必定会给咱们贾家带来莫大的影响若是外人知晓保不准就会乱想……” 贾瑞站在厅堂里语气平静但是话语里隐藏的意思却是很明显。 “我也去问过二嫂子二嫂子说当下府里困难略有减少茶水果子没有原来那等多是事实但是午饭却还是按照原来规矩孙儿便去后房问了说是外边儿蔬菜米面都涨了价茶水果子就索性减了填补到午饭里来了……” 贾赦、贾政都是面色阴沉坐在一旁那边儿邢夫人、王夫人也是脸色很不好看。 论理这等家里边儿的事情轮不到老爷们来掺和但是此番是贾赦贾政两兄弟去参加齐国公府陈瑞文母亲八十寿诞时听到的消息让二人大失颜面所以这才赶回来问个究竟。 定城侯谢家家主谢鲸现在是五军营中游击打趣贾家现在连饭都揭不开锅了引来大家的嘲笑贾赦贾政两兄弟也不知道是什么梗当时极为尴尬下来之后才打听到原委。 原来是贾家族人子弟原来在族学里读书本来都是管午饭课间还有茶水果子现在茶水果子没有了午饭也差了许多有些子弟回去之后便埋怨一来二来便传了出来以讹传讹在这些武勋家族里边沦为笑谈。 “后来孙儿便去厨房管事的柳家媳妇柳家媳妇却说这是管事安排如此采买置办也是按照后房管事要求……” 厨房管事负责的的是柳家媳妇但是分管厨房采买的后房管事却是郑好时包括厨房、柴房等一切用度都归后房管事管而郑好时媳妇却又是赖大的远房妹妹郑好时便是赖大赖二的便宜舅子素来是和赖大穿一条裤子的。 贾母脸色极为难看轻哼了一声“瑞哥儿你还想说什么?” “孙儿也觉得很奇怪这年前蔬菜肉蛋倒是要涨价可年后按照惯例这些东西价格都是要跌一截的而且孙儿也听闻去年江南湖广粮食丰收从运河上运来的米面价格都要比前年低了一成左右连带着所有物事价格都有些下降怎么到了我们贾家这边儿却涨了一大截呢?” 贾赦和邢夫人不动声色而贾政和王夫人却是微微色变。 贾政在工部自然也能听到一些消息京师城里粮价多少他自然是不会过问的但江南和湖广去年的确丰收这等消息他当然知道京师粮食都是来自江南湖广丰年粮贱自然价格就卖不起价怎么贾家这边采买的却还说价格涨了一大截? 而王夫人却要比贾政敏感得多。 她也从王熙凤那里知晓这府里上下对修园子花销如此巨大甚至影响到府里人月钱发放意见很大可元春是自家大姑娘又是贵妃省亲再怎么也要撑起这个场面。 现在公中窟窿太大下边人有意见她心知肚明可是这等情形下还有人在这后房采买上搞这种勾当甚至恶名都传到外边儿去了她心里也就有些上火。 只不过赖家是老太太面前的老人王夫人心里虽然窝火但也不好立时发作不过她却从大伯的阴沉不语和邢夫人面带兴奋的冷笑表情中窥测出一二这个贾瑞选在这个时候发难绝非碰巧只怕是早有蓄谋了。 “瑞哥儿以你的意思这里边是什么原因呢?”贾赦沉吟良久方才捋须慢吞吞地道。 “回大老爷这分明就是后厨有人在里边作祟。”贾瑞既然赶来公开挑明自然也是早有准备“所以侄儿也很惊讶便去做了一个调查……” 听得说贾瑞自己去做了调查贾政和王夫人都是面面相觑这都做到这一步了这是要干什么? “……这后厨的蔬菜、肉、蛋、果子、米面分别是在城东郊的顾家东南的田家以及金城坊的胡氏肉铺分别再送这三年里一直是这三家分别承包了咱们荣国府嗯还包括宁国府的蔬菜和果子蛋以及肉而米面除了少许是自家庄子里送来给府里边儿各位老爷太太小姐们尝鲜的也都是是从城南南熏坊杨氏米铺进货至于再往早米铺则是原来咸宜坊的赵氏粮房肉则是安富坊的兴隆肉铺……” 贾瑞振振有词“还有这后房用的白煤和麝煤白煤和麝煤原本是京西尹家煤场和卢家炭场最有名气以咱们贾家的声望去尹家和卢家进货原本都不是问题却不知道怎么却专门去一家叫老号朱记煤房进白煤嗯麝煤也是在这家进货后来侄儿去一打听原来这家朱记煤房也都是从银价煤厂和卢家炭场进的货那也罢了若是挨着咱们府里边儿近好像也说得过去再一打听这家煤房给咱们府里送的白煤要比给其他家送的价高二成麝煤更是要高三成……” 白煤是冬日里用来烧炕烧地龙用的阖府上下用量很大而麝煤就是优质木炭主要是姑娘太太们用的熏笼暖炉里烤火用的当然吃烧烤也得要用这种麝煤。 贾赦脸色阴沉得吓人而贾政也有些坐不稳了这府里公中现在亏空巨大连王熙凤都不愿意在管事儿成日托病问起原因也是吞吞吐吐不愿意说看来多半也是和这等事情有关。 倒是贾母脸色冷峻却一言不发。 “瑞哥儿既然如此既然二月间你就发现了为何不早说?”贾政忍不住了。 “回二老爷这等事情非侄儿能过问的所以侄儿也只是去问过后厨然后又问了二嫂子可二嫂子却是支支吾吾推三阻四……”贾瑞摊了摊手“一直到这一回我在外边儿一个朋友从去年开始就接了园子里的一部分修造活计和为园子送石料一直拖到三月间都未曾结到账所以就来问我我也问了大老爷和珍大爷大老爷和珍大爷都说园子建好之后账目便转到二嫂子那里去了二嫂子却说没钱得缓一缓我也就这么回了那位朋友可那位朋友却把我耻笑了一番……” 贾赦和贾政都异口同声地问道:“哦为何耻笑于你?” “他说这不是没银子而是没有使银子便没银子。”贾瑞打了个哈哈。 贾赦和贾政都是面面相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啥意思再一问我那位朋友还以为我在装样就直接问我要多少回扣才能结到账说和他一块儿包活计的另一人年年就拿到了一笔给了一成回扣三月间又拿到了最后一笔八千两银子给了两成回扣还问我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能年前就全数结账了?我都蒙了问了一句谁全数结账了?不是说府里困难都只能拿一部分么?朋友才说那是你们府里人和人家合伙儿做生意当然能全数结账现在人家都拿着银子去捐官要当县令去了……” 这最后一句话出来让整个在场众人包括站在老太太身后的鸳鸯和琥珀站在邢夫人和王夫人身边的秋桐和彩霞都是惊吓莫名。 这捐官要花的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果是府里边管事们在这其中上下其手捞银子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几百上千号人一个贾府哪里能避免得了这些只要不太过分那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这么多年不也就过来了? 可你这捐官的银子只怕就不是几十几百两能花得下来的了琏二爷捐了个虚衔同知都花了五千两这还是几年前的行情这贾瑞话里说人家要走马上任当县令去了那就是实缺只怕没有上万两银子是搞不定的。 这上万两银子即便是对于现在的贾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那个奴才敢如此大胆放肆? “瑞哥儿是谁?”一直未曾说话的贾母终于说话了语气平静但是谁都能听出蕴藏的怒火。 奴才家捐官主家居然不知道而且捐实缺县令自家宝玉还未曾捐官呢谁这么放肆?她内心其实明白只能是谁但是纵使她再偏心这等时候如果她再不发声只怕两个儿子和媳妇就都要造反了。 己字卷 第五十二节 动手 贾瑞迟疑不语。 当然这是假作犹豫他要表现出对赖家的畏惧这才能让贾母不悦同时激起贾政、王夫人的不满。 “瑞哥儿这荣国府里难道还能有谁让贾家人都忌惮畏惧的不成?”贾赦冷冷地道。 “回大老爷兹事体大涉及面太宽侄儿是担心引起府里边的骚动……”贾瑞赶紧一鞠躬“而且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只不过眼下这修了园子府里边困难才捅出来的……” 贾赦冷笑“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你也知道现在府里边困难现在连下人们的月例钱都发不出来了外边儿还欠着一屁股账卖了不少铺子庄子才能勉强过日子只是这下半年怎么办?明年怎么办?可这还有人在里边做这等事情甚至还挖空咱们家去养肥自己家呵呵还捐官了实缺呢琏儿和宝玉都还没有这待遇呢。” 见兄长说到这个份儿上贾政心里也很不悦贾琏现在去了扬州宝玉虽然现在在家读书写书但是贾政也知道日后肯定还是要给宝玉捐个官身的不然日后便是娶亲都难以找个好人家只是现在荣国府如此困难还有人这般掏空贾家实在难以让人忍受。 “瑞哥儿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踌躇什么?”贾政沉着脸道:“非得要这些笑话在外边都传得尽人皆知了我们都还一无所知让我们在外人面前丢脸丢够么?” 贾瑞脸上一阵抽搐表情十分到位这才一低头道:“侄儿不敢那朱记煤房掌柜虽然姓朱不过他占的股子只有二成其余八成股子是赖大管家另外我朋友也说了那全数结账的李家其实也是和赖家合伙儿包下的这笔生意若要算起来比市面价格要高三成……” 贾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握着官帽椅的扶手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但是却不言语。 倒是贾政忍不住问道:“贾瑞你说的这些可都确实?” “回二老爷这等事情侄儿如何敢虚言?那朱记煤房老板和赖大管家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每年都是要分红的……李家和赖家合伙包的园子大老爷不也是给他们结过账么?三万多两银子呢我朋友说顶多也就是二万五千两的活儿肯定还能比他们做得好……” 贾瑞此时倒是显得很沉静淡然了“至于说送蔬菜送蛋肉送果子的那些个铺子现在的这几家侄儿是肯定问不出什么来的但是前几年的那几家比如咸宜坊的赵氏粮房那掌柜的侄儿也认识吃酒时侄儿也就问起他说赖大管家心口子太厚原来说好每年一成回扣三年前便要涨到一成半而且价格却不愿意涨这等生意如何能长久?……” 贾政听不下去了而一旁的王夫人更是忍不住在茶几上狠狠拍了一下。 想想王熙凤为了节省点儿银子都挖空心思要裁减各房下人了甚至打算把元春省亲是买回来的一帮小戏子重新卖掉若非考虑到这消息传出去都会觉得贾家现在维持不下去了那帮小戏子就卖给禄王府了可现在居然每天每月还有人在府里边吸血这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难怪贾珍也来我这里诉苦说宁国府那边日子也有些过不下去了到处打饥荒借债哼哼看这样子赖大和赖升都是这一套玩得很顺溜啊只不过我们这贾家却成了什么?冤大头?”贾赦气哼哼地道:“贾瑞那赖家捐官是为谁捐的可是赖大儿子?” “正是据说是捐官就花了一万两银子然后为了补缺有花了八千两银子打通各方面关节所以才能今年就能补缺上任老爷们也都知道这捐官一般没有三五年是很难补缺的可您要舍得花八千两银子那当年补缺也不是不行据说是去江西一个县当县令呢……” 贾瑞的话让包括贾母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当然贾赦是早就知道了但这会子说出来还是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一万八千两! 便是偌大一个贾府几百号人也能用上半年吧? 怎么一个奴才就能随随便便捐了用了那他们家里还有多少家当? 八万两还是十万两甚至更多?! “呵呵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啊这赖大的儿子读过几年书怕是连兰哥儿读书都比他多吧?赖大居然就能如此舍得花一两万银子给她捐个实缺县令老爷赖大一年月钱是多少?”邢夫人冷笑着道。 贾赦轻哼了一声“一百八十两老太太优遇年底还赏给他二百两银子。” “那算下来也不少了加上赖大家的一年怕能有五六百两银子收入吧可这一万八千两得多少年才能攒够?”邢夫人毫不客气的补刀:“三十年呢。” 怎么可能三十年来攒这捐官银子? 贾赦贾政甚至贾母内心都很清楚这不过是明面上的赖大是总管家那样东西过他手不抠点儿出来?一年一千两那也是往少里说了。 但是这话都只能吞在肚子里像贾琏这种正经八百主子爷一个月不过五十两一年不过六百两太太们一月不过二十两什么时候主子们比起奴才们还要少一大截了? 但是这一出手捐官就是一万八千两就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这意味着赖大一家起码在贾家这几十年里捞了不下七八万两银子才能如此阔绰的出手为儿子捐官七八万两银子那对于现在的贾家来说足够两三年花销无忧了。 想到这一点贾赦贾政以及邢氏王氏都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望向坐在最上首的贾母。 贾母心中一阵疲惫但看到座下儿子媳妇的神色变幻心中也是暗自叹一口气“老身乏了这事儿就交给你们处理吧莫要失了颜面也莫要丢了分寸……鸳鸯扶我回房休息。” 贾赦贾政和邢氏王氏都赶紧起身恭送。 等到贾母身影消失贾政这才迟疑着对贾赦道:“兄长此事……” 贾赦也知道贾政的担心内心里哼了一声但是冯紫英却早就和他打了招呼而且他也知道现在贾府公中缺口太大如果不在这一桩事儿找补只怕贾府还真的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二弟此事还是我来牵头吧不过让琏儿媳妇和贾瑞来具体操办林之孝、王善保再加上一个周瑞来协助吧……” 林之孝是管家王善保和周瑞则分别是邢氏王氏陪嫁过来的仆人都是各自心腹这也算是平衡。 听得贾赦是让王熙凤来具体操办贾政和王氏都点点头这样最稳妥这样各房都有人还有贾瑞这个明显也想掀翻赖家的“新锐”力量正好可以用起来。 …… 王熙凤一回屋便忍不住瘫倒在床上平儿赶紧替她把被子铺开号让对方躺下然后替她捏肩揉背。 “平儿这会子什么时辰了?” “奶奶都过了亥正了。”平儿看了看放在墙角的自鸣钟“奶奶您还别说冯大爷送给您这个东西还真的挺好用听说在广州那边从西夷人那里买需要好几百两银子呢。” “哼听说广东澳门那边已经有工匠学着仿制也不知道能否成功。”王熙凤慵懒地匍匐在床上连一句话不想说这劳累了一天可真的是把她折腾得够呛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操劳了。 “我听冯大爷说咱们汉人也不必西夷人缺胳膊少腿儿的更不缺心眼儿只要肯学肯钻要不了多久就能仿制出来只不过要想在精度上达到水准还得要慢慢来。” 平儿脸上掠过一抹红晕显然是想起冯紫英在说这话时却还捏了自己脸颊一把都啥时候了都是这般不稳重这让平儿心动之余也是埋怨不已。 “行了那不是我们操心的事儿林之孝那边安排妥当没有赖大不是一直闹着要见老祖宗么?让他闭嘴再吵闹就送他见官!”王熙凤咬牙切齿地道:“谁曾想他在屋里就能藏着两万多两银子那赖升呢?” “珍大爷也早已经把赖升关了起来据说小蓉大爷还拿鞭子狠狠抽了那赖升一顿鞭子都打断了两根……”平儿也有些唏嘘这一日之间墙倒众人推连夜来检举揭发赖家的府里人就多达二十余人看得平儿都心惊胆战。 “那是赖二活该!尤氏来找我说赖升光是在每年庄子铺子收租上就能吃了两千两银子他可足足受了十五年了这该是三万两银子了!”王熙凤悻悻地道:“东府那爷儿俩不把赖升榨干尽是绝对不会松手的他们现在比我们这边还困窘尤氏把她陪嫁过来的几副头面都已经抵挡出去了现在有这机会还不趁机捞回来?” 己字卷 第五十三节 丰收,牵挂 从下午开始贾赦、贾珍便带着一帮人突然出手将赖大、赖升悄然拿下关在屋子里审讯赖大赖升自然是不肯承认。 但是当林之孝、吴兴登开始一个一个人劝说府里下人当王善保、周瑞二人也都出现在审讯郑好时和郑好时平素几个亲近的下人面前时很快这些原本还有些侥幸之心的下人就明白了这是大老爷和二老爷联手了。 而当赖嬷嬷连夜求见老祖宗却被鸳鸯以老祖宗身体不佳卧床不起不能见人为由拒之门外时所有人都知道赖家大势已去。 没有老祖宗的宽纵和宠信赖家兄弟怎么可能一个当荣国府大总管一个当宁国府大总管?这换了别家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老祖宗撤回了对赖家的支持那么自然就是树倒猢狲散个人顾个人了。 林之孝带着王善保和周瑞二人负责贾府内部的调查核实吴兴登、单大良则对历年来荣宁二府对外采买和修缮等各种账目进行清理贾瑞则负责与外边牵扯的商户进行联系沟通有倪二的相助加之前些时间也都已经做了许多准备所以进展都相当快。 而王熙凤则主要是重新梳理账目和对接外部商户力求彻底重建这一套体系。 毕竟荣宁二府每天消耗都不小这种整顿不可避免的会对整个荣宁二府运作产生影响而那些商户虽然遇到这种情况起初还要替赖家遮掩一二但后来发现赖家已经没有了希望而荣宁二府加起来一千多号人每天的采买花销依然不会缺少所以在王熙凤稍稍释放一些合作意向时这些人立即就把赖家卖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几年前那些和荣宁二府合作的商户都还指望能够重新夺回这个客户都愿意把以前的情况一一坦白说明这几乎就是在给赖家钉上最后一块棺材板。 当贾赦领着林之孝、贾瑞等人动起来冯紫英就不再关心了。 花了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甚至贾赦贾政大房二房夫妇都罕见的意见一致贾家现在都如此困窘了如果都还不能把赖家掀翻那冯紫英觉得这赖大赖二比贾家私生子都还要私生子了。 好在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回来赖家负隅顽抗并没有起到多少效果。 毕竟这是主子收拾一个坏了良心的奴才而赖尚荣也还不过是一个刚获得捐官资格甚至在补缺上也只得到了某些得利人士的一个口头承诺尚未真正由吏部下文还算不上个人物。 所以这一场风暴席卷而来时而赖家最大的依靠贾母又避而不见时赖家几乎没有多少抵抗的余地。 “所以赖大还不肯彻底交代?”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笑着问站在门边儿的平儿“站那么远干什么怕爷吃了你?” 平儿有些忸怩的捏着汗巾子瞥了一眼门外虽然没有人但是她还是觉得不踏实宁肯就站在这门口。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这等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可能兽性大发要干什么。 “那老太君是什么态度?”冯紫英笑着问道:“不会心软了吧?” “赖嬷嬷昨晚加上今天上午已经去老祖宗那里跪求了三回了前两回老祖宗都没见最后一回实在不忍还是见了不过老祖宗却没有给赖嬷嬷留话只说让赖大先把事情说清楚把事情查清楚最后再来说怎么处理。” 平儿介绍着情况“在赖大夫妇屋里床下地窖里搜出来一万多两银子还有八千两的钱庄银票另外还有田地和铺子的地契昨晚贾瑞还带着人去查了赖尚荣住的地方也搜出来有好几千两银子和一些地契赖尚荣还和贾瑞差点儿打起来但后来听说贾瑞找人把赖尚荣给治住了。” “看样子收获不小啊这下子凤姐儿可以放心了吧?”冯紫英点点头“这样算下来现银加银票都能有三万多两田地和铺子地契你们算过没有价值多少?” “奶奶找人问了问估计能卖两万多两。”平儿这一出来也就是一方面汇报情况另一方面也就是要听听冯紫英对下一步的建议。 “那算下来也就是六万两银子左右喽?不对以我的估算判断赖家既然能在府里边自家屋里藏这么多赖尚荣那里也有那么多肯定还有别的地方藏着银子他们家在贾府盘剥这么多年粗略估算一下不会低于十万两你回去带话给凤姐儿让凤姐儿和赦世伯以及林之孝他们赖大肯定还有其他的一笔一笔和他好好算只要把他心志给摧垮了特别是把他儿子的事儿告诉他威胁他要送他儿子去见官褫夺他儿子官身肯定还能挖出来不少……” 听得冯紫英毫不客气地出主意要用赖大儿子来威胁赖大平儿忍不住大了一个寒噤。 “是不是觉得爷太狠了一点儿?”冯紫英也看出了平儿的心情变化笑了笑“对敌人的友善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赖尚荣二十好几了吧难道说他会不知道他爹娘在贾府里边干的勾当不信你查查看那在他屋里藏的银子他会不知道那地契是不是写的他名字?傻子都会算账他爹娘在贾府里边也就是个仆人头子一年便是老太君再看重能有几百两银子这动辄几万两银子的现银和田地哪儿来的?” 平儿忍不住点头。 这数万两银子的现银和田地铺子的地契说实话她们这些当下人想都想不出来会有这么大数目若是几千两大家也觉得说得过去可是这一下子就是几万两就完全超出了想象了。 便是像琏二爷和二奶奶的家境也不过就是三五万银子的私房钱那还是二奶奶陪嫁带过来不少家底儿再加上在外边做了许多营生才积攒起来。 可这赖家全家上下都在府里边几十年赖尚荣被养在外边儿每年起码也是几百两银子当少爷一般养着还能攒下这么多银子任谁都能明白里边的猫腻。 “所以啊平儿收起你那可怜的怜悯心吧人家一家人都在大手大脚一出手就是上万两银子为一家子奔着官宦人家的愿望跑步前进时你和凤姐儿主仆两都还在为贾府下个月月例钱犯愁却还去担心怜悯人家这是不是有些可笑?” 冯紫英半带揶揄的话语让平儿满脸通红忍不住娇嗔:“爷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谁怜悯他们呢?奴婢不过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他们这会儿被戳穿了假面具可怜?那你们府里几百号小厮丫头每月为了可怜的几百铜钱而起早贪黑辛勤劳作时人家却心安理得的坐在屋里等着那些为府里送货的商贩主动把每月成百上千两的回扣银子送到他手上你还觉得他们可怜么?” 这话太直白而又对比鲜明了。 即便是平儿这种背着通房丫头名声的女孩子每月月钱不过二两一年下来不过二十四两加上年终花红奖赏也不过就是五六十两银子但像赖大这种每年光是府里正经八百给的月钱和花红奖赏都不下四五百两了却还不满足还要在府里方方面面伸手现在翻船了难道就值得可怜了? 那没翻船呢? 终于摇了摇头平儿心境也平复下来她之前的确有些可怜赖家尤其是看着平素人人围着的老嬷嬷跪在老祖宗门前看着赖大家的披头散发被两个粗使婆子拖着关进柴房去东府时听得赖升被小蓉大爷在柴房里用鞭子抽得喊天叫地她心里的确有些软了。 不过这会子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心里却又慢慢回过味来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久走夜路必闯鬼自家做得也就受得。 “行了平儿这事儿你也就别操心了凤姐儿知道怎么做有老祖宗在还不至于让赖家没口饭吃不过再要想像以往那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怕是不可能了安安分分在庄子里边寻个差事做也就差不多了。” 冯紫英盖棺定论“这事儿我也算是凤姐儿有个交代了她也不至于再在背后扎小人诅咒爷了吧?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去永平府赴任了。” 平儿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才想起冯紫英马上离京了心里一慌“爷您就不去看看奶奶了?奶奶可是念想爷得紧……” “她这会子怕是忙着处理赖家银子和财产吧?哪里还有心思来顾这些?”冯紫英笑了起来脸上也是似笑非笑笑容耐人寻味“怎么究竟是平儿想爷了还是凤姐儿想爷?爷这一去恐怕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回来一趟呢。” 平儿脸一红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扭过身去背对着冯紫英缓缓道:“奴婢自然是记挂着爷的但爷有大事儿要做奶奶也是真心记挂爷平素里也经常提到爷……” 己字卷 第五十四节 诸般(求月票!) 被平儿这一番话说得怦然心动看着这丫头红晕扑面俏眸流盼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得意。 在《红楼梦》书中被誉为丫鬟中与鸳鸯、紫鹃、袭人并称四大丫鬟的平儿最终还是倾心于自己这等成就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甭管是凭藉自己现在的才华、能力还是权势和身份地位终归是自己凭借实力才做到这一步的这还没有算彷徨无助中的王熙凤一样也是把自己当成了主心骨和靠山呢。 不过平儿这丫头性格柔婉但是为人处世却是得体大方深受荣国府上下的喜欢能让她今儿个说出这番话来也委实不容易。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中也是柔情万种忍不住沉声道:“平儿过来。” 平儿慌忙地瞅了一眼门外却不肯应允:“爷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就好奴婢不能……” “不能什么?连爷的话都不听了爷等几日就要远赴永平了兴许几个月都不能回来也见不着你们了今儿个想和你说说话也不行?”冯紫英注视着对方目光灼灼。 平儿俏靥上浮起一抹纠结之色内心既有些不舍但是要让她屈从于对方她又深怕过去对方会做出出格举动那就…… “怎么对爷还不放心不成?”冯紫英看出了平儿内心的担心和矛盾“爷还不至于像贾瑞那般……”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平儿这才娇媚无比的白了冯紫英一眼险些让冯紫英骨头都酥了几分缓缓走了过来。 没等平儿走近冯紫英便猿臂轻舒一把将平儿揽入怀中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呀”了一声平儿惶急之下便欲挣扎却又感觉对方却再无其他逾线举动心中稍安便由着对方将自己柳腰搂住自己也轻轻依偎在对方怀中却不言语。 平儿个头适中身段丰润鬓发紧靠在冯紫英鼻间幽幽发香萦绕鼻息间那晶莹玉润的耳朵在眼前玲珑剔透看得冯紫英再也忍耐不住轻轻一吻那耳垂。 平儿只觉自己全身酥软顿时委顿瘫软在对方怀中。 娇躯入怀美人如玉看着红霞扑面姣靥妩媚动人浑圆饱满的胸前急剧起伏冯紫英哪里按捺得住轻轻一捧对方圆臀将其放在自己腿间坐下。 …… 平儿是被胸前的凉意惊醒过来的虽然未及于乱但是看着眼前这一幕羞煞人的情形平儿挣扎着从对方腿上站起来双手忙不迭地掩住半露的春光红着脸啐了一口带着哭腔道:“爷怎么说话不算话?如此行径让奴婢如何见人?” 冯紫英也有些尴尬不过手口温存得了便宜自然要好生安抚一番探手再度揽过平儿腰肢温言道:“爷也是情不自禁谁让平儿这般勾人魂魄?” 听得冯紫英这等言语平儿心中略甜之余却也还是有些羞恼“爷若是只图平儿身子那奴婢也无话可说若是爷要平儿这个人……” “平儿爷自然是喜欢你这个人若是只论身子那爷哪里不能采买选用那等女子?大同姑苏扬州杭州愿意入我府邸的人不可胜数爷岂是那等人?”冯紫英义正辞严。 平儿心中暗喜脸上霜冻初解春意盎然眉目间娇俏动人“既是如此爷又何必如此急色?是爷的终归是爷的奴婢今番来是和爷说正事奶奶在屋里还望眼欲穿爷若是走之前有暇不妨来这边儿一趟奶奶和奴婢也好……” 话语却没有再说下去冯紫英胸中心痒难熬但是却不得不故作沉吟状:“爷这段时间事务繁多怕是难得有个定准也罢爷便好生计划一下看看能不能在走之前来府里一趟届时我先让宝祥来和你说一声。” 平儿俏靥含笑晶眸含情贝齿轻咬红唇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盈盈举步福了一福:“既如此奴婢就告辞了奶奶还在屋里等着奴婢呢。” 眼看着平儿消失在门外冯紫英这才提气压住内心几欲勃发的情欲叹了一口气。 还说仁至义尽自己也算有个交代了看样子这王熙凤还真的要打算继续在贾府里边搅风搅雨这女人还真的是一个权力欲望极强的这般情况下都还舍不得丢弃那点儿权柄。 只是自己这一去永平府哪里还能有那么多精力来管贾家这些破事儿?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禁不住摇摇头。 一直以为可以游刃有余的把控局势但是真正身陷其中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俗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一样会被这等繁琐事务所羁绊困扰。 就像王熙凤和平儿一样她们和贾琏和离了贾琏也南下扬州了自己还和她们有多少交织?照理说也就该各自拍拍屁股走路甚至连提起裤子不认账这一说都算不上自己可以没有跨越那最后一道底线。 可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居然还有点儿发展成为一段畸形感情的味道自己扪心自问似乎还真的做不出一下子就全然不管不顾总还觉得有点儿什么没处理好的感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仔细挖掘似乎自己之前还真的就是有点儿馋王熙凤和平儿的身子但到后来接触多了不知不觉间好像就有了那么一点儿感情。 你说这种感情有多么纯粹也不是就是那种混杂了情欲和猎奇的一种心态然后再慢慢嬗变沉淀就成了一种不舍和独占的心态了。 或许这就是环境改变人。 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中不知不觉间也就养成了这种以自己为中心的大男子主义对于女人或者感情的兴趣欲望都是建立在自己独享和控制的主动心态上不喜欢有人拂逆自己了。 一句话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不容违逆不容有失。 坐在书房里静思了一阵冯紫英才算是把自己的心绪梳理清楚摆在自己面前事儿还多着呢兼祧的申请礼部已经正式批复下来了老娘那边又迎来了一阵上门打探情况兼说媒的好在姨娘很给力在老娘面前充分发挥了作用帮助自己稳住了针脚避免老娘心动。 不过事关颜面老娘依然没有彻底松口但态度上已经松动了许多只说还要斟酌一下。 冯紫英估摸着在自己离开京师赴任永平之前这事儿可以敲定下来安排家里托人上门求亲。 正琢磨间却听得玉钏儿来报说宝姑娘家的莺儿和邢姑娘、妙玉姑娘来了。 莺儿?邢岫烟和妙玉?她们怎么会走到一起?这是个什么阵仗? 再一问是三女一前一后来的邢岫烟和妙玉是一块儿的。 冯紫英有些纳闷儿宝钗这等时候又让莺儿来干什么? 还有邢岫烟和妙玉又来干什么?估计是进了院子了要来感谢不过这好像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莺儿那边自然要招呼进来见面邢岫烟和妙玉却不妨等一等。 却见这丫头进来福了一福“奴婢见过大爷。” “嗯宝妹妹让你来可是又有什么变故?”冯紫英这会子还真的又怕出什么幺蛾子。 他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了不过十日时间家里都已经在帮自己收拾行李东西了这一去兴许就得要几个月看有机会回来没有弄不好都得要等到沈宜修生产的时候才能回来一趟。 “回大爷没甚变故姑娘只是让奴婢来告知蝌大爷和梅家那边见了面梅家那边正式退亲了蝌大爷和梅家那边吵了一架但是……” 莺儿言简意赅“姑娘说二太太那边都气病倒了问爷之前说蝌大爷的亲事能不能尽早说好也好宽解二太太的心……” 冯紫英挠了挠脑袋这事儿他还真的没来得及和方有度说没想到梅家这边却是如此干净利落地退亲了。 “梅家退亲可还是那些理由?”冯紫英又问道。 “姑娘说还是那些理由就说有人在苏州状告故去的二老爷欺诈苏州府那边已经受理了案子薛家这边也安排了人回苏州去处理此事儿……”莺儿倒也是伶牙俐齿“不过姑娘也说这等事情都是两边无凭无证单凭口说多半是要拖上一年半载……” “嗯爷知道了你回去复你家姑娘的话就这两日里我便会给你们这边消息。”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宝钗的心思也很明确赶紧用薛蝌找一门好亲事来抵消对薛家声誉的打击既能让薛家二婶解脱心事也能一定程度上避免波及到薛家长房主要是怕影响到自己母亲对薛家的观感。 “那奴婢就这么回去复命了。”莺儿老老实实的又福了一福准备离开。 “慢你家姑娘就没问自个儿的事情?嗯也算是关系到莺儿你一辈子的事儿啊。”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着莺儿看得这丫头也是一阵心慌意乱。 己字卷 第五十五节 美好时代 红着脸瞅了门口一眼莺儿这才嘟着嘴道:“姑娘说了她信得过大爷大爷肯定会安排妥当。” “就这一句话?”冯紫英笑了起来点点头“看来我在宝妹妹心目中如此值得信赖啊嗯看来真不能辜负了你家姑娘了。” “爷说这话难道还有其他意思不成?”莺儿紧张起来看着冯紫英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溜圆晶亮。 “爷还能有什么意思?肯定是要排除万难也得要把这事儿办好啊你家姑娘带这么信赖爷爷义无反顾万死不辞啊。”冯紫英逗弄着对方“关键在于爷只有这么十天时间就要去永平府赴任了所以才会这么紧急啊。” 莺儿一下子急了起来“爷那怎么办?姑娘今年都十七了若是爷一去永平一年半载都不回来那姑娘怎么办?” “所以爷才要想尽一切办法排除万难把这事儿尽可能在走之前办下来啊。”冯紫英故作郑重其事地点头:“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请她放心也答应的事儿肯定会办到嗯若是我这边太太要想见一见到时候会找宝祥来和你家姑娘说一声……” “太太要见姑娘?”莺儿吃了一惊“那什么时候……?” “不用刻意准备到时候若是我母亲要见宝妹妹宝妹妹便寻个理由来府里就行了。”这边有姨娘帮忙敲边鼓母亲还有些犹豫如果再能从宝钗的形象气质上给自己母亲一个好印象冯紫英也觉得差不多就稳了。 等到莺儿走了玉钏儿这才翘着嘴进来“爷邢姑娘和妙玉姑娘要进来了么?” “玉钏儿怎么了满脸不高兴的?”冯紫英看着玉钏有些不高兴讶然问道。 “爷这一日里平儿姐姐刚走莺儿又来了莺儿刚走邢姑娘和妙玉姑娘又来了爷也太……”嘟着嘴玉钏没敢说出“花心”两个字儿但是冯紫英却听明白了。 好像还真有点儿可是真的都是有事儿来找自己自己也没怎么着却惹来这丫头的不高兴了。 “玉钏儿爷可是正人君子都是来说正事儿的。”冯紫英无奈地解释了一句玉钏儿也冷着脸不理“奴婢没有资格过问爷的事儿爷也犯不着和奴婢说这些奴婢只是觉得晴雯和云裳姐姐侍候爷这么久……” 冯紫英恍然大悟这是变相替晴雯和云裳打抱不平呢或者还有点儿替自己抱不平的意思? 估摸着也是听闻除了二尤外只让金钏儿和香菱两个已经被自己梳拢过的丫头跟着自己去永平府而晴雯、云裳和她都得要留在京师城心里不乐意呢。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才道:“玉钏儿少奶奶怀了身孕晴雯和云裳她们俩人熟地熟而且你也知道少奶奶对晴雯云裳的信任连沈家那边的贴身丫鬟都没带过来所以肯定是离不得晴雯和云裳的……” “那奴婢也可以跟着姐姐和香菱她们一块儿去永平侍候爷。”玉钏儿话脱口而出出口之后才觉得有些暴露了自己真实意图红着脸嘟囔着道:“原来让奴婢侍候妙玉姑娘可妙玉姑娘不愿意嫁进府里来奴婢自然就没有必要再去侍候奴婢宁肯侍候爷。” 冯紫英笑了起来“哦原来是玉钏儿体贴爷呢爷差点儿误解了玉钏儿一片心意呢。” 玉钏儿把身子扭得像麻花一样低垂着头手指间捏着汗巾子“奴婢今年都十六了……” 这是暗示自己她这朵花可以采撷了? 冯紫英也听金钏儿说起过随着自己大婚加上又还有黛玉那边一门亲事可能玉钏儿也有些紧迫感觉得日后府里奶奶和丫头们都会越来越多担心她自己日后会不会被打发出去所以玉钏儿一直在琢磨着要跟着去永平。 但是听说这一次去永平没有她的名字玉钏儿便在屋里哭了一场眼睛都肿了两天心情也恹恹的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过问这事儿今儿个玉钏儿就发作起来了。 沉吟了一下冯紫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处理这事儿。 玉钏儿这丫头还是很可人的做事也机灵虽然没有其姐金钏儿那么干练利索但是却有着一份纯真。 要不让她跟着二尤?尤三是个不愿意要贴身丫鬟的尤二姐选了一个小丫鬟让玉钏儿其侍候尤二好像也不太合适只是自己却还要带着三个丫鬟去走马上任好像也有些夸张了。 “玉钏儿爷去永平是去做事儿那边条件可不比京师城里再说了少奶奶还有几月就要生产晴雯和云裳肯定要忙得脚不沾地两位姨娘要跟着爷去永平这屋里还能有谁?”冯紫英耐心而又温和地道:“我这边书房还得有人来打扫整理吧?这是爷学习读书和想事情的地方爷不想其他人来打整另外府里边儿除了晴雯和云裳也没有别人更能让爷放心你还得替晴雯和云裳打个下手当个应急用的这除了你也还能相信谁?” 这一番话说来好像也情通理顺事事儿都是把自己摆在了爷的贴心人位置上玉钏儿心里一暖之余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想得太多了? 这内书房自然是爷最看重的地方爷写的许多东西珍而重之的藏在这里寻常人根本不允许进来便是太太身边的人也一样不允许除了自家几个人外府里边儿都是知晓的。 还有这府里除了晴雯和云裳外的确也没有人能更让爷放心的了万一晴雯和云裳需要一个帮手的似乎也只能自己才行。 这么这么一琢磨玉钏儿翘起的嘴巴也慢慢放松下来只不过颜面上却还有些放不下去手指仍然扭着汗巾子不肯说话。 “玉钏儿过来。”冯紫英笑了笑柔声道。 玉钏儿惊了一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冯紫英玉靥慢慢红了起来甚至一直红到了粉颈举步又停踌躇半晌才忸忸怩怩地磨了过来。 一条淡青色的无袖比甲裙外罩一件浅蓝色的掐牙背心乳黄色的府绸裤素色绣面绢鞋腰间用汗巾子一束整个全身上下清爽利索加上那鸭蛋脸上晶润玉洁满满是充满青春元气的韵味杏核眼鼻如葱管唇色丹红的确是一个纯天然的美人胚子。 看着玉钏儿磨磨蹭蹭地挪动到自己面前冯紫英却没有其他过线的举动只是握住对方捏着汗巾子的纤手柔声道:“玉钏儿你们几个都是爷身边人心头肉所以也不必有太多无谓的担心爷待你们如何你们心里都应该有数……” 玉钏儿心里暖热微微颔首却不言语。 “爷这一回要去永平那边情况爷一无所知但是肯定条件很艰苦而正巧少奶奶又有了身孕家里这边肯定需要人照应照说本该把你姐姐留下来但是晴雯和云裳也跟了少奶奶那么久都很熟悉了所以金钏儿就跟着爷去你在这边就要起一个兼顾两边儿作用免得爷心里担心……” 手被冯紫英握着玉钏儿身子有些酥软人也晕乎晕乎的似乎连思维都有些迟钝了。 这还是爷第一次如此亲近自己爷的呼吸带着暖意萦绕在脸颊和颈项间让玉钏儿更是有一种想要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的冲动甚至连冯紫英说些什么话都变得飘忽模糊起来。 冯紫英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只是轻盈地在玉钏儿脸颊亲吻了一下然后这才把玉钏儿拉到自己面前站定“好了爷和你都交了心现在心里踏实了吧?” 玉钏儿抬起目光看着对方清亮温柔的眼神乖乖地点了点头:“奴婢知晓了爷放心吧少奶奶和府里这边儿奴婢会和晴雯、云裳她们把一切都做好的。”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嗯那好去把岫烟和妙玉二位姑娘带进来吧。” 看着玉钏儿盈盈步出的纤巧身影冯紫英心中也是感慨无限何德何能可以如此恣意享受丽人温存也只有这个时代才有如此宠遇了。 当邢岫烟和妙玉进来时冯紫英都还沉浸在某种特定的心境氛围中不能自拔以至于邢岫烟和妙玉都有些困惑不安的看着眼前这位爷有些恍惚而又温柔的神色嗯这好像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让邢岫烟和妙玉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妙玉和岫烟妹妹来了?”冯紫英最终还是从那种恍惚中挣扎了出来恢复了平素的清明“许久没见妙玉姑娘了眼下该搬进园子里了吧?” “昨日方才搬进去。”妙玉对冯紫英的感觉很奇异她承认这是一个非常优秀而又独特的男子和自己见过甚至听说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但是两人特殊的关系和并没有多少接触使得她对对方始终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甚至让她有些说不出的烦恼和困扰。 己字卷 第五十六节 明智之举(求月票!) 冯紫英注意到二女欲言又止的怪异表情也颇为好奇。 他印象中邢岫烟是个很坦荡利索的女孩子做事极有条理待人也很真诚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很欣赏这个女孩子对于妙玉有这样一个闺中密友也是十分高兴。 但今日妙玉也就罢了连冯紫英都有些搞不太明白这个傲娇而又混杂了自傲和自卑的女孩子心里边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又或者还对自身的境遇有些莫名的情绪总之是一个混合了复杂心境情绪的女孩子这和她的出身和际遇有很大的关系。 可邢岫烟却不该如此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和自己坦然交谈才对。 “怎么了你们俩今儿个的表现有些异样啊出什么事儿了?是荣国府里这场风波么?不该和你们有什么瓜葛才对啊。”冯紫英仔细打量了一下二女好奇地问道。 邢岫烟一直在琢磨怎么启口。 妙玉心情复杂有些不太愿意向外人说起此事儿但是邢岫烟却觉得这不是一件普通的绑票或者误会里边应该有一些深层次的东西起码对方要自己二人不要外传明显就是针对冯紫英。 所以也许冯紫英能够猜得到或者查得出对方的来头知晓了对方的来路起码能让人安心许多。 冯紫英提起这个话题邢岫烟她们也是昨日才知晓的前晚闹腾一晚妙玉在岫烟的芦雪广里住着她们都迷迷瞪瞪只知道好像府里边出了什么事情昨日府里就是沸反盈天了。 赖大赖二一大家子乃至与和他们有瓜葛的亲戚仆人都被拿下了关柴房的关柴房锁在仓房的锁在仓房。 据说宁国府那边赖二被小蓉大爷给抽得血葫芦一般还叫嚷着要把赖二一家都送去见官。 荣国府这边也差不多赖大虽然没挨打但是据说也是饿了一天没进水米人都快瘫了惹得赖嬷嬷在老祖宗那边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墙倒众人推今儿个一大早据说在吴兴登那边排队检举赖家的起码有二三十号人都盘算着能从赖家这一帮子倒台之后里捞点儿好处。 “冯大哥也知道府里出事儿了?”邢岫烟见冯紫英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有些惊讶。 “嗯之前赦世伯和珍大哥以及瑞哥儿都和我说起过就说这修园子花了几十万现在府里边有些支撑不住了没想到还有些吃里扒外的奴才不肯松口说要打算好好查一查让我找人帮忙在外边也查一查我答应了昨日里听说府里边折腾得厉害收获也不少总算是能让府里边宽裕一些了。” 冯紫英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很坦然地说了情况。 “啊?”邢岫烟和妙玉都忍不住啊了一声她们没想到这事儿居然也和冯紫英有关系现在贾府里边连查自家的事儿都要通报给冯大哥了么? “这么说冯大哥是早就知道府里那些事儿了?”邢岫烟心情有些复杂“赖家那些事儿都是真的?” “岫烟妹妹我就问一句赖大能花一两万两银子替他儿子捐官补缺连你表兄贾琏也只舍得花了五千两银子捐了个虚衔同知人家赖大就敢花一万八千两给儿子弄个实打实的县令干若是外人看来是你姑父是主子还是赖大是主子?赖大一年收入岂不是比你姑父这个三品威烈将军收入还要高好几倍?赖大媳妇屋里藏的头面只怕连你姑姑都得要眼红羡慕呢你姑姑可还是诰命呢。” 邢岫烟也被冯紫英的话给震住了。 之前在园子里也只知道赖家一家都被拿下了据说屋里搜出来许多银子吴兴登、单大良现在都还在算账就是要看看赖家这几十年里从贾家弄了多少银子但捐官花了一万八千两银子的消息她们俩都还是都一次听见府里边除了一些管事的都还不清楚。 “冯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邢岫烟呐呐地道。 “还能有假?赖尚荣都准备要去走马上任了就等吏部下文呢。”冯紫英冷笑“这可真的是准备鸦窝里飞出凤凰来了只可惜啊这银子来路不正那就只有对不起了。” 邢岫烟此时就再无对赖家的同情怜悯之心听冯大哥口气那赖家在贾家贪污的银子肯定不止这一两万两难怪冯大哥会说日后府里边可以宽松一些了。 “嗯岫烟妙玉你们来我这里好像不是打听这事儿吧?还有什么事儿?”冯紫英看出了二女今日来不是为赖家的事儿径直问道:“有什么事儿在我这里难道还不好说么?” “不是冯大哥这事儿我和妙玉姐姐遇上都觉得后怕而又惊讶也不知道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原委所以我们也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和冯大哥您说说请您来做个评判也好让我和妙玉姐姐安心。” 邢岫烟便把前日的事情细细说来。 冯紫英越听越觉得震惊。 这牟尼院他知道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在那里去捋虎须的那住持和京师城里不少达官贵人的女眷都有不浅的交情闲杂人等根本就不可能进得去。 如果按照岫烟所说那帮人甚至可以轻易出入牟尼院而牟尼院那些尼姑们居然不怎么过问这说明这帮人是一定来头的。 “岫烟你说你们后来进了一座院落完全是江南园林格局?”冯紫英沉声问道。 “嗯虽然我们被蒙了眼睛但是马车行走路程小妹还是能感受得出来并不算太远要么就在城里要么就在城近郊甚至小妹觉得可能就没有出城只是他们绕了绕路线。”邢岫烟很肯定地道:“那座府邸院落面积虽然不算很大像是一座别院也没什么人住在里边似的但是内里修造装饰却是格外精致……” 两辆马车来专门绑票城里别苑还是江南园林风格能够有这种排面的人家冯紫英觉得这京师城里只怕不会超出三十家吧? 文臣里边能够有这等排面的冯紫英觉得不会超过十家这还是包括致仕的几位在内但是冯紫英几乎可以直接排除没有哪个文臣会如此恣意猖狂蓄养江湖人士这种风格倒像是武勋或者武将可能性居大。 武勋中四王八公中算一算估计能有六七家理论上都有这种可能但是真正要一一掰扯下来也没几家。 顶多也就是四王中的北静郡王南安郡王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都不太可能东平郡王现在府上几乎没有这类人士而西宁郡王其母过世正在热孝期也不可能这般。 八公中除了镇国公牛家、修国公侯家、及齐国公陈家其他几家都没这个底气甚至陈家都不大可能他府上那几个阿猫阿狗冯紫英清楚没那本事敢做这种事情。 问题是冯紫英觉得这四王八公中的几位都不像是这般张狂无忌的北静郡王能做这种事情?他恐怕更喜欢男风才对。南安郡王府上几个小辈倒是有些嚣张但冯紫英都觉得不像至于八公中几位也都缺乏足够的理由。 妙玉和邢岫烟虽然称得上姿容过人但是要说让这几位武勋们冒着这么大风险来做这类事儿也夸张了一些。 至于京营里那些武将们倒是有这个实力但是这江南风格的宅院却不是他们能够有想到这里冯紫英基本上能够确定邢岫烟嘴里所怀疑那年轻公子该是哪一路人了。 难怪听说了自己名字就主动退让算是一个识趣的。 大周的亲王郡王们可不比前明和前宋差不多既受都察院御史们的虎视眈眈又还有来自皇帝的疑心总而言之不那么好过当然你能一跃化龙成为皇帝那另当别论所以亲王们略好郡王们那就够呛。 “岫烟妙玉这事儿我知道了他们是什么来路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哪一家但是大体方向却知晓略微打探一下就能明白你们所担心的那些情况应该不会出现。” 冯紫英很笃定的态度让邢岫烟和妙玉都松了一口大气。 即便是躲在贾府里边她们一样还有些惧意毕竟那些人神出鬼没除非二人再不出贾府大门否则再来一回牟尼院前那种事情就真的就很难说了。 “那冯大哥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妙玉忍不住问了一句。 邢岫烟虽然没问但心里也想知道。 冯紫英摇摇头他不会告诉对方这样只会让二女徒增压力毫无意义“我也只知道他们大致来路其他还说不清不过我确定他们不会再来骚扰你们就放宽心吧。” 一直到送走了二女冯紫英这才开始咂摸滋味儿。 没想到永隆帝这几个儿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论理结交江湖人士是大忌做这种事情就能让人轻看但对方却能如此果决地掉头转向倒反而让冯紫英高看了对方几分。 倒不是说这等江湖人士就一文不值鸡鸣狗盗之徒用到骨节眼儿上也能发挥大作用冯紫英也不会轻看。 只是作为要争夺大宝之位的起码你在招揽这些江湖人士时是不是该低调隐秘一些还有用在骨节眼儿上更不该是用在这等事情上。 可以想象得到皇子们都开始收罗招募这等江湖人士了那么也就意味着这几位是真正开始谋划各自的路径了。 没有谁会轻易退出这场大位之争尤其是没有谁有明显优势和劣势的情况下这种争夺就会更加激烈和全方位。 或许对方能在得知二女和自己有瓜葛便不惜冒着被自己知悉的风险也要把二女送回而不愿以去冒杀人灭口而被自己知悉的风险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一种示好之举也足以说明对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这中间的差异也足以说明很多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忍不住摇头看来自己离开这京师城还真的是明智之举。 己字卷 第五十七节 薛蝌的野望 方有度这边的事儿没有什么波折冯紫英和方有度提出来之后方有度也问了薛家的情况很快就应承了下来。 虽然说方有度父母俱在但是长兄如父这句话在这种方有度明显鱼跃化龙之后就更明显了方有度大包大揽答应几乎就成定局这也让几乎要被梅家退亲给家击垮的薛家二房终于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方有度被授山东道监察御史算是三甲进士中一个非常好的安排了。 按照二甲进士三年观政期满比照原定品级(从七品)上浮三级或四级(留京为三级外放为四级)三甲进士三年观政期满比照原定品级(正八品)上浮二级或三级(外放为三级京官为二级)的规矩方有度也就算是一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而且是北地条件最好的山东所以也让方有度十分满意。 方有度当然也清楚能够留到都察院乃至山东道离不开自己在编撰《内参》时的种种表现也离不开冯紫英一力对自己的提携所以当冯紫英提出要为薛蝌提亲时他也是没有多少犹豫就同意了。 当然冯紫英也没有瞒他直言自己很快会娶薛蝌的堂姐也就是薛家长房嫡女为冯家二房嫡妻这也是方有度能爽快点头的主要原因否则一介皇商子弟要娶他这个进士出身现在更是前程似锦的都察院御史嫡亲妹妹即便是有冯紫英来说和他也还是要纠结一阵的。 解决了这个问题冯紫英心里也才踏实许多起码可以抵消梅家退亲薛家的影响一边顺天府治中庶子退亲一边却是和都察院山东道御史嫡亲妹妹结亲在京师城里这个圈子里是瞒不了人的甚至大家都还能迅速挖掘出背后的各种细节。 无外乎就是梅家现在看不上薛家而薛家却又挂上了冯家的关系与明显和冯紫英关系密切的方有度结为姻亲了。 现在方有度的方氏还真的谈不上是方家起码要在方有度兄弟或者儿子再有读书人起码是举人出身并取得官身之后方有度所在的方氏才可以称之为歙县方家而起码要三代也才可以说诗书传家。 看见薛蝌和薛宝琴扶着其母崔氏专门出来道谢见礼冯紫英也吓了一跳赶紧避开这一礼“二婶蝌哥儿琴妹妹何须如此?二叔和我们冯家也是有缘冯薛两家现在也还是相互扶持小侄这般做也是应有之意这般一来岂不是要折煞小侄?” “铿哥儿都说大恩不言谢薛家二房现在这般情形也是见惯了世态炎凉也全赖铿哥儿为蝌哥儿结下这样一门亲事薛家上下都是记得这份恩情……” 崔氏也是絮絮叨叨眼圈都红了一圈儿旁边的薛姨妈、薛蟠和宝钗也是劝慰不已但脸上却都是笑容。 这事儿总算是替薛家这边圆转过去了不仅仅是二房这边有了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也抵消了薛宝琴被梅家退亲给整个薛家带来的冲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帮宝钗稳固了身份。 见崔氏情绪不稳薛姨妈便主动和宝琴把崔氏扶进屋里去了。 把母亲扶了进去之后宝琴出来和薛蝌一道再要向冯紫英道谢行礼却被冯紫英制止了。 “行了蝌哥儿我也就是一个帮忙说媒若是蝌哥儿自家没本事人家方叔看不上眼我再怎么说人家也不会答应。”冯紫英摆摆手“方家虽然不算是诗书传家但是方叔自幼读书其还有一个幼弟也还在读书刚考中了秀才她这个妹妹也算是知书达理所以我也才和方叔提起……” 冯紫英虽然这么说但宝钗、宝琴和薛蝌却都知道若非有冯紫英这层关系方家怎么可能和薛家结亲薛蝌再是有本事但是人家不知道啊而且这宝琴刚被退亲这薛家名声受损方有度现在还是都察院御史怎么会愿意和你一个皇商薛家结亲? “冯大哥您的恩德小弟铭记在心断不敢有负冯大哥的期望只是小弟的确不是读书这块料子这守孝期间也曾在金陵参加县试未能考过……”薛蝌在冯紫英面前却没有遮掩什么读书的确不成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尤其是对冯紫英。 “嗯那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呢?”这倒也是个问题冯紫英不得不问清楚。 这年头大户人家子弟不想混日子等死要想出头如果不读书从科考这条路闯出来那路径就的确窄了一半剩下的路要么就是捐官要么就是经商。 捐官薛家倒是拿得出银子来但捐官之后也涉及补缺而且这种捐官不但很难有好位置而且也有上限属于官场仕途中鄙视链的末端基本上六品官就是天花板了。 要么就是经商这倒是薛家的强项本来就是皇商各方面人脉关系也都还有但名声恐怕就没那么多好了。 “冯大哥小弟考虑过捐官也许是一条路但是小弟觉得自己这种性子要说去做那等官还真有点儿不合适从年龄和经历上来小弟怕都难以胜任可是小弟却又不愿意再去丰润祥这等营生上去折腾。” 薛蝌说得很认真冯紫英倒是来了兴趣示意对方入座。 宝钗和宝琴也对此十分惊讶之前薛蝌可从未提及过这等事情现在照理说马上要订亲了心思却该在这上边才是怎么却突然想到了这上边? “蝌哥儿那你打算干什么?”宝钗颇为好奇地问道。 薛蝌今年也要满十七了他只比宝钗略小一点儿和宝琴一样自幼也跟随薛峻四处奔波所以要让他沉下性子来读书本身就有难度。 冯紫英也觉得薛蝌读书怕是不行只是不读书如果走捐官路也不愿意还不想继续经营丰润祥这种传统营生那还能干啥? “小弟听闻朝廷正在大力鼓励打通山东到辽东、朝鲜、日本的航线希冀能开辟出一条新路径小弟想去试一试。”薛蝌迟疑了一下显然也是考虑到了来自家庭的压力。 这马上要订亲年纪轻轻却要学着那些商人去冒险闯荡海外这大海上变幻莫测一场风暴就可能船毁人亡而且开辟新航线就意味着要和那些从未打过交道的外族外国接触一样存在许多不确定的风险正因为如此薛蝌才想要获得来自冯紫英的支持。 还没等冯紫英说话宝钗和宝琴先就急了“不行!” “蝌哥儿那海外岂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冯大哥也和我提起过那海外许多航线都是从未尝试过的暗礁、风暴、野人、疫病哪一样都可能要人命薛家二房就你一个若是有个闪失你是要让婶婶白头人送黑发人么?”宝钗断然道。 宝琴也是跟上:“哥哥什么事儿都依你但是此事却不行!母亲身子不好你却要去行此冒险之举不说其他单单是母亲这里边过不了……” 薛蝌笑了起来“姐姐妹妹我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去冒险我是说我想把咱们薛家的营生向这方面转移原来薛家那些铺子、田庄现在都不太景气其实论理像办丝厂、茶场这些都还是不错但是我们肯定竞争不赢那些多年就一直干这一行的在来京师城之前我就找人摸了摸南直和江西、浙江这边儿的底这一年来浙江、南直和江西的茶场、丝厂数量都急剧增长都是冲着海贸去的不过南直、浙江和福建这些海贸早就有固定的一帮人了要想插手难上加难所以我才琢磨着能不能从登莱这边着手……” 冯紫英来了兴趣他没想到薛蝌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登莱这边儿不得不说对方还是有些头脑。 “……山东和辽东以及北直这边儿海贸一直处于未曾开发的状态甚至可以说几近于无原来是海禁后来是倭患加上本身北地的海贸传统就远不及江南以山东为例其海贸量恐怕不值南直二成连浙江半成都不到可朝廷需要山东和辽东的海贸发达起来以确保辽东安全同时朝鲜和日本未来也是朝廷海贸对象所以小弟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机会……” 冯紫英不太相信单单是这个会让薛蝌这般上心之前薛蝌就应该做了很久的准备绝非心血来潮。 “还有呢?”冯紫英点头问道。 薛蝌犹豫了一下“小弟听闻中书科那边有有意改为商部而商部有意要予以那等开辟通往对朝廷有重大意义的航线有功者以军功相酬甚至最初特别重大贡献者可以由朝廷授予爵位……”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薛蝌这是看中了这一条难怪之前薛蝌还有些忸怩这会子一逼之下就表明态度了。 己字卷 第五十八节 再布子 这是他给官应震出的主意。 中书科那边还在酝酿但是已经把风声放了出来主要就是针对开辟经虾夷过鲸海到东海女真的航线也针对开辟前往南洋尚未发现并能给朝廷带来实际利益的航线。 中国的传统习惯士林文人和官爵代表身份地位武人往往被排斥在外但是却可以通过军功来获取爵位弥补这一缺憾但是对商贾来说却很难实现即便是捐官一样会受到来自读书人为官者的鄙视和轻蔑这使得他们始终处于最低一层。 可要商贾们去读书科考或者打仗立军功都委实太难为他们了所以如何来挖掘这其中的妙用冯紫英就觉得大有可操作余地。 用这种开辟新航线解决朝廷遭遇的一些困难居功至伟者以军功相酬授予爵位无疑是一个最动人的诱惑。 几乎没有谁可以抵挡得住这个引诱虽然谁都知道这里边不担风险极大而且最终能够获准授予者寥寥无几但是这毕竟也是一个希望。 尤其是这种新航线的开辟本身就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在其中那么这几乎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何乐而不为? 宝钗、宝琴乃至薛蟠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显然这个说法很勾人。 “唔没想到蝌哥儿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冯紫英点点头“这是我给官大人的建议的确正在酝酿估计还要一些时间就会由内阁呈报皇上批准而出台不过蝌哥儿这军功授爵可不是那么好得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朝廷的一个姿态鼓励海商们开拓航线拓殖新地为朝廷土地、财赋的增长做出贡献要有巨大成就者方可视为战功授爵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薛蝌笑了起来“冯大哥小弟当然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否则怎么可能被视为军功授爵?兵部肯定就不能答应。不过这也正好是一个机会若是简单岂不是大家都愿意去了?而且小弟也说了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坐在屋里经营那等普通营生没甚意义所以才希望去闯一闯……” 冯紫英看了一眼宝钗和宝琴“那二位妹妹的意见呢?” 宝钗和宝琴都有些迟疑薛蝌又道:“姐姐和妹妹都应该知道我和妹妹自幼跟随家父四处奔走南边儿的广州北边儿的天津卫我们都曾经去过现在我也说了这只是一个转向倒不是说我一定就要亲自去探险拓殖寻找航线但是我可以组织人、雇佣人并规划这种探险拓殖的计划前期可以让他们去做到最后把握比较大的时候我再亲自上阵这样风险岂不是就可以规避到最小?” 不得不说薛蝌还是在这上边花了心思探险拓殖寻找新航线最为关键的还是要钱要人。 资金需要充足购船雇佣人而且还需要有相当经验的船员然后制定详细可行的计划。 这些工作都不简单薛蝌无疑是想当组织者和操盘者而非亲身历险者风险的确要小许多。 宝钗和宝琴其实都能理解薛蝌的心情一门心思想要把薛家重新振兴起来但这单单依靠纯粹的经商几乎是不可能的。 薛家这么多年日渐没落最终沦落为皇商皇商名义上是可以获得一些特权但是现在商贾日渐与士绅结合的趋势下皇商地位也日益下降在京师城里或许还能有点儿余荫但在其他地方基本上已经没多少人在意你这个了。 正因为如此薛蝌才想要另辟蹊径借着目前朝廷急于改变当下困境从海贸这条路径来找到一个能让薛家授爵的机会。 这样一来哪怕是一个最低级的爵位那至少让薛家摆脱了皇商的定位也能让自己日后娶了方家女之后能腰杆挺直不至于被人背后说闲话攀了高枝。 还未等冯紫英说话薛蟠却粗着嗓子说话了:“我觉得蝌哥儿这样做挺好男人家不能总是靠着妇道人家现在蝌哥儿虽然和方家可以订亲但是方家肯定多半还是看在紫英的面子上他们也不认识蝌哥儿还是听紫英介绍便是日后蝌哥儿和方家姑娘成了亲但若是蝌哥儿还是只图安稳做点儿寻常营生我估计方家那边肯定还是不满意的还会觉得紫英有所欺瞒……” 没想到这寻常粗枝大叶大大咧咧混日子的薛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一干人都是大为吃惊。 薛蟠却不在意“再说了我听蝌哥儿先前说的那些很可行啊都说富贵险中求哪有坐在屋里就能等到好事儿落到你头上的蝌哥儿又不能读书做营生什么时候能有大造化?还不得要走这些路别说蝌哥儿就是我都想要跟着蝌哥儿去闯荡一回了。” 薛蟠的这一席话更让几个人都震动不已连冯紫英都忍不住上下打量对方了“文龙你在大观楼这边不也是好好的么?而且你也要成亲了怎么突然生出这等想法来了?” “紫英我这个人虽然驽钝但是也还是能看清楚一些事情的我在大观楼其实没啥用处原来是柳二哥和芸哥儿在做事我就是帮忙站个台现在琏二哥去扬州帮你做大事去了芸哥儿去接了琏二哥的班这大观楼换了倪二的人来帮忙也一样安好我就觉得在这里带着没啥意思也在寻思我能做点儿什么……” 薛蟠面对众人怀疑的目光也显得很坦然在大观楼这几年迎来送往也见识了不少人情世故多少也有一些长进了。 “现在蝌哥儿提出来他想做的事情我觉得很有搞头啊这开海之略是你提出来的登莱那边好歹也还有舅舅在那边照应你肯定也有一些门道所以蝌哥儿才会选择从山东这边儿去做事情我觉得有蝌哥儿主持我去帮忙照看一下总还是可以的吧?” 宝钗忍不住了“哥哥你这边的婚事怎么办?还有母亲也不能答应……” “亲事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成亲之后难道我还能一直呆在家里?”薛蟠满不在乎地道:“母亲那里我会去说难道我薛文龙就只能一辈子这般混日子?蝌哥儿的想法很好探险拓殖没准儿日后我和蝌哥儿也能学着史家那般博一个一门双侯……” 薛蟠的话把冯紫英都逗乐了不过他还是很欣赏薛蟠这种性子。 起码人家比起《红楼梦》书中的表现好太多了而且人家态度很端正甘愿去为蝌哥儿帮忙打下手没说仗着自己是兄长就如何这起码能说明人家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众人的目光归根结底还是回到了冯紫英身上。 现在冯紫英已经成为这一家子的主心骨没有冯紫英的点头无论是宝钗宝琴的亲事还是薛蝌的宏愿薛蟠的狂想都根本没有可行性而如果有了冯紫英的点头那就完全不一样一家人信心顿时就能大涨十倍。 冯紫英也沉吟不语。 薛蝌想法是好的但是这探险拓殖寻找新航路本身就存在着许多不确定性。 有些人三五两次探险就能出成绩有些人一辈子死在海上却一无所得好在薛蝌的想法只是当一个操盘者和组织者这样起码生命危险要小得多了他也不愿意日后方有度埋怨自己。 “蝌哥儿文龙从我个人的想法来说在登莱经营构划对辽东、朝鲜、日本、虾夷乃至更远的东海女真航路是一个值得去做的事情不瞒你们浙江那边也有一些海商船商也在运作这桩事儿不过他们疑虑比较多所以进度比较慢如果你们能说服二位婶婶的话我个人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去做文龙的舅舅在登莱担任总督我在登莱那边也有些关系船厂和海商乃至水师提督都可以帮你们引见至于日后如何来操作就要看蝌哥儿你们了。” 冯紫英的支持让薛蝌精神大振连宝钗和宝琴都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情来了。 “冯大哥朝廷真要出台为大周在探寻新航线和拓殖新土地上做出贡献者以军功相酬授爵的规制?”宝琴清亮地目光注视着冯紫英。 “官大人很赞同我也和齐阁老以及首辅、次辅二位大人都探讨过我在《内参》上的一篇文章皇上也曾点评过应该是持赞同态度的所以应该可以无外乎时间早晚而已江南两广面向整个南阳地区而北地则面向辽东、朝鲜日本和虾夷、东海女真各有侧重。” 冯紫英笑了笑“京师、扬州、苏州、大同、杭州这些富裕地方对香料、名贵木材、珍珠、毛皮、人参、铜料、金银的需求越来越大而这些地方恰恰是最盛产这些的不正好和我们大周所产丝、布、茶、瓷、盐、铁形成一个相互交换的循环么?即便是冲着这些商贸上的利益这都是十分值得的。” 己字卷 第五十九节 石破天惊(求月票!) 冯紫英的鼓励让薛蝌精神倍增甚至薛蟠也是心气高昂还真的生出要和薛蝌做一番大事的想法来了。 之前他不过是受到了薛蝌的宏愿刺激觉得自己不该落后于人而贾琏和贾芸这二人脱离贾家自立的举动也对他有很大的触动。 当然薛蟠也知道自己的情形不但在众人心目中印象一时间难以改变而且论实际操作能力自己也无法和贾琏、贾芸二人想比但是人都是有梦想的没有谁愿意混吃等死一辈子先前薛蟠是觉得没有机会但现在薛蝌突然提出了目标和方向薛蟠就觉得自己应该去尝试一下了。 不过他还是很看重冯紫英的态度薛蝌所言虽然言之凿凿但是要论对未来前景的判断薛蟠只相信冯紫英现在冯紫英也如此态度他心里就踏实许多了。 “紫英既然你都如此有把握那我和蝌哥儿就真的要去找母亲和婶婶说道一番喽?”没等薛蝌说话薛蟠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脸上跃跃欲试的神色几乎要喷薄而出。 冯紫英想了一想这可是薛家唯二的两个男嗣真要出了点儿啥状况只怕薛姨妈和崔氏要恨自己一辈子便是宝钗都要埋怨自己一辈子了。 “这样蝌哥儿文龙要想做这事儿我不知道蝌哥儿你心里有多少计划了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先做一个计划出来我先审一审当然这边儿你们可以和二位婶婶先说一说但你们的计划我审过了再说具体如何做。” 冯紫英沉吟了许久最终还是应允下来。 他从薛蝌和薛蟠灼热的目光里看到一份积极向上的心气和精神觉得不应该打击这种想法和努力或许他们会遭遇很多困难和挫折甚至可能会失败但是只要不丢性命冯紫英觉得对薛家对自己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 “计划?”薛蝌显然还有些不太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而这是冯紫英在和汪文言开始组建自己的幕僚团队之后开始推行的一种现代参谋幕僚体制的革新即每做一件事情都需要先行做一个完整的规划。 即第一步明确目标、目的和意义第二梳理具备的条件;第三存在的困难和问题以及克服解决的办法;第四评估完成此事可能性和风险性收益比;第五决定是否做此事。 这种模式放在现代就是最简单不过的策划事儿但是放在这个时代虽然做事之前或多或少或明或隐的都有这方面的一些考量但是像如此脉络清晰的规划计划还真的没有人提出来过。 当然如果事事都要按照这种模式来那么毫无疑问会牺牲效率但是对于当下的大周来说恐怕这种可能被”牺牲“掉的效率根本根本不值一提相反这种清晰明了的做事计划却能最大限度的明确目的、措施和责任更利于事务的推动。 冯紫英也知道薛蝌是读过书的甚至薛蝌和薛宝琴连阿拉伯数字和新式算术以及新式记账法都十分熟悉这也是冯紫英对薛蝌很看好的主要原因之一。 此子好学不倦接受新生事物能力强若是能在北地这边的探险拓殖和海贸运输上成为自己的一大帮手日后还能发挥大作用。 那么现在也可以让他逐渐纳入自己的做事规制中来这也算是对其的一个培养和能力提升了。 “嗯蝌哥儿做正事要讲求章法不能草台班子草率行事你要作探索航线拓殖海贸那么目的是什么现在有哪些条件优势在哪里还存在哪些问题和困难能不能克服和解决如何克服解决最后才是实现这个目的目标和付出的代价是否匹配收益比是否划算……” 冯紫英一条一款的把这个规制向薛蝌和薛蟠以及宝钗、宝琴几人做了也该介绍除了薛蟠还有些糊里糊涂外其他几人都是豁然开朗。 薛蝌不必说宝钗和宝琴都是极其聪慧之人冯紫英这一介绍下来几个人都觉得用这种模式来对要做的事情进行一个规划和评估立即就能让一件事情的各方面都能得到最清晰明确的分析让人一目了然成不成问题容易出到哪里如何应对和补救风险和收益对比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薛蝌和宝琴望向冯紫英的目光简直都有点儿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本身这个新式算术和记账法就让薛蝌和宝琴都叹为观止了觉得这对于经商营生助益极大但那毕竟是营生上的事儿但是今日这个“计划”一介绍出来薛蝌和宝琴都意识到这可不是营生上能用那么简单了而是在做任何事情上都大有裨益尤其是在冯紫英赴任一方之后更能排上大用场才是。 唏嘘感叹却又精神振奋薛蝌的感觉就是这样冯紫英能如此姿态很显然是十分认可自己和自己的想法的这比如和鼓舞和支持都更重要。 薛家这边要说家资还是有一些的不说多了十万八万两银子只要变卖一些家当还是能凑出来的既然打定主意不会再当这样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商要走一条可能会有困难和挫折甚至失败的路重新振兴薛家那么就要有承受这一切的勇气。 薛蝌带着宝琴走了他们要斟酌一下言辞如何去说服崔氏薛蟠也走了他也有自己的应酬。 只剩下宝钗和冯紫英。 “冯郎你注意到宝琴的情绪么?”宝钗突兀地问道让冯紫英有些发懵好一阵才回过味来皱着眉头道:“怎么了?不至于吧梅家一个庶子而已我不也说了么那是一个浑浑噩噩无甚本事的家伙梅之烨除了那个长子还算有些出息外后边两个儿子都庸碌不堪不值一提宝琴没嫁过去那是幸运。” “可是宝琴现在被退亲了却是事实京师城里上下知晓人不少贾家那边这段时间也是都来宽慰反倒是让二婶心里更难受所以也才病倒了。”宝钗语气平缓目光沉静“连夏家那边也都来说些没盐没味的话无趣得紧。” 冯紫英明白意思其实不嫁梅家也没什么关键在于被退亲这事儿影响太恶劣而且传得沸沸扬扬好在薛蝌要和方家订亲算是挽回一些面子但是也只是挽回一些薛家面子而宝琴本人的名声却被毁了。 没有人会在意你因为什么被退亲所有罪责都只会汇聚到你这个人身上所以…… “缓一缓吧等到退亲这事儿消息过去了大家印象渐渐淡了再来考虑。”冯紫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女孩子名声怎么来挽回?要么就找一个更好的婆家可冯紫英也清楚以宝琴现在的名声便是在京师城中要寻个普通人家都不能更遑论好人家了。 就算是冯紫英也不敢去和自己那些同学说一说看看谁家兄弟愿意娶那只怕要让人家翻脸觉得是羞辱了薛蝌那边好歹不是本人而且也是娶妻。 “可是梅之烨出任顺天府治中这一任起码三年只要一提及宝琴的婚事只怕都会想到是顺天府治中家退亲的女子……” 宝钗的话堵得冯紫英无话可说半晌才犹豫道:“那不如我在临清老家或者大同那边寻个合适人家……” 宝钗摇头“冯郎你也知道宝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若是要让她去嫁一个寻常庸人只怕她宁肯当姑子也不嫁所以她其实对不嫁梅家没什么而是恨退亲这件事情……” 冯紫英有些狐疑地看了宝钗一眼“妹妹今日说话古里古怪的究竟有什么意图不妨说出来。” “冯郎小妹的意思是否可以效仿林妹妹那边一样妙玉姐姐既然可以给冯郎作媵那不如让宝琴也一样与小妹一道嫁入冯府。” 石破天惊! 冯紫英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宝钗淡然道:“冯郎是觉得宝琴与你为媵有辱冯家门风还是有损冯郎形象?” 冯紫英摇头“那倒不是……” “那是冯郎看不上宝琴蒲柳之姿觉得不堪侍执巾栉?”宝钗继续问道。 “妹妹这是说哪里话?”冯紫英颇为无奈。 “或者是冯郎觉得宝琴不堪为媵只能为妾?”宝钗再逼一句。 “行了妹妹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宝琴也算是你们薛家嫡女和妙玉情况不一样更何况妙玉现在也没有说要与我为媵宝琴现在这情形与她本人无关何来不堪一说?不过等上两三年我相信自然能有她的姻缘。”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他没想到这兜兜转转薛宝琴被退亲的事儿居然还绕到自己头上来了宝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居然有此想法这也太超乎他的意料了。 己字卷 第六十节 盘算 四目相视宝钗目光微动最终垂下。 冯紫英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妹妹可是不相信愚兄?” 宝钗摇摇头重新抬起目光“冯郎何出此言?” “那为何突兀想起要让宝琴与愚兄为媵了?”冯紫英面色不变悠悠道:“没错宝琴此番被退亲的确有些麻烦但若是过上二三年再寻个合适人家并非不能妹妹说这梅之烨为顺天府治中怕是有影响那宝琴亦可寻外地士人扬州山东大同均可……” 并不介意冯紫英窥探出自己的心意宝钗摇了摇头。 “小妹知道冯郎猜疑什么小妹也不否认的确有那么有些这方面的原因。小妹相信冯郎最终能办好但太太肯定会有对比沈家姐姐和我们乃至林妹妹都不一样沈家是姑苏书香世家其父乃是朝廷四品大员其兄也是举人今科其弟更是高中进士日后前途无量自然可以不必担心夫家这边会有什么所以小妹也很佩服沈家姐姐连一个家人都没有带过来太太肯定会不在意但是这未尝不是沈家的底蕴。” 冯紫英扬了扬眉毛他没想到宝钗居然想得如此宽远。 沈宜修的确没带什么家人过来论理都要带陪房、贴身丫鬟乃至仆从等沈家也不是没有但沈宜修却没带连贴身丫鬟都是冯紫英安排过去的。 这一点段氏也知道甚至还对晴雯这长得过于狐媚妖娆的丫头有些不太满意但好在晴雯跟随沈宜修之后颇得沈宜修的喜欢屡屡在段氏面前夸赞段氏才慢慢改了印象。 若是带了一大堆陪房、丫鬟、仆妇过去固然能帮着做许多事情也能显示娘家的实力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容易引起矛盾毕竟这些人都是认自家小姐的没有十年八年磨合根本不可能把这种根深蒂固的心态扭转过来。 所以沈宜修没带这体现沈家底蕴和自信并不需要这些来增添表现。 “可薛家现在没落或许冯郎不在意但是小妹却不能不考虑日后嫁入冯家之后的情形也要考虑太太的想法若是宝琴与小妹一道嫁入冯家起码二房这边薛家分量也要重几分。” 宝钗脸上浮起一抹说不出的落寞看见冯紫英摇头不赞同宝钗却不在意“当然小妹觉得宝琴现在的情形的确不太好若要是让宝琴远嫁外地只怕二婶又要不舍再说了小妹也能看出宝琴对冯郎也有一些情意……” 冯紫英坐不住了赶紧道:“这话从何说起?” 宝钗莞尔一笑“小妹也没说冯郎什么冯郎儒雅英伟便是荣宁二府里姑娘们也都是仰慕甚多冯郎又曾救过二叔宝琴便有几分报恩之情和仰倾慕之意那也很正常……” 冯紫英连连摇头“妹妹这般一说愚兄倒真的坐卧不安了。” 此时的宝钗倒是显得轻松了许多就像是放下了心中石头“冯郎你我现在这般了难道还能有什么不能说开的么?小妹剖肝沥胆就是不想让冯郎误会……” 冯紫英也有些感动颇为感慨地道:“我说了我赴永平之前官师定会来薛家提亲母亲那边我自会说服妹妹也不必担心母亲那边日后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嫌隙而且愚兄也相信妹妹待人接物的智慧定能让我母亲满意。” 对于冯紫英如此信任自己能和未来婆婆的相处宝钗心中也很是高兴知子莫若母同样知母莫若子冯郎肯定是对婆婆的性子十分了解的对自己的为人也很知晓所以才会有这般肯定的判断。 “冯郎宝琴之事你也莫要以为小妹是临时突发奇想其实在宝琴可能被退亲时小妹就有此打算了小妹也和宝琴隐约提及宝琴未曾正面回应但小妹确信宝琴对此并不抵触或许还是担心冯郎这边的一些想法吧。” 宝钗的话让冯紫英真的不好回答了拒绝也不是应承也不是宝琴人才如何他何尝不知?但…… 见冯紫英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宝钗心中越发觉得自己这一出没错既解决了宝琴的难处又让自己日后可以平添助力而且宝钗也相信自己这位冯郎对宝琴绝非没有一点儿情意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妹妹可曾考虑过二婶和蝌哥儿那般的想法?”冯紫英迟疑许久这才缓缓问道。 冯郎这般一说宝钗心中却是大定这说明冯郎内心已经允了只是却还要碍于物议。 “冯郎不必担心二婶那边只怕是求之不得也能卸下心中大石何况冯郎人中龙凤能嫁与冯郎乃是宝琴福分才对小妹和宝琴何分彼此二婶自然是明晓的。”宝钗嫣然一笑“至于蝌哥儿这边恐怕也是心甘情愿宝琴能有这样一个归宿日后冯薛两家更能亲密无间相互提携岂非美事?” “那宝琴本人……” 见冯紫英还是有些犹疑担心宝钗却快刀斩乱麻“宝琴那边绝无问题小妹知晓宝琴心意冯郎无需顾虑也不必担心委屈宝琴日后小妹与宝琴便如一人……” 冯紫英觉得再说下去就有些轻视宝钗了赶紧打住:“妹妹不必说了愚兄知晓了。” 且不说宝钗与薛家二房那边如何去说冯紫英自是回府心中也是觉得宝钗心思与往日还是有些不同了患得患失心态明显重了许多虽然自己再三保证但是始终难以让其释怀。 冯紫英也能理解沈宜修的人才、家世和现在刚入府没多久就怀了身孕加上自己母亲又格外看重喜欢都给宝钗了很大压力相比之下黛玉却还有两三年的热孝期来暂时缓冲而无须担心。 唯有她年龄已满十七若是婚事成功只怕马上就要嫁入进来自然就要面对母亲的审视和对比心里难免就有些压力巨大而失衡了。 ******** “也是姊妹一起嫁过来?”听得冯紫英半遮半掩地把情况一说段氏倒是来了兴趣“这是好事儿啊。” 冯紫英知道对母亲来说这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宝钗那边传来消息薛家二婶乃至薛蝌都很乐意宝琴虽然没有明言但也表露出了同意的意向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嗯母亲既然都已经见过了宝钗儿子在想此事还是宜早些定下来儿子还有几日便要赴永平府所以母亲这边定下来儿子便好去和官师说。”冯紫英催促着道。 段氏很是无奈但是她也知道终归还是没有犟赢自己这个儿子。 当然那一日妹妹所言对她触动也不小加之随后宝钗应邀来府里她又专门去见过一面果然是美人胚子不说而且骨匀肉丰一看确然是一个能生养的体格这让段氏心里也很高兴。 “也罢铿哥儿你便去和你姨娘说准备聘礼便是但具体日子你考虑过没有?”段氏既然心里已经同意了便也考虑具体事宜了。 “这上半年我才去永平恐怕也不好再向朝廷请假所以最好是放在下半年来。”冯紫英也早有打算“如果放在十二月就最好亦可利用春假回门安排处理其他事宜。” “嗯铿哥儿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这薛氏嫁过来之后可是要安排到永平与你一道?”段氏问道。 “也只能如此才好宛君生产之后短时间内也还要哺育孩子所以只能让宝钗她们过来了要不都不过来似乎也不太妥当。”冯紫英踟躇了一番。 官员赴任有的不带家眷更多的则是就地纳妾这样最方便有的则是要带家眷但冯紫英也清楚自己去向很多人关注到了永平府之后只怕热度也不会降低多少尤其是这是京东第一府自己若是连家眷都不带去短时间还好说长期的话肯定会遭人诟病。 “嗯既如此那何不再提前一些九十月份便正合适。”段氏心里考虑更多“若是九十月份便成亲没准儿年前就能有身孕若是这边宛君生产薛家这边若能怀上春假便可回来住下也方便府里照料。” “母亲既然有此意儿子无异议不过还是需要和薛家那边商议一番更妥。” 礼部关于冯家二房兼祧的批复终于下来了这又免不了要引起一阵议论尤其是在贾家这边震动更大。 冯紫英也没给多少人以思考的余地便说服了自己母亲然后托官应震向薛家提亲了。 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三人分别替自己三房提亲算是一个平衡。 不过像薛家提亲还是引起了官应震的好奇而冯紫英也趁势将薛家有意在登莱介入探险拓殖的想法向官应震介绍了也博得了官应震的一力支持。 己字卷 第六十一节 现实如此 王熙凤一骨碌翻身从炕上翻了起来丹凤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平儿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没有搞错吧?” “奶奶这等事情哪里能搞错?”平儿表情也有些复杂“奴婢是从鸳鸯那里听来的鸳鸯是从老祖宗那里得知的据说舅老爷已经到了姨太太新搬出去的薛府坐镇等着冯家上门提亲了。” 王熙凤恍然大悟难怪前两日薛姨妈来说要搬出去暂住几日这还弄得她颇为奇怪。 要搬出去倒也没什么只是突然间这么急切让大家都很惊讶。 先前也说薛蟠成亲薛姨妈就要搬出去而且就在荣宁街不远的广宁伯胡同购置了一座宅院与荣宁二府不过是一炷香工夫就能过来。 问原因薛姨妈也是语焉不详只说方便薛蟠成亲的准备。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不过王熙凤却是知晓那薛宅早已经打点收拾停当随时都能搬过去这离薛蟠成亲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为何之前从未说一声这就突兀地搬过去了。 原来却是这样一桩事儿等着。 人家要上门来提亲自然不能再在贾府里住着也要回去准备一番。 可连舅舅都亲自来薛宅坐镇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王熙凤表情同样也有些微妙坐在炕上老神在在地想了一阵才道:“平儿你说冯家为何不选择史湘云却选了薛宝钗?” 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一阵之后才道:“或许还是因为冯大爷的缘故吧?婢子还听说宝琴姑娘可能也要作媵陪嫁过去?” “真的?!”这一下子可真的让王熙凤震惊了。 宝钗嫁入冯家的事儿不是这会子才提起的至少两三年前包括太太、姨太太以及舅舅都隐约提起过。 那个时候一是冯紫英正值科考关键时节所以无心谈论婚嫁二是贾王薛三家自己都还没有拿定主意冯家那个时候也算不上特别耀眼所以这一拖就错过了好姻缘人家找了姑苏书香世家沈家再然后却又被林家捷足先登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错失大好时机。 现在薛家再想攀上冯家就很难了冯家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京师城中士绅官宦大家望族甚多看好冯紫英这个一跃而起的北地最著名的青年士人者甚众只怕二房兼祧消息一出去就会有无数人登门那便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嫡女们想要结这么亲事者也如过江之鲫才对只不过没想到冯家却来得如此迅捷根本没有给其他人多少余地。 若这不是冯紫英的主意王熙凤根本不相信那冯家主母哪里会知晓薛家这等皇商家族若非嫡母是王家人只怕还要不堪一些。 原来薛家却还有这样一手让薛宝琴以媵的方式陪嫁过去以薛宝琴的人才倒也能增加几分分量。 这倒是和林家要把妙玉作媵陪嫁如出一辙只不过林家是庶女而薛家则是二房嫡女当然薛家和林家相比的确还欠缺一些底蕴。 “应该是真的才对婢子听鸳鸯说太太好像有些不太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平儿小心地观察了王熙凤的脸色一下这才道:“奶奶太太是不是想要三姑娘……” “不可能只怪探丫头投错了胎怨不得人。”王熙凤断然否定“沈氏和林氏都是嫡女而且都是进士出身为官一任薛家这种门楣已经低了许多若是探丫头这种为妾有些丢份儿但是为妻是绝无可能的不过……” “那太太是不是希望三姑娘为媵呢?”平儿突然想道。 “蠢丫头媵妾之区分可不仅仅是身份差别更为关键的是媵一般说来是要和正妻同亲缘的本宗族女子外姓女子为媵我还没有听说过。”王熙凤摇摇头。 “那冯大爷这种一门三房兼祧不也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么?”平儿笑了起来。 “那不一样兼祧之制自宋明便有无外乎就是一些具体规制变化当然一般是一门兼祧二房像冯家这种兼祧三房的的确很罕见不过考虑到冯家长房二房皆是为国而死估计朝廷也才会开这个先例。”王熙凤沉吟着道:“没想到宝丫头却是久等有席坐居然还等到这样一桩好姻缘这铿哥儿居然还被宝丫头给迷得三魂五道的入了彀只怕薛姨妈要欢喜得晕过去了。” “可是薛家不是还要陪嫁一个宝琴姑娘么?宝琴姑娘也是嫡出啊。”平儿不服气地道。 “哼你不知道宝琴被梅家退亲了么?退过亲的女孩子还能嫁什么好人家?便是寻常人家碍于物议都会嫌弃要我说啊那宝琴过去作媵也是一桩好买卖一下子就把薛家被梅家退亲的事儿给挡了过去朕要说给顺天府治中的庶出子作妻和给永平府同知为媵真还不好说谁更好呢。” 见平儿对自己所言有些不以为然王熙凤自然知晓这些丫头平素里是见惯了太太对赵姨娘的威势所以都觉得这正妻要比媵妾强太多便是所嫁之人差一些也胜过做媵妾也可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哼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有些不实?”王熙凤冷笑了一声“这妻媵妾也要看什么情况让你嫁给来旺儿子作妻和给冯紫英做妾你会选谁?” 平儿脸上涌起一阵薄怒来旺两口子都是奶奶的心腹其子也有十五六岁了却是个容貌丑陋成日里只知道吃酒玩牌不成器的货色自己便是死了也不会嫁给这等人。 “瞧瞧还觉得正妻好呢不说来旺儿子了换一个人三房里的老四芹哥儿你可愿意?”王熙凤撇了撇嘴“正经八百贾家人和兰哥儿他们同辈份的现在还管着庙里的事儿呢如何?” 平儿脸一板这贾芹她却是知道的也是个无赖原来成日里来讨好琏二爷后来琏二爷在外边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儿又攀上了东府珍大爷的大腿惯会欺软怕恶吃酒赌博恶习不少现在想要打理园子里的家庙正在大老爷和珍大爷两边讨好。 “是不是觉得我全都给你指些不中用的?要我说来旺儿子也好芹哥儿也好虽然都是些不中用的但好歹也能吃饱饭真让你去那郊外嫁个庄户人家那就得成日风里来雨里去舀粪灌田收粮晒麦饥一顿饱一顿没准儿遇上水旱灾害还得要逃入城里来讨吃你这等从未干过农活儿的要不了几年雪样肌肤就能变成乌黑褶子满脸了。” 王熙凤刻薄而又现实的话说得平儿心里都是一颤她还从未想过这等嫁做人妻也需要作这些事情。 “再说了宝琴嫁过去是作媵不是妾媵可要比妾身份高不少便是大妇也不能毫无缘由的随意欺压所生子女也要比妾生子女高几分。”王熙凤淡淡地道:“而且以铿哥儿现在的势头未必日后不能更上一层楼便是媵妾也未必就没有弄个诰命敕命夫人的机会。” “那怎么可能?”平儿骇然不敢置信。 这诰命敕命夫人都是官宦嫡妻特权哪里能轮得到媵妾? “哼你这是少见多怪前宋便有这等先例夫或子若是能立下大功未尝不能有此特例而你若是嫁一个寻常庄户商贾能有此机会么?”王熙凤冷笑“再说子女若是嫡子读书有成无需恩荫你若是能讨得丈夫欢心一个恩荫机会给你儿子你儿子不也能凭空便得一官身?” 平儿默然不语。 “嫁入官宦豪门这起步便比寻常人家高了许多哪朝哪代不是这般?若是穷苦人家便要么苦读梦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要么就只能投军去边地用命换一身富贵只是这等路径只怕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难看看这每年举人进士中有几个是真正赤贫人家?便是供那读书人白吃一二十年饭又有几个寻常人家能够坚持?” 便是冯紫英在这里听见王熙凤这番话都得要佩服这女人虽然狡谲但是看许多问题却是看得深远对当下这等体制也是一针见血。 “这么说来琴姑娘嫁入冯府反倒是高攀了?”平儿叹了一口气。 “当然是高攀也不知道铿哥儿是如何说服了那段氏居然能让被退亲了宝琴嫁入冯府。”王熙凤笑了起来“我若是那段氏这嫡母都当得憋屈什么事儿都由着儿子来成何体统?父母威仪何在?” “可像冯大爷这中不过十七八岁便是要出任五品同知的人又能有几个?”平儿也笑了起来“这大周朝立朝百年怕也只有他一人吧。” “也是所以以铿哥儿这等前程无量宝琴嫁过去难道不是一番大造化?若是能生个争气的儿子万一还真的能袭爵呢?”王熙凤悠悠地道。 己字卷 第六十二节 耐人寻味 贾政神色复杂地坐在花梨木官帽椅中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手里端着的茶盏都忘了放下。 旁边的王夫人脸上同样有些说不出的寡淡味道既像是不甘又像是失落还有点儿遗憾。 “宝玉的事儿也该考虑了。”良久贾政才放下茶盏吁了一口气。 “是该考虑了可……”王夫人有些不忿地叹了一口气“那也得替宝玉选个好人家才是。” 在元春册封贵妃之前贾政和王夫人不是没考虑过宝钗虽然未曾向薛姨妈提起过但是贾政夫妇觉得双方或多或少都有些默契但是在元春册封贵妃之后贾政夫妇就觉得或许宝玉可以物色一个更好的人家。 尤其是现在宝玉迷上了写书《十三棍僧救唐王》已经成为了《每日新闻》中最受欢迎的连载传奇小说而京师城中一些说书人也开始截取了这部传奇话本的部分作为说书稿本还有几家戏班子也准备采用这本传奇话本小说作为脚本来进行改编为戏剧这可是一个非常不简单的突破。 现在的宝玉在京师士人中也小有名气当然这种名气与读书科举以及时政策论而来的名声还是有些差别的更多的是一些文人墨客的欣赏。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在朝中为官者只不过人家欣赏的角度纯粹是从文学艺术角度与其他无干。 而现在元春在宫中的情形贾政夫妇也或多或少的有所了解了这让他们心里就有些打鼓了可没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冯家大郎兼祧二房然后就托人上门求亲了还是户部右侍郎兼掌中书科事的朝中大佬官应震。 便是和宝琴退婚的梅家梅之烨见到官应震都得要低头问好。 都是湖广士人如果说郑继芝、官应震、柴恪等人算是湖广士人领袖真正的大佬杨鹤、梅之焕、梅之烨、吴亮嗣等人还只能算是湖广士人的中坚力量而贺逢圣这些就只能算是后起之秀。 官应震上门提亲肯定也是提前打了招呼的否则王子腾也不会专门到薛府去等候。 薛蟠还当不起这样的登门只能是王子腾来勉强接着。 娘亲舅大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让贾政夫妇心里就有点儿膈应但却还不能说个什么。 王子腾是一直支持薛宝钗嫁给冯紫英的这在几年前就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如愿到后来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到这会子居然还真的成了。 贾政夫妇知道也不能怨人家薛家这姑娘就在你府上住着你一直不吭声人家也不能一直等下去都十七岁了早就该出嫁了甚至府里都有闲话了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嫁却嫁出了如此好一个造化来。 当然贾政夫妇从来没有考虑过从一开始薛家就没打算要和贾家结亲宝钗更是从未想过要嫁宝玉。 他们也不知道其实薛姨妈甚至满怀着某种纠结的心境一直在等待。 既害怕贾家真的要提亲她无法拒绝毕竟贾家知根知底宝玉也还算过得去但又害怕万一冯家那边儿冯紫英真的能又兼祧二房而且还能说服其母了呢? 除了觉得宝钗未能给自己当儿媳妇外贾政其实还有些替自家女儿惋惜。 在贾政看来探丫头其实各方面都不输于宝钗除了投错了胎。 他甚至也隐约知晓探丫头对冯紫英是有些心仪而冯紫英对探丫头也颇有情意只是…… 想到这里贾政也是越发遗憾他也知道探丫头是不可能嫁给冯紫英为正妻若是冯紫英没发达之前还能想一想一旦考中进士便无此可能了。 只是做妾却又是贾政万万无法接受的媵倒是一个折中可冯紫英没有娶贾家女探春如何能为媵?没见薛家也是果断让二房宝琴为媵了。 各种思绪盘绕在心中让贾政也是感慨不已但是摆在面前的难题却又让不善此道的他束手无策。 “好人家什么才是好人家?”贾政竭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士林文臣的嫡女们人家怕是不会答应的小户人家的咱们可能又看不上咱们武勋内部的夫人你可愿意?” 王夫人一咬牙“冯家大郎不是答应为宝玉物色好人家么?他现在倒是风光发达了要去永平府当同知了连蝌哥儿都能让他去介绍了一门好亲事怎么就对宝玉这般苛待?” “什么苛待?莫名其妙!”贾政也有些怒了胡须都抖了起来“蝌哥儿能和宝玉比么?方家女固然有一个兄长是御史但是其人也不过是南直隶乡下女子富贵不过一代真要许给宝玉你愿意么?” 王夫人不说话了真要把方家女许给宝玉只怕她心里又要膈应了薛蝌如何能与自家宝玉比好歹是荣国公一脉嫡传上边还有个贵妃姐姐呢。 许久王夫人才又道:“那总之冯家大郎说过会替宝玉物色一二而我兄长近期也在京中要不请兄长做主……” “内兄做主怕就是咱们勋贵女子了。”贾政长叹一口气“选来选去还是在这里边儿打旋儿那还不如早些订了宝丫头该多好?知根知底……” “元春来信也不太赞同在勋贵女子里为宝玉物色这却是一个难事儿。”王夫人也叹息不止。 就在贾政夫妇唏嘘感叹时只盼着王子腾能替宝玉物色一个合适人家时王子腾此时却大马金刀地坐在薛府里等待着官应震的上门。 说实话当自家妹妹找上门来说起这事儿时王子腾都不敢相信。 冯紫英兼祧的事儿他当然清楚在山东时他就得知了回到京中更是各种消息灌满了耳朵。 前他就知道水溶想把其妹许给冯紫英还有东平郡王穆家的嫡女也有此意但是却没想到冯家却如此干净利索的选了自己的外甥女以至于王子腾都有些忍不住想看一看这位外甥女究竟有多大的魔力能让冯紫英动心。 看着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的宝钗王子腾也忍不住微笑点头也难怪冯紫英动心敢和其母亲针锋相对宝丫头的确生得我见犹怜自己妹妹这后半生总算是有一个好依靠了。 “嗯舅舅很好奇冯家大郎如何说服其母亲的?据舅舅所知北静王水溶的幼妹东平郡王穆家幺女都有意和冯家联姻舅舅可不认为薛家能比这两家更有排面除了冯家大郎死心塌地自作主张外舅舅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 王子腾的问话让薛姨妈眉花眼笑宝钗却是面颊绯红指尖捻着汗巾忸怩不堪。 “舅舅问你呢宝钗……”薛姨妈心情舒畅笑逐颜开。 “女儿不过是去过冯府两回冯家太太和姨太太都见过女儿印象颇好紫英也说他和太太说了非女儿不娶……” 说到后边儿宝钗实在羞不可抑没法再说下去了。 王子腾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冯家都要上门提亲了马上两家就是姻亲宝丫头你也要为冯家妇了嗯紫英和你说什么时候成亲没有?” 宝钗迟疑了一下“他只说下半年选个时候估计要到年底他说他才去永平也不好请假……” “唔也是他现在是一府同知了知府朱志仁久病卧床京东第一府的活儿不好干啊。”王子腾微微眯缝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若是嫁过去宝丫头可要跟随去永平?” 宝钗点点头“沈家姐姐有孕在身无法随行我和宝琴自然是要跟去的。” “哦?沈珫的女儿已经怀孕了?”王子腾目光微动想了一想才道:“宝丫头你也要早日替冯家生下子嗣才好冯家一门三房对这子嗣可是珍贵得紧。” 宝钗也是羞得只能点头不语。 正说间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下人已经跑了进来“舅老爷太太门外来人了……” 薛府中门大开王子腾带着薛蟠迎出。 “东鲜兄别来可好?” “子腾兄回京了?”官应震当然知道这层关系也是含笑拱手一礼“正好还有事儿要和子腾兄商计不过今日却是要为一桩大事儿而来……” “哦?只要东鲜兄召唤子腾随招随到啊。”王子腾笑呵呵地道。 “呵呵不急不急再急的事情也比不过今日的大事儿冯家子可是望眼欲穿在府里等着我的回音呢。”官应震也是笑得格外欢畅。 二人携手而入都是大笑状极欢愉。 随行的人也跟着进来…… 这一套规矩也都是轻车熟路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各自都早有准备自然也就风行水上…… 对于薛家来说这桩大事一旦敲定便再无后顾之忧但是在有的人看来这却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复杂信号。 己字卷 第六十三节 赴任 越过浭水地势便平坦了许多几骑速度明显提了起来。 “大人前面还有十来里地就是中屯卫营所在了。”吴耀青微微一夹马腹青骢马骤然疾奔赶上了冯紫英的枣骝。 冯紫英微微眯缝起眼睛目光流盼“那今晚是赶不到滦州啰?” “怕是不行了这走夜路不敢走快了而且容易伤着马大人既然不赶时间……”吴耀青笑了笑道:“还有尤姑娘和宝祥也吃不消了。” 尤三姐脸一红她虽然一身男装内里胸衣也专门用了丝绫胸托勒了起来但是这一两日赶路下来人抖马颠的胸脯仍然有些疼痛。 想当初在甘州自己也是经常骑马的怎么在京城里养尊处优几年加上这胸脯也是越长越大顿时就有些不太适应了。 尤其是跟了相公之后这胸前一对似乎又有发育这是相公说的倒是让相公喜欢得紧可这一出门弊端就来了就算是用绫锦小心裹缠但这马一跑起来还是觉得难受。 那宝祥哪里遭受过如此罪过一骑黑骡子屁颠屁颠真的是把两条大腿磨得生疼昨晚用热水洗了洗皮掉了一大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今儿个用了药膏用专门把腿架了起来但是一样疼得紧。 早知道就该主动请缨留着和尤二姨娘以及金钏儿、香菱二位姐姐一起来了何苦要逞这个强? 冯紫英微微带住马让胯下健马速度慢下来“也行那就在开平右屯卫歇一晚。” “大人开平右屯卫虽然是军屯但是一样不对地方开放便是卫屯营地附近也是不喜外人靠近……”吴耀青小心地解释道。 “这蓟镇的地盘可真够大啊明明就是咱们永平府的地盘可它开平右屯卫的卫屯就那么几千人加上家眷也不过万人就能把整个沙河以西全部都列为军屯控制区这是不是太霸道了一些?我们一路走过来几乎都是荒地这沙河两岸的土地纵然比不得江南但是灌溉无虞就是缺乏修缮河水易于泛滥而已只要肯屯垦和兴修水利这一带完全可以变成良田沃土。”冯紫英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个话题吴耀青就没法回答了险些就要腹诽要反对也该去找你父亲理论才对这蓟镇可是蓟辽总督辖地。 这是历年遗留下来的问题早在前明永平府就是七卫所在地别说这滦州就算是永平府治卢龙县所在永平卫、卢龙卫、东胜左卫三卫都设立在卢龙县城里压得永平府和卢龙县是喘不过气来。 好在大周建立之后在原来七卫基础上裁撤卫所只保留了作为屯卫的开平右屯卫以及支持建昌营和燕河营一线的抚宁卫还有就是辽西走廊不可或缺的咽喉之地——山海卫。 “行了耀青我也就是说说而已这是朝廷规制我们也只能接受服从不过我是永平府同知了日后代表地方上和蓟镇这边打交道时间肯定不会少是得要好好琢磨才行。”冯紫英挥了挥手示意吴耀青不必介意。 除了四人外吴耀青身边还跟随着三人这是吴耀青招募来的好手。 从冯紫英安排自己各项事宜时吴耀青就知道自己这位主子爷绝对不会在永平府优哉游哉熬几年镀金那么简单就是要在这几年里干出一番事业来而且胃口很大。 要做事就免不了要得罪人而得罪人尤其是得罪这些地方上的豪门强梁狗急跳墙之下人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保不准就要铤而走险所以他也早就开始从扬州、徐州乃至京师一带物色招募人。 多年和江湖人士打交道让吴耀青在运河沿线这一线小有名声不少人都知道他是巡盐御史的幕僚至于林如海过世之后吴耀青沉寂了一段时间现在重新活跃起来自然也吸引了很多道上混饭吃的角色注意力。 都说江湖上是大碗吃酒大口吃肉生活潇洒惬意无比但只有行内人才知道这碗饭有多么艰难。 官府的打压同行的敌意生活的压力都使得江湖门派如果没有一两行像样的固定营生没有足够厚实的官府支持你根本就无法维系下去。 至于说那些跑单帮捞偏门的那又另当别论只不过你就要随时面临官府和那些与官府有着密切联系往来的同行毫不留情的狙杀了。 三人是吴耀青从徐州和扬州招募来的一人是徐州弘义门的子弟另外两人则是秋水剑派门人。 还有几人则留在了京师城中届时会和尤二姐、金钏儿和香菱等人一起来永平。 对于吴耀青的招募江湖门派几乎都无法拒绝。 虽然吴耀青背后再没有巡盐御史这块肥肉但是在得知新的东家是蓟辽总督之子之后自然就有很多人会联想到辽东那广大区域无论是哪个营生都无法回避掉蓟辽总督府能够搭上线以后自然就有机会。 更别说现在这位还不到十八岁的北地青年士人领袖已经出任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 或许永平府只是一个不知道五十万人的下府但这里属于京畿要地正好处于北地通往辽东的咽喉要枢傍海道必经之地从京师出来东巷过通州如永平府境内经滦州、卢龙然后从抚宁北上经过山海关进入辽西走廊最终抵达辽东。 可以说在目前海路不畅的情况下原来的古北道和卢龙道都在已经废弃因为这两条道不但路远难行而且都需要经过蒙古左翼诸部控制区尤其是察哈尔人素来骄横商人要过境那都是九死一生所以从前明开始古北道和卢龙道都不再是中原通往辽东的主要路径而让位于傍海道。 这条道在进入大周之后更是成为中原和辽东之间的命脉从喜峰口、青山口、河流口到桃林口、界岭口、义院口、九门水口(一片石)最终到山海关这巍巍长城就成为大周捍卫整个中原和辽东之间安全通道的屏障而傍海道就是在这条长城的保护下从山海关北上通过辽西走廊把整个辽东与中原联系起来。 而为了抗衡以察哈尔人为首的蒙古右翼对这一线的威胁蓟镇这个一度成为九边重镇最庞大的军镇就是为此而设。 单单是永平镇境内从西面的松棚营、喜峰口、太平寨营、燕河营、台头营、石门寨营加上山海关五营两关和无数堡寨关隘构成了第一道防线然后建昌营作为整个永平府境内也是蓟镇东线的机动力量再加上更西面作为整个蓟镇总机动力量位于三屯营的蓟镇总兵府所在其后方可以供支撑的抚宁卫、开平右屯卫形成了若明若暗的三道链式防线。 大周在永平这边的防御体系沿袭了前明但是因为前明历史终结于十六世纪初期而后这一百年里北面草原上蒙古诸部兴衰起伏朵颜三卫也是烟消云散反倒是东北的女真趁势崛起所以防御重心也日渐转向女真。 不过在长城沿线的堡寨布置和机动力量的安排上蓟镇仍然是保持了均衡态势鉴于察哈尔部的反复无常大周在加强对女真的防御部署时也从未小觑察哈尔人的威胁所以蓟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兼顾了两者一方面要防范察哈尔人南侵另一方面又要成为辽东抵御建州女真的最有力后盾。 开平右屯卫虽然隶属于蓟镇管辖名义上也是支撑建昌营但随着时日推移这里日渐变成了半军半民的屯垦所在甚至军的色彩已经很淡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一旦真正发生北方蒙古诸部或者女真犯边建昌营兵力需要补充首先从抚宁卫进行补充新生兵员而开平右屯卫则主要是提供工匠、夫子、军械、骡马、车辆等后勤方面的补充。 一行人沿着驿道放慢了速度既然不赶时间那就没必要再急赶慢赶了歇脚开平右屯卫只要不进入卫城那么在卫城外还是相当繁华的寻个客栈歇脚很容易。 “耀青这边治安如何?” 冯紫英看着越来越近的卫城还有一些零散的房屋已经在驿道两侧出现甚至还包括一些类似于蒙古包的帐篷也能看到脏兮兮的羊子和放牧的猎犬。 “这边儿还行右屯卫这边有一个百户精锐骑兵是从三屯营那边派过来的因为这里不但要为建昌营提供各类军资而且也还要为蓟镇总兵府那边提供各类军资所以很是重视。”吴耀青花了几个月时间打探这边情况已经比较熟悉了起码在这些情况他了如指掌。 “哦?”冯紫英微感惊讶能让三屯营那边专门派兵过来足以说明这开平右屯卫的分量自己还有些小看了这里的重要性啊。 己字卷 第六十四节 路遇 虽然早就知道永平府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但是具体到什么部位哪个地段冯紫英却很难掌握。 对永平府的了解冯紫英凭藉从后世中带来的一些记忆只知道这里应该是唐山和秦皇岛合二为一的区域山海关他当然知道但这个时候好像秦皇岛还不存在起码后世那个运煤大港还不见踪影。 原本还以为丰润和遵化也属于永平府印象中这都属于后世的唐山但现在好像都属于顺天府所以冯紫英也才知道永平府应该是唐山的除开西部的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和秦皇岛组合而成。 这开平中屯卫究竟是后世中什么地方冯紫英也一样心里没数只能大概估计就在后世唐山开平区一带了具体什么位置别说他这个在后世从未去过唐山的人不知道估计就算是唐山本地年轻人真要穿越到这个时代一样是茫然无知四五百年间的沧海桑田变化实在太大了河流改道山林变迁真的很难辨识。 当然地下的资源却不会有多少变化有煤炭始终有煤炭有铁矿还是一样有铁矿这却是无法搬走的。 从几骑靠近围绕屯卫所在的卫城衍生出来的集市而没有任何人来过问冯紫英就能明白距离上一次蒙古人入侵过去十多年了人们又慢慢忘却了昔日的危难加上这里也地处长城防线的最后一层很多人理所当然觉得第一道的关隘、路城和第二线的建昌营能够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几骑慢慢靠近了集市说是集市其实更像是一个小镇甸围绕着卫城而生的镇甸。 卫城四方形但是却只有一东一西两道门驿道可以直入卫城也可以在卫城外绕行而过不过看着这零零散散分布的杂乱房屋过往商队行旅应该是愿意在这里歇脚的。 老远就已经有人迎了上来“老客可是要住店?高记老店三十年老牌子……” “客官可是打尖歇息?鲁记饭庄保管吃着地道京师口味……” …… 一连串迎上来招呼客人的小二让冯紫英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滋味。 要说这几年里自己除了一趟临清城外也就是直奔西疆平叛了但娶西疆平叛都是跟着大军走一切后勤保障自然有人管但这一次算是微服出行赴任自然也算是察看一下沿途民情了。 这里虽然属于开平中屯卫但是从行政区域上来说这里却属于永平府只不过近似于被军方临时占用和管控当然这时间上可能长了一些没有一个终点。 不过想想这偌大一个永平府北面能拉到山海关脚下南面能到靠近天津三卫和河间府那边儿上了东面临海西边儿到这里都是几百里地如此辽阔的土地上算来算去也不过三四十万人口这还是把屯卫的家眷全数算进来。 一个县也不过几万人这要放在后世妥妥一个大一点儿的镇甸人口罢了。 “大爷您看……?”吴耀青已经翻身下马顺带也拉住了冯紫英的马缰。 “嗯先不忙找个地方打尖待会儿我去卫城看看。”冯紫英四下打量。 这里其实还不算是街市不过论规模却也不小尤其是这种自行发展起来的镇甸集市没有合理的规划显得格外杂乱无序即便是几个十字路口也都是大小不一马车和骡马驮队过往便经常混杂在一起一派热闹但又混乱的局面。 四月的酉正天色尚早亮堂堂的日头虽然不算毒辣但是仍然有几分灼热感觉。 尤三姐早早就戴上了斗笠顺带还挂了遮帘这本该是女人家才有的风格不过这年头王孙公子富贵人家怕日头灼伤肌肤亦有戴遮帘的倒也没引起多少关注。 倒是她手上提着一柄剑鞘颇为引人瞩目不是说这路上没人挎刀抡剑而是这柄剑鞘看起来不似凡物很有些古意不像是寻常公子哥儿的花式装点更像是一柄杀人利器。 鲁记饭庄就在第一个十字口的东边儿角上店面模样还算周正吴耀青带着一个人先行去安排了冯紫英便和尤三姐下了马带着宝祥缓步跟在其后秋水剑派二人则已经很谨慎地观察着四周了。 这等屯卫所在理论上是不该有什么意外危险不过万事小心这人生地不熟的第一次来真要有点儿什么意外也不好说。 “橐橐”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略显急促。 冯紫英和尤三姐正在打量着鲁记饭庄的堂面那一队骑士早已经在周围躲闪开来的百姓中疾驰而过不是传来几声惊呼和杂物落地的声音引起一阵混乱。 冯紫英刚来得及转过头来就听见一声“咦?” 骑队蹄声戛然而止然后一阵马嘶只见那当先一人陡然策马带过马缰又迅速倒转了回来一直扑到冯紫英面前才停住。 尤三姐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捏紧剑鞘而旁边两位秋水剑派的弟子也一下子毛骨悚然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当先一名总旗模样的汉子瞥了一眼尤三姐或许是觉得尤三姐带着斗笠和遮帘有些可疑又或者就是想要找茬儿马鞭一指“兀那汉子把斗笠取下来!” 冯紫英和尤三姐都是一愣这厮难道还能看出尤三姐男扮女装有什么不对不成? 就算是男扮女装这也好呢正常更不该由你军中之人来过问才对啊。 尤三姐倒是对取下斗笠和遮帘没甚在意毕竟她从西疆到京师又陪同冯紫英下扬州抛头露面惯了也习以为常了不像大家闺秀那么在意不过她现在身份不同是冯紫英小妾得要得到冯紫英允许才行。 冯紫英其实也不太介意尤三姐取下斗笠反正迟早也要露面而且尤三姐也习惯了这种做派不过眼前这家伙颐指气使让他很是不爽但转念一想这是在人家地盘上一个总旗也算很牛的角色了。 “这位军爷可是有什么不妥么?”冯紫英并没有立即回应对方的要求而是沉静地反问。 壮年汉子脸色一冷右手下意识地就要去按腰间窄锋刀冯紫英身旁两人也是心中一紧下意识的靠近一步。 那汉子倒是很轻蔑地瞥了二人一眼不屑一顾地道:“不想掉脑袋就把手给爷放下来你们能快得过我的手下?” 他身后一二十骑中已经有几人掣弓引箭跃跃欲试还有几人则是按刀冷笑似乎很期待某些场面的发生。 冯紫英抬手制止了身旁二人的举动。 这单打独斗甚至是在城市中巷战搏杀秋水剑派这两位可能是好手这几个兵士都不是对手但是这可是一二十骑人家只需要稍稍拉开距离圈起来强弓硬弩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军爷我们无意触犯你们不过我们好像并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吧?”冯紫英还真有些不明白这几个家伙就盯上了自己一行人了这人来人往商队旅人都不少咋就盯上自己了? 总旗模样汉子一撇嘴“少说废话再不取下斗笠就别怪爷不客气了。” 冯紫英还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这里是开平中屯卫宿地自己这个永平府同知如果没有老爹身份加持只怕还真的没多管用但这会子就迫不及待打出老爹旗号冯紫英又不愿意。 点了点头冯紫英冷冷地注视着对方尤三姐也就坦然取下了斗笠蓝眼高鼻丰唇白肤那总旗汉子一愣有些狐疑地道:“胡女?你们这马是从哪里来的?” 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问题出在马上他和有三姐以及吴耀青骑的马和其他几人的马都略有不同个头、马颈、马臀、马腿都明显要长大一圈一看就和北地寻常蒙古马有些不一样准确的说是有一些西域马种血脉。 这几匹骏马都是自己老爹西征平叛时从甘州那边带回来的不少都是那边蒙兀儿商人赠送的上佳骏马没想到这一趟骑出来却还被这家伙给看上了这厮倒是有些眼力劲儿。 “这是我们从甘州带回来的。”冯紫英平静地道。 “甘州?”总旗汉子更是好奇这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骑的他也是榆林过来的甘州那边情形也略知一二若非贵重人家根本不可能骑这等骏马“那你们几人从甘州到这里是往何处去?做什么?” “去永平府公干。”冯紫英淡淡地回答。 听得说是公干总旗汉子脸色微变上下打量似乎要从冯紫英的形象上观察出什么端倪来一伸手“公文拿来我看!” 这就有点儿过了自己上任的官凭告身却不是这总旗能看的但冯紫英却也不愿意为此而和对方撕扯微微皱眉道:“我的公文事关机密不宜外传若是军爷一定要看不如就到卫城里去看如何?” 己字卷 第六十五节 尤世禄 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主动提出要到卫城里去看总旗汉子还真被冯紫英的坦荡吓了一跳。 但是这帮人所骑骏马明显可疑这几匹马都明显是来自西域血统的良驹与这边常见的蒙古马截然不同便是军中亦是极为少见游击、参将都未必能有这样的骏马若是不查个明白说不过去。 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总旗汉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好若是能把来龙去脉说个明白本总旗自然不会为难你等。” 汉子说罢便一圈马径直往卫城去了。 看着一干骑兵对自己几人虎视眈眈冯紫英和急着赶出来的吴耀青打了个招呼几人便重新上马跟随着那汉子而去。 这里是卫城所在而且先前这一幕周围也有这么多人见着冯紫英倒也不惧对方要杀人夺马若是换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他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那个总旗不是那种狂妄无脑之辈虽然跋扈了一些但是这往往都是军中汉子的性子有点儿个性者往往都是有些本事的。 看看这家伙对自己手下一帮兵士的控制力就能看出这家伙不是寻常之辈冯紫英也是西征平叛见过榆林军和大同军的这人的架势只是一个总旗未免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 开平中屯卫的卫城面积不大看上去内里除了不多的战兵外寻常屯兵都应该是在卫城外居住或者说已经完全民夫化了沦为只比寻常农户略好一些的民夫群体他们和农户一样耕种土地数量也要比地方上的农户多得多但不纳赋税却要承担起各种徭役尤其是在军中的各种徭役所以很难说这是好是坏。 刚刚来得及进了卫城就看见整个卫城突然间响起了警哨整个屯卫里的士卒们都顿时四处奔走忙碌起来。 那名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总旗也忙不迭地丢下了冯紫英几人只留下了一个小旗十人将冯紫英几人赶到了墙角处监视其他人都急急忙忙地整队集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冯紫英也吓了一大跳难道说自己刚刚走马上任就赶上了外寇入侵?而且也一下子就打到了这相当于大后方的开平中屯卫来了那三屯营和建昌营那边在干什么? 再想想刚才卫城外边的百姓表现冯紫英不太相信这是外敌入侵了更像是一种紧急集合。 难道这中屯卫这边也经常搞这种应急拉练不成? 只是这等时候人家也顾不得自己一行人了除了近百铁骑迅速整队完毕在另一端还有接近一千人的步兵士卒也在集结整队只不过这帮步兵士卒的集结速度和整齐程度明显逊色这帮骑兵许多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很快数十骑从西门鱼贯而入当下一人眉目森然双颊窄瘦跨马当先不是那尤世禄还是能是谁? 虽然看到了尤世禄但冯紫英却并没有马上招呼而是等到尤世禄下马检阅了卫城中的士卒之后这才扬声呼喊。 自然是免不了一阵手忙脚乱尤世禄显然是知道冯紫英现在身份也是好生恭喜了一番这才把冯紫英让入卫城中的主厅。 尤世禄也把开平中屯卫的驻镇主帅——一名游击杜山介绍给冯紫英认识。 冯紫英这才知道目前尤世禄跟随尤世功到了蓟镇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这个任命也是才下来不久而尤世禄则出任中协副总兵负责松棚路、喜峰路、太平路三路防御此番来中屯卫也就是为物资和民夫而来。 听得尤世禄介绍那杜山才知道这一位年轻得吓人的青年不但是新任永平府同知正五品官员而且还是总督大人的独子这种身份迥异的父子关系让杜山也是大为震惊。 之前蓟辽诸将也只知道总督大人独子是翰林院修撰没想到这一转眼却外放出任永平府同知了。 见这位杜游击十分震惊冯紫英也不以为意。 毕竟像冯紫英这种不满二十就出居高位的情形实在太少在习惯于拼生打死的武官们看来文官理应都是三四十岁才能积功升迁至这等五品大员上来。 而且像永平府这种京畿要地民风骁悍治安不靖和军方龃龉不少更该是选一稳重宿臣出任才是却未曾想到会是这一位在京中颇有名气的小冯修撰来外放出任。 但转念一想这位背靠阁老和都察院大佬还有老爹更是蓟辽总督选择其出任这永平府同知才是更合适的起码在很多事情上处理起来更为迅捷高效。 一番交谈之后冯紫英也才知道这一位一样是一个官二代辽东镇分守副总兵杜松的侄子。 这军中和地方官员情况不同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素来是子承父志弟继兄业所以父子兄弟皆在军中为官的情形非常常见像尤世禄还不是跟随其兄来蓟镇出任中协副总兵。 寒暄之后自然就是饮宴席中也是把酒言欢各自高兴不提。 待到闲杂人等避去只剩下尤世禄和冯紫英二人也才说些体己话。 “边墙外的情况不太好林丹巴图尔现在胃口越来越大估计总督大人很难再满足其胃口了。”尤世禄脸上露出一抹忧思“什么都要而且口气也越来越狂言语间不时表现出要和东虏联手之意这让总督大人也极为恼怒。” 这一段时间冯紫英因为忙于自家事儿和父亲那边通信少了许多倒还不知道这才几个月时间怎么这虎墩兔憨就一下子膨胀起来了? 去年老爹还在竭力拉拢察哈尔人要啥给啥这林丹巴图尔也很配合双方联手不断压制住了意图倒向建州女真的科尔沁部稳住了叶赫部阵脚迫使了努尔哈赤从乌拉部退兵怎么这才多久半年时间咋就风向又变了? “出了什么问题么?”冯紫英沉吟着问道。 “总督大人竭力扶持叶赫部引起了察哈尔人的警惕他们认为叶赫部的壮大会削弱他们在草原上的影响力而且总督大人又在交好科尔沁部科尔沁人现在也不像前两年那样和东虏眉来眼去了还在观望这可能也刺激到了察哈尔人。” 作为军中高级将领尤世禄也还是能接触到辽东这边的一些高层决策意图的加上其兄尤世功更是仅次于冯唐之下的蓟镇总兵许多事情自然也不会避讳自家兄弟所以尤世禄也有所了解。 老爹扶持叶赫部是冯紫英支持的但科尔沁人这边老爹也在挖墙脚倒让冯紫英略感意外看来老爹还是受了自己一些影响对林丹巴图尔不太放心宁肯让关外局面更混乱一些也不肯让任何一方独大东虏如此察哈尔人一样如此。 “所以尤大哥担心察哈尔人要寻衅南下?”冯紫英敏锐地觉察到了尤世禄来开平中屯卫检查战备物资的目的。 “嗯大哥有些担心察哈尔人实力很强科尔沁人和喀尔喀诸部在在他们面前根本不算什么叶赫部也不敢招惹他们如果他们要南下这几部根本连牵制作用都没有。”尤世禄点点头“蒙古右翼诸部虽然和总督大人私交很好但是这等情形他们也是绝不会插手的……” 冯唐在大同和榆林担任总兵期间和蒙古右翼诸部的关系颇佳无论是土默特人还是鄂尔多斯人或者喀喇沁部(永谢布部)都能拉得上交情原来每年收获骏马也多是这几部的头人所赠送。 “蓟镇管辖太宽了察哈尔人游动力量太强可以从任何一处破关而入唯一办法就是做好机动力量的准备另外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商人们进入草原哪怕多贩些察哈尔人所需要的东西进去打探一下情况。”冯紫英沉吟着道:“察哈尔人如果要动的话肯定也需要一个准备过程哪怕是三五日时间如果我们能提前知晓那也能做好应对准备。” 尤世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都察院和龙禁尉在这边有人盯着这让商人带货出关寻常物事察哈尔人看不起但是违禁物资却又……” 冯紫英点点头“一次不要太多可以采取那种细水长流方式拖住察哈尔人胃口至于龙禁尉和都察院这边龙禁尉恐怕就需要尤大哥自己去搞定了但我想皇上应该能明白不妨由尤大哥密折上奏至于都察院那边小弟给乔师去一封信阐明情况……” 尤世禄大喜。 察哈尔人那边他们是有商人往来的但是察哈尔人现在查得紧了寻常物事便直接在关隘外就要交接不允许商人深入只有紧要物资和贵重物事才允许进入察哈尔人腹地。 但紧要物资几乎都是不允许进入关外的东西要进入关外须得要总督府签批特许而且限制很多不说也有配额主要都被冯唐用于叶赫部和舒尔哈齐那边去了察哈尔人这边现在基本停了。 己字卷 第六十六节 纷乱的草原 不过尤世禄最为高兴的是冯紫英流露出来的某种意思。 那就是自己兄长可以直接上密折给皇帝。 作为一镇总兵当然有权力上奏折给皇上但是作为冯唐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现在冯唐又是自家直接上司若是绕过冯唐直接挂线皇上那冯唐会怎么想? 这也是大哥最头疼的事儿如果先奏报总督那就意味着要由总督府代劳了这理论上是最合适的但…… 没有那个武将会一直甘于现状光是这个蓟镇总兵尤世功很清楚在代理和正式任命上冯唐就和朝廷扯皮无数次皇帝对尤世功的疑虑是最大障碍险些就要由李如柏来担任蓟镇总兵了如果不是冯唐坚决支持尤世功只怕李家就要在蓟镇站稳脚跟了。 为什么皇上不愿意同意大哥担任蓟镇总兵还不就是因为皇上对大哥的不了解不熟悉不清楚大哥的本事而李家分明在辽东这边已经尾大不掉了兵部就坚决反对可皇上熟悉啊觉得稳当还是愿意用熟人。 尤世禄是清楚自己兄长心思的兄长是个知恩的并无意要背离冯唐自立的意思而且总督大人和现任兵部左侍郎柴恪关系密切而一直传言柴恪可能接任兵部尚书总督大人有此后台加上眼前此子和齐阁老、乔左副都御使等又有师生名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自家兄弟都不可能脱离冯氏的羽翼。 兄长只是希望可以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博得皇上的青睐让自己能够更多的出现在皇上视野中虽然现在兄长已经官居总兵但是尤氏兄弟都很清楚皇上并不太信任自己兄弟之所以最终任命尤世功为蓟镇总兵还是因为总督大人和柴大人的力挺。 一旦日后有什么差池就像现在面临察哈尔人入侵一样稍有闪失没准儿朝廷就要趁势把你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奋斗所得给撸了而若是深得皇上宠信的犯下再大错误没准儿一句戴罪立功也能让你屹立不倒。 以眼前这一位的智慧岂能不明白给皇上上密折的意义可他还是主动提出来这无疑是代表其父开了方便之门这自然让尤世禄大喜过望。 冯紫英当然明白尤世禄如此兴奋喜悦的心思。 尤世功不再是当年那个还在给老爹当下属的尤世功了自从他担任蓟镇总兵之时起他就不再是纯粹的下属某种意义上他也具备了开府建牙的实力。 当然在管理体制上他仍然必须附从于自己老爹但是看看老爹以辽东总督身份却依然兼任着辽东镇总兵毫无卸任这个总兵的意思就明白了蓟镇总兵的分量。 允许尤世功密折上奏权其实只是也该表面形式人家本身就有这个权利并不受你这个总督约束若是一味强压或者束缚只会让原本和睦融洽的关系变味冯紫英也相信自己老爹不至于这么狭隘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出罢了自己替他主动提出来倒能结个善缘。 再说了你不吭声人家就不密折上奏了?今日不上奏不代表日后人家也不这么做何苦来哉? 人不能自视太高人性更不能用这种方式去考验。 当你具备那个实力的时候人家自然会考虑该如何应对你不具备那个实力强要什么只会贻笑大方。 “三哥尤大哥上奏皇上之前不妨和家父通报一声相信家父明白尤大哥的意思。”冯紫英笑了笑还是提醒了一句。 尤世禄心中更喜“嗯我会提醒大哥的。不过紫英那都察院那边……” “放心吧乔师这点把控能力还是有的何况张大人也是辽东人他应该清楚轻重缓急。”冯紫英给了尤世禄吃了一颗定心丸。 “哎不敢不小心啊。”尤世禄也颇为感慨“石家说完蛋就完蛋了马家也一蹶不振咱们这些下边起来的一直最羡慕的就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开国武勋们人家不比我们一起步最起码都是千总哪像咱们搏个百户都得要拿命去换所以我们几兄弟也是盼着日后能封妻荫子搏个爵位子孙日后也能起步高一些没想到都察院却是来得如此之狠嘿嘿石家马家可都是国公啊还连带着把云巡抚都给拉下了马啧啧……” 冯紫英也没想到都察院前年的大动作在军中震动如此之大尤其是对陕西巡抚云光的处置力度之大更是前所未有。 要知道云光不但是北地进士出身的著名士人而且还是封疆大吏说拿下就拿下了理由还是贪墨可文官中贪墨的还少了么?就因为涉及到边务石家马家都是来陪葬了。 尤家久在榆林边地根基深厚自然明白作为陕西巡抚的云光威势这等文官在陕西基本上就是一言九鼎之人即便是边军总兵见了这等巡抚一方的大员都要低头哈腰没想到却是一跤跌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三哥那是两回事不一样。”冯紫英摇摇头“云光自寻死路染指军资外输明显是资敌又遇上了宁夏叛乱他不栽谁栽?” “呵呵紫英你还年轻咱们这边饭的若是不弄把细了不把上下都一一打点到没准儿你还在喝庆功酒那边御史们和龙禁尉就破门而入了你说的谁听?”尤世禄脸上也露出苦涩的神色“就算是日后你能说得清楚可官也免了牢也坐了等你官复原职位置却没有了没准儿就让你去哪个冷板凳上坐几年……” 冯紫英也能理解军中的竞争比地方上更激烈而且大家都是拿命来搏到关键时候更是不会让手啥手段绊子都能给你使得出来所以这就得要看你有没有靠山每一场战事下来都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脑袋落地有人加官进爵。 “不至于现在皇上、内阁和兵部都对辽东这边格外重视朝中诸公也都是心如明镜只要稳住局面其他都不是问题。”冯紫英宽慰对方道。 “嘿嘿紫英这句话说得好啊只要稳住局面可是这林丹巴图尔心思诡谲谁知道他想干啥谁知道他要从哪里入边?一旦真的打了进来这局面……”尤世禄摇摇头。 “炒花五大营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冯紫英想了一想又问道。 炒花五大营就是内喀尔喀五部这也是一个麻烦窝子内喀尔喀五部在察哈尔人以北科尔沁人以西其中扎鲁特部和海西女真叶赫部接壤而乌齐叶特部则和大周广宁这边接壤其他几部都在靠西一些目前五部中最强大的乃是弘吉剌部。 “还是那样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尤世禄忍不住用了一句戏言来调侃内喀尔喀诸部。 “林丹巴图尔对他们的态度呢?”冯紫英再问道。 尤世禄见冯紫英盯着内喀尔喀诸部不放态度也郑重起来“现在林丹巴图尔在拉拢弘吉剌部的宰赛但宰赛要价很高林丹巴图尔暂时还没有作出决定。” 冯紫英有时候都觉得这关外的局面实在太乱了西半块靠南有察哈尔人靠北内喀尔喀五部还有貌似左右骑墙的科尔沁人;中间靠南则是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和乌拉部北面已经是被建州女真控制;东边儿北面以及更东面就是东海女真诸部了南部原本是大周和建州女真交错但宽甸六堡一放弃建州女真兵锋直接指向更东面的朝鲜所以现在老爹也在竭力扶持舒尔哈齐父子以期重新夺回宽甸六堡以及与朝鲜这边的主动权。 就这样一块地盘上盘踞了乱七八糟的无数势力蒙古人女真人大周还有更东面的朝鲜而蒙古人还要分成察哈尔人内喀尔喀五部科尔沁人女真还要分成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以及现在还挨不上边儿的东海女真。 这种混乱场面既要遏制住建州女真膨胀势头还要防范察哈尔人趁机坐大另外还得杜绝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勾搭起来还要把叶赫部和乌拉部扶持起来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可手里资源有限也真是难为老爹了。 “宰赛不是想娶叶赫部的女儿么?叶赫部和察哈尔人面和心不和正好促成宰赛啊。”冯紫英笑了起来。 “哼布喜娅玛拉倒是合适可是谁敢娶?宰赛自己都没底气。”尤世禄也笑了起来“宰赛看上了金台吉的女儿布舒拉金台吉却还在犹豫。” “哦?这宰赛还是有自知之明嘛知道自己没有一统天下的本事啊。”冯紫英想起布喜娅玛拉那深邃如潭的眼神和遒劲刚健的身躯忍不住咂了咂嘴。 “呵呵紫英弘吉剌部也就是在草原上略有实力连察哈尔人都远胜于他们何谈一统天下?”尤世禄大笑摇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 己字卷 第六十七节 棘手 冯紫英沉吟半晌。 尤世禄也不催促。 从西疆平叛他就知道这位小冯修撰现在是冯同知了对军务策略一样有着超出他这个年龄的认知相当厉害。 “察哈尔人是条狼狼长大了迟早要吃肉吃谁的肉?大周海西女真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还是建州女真?”冯紫英悠悠地道:“从现在林丹巴图尔的动作来看内喀尔喀也好科尔沁和海西女真也好这些肉都太瘦不值得下口建州女真稍微肥一些但这块肉论肥实程度不及大周而且还有些硌牙那大周呢?” 尤世禄脸色有些难看冯紫英说的却是实话。 “大周或许在林丹巴图尔眼中就是表面上有一层硬壳但内里却是柔软肥美无比的肉硬壳就是以长城为依托的辽东镇、蓟镇和宣府镇军只要撕开这层硬壳那么里边的肥肉会让狼吃得满嘴流油所以哪怕在撕开硬壳时会受伤会流血都是值得的。” 冯紫英淡淡地道:“我们汉人是以农耕和工商为主的民族和草原戈壁沙漠上那些成日追逐草、水儿游弋的游牧民族不一样先天上在机动能力这一块就不具备优势只能依托固定的防御体系来保护自己但是大周面积太大了面对这些狼的爪牙很难全数覆盖遮掩到他们的机动能力优势恰恰在面对我们能这种静态的防御中可以发挥到极致……” “……所以这种情形下很难寄希望于他们大发慈悲不进攻我们换了是我们处在林丹巴图尔的位置上看着穷苦潦倒可怜兮兮的族人成日东游西荡忍饥挨饿而越过长城就能掳掠到丰厚的金银、粮食盐茶、布匹人口你能忍得住么?不能。如果要忍下去的话那林丹巴图尔他就坐不稳这个汗位因为他找不到一条可以让自己族人填饱肚皮穿暖衣物甚至还能有更多的金银、丝绸、茶叶和奴仆的办法唯有南下……” 尤世禄脸色沉郁叹了一口气“所以……?” “所以丢掉幻想准备战斗吧。无论我们采取什么方法策略去延缓阻滞察哈尔人都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除非我们能让给林丹巴图尔意识到这种南下的道路付出代价实在太大大到了让他承受不起又或者还可以找到一条其他可供选择的路径比如进攻建州女真但就目前来说林丹巴图尔应该还没有这个胆量去挑战努尔哈赤而且就算他敢去打建州女真的秋风又哪里有来打我们大周油水更大?……” 尤世禄点了点头冯紫英的话深入浅出哪怕是他这个没读多少书的人也能听明白这个道理。 察哈尔人休养生息这么些年实力在不断膨胀这头狼要吃肉了内喀尔喀也好科尔沁也好海西女真也好察哈尔人不是不想吃它们的肉而是它们的肉不够肥打他们不划算打建州女真更不划算算来算去还是东边南边的大周最划算。 某种程度上来说冯唐去年对察哈尔人的一些支援也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林丹巴图尔的胃口但出于那种情况下冯唐也别无选择那个时候他首要任务就是要压住建州女真而不是考虑察哈尔人的威胁只是谁也没想到察哈尔人的野心膨胀得如此之快连冯紫英都没有料到。 “那紫英能否推测一下察哈尔人会从哪里破关?”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幼稚但是尤世禄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如其兄所言宁夏镇反叛早在事发一年前就被眼前这一位预判到了那么这一次对方又言之凿凿那么察哈尔人从哪里进攻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从宣府到蓟镇再到辽东一两千里地哪里都可能是突破点甚至可以肯定只要察哈尔人倾力突击没有那一处能抵挡得住因为这么漫长的防线可供突破的位置不少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到敌人突进来之后尽快应对将损失压制到最小。 而如果能够及早预判做出应对那么倒是可以好好打这一仗。 “三哥这等事情小弟如何预测得到?”冯紫英哑然失笑“宣府蓟镇辽西走廊都有可能不过以小弟觉得永平和顺天府北面可能性都很大倒是辽西走廊那边以林丹巴图尔的胃口可能性略小因为那边实在没有太多值得一抢的东西。” “紫英你这么一说为兄的压力就大了。”尤世禄苦笑“我这三路是首当其冲啊。” “无论怎样三哥都要当成察哈尔人就是要从你这边突破来做准备。”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不妨把这个消息向家父那边禀报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辽东那边组建的火铳营先调过来我听我父亲在信中提及火铳营的组建相对顺利但如果不经历几番血战洗礼再好的火铳也发挥不出作用来。” 尤世禄忍不住摇头“紫英这话你可以和令尊说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如何能说?火铳营组建兵部有明确指示就是用来对付东虏的怕是不会允许调到蓟镇这边来。” “那太狭隘了建州女真是敌人难道要寇边的察哈尔人就不是敌人了?正好可以用来练练兵。”冯紫英也摇头“依我看不把林丹巴图尔打疼只怕未来几年里察哈尔人比建州女真更危险当然最终建州女真才是最大的威胁。” 借着酒意二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关于边务的话题这才慢慢回到冯紫英去永平府任职的事儿上。 “永平府情况不太妙知府朱大人身体一直不太好深居浅出北边儿迁安和抚宁那边盗匪猖獗连抚宁卫都曾经遭到过袭击驿道过商队都需要大股武装护卫护送否则很容易遭到袭击单是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三月从辽东过来的商队就遭到了好几波袭击其中有一拨还是义忠亲王的商队被抢了上等皮货一百八十多张三十年以上人参一百多根还有不少金砂鹿茸也有四五十对据说损失超过五万两……” 冯紫英讶然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京师城里却是一无所知?这尤世禄又是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的? 见冯紫英目光里充满了探究之色尤世禄诡秘地笑了笑“为兄在这边忝为驻军长官难道连这点儿消息都听不到?至于义忠亲王为什么不愿意声张那为兄就不知道了为兄只知道还是有少量赃物流了出来为兄也拿到了几张蓝狐皮到时候为兄给你送两张到永平府来也可以给弟媳妇做个围脖对了怎么你孤身一人身边连个丫鬟女人都没有正巧老家买了几个丫头给大哥和我送了过来米脂婆姨绥德汉地道米脂女子回去之后为兄便给你选两个送来……” 冯紫英赶紧摇手婉言谢绝“三哥恁地没眼力劲儿啊跟着我那个……” “哦我眼拙了是贤弟从甘州带回来那两个吧?”尤世禄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嗯已经给小弟当妾了她是崆峒门人正好也能卫护小弟安全。”冯紫英坦然道。 尤世禄也就不再多劝。 晚间就留宿在卫城中卫城平素也有接待像军中官员或者兵部要员们出入辽东一般都会选择在卫城中留住所以这客房倒也像模像样。 炕上两条白花花身子翻滚跌宕……好一阵才算是安静下来。 尤三姐还是那般不堪一战不过今儿个没有尤二姐尤三姐似乎要放得开一些了但一样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败下阵来。 搂着尤三姐丰腴瓷实的身子在怀中冯紫英却有些睡不着。 除了尤世禄带来关于察哈尔人可能寇边的消息外尤世禄也介绍了不少关于永平府的情况治安不靖他是早就知道了但没想到盗匪如此凶悍甚至还敢劫掠驿道上的商队连义忠亲王的商队都在这里吃了大亏但这里边或多或少又有些和军队脱不开干系。 不愿意助剿地方是一回事但是如果和盗匪勾结起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尤世禄负责中路而义忠亲王商队却是在东路驿道上被劫那是李如梅的地盘。 除了治安军地严重的不睦也是一个大问题以中屯卫为例这里聚集人口已经不少其中不少就是从各县流落而来他们租垦军屯荒地然后慢慢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形各县早有怨言但是却无力改变这种局面。 难怪朱志仁装病不起面对这种情形你能奈何? 还有地方基础设施建设的严重不足以水利设施为例乐亭葫芦河和定流河河堤年久失修上游一遇暴雨泛滥下游便被冲成白地原本岳婆港以下之地是上好良田现在却成了荒芜一片。 建昌营南面紧邻迁安县城不远的滦河沿岸也是如此。 己字卷 第六十八节 困境 本地农户迫于赋役流落到中屯卫这等军队的屯垦区域而各县想要清理流民却又受到军队的阻挠水利不修治安不靖商队减少本地士绅怨声载道你还怎么指望能收得起来赋税? 尤世禄还专门提到了昌黎县城南面蒲泊的惠民盐场也已经荒废主要就是受到盗匪袭击据说是来自海上的倭人袭扰原本已经向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缴纳了盐场费用的商人们不堪其扰不得不退出盐户也四散而去。 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几度重开都因为倭寇的袭扰而被迫中止久而久之惠民盐场就此烟消云散而一大批民间小盐场却趁机瓜分了海边荒弃盐田从此整个永平府私盐大兴。 为此长芦巡盐御史几度状告到永平府和户部、都察院户部也专门来人查验但是都是无果而终。 尤世禄也提到过因为倭寇凶悍地方捕头衙役难以应对户部还专门和通过兵部和蓟镇衔接过希望蓟镇驻军能协助剿灭倭寇但是倭寇来自海上来无影去无踪而蓟镇军也没有多少心思去管这种闲事儿草草来过两回便了事大吉但于事无补。 不过让冯紫英很好奇的是倭寇近年活动情形日趋减少更为关键的是倭寇极少在登莱以北地区出现这一点或许别人不太了解冯紫英长期和海商打交道自然十分清楚。 像这等反复集火于蒲泊的惠民盐场去而复返就为一个区区盐场而盐场的盐那也是要有充分的销售渠道才能变现的倭寇难道这么纠结于这里就为抢盐怎么看都像是私盐贩子的举动呢?这未免有些蹊跷了。 种种情况看来这永平府的情况都不容乐观自己这个同知位置也不好坐只是不知道那位朱知府如何着想难道说就这么一直托病不起?再这样下去恐怕朝廷也就要是去了耐心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不安。 身旁的尤三姐也感觉到了自己男人的情绪变化不过对这种事情轮不到她来插话她能做的就是床上取悦郎君床下保护好郎君安全。 自家男人可是极少有这样的情形她以前见到冯紫英的一面都是镇定自若从没有过束手无策的时候但今夜感觉男人却有些不安。 “相公永平这边的事儿是不是很难办?奴家可从来没有见到过相公这么棘手的样子。” 看见尤三姐灰蓝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讨好粉嫩如雪的娇媚面颊上丰唇如火沿着那优美入白天鹅般的粉颈向下硕大浑圆…… 两天修长健美的玉腿有着混血女郎特有的结实弹力十足加上成日里仍然孜孜不倦的练剑习武连冯紫英都不明白怎么在床笫之间这尤三姐反而不如尤二姐甚多。 “的确有些麻烦可以说是积弊已久这军地不睦治安不靖赋役不均水利不修难怪都不愿意来这里连老师都劝诫我让我不要来永平。”冯紫英自我解嘲地道:“我这是自跳泥潭啊。” “相公选永平府肯定也是有些原因吧?”尤三姐自然想不到那么远“军地不睦和治安不靖公公是蓟辽总督尤大人又是蓟镇总兵这军地不睦就不该是问题了治安不靖也可以请他们帮忙啊。” “说得也是他们是可以帮忙但是这帮忙也是暂时性的不解决根本问题恐怕一味依靠父亲的身份来也不好办。”冯紫英知道老爹这边的身份用一次两次可以但用多了恐怕也会引起反弹他也不会那么去做。 自己是永平府同知那么就该站在一府同知的身份来看待和处理这些问题一句话就该按照既有的规则和程序来处理而非一味动用人脉关系和人情。 觉得自己好像也帮不上忙尤三姐也有些失落看在冯紫英眼中也有些好笑这等事情便是自己都觉得棘手须得要慢慢梳理出头绪来才能有针对性的采取措施其他人轻易间都上不了手遑论尤三姐? 不过尤三姐的关心还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动。 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对自己身畔女子们的宽容和不同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她们的心态。 就像这个时代其他男子娶妻纳妾哪里会和妻妾说这些字公务上的事情多问两句恐怕女人都会被训斥但他从不吝和她们沟通交流。 哪怕她们的确帮不上任何忙但是起码可以让她们感受到自己的尊重这对于拉近感情和她们人格的塑造都大有帮助。 冯紫英可不希望自己身旁的女人们都变成唯唯诺诺缺乏人格自尊和思想灵魂的泄欲工具那也太可惜这些聪慧贤淑的女孩子们了。 有思想灵魂的女人才是最有趣的女人而非单纯的以色侍人自己还不屑于那等格调之低的需要。 冯紫英感觉到尤三姐的失落温声道:”三姐儿爷去永平府肯定是要动一些人的到时候肯定会有一些人会狗急跳墙耀青招募了一些人来但是他们只能在外围警戒真到了内院屋内就得要靠你了爷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这些日后你的担子可不轻啊爷日后睡觉都只能抱着你睡才踏实呢。“ 略带调侃和揶揄但是却又说的是实话听在尤三姐耳朵里却是格外悦耳。 说实话在获知冯紫英要兼祧二房之后尤氏双姝都有些压力尤二姐更是一门心思想要利用薛宝钗嫁进来之前这段时间怀上孩子这算来算去也就是半年时间而尤三姐心里更是不踏实。 比起二姐的温婉柔媚和在床笫间的曲意逢迎尤三姐知道自己远不及二姐可若是薛家姊妹嫁进来再等两年林家姐妹也要嫁进来这还没有算晴雯、云裳、金钏儿、香菱甚至以后的莺儿、紫鹃这种通房丫头这围绕着爷身边的女人可就够多了。 所以尤三姐也是倍感压力自己哪方面都无法和相公的哪些女人相比日后会不会越发受冷落自己怎么办? 但今儿个相公这么一说让尤三姐也是心花怒放自己其他方面也许没法和相公的其他妻妾们比但是在武技上对相公的安全护卫上自己却有着无人能及的优势或许在京师城里自己这份优势还不凸显但是一出京师城尤其是相公又是要做大事的那么这种安全保护就非常重要了而自己却能最好的贴身保护。 “爷放心奴家便是舍却自家性命也要护得爷的安全……” “嗬!不许说这等不吉利言语爷和你都会平平安安的爷还指望这你们姐妹俩趁着爷在永平府这几年替爷生个一男半女出来呢嗯要不就从现在开始努力……” “啊?!” 嬉笑声中……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 第二日冯紫英一行人便和尤世禄道别启程经滦州到卢龙。 两百余里地若是加紧一些也能赶得到。 冯紫英却无意这么赶选择了慢行正好可以看一看从开平中屯卫到滦州这一带的情况。 在沙河渡口乘船等候的时候冯紫英也随意问起码头上的挑夫们生计如何都言世道不好治安不靖生意难做这路上商旅都少了许多。 再看一个个面带饥色冯紫英心里也有些感慨。 论理沙河两岸都该是滦州的地界但是沙河以西似乎已经成为了开平中屯卫的势力范围或者说不少民户干脆就往西一走抛荒这边的土地到屯卫那边租地也能省却许多麻烦和赋役。 一直到沙河以东靠近滦州州城路上的行人和驿道旁的农田也才有了几分气色。 “邀请这滦州的情况也不太好啊。” “大人滦州还算不错了北面的迁安和抚宁南边儿的昌黎和乐亭还不如这边呢您瞧瞧这偌大的地盘五县一州却不过三四十万人口这还得要把屯卫家眷算进来的可若是放在江南一个县都不止一个永平府的人……” 吴耀青摇头“还说着北地流民多要说这些地方可供垦荒之地难道少了?咱们一路行来这抛荒之地比比皆是什么原因?大人怕是心里比我们清楚这北地如此凋敝只怕还是有些原因的只是咱们却琢磨不出来。” 还能什么原因?赋役沉重历欠愈多治安不靖种种都得要落到泥腿子们身上士绅大户们难道还能来承担? 只是这等道理要说穿只怕就是诛心之言了与士大夫治天下这句话是金科玉律谁敢质疑?连冯紫英现在她也不敢说挑战这个唯有寄希望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变化来实现产业和阶层的更迭最终达到目的。 见冯紫英不言语吴耀青也不多说。 一行人便趁着夜色渐近的时候踏入了滦州城。 己字卷 第六十九节 为官不易 在进滦州城时冯紫英就打量过这座颇有名气的州城。 青砖包墙引滦河水形成的护城河宽约丈余吊桥耸立雉堞巍然甚至在城墙头上还能看到角楼森森很显然这座城屹立在滦河岸边的城池还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或许是十多二十年前察哈尔人的南侵仍然让这里的人们记忆犹新。 城南的文峰塔和碧霞元君祠在整个永平府都极有名气在冯紫英尚未来永平时就已经听说过所以冯紫英还打算利用时间去一游。 永升客栈算是整个滦州城最好的客栈了。 微服私行冯紫英也没有打算去住驿站相比之下他宁肯花点儿银子住得好一些毕竟还带着女人另外在这样的客栈中也能听到一些更多的东西。 对于他来说通过各种方式尽快熟悉情况以便于各方面事务也能尽快上手。 哪怕有吴耀青从各方面来替自己收集情报但很多时候冯紫英还是希望能够最直观的感受一些东西这样有助于自己来进行判断。 “滦州是仅次于府治所在附郭的卢龙县的所在土地面积和肥沃程度以及人口数量都仅次于卢龙远胜于其他几县。”吴耀青坐在冯紫英对面“知州谢文礼湖广南阳邓州人颇为精明能干元熙三十三年的举人出身不过他和本地士绅大族关系不睦因为手段酷烈也引起了很大的反弹士绅们经常写信向京中告状……” “哦?那主要矛盾在哪里?”冯紫英问道。 “一是谢大人屡屡清理县中土地尤其是那些假借卫屯之名侵占土地之实的行径打击豪强;二是动用县中劳役维修河道和河堤而县中士绅大户们认为应该先修县城周边滦河两岸河堤但谢大人却是力主先修城南到葫芦河和定流河交汇这一线因为这一河堤情况最糟糕而且大多为自耕农户而上游则主要是大户们的土地……” 知州有权每年根据情况来确定劳役和以工代赈的使用方向如果要处于稳定州中局面尽量避免流民出现和外流那么肯定要重点维修普通农户为主的区域否则一旦遭遇洪涝灾害这些人抗击灾害的能力可要比士绅大户们弱得多弄不好就就收一场动荡。 “这么说来这位谢大人倒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了。”冯紫英笑道。 “那也要怎么看。”吴耀青摇摇头“此人性格刚愎苛厉对士绅大户们尤为苛刻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所以县里士绅大户们们对他也是又恨又怕我们得到的消息是有些人甚至想要铤而走险……”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之前也就不说了如果自己走马上任担任同知还要出现知州这样的官员遇到什么不测那真的就是再打自己的脸了。 “耀青这事儿确实么?” “只是一些传言我们觉得可能性不大虽然有些矛盾应该还不到白刃相向的地步杀官意同造反那是要诛三族的!”吴耀青摇摇头但又迟疑了一下“但线人得到的这个消息称很准确这让我也有些拿不准了。” 吴耀青从半年前就开始有意识的撒布线人虽然冯紫英说是以北直隶诸府为主但是还是暗示了他可能永平府和顺天府会是重点顺天府是京师所在自不必说但专门提及永平府自然就有深意所以他不但自己通过各种渠道物色了一些人手另外也从倪二那里要了不少原籍永平府各县近年来才来京师落脚的人从中选出了一些机敏人手让其以各种身份回乡。 按照吴耀青的要求这些人手本身都要有正当的职业掩护比如县衙衙役和巡检司人员比如坐商行商比如里正比如某士绅大户帮闲清客这也是一个相当宏大的工程。 不过好在冯紫英之前就说了钱银方面不受限制关键在于要能发挥作用一旦自己到永平府任职那就要能迅速把各州县的情况从官府以外的另外一个渠道给自己收集上来不能让自己只凭着官府这条线来掌握情况。 冯紫英对官府这条线的情况上报渠道很是不放心如果说他有充裕时间花上三五年来慢慢经营也不是问题又或者自己只是想来镀个金学着朱志仁那样要么托病要么放手也能混两年。 反正这个同知身份本来就是一个很微妙的角色想管事儿什么你都可以插一脚本身就算是知府副手不想管事儿上有知府府衙内还有通判、推官还有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税课司、杂造局和儒学官一干官员这还没有算六房官吏都是分掌其责自然有人管事、做事。 但冯紫英来永平府可不是来镀金这么简单他是要想在这里一展宏图的。 这里是辽东通往中原内地的咽喉枢纽也是保障辽东安全的坚实后盾。 这里不但有丰富的煤铁资源未来能够让自己的宏图得以施展甚至成为自己事业的根基所在而且还有可供开发的优良港口同样还是从海上连通辽东、朝鲜、日本和山东的中转站。 而且他得到的消息永平府很不安宁这里边固然有官府、军队、地方士绅和海上倭寇的因素里边还有一个最大的隐患——白莲教。 从山东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自己几年前安排进去的人已经反馈回来了从临清一直顺藤摸瓜脉络指向了滦州。 这让冯紫英都有些不敢相信。 临清距离滦州可还有些距离的而且最初得到的消息是当初在临清民变时在其中发挥了相当大作用的外地人是来自南面曹州、郓城、巨野那边儿怎么现在却突然转向为北面而且刚巧不巧就在自己要出任同知的永平府下辖的滦州?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但如果有地图也就能看得到这其实并不算太巧合从临清沿着运河而上过河间府诸州县抵达天津卫而天津卫实际上和永平府也就遥遥相望了中间就隔着顺天府的沿海这一片儿也就是宝坻县罢了。 但来自那边的消息很肯定虽然山东这边的白莲教活动很活跃但是这边大多是听命于北直隶这边的指示而且前期来传教授道的传头、总传头、总掌经等均为北直那边来的人到后来才逐渐有山东本地的传头开始获得晋升提拔成为头领。 想到这些冯紫英心情越发沉重按照那边所言滦州很可能是白莲教嗯也叫东大乘教现在更有名字叫闻香教的核心区域但乐亭、迁安、昌黎也都有相当白莲教活动而且据说还有镇卫军中之人加入信奉。 虽然不确定对方的这些消息是否准确但毫无疑问的是白莲教在北直隶尤其是永平府的活动是极为猖獗的甚至超过了山东那边。 “耀青这事儿你安排人在跟进查一查我可不想刚上任就遭遇这等糟心事儿。”冯紫英意识到永平府潜藏的各种危机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恶劣但既然都已经来了只怕就只有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来走一遭了。 “大人放心小的已经安排人在细查了只是我们在这边儿的人手还是少了一些时间太短很多人的脉络还没有建立起来。”吴耀青也不无遗憾若是提前两三年来布局以自己的手段和冯紫英钱银上不遗余力的支持绝对不至于现在这副迷雾中摸索的情形。 “嗯我想这等事情即便是要发作也该有一个激化的焦点我们应该还有一些时间你抓紧就是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耀青这永平府几年的饭恐怕不好吃啊。” 吴耀青淡然一笑“大人在两淮运盐使司衙门那边的饭一样不好吃那边的私盐贩子为了钱银什么手段无所不用及小弟肋下几匹肋骨都断过就是遭遇这些私盐贩子派人狙杀。” “哦?”冯紫英到没有想到吴耀青还有这样的遭遇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儿?” “也没什么安排进去的暗线被他们觉察了然后设了套让我去接头见面然就就是伏击狙杀啰也幸亏我多长了一个心眼儿安排了两名手下接应否则命就得当场撂在那里了。” 冯紫英皱皱眉的确搞情报遇上这等事情免不了但要让吴耀青亲自出马的情报肯定也是很要紧的“耀青这种事情你也不能经常亲自出面你得培养一二信得过的助手帮手该物色的人尽管去选用北直这边你如果有信得过的尽管招来其他都好说。” 吴耀青沉吟了一下“大人永平府这边我没什么太多人脉但是顺天府这边我还有些人脉资源另外像河间、保定这边和永平府往来也比较多我打算从河间这边也物色一些人手。” “你尽管去办如果需要我出面知会一声即可。”冯紫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吴耀青毕竟是自己私人幕僚没有官方身份很多时候自己出面一下往往就要比吴耀青各种说服要管用得多。 吴耀青其实等的也就是这句话毕竟冯紫英身份摆在那里不提在京师城中小冯修撰的赫赫大名单单是蓟辽总督之子这个身份就能让很多三教九流人士眼热无比如果再加上十八岁的正五品永平府同知身份真的可以说无往而不利了。 但自己再怎么说人家也会有疑虑但他一出面只要说几句话安抚一番许多事情便能迎刃而解。 “那小的就去办了另外大人嘱咐小的在永平府的一些摸底也有了消息具体情况比较复杂可能要花一些时间来整理。”吴耀青满怀信心。 己字卷 第七十节 到任 从滦州到卢龙基本上就是沿着滦河上溯而行。 这一路行来也能看得出来这一线应该是永平府最富庶的区域了。 距离北面边墙还有几百里地青龙河在卢龙县城边上汇入滦河丰沛的水源和形成肥沃丰饶的冲积平原和谷地使得沿着滦河和青龙河两岸都称得上是永平府的膏腴之地。 一路上冯紫英都在考虑自己走马上任该如何去做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按照他的预测可能三年到五年是最可能的不会超过五年。 虽然按照大周规制三年一考三考之后才能谈的上升迁但是那是常态下的积累资历和政绩的升迁对自己来说并不适用甚至绝大部分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不可能像这样两年一升五年两升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这也是进士出身的最大优势。 冯紫英不可能在这里呆上九年他没那么多时间齐师和乔师他们也不会让自己在这个地方一呆九年。 要想让齐师和乔师日后在举荐推荐自己上说得起话那就需要拿出像样的政绩来这也是冯紫英早已经确定了的路径。 之所以推动晋商、粤商与海通银庄的合作要在永平府打造这个煤铁复合体除了要在北地推动煤铁产业的发展外很大程度上也是要借永平府这个平台来给自己出政绩。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情况恐怕没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么乐观甚至可以说比自己预测的还要糟糕得多。 首先是察哈尔人可能要南侵的这个巨大风险就像悬在头顶上的一块巨石随时可以落下来把自己所作的一切都砸得粉碎。 无论是迁安还是卢龙都直接面对着一旦从喜峰口——冷口——桃岭口——石门口这一线被突破的冲击看看这一线密布的关碍和营寨就应该清楚这一线面临着多么大的压力。 自己辛辛苦苦费尽心思打造出来也许察哈尔人一个轻松的突破就可以来捡落地桃子甚至把一切砸得稀巴烂。 其次就是白莲教的蔓延和猖獗程度也超出了预料不但滦州、卢龙、乐亭和昌黎几个州县有而且居然连蓟镇军中都可能有人卷入。 这个情况冯紫英得知时几乎是像吞了一个苍蝇般难受。 再次就是水利设施和道路的失修士绅与官府的关系不太融洽肩上屯卫对流民的收留直接导致了税赋历欠日增也使得户部对永平府的印象极差。 而这些事务很大程度连县一级官府都无法单独解决处理好都需要各地士绅的通力协助和支持而这些因素可能都或多或少使得永平府行政运转不那么顺畅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朱志仁托病的主因? 至于说军地关系不睦盗匪猖獗教育不盛商路不畅工商不兴那都是小事情了但这些小事情如果结合在一起同样又会反作用于上述几个方面成为一个难以解脱的恶性循环。 这些问题都一路上困扰着冯紫英一直到进入府治所在的卢龙县城。 由于冯紫英一行人前来也没有让人去打前站而是微服而来所以也没有惊动什么人便直接奔府衙而去。 永平府衙在旧城平山山顶这里的旧城是指古平州城大门前临街设建衢立有“古北平”的牌匾牌匾两侧分立两座巨大的牌坊巍然耸立。 牌坊上各有题匾东面牌匾题“东通辽海”西面牌匾题“西拱神京”字为隶体浑圆古朴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名家所书。 冯紫英没有立即入内而是就在门外走了一圈四下观察了一下整座府衙的情形倒是中规中矩。 戟门内是仪门而戟门外旌善亭和申明亭对峙往里一看戟门内仪门外寅宾馆和土神祠与西面的一排房舍遥遥相对倒看不清楚是什么不过正面往里府堂隐约可见。 吴耀青和宝祥已经把马匹圈到了一边拴马桩上磨得亮滑周边还有一些马粪两株古槐倒也虬枝攀张估计也应该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大人需要去通报么?”吴耀青见冯紫英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轻声问道。 冯紫英正欲搭话却见两名书吏模样的角色从仪门里一直走了出来脸上还有些愤愤不平。 “府尊大人成日这般难道就不知道马上同知大人就要来了么?若是被同知大人寻个由头参他一本他便是想要致仕都要休想了。” “你懂什么?同知大人是谁你不知道么?京师城里的小冯修撰二甲进士还是庶吉士据说连皇上都亲自召见过的为什么来咱们永平府当一个同知?你知道么?” 一身灰扑扑的青衫男子不屑一顾“二甲进士又怎么?落毛凤凰不如鸡来咱们永平我看用不了多久也得被搞得灰头土脸学着府尊大人一样缩着脖子混日子。” “你懂个屁!”另外一名个头矮一截但是却更灵活的男子满脸鄙屑“还自诩消息灵通呢连这位小冯修撰师尊是谁都不知道吧?当朝齐阁老吏部尚书大人明白么?你以为人家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么?要我说人家就是来染一水没准儿明年就去哪个更好的地方去了凭啥和府尊闹别扭?大家就这样凑合过不好么?” “那就只有苦了咱们了。”青衫男子叹了一口气“眼见得这门可罗雀都没几个人上门上边催逼得紧你说这日子怎么过?”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个子高顶着你一个钱粮科的典吏操哪门子心?”矮个子嗤之以鼻“上有司吏再上边还有通判大人什么时候板子能打到你身上来了?” “话不是这么说没见通判大人这两年日渐苍老那也不是被逼得这般模样?他待我等不薄我等也想为其出力奈何力有不逮也只能黯然叹息了。”青衫男子摇摇头“走罢今日去我屋里小酌两杯……” 二人出门而去只留下一旁的冯紫英和吴耀青。 冯紫英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去的二人。 这二人身份他大致能判断的出来青衫男子应该是户房钱粮科的典吏算是这府衙里具有正式身份的官、吏、役三类人中第二类不上不下但是权力巨大。 吴耀青目光也有些深沉看样子这永平府不安泰啊这位朱知府的日子不好过连一干吏员们也都不看好新来的同知甚至还知道自家主子的来历都还是不看好这就很有些味道了。 “耀青听出来点儿味道了么?”冯紫英悠悠地问道。 “嘿嘿永平府里并不平啊。”吴耀青用了一句戏腔来吊了一嗓子“不过大人胸有成竹若非如此又如何能显得出大人的本事呢?” “呵呵你这高帽子倒是给我戴得好就怕捧得越高就摔得越惨啊。”冯紫英也不在意“宝祥替我去通报我也该去见一见府尊大人了。” 同知是佐贰官不需要像主官到任那样有那么多规矩礼节僚属、士绅要到城门外迎接要沐浴要祭祀等等各种过场一大堆佐贰官么虽然不说随便怎么来都行但是只要官凭备齐勘合无误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而且理论上所有府衙里的官、吏、役都只对知府一人负责这种“一把手”负责制在这个时代更为突出所以佐贰官如果不思进取要想偷懒真的很容易。 宝祥很快就把名剌送了进去一会子功夫便出来了好几人府衙里也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一般躁动起来了。 出来当先一人个子瘦小细眉狭眼满脸苦相颌下一缕胡须寥寥无几站在他身边却是一名比他个子高出一大头的壮年汉子目光炯炯正在打量着冯紫英和吴耀青。 “属下经历司经历赵立恒见过大人。” “属下经历司知事袁谈见过大人。” 一个瘦小一个魁梧倒也相映成趣不过瘦小的是经历魁梧的是知事。 如果说一个永平府相当于后世的一个地级市比如唐山市那么经历司基本上相当于府衙里也就是市委市府里边的办公室嗯当然是合二为一的经历么相当于办公室主任正八品知事也就是副手副主任正九品他们二人出来迎接倒也合乎规矩。 “免礼。”冯紫英抬抬手也在上下打量二人。 吴耀青给了冯紫英永平府府衙里官员名单作为经历司的二人自然不会少。 按照大周定制官员一律实施回避制度从九品以上官员尽皆需要避籍以省为限但南北直隶则是以府为界限。 这二人赵立恒是山西太原人而袁谈则是河间府人。 “府尊大人可在府中?”冯紫英启口问道。 “府尊大人在后堂卑职已经禀报了府尊大人。”赵姓经历语气倒是很恭敬“同知大人可随卑职进府拜谒。” 己字卷 第七十一节 观感 面见知府朱志仁时冯紫英也很仔细观察过对方。 说对方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冯紫英是半点不信的。 虽然此人已经五十有八但面容白皙富态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精神虽然摆出了一番病态模样但是言语条理清晰有条不紊。 此人已经在永平府担任了四年多快五年知府如果不出意外一年多时间后他要么致仕要么转任。 当然也不排除此人还能升迁这种情形也不少见和本人政绩表现不挂钩的事儿在大周朝一样屡屡发生你很难用一个统一规范的标准来评定。 “紫英啊你来之前东鲜子舒都已经和我来过信甚至连伯孝兄也都和我来信夸赞紫英大才我心里也是十分高兴这永平府的情形想必紫英也有所耳闻不容乐观本府在此已经为官快五年此地民风骁悍刁滑者亦众而我因为身体缘故经常眩晕而卧床不起所以对本府公务有所耽搁……” 半真半假的介绍也带有一点儿自责冯紫英当然只能听着半句话都不能多说。 “……紫英来了当放手大干府中不少刁吏猾役紫英也需小心还有本府通判、推官二人紫英当同心协力……”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阵端茶送客冯紫英走人。 接下来便是和同僚众人见面。 通判是府中三号人物相当于分管粮道、水利、河道等事务是佐贰官中仅次于同知的重要角色而且负责事务也相对固定不像同知在各府中所处地位和负责事务更多需要看二司的态度但北直隶诸府上无二司则更多由知府来确定。 推官的职责据更明确就是负责刑名事务但涉及诉讼需要知府亲定而具体侦捕下有府中刑房和司狱司更有各县刑房所以主要是协助知府审查各类刑民案件以备知府定案。 除了最重要的通判和推官外接下来就是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儒学官、税课司、杂造局、河泊所以及巡检司的各类官员在府中的都一一来见礼冯紫英自然也要一一说话这也是在来之前齐永泰和乔应甲专门交待了的。 毕竟冯紫英还是第一次外出为官而且一下子就是到府可以说是要直接和最基层官吏打交道再说你策务精良见识深远但是遇到这最基层的日常杂务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人情世故免不了而且这等地方上佐官胥吏的重要性若是不明白日后也定要吃不少苦头。 冯紫英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好歹上辈子也是从乡镇起来的干部对于下边基层官吏的利害他也是了如指掌当然这世间倒推四百年这大周朝的情形肯定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但一些基本要义却没有太大变化。 当冯紫英离开内堂朱志仁才慢悠悠地端起茶盅细细抿了一口没有抬头也没有了先前的亲和和慈眉善目而多了几分沉静思索之后的凝重。 “泽仁感觉怎么样?”放下茶盅朱志仁微微仰头重新恢复了平常之态。 对于东翁的变化已经从其背后移至对面右下首出的中年文士也是沉吟着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 “怎么不好回答?还是觉得看不透?”朱志仁嘴角微挑耐人寻味“若真是一个简单人物那能闯出小冯修撰这么大名头敢单枪匹马闯土默特人的腹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噢是冒北地之大不韪推动开海大计?” “东翁也觉得看不透?”中年文士眉毛一扬“看东翁和此子交谈并无多语言语故作倾听状但其实内心早有定计主见目光沉静眉目间却是没有半点不耐以余之见倒像是一个性子坚韧之人。” “单单是一个性子坚韧就能当得起东鲜和子舒这般夸赞?伯孝兄在信中赞叹也就罢了开海之策并不新鲜关键在于如何平衡如何细化到具体方略平衡若无齐永泰和乔应甲一力支持又正好合了皇上的意图赶上了宁夏叛乱哼再美好的愿望也只能搁置在文渊阁的故纸堆里。” 朱志仁冷笑了一声。 “那依东翁之见此子是浪得虚名实际难堪大用?……”中年文士讶然。 “那倒不至于虽然有乔齐等人的推动又得了皇上的钦点但具体方略还是不得不承认此子的本事市舶司不新鲜海税也是应有之意但这特许金的设置和分年度竞拍倒是别出心裁这东番垦拓更是神来之笔居然能把盐务和拓垦完美结合起来把龙游商人加上安福商人与一干扬州盐商都一网打尽揽入囊中不得不服啊。” 朱志仁也禁不住感慨了一番“都说北地皆出方正之士却没想到还能冒出来一个如此通晓经济之略却还懂变通的士子可真是罕见难怪齐永泰乔应甲他们视若拱璧不惜强压住北地士人声音把他送来这里避风头。” “东翁只是避风头么?”中年士人笑了笑。 “呵呵齐永泰和乔应甲对其也很有信心东鲜、子舒他们也是觉得此子不凡但是政略上优秀并不一定能体现到这等和下边官员吏役们以及士绅们打交道的能力上没有十年八年在下边的打磨谁敢说他就真的懂咱们大周这块土地上的规则了?” 朱志仁有些诛心的话让中年士人也有些皱眉很显然这位东翁或许看好这位新任同知的未来却不看好对方在永平府的任期。 “开海大计对咱们永平府有多大影响?敢于单枪匹马闯草原的确胆略十足但放在咱们这里有何意义?”朱志仁进一步道。 “东翁您这话有失偏颇同知大人可是蓟辽总督独子啊咱们永平和蓟镇矛盾重重龃龉不断您不也盼着能有人能来解这个结么?”中年文士有些惊讶。 “若是冯紫英连这点儿用处都没有齐永泰和乔应甲又怎么敢把他放在永平来?去宁波府或者保定府不好么?”朱志仁冷笑。 “啊?您的意思是说同知大人本可去宁波府?那他为什么不去?”中年文士大吃一惊这宁波府无论从哪方面来都要比永平府强太多了而且宁波要设市舶司也正是冯紫英政绩所在傻子都知道选宁波府啊。 “呵呵泽仁啊你忘了这位小冯修撰号称什么?”朱志仁轻笑“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啊连咱们湖广才俊杨文弱(杨嗣昌)和贺梦章(贺逢圣)都要让他几分开海之略他被北地士人骂得那么惨去宁波干什么?让江南那边为他歌功颂德么?那他以后还怎么在北地立足日后怎么回朝中?只怕连齐永泰和乔应甲都保不了他了。若是去宁波什么都不做那就成了两头不讨好人嫌狗厌不成了虎头蛇尾?你觉得以冯紫英的性子他会容忍这样么?” 中年士人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此子来咱们永平也是要不甘寂寞大干一番啊这不正合您的意思么?” “我也希望他来大干一番他背后可是有齐永泰和乔应甲有他爹冯唐这等资源不用起来就太可惜了但是我也担心他过于激昂突进欲速则不达适得其反啊。”朱志仁语气放得平缓了一些“而且他初来乍到泽仁你也知道咱们这府里和各县情况盘根错节我来五年了才算是勉强把水搅转他才来没有一年半载怎么上手?” “那大人的意思是……”中年士人有些迟疑。 “先看看吧是骡子是马总得要拉出来遛遛这位小冯修撰名头如此之大我还真不希望他浪得虚名给我带来的一些惊喜我也不吝支持他一把也能在齐乔二位面前搏个颜面东鲜和子舒那边问起我也能有个交代若是个银样镴枪头那他要去祸害一方那也由得他去反正他有齐乔二位给他背书大不了换个地方。” 朱志仁平静的语气听在中年士人耳朵里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他可知道自己这位东翁隐忍这么久了恐怕不会仅只于在这永平府知府位置上终老的都说他是等着致仕但若是真想致仕又何必和官应震、柴恪以及郑继芝几位朝中湖广籍大佬保持如此密切的联系有怎么会对官应震、柴恪等人的态度如此重视? 再说了自己这位东翁也是寒门出身现在现在一妻六妾两个小妾前两年和去年才生下两个幼子长女才出嫁长子和次子读书不成还指望着恩荫呢他岂会甘心就此致仕? 看看今日和自己说这些哪一样像是想要致仕的模样?无外乎就是既寄希望又有些担心期望过高失望越大罢了还在自己面前说这般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哎这位东翁也是一番苦心啊。 己字卷 第七十二节 接触 对冯紫英来说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一个熟悉过程。 从经历司到照磨所再到司狱司和税课司、河泊所这是整个府衙中最为重要的几个部门起码是冯紫英认为最重要的几个部门关系到行政、审计监督、司法刑狱、税收收入几大块轻忽不得。 无论自己这个同知未来如何定位都免不了要和这几个部门打交道。 相比之下像杂造局、儒学官、马政驿丞、医学正科、阴阳学证术、僧纲司、道纪司这些等等就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了。 经历司相当于办公厅照磨所则相当于审计部门同时也要肩负一定对衙门内的监督职责司狱司不用说勾管犯人税课司和河泊所官商税和鱼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永平府这些职能部门还是都齐全的。 一天时间下来冯紫英一口气见了七八拨二十来号人虽然未必一一能认清但是几个重要同僚和属官、吏目却已经有了几分印象。 “冯大人下官敬您一杯。”端起酒杯当下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方面阔口浓眉凤眼微微一举手“像您这种二甲进士却又是庶吉士出身的说实话下官还是第一次听说直接外放出京的不过外放我们永平府却是我们永平府的荣光啊小冯修撰大名在京师城里可是闻名遐迩……” 冯紫英含笑起身“侯大人过誉了紫英不过是承蒙皇上抬爱在翰林院里虚度两年罢了……” “诶冯大人此言差矣二甲进士每科不过寥寥二三十人我们永平府自大周开国以来至今也只有泰和年间有一人考中但亦未能馆选庶吉士足见其艰难冯大人这个庶吉士怕也是来之不易当之无愧。” 通判侯子瑜河南彰德府人原任大名府推官后升任陕西布政使司理问所理问永隆元年便出任永平府通判比朱志仁还早来永平府两年算是这永平府衙中重要官员中的元老了。 从吴耀青那边得来的消息此人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永平府人了虽然发妻是原籍彰德府的但是其在永平府七年间便纳了三房妾室其中有两房都是这卢龙和乐亭士绅大户庶出旁支女子。 在冯紫英未来永平府之前侯子瑜便是这永平府的二号人物正六品比起除了滦州知州之外的任何人都更尊贵而且此人性格豪爽却又不乏周密待人接物甚是周全和地方士绅关系也是相对密切人脉颇宽甚至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和朱志仁分庭抗礼的味道。 总而言之侯子瑜给冯紫英的第一印象极好虽然只是举人出身年龄也不过四十出头只是以此人人才为什么已经在永平府连任六年都尚未转迁升迁倒是有些让人意外冯紫英估计这应该是和朱志仁对此人的不太满意有关。 “当不起当不起侯大人人中龙凤紫英虽然才来也曾听闻大人风采……”冯紫英面带笑容连连举杯示意。 对于对方把自己捧这么高冯紫英也说不出究竟是好是坏。 好的是能让自己名声迅速在永平府传开二甲进士馆选庶吉士京师才子北地青年士人领袖这些人设都能有助于自己迅速在永平府站稳脚跟打开局面。 但坏的一面就是自己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永平府当下局面特别是自己又是仅次于知府的同知在朱志仁稍稍托病推杯的情况下责任就得要落到自己身上。 这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虽然前世有些这方面的经历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心发虚毕竟这些相隔四百年的行政事务实在是和前世中所接触的事务相差天差地别完全没有可比性只是有一些隐约脉络可以遵循。 二人干了一杯之后侯子瑜立即又为冯紫英倒上第二杯冯紫英也察觉到有点儿失策对方这是有心把自己灌醉么?目的何在? 好在朱志仁出面暂时把这个话题拉开而经历司的赵立恒也很识趣的接上了趟和冯紫英碰了杯但是朱志仁示意对方要适可而止。 侯子瑜对朱志仁的态度还是相当恭敬的但具体如何冯紫英就不得而知了。 知府作为一府至尊遇着绝对优势但是如果说要谈到擅自处置佐贰官却又力所不及了也就是在年考和三年的京考中发表态度罢了但这却对佐贰官来说又是致命的。 双方的对抗又是一种复杂的实力博弈佐贰官要想有对抗知府的实力那么就必须要有赖于在吏部和都察院里有足够分量的依靠否则被贬谪那就是必然之事知府对佐贰官的绝对优势是制度赋予其的先天如此。 这一顿酒吃得谈不上尽兴朱志仁的表现既不像冯紫英最初以为的那样弱势但是从通判、推官以及经历、照磨、司狱和税课司大使的态度来看的确对这位朱大人有些怨气但朱志仁仍然表现出了足够的影响力并非想象中的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或者完全的混吃等死。 只是冯紫英还有些没太看明白朱志仁和这些官员之间的关系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下这还有待于细细观察。 打着酒嗝冯紫英坐在廨舍后堂的中厅里喝了一口茶忍不住皱了皱眉。 习惯了金钏儿和云裳他们的侍候居然会觉得宝祥送上来的茶不是滋味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宝祥今日的茶没泡好。 放下茶盅冯紫英这才启口问道:“今日耀青也和一干幕僚、吏员们有所接触感觉如何?” 按照大周朝官场惯例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四人是有权力自行招募幕僚的。 像知府幕僚一般在三至五人当然也有六七人之多的比如顺天府尹;同知一般在二至三人通判、推官一般是一人但这只是一个惯例具体多少还要根据所在府州经济状况以及东主别人经济实力来定。 像有些富家出身的通判推官他也一样可以募请二三幕僚许多事情便直接交给幕僚办妥他只管用印便是。 这些幕僚虽然是官员自身出钱募请但实际上这些花销都会被官员们以各种办法从日常事务中来榨取出来蛇有蛇道鼠有鼠踪知府不必说佐贰官们也有各自的办法套路。 而这些幕僚们实际上也都要参与府暑内的各种事务他们其实也就代表着各自东翁所以像这种聚会饮宴很多时候他们也都要参加。 而属官和吏目们也都要对他们保持足够的礼遇和尊重很多时候他们要打交道的往往就是这些人。 特别是一些刚从进士举人身份转过来的官员们往往对这等日常政务一无所知更多的还是要靠这些幕僚来帮衬指导做事所以得罪了他们往往也就的做了这些官员们。 “龙蛇混杂但总体来说感觉还不像那种一派散乱的架势比想象的略好只是时间尚短还要下来细细琢磨。” 吴耀青对这些幕僚吏员并不陌生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就要和这些幕僚吏员打交道而且因为他涉及要收集各路情报还要和一些地方官署接触所以这些情况他都谙熟。 “大人的感觉呢?” “嗯龙蛇混杂这个词语形容很准确但是这龙和蛇都不简单啊我看从朱大人到侯、秦两位都不是简单之辈几个属官也都各有心思但总的来说朝中还是小觑了这位朱大人还真的以为这位朱大人在永平府是令不行禁不止了呢并非如此。”冯紫英摇摇头“只是我还有些看不明白这位朱大人究竟是在想什么等什么呢?或者还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吴耀青噗嗤一笑“大人这位朱大人几年里可在这永平府纳了三房小妾呢最小的比他足足小了三十七岁!他最小的幼子才一岁有余您说这朱大人是身体不好还是有难言之隐?我看他倒是龙精虎猛得紧呢。” 冯紫英也忍俊不禁这位朱大人身体是肯定没问题眩晕症究竟是什么状况郎中都说不清楚只说要养而且说发作就发作毫无来由嗯一句话全看心情。 “或许朱大人真的是在等什么大家好像都在等什么或者就是都在等我?”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等我给这永平府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对我的期待这么高么?” 吴耀青也微笑“或许是大人您的特殊身份让很多人也有些忌惮也多了几分期望呢?” “嗯你这种判断不无道理所以对于他们的忌惮也好期盼也好我们也不必太过关注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首先我要确定这位府尊大人对我对我来永平之后的态度或者说他将如何来对待和安排我的下一步权责和事务范围。”冯紫英目光已经望向了西面知府廨舍。 己字卷 第七十三节 试探 对于冯紫英的单独拜访这在朱志仁的预料之中。 作为自己的副手若是不能取得自己的支持这个同知要比通判、推官这两位佐贰官难做得多。 因为按照大周规制通判管粮运、马政、水利。 对于像永平府这样的边陲要隘之地粮运不必说每年起运辽东的米麦、绢布、马草皆须一分不少送往辽东这是永平府每年最重要的一项事务可以说这项事务做不好那么从知府到通判都可能直接免职罢官如果贻误战机甚至下狱论罪亦是可能。 因为通判分管工作的重要性所以大周治下各府的通判职责都是明确无误的那就是田赋嗯也就是每年从收回来到起运送省也好送京也好运边也好这是天下第一任。 所以即便是知府也不会轻易干预通判的分内工作除非通判有明显失职渎职。 至于马政在南方也许不那么重要但是对于在永平这种边府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虽然各地养马情形不一养出来的马也未必能成为军中战马但是作为后勤补给驼运马匹却是不可或缺的。 水利不必说直接关系到每年田赋上缴也是至关重要。 正因为通判的特殊性所以作为一府知府往往对通判都格外倚重如果通判不得力作为知府往往就要花费几倍的精力来亲自处理这些事务。 而推官的情况也相似当然从地位重要性上不能与通判相比。 作为一府通判主要职责就是对诉讼的审查并拿出意见为上堂知府的审判定案作出判决依据。 这项事务不可谓不重要盖因作为知府的主要职责中其他事务都可以委托同知、通判和推官这些副手佐贰官来处理唯独诉讼审判不能假于他人手。 也就是说同知在一定情况下替代知府处置任何事务但是唯独诉讼审判不能。 当然这只是大周律例中的规定实际操作中并非如此许多同知一样受知府之托进行审判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下诉讼决断仍然是知府最重要的一项工作轻易不会假于人手这也足见推官所要处理事务的重要性了和地位的特殊性了。 通判和和推官的职责都相当明确便是知府也不能随意变更也就是说人家是明确的活儿的做不好的话他固然脱不了责但知府一样得挨板子。 但同知就不一样了。 同知作为仅次于知府的佐贰官其最明确的职责就是协助知府处理府内大小事务也就是说你可以处理一切事务但是前提是知府让你去处理不让你去过问你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吧。 当然同知职责还缀了一条那就是清军。 什么叫清军?全称就是清理军匠大概意思就是管理和卫所相关军务。 可是这里是边陲要地卫镇营军直接隶属于蓟镇总兵管辖前明风光一时的永平六卫早就成昨日黄花。 比如抚宁卫和山海卫以及开平中屯卫均直接隶属于蓟镇总兵管辖地方无权干预。 而最早设立于卢龙县城里的卢龙卫和东胜左卫在前明时候就和原来的永平卫合并为新的永平卫大周沿袭了此制。 但在元熙二十三年察哈尔人寇边之后兵部深感永平府一二线尤其是二线防守的薄弱为了加强抚宁卫和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石门寨营的实力永平卫便被活生生肢解大部力量并入抚宁卫剩下余部分解并入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和石门寨营这使得作为府治的卢龙县城中居然一支卫军都没有了。 可以说卢龙县城就像是一个光溜溜的大姑娘站在群虏环伺的燕东大地上你说这种随时可能被白刃加身而毫无反抗能力的感觉和滋味怎么能让永平府的府县两级和地方士绅对兵部和蓟镇满意? 只不过胳膊扭不过大腿再不满意永平府也拿兵部和蓟镇无可奈何而蓟镇对永平府的不满情绪也一样心知肚明双方这种不睦的关系也是愈演愈烈这样才导致了现在这种僵局。 所以冯紫英很清楚要想在朱志仁这里赢得支持要想让现在心思难测的通判、推官乃至经历司、照磨所和司狱司这些同僚和下属们刮目相看哪怕是一个在其他地方看起来更像是鸡肋的清军工作但在永平府却是关系到政通人和的关键他就必须要把这事儿办好办得漂亮。 “世伯此番小侄初来乍到对本府情况一无所知许多事情还要请世伯多多指点……”冯紫英奉送上礼物满脸笑容“官师曾多次教诲学生也说到志仁公坚韧不拔柴公亦称志仁公做事为公细致入微……堪为湖广子弟楷模。” 前一次是公对公的拜谒而这一次则是私人拜会了。 官应震和柴恪都应该给对方去了信虽然同属于湖广士人但是同样已经和自己结了仇的梅家同样是湖广士人的中坚力量在冯紫英离开之前梅之烨出任顺天府治中而梅之焕则出任江西布政使司右参议。 朱志仁捋须微笑心里却是格外舒坦。 论年龄官应震和柴恪都要比自己小一大截但自己考中进士时间太晚几乎和官应震和柴恪时间差不多而且仕途坎坷得多而这二人一个高居户部右侍郎兼执中书科事一个乃是在军务上极有话语权的兵部左侍郎。 关键是据说朝廷有意要设立商部官应震有可能直接接任商部尚书这对于湖广士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利好消息。 要知道作为湖广士人的翘楚人物襄阳郑继芝已经七十多了虽然身体状况还好但年龄毕竟太大了极有可能在一二年内就要致仕而内阁五人中更是一个湖广士人都没有这让湖广士人们特别是朱志仁内心很是焦灼。 一旦郑继芝致仕那么不但内阁阁老中没有一名湖广籍士人甚至连六部尚书中也没有一个湖广士人这是湖广士人们内心最为紧张和在意的。 朱志仁关系最密切的是户部尚书郑继芝他能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坐稳永平府知府便是得益于郑继芝屡屡在朝中帮自己缓颊。 和官应震关系只能说是不错和柴恪关系更是一般作为年龄要比这二人大一大截的他朱志仁又不可能像有些人那样不顾颜面去刻意交好对方眼见着官应震和柴恪有日益成为接替郑继芝的湖广士人领袖自己却没有能和对方有更密切的关系朱志仁也是一直有些纠结的。 此番官应震和柴恪尤其是柴恪能主动写信给他也让他大涨面子要知道之前他和柴恪并无私人书信往来这还是柴恪主动给他来信的第一遭。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朱志仁知道自己因为年龄原因并不太受朝中湖广籍官员的看重像官应震和柴恪之前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但是这一回二人却为了此子专门写信足见对此子的看重。 朱志仁也相信官应震和柴恪也不是齐永泰和乔应甲能指使得动的尤其是柴恪这也说明此子不仅仅是在北地士人中被誉为英才而且也得到了湖广士人的看好这也是朱志仁最为好奇的他很想看看此子能给自己带来一些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紫英东鲜和子舒他们二人的话也只能听听而已不过是老朽一把年龄罢了……”朱志仁大笑着摆手。 “志仁公何出此言?伯孝公七十有五了皇上依然甚是倚重志仁公怕是六十不到吧?小侄听闻去年令公子才满岁志仁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才对……” 虽然知道对方是奉承自己但是朱志仁还是听得很舒服郑继之七十五了但是要致仕还得一两年也就是说弄不好致仕都得要七十七八了而自己才五十八不敢说和郑继芝比肩但是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干过十年没问题吧? 朱志仁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很有信心的再加上对方有提到自己幼子才满岁嗯这老当益壮用在自己身上好像也不为过。 难怪官应震和柴恪都对此子这么看好这番人情世故言语谈吐可不像那些心高气傲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子朱志仁对对方又高看了几分。 不过这些都不能让朱志仁对此子就刮目相看了要想在这永平府立住脚但是靠人脉关系和一些嘴皮子功夫那还远远不够。 有人脉资源还得要有本事把这份人脉资源转化为实打实的政绩得拿出点儿让阖府上下服气的东西出来你才能站稳才能让人信服、 “呵呵紫英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朱志仁笑容一收“东鲜和子舒都给老朽来了信其他不说老朽这里肯定会鼎力支持紫英你不过老朽也想问一问紫英来永平打算如何?” 己字卷 第七十四节 胸有成竹 朱志仁的坦率倒是让冯紫英一愣这可不符合自己对这一位的认知。 能隐忍这么多年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还能安之若素不应该是如此耿直坦荡之人才对这样的性子很难在如此环境下坚持下来。 见冯紫英有些诧异朱志仁呵呵一笑“是不是感觉老朽有点儿和你的了解不太一样?” 冯紫英点点头。 “紫英啊前日你来咱们是公事公说但今日既然你以子侄身份来那么老朽如果还和你云遮雾罩的说些闲话那日后东鲜和子舒肯定是要写信来责怪老朽的。” 朱志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可不是送客而是表示要准备敞开心扉畅谈的姿态但是不是敞开心扉不好说但畅谈一番却很有必要。 朱志仁很清楚或许这真的是一个机会但他要听一听对方有什么倚仗开得出什么样的条件值不值得让自己投入。 永平府这几年他也不易几乎是跌跌撞撞才维系了这个局面难道他不想再进一步么?但条件不允许啊。 他也很清楚如果着未来的一年时间里他不能有所斩获那么怕是继续担任这个永平知府都是一种奢望了而转迁更是痴心妄想没准儿就真的只有致仕了。 “老朽知道紫英本可以选择宁波、保定这等远胜于永平府的地方但是却选择了永平府那么自然有其道理而且能让齐阁老和乔大人都能同意你的这个选择必定有其原委所以老朽想听听原委可以么?” 朱志仁的问话也让冯紫英略微犹豫一下就展颜一笑“紫英事无不可对人言之前齐师乔师其实都不太赞同小侄选永平官师也曾经建议小侄可以选黄州嗯官师的家乡但后来他们还是同意了小侄的选择其原因有二。” “第一永平府地处辽东入中原中原出关外的咽喉枢纽家父担任蓟辽总督蓟镇和永平不睦便会直接影响到辽东军心而小侄亦有此条件可以处理好这等本不该有的龃龉;……” 朱志仁点头这应该是齐乔二人和官应震将冯紫英放在永平主因若无冯唐蓟辽总督这个身份其他人谁来都不可能有这般条件来压制住蓟镇军方。 “第二世伯怕也知道小侄在开海之略上让北地诸多同乡士人不满虽然小侄亦有辩驳但北地和江南民情不同却是现实那么小侄便希望能在永平做一番尝试看看是否能让开海之益福泽永宁……” 朱志仁凝神思索“榆关?你想在榆关开埠?” 榆关便是山海关但山海关乃是山海卫辖地永平府管不到但山海卫以南之地有诸多海岸良港便属于古榆关之地现在应该算是抚宁县地但山海卫、抚宁卫和抚宁县在这一区域错综复杂加之本身人口稀少所以并不受永平府这边重视。 冯紫英点点头。 朱志仁有些失望开埠设港建码头都相对简单无外乎人和钱银冯紫英有此打算自然是要利用山海卫和抚宁卫的需求南方物产便可源源不断从江南、两广直入榆关港。 只不过这就成了一个单纯的商埠对山海卫和抚宁卫当然大有裨益但是对抚宁县和永平府呢?也许就是一些商税收入?但若是货物都是为山海卫和抚宁卫输入这商税能收到多少还要打个问号军队物资素来免征商税。 “在榆关附近开埠设港倒是一个好主意但是这周边人口太少了除了北面的山海卫紫英你是打算把南边米粮和军资以海运方式在山海卫交接再从陆路运往广宁诸卫和宁远?”朱志仁含笑道:“对辽东镇来说当然是大好事儿对兵部、户部和朝廷也都是好事但对于我们永平府来说意义就不大了啊紫英你可是永平府同知不是宁远卫和广宁诸卫的参将游击。” 没等冯紫英解释朱志仁又继续道:“紫英我知道令尊现在辽东也不容易你有此打算也属正常没有此想法才不合理但你也要考虑齐阁老和乔大人以及东鲜他们把你安排到永平恐怕不仅仅只是为辽东镇做好后勤保障那么简单吧?你自己也说了北地士人对你的开海之略颇为不满若是你只是以开埠榆关而为辽东输入军资北地士人恐怕会有些失望。” 朱志仁的话倒是实话当然也有从永平府自身角度来考虑的意思自己这个永平府同知就纯粹成了为辽东镇搞后勤保障了反而忽略了本职了就算是能收一些商税但可能距离朱志仁的期望有些远。 “世伯不仅仅是从南方为辽东输入军资小侄的意思还是要从几方面来做一些事情开埠榆关只是打开一个门户作为内输外运的一个枢纽。”冯紫英沉吟了一番道:“不知道世伯可知道卢龙和迁安两地铁矿丰富……” 朱志仁笑了起来“这如何不知?此两县亦开采不少但一来矿质参差不齐二来冶铁投入巨大当地缺乏匠人和劳力官府无力支撑民间虽有此意但许多却因为冶炼技术欠缺而废置老朽五年前刚到永平担任知府皇上亦有意鼓励开矿嗯也是以多征矿税充实内库老朽当初亦有此意但道路交通人口劳力冶铁技术以及向外贩卖亦需商贾来经营诸多限制使得只能停留于纸上……怎么紫英有此意?” “对。”冯紫英很肯定地点点头“世伯应该知道开海之略放开之后江南获益甚大北地商贾颇有非议小侄便联合山陕商会和两广铁商有意在北地以开矿为主业连接海运以求为北地增益。” 朱志仁精神一振但随即又有些颓然“紫英你想在卢龙、迁安开矿户部和工部怕是乐见其成我明白你的意思开矿冶铁若铁料能外运便可和南方军资输入形成互补此诚为好事但迁安和卢龙产矿之地皆为临山之地若是以木炭冶铁还需烧炭砍伐林木又需劳力冶铁出来铁料外运这消耗甚大这一带人口稀少诸多不便啊。” “世伯要做事情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咱们北地这边儿总得要做点儿事情才行不能眼睁睁看着南方的丝、茶、瓷、布源源不断外运论粮食产量咱们不及北方京师都要仰仗江南粮、丝和各色南货论海贸最重要的丝、茶、瓷、布我们更是望尘莫及江南每每说他们赋税数倍于我们北地九边之地粮饷尽皆仰仗江南粮银这是事实人家在朝堂里自然就能趾高气扬声音比谁都大北人就要矮三分内阁诸公除了齐师其余四人首辅次辅加上二位李阁老(李廷机、李三才)皆为江南士人恐怕世伯都不会认为道甫公现在还代表北地士人吧?” 朱志仁默然不语。 李三才(字道甫)虽然是北地士人但是此人长期在南京任职后又担任漕运总督与江南士人往来极为密切受江南士人影响极大所言也经常为江南辩解所以已经不太算是北地士人了甚至有不少北地士人视李三才为叛徒对其恨之入骨。 朱志仁是湖广士人但湖广士人虽然看似一直在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中保持中立但实际上随着江南士人日益势大湖广士人想要不偏不倚已经不可能而日益和北地士人渐趋一致。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朱志仁点点头。 他很清楚自己这种人是很难获得像叶向高、方从哲这些人的认可的唯一可恃的就是自己是湖广士人。 而湖广士人现在隐隐已经在和北地士人结盟目前虽然江南士人在内阁中占有主导地位但是齐永泰是吏部尚书出身加之作风清正廉洁在朝中威信很高便是江南士人也对其十分尊重此番卸任吏部尚书那么谁来继任吏部尚书他本人便有很大的推荐权力未来如果能抓住这一点或许自己还能有所寸进。 “紫英你说的愚伯都明白但是摆在面前的却是具体的难处铁料无论南北都大量急需广东佛山便是以铁料出产闻名据说光是铁料一行一年市税便超过十万两可佛山人口密集交通便捷冶铁技术发达我们永平府如何能像佛山那般?”朱志仁忍不住问道。 朱志仁所提问题皆是要害。 一是劳动力二是技术人才三是资金四是运输能力五是销售渠道哪一样都不简单。 “世伯劳动力的问题小侄希望和蓟镇协调屯卫亦有不少人应该可以商量;工匠人才屯卫和府中本来亦有部分工匠另外佛山方面为主;钱银由晋商和海通银庄解决加上佛山庄记也能提供部分;运输是个大问题但是现在还只能凑合着只是日后会越来越麻烦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销售渠道相对简单只要榆关开埠其他都好解决。“冯紫英轻描淡写都语气却很肯定。 己字卷 第七十五节 钢铁破局 见冯紫英说得这般肯定周密朱志仁心中也有些意动。 永平府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对户部的赋税历欠太多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了。 如果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这种历欠只会越来越严重哪怕户部那边郑继芝能帮他缓颊但是一两年后郑继芝不再担任户部尚书了呢?那他这个知府位置可就岌岌可危了。 再说了户部郑继芝也不能一手遮天一旦官应震出任新的商部堂官他的户部右侍郎肯定会有人来补上这新来者肯定会对原来遗留问题进行清理永平府恐怕逃不掉。 到那时候郑继芝也未必能一直帮自己掩盖下去。 如果按照冯紫英所提及的能够把煤铁产业真正做起来单单是矿税这一项数目就不会小虽然矿税不属于户部而属于工部节慎库但节慎库属于皇上亲自掌握能在这上边博得皇上欢心甚至比直接补户部亏空更有效。 再说了还有铁料的商税这一块只要是外销那市税和关税这一块算下来也不少。 只不过永平府历欠户部的是田赋为主商税这一块因为本来数量就不大所以没欠多少但是按照大周的惯例田赋不足若是工商繁盛亦可以矿税、商税来进行折抵所以朱志仁才有如此兴趣。 “紫英看你架势把握很大?”朱志仁沉吟了一阵“你需要愚伯如何做?” “世伯主要还是工匠和人手佛山庄氏乃是佛山头号冶铁大户但要千里迢迢从佛山招募工匠来这边气候饮食差异很大所以许多人都不愿意来所以牵头负责的工匠可能是庄氏来的但是更多地还得要我们永平府这边自个儿募集。”冯紫英语气很缓慢“这一回小侄是想要做就做得大一些有山陕商会这些商人的支持海通银庄也会鼎力相助所以钱银上不差销售市场渠道都不是问题庄记甚至愿意包销冶铁技术上我们也有一些尝试要通过石炭的加工之后再来冶铁效果会好很多……” 朱志仁也非对冶铁行业一无所知皱了皱眉道:“紫英石炭炼铁据说铁质很差……” 冯紫英明白对方意思煤炭直接炼铁由于硫含量太高所以铁质不佳这也是煤炭炼铁的最大问题但如果能将煤炭加工转化为焦炭那不但铁质得到保障而其因为冶炼温度提升也能让铁料品质更佳。 “世伯放心这方面我们已经有考虑不解决这个问题那庄记也不可能如此兴趣浓厚……” 见冯紫英态度相当自信朱志仁也只能姑且相信再说这事儿也不是一蹴而就他还有时间来看这个年轻人所说究竟是夸夸其谈还是真的有什么拿手绝技。 “紫英若是此事能如你所说的晋商和佛山铁商都愿意大力投入来押这一注你觉得这铁料能年产多少?”舔了舔嘴唇忍了许久朱志仁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隔壁顺天府的遵化铁厂算是整个北地最大的铁料生产地了除了主要供应京中的兵仗局和军器局外也供应民间打造农具、铁锅等物件但是随着遵化周遭的森林砍伐完毕而烧制木炭日益困难而以石炭冶铁质量难堪大用所以现在遵化铁厂情况已经大幅度萎缩工匠数量不及百年前立国之初的五分之一据说遵化铁厂都有意要关闭了。 遵化铁厂据说最极盛时期日产铁量达到三千斤年产铁料可达到百万斤之多但是实际折算下来按照一斤十六两计实际上也就是七百吨左右。 这样一个数量若是换到后世哪怕最垃圾的土法炼钢都能比这玩意强十倍有余而且更关键的这练出来的都还是铁还不是钢。 终明一代似乎就没有真正能够练出真正的液态钢水而几乎都是混杂于熟铁和钢的一种混合体当然以那个时候的人们也无从知晓这铁矿石和钢铁中的碳、硫、磷等元素对钢铁质量的影响。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缓缓道:“一千万斤应该不是问题吧?如果我们设计的冶铁炉能够符合设计标准小侄觉得在许多工艺上还可以改进日后达到二三千万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朱志仁脚有些发软忍不住连声音都有些发颤起来了“多少?紫英你说多少?千万斤?” 冯紫英很肯定地点点头“世伯你莫要以为我在大言炎炎冶铁无外乎两个关键一是石炭如何实现比木炭更好的效果二是冶铁工艺的改进也就是冶铁炉的设计在这一点上庄记和山陕商会一直在进行改进……” 冯紫英的话半真半假庄记在佛山的冶铁炉也就那样根本谈不上什么新工艺还是沿袭原来的传统方式但冯紫英这一次通过顾登峰给庄记的工匠们带去的一些新想法和思路的确给了庄记工匠们很大的启发在炼焦上已经取得了惊人的进展接近于成功。 在冶铁高炉上也是争议很大但是冯紫英的态度也很明确如果纯粹的老式冶铁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放在北地都还不如直接从广东运过来之所以要在永平府这么做就是希望能够用新工艺来实现一个突破。 这一点上庄记和山陕商会的商人们也都是在经过一番争论之后下定了决心愿意拿出一笔银子来打水漂尝试一回。 连这点胆魄都没有冯紫英还真要看不起这帮晋商了想想前世中这帮人都可以为了利益而勾连建州女真冒那么大的风险现在也不过就是出些银子罢了一旦成功其回报有多么大他们又岂能不明白? 朱志仁忍不住站起身来狠狠地搓了搓手。 如果冯紫英所言不虚那他的这个冶铁大计就真的不简单了。 之前他还以为冯紫英要干这个也不过就是达到遵化铁厂的规模也就是相当不简单了但是没想到人家一口气就上了千万斤的规模虽说这可能需要一个过程但是如果在一年时间里能够有这样一个铁厂出现那么无论是工部还是户部甚至兵部只怕都要对自己这个永平府有一个更“客观”的认知才对了。 “紫英那现在有什么需要愚伯做的?”朱志仁终于忍不住了。 “世伯可能有两桩事儿一是工匠小侄听说裁撤永平卫时虽然将卫军悉数分拨给了抚宁卫和四营但是工匠却都留了下来这部分人小侄要用而且当初还约定要把兴州右屯卫的部分工匠作为补偿换给府里边但这桩事儿一直拖下来现在那批工匠一直在迁安定居下来日益变成了民户……” 冯紫英的话让朱志仁忍不住露出古怪神色“紫英你想把这帮工匠要回来?蓟镇怕不能同意吧?” 他就差点儿要说你这是要和你爹争利么?那可现在是蓟镇的屯卫工匠虽然看起来是民户了但实际上性质未变很大程度还是为兴州右屯卫服务。 “可以谈嘛。”冯紫英笑了笑“那些工匠对于当下的兴州右屯卫来说是鸡肋否则也不会沦为如同民户一般但是对于如果要做一批大规模的冶铁工坊来说却是很重要兴州右屯卫和开平中屯卫不一样他们是以制作车辆、盔甲和维修武器这些为主这批匠户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或许你打算和蓟镇那边合作?”朱志仁犹豫了一下“所产铁料量如此之大完全靠外运有些不划算其实还可以打造成为如锅、犁、锄、镐这些各地都急需的物事……” “包括火铳和铸炮。”冯紫英平静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可以在永平府内开办一家可以制作火铳火炮的工坊庄记其实在佛山就为兵部制作过火铳质量比兵仗局和军器局更好但价格更便宜如果可以在永平府制作不但能更快的策应辽东需求而且也能在九边军务上也推行火铳……” 冯紫英的这个设想又让朱志仁吃了一惊若是要在永平府建一座枪炮工坊那就不简单了。 “紫英愚伯要提醒你一下可不要好高骛远枪炮工坊可不是随便能建的就算是兵部那边允许但是兵仗局的货色好像京营都不愿意要你别耽误了大事。” “世伯放心小侄心里有数所以还要请世伯在各方面都多指导支持小侄。”冯紫英知道一时间也很难让朱志仁接受太多也只有一步一步慢慢来当真正的以炭炼钢的技术彻底成功了才能真正释去朱志仁这些人的担心。 “唔紫英永平府当下情况不好愚伯也明白你的想法想要一下子打开局面愚伯肯定支持但愚伯建议你多花点儿时间熟悉一下永平情况弄清楚我们当下最首先要做再做计较。”朱志仁还是有些担心冯紫英的热情让他高兴但是又担心对方急于求成了。 己字卷 第七十六节 宫闱 就在冯紫英终于外放永平开始为了自己在永平府的事业打开局面而四面出击苦心经营时京师城中却依然是暗流涌动。 站在凤藻宫外的游廊上元春手轻轻抚在廊柱上几乎是在眺望着蜿向西流向太液池的溪流眉目间多了几分疑惑。 “他还真的外放出京了?”元春自言自语但面色却有些凝重“齐永泰和乔应甲居然会同意?还是别有用心?” 站在一旁的抱琴不敢搭话虽然她已经屡屡出宫替自家娘娘和小冯修撰传过几次话了也知晓一些内情但是涉及到关键事情她也不敢胡乱插言一旦误导了娘娘那可是弥天大祸。 “娘娘小冯修撰不是给了您一封信么?您看看就知道了啊。”抱琴见元春凝神苦思忍不住道。 “哼我就怕看了之后还会更看不穿悟不透了啊。”元春轻声道:“一个馆选庶吉士而且还是翰林院修撰如此大好前程居然说丢下就丢下了去了永平府当一介同知换了谁谁会愿意?其师还是内阁阁老谁会相信?” 在宫中的消息的确不太灵通元春也知道这和自己根基太浅有很大关系像许皇贵妃、苏贵妃这些有了成年皇子的贵妃们就要灵通许多。 不仅仅是人家在宫中根基深厚替他们卖命的人更多更因为人家有子嗣王爷可以随时和子嗣光明正大的联络。 儿子们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进宫来问安安排人给自己母妃送各种物事自然各种消息都能第一时间获知。 像冯紫英外放元春居然是从梅贵妃那里得知的这才以弟弟宝玉过生赐物为由安排抱琴出宫回家中一趟。 省亲时的见面情况还历历在目元春心中越发沉重。 太上皇这段时间身体也不太好太妃一直陪着而义忠亲王也越发去仁寿宫那边勤了而且是带着那位王世子。 据说太上皇见着那位王世子心情就要好许多这算什么? 造势么? 还是父慈子孝? 可这等情形皇上知晓了心中会如何着想? 元春心中越想越是烦躁。 “抱琴去把信拿过来。” 信的笔迹是宝玉的语气也是宝玉的但是言语流露出来的许多信息却分明就是冯紫英传递过来的。 没想到宝玉突然间又和冯紫英如此热络密切起来倒是让元春颇感惊诧。 母亲来信说宝玉现在成日在屋里读书写书只不过却是写那等传奇话本。 这本来让元春有些不喜。 后来听说冯紫英也很支持加之宝玉写的话本不但在《今日新闻》上连载而且也还成为了京师城中一些茶楼酒肆中说书人说书的底本。 甚至还有戏班子要拿来当做脚本上戏台子这就很不简单了。 能上戏台子的脚本基本上都是小有名气的士人所写等闲之人便是能写也很难让戏班子采用。 宝玉虽然读书科考不济但若是能在这方面有所表现起码可以在京师城中的士人里边博得一个好名声结亲人家也能高看几分。 这等信件能带进宫来自然也是不怕查的不过元春还是从其信中揣摩出一二不一样的意思来。 联系到义忠亲王这段时间越发活跃元春心中也是一紧。 也许留给自己和贾家的时间真的不太多了。 可冯紫英为何还要娶薛宝钗? 这又让元春有些不能理解。 宝钗算是自己嫡亲表妹但是却也是舅舅的外甥女冯紫英娶黛玉也就罢了列侯出身和进士父亲身份足以让黛玉当得起嫡妻但宝钗和薛家能给冯紫英什么? 还得要沾染上王家冯紫英不是一直暗示自己要认真考虑和王家之间的关系么? 这时候他却要娶薛宝钗? 元春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些看不懂冯紫英的心思了。 难道他也是觉得皇上现在身体越发衰弱要以防不测所以也打算在义忠亲王那边暗中先布线? 可以冯家的身份哪里用得着这般?冯家要说只怕比王家分量要更重才是而且薛宝钗又算得上什么难道自己舅舅还能在意她? 而且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无论是哪边都要百般拉拢冯家才是。 正踌躇间却听得远处一小丫鬟一路小跑而来面带惶急看得元春心中也是一凛。 抱琴迎上去问道:“翠福怎么了?” “寿王殿下来了说是两广进献孔雀翎特地给娘娘送来……” 抱琴一愣扭头下意识的望向元春却见元春粉颊羞红双目中怒意隐现抱琴便赶紧道:“就说娘娘身体不适无法见客不还是我去……” “不必了。”元春定了定神竭力让自己心境恢复平静淡然起身“请寿王殿下在宫门稍候……” 那小丫鬟赶紧退去。 待到小丫鬟离开抱琴这才满脸担心地道:“娘娘这却如何是好?” “这厮简直狗彘不如!”话语阴寒无比犹如从牙缝中挤出元春眉目间阴霾萦绕脸颊羞红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苍白。 遇上这种事情她也是从未想到原本以为这宫中固然枯寂寥落但是却也可以落得个清静未曾想宫外家中不得安宁不说宫中居然还会遭遇这等畜生不如的角色。 明知道自己是其父皇妃子这厮居然敢打自己的主意隔三差五来骚扰一番却又不敢明目张胆。 原来还不过是偶尔遇上言语轻薄但这两三个月皇上身体欠佳深居浅出之后这厮却是三五日便要找着机会以觐见其母妃许皇贵妃的名义来凤藻宫这边转悠是不是还要假托外藩进贡给自己送物事让元春也是既恐惧担心又羞恼无比。 元春稳住心神保持着固有的冷淡平和姿态在抱琴的陪同下缓缓走到了宫门口。 却见那寿王背负双手悠然自得地正在四处打量身旁的一名内侍却捧着一个托盘上有几枝五色斑斓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委实十分华美夺目。 “张弛见过德妃娘娘。”寿王见元春过来双瞳异彩爆闪。 鹅黄色的宫装长裙曳地外罩丹红色的比甲外罩遮掩住诱人的香肩芙蓉玉面宛若一枚煮熟剥掉蛋壳的鸡蛋珠圆玉润中又透露出几分贵气那修长的天鹅颈更是说不出的华贵雍容。 “寿王殿下免礼。”元春语气平和淡然。 “今日幸得广西进献孔雀尾翎十支驰知娘娘喜欢雉鸡翎这孔雀尾翎更胜雉鸡翎一筹所以驰便专门替娘娘送来三支……” “寿王殿下有心了只不过本宫却只喜雉鸡翎这孔雀翎如此斑斓耀眼以本宫之见还是更适合许皇贵妃身份寿王不如还是送给你母妃更为合适一些。” 元春目光澄澈对于对方有些不太掩饰的灼灼目光毫不回避她知道这厮也是你如果越是闪避退缩这厮便越发猖獗倒是这般落落大方的挑明还能让对方忌惮几分。 不过张弛既然敢来自然也不会被元春这几句话就能打发走笑了笑挥手示意内侍将托盘交给自己放在手上。 那内侍似乎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奉上托盘之后便知趣离开一直走到十丈开外方才站住目光却是望向来处路口。 “娘娘似乎心境不佳?可是因为父皇身子不适么?”张弛没话找话。 “本宫自然记挂皇上身体倒是寿王心情甚好还有心思成日里惦记这些东西也不怕御史记挂?” 元春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寿王眼角一抽脸色微变但是迅即又恢复正常“孤昨日才去宫中看望过父皇父皇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在宫中静养几日便可倒是有些人口口声声把父皇说在嘴上却难得看到踏足父皇寝宫一步呢……” 一句话却让元春气得凤目圆睁玉靥含霜。 她如何没有去看望过只是执掌宫中事务的许皇贵妃却不允许这些贵妃们随意去觐见理由也很简单皇上需要静养这实际上是要隔绝这些妃子们面见皇上的机会。 像苏贵妃、梅贵妃和郭贵妃这些有子嗣的自然可以携子同往而像自己和其他几个无子嗣的妃子却只能望而生叹那周贵妃如此嚣张的在许皇贵妃面前也一样被训得不敢抬头。 一句话就戳到了对方的软肋张弛有些得意。 从那一日见到这位贤德妃之后他发现自己心境就再也无法平静对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勾得他心旌大乱。 他也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在走钢丝刀口舔血若是让父皇知晓哪怕不会对自己怎么但是毫无疑问就会在自己未来争夺大宝之位的道路上画下一个叉。 父皇早在多年前就禁绝女色了这对张弛来说不是秘密像贤德妃这样才进宫的女子不过就是父皇出于政治需要笼络或者迷惑人心的举措罢了但是禁绝女色不代表其他人就可以染指这些女人了。 可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己字卷 第七十七节 逼入绝境 张驰喜欢看到眼前这个绝色丽人的一笑一嗔一喜一恼举手投足捋发拂面每一个动作都让他心动神摇。 这等端庄富贵气象仪态大方的女子却还有着一股子冷冽傲矜的味道更是勾得他心慌意乱。 虽然不至于说是日思夜想但是真的有点儿魂牵梦绕的感觉了。 张驰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好招惹父皇固然对这些女人不怎么上心但这毕竟是在宫中哪里没有父皇的眼线? 也是这位贾贵妃的确不太中父皇的意而其代表的勋贵现在更是和父皇有些貌合神离。 那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位置上离开之后地位已经下降了登莱总督府不过是一个新建的总督府一穷二白都是从头开始而且还是以开辟和保护通往辽东航线为主明显不够分量才对。 也不知道父皇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还是太妃存着什么心思才把这个贾贵妃给纳为妃子。 “惦记牵挂皇上在心而不在于那行诸于表面的言行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阳奉阴违那才须得要小心……”元春强忍住内心的怒意竭力表现得平静“皇上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那也是像本宫这等在宫中默默为皇上祈福的一份功劳难不成还是那等成日东游西荡恣意嬉玩者的功劳?……” 贾元春的犀利词锋不但没有让张驰生气反而更刺激了他的兴趣这等有着强烈个性的女子才是他想要的真要柔绵如羊俯首帖耳那才无趣。 “呵呵娘娘说得也是只不过孤可不敢东游西荡成日嬉玩前几日孤才奉父皇之命与都察院右都御史刘一燝刘大人去登莱视察登莱总督府的相关军务……” 张驰慢悠悠地道:“朝廷拨付巨额款项督促登莱总督府加紧水师舰队建设但是以孤和刘大人所见登莱总督府管理懈怠混乱水师舰队建设进度缓慢码头至今未建成船厂更是停留于纸面远不像王总督向朝廷所报告的那般一切顺利……” 元春吃了一惊这厮是用自己舅舅的事儿来威胁自己? 不过元春也知道自己舅舅这边可不是谁便谁都能动得了的就算是都察院那边对此有看法但有右都御史压阵反而不想一些愣头青的御史那样容易挑起事儿。 这寿王却妄想要以此来要挟自己未免也太天真了一些。 当然元春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故意和对方撕破脸不轻不重的应付着任他如何叫嚣威胁我只管装傻充愣不予回应就行了。 “是么?那寿王殿下可真是辛苦了这一来一去几千里寿王该在屋里好好歇息一段时间才对还有心思出来东游西晃?”元春根本不接对方的话茬儿。 张驰一怔这个贾贵妃还真的有些城府呢居然来一招如封似闭。 “娘娘刘大人可是嫉恶如仇的有些事情……”张弛阴阴一笑。 “寿王殿下那宫外之事和本宫有何关系?朝廷自有律法若是谁真的犯了法自然跑不掉那等事务也不是哪一个人说好就好说差就差的总还有个轻重缓急平衡统筹才是……” 元春内心对此人不屑之极但也知道这厮若是一味在朝中攻讦诋毁舅舅肯定会有一些影响。 本来御史们和武勋不对路尤其是那些喜欢热血上头的青年御史们更是一门心思寻找这些他们认为可用来立威扬名的“老虎”这都快成了这些青年御史们快速成名的捷径。 如果此人在外边散步这等言论很难说会不会引起这些青年御史们的注意进而演变成群起而攻之所以元春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硬以免真的激怒对方。 不过她这等话语也很容易就被对方看出了虚实张弛心中更是得意。 “娘娘朝廷自有规制这登莱二镇兵部可是早就确定了要以打造水师舰队为最主要的目的可好像孤和刘大人见到的却不是这份情形呵呵要不娘娘可以去信问一问令舅他自行其是打造登莱军意欲何为?” 元春心中一凛但是话语却不敢示弱“既是如此那寿王殿下何必来本宫这里聒噪何不让刘大人直接上奏朝廷依律处置便是?” 被元春强硬的话语顶了回来张弛有些悻悻。 若是真有那么简单刘一燝只怕早就上报朝廷了。 可登莱二镇本身基础条件就不佳地方上也配合不力水师舰队的建设缓慢进度被拖累也不完全是王子腾的责任朝廷钱银拨付缓慢兵部内部对于登莱军的筹建也是意见不一朝令夕改所以才会导致这样。 不过张弛也窥探出这位德妃对其舅的行为还是很关注心里倒也踏实许多。 事情不急在这一时这一趟回来还可以好好寻摸一下王家的虚实甚至还有贾家这边的勾当。 他就不信这贾王两家在京师城中这么多年会没有一点把柄到时候自然可以用这些把柄来拿捏对方。 终于把这厮给打发走了元春心中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以寿王的性子绝不可能就此罢休这从对方居然敢以王子腾在登莱的军务来威胁自己就可以看出这个家伙已经有些失去了底线。 见自家娘娘面色变幻不定抱琴也有些担心:“娘娘这寿王殿下隔三差五就要来纠缠一番若是被宫中其他人知晓只怕会为娘娘引来不测之祸啊。” 元春何尝不知道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应对。 这种事情照理该向皇上或者主持六宫事务的许皇贵妃禀告但是皇上根本不往自己这边来自己去禀告对方会信么? 至于说许皇贵妃那边儿会更不必说一个是素无交道甚至还隐隐有些敌意的宫中妃子一个自己亲儿子用脚想结局会是怎么样弄不好就会被对方反过来栽诬一坨败坏自己名声。 又或者太妃甚至太上皇那里?那更不妥元春可不希望在这二人心目中留下任何不良印象寿王只需要反咬一口自己作为女子和皇上被冷遇的妃子就可能被外界视为自己是要报复皇上那自己百死莫辩。 夏总管?元春也觉得不妥这种事情越是少人知晓越好而这位夏总管可信不可信元春并无把握所以这个险她还不敢轻易去冒。 “抱琴此事务必保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迫不得已我也只有挣个鱼死网破了。”元春撂下狠话但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番话有多么软弱。 “娘娘其实可以问计于小冯修撰奴婢觉得小冯修撰肯定有办法来应对处理这种事情……”抱琴突然建议道。 元春其实内心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冯紫英现在已经不再在京师城中而是去了数百里外的永平府平时恐怕很难回京师而这等事情若是用书信既不保密也好很难说清楚。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面对面的沟通但现在这个法子不可行那么让抱琴去替自己传话介绍情况并把对策拿回来就是最合适的了。 只是让抱琴外出数百里到永平府去一样不可行那不是半日内将就能回得来的这宫中人如果在外过夜而未经六宫都总管太监批准那是要乱棍打死的。 这贾府里边在这种事情上也没有一个值得信赖之人便是自己亲身父母元春都不敢让他们知晓否则出了徒增烦恼毫无半点益处。 “冯紫英不在京师城了永平府离我们太远了……” “娘娘其实可以让可信之人带话……” “可信之人?谁?”元春摇头。 “宝二爷您觉得如何?”抱琴稍微犹豫了一下“奴婢觉得宝二爷已经和往年情形不一样了或许可以……” 元春下意识的摇头宝玉如何能牵扯入这等事情中来?真要泄露了岂不是要害宝玉终生? “娘娘奴婢觉得您不能再以老眼光来看宝二爷宝二爷变化很大只需要自己去府里把事情透露一二请宝二爷走一趟永平当面和小冯修撰一说便能有一个结果。” 抱琴见元春不肯也有些着急。 “抱琴宝玉虽然年龄不小但是性子却还太单纯心里藏不住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只怕会害了一家人。”元春摇头“你觉得探丫头如何?” “三姑娘?”抱琴一惊“让三姑娘去一趟永平府?可三姑娘以何种理由去永平府?” 这也是一个问题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独自去几百里外的永平府? 元春沉吟了一下“那你去和鸳鸯说……” “那老祖宗那里……?”抱琴迟疑着道。 元春也是为难她不愿意让父母知道但府里没有可信之人说实话反倒是老祖宗的性子和心思更让元春觉得可靠。 “老祖宗若是问起你便说有紧要事情让鸳鸯跑一趟府里派车……”元春一咬牙“若是老祖宗真要问个究竟你便说就是……” 己字卷 第七十八节 无奈之举 不出所料当抱琴回到贾府面见贾母提及要让鸳鸯跑一趟永平府时贾母产生了怀疑。 不和自己两个儿子说却直接向自己说而且要鸳鸯单独跑一趟永平府这里边毫无疑问有许多难以告人之处。 是什么样的秘密不能让自家人知晓却还要去告知冯紫英这显得太不可思议了。 面对老祖宗多年积威下的目光抱琴知道如果自己不把情况说清楚恐怕难以实现这一次的目的了。 如娘娘所言这阖府上下恐怕没有几个是能真正看明白外边儿世界和贾府所出局面的包括老祖宗在内。 不过老祖宗虽然因为年龄和这么些年来的养尊处优嗅觉迟钝了可思维却还是清晰的而且她毕竟经历了这么多年来的各种风雨对贾府的现状应该也有所觉察只是缺乏应对方略罢了所以元春才宁肯让老祖宗知道也不愿意让自己父母知晓而徒乱人意。 屏退了左右贾母听闻抱琴的和盘托出白皙富态的老脸上浮起一抹气恼混杂着尴尬和恐惧的红晕。 谁曾想到自家孙女入宫了居然还会遇上这种狗血事情自幼喜好戏曲儿而对历史并不陌生的她当然很清楚那天家庄严神圣表面背后的龌龊这寿王是欲行前唐高宗之事欲纳其母妃么? 武曌临朝倒是风光无限但是谁都只看到武曌的风光却未曾看到日后武氏一族的悲惨境地更看不到历史上无数这种乱伦之事背后的失败者。 这大周朝难道还真的有这种传统? 贾敬如何避祸玄真观? 别人或许不知道贾母如何不清楚? 若非贾敬在义忠亲王与太上皇的宠妃中所扮演角色他堂堂宁国府嫡子且又是进士出身和当下的冯紫英情形何等相似甚至更胜一筹贾敬的诗文水平可远胜于冯紫英的本该飞黄腾达前程无量岂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或许前些年府里还没有几个人知晓但是现在随着太上皇逊位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秦氏在宁国府那边的古怪处境这府里边也渐渐的就有人怀疑自然也就有人会去探根究底免不了就会有人隐约知晓了。 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又要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演只不过现在贾家却又要扮演女方角色一方了这让贾母如何不恼怒、尴尬和担心惧怕。 “这寿王殿下如此狂悖荒唐难道就不惧怕皇上降罪?”良久贾母才从恼怒带来的眩晕中慢慢清醒过来沉声道。 “皇上这半年身体都不太好连上朝都懈怠了许多除了上朝和东书房外再无踏足其他地方的时候……” “那宫中岂会没有皇上耳目?”贾母根本不信。 “寿王殿下生母便是执掌六宫事务的许皇贵妃……” “哼执掌六宫事务焉能遮蔽皇上耳目便是遮蔽一时那也迟早会被皇上发现这寿王岂不是自寻死路?”贾母忍不住一拍炕上案几越发恼怒“他想要寻死却为何要拖我家大姑娘去寻死还要连累我们贾家?” 这话抱琴就没法回答了。 贾母气得直喘粗气但是却也知道这种事情真的是无法对人言。 去告知太上皇和太妃? 这等自爆丑事太上皇和太妃恐怕不会只认为是寿王无德固然会责怪寿王但免不了会认为是不是你元春不检点招蜂引蝶才会引来寿王的垂涎而且太上皇和太妃能如何处置? 他们已经不是现在宫中的主宰了无权处置这些事情了最大可能还是隐晦提醒或者让元春自家好生检点但有用么?有用恐怕元春也就不会心急火燎让抱琴出宫来寻救兵对策了。 告知执掌六宫事务的许皇贵妃?想想也不可能那最终只会变成年轻妃子勾引成年皇子的老套故事。 直接禀告皇帝? 这个结果恐怕是最糟糕的没准儿就会演变成寿王固然失宠但元春被打入冷宫幽禁终生都算是好的没准儿就是赐给你一杯鸩酒或者三尺白绫对外说病死了事大吉。 哪一条路都走不通才来问计于外边贾母想一想这种事情告知贾政夫妇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恐怕除了让这夫妇俩焦急不堪捶胸顿足相对抹泪恐怕没有任何结果。 但这等事情能拖么?贾母心中也是暗叹这寿王疯魔了执念不休却要拉着别人陪葬一旦被皇上知晓对于大姑娘来说就是灭顶之灾贾家会有什么结果谁也无法预料。 黯然叹息不止贾母一时间也有些乱了方寸许久之后才缓缓道:“那大姑娘却要鸳鸯去走一遭告知铿哥儿鸳鸯心性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但铿哥儿可有良策应对?” 抱琴苦笑:“老祖宗这等涉及天家隐秘之事谁能轻言应对?冯大爷现在省亲时和娘娘见过两面娘娘对冯大爷的本事和人品都信得过更何况现在冯大爷要娶林姑娘和薛姑娘二位姑娘都算是娘娘嫡亲表妹有这层关系冯大爷也不会袖手不管……” 贾母思考良久才又道:“难道不能问计于她舅舅?” “娘娘也想过舅爷远在登莱这一趟来回怕是要一二月而且舅爷面对此事只怕也只会让娘娘暂且忍耐舅爷也无法宣之于人……” 的确是如此王子腾面对这种事情他又能如何?他也不可能因为此事而向皇上禀告也不可能专门回来敲打寿王恐怕装作不知让大姑娘姑且隐忍才是他唯一的建议吧? 但若是能忍下去而不生祸端大姑娘恐怕也就隐忍了就怕对方有恃无恐得寸进尺贾母甚至在想兴许王子腾会想既然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无回头余地便是被那寿王占了便宜也无所谓但前提是不能被皇上觉察就行。 可这谁能做到?除非皇上真的病得不能视事甚至一病不起了。 想到这里贾母都忍不住打一个寒噤卷入这等事情也是贾家的不幸兴许从当年让大姑娘进宫那一日开始便是做错了。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铿哥儿看是否能有良策了。”贾母摇头叹息不止“把鸳鸯唤来吧你先和鸳鸯说老身还要叮嘱鸳鸯几句。” 鸳鸯在听闻了抱琴介绍和贾母叮嘱之后也是惶恐不堪。 对于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任务突然落在自己头上她心里没有任何准备而且如此隐秘重大的事情怎么就突兀地交给自己了?这阖府上下数百号人大老爷们儿也不少咋就不明不白让自己一个丫头去永平府? 老祖宗离开了只剩下抱琴和鸳鸯。 她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抱琴、鸳鸯、袭人、晴雯再加上一个外来的平儿关系原来都不一般只不过抱琴跟着元春进宫太早后来没有太多机会在一起了但是儿时情分却还在。 “鸳鸯娘娘也是没有办法阖府上下咱们扪心自问谁能办这等事儿?”抱琴语气里有些平淡中夹杂无奈心酸“老爷太太?宝玉?三姑娘还是贾环?” 鸳鸯无言以对。 老爷太太是不必指望的看老祖宗态度就明白了这是连告知都不愿意告知徒乱人意。 宝玉论身份倒是最合适的但连鸳鸯都觉得宝玉这心性恐怕还稳不住是个装不住事儿的人一旦压力太大泄露了口风那就是弥天大祸。 探春倒是合适但现在冯大爷已经定下林、薛二女婚事三姑娘这奔波数百里去永平府算什么?有损名声。 贾环估计是大姑娘信不过否则以他和冯大爷关系他去一趟也是十分合适的。 “可是抱琴这事儿也太大了我怕是……”鸳鸯下意识地摇头。 “鸳鸯这事儿府里除了你也没更合适了其实也就是让你跑一趟辛苦几日若是我能离京几日我便去了。”抱琴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你不顶上去还能谁去?” 鸳鸯看着抱琴脸色复杂但最终也只能应承下来。 “抱琴回来又走了?是给宝玉过生赐物?”王熙凤惊讶地道:“然后鸳鸯要去永平府让府里备车?” 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把这联系到一起王熙凤心里都忍不住有些发慌。 寻常人也许注意不到这一点但是对王熙凤来说她现在管着府里上下事务自然就要联系在一起这鸳鸯去永平府算是什么事儿?老太太身边人居然奔波数百里去永平府? “奶奶小声些这奴婢也只是觉得这一趟抱琴来去匆匆连其他人都没见只见了老祖宗和鸳鸯老爷太太那边也就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平儿脸上也有些疑惑“这鸳鸯却手忙脚乱地明日就要去永平府真有啥事儿前两日金钏儿、香菱她们才和尤姨娘去永平为何不一起走?” 己字卷 第七十九节 贾家的主心骨 王熙凤认同平儿的判断。 让鸳鸯去永平府这有些离谱了。 鸳鸯何许人老祖宗不离须臾的人现在居然要离京几日去永平府? 而鸳鸯和冯紫英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为何要由鸳鸯去? 宝玉不能去?吴兴登或者秦显不能去?老爷身边李十儿不能去?宁国府那边贾珍、贾蓉不能去? 若是必须要是女子去琥珀不能去?太太身边的彩霞不能去?甚至自己身边的平儿不能去? 唯一的理由就是这桩事儿恐怕既非常重要而且还需要严守秘密要让放心的人去所以选来选去才会定了鸳鸯。 冯紫英的妾侍们前日才启程前往永平府为此金钏儿和香菱都还回府里了一趟算是告别日后这一两年里基本上就难得见面了那时候府里边也没说啥这说明这事儿是临时来的而且多半就和抱琴突然从宫里回府里有关。 “那平儿你说这鸳鸯去找铿哥儿会是什么事儿?大姑娘的事儿?若是大姑娘的事儿会是什么让老祖宗都这般不管不顾地安排鸳鸯跑这一趟?” 王熙凤若有所思“按照你说的老爷太太好像都还不清楚此事儿难道大姑娘连老爷太太都瞒着了?老祖宗也不和老爷太太知会一声?” 王熙凤这一番话说得平儿为之色变大姑娘究竟有什么事儿需要瞒着老爷太太只知会老祖宗一人然后还要鸳鸯去永平府找冯大爷问计求援? 去找冯紫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而且这等鬼鬼祟祟的架势要么是遇到难事儿去求计问策要么就是过不了坎儿索性就求援了。 涉及到大姑娘而大姑娘现在更是贵妃娘娘这一指向让王熙凤和平儿都是大为不安。 “要不奴婢去问一问鸳鸯?”平儿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瞪了平儿一眼王熙凤轻哼一声“哼你这个蠢蹄子这般紧要的事情若是交给你鸳鸯来问你会说么?你会把我的阴私说给鸳鸯听么?” 平儿摇头她也知道这事儿鸳鸯肯定不会说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才会想去问问。 “算了平儿你也别去难为人家鸳鸯了多半也是宫里那些破事儿了你以为宫中难道就是一片净土不成?省亲时我便看出来了大姑娘在宫中过得很不好你们见她见咱们的时候倒是和颜悦色但是没人的时候便是落落寡欢叹息不已哪一个入宫新妇会是这般?” 王熙凤悠悠地道:“我看啊她未必就比我过得好老祖宗和老爷太太未必就不知晓这些情况但是又能奈何?当初是他们一门心思把大姑娘给弄进宫里去觉得可以光宗耀祖贾家都能跟着沾光但是现在看贾家沾了什么光了?修这个园子劳民伤财把家底儿折腾一空这还似乎没讨着好皇上好像对大姑娘这边儿对咱们贾家根本不在意甚至可能招来御史们的撕咬你说这花银子花得冤不冤?” “奶奶说得也是奴婢看大姑娘回来也好像的确心事重重前一两次抱琴回来奴婢也和抱琴算熟悉但是抱琴说话甚少每一句话好像都要琢磨一番无趣得紧奶奶您说这等日子过得有甚意思?” 平儿的话也勾起了王熙凤的心思只是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各家都有各家难处自己现在这情形又何曾是自己想要的?但已经到了这一步自己却又能如何? 想到鸳鸯要去见冯紫英王熙凤心中又是噗噗一阵猛跳。 那个冤家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甚至在走之前都没有来给自己打个照面说句话。 原来倒是对这个冤家恨得牙痒但是现在王熙凤却觉得人一走心里就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心里不踏实而贾琏和自己和离去扬州自己却半点没有多少这种感觉这让王熙凤羞愧不已之余也很是惊讶于自己的这种心绪。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怎么会有这种诡异的感觉。 赖家倒是一下子被掀翻了贾赦、贾珍、贾瑞都是兴高采烈活生生把赖家这几十年的家当都给压榨个精光除了五万多两现银外还有七八处宅子、铺子和庄子折下来起码也要价值四五万两银子。 本来赖尚荣的补缺还缺一千两银子就能正式走马上任可到现在却哪里还能行?遇上贾赦那里还可能他们这等机会。 便是赖尚荣一门心思想要去借银子来把这事儿给办了也被那些人打听到了消息坐地起价眼见得也就黄了一个捐官现在就只能这样枯等却不知道何时才有这等机会没准儿三五年上不了任这事儿也就算废了。 他倒是兑现了诺言光是这赖家身上这收回来的现银和庄子铺子实打实能值十万两银子加上一档子如郑好时这种跟着赖家走的角色零七八碎也还搜出来一二万两银子这算一算十二万两银子有多没少。 就算是贾赦和贾政以及贾瑞老走一些就算是把外边的债务付给了一些也还能有六七万两银子的结余这放在当下贾家悠着点儿用两三年里贾家算是熬得过去了。 贾赦、贾珍和贾瑞几个是没甚耐性的前面局面打开了具体的盘算和核实就都是王熙凤的活儿了这事儿上王熙凤自然是当仁不让这一个月办下来倒是清减了不少但和贾琏和离带来的负面影响就算是慢慢消除掉了。 二奶奶还是那个二奶奶哪怕二爷不在了。 “平儿你说这真要是宫里那些事儿铿哥儿又能有什么法子?”王熙凤心思重新转回来“大姑娘这是病笃乱投医么?”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宫里的事儿咱们也不明白但大姑娘和老祖宗这么做恐怕也还是有考量的……”平儿摇了摇头“不过冯大爷这才去永平府只怕也会很忙吧咱们贾家现在倒像是真的有些离不得冯大爷了……” 平儿突然想到迎春二奶奶说三姑娘对铿哥儿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再想起那一日冯大爷抱着迎春的亲昵举止看样子二姑娘也是一门心思想要给冯大爷做妾现在大姑娘宫中有事儿也是忙不迭地找冯大爷林姑娘和宝姑娘也算是半个贾家人这贾家现在的顶梁柱似乎不知不觉就从二位老爷、琏二爷以及宝玉转变成了冯大爷了。 王熙凤脸颊一烫下意识地瞪了平儿一眼平儿莫名其妙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似乎有点儿敏感了噗嗤一笑。 “奶奶奴婢可没说您奴婢只是在想从大姑娘到三姑娘还有二姑娘甚至也算半个贾家人的林姑娘和宝姑娘好像多多少都和冯大爷牵扯上了一些瓜葛离了冯大爷许多事情好像就办不好了。” “哼你这小蹄子光说别人你呢?”王熙凤悻悻地道:“还不是盼着早日爬上他的床……” 被王熙凤有些粗野的话给羞得满脸通红平儿猛地一跺脚“奶奶瞧您说的奴婢是要跟着您的何曾想过那些事儿?奴婢若是有那些想法天打五雷轰!” 王熙凤也有些感动。 她也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忠诚但是女人家哪里可能一辈子没男人?自己这一辈子却是没啥出头之日了日后会如何她自己心里都没底儿可平儿这丫头却是连男人滋味都没尝过好不容易这铿哥儿看起了却又碍于诸般阻碍哎这事儿…… “平儿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如此我自己日后会如何我现在心里都没底倒是你哪能一辈子这样?”王熙凤有些伤感“铿哥儿太优秀了不说现在已经有了金钏儿、香菱和晴雯几个日后宝丫头和林丫头嫁过去莺儿和紫鹃两个丫头自然也是要过去当通房丫头的你若是也跟过去……” 平儿满面娇羞“奶奶奴婢现在还没想过那些事儿呢奴婢只想现在好好侍候奶奶再说了奴婢看冯大爷对奶奶也是存着几分心思的奶奶也莫要只顾着说奴婢还没想过这边儿吧?” 王熙凤摇摇头“我这残花败柳的还指望个啥?铿哥儿哪也不过是口头沾些便宜男人没到手之前都是心急火燎猴急得紧真要被他们得了手要不了几日就兴致乏乏了……” 见平儿脸上又露出那诡秘表情王熙凤忍不住又要撕平儿的嘴:“小蹄子你再胡咧咧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奶奶那一日冯大爷说那些话奴婢觉得也不是信口而言冯大爷人的口碑阖府上下都都知道若是做不到或者不愿意做的便是刀刃加颈也是不行的但若是说了那边时要做到的奶奶又何必如此悲观?没准儿如您所说您身子骨也正合适还能替冯大爷生个儿子呢?” 平儿的目光里闪动着莫名的光芒。 己字卷 第八十节 进入状态——扯皮 就在尤二姐和金钏儿、香菱一行即将抵达卢龙县城时鸳鸯也已经满腹心事的从京师城出发前往永平府。 不过此时冯紫英却不在卢龙城里而是已经抵达了三屯营。 三屯营是蓟镇总兵府所在地原本就是一个连小集镇都算不上的小地方但是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日渐发展成为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城而围绕着镇城也有大量周边民户和流民附集而来迅速形成了一个以蓟镇总兵府和其麾下的机动游击部队服务的这样一个因兵而兴的集镇。 蓟镇总兵府是前明天顺年间从寺子谷迁到三屯营的距现在也有一百多年时间了大周沿袭了前明的这种格局未做大的调整变化但在广元年间随着察哈尔威胁日益增大大周开始在三屯营镇城内组建了左游击公署、右游击公署后来又在元熙年间组建了前游击公署。 元熙二十八年鉴于镇城内兵员众多日益蹩窄所以时任蓟镇总兵就将老城的南城墙拆掉向外扩长将三屯营城大规模扩建将这里建成了目前的格局。 除了蓟镇总兵府在这里外还有三个游击营驻扎在这里作为策应蓟镇沿边墙各路的机动应急力量。 冯紫英走马上任永平府同知除了和朱志仁达成了一致获得了对方认可支持也算是为日后自己在永平府的做事打好了基础。 但是获得朱志仁的支持只是第一步真正要想在永平府做好事把永平府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根据地可不仅仅是靠一些人脉关系或者知府的支持就能达到的。 他得要拿出像样的本事来让包括朱志仁在内的上司、同僚和下属认可和折服只有这样才谈得上日后在这块土地上的如臂指使。 朱志仁在府里已经宣布同知冯铿会负责清军、海防、治安事务这也是应有之意。 大周各府的同知责任不一基本上是看知府对其信任程度来决定其掌管事务从朱志仁对冯紫英的工作事务的安排来看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像有些地方深得知府信任的同知除了清军、防务、治安外还要负责财税(田赋除外)。 大周地方上的税收除田赋之外还包括矿税、商税、杂税像盐稅这些都属于朝廷直管派人征收地方上是无权插手的比如永平府盐课就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掌管而矿税要上缴工部节慎库那是皇上的内库主要收入所以也是沾不上手的。 但商税(关税、市税)和杂税会有相当一部分留存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是各府自家的小金库这笔收入的大小会直接决定着府衙里上下日常开支甚至包括一些隐性的福利所以非得知府信任同知是无法染指这一块工作的。 对于冯紫英来说财税这一块他暂时还无暇顾及作为同知清军和蓟镇协调好关系同时解决整个永平府的治安不靖问题这才是他的当务之急也是他在永平府能否站稳脚跟的关键。 对于冯紫英的来访尤世功也是早有准备作为新任蓟镇总兵他对当下永平府的情况也十分了解了甚至对冯紫英的来意也很清楚。 “紫英军地不睦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我接手这蓟镇时间不长总督大人已经授命我对蓟镇的诸军情况作了一些调整但是还没有能完成前几日老三回来也和我说了估计你也清楚了察哈尔人蠢蠢欲动愚兄也压力很大……” 尤世功是个个头不高但是却很壮实的汉子眉目间还残留着来自西北风沙洗礼下的那份粗犷悍野但能让冯唐放心将其放在蓟镇总兵位置上自然也是信得过之人。 二人就这样坐在堂中说着话并无其他外人。 “尤大哥林丹巴图尔就算要来南下也还要几个月去了你可以向我父亲申请把火铳营补充过来我估计林丹巴图尔南侵选择的目标就是蓟镇这边毕竟你才接手不久又在调整部署察哈尔人在这边肯定也有眼线自然了解得到情况。” 冯紫英沉稳地点点头:“我上次也和三哥说了察哈尔人在我们这边有眼线那么我们也可以利用我们这边商队对察哈尔人那边进行刺探如果察哈尔人对我们有防备不妨可以利用外喀尔喀诸部和土默特人那边的一些关系打探察哈尔人的动静……” “嗯这事儿早已经在办了察哈尔人要动起来是瞒不过人的数万大军要南下人吃马嚼从出兵事务到后勤补给再到如何协调没那么简单林丹巴图尔把这些事儿想得也太简单了以为压制住了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人就以为我们大周也一样是软柿子了?” 尤世功语气里虽然慎重但是心态上却是信心十足。 “尤大哥有把握就好火铳营的事儿我已经给父亲去信估计很快就会有回音父亲对火铳营很重视但是越是重视就越是应当让这支军队历练一番否则真到了关键时刻却上不了场了岂不成了笑话?打察哈尔人都不行还怎么去打东虏?” 冯紫英的话让尤世功也很高兴。 如果能来一两营火铳营助阵那自己压力就要小多了太平路、燕河路以及台头路这一片是最让他担心的一点察哈尔人突破进来迁安、抚宁乃至卢龙便首当其冲。 这一片区域也是整个永平府目前人口较为密集区域经过了上一回察哈尔人入侵带来的洗劫已经过了十多二十年了好不容易才恢复起来的元气如果又来这么一遭历史重演只怕他这个蓟镇总兵就要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要问罪下狱了。 “紫英那愚兄就多谢了如果能来一二火铳营愚兄心里就踏实了。”尤世功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蓟镇这千里防线要说能彻底不让察哈尔人突进来谁都做不到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察哈尔人突进来的时候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反应堵住对方南下通道尽可能给对方以重击迫使对方尽快退出去当然这个重击最好就是给予对方巨大杀伤让对方觉得得不偿失……” 尤世功的坦然倒是让冯紫英很满意对方没有遮掩什么他也清楚从顺天府的西路到永平府的中东两路千里边墙无数小道察哈尔人可以选择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突破单靠边墙上那点儿关隘和烽燧哪里可能抵挡得住? 无外乎就是以空间换时间迅速在第二道链式防线上做出反应迎敌一战罢了。 尤世功这么说也应该是早就有准备了火铳营如果能来无疑会给予其更多的调整部署余地。 “尤大哥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何况御敌于内也是无奈之举家父肯定也清楚小弟不过是实事求是地说一下罢了。”冯紫英笑笑“再说了小弟来找大哥才是真正有求于大哥呢。” 尤世功笑了起来“老三和我说了兴州右屯卫当年和卢龙卫裁撤时的遗留问题吧?这个其实也简单现在余下的匠户也不算多了我已经问过兴州右屯卫那边了不过两三百户罢了这事儿我就做主了全数给永平府便是……” 冯紫英似笑非笑他就知道这位尤大哥也不是什么忠厚老实人哪儿能这么爽直大方? 十多二十年前遗留下来的问题虽然当时兵部和蓟镇的确与永平府有约定这些匠户弥补给永平卫裁撤但是人家现在要耍赖你也没辙这会子如此大方原来只剩下二三百户了要知道当初可是近千匠户啊。 “尤大哥恐怕不止二三百户吧?不到二十年时间据小弟所知那可是近千户匠户啊怎么二十年繁衍生息照说该有一千多户才对怎么还少了那么多?” 冯紫英和尤世功都开始进入状态先前叙旧谈感情现在就要公事公办谈正事儿了谁也不可能轻易出让自家利益。 “呵呵紫英你这是不了解下边情况匠户的情形你也知道每年逃亡的比流民还多防不胜防稍不留意就往关外跑了像广宁和宁远那边跑去了不少愚兄也在犯愁如何把这些匠户缉拿回来呢可辽东镇那边你也知道本来人就少这个事就你想要从他们那里把人弄回来难度有多大……” 尤世功的忽悠和推诿让冯紫英无语还以为对方是耿直人现在看来这耿直人在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起码当到蓟镇总兵就别想。 “尤大哥您也甭给小弟绕圈子了二三百户肯定不行您撂个实话吧小弟这可是第一遭你可别让小弟没法回去交差啊。”冯紫英也笑着道。 “紫英愚兄就说实话吧也就只有二三百户了多的愚兄也没法给你兴州右屯卫是蓟镇最重要的甲胄、武器和车辆维修制作所在要供应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石门寨营等整个东路和中路的后勤保障愚兄也很为难啊。”尤世功也是一脸纠结:“给了永平府兵部那里愚兄也没法交差啊。” 己字卷 第八十一节 艰难交易 这就是不想给自己那么多了冯紫英心中有数了。 “尤大哥其实不止那么多但是主要是要为蓟镇诸营提供后勤维修和保障是吧?”冯紫英含笑问道。 “紫英你面前愚兄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的确还有七八百户跑辽东那边去了有两三百户也是真的可你也知道愚兄这边情况每次战前战后和训练前后这方面的事儿不少愚兄也不敢把人都全部交给你啊兴州右屯卫和开平中屯卫不一样直接面对诸营除了屯垦外更重要的就是要承担车辆、武器和甲胄的保障和维护都给了你一旦遇上事儿愚兄就玩不转了啊。” 尤世功说的是实话每一次战事前后甲胄武器的补齐车辆的修缮维护这些都不是小事儿相当庞大一个工程同样日常训练中也少不了有消耗一样需要这些匠户们来制作维护。 自己把这匠户全数要走这兴州右屯卫就真的成了纯粹的屯卫了难怪尤世功难以答应。 但冯紫英又的确需要这一批匠户这涉及到已经进入实质性预备阶段的煤铁复合体建设问题。 按照顾登峰和庄立民的介绍目前他们已经在整个永平府选址多达三处都是依托较为容易开采的铁矿山所在区域为中心同时需要兼顾石炭矿区的位置主要分布在迁安东北临近建昌营地方卢龙县城城郊一处还有一处在开平中屯卫辖地内距离卫城不远。 当然首选是迁安东北这一处最易开采而卢龙这一处则在运输条件上最为合适开平中屯卫那一处位置略偏而且优势在屯卫辖地内所以是作为备选地。 冯紫英和这一干人的目标是要打造一个从石炭炼焦到以焦炼铁然后再从铁炼钢最后才是将铁和钢转化为钢铁制品的全流程复合体项目。 最后的产品不仅仅是钢料和铁料而应该是以火铳、火炮、板甲、刀剑、铁丝等军用物资和以铁锅、铁针、菜刀和柴刀、犁头、锄、镐、铲、蹄铁、马车用铁条等各类民用物资。 冯紫英甚至还在考虑要上马土法水泥。 这个制作工艺流程甚至更简单而在永平府这方面的资源更为丰富几乎各县都有。 到将来一旦铁料产量达到一定程度未尝不可以修建一条从铁料产地到港口的铁轨而且正好可以沿着边墙内的诸营修建可以极大的提升整个军队和物资的运输能力当然这还只是远景规划。 这样庞大一个项目规划没有足够的人力甚至没有足够的熟练劳动力是根本无法迅速推动起来的。 哪怕是未来自己可以招募到更多的流民来但是从从未从事过这一行的普通农民到一个熟练匠人那是完全两个概念这会极大的拖累整个项目的进度所以冯紫英不能接受这种状况。 他必须要把这批匠户弄到手而且还要想办法把已经流落到宁远和广宁那边匠户都给要回来这会成为他在永平府一块最重要的基石。 “尤大哥你可知道我一定要这批匠户的目的么?”再这样争执下去就有些伤感情了冯紫英打算换一个角度。 尤世功也很好奇要说军地不睦这匠户问题绝对不是主因主因他和冯紫英都清楚还是集中在流民逃入屯卫辖地逐渐演变成为屯垦之民。 既摆脱了劳役又不是军户而且屯卫垦荒所需要上缴的粮食还比各县的农户更低唯一一个后遗症就是一旦战事开启那么他们需要承担起为军中充当夫子的责任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军户但只要没有战事那就比寻常民户幸福太多了。 “紫英这也是我很好奇的这些匠户你拿回去做什么?卢龙那边也还有几百匠户吧?” 对尤世功的好奇冯紫英也不隐瞒:“尤大哥我是打算在永平府这边开矿……” “开矿?你是府同知不该管这些事儿吧?再说了矿税是上缴工部节慎库你们府衙也落不下一分一文难道朱志仁还打算和皇上争这份银子?”永平府矿山多谁都知道但开矿积极性却都不高尤世功也是对此十分了解。 “单单是开矿当然意义不大也用不着那么多匠户我是要将开矿和冶铁集为一体然后炼出来的铁再用来制作各类铁制品比如火铳火炮、板甲和刀剑武器又比如铁锅铁针和犁头、蹄铁、锄镐这些紧俏货。” 冯紫英的话让尤世功脸色郑重起来“如果是这样军中板甲、火铳火炮需求甚大但兵部那边……” 尤世功以为冯紫英是看重蓟辽两镇的武器盔甲需求才会打这个主意。 “火铳火炮和刀剑盔甲只是一方面佛山庄记和晋商合作准备在这里设立一家枪炮工坊制作火铳和铸炮而且还要邀请和招募一批西夷工匠来制作甚至包括水师舰队上所需的巨炮兵部那边我们会去想办法到时候和兵仗局、军器局比一比看看谁的质量更好射程更远价格更便宜我相信兵部会做出理性选择的但我更看好的是民间对铁器的需求单是铁锅这一块南洋和日本、朝鲜需求都很大佛山那么的产量但对南洋来说都供不应求而且这些民用铁器咱们大周内部需求也很大所以这一块很有搞头……” 冯紫英的话让尤世功回过味来了“紫英你是要用这批匠户来帮你建这等煤矿和铁矿乃至于还要用他们来设立各种工坊打造枪炮武器和盔甲顺带还能把民间铁器也做起来紫英你这个同知未免也太敬业了吧?” “要不尤大哥咱们絮叨絮叨地方流民逃到你们蓟镇各卫和各营中躲避赋役的问题?这我可是有确切把柄的涉及到兴州右屯卫和开平中屯卫这个人数可不少蓟镇是不是该把这些人退回给地方上永平府这几年赋税上缴不足是不是有这些人有些影响? 这也算是军地不睦的最主要原因大批流民流入开平中屯卫和兴州右屯卫日渐演变成逃避赋役的化外之民永平府这边和蓟镇也已经撕扯过多次了但一直没有结果。 听到冯紫英提及这一块尤世功笑了”紫英这一块我承认的确是存在此类情形不过这恐怕不是我们的缘故而是这些流民自行逃来的我们可没有帮助你们永平府清理逃民的义务和责任……“ “尤大哥这话不对他们是自行逃来的但是若没有两个屯卫的帮助遮掩和为他们提供土地他们岂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冯紫英反驳道。 尤世功也知道此事军队这边理亏都是大周朝廷治下逃来固然和屯卫无干但是屯卫难道没有帮助这些人想办法留下来?地方上来查找屯卫难道没有刻意刁难和阻挠? 这种事情继续撕扯下去就又要伤感情了尤世功果断打住:“紫英此事儿我们有责任不过清理逃户的确是一件棘手之事现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还要应对察哈尔人的入侵所以暂时我没法应承什么所以咱们还是谈谈这匠户之事吧既然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早有什么打算了?” 总算是逼得对方入彀冯紫英也知道地方上要和军队打交道本身就难以占到多少优势这也还是因为自己特殊身份才能如此但即便是这样如果不能给对方已足够的利益做交易就算是暂时能让自己一步也很难长久维系下去。 “尤大哥要不这样你先把那二三百户匠户交给我剩下的匠户等到此番察哈尔人入侵应对结束之后再交给我……”见尤世功皱眉冯紫英继续道:“我不会让尤大哥为难诸营的军械修补和制作仍然交给这些匠户可以比照往年的情形这些维护和制作还是交给这些匠户来完成但剩余时间交给我们这边来安排以三年为限三年后我讲这批匠户退回给您您看如何?” 这是一个不太带约束性的口头承诺照理说尤世功可以不接受但是他也看出来了冯紫英这是打定主意要先把这批匠户拿去用几年了估计也是和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有关。 ”紫英你知道我的难处我也知道你现在初来乍到不容易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愚兄还能说什么?这样兴州右屯卫那边我先给你四百户你用着开平中屯卫这边还有一二百民间匠户准确的说是这么多年来逃到开平这边然后和兴州右屯卫这边匠户一起带出来也算是匠户吧也交给你其他的就按你所说的等到察哈尔人这桩事情之后再来计较只要能应对这番察哈尔人的侵袭怎么都好说你觉得呢?“ 尤世功的坦荡耿直还是让冯紫英感动了一番不管怎么说对方算是很支持自己了虽然没同意交还但是所出角度不同这也是应有之意真要爽快答应他这个蓟镇总兵反而不合格了。 ”好尤大哥那就一言为定!“冯紫英心满意足有这批熟练工匠无论是新建煤矿还是建炉炼焦抑或开炉炼铁都要容易许多了。 己字卷 第八十二节 启动 冯紫英其实很喜欢这种沟通单纯的依靠打感情牌或者人脉牌都是不长久的唯有利益才是永恒。 对尤世功来说这些匠户的作用主要在于要维护蓟镇诸营的后勤保障和维护这是他必须要争取和保证的。 这个时代战争虽然不像现代战争但是除开粮草的保障之外其他维护保障一样也不轻松。 盔甲、腰带的制作和修补武器和与其相干的器械的增补和维修还有诸如马车、营帐、马鞍、蹄铁等一系列看起来不经意但其实相当繁杂的准备和维护这些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体系根本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简单。 冯紫英自幼跟随老爹在大同生活自然也对这些有所了解所以他也从未指望尤世功能大发善心就毫无保留支持自己这样的结果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而且这种近似于合作的模式也是他所想要的真能更长远。 未来以永平府为根基所在会建立起来一个最有力的军械武器和甲胄、车辆等方面的综合性制造基地首要的目标就是辽东和蓟镇。 现在兵仗局和军器局的生产能力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十分虚弱的地步缺人缺钱银缺技术所以火铳才会由佛山那边来制作而兵仗局都只能做一些寻常刀剑和旗帜帐篷之类的物件。 如果永平能够发展起来依托在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完全可以取代佛山和兵仗局成为蓟辽二镇的主要军资供应基地同时开可以进一步向宣府、大同、榆林诸镇开放日后乃至可以垄断整个北地九边的军资供应。 这是一个设想如果是自己是首辅肯定不会将朝廷的武器军资供应系于某一家甚至某几家私人作坊身上最起码朝廷也应当保持一个基本的制作能力但是可以将兵仗局进行改制使其能够和这些私人作坊进行竞争。 现阶段这些匠人对起步阶段的这一家或者几家私人煤铁开采制作联合体是至关重要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大量熟练工人被培养出来这些匠户的作用就会下降而且两三年后究竟会是一个什么状况谁也说不清楚。 现在冯紫英并无意去和永平府地方上这些控制着大量人丁的士绅地主发生冲突他更希望用一种示范效应来吸引这些永平地方士绅们加入到这个以钢铁、建材为根基的庞大产业群中来。 这会有一个过程但是当利润达到一定程度冯紫英相信没有人能够抵御这种诱惑哪怕是让地主们背叛他们自身阶级利益也一样可以实现。 就像是江南一样那些海商和丝绸、棉布、制茶、制瓷、造船工坊的东家哪一个原来不是地主纯粹的商人少之又少或者都是混合了商人和地主的共同身份以土地作为规避风险的根本而把更多的资本和精力投入到工商产业中去。 谈妥了这一件大事儿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对简单许多比如要借兵解决一直困扰永平府的盗匪问题。 永平府下辖诸县州其实对这些盗匪并无毫无知晓但是鉴于自身缉捕了力量不足卢龙卫的裁撤极大的削弱了永平府境内非蓟镇管辖卫所的军事力量所以兵备道的地位在这里也是显得十分尴尬。 冯紫英在来蓟镇之间也和在卢龙县城里的兵备道沟通过他们也急于想要通过冯紫英这层关系来说通蓟镇以便于尽快清剿这些困扰已久的盗匪。 北直隶诸府的分巡道、分守道、兵备道和其他诸省的诸道略有不同都直接借周边省份的三司佥事、参议来挂名但实际上并不受挂名所属省的三司管辖而直接受朝廷六部和都察院或者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管辖。 像永平府兵备道便是挂山东按察使司佥事之名。 现在是永平兵备道这边手中兵力寥寥无几根本无法胜任剿匪的重任但蓟镇这边虽然有军队但地方剿灭匪盗却不是镇卫的职责所以既需要协调还需要向兵部报备。 当然只要蓟镇这边说通了其他问题就都简单了。 “紫英你说的都不是问题不过唯独昌黎那边的倭寇愚兄就有些爱莫能助了这帮倭寇来无影去无踪都是通过海上而来而且愚兄可以肯定这里边绝对有昌黎、乐亭这边的坐地虎为内应而且这些内应势力还不小看看惠民盐场现在被这些人侵吞之后火红程度就知道这块肥肉有多肥连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都拿他们没办法嘿嘿这里边水太深了……” 尤世功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在里边惠民盐场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在永平府最重要的盐场现在却屡屡被倭寇抢掠焚毁最终导致永平府这边乃至辽东的盐运都受到影响还不得不从河间那边运盐过来。 但惠民盐场解体之后沦为昌黎那边大户们的猎物分食这些私盐甚至一度占据了永平本地的市场这种情形无疑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那边难以接受的。 长芦都转运盐使司也屡屡恢复惠民盐场但屡屡被毁损失惨重最终只能作罢。 上奏朝廷但倭寇来自海上地方上的确无力解决打板子永平府和昌黎县方面也不担主责可要剿灭来无影去无踪的海寇这太难为永平府了便是尤世功有心帮忙也一样束手无策。 “现在长芦巡盐御史是谁?”冯紫英皱起眉头。 “刚被免了现在朝廷尚未任命呢。”尤世功笑了笑“其中未必没有这层因素不过前任巡盐御史在里边扮演了什么角色还真不好说我就不信堂堂一个巡盐御史居然会拿惠民盐场这件事情一点儿辙都没有还是其中另有隐情那就不好说了。” 冯紫英一听尤世功的话就知道这里边多半又有猫腻免不了利益纠葛和朝廷派系争斗除了两淮巡盐御史外四大巡盐御史中其他三大巡盐御史都是由吏部、户部和都察院协商产生然后上报内阁和皇上御批足见这几个位置特殊性。 两淮巡盐御史因为历来属于皇上自留地收入要进入内库而永隆帝上任之后这份收益仍然归属于太上皇掌握尚未交给皇上。 “尤大哥这倭寇从海上来你说在昌黎那边儿有内应但这些倭寇藏身于哪里呢?我就不信他们还能从日本不远千里而来这不符合现实条件吧?” 冯紫英也很纳闷儿这北地尤其是北直隶这边遭遇倭寇袭扰的情况真的不多尤其是壬辰倭乱之后这种情形就更罕见了你说在江南那边有这种情形还说得过去但永平府还是针对盐场难免让人起疑。 “可能性有几种但都脱不了一个倭寇肯定在这周边地区有一个落脚点这就需要好好去查一查了但我相信不会太远几百倭寇要藏身还有吃穿用度也不是一个简单事儿肯定有人替他们遮瞒这事儿就要看你这个同知的本事了还是那句话如果用得着我这边的你就说一声但涉及到海上的事情为兄就无能为力了。” 冯紫英当然不会把所有希望寄托于尤世功身上这本来也不是人家的职责他只是要取得对方一定程度的支持足矣。 解决了这边的问题也算是取得了较大进展冯紫英便迅即返回卢龙。 家眷要来了拖了接近十天才来另外也让宝祥在这边卢龙县城里重新购置了一座紧邻府衙的宅院。 实际上府暑里有同知公廨但是规模太小也过于简陋只能临时住一下。 这也是从前明沿袭过来的惯例那就是不修衙门只要过得去就维持现状。 吴耀青他们已经忙碌了起来作为冯紫英在这边的主要幕僚同知公廨其实主要交给了他和顾登峰在使用了。 “三处选址已经确定另外石炭炼焦我们已经开始拿出了几份设计图纸这边和迁安县里、卢龙这边儿都已经接洽过了两边县里工房的典吏都已经来实地查看过了土地山林也已经买了下来地契已经在衙门里备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顾登峰、庄立民加上晋商的两名代表坐在公廨的厅堂里侧席而坐冯紫英一身青色常服白鹇加身端坐正中倒也有了几分同知气象。 “庄先生登峰绍全既然各方面都已经具备府衙里我也已经和知府大人说好昨日我在三屯营和尤总兵也谈妥匠户会在最短时间内整理完毕只要你们这边能做起来肯定能够准时交付但是具体如何来运作你们要有一个细致的方略才行。” “大人放心这边选址结束之后和两边县里也谈妥了我便已经安排人通知在广州那边的船北上了只是永平府这边没有像样的码头所以他们会在扬州重新通过运河北上再从通州这边过来估计一个月内就能到。” 庄立民亲自坐镇就是看好这件事情在他看来永平府这边一旦建立起来生产基地不但可以供给整个北地和九边的军需而且可以打开日本、朝鲜的市场。 己字卷 第八十三节 压榨 “那就太好了。”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对于这样一个组合他还是很看好的。 像这种事情就需要一个熟手来操作像晋商虽然可以在本地发挥一些作用顾登峰也能从中斡旋协调地方官府但是具体到从买地到各种设施添置再到开建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中间也会遇到很多问题和困难。 如果没有一个真正运作过整个过程的角色来操作的话其效率会很糟糕出差错甚至遭遇挫折的几率也会大很多。 “立民兄我原来拜托你招募西夷工匠的事儿进展如何?”冯紫英更为关心这一桩事儿。 在他看来冶铁这边大致原理和工艺流程问题都不大但是在冶铁炼钢完成之后甚至到铁料和钢坯的处理加工这才是当下大周最为薄弱的环节。 这个时代在欧洲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简易的机床这对于机械加工尤其是未来军工行业的发展极为重要如果大周不提前布局那么从铸炮到枪管制作再到拉丝和精密装置制作等工艺上差距还会越来越大而现在就及时能引入哪怕多花费一些代价都是值得的。 冯紫英对于欧洲的机床发展情况并不了解但是他却知道欧洲在钟表行业的快速发展已经远远超越了大周而钟表匠由于自身的需要就必然会对更加精密可靠和方便实用的机床提出要求比如螺纹车床和齿轮加工车床。 冯紫英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达芬奇似乎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就已经勾画出了各类车床以及车床关键的曲柄、飞轮、轴承等零部件的模型图样所以冯紫英相信在欧洲应该已经有了这方面的一些突破如果现在大周能通过学习和模仿来紧紧跟上那么起码不会在未来的科技大飞跃时代中落伍太多。 这个时候冯紫英也想到过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但很显然从青檀书院毕业已经考中进士的宋应星现在还不具备科技大咖的范儿冯紫英也不清楚历史主线的微妙变动会带来什么但现在还很稚嫩的宋应星是肯定不具备这份实力的但如果日后有机会冯紫英当然会促成宋应星向这方面转化。 对自己在理工科方面知识技能的欠缺冯紫英是非常遗憾的前世中他也曾经看到过许多穿越小说几乎个个都能有一手理工科的制造技能树冶金也好机械加工也好制造火药炸药也好都能迅速点开技能树可自己在这方面却的确逊色太多如果不是偶然机会对土法炼焦和炼钢高炉有所了解只怕他连这个最基本的技能突破都无法提供助力。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提供一个大概的里理论指导具体还是得依靠专业的工匠技师来慢慢摸索尝试这也是他最大的遗憾。 “冯大人此事也有一些进展从苏禄那边我招募了三人主要是从事火铳装置制作其中一人是钟表匠出身一人是他的学徒另外一个人则是铁匠出身会铸炮另外从西夷本土的招募恐怕还要等半年才能见出端倪来我也开出了很高的薪水但是西夷人很多都是走投无路才愿意出洋但是听从西夷本土过来的西夷人说好像那边的一个皇帝对那些所谓异教徒很是仇视要剥夺那些人的财产另外也在和那边一个叫奥斯曼的国家打仗局面很混乱所以才会有一些人愿意躲避他们的皇帝惩罚和战争来这边……” 冯紫英当然记得历史上的三十年战争但现在时间节点还没到才对还要几年席卷欧洲的三十年战争才会爆发而现在应该是神圣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吧?新教联盟和天主教联盟也应该差不多成立起来了战争气氛也已经很浓了。 “立民兄据本官了解现在西夷那边局势很混乱而且估计未来几年那边还会打成一团他们对这些所谓信奉异教的子民可是格外仇视和偏执所以这应该是一个机会我建议你可以通过一些在苏禄吕宋这边的西夷人不管他们是信什么的只要愿意去帮我们招募那些会制作钟表的会打铁炼钢的会制作机械装置的一律高薪聘请来在这里我们会保障他们的安全也不干涉他们的信仰前提是他们能够给我们带来实质性的技术突破……” 对于冯紫英如此急切而直白的表态庄立民也很吃惊。 他知道冯紫英一直不满足于当下大周在火铳和铸炮这方面落后对于庄记这种在火铳制造水平上居于大周最先进的状况都不太满意一直想要引入更先进的铸炮和制作火铳技术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此态度几乎就是代表官方的一种姿态了。 想了一想之后庄立民才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西夷人多信教而我朝好像对这些方面很忌讳……” “此事本官自有分寸这些西夷人信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朝民众以儒法为本敬天地君亲师尊崇祖宗所以他们的信仰未必能符合我们汉人的心意而朝廷自然也有律法管至于现在本官只想要看到能帮本官改进冶铁制铁和钟表机簧装置制作的工匠其他本官一律不问但那等只图来传教者本官概不欢迎!” 大周对西夷洋教态度也是较为矛盾甚至混乱的但基本上是采取“节取其技能禁传其学术”的对策但是单单是“节取其技能”就给了传教以可能而“禁传其学术”则要看朝廷在这个问题上能够采取多大力度来了。 冯紫英也清楚其实从二三十年前西夷人在广东登陆开始天主教便已经在两广地区有所传播只不过天主教在当下社会氛围下很难真正赢得国人的认可当然天主教士们也在不断改进他们的传教方式以求使用本土化的需要。 很受冯紫英看重但是却还没有什么接触和交道的徐光启现在就已经是一名笃信天主教的官员了但是朝廷似乎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明白了冯紫英的意图庄立民便点点头:“小的明白了请大人放心我们物色的人选尽皆是符合您的要求的绝不会替您添麻烦。” “添麻烦也不怕只要他能带来的东西值得本官帮他扛起这份麻烦本官都乐意就怕他们没这样的本事那就只有说声抱歉了。”冯紫英摊摊手一脸淡然。 这算是把态度挑明了现在的永平府只要是有用之人那么都可以容忍若是无用之人那么就绝不允许其进入。 冯紫英暂时也还没有考虑清楚对待西方传教士来大周的态度毫无疑问这些传教士都是以传教和殖民相结合为先导目标的但是又不容否认的确能带来一些新的技术而这恰恰是自己最需要的。 “绍全兄山陕商会的力度不够啊怎么却成了我的人什么事儿都替你们办了?”对山陕商会的态度冯紫英就不像对庄立民那么客气了“原来就说好了登峰是负责官府协调但地方上具体购地、建设和人手协调都该是你们山陕商会的事儿现在看起来似乎你们就只管出点儿银子了若是单论银子海通银庄就可以满足何必再要你们?” 王绍全满脸堆笑站了起来心中却是唏嘘感慨这还是五年多前那个从临清水门里游泳而出的少年郎么? 这一晃五年过去那个少年郎已经成长成为了堂堂大周五品大员一府同知了现在更是以上位者的身份来驾驭着山陕商会、庄记和海通银庄三家的合作要在这本地率先打造出一个工商业的范本来。 现在山陕商会这边对此事极为重视王绍全也是全凭着往日的几分交道结下来的交情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才算是争取到这个机会自然要把事情罪的漂亮。 “大人这您可冤枉我们了榆关港那边可全是我们一手一脚在做呢现在前期勘探准备也都差不多了您说这才区区两个月时间就能做到这个份儿上除了我们山陕商会还能有谁这么卖命?”王绍全搓着手道:“半年时间我们就要让榆关港的码头正式建起来下一次庄老板的船就可以直接从广州靠泊榆关了。” “绍全兄山陕商会的能耐我知道榆关港本来就说好该是你们一手包圆而且榆关港连通驿道的这一段道路也要尽快建起来……” 冯紫英不客气山陕商会这帮人不好好利用起来都对不起自己这帮家伙和蒙古诸部勾搭甚深挣了太多黑心银子。 榆关港要真正兴盛起来还得要靠这帮人要让榆关港成为连通辽东和北地甚至南方的水陆枢纽需要投入的商业资源就不会少。 己字卷 第八十四节 风渐起 庄立民和王绍全走了只剩下顾登峰。 “大人我觉得庄掌柜和王掌柜已经算是比较尽心了从选址到前期准备他们都花了不少心思投入也很大王掌柜带着一帮人近期主要是在勘察榆关港他的想法就是要把南方——榆关——辽东、朝鲜这条商路彻底打通估计还是对永平未来的铁料产量有些担心……” 顾登峰的解释也在意料之中。 王绍全这帮晋商至今还是将信将疑虽然在钱银投入上不小但是更多的还是看在庄记入股带来的技术和冯紫英未来的仕途前景上才肯加入但如果只是要想在永平府复制一个佛山庄记那样的冶铁工坊这帮晋商认为在盈利上是很长时间内都是无法赶上佛山的。 很简单单单是一个市场和运输问题就会让成本大增石炭炼焦焦炭炼铁这个流程练出来的铁产量和质量能不能达到冯紫英所描绘的那样美好甚至连庄立民都一样心里没底。 若是炼铁成本和质量产量只是比佛山那边略好那么一个运输和市场渠道问题就会迅速把这样冯紫英心目中一个伟大的煤铁制造复合体的成本迅速拉到和佛山等地一样甚至更高。 所以王绍全他们还是很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既然加入了进来而且投入那么大鸡蛋就不能单单只放在一个篮子里好歹榆关这里是北地陆路进入辽东的咽喉枢纽距离京师城不过几百里地也是北地开海的一个机会那么将其作为一个连通辽西走廊和京师与南方的物资集散地还是大有可为的。 尤其是永平府的铁料产量如果能达到一定级数上这个棋子就能盘活了。 “登峰你说的我都清楚王绍全他们这是想要规避风险说来说去还是信心不足加入进来只怕更多的是看好我这个人日后在仕途上的前途吧。”冯紫英笑了笑“庄立民是觉得有我父亲蓟辽未来几年的订货作为保底所以也算是押注我的这一场冒险吧都盘算精着呢但是我们不能抱着这种想法永平的这个冶铁工坊必须要建起来而且会比他们想象的要好而且好十倍!……” “……我知道你心里没底但是你觉得我有这样的大好前程却如此煞费苦心的搞这样一个劳民伤财且未必能有多少收益的事儿值得么划算么?我要告诉你很快你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比任何事情都值得!这也是我为什么单独把你抽出来让你负责这个事儿而且要一直负责到底因为别人我不放心……” “我有这个信心登峰你有么?”冯紫英注视着顾登峰。 顾登峰面色潮红冯紫英如此推心置腹士为知己者死他还能说什么?起身抱拳“大人放心登峰定当不负重托将此事办好!” “好还是那句话集思广益勇于尝试不要怕失败花银子庄记有银子晋商有银子海通银庄有银子这一切付出终归都会有回报的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因为西夷人那边的范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总算是把这帮人打发走了。 口声声说是来自西夷人的技术秘密但是在没见到第一炉铁水出来之前没有人敢相信而这种担心和焦虑会一直持续到铁水出炉那一刻。 在此之前这些晋商们宁肯多花些精力先把榆关港这边的码头建设先搞起来。 当然对冯紫英来说他乐见其成但却不能影响到炼焦和冶铁的进度。 连续不断的奔波和谈事儿让冯紫英也有些疲惫。 到现在他才算是明白在通讯和交通条件极端落后的情况下要想做好事情那就只能是辛苦自己。 只是时间太紧自己心思太急总想要一下子就把事情做好做成但明知道这不现实但是总想更快一些这种心态下所以更容易让人产生疲惫倦怠和急躁的情绪。 端起茶抿了一口让自己心境平复一些。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这半个月来的种种落在整个永平府衙里的同僚和下属们眼中已经有了两种反应一种是认为他殚精竭虑兢兢业业一种则是认为他哗众取宠急于事功。 但不管是那种大家都还是有些佩服冯紫英旺盛的精力这才去了三屯营和蓟镇方面协调又马不停蹄去了抚宁然后还去了榆关这都是几百里地一趟来回奔波身体差一点儿都得要把骨架子给颠簸散了。 按照计划冯紫英还打算跑一趟昌黎和乐亭看看蒲泊附近的惠民盐场现状不过这一趟他还是打算微服私行。 大周的规制非亲民官并不需要这种亲临各州县去抚民他这个同知其实用不着东奔西跑只需要等待各州县主官和同知、县丞来见自己汇报情况就行了。 他的工作范围已经基本划定下来协助朱志仁处置府中各项事务但是重点是清军、海防、治安以及田赋之外的赋税劳役。 清军不必说了海防和治安是一大难题蓟镇那边虽然答应配合支持但是这还需要一个契机而天赋之外的赋税劳役直接关系到整个永平府的留存收入也是未来一年永平府用度开支所在往年都是拮据不堪也是朱志仁最受攻讦和诟病的现在朱志仁听了冯紫英的“宏愿”也难免生出了一些希望。 任重而道远要一蹴而就本来就不可能冯紫英知道自己应该沉下心来慢慢适应这大周朝的办事节奏。 ******* 东书房。 永隆帝白皙的面颊瘦削了不少不过目光依然沉静案桌上的奏折一份一份细细看过比起往日却少了几分签批的精神。 看着堆砌如山的奏折永隆帝也有些头疼。 一场病下来精力似乎一下子就有些不济了原来还不觉得这个时候永隆帝才意识到自己年龄不轻了光是这审阅奏折就让他每日都倍感疲倦。 比起身体依然如故的父皇据说还是体健神足的老大永隆帝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层阴霾。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还好各地的情况都还不错没太多让人扰心的事儿辽东那边也安宁了下来东虏没能一举拿下乌拉部只能偃旗息鼓暂时隐忍但是冯唐来的信中依然表示情势不容乐观。 东虏依然在厉兵秣马而且因为乌拉部虽然未被彻底歼灭但是实力大减已经无力制约建州女真向北面和东面的东海女真的渗透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忍不住站起身来把舆图掀开永隆帝戴起了从西夷进贡来的老花镜仔细地在舆图上查寻着最新的舆图。 据说这是结合了辽东方面最新对东北之地的探寻描绘出来的舆图最北面和东面临近的鲸海已经被标注出来了但是兵部职方司也说这些只能是一些概略图具体情形现在还无从得知。 看着舆图上北面散乱的部落名称永隆帝也知道那就是散居的东海女真分布区域很宽泛人口数量却不散多但这些被南面女真诸部都称之为野人的东海女真民风彪悍乃是最好的猎手战士一旦被建州女真所吞并其实力又要更长一截。 难怪冯唐始终念念不忘要求登莱方面尽快启动绕过朝鲜经虾夷地前往东海女真临海地区的航线探索以求能通过海上航线与东海女真联络上抢先把东海女真诸部抓在大周手中这样就能对建州女真形成夹击之势。 哪怕东海女真不能为大周所用但只要能让他们不倒向东虏那也算是釜底抽薪助己方一臂之力了。 登莱这边让永隆帝很不满意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王子腾一直全力以赴打造登莱军一直到开年才开始分润给了水师舰队一些导致水师舰队的建设进展缓慢而码头、船厂的进度更慢张弛和都察院去了一趟情况略有好转但还需要时间。 放下舆图又随手拿起一份奏折。 户部并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永隆帝皱起眉头。 两淮盐课父皇至今没有态度他也不好去多问但其他几地盐课却是户部重头虽然海税开征市舶司建了起来但是最稳当的仍然是盐课银子比起田赋来盐课的稳定性更让人心安。 郑继芝的奏折中称长芦盐课持续下降一是盐场产量不足二是私盐泛滥要求地方上要加强对私盐的管控尤其是北直诸府和辽东并攻讦都察院在盐课监督上不力。 微微皱眉永隆帝提笔欲写但是最终还是放下笔内阁意见很严厉要求各地要严厉查处但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这里边肯定有什么隐情还得问一问。 叹了一口气正待拿起另一份奏折却听得书房外有脚步声“陛下蓟镇急报。” 己字卷 第八十五节 外患 随着年龄增长和身体状况不佳对于大朝永隆帝已经改成了每月一次而且基本上是礼节性的朝会了。 常朝也从最初的的每日早朝逐渐改成了三日一朝然后变成了五日一朝但是最重要的午朝却没有多少变化只要需要那边要立即上朝。 殿中内阁诸公和兵部、户部尚书和侍郎们都已经到了气氛不是很好。 从蓟镇传回来的消息兵部和内阁也已经收到了。 “诸卿你们怎么看?”永隆帝清亮沉静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这才收回目光低垂下眼睑看着御案上的奏折沉声道。 谁也未曾想到蓟镇发出的警讯竟然是察哈尔人而非东虏但是在座的诸公都是三四十岁以上的老臣了便是当初没有经历过也同样清楚在十多年前对大周北疆最大的威胁根本不是近十多年来才崛起的建州女真而是以察哈尔人为首的蒙古左翼。 二十年前察哈尔人席卷而入分别从古北口和喜峰口突入边墙内在永平、顺天烧杀掳掠给两府造成巨大损失南下最南端甚至突入了河间府北部如果不是天津卫附近的顽强阻击察哈尔人甚至可能要顺天府打一圈。 正因为如此哪怕是这十多年来建州女真迅速崛起但是大周朝廷也从未放松对宣府、蓟镇两镇防御的建设一直到六年前察哈尔首领卜言台吉逝去年仅十三岁的长孙林丹巴图尔接任大周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才六七年察哈尔人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叶向高沉吟了一下这才把目光投向兵部尚书张景秋:“景秋察哈尔人突然异动可与去年辽东对其扶持有关?” 张景秋和柴恪同时皱眉。 实际上从得到蓟镇的这个消息时他们俩就意识到这里边怕是会起风波。 察哈尔人是大周宿敌但是随着建州女真的迅速崛起而察哈尔大汗卜言台吉逝去之后建州女真和察哈尔部之间的实力对比迅速此起彼伏开始逆转。 尤其是建州女真在陆续吞并了海西女真的哈达部和辉发部并且向乌拉部发起猛攻后大周上下其实都明白建州女真对大周的威胁已经超过了察哈尔部。 塞外蒙古人的地盘上汉人不多但是在辽东汉人数量却不少而建州女真不但兼并了女真诸部而且还采取各种手段掳掠、招募大量生活在辽东的汉人这使得建州女真的制甲、冶铁技术大大提高在这一点上依然固守着游牧方式的察哈尔人根本不能比。 但是察哈尔人毕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其人口数量不但大于建州女真同时还能影响到内外喀尔喀诸部乃至蒙古左翼诸部一旦动员起来其短期内的战斗力甚至可能要超过建州女真。 当然这两部所处的位置不同察哈尔人位于大周正北直接威胁的是从宣府到蓟镇而建州女真目前威胁主要在东北方向的辽东镇。 但是随着建州女真对海西女真呈现出的压倒性实力和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的眉来眼去其势力范围已经开始渗透到了辽西走廊一线也开始对蓟镇东路和中路产生了威胁。 在去年建州女真倾尽全力对乌拉部发起进攻时才去辽东的冯唐无力阻止努尔哈赤对乌拉部的进攻只能通过对察哈尔人和叶赫部的利诱对科尔沁人的威逼来掣肘和迫使努尔哈赤放弃对乌拉部的吞并。 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举。 这个举动也是得到了兵部两位大佬的认可便是内阁也默许了辽东镇对察哈尔人的各种扶持。 但是这种默许是建立在察哈尔人听话并愿意为大周所用的前提下而现在察哈尔部在得了大周好处之后却要反噬大周了这就很棘手了。 一旦被都察院那帮御史得知只怕会闹翻了天弄不好就要掀起一波弹劾风潮就算是内阁和兵部都无法对外交代。 叶向高现在突然冒出来这种话难道是要想推卸责任? 交换了一下目光张景秋平静地道:“首辅大人去年那种情况自唐刚去辽东东虏倾力一击想要一口吃下乌拉部我们都知道乌拉部一旦被东虏吞并后果会有多么严重那种情况下下官以为无论是采取什么方式来避免这个后果都是值得的察哈尔人只会带来一阵风雨但是东虏一旦吞下乌拉部东海女真就会成为其盘中餐其羽翼一丰就会成气候再无人能制……” 叶向高摆摆手神色淡然“我无意指责冯唐在辽东的举措去年那种情形下他作为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有权按照最有利于大周的方式去行事但是为什么察哈尔人这么快就转变方向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原因?……” 柴恪眼神一凝“首辅大人的意思是察哈尔人可能和东虏勾结起来了?” 叶向高微一仰头随即摇了摇头“虽说这种可能不能说没有但是这么快东虏和察哈尔人就能握手言和我觉得还是不太可能除非有一些其他因素……” “那大人的意思是……?”柴恪有些不明白了。 “我是有些怀疑这个林丹巴图尔只怕也是一个不甘雌伏的角色或许觉得我们和东虏之间这种僵持态度正好让他们察哈尔人有了可乘之机去年冯唐的有意扶持怕是更滋长了他们的这份野心啊。” 叶向高的话让张景秋和柴恪都是心中一震这个观点不是没有人提出来过当时冯紫英也曾讲过说林丹巴图尔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却野心勃勃和大周的合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甚至就是在寻找机会。 张景秋心中冷笑说来说去这位首辅大人还是认为冯唐要为此承担责任了这让他很不屑。 若是这等情况都要追究冯唐的责任只怕日后就真的没有人愿意卖命担责了便是皇上都不会容许这种情形。 “进卿当下不是探讨谁的责任问题的时候了而是要如何应对察哈尔人的动作蓟镇尤世功传回来的信息有理有据基本上可以确定今秋察哈尔是会有大动作而这个大动作朕想了许久除了大周恐怕也没有人承担得起了……” 永隆帝有些不耐的打断了叶向高的话头“前些日子张卿称土司在西南蠢蠢欲动流土之争越发激烈朕就很是担心着急怎么东虏刚刚平息一些这西南土司又不甘寂寞了现在突兀地连去年还在接受大周各类物资支持的察哈尔人要调转枪头来对付我们大周了诸位爱卿就没又觉得这里边也未免太凑巧了吧?” 一句话让在座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方从哲连忙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西南土司闹事儿和察哈尔人南侵有瓜葛?” “一南一北相隔数千里西南土司闹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是今年以来闹腾得最厉害察哈尔人安静了几年突然又要对大周不利……”永隆帝脸色越发深沉“里边究竟有没有什么瓜葛姑且不说但是诸卿觉得一旦察哈尔人南侵会不会对土司也有一个刺激或者说鼓励让他们觉得都有机可乘?东虏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他们又会有什么动作?” 这一番话让在座的众人都面色沉重起来。 的确如此不管这几者之间有没有实质性的联系但是东虏和察哈尔人甚至西南土司们在京师城中都有这各自的眼线一旦他们发现有可乘之机那么势必会趁火打劫。 尤其是东虏实力最强而且也不像察哈尔人和西南土司还需要寻找更合适的时间和机会对于东虏来说只要是大周内外有任何异动足以牵制大周朝廷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次良机就值得一试。 任何可以消耗、削弱和牵制大周的事情他们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利用起来就像大周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一样。 “不能让察哈尔人起势起码不能让察哈尔人真正给北地造成太大的损失应当尽可能的把察哈尔人的野心压制下去如果实在做不到那也要尽可能的讲可能带来的损害控制在一定程度上否则一旦我们北地力量被察哈尔人消耗或者牵制太多努尔哈赤绝对会趁机动手而一旦有人觉得这是可乘之机只怕还不仅仅是东虏和西南土司甚至还有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都会冒出来!” 如果说论起经济民生齐永泰是无法和叶向高和方从哲等人相比的但是在这种关乎国家安危的大局观上齐永泰又要胜过叶、方二人一筹了。 齐永泰目光如炬:“怎么来做到这一点景秋你提个方略出来……” 张景秋迟疑了一下他也被齐永泰的话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永隆帝:“遏制察哈尔人很难林丹巴图尔这个人我们专门调查过此人自幼有大致一直野心勃勃以恢复铁木真荣光为己任……“ 张景秋的话又将在座众人甚至永隆帝都惊了一惊若是林丹汗真有此野心若是又匹配了足够的才华那这察哈尔部还真的可能要成为大患。 己字卷 第八十六节 裂痕 “既如此为何冯唐又要在去年予以大量物资援助察哈尔人?”方从哲脸色阴沉“若是援助一些盐茶也就罢了但为何连辽东自己都全靠江南运来的粮食、布匹也给了察哈尔人还有大量军资包括部分甲胄和火铳这难道不是助纣为虐么?” 这个问题乍一听还真有些不好回答好在柴恪对个中情况十分熟悉毫不客气地接上话:“方公都知道林丹巴图尔野心勃勃寻常小利岂能打动于他?去年东虏全力以赴要拿下乌拉部自唐初掌辽东麾下军将尽皆不熟难以动兵只能依靠外力勉力维持若非察哈尔人出兵弹压科尔沁人别说乌拉部就是叶赫部都很危险了我以为去年局面能转危为安保住乌拉部再大的代价都值得!” “但是现在察哈尔人却要向我们大周侵袭了这不是养虎为患么?”方从哲毫不客气“我说了多予些盐茶无妨为何却要将粮食、布匹甚至火铳这等宝贵军资尽皆予他?冯唐此举即便不是资敌也是养虎为患!” 齐永泰心中暗叹这开海之略带来的蜜月期这么快就要结束了么?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些江南士人代表开始恢复了开海之略提出前的态度在各种事务上更进一步提升掌控力度了。 现在北地士人在内阁中居于劣势而李三才这厮又是北皮南心早知道当初就坚决抵制其入阁宁肯空缺拖着或者和皇上做一个交易将张怀昌拉入阁就好了。 只可惜皇上一门心思想让张景秋入阁却没想到过以张景秋对皇上言听计从的态度叶、方等人如何会让其入阁? 李三才这厮却又惯会花言巧语但也得承认对方在工部尚书任上的确做得漂亮难怪皇上会最终允其入阁。 不过对辽东战略的支持力度无论是皇上还是自己甚至包括叶方二人都很清楚是不容动摇的李成梁摆下的烂摊子好不容易才让冯唐去收拾现在再要变动那局面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齐永泰心中叹息不已但是脸上却丝毫不露:“方公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是不予察哈尔人军资而导致察哈尔人不出兵弹压科尔沁人和威胁东虏导致乌拉部被东虏吞并其后果方公想过会是如何么?只怕东虏不但吃下了乌拉部而且还和科尔沁人连为一体了我们就要担心辽东镇的安危了而不仅仅是担心察哈尔人南侵了。” 被齐永泰的话给顶回来方从哲也有些不悦“不是说林丹巴图尔野心勃勃么?那科尔沁也属于林丹汗管吧?” 对于方从哲的这种理解齐永泰也有些无奈“方公科尔沁人可不属于察哈尔人人管辖甚至不属于传统的蒙古左翼他们是铁木真二弟哈布吐哈萨尔后裔一直领有的部族独立于传统的蒙古左翼和右翼六万户连达延汗都没敢吞并他们只不过察哈尔人一直自视为铁木真当然继承人所以对蒙古各部都喜欢发号施令但人家听不听他的还得要看他的实力够不够。” 草原上诸部的渊源脉络即便是朝中大臣也没有几个弄得明白了从北元经前明到大周两百多年了草原上的风云变化比中原更加迅猛部落兴衰更是无常也许一个兴盛无比的部族短短几十年就可能烟消云散。 方从哲可对草原上这些事儿不感兴趣他也知道不可能对现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辽东有什么动作皇上不会同意齐永泰也不会同意甚至自家内部也不会去轻易招惹但他要敲打对方。 辽东镇从去年到今年索要的粮饷军资太无度了让朝廷都有些吃不住了若非这开海之略的确让朝廷收入有所增加他早就要发难了忍到现在也真不容易。 “乘风草原上这些烂事儿咱们暂且搁在一边儿但辽东方面这样大手大脚地给草原诸部以援助未免太过了叶赫部也就罢了舒尔哈齐我们也支持但是像察哈尔人科尔沁人我们的态度是不是该谨慎一些?还有兵部和辽东都提出要联络拉拢东海女真会不会东海女真拿到我们的援助却投向了东虏?” 方从哲语气平和但是却也十分中肯:“朝廷去年财政有所好转但是前年宁夏平叛的窟窿太大九边之地亏欠太多我们都还需要慢慢填补所以各家都还是要省着点儿而且像辽东这样连火铳、粮食这些都肆无忌惮地给察哈尔人现在察哈尔人却要反噬我们了这恐怕还是要成为一个教训引以为戒啊。” 方从哲一番话让叶向高、李廷机、李三才以及户部尚书郑继芝、户部左侍郎黄汝良都禁不住微微点头。 压抑住内心的烦躁齐永泰也微微点头“方公所言甚是兵部的确需要统筹规划不过大周边地过广所面临的敌人都是极其狡猾凶狠的一地总督总兵亦可临机权变若是连这点儿权力都没有那仗也没法打了。” “乘风没说人说不给临阵将领的临机权变权力但是这也要有一个约束不能胆大妄为自作主张结果造成了后果却又不负任何责任吧?”叶向高也加入进来。 看见齐永泰脸色变青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三才插言:“叶公和方公所言的确有道理日后随着朝廷财政财政好转情况都会变好对边地的粮饷军资也会日益增加乘风兄这也是诸公的一番好意……” 永隆帝内心也有些烦躁每日面对这些朝臣们这般撕扯嘴皮子结果议事半天都还没有能说到正题上这种局面让他很无奈。 他很想训斥一番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叶向高和方从哲的怀疑察哈尔人去年还老老实实的为大周摇旗呐喊怎么今年就翻脸了? 是尤世功的危言耸听甚至是有意和冯唐拉开距离向自己效忠? 但也不至于给其上司背后一击才对完全无此必要这让永隆帝也有些拿不准。 或者就是林丹巴图尔年轻气盛真的觉得大周软弱可欺想要趁火打劫? 殿内的气氛有些僵滞而皇上的眼神似乎也有些飘忽不定有些走神叶向高意识到话题偏离太远而且把齐永泰逼得太紧也容易引发对方反弹所以他给一直没有做声的李廷机使了一个眼色。 “陛下诸公今日还是不宜牵扯太宽当下还是要以计议蓟镇急报所言内容察哈尔人既然一时间压制不得若是尤世功所言属实那今秋顺天、永平和辽西的大宁、宁远就须得要尽早准备了。” 李廷机其实不太赞同方从哲对辽东的攻击但方从哲作为次辅主要负责财赋这一块一直认为南直隶和浙江赋税过重有民变之危想要适当降低苏州、杭州、湖州、常州等州的赋役只不过这并未得到叶向高的支持他便反过来想要从节流上打主意只不过主意打到九边军费上来那又是齐永泰和兵部无法接受的了。 永隆帝满意地点点头对于方从哲和叶向高的表现他很不满意但是李廷机却还算识大体。 “唔李卿以为当如何?”永隆帝问道。 “论军略景秋和子舒远胜于我兵部当有计议才是。”李廷机立即退守脱身这等事情说准了没功说错了有过而且也容易得罪齐永泰他才不愿意去自讨苦吃。 永隆帝略感不悦但是想一想那边的叶向高和方从哲二人只怕李廷机也不好多言便不再多说目光望向张景秋和柴恪“兵部觉得当如何应对?” 张景秋和柴恪其实在来宫中的路上就已经商议过了。 没有太好的办法。 察哈尔人游牧地横跨千里从宣府到辽东这沿线千里边墙除了紧要关隘外其他地区只能以烽燧形式来建立起警戒线但是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一旦突破往往第一道防线都难以起到多少阻碍而要到第二道甚至第三道防线才能真正应对起来。 而第二道第三道防线基本上都是已经是顺天府和永平府的北部地区了除了辽西走廊以堡镇为主顺天府和永平府北面如果稍有松懈蒙古骑兵就可以直接突入到京师城下虽然在座众人都知道察哈尔人不可能攻破京师城但是这种情形却是大周无法接受的这关系到大周颜面。 问题是要想将察哈尔人阻击在二线不让蒙古骑兵突进到京师城下就需要在顺天府和永平府北部的昌平——顺义——三河——玉田——丰润——开平中屯卫这一线将敌军拦截下来。 没有太好的办法但是皇上问起兵部也得拿出一个条陈来。 “皇上臣和柴大人商议过因为尚不清楚察哈尔人此番南侵意图蓟镇的情报也只是显示林丹巴图尔有意南下但从何处南下规模多大具体情况尚不清楚所以我们的意见是除了进一步稳定三镇防御外可能需要抽调部分机动力量在昌平、三河和宝坻这淡出布置以求能最大限度应对……” 己字卷 第八十七节 遇袭,寻衅? 接到宝祥的禀告冯紫英几乎不敢置信目光死死地盯住对方。 但是看着宝祥惶急的神色冯紫英强压住内心的狂怒和懊恼深吸了一口气本来已经一跃而起的身形重新坐回了官帽椅中。 只是这一坐让原本结实无比的椅座都忍不住咯吱一声。 “可有人伤亡?”冯紫英觉得自己手心都禁不住微微出汗这甚至比自己遭遇险境还让他感到一份惧怕。 “听瑞祥说幸亏吴先生预先安排了几人随车保护除开他们五人有二人伤势较重其余咱们府里人只有两名车夫受了些许摔跌轻伤都不碍事儿姨娘和金钏儿、香菱姐姐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另外有两匹马被抢车也有些损伤。” 宝祥被冯紫英眼眸中陡然绽放的精芒吓得赶紧低下头来不敢对视心里却是砰砰猛跳不已。 侍候大爷这么几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爷动怒。 以往就算是大爷责骂人也不过是轻描淡写自己和瑞祥做错了事儿要责罚但大爷的语言却都是中正平和鲜有发怒。 也难怪府里人都说这一点大爷是体着了老爷太太也说大爷比老爷年轻时候还要沉稳。 冯紫英心中稍安。 这一回还真是全靠了吴耀青的谨慎。 尤二姐和金钏儿、香菱来永平府晚了一些日子。 原本是说自己来永平差不多她们就要过来但是后来感觉到自己来永平恐怕要忙碌一段时间甚至要去各州县一趟所以就让她们晚点过来这一拖下来就是一个月。 所以在来的时候冯紫英也觉得有一二人随车就行了左右马车过来不过就是二三日不用那么紧张。 不过吴耀青还是认为永平这边情况不熟悉因为要过来三辆马车带些各种家什物件所以还是稳当一些好便安排了五人过去随车护送。 没想到还真的遭遇了这样的袭击这也让冯紫英暴怒之余一阵后怕。 “他们是在那里遇袭的?”话一出口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失态了宝祥哪里知晓还得要回去之后问个究竟。 “听瑞祥说是在榛子镇往沙河渡口走的那一段遇袭的。”宝祥倒是先打听了清楚才来禀告冯紫英的。 “嗯呢我知道了。”冯紫英定了定神“你先回去我随即就回来。” 冯紫英现在不确定这一场针对自己家眷的袭击究竟是有人有意针对自己的下马威还是真的不巧遇上了盗匪。 如果是前者那么自己的一言一行恐怕都落到他们的眼中自己若是惊慌或者愤怒失态只怕还会让对方更加放肆。 榛子镇乃是京东著名镇甸也是滦州西面的大镇因为山上长满了榛子而得名。 这一片地方地势平缓土质肥沃素来是号称“滦州粮仓”酿酒、冶铁、制铁、砖瓦等行业都相当兴盛发达。 从这里有两条官道向东一条是正东一百一十里地通往永平府治卢龙县城一条是东南九十里地到滦州城。 论理在这里已经已经算是永平府腹地了盗匪还如此猖獗也足见永平府治安的不靖。 不过让冯紫英略感疑惑的是按照尤世禄所言这些盗匪基本上都有着相当准确的情报信息才会出手寻常没甚油水的小商贩他们还看不上基本上都是冲着入辽东或者从辽东回来的商队下手。 像自己家眷这一行虽然也有几辆马车但是要说带了多少金银细软想想也不可能与商队无法相比而且如果知晓这是自己妾室这帮人还真的敢下手那么冯紫英觉得恐怕就真的不是图财而来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中怒气攀升之余表面却越发平静。 来这个时空之后他还真的很少有今日这样的情绪遭遇临清民变和入草原去见卜石兔被敌军袭击时他也曾恐惧过在殿试之后的恩荣宴上被王象春挑衅时也生气过但像今日这种盛怒夹杂些许后怕的情形他还真的是第一次。 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融入这个时代融入冯铿这个身份而自己身畔的人也越来越与自己的命运和感情融为一体使得自己不自觉的为他们担惊受怕喜怒哀乐了。 像尤二姐和金钏儿、香菱都是和自己有过同床共枕肌肤之亲都和自己有了一份感情而一旦她们中某一位陨去对自己的打击恐怕也将是沉重的。 待到宝祥离去了一阵冯紫英这才缓步出了府衙向后街的府邸走去。 马车已经驶入了院子冯紫英进去的时候仆从们都还在帮着把马车上的箱笼家什搬下车来在金钏儿的指挥下正在逐一放入屋里。 冯紫英一进屋尤二姐和香菱簇拥了上来而金钏儿也暂时放下了指挥小跑了过来。 看见尤二姐娇怯怯带着惊惶的模样金钏儿和香菱也是心有余悸脸色煞白的样子冯紫英也是忙着一阵安抚宽慰。 待到三女心情稳定下来之后冯紫英这才又去看望了受伤的二人。 吴耀青已经安排了郎中来替二人重新包扎和换药并且也询问了当时的情形。 “大人我打算带人过去在现场查探一下虽然已经报了官但是我估计滦州州衙里刑房那帮家伙的水准恐怕很难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吴耀青询问完毕这才来到冯紫英房中汇报。 “可有什么收获?”冯紫英对吴耀青信得过若非对方这一次的谨慎只怕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看看那二人伤势一人是中箭一人是窄锋刀的砍劈伤幸亏用兵刃滑挡了一下否则半个肩膀都要被人家给卸了下来。 即便如此二人伤势没有小半年的休养都难以恢复回来。 “现在还不好说。”吴耀青的性子很受冯紫英欣赏越是大事越是沉得住气“从我们这边人反映来看盗匪大概在三十骑左右有七八人具甲多人善使弓箭??……” 三十骑具甲善使弓箭几个字儿从吴耀青嘴里出来让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沉。 虽说北地边陲马不算是特别稀有的东西但是能够被贼匪用于骑射的马绝非寻常驽马这等良驹若非军中所有就只能是地方大户豪门才能一口气拿得出三十匹了。 具甲就更不一般了吴耀青口中的具甲就绝非寻常猎户那等硝制的皮甲而是实打实的牛皮编制的皮甲甚至还可能混编有铁丝铁环! 可能具这种甲的能是什么人? 大周对出火铳之外的冷兵器管制并不严格但是对于甲胄却是缉查甚严便是寻常大户私藏几具都要冒极大风险这一下子冒出来七八具甲贼匪这永平府的贼匪水准已经高到了和正规军相当的地步了么? 善使弓箭听起来倒是寻常这山区猎户能用箭者众那等好手也不少不算什么。 但是要知道己方中箭者却不是寻常人乃是吴耀青招募来的北地好手听风辨位不在话下居然躲不过对方的弓矢! 这等水准冯紫英想不出哪路贼匪这么厉害? “他们突袭情形……”冯紫英沉吟着道。 吴耀青也知道这位东家怕是起了某些疑心三十骑具甲神箭手就算是永平民风骁悍好勇斗狠但是这还是有些超出了想象了。 “我也问过府里边两位他们都是跟随总督大人多年的但据他们说这种伏击和后来的围袭不像是军中风格……” 冯紫英摇摇头。 冯安冯泰是老爹留给自己的两名仆从一个是战场上摔伤了腰部一个是右腿中箭瘸了但是一身武技和经验都还在所以才从亲兵队中退出来跟随老爹当了长随现在跟了自己。 二人虽然在单打独斗上不及吴耀青招募之人但是却都是能使得一手好弓箭。 也全赖二人的弓箭阻击才遏制住了对方的突袭攻势使得对方未能全数发挥力量也才给了己方的机会否则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甚至可能是熟门熟路干惯了这种活儿肯定也早就有演练若真是和军中之人有关自然不会把军中进击合围手法拿出来而且这等贼匪未必就都是军中之人也有可能是逃兵也有可能是大户的护卫。 但无论如何冯紫英觉得都应该和蓟镇那边脱不了干系。 尤世功执掌蓟镇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有些蓟镇不仅仅有李成梁的嫡系还有麻贵的人马而尤世功以前并无执掌一镇的经历在经验上要欠缺一些。 现在冯紫英还不清楚这帮人袭击自己家眷的目的和意图但是他可以肯定是和图财无关了。 是因为自己要索回那数百匠户动了某些人的奶酪还是自己开始着手调查从京师经卢龙到辽西这条官道上几年来发生的被劫案件? 甚至还有更隐蔽更复杂更深层次的因素? 冯紫英不能不多想一些。 己字卷 第八十八节 闺房之乐 吴耀青带着冯安和另外二人直接去了榛子镇。 家主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作为幕僚自然是坐不住的。 安全和情报一直是他在掌管而且提前半年多时间就开始在永平府布局没想到这家眷前来居然还在路上遇袭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论是什么缘故总要有一个结果出来。 吴耀青也不相信这种事情会无缘无故发生总归会有一些蛛丝马脚漏出来急切之下未必能发现但现在却要好生探寻一番了。 他也还需要和滦州那边交涉一番既要严查但也不必太过张扬这关系到大人的名声。 “其实奴婢们就按照安爷所说的伏在车里没敢起身只听见马蹄声和箭矢设在车厢上的嘣嘣声吓得奴婢们都是心都要跳出来了一直到最后奴婢们也都没敢抬头还是泰爷来招呼我们我们才敢抬头。” 金钏儿已经恢复了过来盈盈地把茶送了过来。 倒是尤二姐还是脸色煞白紧紧依偎着冯紫英坐着双手绞着汗巾子一双碧眸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 旁边尤三姐却是跃跃欲试若非吴耀青请她务必要在府里守好她就要就缠着冯紫英跟吴耀青去榛子镇那边了。 “这等事情日后遇着千万莫要轻举妄动只管听人吩咐便是这等贼匪无外乎图财切莫因为些许财货而激怒对方伤害到自己……” 冯紫英宽慰着三女。 “爷这永平府治安是如此不堪那您在这里会不会……”香菱也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爷一般也不会出门要么在府衙里要么在这府邸里就算是要出去也有人跟随着再说了爷的本事你们难道还不知道等闲三五人也不在爷眼里至于说像你们今日遇上的这副情形爷恐怕很难遇上了。” 冯紫英眼底也掠过一抹狠意自己这府同知也当得够窝囊的居然会被盗匪盯上家眷他心里有数不管这背后是什么人也不管对方有意无意这一笔账终归要算回来。 不过现在他暂时不会跟着对方的节奏走自己该做的事还会继续做起走。 感觉到几女都受了惊吓冯紫英自然要多花些时间陪一陪她们多说说话顺带也让她们放心下来。 “莺儿和玉钏儿说干脆让玉钏儿去跟着琴姑娘不过玉钏儿还是想留在府里……”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金钏儿很显然要比尤二姐和香菱的适应能力强得多一边替冯紫英揉着肩膀一边小声道:“玉钏儿也担心妙玉姑娘有看法现在妙玉姑娘虽然在栊翠庵但是庵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大概也有些不方便前段时间托修颜姑娘来和玉钏儿说让玉钏儿没事儿可以多到她那里去坐一坐……” “哦?妙玉一个人在栊翠庵住着不习惯了?她不是喜欢清静么?求仁得仁怎么还觉得寂寞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岫烟也在园子里么?几位姑娘也都不是不好处的人她怎么就还住不惯了?”冯紫英似笑非笑眼角也微微挑起。 “爷妙玉姑娘的性子怕是难得和园子里其他几位姑娘多投缘吧?便是林姑娘是她妹妹好像来往也不算多除了一起长大的邢姑娘外她也很难得去别家倒是其他几位姑娘们念着林姑娘面子有什么聚会看戏都要叫她……” 金钏儿和冯紫英也是一别一月话也格外多。 “那妙玉去么?”冯紫英很好奇。 “听说之前也不怎么去后来邢姑娘说过她一两回她也就去了只不过去了话也不怎么多但是毕竟还是去了。”金钏儿笑着道:“性子好像也比原来冷冰冰的样子和善了许多。” 冯紫英摇摇头他可不认为妙玉这性子能有多大变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没有碰得头破血流吃大亏的经历很难对这种傲娇性子的女子有多大触动她会觉得这都是天下人欠她的她怎么都是理所应当。 “奴婢倒是觉得妙玉姑娘还是觉得在栊翠庵里日子太清苦先前林姑娘也问她要不要一两个丫鬟帮衬侍候她还坚决拒绝了但时日久了虽说这园子里饮食都是后厨送来但她身边一个人帮忙的都没有洗衣沐浴清扫屋子泡茶写字都得要自己一手一足她也是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现在骤然变成什么都得要自己来一手一脚干自然就适应不了所以才有意让玉钏儿去跟着她那意思还不是希望玉钏儿能去帮她一把……” 倒是香菱这个有些憨厚的性子一口直接道破了妙玉大的心思让尤二姐、金钏儿乃至旁边的尤三姐都是忍不住捂嘴轻笑。 香菱还有些懵懂还以为几女不信赶紧又道:“奴婢这话可是真的就连岫烟姑娘都说妙玉姑娘耐得住寂寞却受不得了清苦……” 冯紫英眼睛一亮倒是对邢岫烟的观感又提升了一层。 不愧是从小长大的闺蜜倒是对妙玉的看法一针见血。 娇生惯养习惯了便是在寺庙中都因为她是了缘师太的弟子而有小尼服侍现在师太过世一下子变得孤苦伶仃无人问津。 在牟尼院里就已经感受到了世态炎凉现在到了栊翠庵里眼见得一干姐妹们都是丫鬟婆子和仆妇一大堆侍候着而她什么事儿都要亲力亲为。 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便是每日倒马桶都得要自个儿提出去。 这两相对比滋味可未必好过。 “好了香菱你也莫要说别人了来这永平府就好好侍候爷吧。”冯紫英怜爱的看着这个生得娇俏机灵但实际性子敦厚朴实的丫头尤其是那眉心一点胭脂痣更是让这丫头凭空多了几分妖娆此时却已经有了几分小妇人气息。 听得冯紫英打趣几女都又是捂嘴轻笑尤二姐也笑着小声道:“香菱在一路上就是盼着能早日见到爷在车上打盹儿都在念叨着爷怕是在那边这么久心腔子里都快要跳出来了……” 香菱脸唰一下红得如红布忍不住秀声秀气的嗔怨道:“姨娘不是说了不说出来么?” 有些小女儿家的口吻更是逗得几女都忍俊不禁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一把猿臂轻舒便将香菱腰肢搂住提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让爷来好好怜爱一番爷也想小香菱了。” 香菱羞得手足无措但是又舍不得这份难得的亲昵尤其是当着二尤和金钏儿的面她也知道爷肯定不可能当着诸女的面有什么出格举动所以才只是低垂着头靠着冯紫英“奴婢也想爷了金钏儿也一样每日里打扫屋子在爷书房里都要厮磨许久说屋里有爷的味道……” 冯紫英心中感动这丫头还是敦厚性子便是自己得宠时也不忘记姐妹而金钏儿对自己如此思念也一样让他怦然心动。 放眼望去却见金钏儿雪白丰润的面颊也唰地红了不过金钏儿却要比香菱要大方许多看见冯紫英目光望过来也只是微微侧首目光不敢对视但嘴里却道:“奴婢是爷的人想爷是理所当然便是府里人哪个不惦记爷?二姨娘不也一直担心爷来了这么久三姨娘侍候不好么?” 冯紫英乐了这丫头倒是机敏既理直气壮地承认但是却还想着避免尤二姐嫉妒一句话也把尤二姐也拉进来。 果然尤二姐这等简单性子立即就是姣靥泛笑碧眸生光看金钏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哟二姐儿还担心三姐儿侍候不好爷?不知道是担心哪方面?”冯紫英眨了眨眼看着尤二姐”是不是担心三姐儿床上招架不住……“ 金钏儿和香菱都羞得低头啐了一口这位爷许久不见就变得如此了兴许是尤三姨娘真的……? 她们也都隐约听说这位三姨娘别看能高来高去一手好剑法连柳大爷都是赞不绝口据说在甘州救大爷时也是杀人不眨眼但是床笫功夫却是恁地弱不禁风每每都很难让爷尽兴所以才只能是和尤二姨娘一道只是她们俩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等羞煞人的话题却被爷当面提及爷也不知羞。 倒是尤二姐虽然也羞涩无比不过却觉得自家一家人何况三妹本身那方面就差劲儿这金钏儿和香菱也都是爷梳拢过的贴心体己人“三妹若是不济今晚妾身和三妹便好生侍候爷……” 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更是浓得扯不开恨不能马上就要钻入情郎怀中好生缠绵一番。 被自家姐姐一句话羞燥得满脸滚烫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弥漫全身尤三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恨恨地一跺脚“二姐!你说些什么话?!” 尤三姐红着脸扭着身子离开了却惹来身后一群人笑声。 这等闺房之乐却不足为外人道。 己字卷 第八十九节 鸳鸯上门 吴耀青一行的调查三天后就有了一个不算结果的结果。 各方面显现出来的迹象都表明这群盗匪大概在三十到五十人之间其作案次数也不仅止于这一次。 近五年来类似于这帮人作案手法的案件发生了约十一起基本上都在集中从玉田——丰润——卢龙——抚宁和天津卫——梁城所——开平中屯卫——滦州这两条线上。 前一条线主要是从京师过来的商队或者从辽东回来返回京师的商队后一条线则主要是从运河过来经天津卫到辽东或者从辽东返货回来经天津卫上船去江南的商队。 一句话这帮人或者说未必是一帮人但是却是作案手法风格都类似的盗匪团伙都是盯准了来往于京师到辽东和从江南经运河到辽东这来回商路的商队这些商队或大或小但是无论是去辽东还是从辽东回来油水都不小自然是最好的肥羊。 但大型商队基本上都要聘请武装镖行甚至有关系人脉的还要请蓟镇这边驻军关照派上一队士卒护送而中小商队或者没多少关系的商队就难了遇上了也就自认倒霉。 不过从次数上来看这帮或者几帮匪徒的作案频率不算太高五年十一次平均每年不过两次与这每年来往于辽东多达成百上千的商旅相比不值一提当然这只是特定指这种规模的贼匪而寻常一二十人甚至几个人的盗匪团伙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的判断……?” 冯紫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目光悠远手指敲打着案桌。 “可以肯定的是这帮或者甚至可能是两三拨作案手法相似的贼匪应该都和蓟镇驻军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未必是驻扎在咱们永平府境内的因为从这十一次作案地点选择上来看榛子镇到沙河渡口这一段玉田到丰润也就是兴州前屯卫这一段天津卫(直沽)到梁城所梁城所到开平中屯卫这几段是作案次数最多的而卢龙到抚宁这一段仅有一次……” 吴耀青调查很细致不仅仅是在滦州而且从卢龙到抚宁他都专门安排人几乎跑了个遍。 “而且我调查过这仅有一次根据卢龙县衙刑房的勘察案卷反应贼匪的眼线是一直从丰润尾随而来因为正巧他们遇上从京师过来的一批押送军械去辽东的队伍结伴前行结果这支队伍在卢龙要歇息二日他们便自己前行结果在距离抚宁六十里地时被劫……” 冯紫英微微皱眉”那根据你的说法这些贼匪都是图财?“ ”应该是如此这十一次作案中真正受伤死亡的不到十人而且只有一次是因为对方武装镖行多达二十人所以认为可以一搏才反抗结果造成四人死亡三人受伤其余多次都是一出手就控制了场面并没造成多大伤害……“ 吴耀青的回答更加深了冯紫英的怀疑。 ”照你这么说这一次袭击就不该发生才对每一次对方都是有着精准的情报支持对目标的护卫力量和财货价值甚至行进路线都很清楚可我这几个妾室和丫头不过就是随身带了一些家什和衣物并无特别的财货他们怎么会下手?“ 吴耀青对此也是有些不理解。 照理说这帮贼匪如果是按照原有的作风应该是早就把目标情况摸清楚了大人家眷从玉田、丰润那边过来一路上也走了几日也在路上歇过脚这些地方的客栈饭馆必定有他们眼线内应有多少值钱财货都应该察悉才对甚至应该清楚护送人手的实力怎么还会出手? 冯安冯泰二人一看都能看得出来是战场上拼杀的老手而且都是负弓骑马而行这是遮掩不住的而自己五个手底下的水准也都不弱便是二三十骑贼匪来袭也应该知道这一场生意是要付出代价的未必会划算但为何对方还是要来? 这只能说明对方并非图财而来。 冯紫英和吴耀青的目光交汇。 “耀青看来还是有很多人对我来永平十分不满啊……”冯紫英摇摇头。 前任同知致仕之后一直没有补缺而是拖了一年多时间这种情形极其少见齐永泰也很隐晦提醒过自己有人似乎不太愿意永平府这个同知补缺。 究竟是什么原因不愿意见到同知补缺是什么人不愿意见到同知补缺冯紫英不得而知但是他觉得恐怕这也和这一次路途上家眷被袭多少有些关系。 冯紫英来永平府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一来就解决了蓟镇军方匠户问题现在府衙里都知道一帮晋商和广东冶铁大户准备在永平府搞铁厂而且据说规模很大自然也在府里边引起了很大震动。 另外不知道自己让昌黎和乐亭那边对海防也就是关于倭寇的相关调查送到府里来是不是也引起了一些人的警惕惠民盐场牵扯利益太多连冯紫英现在都不敢轻易去介入还得要从侧面先摸一摸倭寇的底。 可以说原来永平府的情形朝廷不满意永平府内部也有很多人不满意但是在很多人不满意的同时也会有很多人十分满意甚至希望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下去。 吴耀青一时间没有回应冯紫英这句话而是想了一阵之后才缓缓道:“大人耀青感觉对方这一趟袭击似乎也没有真正要做个什么的意思更像是示威或者威吓只不过他们低估了我们的力量所以才会酿成这种局面……” “唔示威威吓?”冯紫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究竟是一些什么人呢?”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大人不如把文言兄招来我相信文言兄对这些方面应该更为擅长小的这方面不如文言兄远甚。” “耀青不必妄自菲薄你做得很好了。”冯紫英这是说的实话。 这不是扬州徐州这些吴耀青最熟悉的地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吴耀青能带着几个人就能在半年多时间里已经有了如此进展他很满意了。 就算是汪文言来也许在智谋策划上要更严谨慎密一些其他未必就能比吴耀青做得好多少。 “那大人……” “此事现在暂时就如此了你和滦州那边交代一下就按照惯例慢慢查就是不必再大动干戈……”冯紫英目光一冷“我既然要做事肯定就会触动到一些人的利益这些人迟早还要跳出来你这边可以安排人慢慢深查……” 待到吴耀青离去冯紫英才沉下心来细细琢磨。 如果只是单纯的威胁恐吓那么肯定是自己正在做或者要做的事情触及到了一些人了那会是什么事儿呢? 兴州右屯卫的匠户收回肯定是有些人不乐意了直接受损害的是兴州右屯卫那里是参将牛成栋的地盘冯紫英不确定匠户的收回对其有多大的影响。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另外就是自己支持晋商和广东冶铁大户庄氏在永平府大建铁厂势必对永平府乃至顺天府东部如丰润、遵化一带的冶铁大户们造成直接影响。 原本他们的铁料是皇帝女儿不愁嫁行销整个北地现在一旦自己这一方的铁厂建起来不论规模大小直接冲击的可能就是他们的生意这会不会是其中原因也不好说。 再有就是自己整顿治安清查倭寇会不会有人感到了害怕惧怕顺藤摸瓜查处一些什么来无论是和军中有瓜葛的贼匪还是和昌黎、乐亭大户牵连甚深的倭寇甚至还直接关乎惠民盐场的利益如此巨大的利益足以让无数人铤而走险了。 正琢磨间却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进来居然是金钏儿:“爷鸳鸯来了是专门来找爷的。” 冯紫英吃了一惊险些以为是家里出了啥事儿但一想家里要有啥事儿也该是晴雯或者云裳来什么时候轮到鸳鸯来了? 难道是宝钗或者黛玉有啥事儿?也不该啊紫鹃或者莺儿自己也不是不熟悉都是知根知底哪儿不能来? “快请进来。” 看见鸳鸯一身风尘满脸疲惫之色冯紫英也是忍不住皱眉:“鸳鸯若不是特别紧急的事儿你还是先去歇息半日再来和我说吧。” “不爷奴婢还是先把事儿说了再去休息吧。”鸳鸯看了一眼旁边的金钏儿金钏儿略感惊讶什么事儿自己都不能听?贾府里难道还有什么需要避着自己的事儿不成?不过她还是很知趣地一点头“爷就让鸳鸯先说吧这边儿奴婢先让人去烧水等鸳鸯完了就让她洗个澡好好歇息一下。” 冯紫英点点头这才示意鸳鸯坐下细细说来。 鸳鸯也不敢耽搁好生斟酌了一番言辞之后才把抱琴带来的话一字一句告知冯紫英其中也不敢有半句增减也是深怕影响了冯紫英的判断。 己字卷 第九十节 风起云动 冯紫英没想到鸳鸯居然是为宫中元春带话而且居然是这等无法对人言的隐秘之事。 听着鸳鸯臊红了脸小声地把话说完冯紫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等事情元春不向贾赦贾政不向贾母和王夫人不向王子腾求救求教却居然还假托鸳鸯来向自己求援而且居然还得到了贾母的支持甚至没有告知贾政夫妇。 难道这贾家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不成?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向自己求教求援也就罢了关键是这等事情连冯紫英都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见鸳鸯脸上也有些担心和紧张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大概也是从未想到自己会卷入到这种事情中来难免心中惧怕和恐慌尤其是涉及到天家之事那寿王张弛没准儿哪天还能登上大宝之位呢。 沉下心来想了一想冯紫英也没有什么头绪骤然遇上这种从未想过的事情还真得有点儿棘手。 “鸳鸯你也辛苦了几日了这跋涉几百里地嗯让金钏儿带你去好生洗漱一番休整半日我的好好琢磨琢磨没准儿还要让你等候几日呢。”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道。 “啊?还要等几日?”鸳鸯当然希望休整一下这一趟子跑下来虽然是坐车但是几百里地人颠得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全身尤其是臀部更是酸痛无比但是要等候几日却让她有些意外。 “嗯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这寿王平素也还是比较谨慎的为何这几个月却变得这么张狂放纵起来了?”冯紫英微微点头“和皇上身体不佳有没有关系?皇上若是身体真的不好糟糕到什么程度?有无立太子之意?这些我都要琢磨一下……” 鸳鸯无奈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她也意识到大姑娘在宫中这桩事儿是并没有那么简单冯大爷已经从其中窥探出一些端倪来只是自己没法理解知晓罢了。 “嗯那就拜托大爷了奴婢就先下去休息一下了。”鸳鸯起身离开。 看着鸳鸯和金钏儿手拉着手的一路说笑着出门去冯紫英心中也是盘算。 寿王如此张狂多半还是与永隆帝精力不济无心过问这宫闱事务有很大关系否则借张弛几个狗胆他也不敢打自己老爹女人的主意这厮也是得意便猖狂的角色成不了大气候。 他有一种预感或许从今年开始会陆续有一些大事发生但是究竟是哪方面的大事他却无法预料朝廷内外一些微妙的变化已经隐隐透露出来了。 义忠亲王越发活跃太上皇越发老态龙钟永隆帝也是病病恹恹…… 察哈尔人不甘寂寞建州女真蓄势以待还有呢?以杨应龙为首的西南土司会一直这样蛰伏下去?杨可栋会一直心甘情愿当人质?还有更多不可预测的呢?比如白莲教和倭人? 冯紫英甚至没算到南北士人之间的嫌隙已经在蜜月期之后进入冷淡期时越发明显了被开海之略续了一口气的大周似乎有点儿活泛起来了但是是回光返照还是…… 冯紫英可不相信在没有壮士断腕刮骨疗伤式的改革前提下大周这种局面还能一直维持下去开海之略不过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但这一切都会在今年这么早就要开始爆发了么? 冯紫英一直以为应该还可以熬几年才会日渐显现但是察哈尔人的意外要南侵和贾元春遭遇的这种荒唐之事却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也许狂风骤雨会来得比想象的更早更猛? ******** 滦州石佛口。 庞大的庄园依山而建从外界看上去没有什么特殊只有从石佛口蜿蜒向上爬上山垭口才能隐约一窥庄园全貌。 老者端坐在蒲团上殿中香气馥郁萦绕不散。 “这么说是他们只是想给这位新来的府同知一个下马威?这样做除了打草惊蛇有何意义?”老者鹤发童颜面色不渝。 “弟子也不清楚他们所想但若是听凭此人在永平地界内为所欲为只怕也有碍圣教传教授道所以弟子……” 跪伏在殿中的男子俯首低语。 “父亲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榛子镇上张记铁匠坊乃是整个永平府最大的铁匠工坊从丰润和遵化过来的铁料太半都供给了张记铁匠坊儿子怀疑他们是担心他们在遵化和丰润的铁厂所产铁料会受到冲击这位冯同知可不简单拉来了一大帮山陕商人还有广东的冶铁商人帮衬据说冶铁工坊的规模很大……” 站在下手左侧一名壮年男子一身素白袍服沉声道。 “国用那边可曾受到影响?”老者面孔红润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年近七十之人望之更像是五十出头的壮硕中年只是那一头银白鹤发暴露了他真实年龄。 “大师兄那边倒是无甚影响不过父亲将本府教务托付于他他这一年里却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壮年男子忍不住道。 听出了次子对自己得意弟子的不太满意鹤发老者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左下首第一低眉不言的长子皱了皱眉这才道:“国用忙于传道好义也莫要苛求……” 白服男子便是老者次子王好义见自己父亲似乎觉察出了一点什么来白服男子只能低头称是。 “好礼你也和国用说一声传道还是莫要局限于我们滦州和昌黎、乐亭我知道国用目的昌黎、乐亭大户甚多崇仰真空家乡也愿意为光大弘扬我教出力但是当下局面却不能只局限于这般北边燕河营、建昌营与台头营、石门寨营几营的经营不可放松此等军中弟子未来与我有大用……” “父亲放心除以上几营外国用还在开平中屯卫和山海卫潘官营也有了一些进展。”一直未曾说话的王好礼平静地道:“只是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方能把这几地的根基扎下来……” 鹤发老者满意地点点头“好礼这边就要多操心了你张师姐和徐师兄在顺天和山东那边都做得很好你们在北直这边都不能怠慢永平府是我们根基之地断不能放松另外好贤你抓紧时间再去真定那边一趟安保和周印在真定那边来信说十分顺利你再去一趟带些经义书籍和钱银去让他们放手发展周印不是说有意建立隶属于我们的棒棰会么?我看可以让安保指导他各地情况未必一致他们要用棒棰会的名头便由得他……” 鹤发老者目光如炬精芒绽放话语清晰条理分明完全看不出是个七十岁的乡间老叟。 被点到名的王好礼和王好贤都是点头遵命。 “我又一种感觉大周的末世就要来临要拯救我等子民去往真空家乡就必须要在末世来临之前彻底摧毁这一切禁锢子民的枷锁而要做到这些就必须要让子民忘却俗世中的所有心无羁绊地奔赴而去……” 老者脸上绽放出灿烂如阳光的笑容但是在这略显阴森的殿中却显得有些说不出狰狞诡异。 ”喏!“殿中一干人眼中都是狂热无比沉声应道。 ********* 日本骏府城。 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门外的阳光下家康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 “秀忠阁下到了。”近侍在门外跪伏道。 “让他进来吧。”家康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日不解决秀赖这个小子他就一日不能安享当下的美好时光而秀忠的威信也难以得到真正的巩固。 “父亲。” “嗯今日来何事?”家康不喜欢谁来打扰他这种平静生活他认为这种平静生活能有助于他深思熟虑。 “建州女真来使有意邀约我们再进朝鲜其言已与蒙古察哈尔部取得共识共图大业……” 听完秀忠的报告家康陷入了沉思。 文禄庆长之战中得益者最大是谁当然是自己但是家康并不认为羽柴秀吉发起文禄庆长之役就错了如此多的大名武将哪里来那么多土地禄米分封?士卒们亦不肯就此解甲归田习惯于战争的他们已经不甘于在回到乡下去面对黄土泥水了。 谁要挡住大名武将和士卒们的路径都会被撕得粉碎这是大势只不过羽柴秀吉做得差了罢了既然明知道大周会增援朝鲜为何不实施牵制?大周京畿之地虽有设防但是在海防上趋势武备禁驰另外明知道蒙古人仍然不甘于蛰伏关外为何不邀约同进退?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未尝不能运用于战争中。 “秀忠你的意思呢?”良久家康才道。 “儿子以为在没有解决秀赖之事之前不宜轻言正战但若是建州女真能和蒙古人进击大周北境这场战事也许不是两三年就能见分晓的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德川秀忠垂首进言。 “唔那你准备如何做?” “不如以钱米招募浪人眼下乡间浪人甚多各地皆有反应此番招募组建既可对建州女真有所交代以便日后介入亦可减轻城中乡间压力……” “嗯你意以何人为将……”家康点头。 “寺泽广高为主九鬼守隆为辅胁坂安治为后。”秀忠心中一喜很难得得到父亲如此果决赞同他也是有些兴奋。 “善。”家康闭目。 己字卷 第九十一节 窥斑见豹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随着蝴蝶翅膀煽动的风暴已经影响到了各处他还只能懵懵懂懂地按照前世自己历史中残存的记忆去行进自己的道路。 大周取代大明本来就已经是一个历史的巨大变动和错位虽说大周基本沿袭了前明的规制但是毕竟这是两个朝代。 前明武勋贵族实力在土木堡之变后便遭到了严重的削弱日后便基本无法成气候但是大周的武勋们却跟随张氏一族起家一直到如今却还能保存一个大概。 虽说是惯性的衰退无法避免但那也是因为缺乏优秀的人才出头一旦有一二人才依然能有几分气势格局。 比如牛继宗和王子腾就仍然能站在武将中的巅峰位置。 而大周的格局也和前明有很大差异了虽然在文官内阁和六部九卿的模式下大周还是延续了前明嘉万时代的进程但历史的走向和进度都已经被打乱。 比如前世中的万历三大征早就该结束了张居正的改革也已经结出了硕果但是在这个时空却不一样了。 除了壬辰倭乱算是准时发生按照原有历史轨迹行进外宁夏之役被推后多年还是冯紫英亲自参与过才平定。 播州之乱至今还处于酝酿之中而张居正的改革却被蝴蝶翅膀搧乎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提出的开海之略勉强让大周续了一口气。 但冯紫英很清楚这开海之略是根本无法和张居正的改革遗产相提并论的再加上尚未爆发的播州之乱这也就意味着当下的大周比前世中同一时间节点的大名情形更糟糕。 当然一些好的因素也有比如辽东乌拉部未被努尔哈赤歼灭叶赫部也和大周结盟甚至科尔沁部也没有入前世历史那样彻底投向建州女真。 但同样也有不利的比如察哈尔人林丹汗的膨胀比前世来得更早而且刀锋首先指向的不是建州女真而是大周这让冯紫英都觉得很郁闷。 冯紫英都有些吃不准自己的到来给这个已经改变历史方向的时空会带来是正面还是负面的作用但细细一盘算张居正的改革好像并不是自己来了才没了的而是大周的出现使得其不再具备这种社会环境了。 他甚至去查过元熙年间著名朝臣张居正依然在其列甚至担任过阁老但是却没有能表现出其在前世历史里边千古一相的风采算不上泯然众人但是也只能说是优秀而已这大概也是时势造人的缘故吧。 问题现在似乎最棘手似乎还不是外患更有内忧了。 冯紫英一直以为也许能一直这样拖下去只要太上皇不头脑发昏永隆帝能稳住当下局面义忠亲王便毫无机会这样一来等到太上皇大行无论永隆帝对义忠亲王如何处置都搅不起太大风浪了。 但现在变数来了永隆帝居然身体不佳寿王张弛的表现固然糟心但是无疑表明永隆帝的控制力在削弱起码是对后宫的控制力在削弱这也变相说明永隆帝身体每况愈下不是虚言。 冯紫英很值怀疑义忠亲王近期的活跃江南士人态度的日趋强硬甚至牛继宗和王子腾这些武勋们态度的阳奉阴违是不是都和此有关? 理论上来说士人文臣是不会介入天家之事但是万事都有万一。 永隆帝远不及元熙帝那样受占据主导地位的江南士人那么受尊重喜欢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之事。 尤其是永隆帝登基之后对人事、军务、财政等方面的具体事务都喜欢亲自过问干涉远胜于元熙帝中前期的只过问大政方针不问细节中后期更是沉迷于嬉乐而对政事放手的态度也让内阁感受到了来自皇权的威压。 这种情形下士人们会不会有别样心思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冯紫英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元春的命运和对策甚至需要考虑未来真的发生不可预测之事自己、老爹和冯家该如何应对了。 问题回转来这元春所托之事如何处置? 对冯紫英来说寿王这等角色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 虽然许皇贵妃看似执掌六宫张弛又是长子好像也就理所当然是最靠近皇位的继承人但是你只需要转过念头一想就明白了张弛其实并不占多少优势。 因为在这种情形下永隆帝丝毫没有立其为太子的意思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在占据如此大优势的前提下仍然没取得胜势本身就说明你自己的弱势了。 当然并不是说张弛就么有机会了但看看他现在精虫上脑色欲倾心的架势连自己老爹的妃子都想要上手而且还是现在这等骨节眼儿上就更让人不看好他了。 福王、礼王、禄王都已经成年寿王还要面临这三位成年皇子的挑战老爹身体不佳关键时刻不思如何提升巩固自己地位和优势削弱对手却还成日琢磨这等事情真的让冯紫英都觉得这厮是个奇葩。 冯紫英发现自己应对处置这等事儿还有些欠缺火候若是玩阳谋行韬略自己似乎还在行可能是前世带来的种种经验但是这等阴微之事如何来处置却还觉得有些棘手。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就让宝祥回一趟京师让汪文言来永平府一趟。 一是要听听他的看法不仅仅是贾元春这点儿事更有自己观察和分析出来的种种下一步如何来布局因对二也是要让汪文言对在永平这边情形做一个了解好与京师那边的情势结合起来。 …… 跟着金钏儿一道进了内院鸳鸯也还是守着规矩去和尤二姐、尤三姐见了礼。 尤二姐和尤三姐也不敢怠慢这一位贾府里边头号大丫鬟而且二尤也隐约感觉冯紫英待这位鸳鸯姑娘有些不同。 自家这位爷的性子二尤都是清楚的这鸳鸯虽然要说模样还比不上晴雯、香菱但是也和金钏儿、玉钏儿相若称得上是美人而且谈吐间气度雅洁别有一份风姿所以也都是很客气的见面说话。 鸳鸯见二尤这般客气反倒是有些惭愧不安。 之前她对二尤并没有太好印象东府那边的人鸳鸯历来不愿意多打交道包括对尤氏鸳鸯也是觉得贾珍贾蓉之所以如此放荡也还是和尤氏有关。 这二尤又是尤氏的妹妹那尤老娘鸳鸯也见过是个见风使舵爱慕虚荣的性子再加上二尤的胡人血统所以鸳鸯一直不太喜欢二女接触颇少。 不过金钏儿和晴雯都曾经在她面前说起过这二尤其实性子挺好尤二姐性子温顺和善加之有些胆小怕事儿和那人高马大的模样完全是相反那尤三姐却是个风风火火的率直性子没多少心机所以接触久了反而让晴雯和金钏儿她们都觉得这二尤比府里边许多姑娘都更好相处。 今日这一见面之后鸳鸯觉得这二尤比晴雯、金钏儿所说更甚所以印象一下子就扭转过来。 见鸳鸯洗了澡出来仍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金钏儿也是和鸳鸯亲昵惯了的笑着道:“怎么了还魂不守舍的和爷有啥悄悄话还得要避着我们?莫不是要来咱们府上给爷当通房丫头?” “去你的胡吣什么呢?”鸳鸯脸一红推搡了金钏儿一把。 “哟被我说中了?”见鸳鸯心神不宁的样子但仍然不肯说什么事儿金钏儿越发好奇。 她也知道爷对鸳鸯特别不一样甚至还开玩笑地说过府里就该有个鸳鸯这样的丫头去替大奶奶那边管家省得晴雯那暴脾气家没管好得罪许多人。 “连我都瞒着莫不是……” 见金钏儿上下打量自己还直往自己小腹上下打量鸳鸯哪里还不明白这丫头想歪了恨恨地要撕这丫头的嘴:“你自个而成日里琢磨这些却把人家想得和你一般有这份心思不如在床上好好侍候你家主子……” 话一出口鸳鸯才觉得自己失言脸一下子羞得通红。 自己好歹也还是黄花闺女身怎地跟着金钏儿这小蹄子成日胡吣嘴巴也有些学坏了。 看得出鸳鸯似乎还真不是这方面的事儿而且眉宇间的隐忧未消金钏儿上前攀着鸳鸯的胳膊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你洗澡的时候爷都和我说了让你在府里歇息几日而且爷还让宝祥回京师去了这会子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啊?”鸳鸯也吃了一惊“要歇几日?那如何是好?宝祥回京师去做什么?” “你这一趟出来这般辛苦若是不歇息一两日回去之后铁定要生病再说了这么久没见爷了就不记挂爷?”金钏儿逗趣着却没有回答鸳鸯问的宝祥回京师城做什么但也没有再问鸳鸯为何而来。 鸳鸯迟疑了一下“金钏儿我来这里见大爷啥事儿却不能说你也莫问倒是盼着能早日解决我心里和府里老祖宗她们心里也踏实。” 己字卷 第九十二节 试探,八卦 鸳鸯这般主动的说话倒是让金钏儿犹豫了一下“莫不是大姑娘在宫里的事儿?” 被金钏儿一句话吓得险些跳起来下意识的就以为是冯紫英透露给了金钏儿心里却想冯大爷怎么恁地不谨慎再说金钏儿是你身边人也不该如此但是鸳鸯随即又马上醒悟过来若是冯紫英告知金钏儿的那金钏儿又何须用这般口吻和自己说了。 目光变幻鸳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金钏儿你也莫要再问了问我也不会说。” “能让你专门来永平府的我想不出贾府里能有什么事儿会让你来若是府里外事儿宝二爷甚至环三爷都可以来内事儿吴管家单管家林管家也都可以来若是几位姑娘的事儿紫鹃和莺儿也可以来为何却单单让你来?你可是老祖宗身边的人太太身边的彩霞彩云都没让来就单单让你来?” 金钏儿叹了一口气“而且我们才来三四日你便来了若非急事何不与我们一道来?” 金钏儿的慎密思维让鸳鸯都忍不住要夸赞一声但面对这个问题她却无言以对。 “照说我也是贾府里出来的父亲母亲也都还在府里贾府也算是我和玉钏儿的娘家我们自然也巴不得大爷多帮衬一把贾家才是但是好像贾府里边事儿似乎也忒多了一些都寻摸着让大爷出面。” “琏二嫂子想要做营生捞银子找大爷帮忙找门道……”金钏儿抿着嘴细声细气地道:“琏二爷不想和二嫂子过来想要自立门户爷帮了他一把去扬州了;宝二爷找不到出路爷也去帮着指路写书打名声;环三爷就不说了去了书院那是奔着光宗耀祖去的;还有兰哥儿听说珠大奶奶还埋怨大爷厚此薄彼没有能帮兰哥儿弄得大爷也很尴尬……” 金钏儿一番话让鸳鸯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却说不出一个什么来。 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似乎也已经和往日不一样了要知道当初才去冯家的时候金钏儿不是这样的时不时的要回府里来还得要带些东西昔日伙伴多少也要给一把铜钱润着但现在…… 再看看面前金钏儿的穿着打扮虽然还是丫鬟的标准穿着但是掐牙背心和褙子已经不再是贾府惯常的靛蓝或者淡青色了而是一种柔和的丹红和乳黄混杂色了脸庞还是那样洋溢着笑容但是丰润了一些原本略微有些高的颧骨看起来圆润不少再加上高隆的胸脯和明显有些变化的臀部明显多了几分小妇人的气息了。 或许这才是她变化的根本原因吧。 已经从心底改变了自身的身份成了冯家人也许还残存着对贾家的几份感情但是却不可能再视自己为贾家人的情形了。 当然鸳鸯也明白这不是金钏儿薄情寡义甚至可以说金钏儿这番话才是一个真正合格的冯家大丫头的表现而贾家人的表现也的确让人有些失望这大概是混合了两种情绪才让金钏儿有些这种矛盾的心境吧。 “其实这些也都没啥但是鸳鸯大姑娘都是贵妃娘娘了若是娘娘都办不了的事儿大爷能行么?”金钏儿忍不住说出自己内心话。 鸳鸯无言以对金钏儿猜准了但是这却不是她能回答的。 应该说金钏儿这番言语已经有些僭越了冯大爷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丫头来指手画脚? “金钏儿这些事情非你我该插言置喙的我明白你的担心但是冯大爷是何许人如何不明白这些事情的轻重?”鸳鸯想了一想才缓缓道:“你我情同姐妹说说也无妨但冯大爷那里你却千万莫要去妄言……” 金钏儿扶了扶额然后又摇了摇头“兴许是我昏了头吧我也知道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但是先前大爷脸色太严肃然后又让宝祥立即回京城让我有些心惊胆战这比前几日我们路上遇袭都还让大爷严肃我不知道……” 听得金钏儿说她们在来路上遇袭鸳鸯也吃了一惊赶紧问起具体详情金钏儿便也说了鸳鸯这才慨叹:“所以大家都只看到冯大爷风光无限的时候却未曾想到这背后亦是杀机暗藏……” “我们也和爷说过爷说若是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太平官或者只想着往自己腰包里捞银子的昏官庸官那就简单得紧只需和地方上豪门大户或者衙门里那些地头蛇们沆瀣一气自然是优哉游哉一切安好但若是想要上报朝廷下抚百姓外御虏寇内安地方那就得要经得起这样的挑战扛得起这样的压力。” 金钏儿说这番话时一双杏核眼里也满是崇拜白皙如雪的脸颊上也泛起一抹红潮看得鸳鸯也是心中荡漾。 没想到这丫头跟着冯大爷也不过一两年时间居然也有了这般觉悟这番话放在以往别说是明白意思就算是她能背下来都算是不错了今儿个居然还能在自己面前卖弄起来了。 心中感慨鸳鸯目光里也对了几分异样光泽“冯大爷既然心忧国事自然也是要做一番事业出来的否则府里边上下为何都对冯大爷这般推崇?连大姑娘……” 戛然止住话头鸳鸯瞪了金钏儿一眼险些就又说漏了嘴。 金钏儿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鸳鸯你方才说得也是娘娘倚重大爷大爷自然有分寸无须我等杞人忧天不过我倒是替你有些忧心鸳鸯你日后是怎么考虑的?真不打算过来大奶奶府上的首席大丫鬟可是替你留着呢连晴雯都说换了别人她不服唯独你去她拍手欢迎……” 鸳鸯啐了一口红着脸道:“那小蹄子连你都不服气还能服我?再说了我和你家大奶奶素不相识还能去替她管事儿?” “哟鸳鸯敢情你也是想来只是怕我家大奶奶不待见你?”金钏儿一试便把鸳鸯心思试了出来出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若是大奶奶这边儿你不愿意那二奶奶嗯也就是宝姑娘这边总算是熟人熟事了吧?年底宝姑娘就要嫁过来这总合适了吧?” 鸳鸯把头扭一边“谁说我有一定要来你们家?我现在跟着老祖宗不是安好?” “是么?老祖宗待你虽好但总不能跟一辈子吧?我听说大老爷……”金钏儿也算是替自家主子来试探一番抿着嘴笑道。 “呸少在那里胡吣我便是出家当姑子也不会去!”鸳鸯断然道。 “那宝二爷那里我看也挺合适刚听说宝二爷对鸳鸯你也是很仰慕……”金钏儿笑得越发开心。 “宝二爷那里我可当不起那是袭人、媚人和紫绡、绮霰、麝月她们当做宝……”鸳鸯很果断地摇头陡然回过味来这小蹄子是故意试探自己一个一个排除呢“小蹄子你有这么多心思用在我身上做什么?不好好侍候你家大爷没准儿生个一男半女也好早日把你抬房做个安逸姨娘。” 金钏儿摇摇头眨巴眨巴眼睛“我们家的姨娘可不是谁都能做的连府里几位姑娘只怕也都有这份心思吧。” 鸳鸯吃了一惊“你说谁?” “你说呢?都说你是府里第一聪慧的连爷都说论什么情商鸳鸯是最强的这等事情还能猜不出来?”金钏儿打趣。 被金钏儿这么一说鸳鸯还真有些来了兴趣。 这八卦是女性天性尤其是现在冯紫英更是贾家的主心骨一般连大姑娘都要来向冯紫英求教冯紫英一举一动也自然牵动贾府里下人们的心思。 只是冯紫英已经和林薛二位订亲若是还要说起这府里姑娘除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也就只有史姑娘只是史姑娘乃是史家嫡女是不可能为人妾的。 鸳鸯也知道三姑娘对冯紫英是有些意思的而冯大爷对环老三另眼相看其中未必就没有三姑娘的缘故但二老爷岂能容忍三姑娘给人做妾这不是有辱贾家门楣么? “金钏儿这等话可莫要乱说传出去可会让姑娘们日后姻缘受影响冯大爷固然人中之龙但他都有三房正妻了连宝琴姑娘这般天仙化人的都只能给他为媵贾家也是要颜面的再要传出一些什么来那就真的不好听了。” 鸳鸯的正色让金钏儿也有些后悔。 她也是去贾府里边和昔日同伴们说闲话时无意间从司棋嘴里听出了一些端倪的。 本来她就觉得不太可能但又看司棋一副笃定的口气所以才想要来试探一下鸳鸯看看鸳鸯是否知晓但看鸳鸯这架势似乎还真的知晓一些什么只是对方口稳断不肯泄露人隐私了。 “姐姐说的是是我鲁莽了。”金钏儿赶紧道:“好了姐姐也乏了就赶紧休息一会儿吧。” 己字卷 第九十三节 闺中秘事 心事重重的鸳鸯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仅仅是为自己带来的消息同时也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多了几分惆怅。 她无法推测自己的命运老祖宗身子骨还不错但自己却已经十九了。 要按自己嘴里说的一直要陪着老祖宗那可就真的要成老姑子别想嫁人了。 老祖宗其实也试探过自己但是自己一口拒绝也让老祖宗心安不少。 可无论是老祖宗还是自己心里都明白这话这么说固然是可以的也能让老祖宗心里踏实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再等上几年自己二十好几怎么可能再嫁外人? 没准儿就真的如金钏儿所说那般要给贾赦当妾了。 鸳鸯当然不愿意给贾赦当妾。 年龄大是一回事儿贪财吝啬心术不正龌龊不堪哪一样都让鸳鸯瞧不上再加上还有邢夫人那等颟顸愚钝的主子要入贾赦的房那真的就是入火坑了。 想到这里鸳鸯越发心乱如麻。 平素她也偶尔想过但是都被府里边各种繁琐事情给冲淡了但今日来到永平府冯府上看到昔日闺中密友却已经有了几分冯家人的气势难免百味陈杂。 虽说金钏儿也就是一个大丫头但是却男人梳拢过之后的确就不一样了许多时候说话行事底气十足有了几分半个主子的风采了。 正如自己所言兴许哪一日金钏儿人家生下一男半女就能真的抬妾乌鸡跃上枝头变凤凰了。 金钏儿和晴雯还有香菱都有了依靠而自己呢? 冯紫英那张英姿勃发的面孔不由自主的浮现在心田里那一举一动一笑一言都历历在心让鸳鸯心中既甜蜜又迷惘。 兴许人家就是一时口花花许个空头诺却让自己这般牵挂不已什么讨自己入房当个管家大丫头也不说是哪一房…… 不知不觉间居然想歪了鸳鸯回过神来的时候更是羞恼不已自己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儿居然有了这些念头? 猛然间那边正房又传来一阵若有若无宛若箫管的声音夹杂着一些轻怜蜜爱的细语声轻不可闻偶尔间那声音却比先前大了一些哪怕是隔着几丈之遥要有几件屋墙却是恁地顽强渗人骨髓让人心颤筋酥。 “鸳鸯姐姐你还没睡着吧?”身畔传来香菱的声音。 今儿个轮着金钏儿值夜鸳鸯自然知道这大户人家通房丫头值夜要做什么所以她也就和香菱搭伴儿。 看着油灯被拨亮了一些眼前这张红扑扑的姣靥一枚猩红胭脂痣印在眉心一身月白小衣把平素看上去玲珑纤巧的身躯勾勒得凹凸毕现。 鸳鸯也禁不住吃了一惊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番。 香菱在贾府里边的时候她也和对方很亲善这丫头原本看上去好像还有些瘦削这才到冯家多久怎么地连身段都变得丰润了不少虽说骨架子没变但看那胸前的茁壮挺拔哪有在贾府里时候的单薄? 鸳鸯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那边浪叫声音又大了一些甚至还带着一阵粗重的喘息声隐约可闻。 鸳鸯下意识地夹紧腿身子也蜷了起来。 她都十九了在贾府里边也是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而且这声音的主人还格外熟悉。 府里边几乎没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她就算是她自己也免不了要遇上那么一些让人尴尬的情形。 像宝玉和紫绡、绮霰几个浪蹄子之间的嬉戏就被她撞上一回珠大奶奶和自家大丫头绣橘之间的虚凤假凰她也碰见过贾琏和鲍二家的在那下房角门处野战她也路过碰上慌得她忙不迭地逃了。 见鸳鸯羞得张口结舌香菱一只手攀着鸳鸯的胳膊一只手捂嘴轻笑“鸳鸯姐姐金钏儿这浪蹄子就是这般平素里人前冷若冰霜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才来几日这边下人们都有些怕她可这一侍寝就成这样了嘻嘻不过爷倒是挺喜欢她这般的……” “啊?!”鸳鸯惊了一跳不敢置信。 金钏儿性子有些冷这是贾府阖府上下都知晓的所以金钏儿在府里的人缘关系远不及自己、平儿和袭人、紫鹃几个好甚至连她嫡亲妹妹玉钏儿都要比她强。 贾府里边几个大丫鬟里金钏儿的冷晴雯的爆司棋的狂莺儿的傲那都是有名的。 也是金钏儿人生得俊俏做事儿也认真才能得到太太的喜欢但即便如此在府里人缘关系也不算好。 金钏儿这人前人后的大不一样倒也罢了可没想到冯大爷居然还喜欢这般要要说可没那个男人愿意自家女人这般吧? 见鸳鸯惊吓不小香菱赶紧小声道:“爷就是这么说的喜欢金钏儿这般但是只能对他一个人这般……” 鸳鸯羞不可抑这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鸳鸯赶紧岔开话题“冯大爷不是还有两个姨娘么?金钏儿不是说她要去值夜……” 香菱又是捂嘴轻笑“金钏儿是值夜啊那二位姨娘承受不住那也不就只能让金钏儿去挡枪了……” 鸳鸯啐了一口不敢再说这些好歹也要要些颜面。 只是这一闭嘴那边让人骨酥神摇的声音便不可避免地又传入耳中鸳鸯赶紧道:“金钏儿这浪蹄子也不讲究你们冯大爷也不缺银子怎地不选一处大一些僻静一些的宅子这般……金钏儿也就罢了二位姨娘也是这般若是被外人听了去也不怕羞煞人?” “鸳鸯姐姐这宅子也是宝祥他们先来选的离衙门近方便要说小也不小后边还有一大片儿呢不过就是些破烂院子原来人家就没怎么用荒了许多年了这永平府的宅院如何能与京师城比也不贵金钏儿都和二位姨娘商量过了要把后边儿那一片重新清理一遍该拆的拆该重新修缮粉刷的重新弄一遍把它改成后院现在咱们住的就腾出来作为爷回来办公用的中院。” 虽然才来几日香菱倒也把这边的情形知晓了一个大概兴许就是要在这边儿住上三五年的地方金钏儿和香菱都要动些心思。 两位姨娘都是没主意的人所以大事儿都得要金钏儿来操心香菱也是一个不操心性子也就被金钏儿拉着查缺补漏替她多想一点儿没想到的就如金钏儿说香菱的一般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香菱倒觉得挺好。 “那岂不是要大动干戈?”鸳鸯顺口来了一句。 “也不算吧我听金钏儿说估计从拆补修缮到粉刷添置物件也不过就是一千两银子估计就能办下来这里可不比京师城里物价腾贵这边儿要便宜许多金钏儿盘算了一下也和姨娘们说了……” 香菱的话让鸳鸯忍不住一瞪眼“香菱看来你们也是有些飘了啊一千两银子居然觉得不算啥?怎么这冯府里边上千两银子的事儿都不需要禀报冯大爷你们就自个儿做主了真觉得成了冯大爷的枕边人就忘乎所以了?” 听得鸳鸯语气不善香菱也有些怯了噘着嘴小声道:“金钏儿这么说的也和二位姨娘说了论理怕是该姨娘去和爷说吧?” “哼你们都说二位姨娘是不怎么管事儿的万一二位姨娘没和大爷说这银子花了动这么大阵仗大爷却不知道问起来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鸳鸯这也是为金钏儿和香菱着想。 香菱不用说了是个老实敦厚性子也不是大丫鬟但金钏儿不一样是跟着太太那么久了的懂规矩的就算你被梳拢了冯大爷宠着你但规矩不能坏。 这府里主母没来论理是二位姨娘做主但这么大事儿如果冯紫英不知晓而二尤性子冯紫英肯定是知晓的难免就会觉得是你金钏儿有些孟浪甚至恃宠而骄了。 这一旦冯大爷心里有了这样一个印痕可不是好事儿。 鸳鸯和金钏儿关系密切可不愿意见到金钏儿在冯府这边吃瘪。 实际上鸳鸯也能够感觉得到金钏儿先前试探自己未尝不是存着某些心思但鸳鸯也能感觉得到金钏儿某些矛盾的心境。 似乎是既希望自己能过冯府来或者说觉得她也无力影响自己会不会来冯府所以索性就盼着自己来但是又担心自己来了会不会对她有影响嗯大概就是分宠的意。 但金钏儿却也明白要说在这冯府或者说日后的冯府她金钏儿和晴雯和未来的紫鹃莺儿都是不一样的或者说叫没跟脚。 紫鹃背后是林姑娘莺儿背后是宝姑娘原本晴雯也是没跟脚但现在人家跟了大少奶奶若是如金钏儿所言那三姑娘或者二姑娘嫁过来侍书也好司棋也好都是有跟脚的唯独她金钏儿没有而自己若是过来一样也是没跟脚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是同病相怜。 若只是当一个寻常丫头也就罢了但若是想要当个管家大丫头那没跟脚你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己字卷 第九十四节 不确定 香菱被鸳鸯的话给说服了。 二位尤姨娘性子尽人皆知如鸳鸯所说千两银子的事儿还是修房建屋若是爷不知道没准儿还真要觉得金钏儿太放肆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鸳鸯姐姐还是你心细也不知道金钏儿想到这一点没有明儿个我得提醒一下她。”香菱把臻首靠了过来挨着鸳鸯“早知道鸳鸯姐姐你要过来那就该和我们一道啊我们也就比你找到两日而已。” 虽然香菱没问什么事儿但是肯定还是对自己急匆匆而来所为何事很感兴趣这一点鸳鸯也很清楚连二尤都随口问过不过鸳鸯没回应她们也就知趣不问了。 “临时的事儿先前也没想到。”鸳鸯含糊其辞岔开话题“香菱宝姑娘年底嫁过来你就要去跟着宝姑娘吧?” 香菱和宝钗关系很好一度成为香菱的庇护者让薛蟠没能染指所以香菱一直很感恩宝钗每每到贾府那边都是先到宝钗屋里去和莺儿关系也很好。 香菱迟疑了一下“宝姑娘还没和我说不过我想要过去吧嗯不行我就跟着琴姑娘也行。” 对香菱的随遇而安的温顺性子鸳鸯也早有领会点点头:“也是琴姑娘要跟着宝姑娘一起嫁过来你跟着琴姑娘也好。” 鸳鸯也是见识过宝琴的风采的这位琴姑娘无论是哪方面都不比宝钗逊色容貌、才学、气度都不俗只是两姊妹性子却不太一样。 宝钗是雍容沉静宝琴是伶俐机巧但都一样的聪慧精明。 在鸳鸯看来这两姊妹要比林姑娘姐妹俩强太多了嗯当然这个强太多是指为人处世上。 林姑娘本来就是一个有些矜持敏感而又小气的性子不过待下人倒也还好就是和几个姑娘们爱闹点儿小性子倒也无伤大雅。 可林姑娘的那位庶出姐姐就有些币一样了孤傲清高不说还经常骄矜凌人而自己却又没有多少本事可以说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外那点儿咬文嚼字的诗文水准在贾府里边几个姑娘都不比她差论身份都比她尊贵但谁的脾气都没她大。 鸳鸯都听府里边下人们说过多次了这为妙玉姑娘在园子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除了那位邢姑娘外就算是林姑娘和她这个庶出姐姐关系也很普通。 府里边那些个花匠木匠石匠和厨房里的人也都对这位妙玉姑娘颇多微词认为她讲究多要求高而且还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样子求人都没有一个求人法。 “嗯我跟哪位姑娘都没关系反正琴姑娘肯定是和宝姑娘在一块儿。”香菱是和顺性子笑着道:“不过鸳鸯姐姐若是过来了却是只能跟着爷吧?” 鸳鸯身子滚烫推搡了挨着自己的香菱一把“瞎说啥我啥时候说要过来了?” “姐姐没说但是爷可说过好几回了一说起府里的几个爷便夸赞鸳鸯姐姐和平儿姐姐金钏儿是素来不服人的便是晴雯金钏儿也都那样但对姐姐和平儿姐姐也都没话说。” 香菱的话让鸳鸯既心动又感触还有一些彷徨定了定神才小声道:“金钏儿和晴雯不和?” “好像也不是不过终归不及和鸳鸯姐姐这么亲密倒是真的。”香菱老老实实地道。 鸳鸯打趣道:“那我过来了金钏儿咋办?” 香菱眨了眨眼半晌才道:“那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鸳鸯姐姐来了甭管是大奶奶那边儿还是宝姑娘嫁过来又或者林姑娘日后嫁过来了姐姐去哪儿肯定奶奶们都是欢迎的。” 见香菱想得如此简单鸳鸯忍不住微笑摇头。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姐妹间情分再好但是到了这等事情上恐怕也就不会那么容易就撇清了。 长房有晴雯二房有莺儿三房有紫鹃哪一个都有各家姑娘心目中的体己人。 紫鹃是和忠善性子还好说但是林姑娘那边肯定不会答应紫鹃跟了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让自己去三房管事儿? 晴雯和自己关系虽然也很密切亲近甚至晴雯自己都说她自己性子不适合管家但是对那位大奶奶来说合适不合适还得要她自己说了算再不合适也比不上自己体己人不是? 至于二房鸳鸯倒是从未想过莺儿就不是一个简单角色而宝钗宝琴两位姑娘也都不一般…… 不过这些话倒也不必对香菱说自己未来的路如何走鸳鸯自己都还没想明白更何况老祖宗那边又该如何交代都是难题。 倒是像金钏儿估计现在就觉得有些尴尬和自己考虑的问题一样否则也不会有那种语调来试探自己了。 院子那一头的声音终于在惊叫两声之后慢慢小了下来然后又是一阵低不可闻的细碎声音。 又等了一会儿便听见那边们咯吱响了一声估计是有小丫鬟把热水这些送进了屋隐约听见金钏儿和小丫鬟的说话声然后门又是一响再然后便慢慢安静了下来…… 鸳鸯心腔子终于放了下来这一夜可真是不安分不过看香菱似乎有些司空见惯眼皮子早已经耷拉下来慢慢细密的呼吸声伴随着寂静的夜在屋里飘荡。 ******** 汪文言来得很快几乎是宝祥一到京师汪文言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如果说在此之前汪文言只能算是冯紫英心腹但是一些极为机密甚至是隐私的事情冯紫英还未曾对汪文言放开但到了现在汪文言已经完全完成了从林如海幕僚向冯紫英的首席幕僚角色转化很多事情就没有必要瞒着汪文言了。 当然有些事情冯紫英知道还需要把握好火候不是担心汪文言不可靠而是觉得有些东西汪文言未必能接受循序渐进来最好。 当冯紫英花了两个时辰细细讲冯家在整个大周武勋体系中的地位冯家和贾王薛等老金陵勋贵以及与牛继宗等四王八公那些藕断丝连但又说不上多么深厚密切的瓜葛以及目前贾家王家所处的困境乃至于武勋群体在整个大周军方的地位以及目前太上皇、永隆帝和义忠亲王之间微妙关系武勋们在这几者之间的定位站队一一娓娓道来之后汪文言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汪文言之前已经对冯紫英作为北地青年士人领袖以及和北地乃至湖广籍士人领袖齐乔二人和官柴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大概了解也对江南士人与北地士人、湖广士人这大周朝中三大士人官员群体有了一个大概认知冯紫英是要走文官之路但是其父却是武勋出身的高级武将甚至已经官居武将的巅峰更为关键的是作为蓟辽总督的冯唐还直接掌握这蓟镇这支京师城外可以和宣府镇同时左右京师形势的军队力量。 冯紫英说了很多汪文言也问了很多冯紫英几乎是知无不言甚至连贾元春在宫中的尴尬地位和当初太妃将其安排给皇帝为妃的目的意图猜测都没有隐瞒。 “大人您的意思是按照您原来的估计只要皇上能稳住局面没有出格举动太上皇就不可能有什么动作等到太上皇大行那么皇上真正掌握朝中军权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现在皇上身体不佳成了一个变量?”汪文言迟疑地问道:“您是担心皇上一旦卧床不起义忠亲王可能会趁机作乱?可您不也说这京营主力都在太上皇控制中义忠亲王和皇上都很难调动而太上皇是绝不会介入二人争执中么?那义忠亲王凭什么挑衅皇上?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汪文言直接问到了关键处。 “我也不确定但是皇上如果真的卧床不起那么义忠亲王能否从太上皇那里赢得这些在京营乃至京师城外的军队的支持呢?”冯紫英也很苦恼“这里边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如果皇上大行那太上皇还会像之前那样保持中立么?如果在自己嫡长子和孙子之间做出选择太上皇会持什么态度?” 见汪文言也被自己的问题考住了冯紫英进一步道:“虽然理论上来说内阁六部是不会介入天家夺嫡之事但是万事都有万一皇上不太受士林欢迎这是事实而义忠亲王因为早年屡屡和太上皇下江南和江南士人商贾关系匪浅那么现在朝中仍然是江南士人占优那么他们会不会改变原来的惯例要介入其中呢?” 这个问题问出来就显得有些凶险了文官和武勋似乎都不是很倾向于皇上这一系当然如果皇上一直身体上佳都不是问题但如果皇上大行而义忠亲王又意欲不轨那皇上几个儿子有抗衡之力么? 这里边每一个大环节中的每一个细微因素都可能带来变数甚至一个掌兵武将或者一个重要文官的态度都有可能改变走向。 己字卷 第九十五节 雕虫小技 汪文言揉着太阳穴满脸唏嘘。 冯紫英今日给他的新东西太多了一下子灌入他脑袋里饶是他自诩智计超人但是骤然接受了这么多以前从未掌握或者说以前朦胧知晓但是却不清楚的内情也得花时间来捋一捋缓冲一下。 “大人那皇上身体不佳是否确实?不佳又是不佳到什么程度能否有一个比较详细或者准确的勾画以便于让我们能掌握时间上的走向?”想了一阵汪文言才问出第一个问题。 “只能知道的确是比前两年有很大的不如但具体情形我想宫中御医那里肯定是早就打过招呼谁也探悉不了而且估计就算是太医院御医也一样无法确定。”冯紫英摇摇头“但我估计不应该是太糟糕否则寿王也不可能有这般心情但也不会太好以皇上的性子上朝时间和频率大幅度调整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汪文言认可这一说法。 “大人如果可以的话也许我们应当考虑在宫中也寻找一二能了解情况和说得起话的朋友……”汪文言轻飘飘地道。 冯紫英讶然地瞅了对方一眼汪文言继续道:“我相信朝中诸公在宫中恐怕多少都有自己的眼线……” 冯紫英默然无语这是必须的龙禁尉能代表皇上对大臣武将们宅邸和周围掺沙子那大臣武将们自然也能耍手段在宫中布棋子撒眼线。 自己老爹难道就在宫中没有眼线?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想一想也不可能。 自己老爹扮猪吃虎的本事比谁都强甚至连自己都坑。 不少举措自己不过是提了一提结果具体完善和实施都是他一手操作但给兵部那边的印象似乎都成了自己的功劳弄得张景秋和柴恪对自己也是刮目相看。 弄得自己有苦说不出嗯这算不算坑还不好说。 也不知道自己老爹是真的想把自己名声推得再上一层呢还是他就是想存心藏拙。 “嗯此事似乎现在对我来说还有点儿不好操作毕竟我现在是外官和宫里接触的机会不多不过若是有机会我会留意。”冯紫英想了一想点点头。 “大人贾贵妃这边其实不妨可以用一用虽说她现在不受待见但是她终究还是在宫中总会有一些消息来源您此番就可以和她说一说甚至鼓励和支持她在这方面有所动作我相信会有所得合则两利嘛。”汪文言不以为然“您在永平府也不过就是两三年光景一旦入朝那需要的时候就多了我相信贾贵妃本人肯定也是愿意这样合作的。” 屠龙少年变成恶龙自己终究要变成自己原来厌恶的人?好像也不算吧。 既然走了这条路难道还能有什么心理忌讳不成? 利用女人或者相互利用自己真有那么反感好像也不是。 只不过这样一来自己似乎就越来越和贾元春嗯也算是贾家裹缠得紧了。 见冯紫英不再说什么汪文言定下心来“太上皇、皇上和义忠亲王的之间这等复杂莫测的定位关系和实力对比不是简单能确定的就目前来说大人您也只能悄然旁观嗯当然总督大人那边估计想要置身事外很难那么总督大人抓稳蓟镇军队就是关键起码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永远站在胜利者一方……” 冯紫英苦笑“文言谁都知道站在胜利者一方最明智但有时候当你无法预测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左右局面的变数力量时你该怎么办?”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大人无外乎就是担心自己以为自己一方是能改变局面的变数力量结果人家还有底牌自己可能成为垫脚石或者替罪羊吧?” 冯紫英点头。 这才是最关键的你以为自己是左右局面的唯一力量但结果是各方手里都还捏着一张甚至几张底牌尚未打出。 自己这张牌打出去了结果才发现还要看操盘各方后边儿的牌自己只能坐等命运抉择那就有些尴尬甚至悲催了。 “所以我们就只能让我们自己实力大到变成最重要的一张牌让别人不敢轻易用只能放在最后再或者我们自己也可以再造一张牌成为别人不知道而专属于我们自己的底牌。”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觉得有点儿绕这家伙的确是个天生玩政治的人对这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喜好和天赋。 “行了文言说那么多不就是自己想办法做强自己我父亲那边我会去信永平府这边我心里有数也有计划现在你也对当下局面有了了解京中局面你自己慢慢经营了你都说了我们现在力量太弱慢慢积累才是正经但是这摆在面前的这个乱局危局我们只能力求尽早捕捉到有用的消息以便能及时做出反应。” 冯紫英吸了一口气“不过贾贵妃这边遇上这桩事儿&……?” 汪文言展颜一笑“这等事情要解决简单寿王看似有恃无恐无外乎就是觉得贾贵妃有各种忌惮不敢向外人透露或者说让外人知道此事儿罢了……” 冯紫英笑着点头他其实也已经有了想法不过他更想看看汪文言的主意。 “……安排人给福王或者礼王传个信儿就说有人传福王或者礼王和宫里某一位年轻贵妃有染嗯本身没这事儿被人诬陷自然会引起福王或者礼王的警惕要四处查探而这个事儿也要让寿王知晓那么他就会面临福王或者礼王的警惕目光甚至挖他的底细只要寿王不是蠢得无可救药就该明白怎么做了……” 不得不竖一个大拇指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一招声东击西外加敲山震虎真的是深得宫闱争斗的精髓。 不动声色地挑起两位皇子之前的嫌隙龃龉把注意力和火力点转移到一力想要悄然偷香的寿王身上不想死的话就只能赶紧收手夹着尾巴做人了。 而且关键在于好像二十年前义忠亲王也是偷人偷到了自己老爹元熙帝身上有这层前车之鉴估计任何人只要听到这层风声只怕都要用审视的目光去一一检索这几位成年皇子了吧? 见冯紫英面带满意微笑知道这位东家对自己的这一计谋很满意汪文言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雕虫小技而已他的心思可不在这些花招上“大人永平府这边的事情耀青做得如何?我听说宝眷来永平时遇袭可有线索了?” “嗯此事有些脉络耀青做得很不错我很满意。”冯紫英不吝夸赞。 这帮从林如海那边转过来的幕僚们都很珍惜这样一个机会做事儿都十分用心当得起这般赞誉。 “那我也就放心了耀青以前做得就是这一块很有经验只是北地情况和江南还有些不同他还要一个熟悉过程。”汪文言对吴耀青也很信任能够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熬练这么多年没点儿真材实料根本玩不转。 也是来北地时间太紧没给吴耀青更多时间准备否则绝不至于现在这样。 “文言我把底儿都给你了你在京师城那边要做什么心里也清楚了宫中我会安排嗯牵扯到我和我父亲这边的各种事宜你就要多操心了我这一两年心思都要花在永平这边如果不能在永平立下一块丰碑日后我去哪里都底气不足……” “文言明白大人请放心给我两年时间京师城乃至北地这边定然会有一个交代。”汪文言信心十足“到时候大人回来自然就能如臂指使。” 冯紫英把所有资源都逐渐交给了自己经费几无限制加上自己来京师城开始涉足各个领域还有冯紫英的同学也开始逐渐接受了自己作为他的代表存在他要做的就是统合梳理和形成属于自己的东西。 ******* “鸳鸯这几日休息得如何?”冯紫英示意鸳鸯不必拘谨坐下说话。 看着冯紫英俊朗秀逸的面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独有风姿鸳鸯心中没来由的一热对方对自己越是亲和鸳鸯觉得自己就越是心里发慌尤其是对方那双神采湛然的双眸几乎要直入自己心底深处。 “谢谢大爷的关心奴婢很好两位姨娘和金钏儿、香菱也待奴婢甚好。” 鸳鸯手里仍然绞着汗巾子半个屁股斜坐在椅子上很不得劲儿她宁肯站着和对方说话但人家这般态度自己似乎又不能不领情。 “那就多在这边呆几日也好适应适应环境?“冯紫英逗着这个聪慧可人的丫头“永平府这边也有一些好去处让金钏儿香菱领着你去看看你平素里在贾府那边见侍候老祖宗也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出来轻松一下。” 鸳鸯心中一暖甭管人家是不是嘴里客气但是单这番话就暖人心。 己字卷 第九十六节 鸳鸯,吃香 见鸳鸯这副情形冯紫英也是好笑。 “怎么了鸳鸯?难道还怕爷吃了你不成一副怯生生的小媳妇儿模样?”冯紫英看着对方打趣“好像这几日里爷也没怎么你吧?” 鸳鸯一脸郁闷却又不好说。 想起这两晚都睡得不清泰她就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那一晚金钏儿娇声浪叫一晚上第二天香菱值夜又是哼哼唧唧一夜如魔音钻耳一般挥之不去一直要到下半夜才能睡安稳。 鸳鸯一脸古怪神色也让冯紫英很好奇他这几日可是半点儿没“骚扰”对方怎么对方还是这副冷着脸的模样以往这丫头对自己可不是这样啊。 “冯大爷奴婢只是这两人没休息好而已其他没什么。”鸳鸯见对方一脸好奇神色看着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真有点儿着相了。 人家夜里床上的事儿碍着自己什么事儿了?夫妻人伦大道虽说二尤和金钏儿香菱不算妻但妾和通房丫头的身份却是定了的人家男欢女爱侍妾和通房丫头侍候男主人不也是天经地义的? 头天还听香菱那丫头还调侃金钏儿结果她自己第二日值夜也不也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看着那小蹄子满面水润气色大好的模样谁眼里也揉不得沙子还不知道她是干什么了倒是见着自己还知道有些不好意思。 “没休息好?”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这没休息好是啥缘故还以为对方是择床所以也不在意“那你也是娇生惯养惯了出一趟门儿还择床……” 鸳鸯更是无言以对只能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冯大爷奴婢还等着赶回去回复抱琴和老祖宗呢想必宫里贵妃娘娘也是心急如焚您这边儿……”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嗯问题不大我们已经有了对策也很简单……”冯紫英也不再逗弄对方言简意赅的就把对策告知了对方鸳鸯有些不敢置信“冯大爷这样就行?是不是太……” “行不行我们自然知道大姑娘在宫中也明白你只管把话带回去就行了嗯如果大姑娘还有话要带出来日后不是还要辛苦你经常跑这边儿?”冯紫英斜睨着鸳鸯“鸳鸯是不是爷也得在这边儿给你留间房一来二去你干脆就过来算了老太君那边我去说……” 被冯紫英的话唬了一大跳鸳鸯赶紧道:“不行冯大爷绝对不行老祖宗那边还离不得奴婢而且大爷这边有金钏儿哪里还有用得着奴婢?” “金钏儿是金钏儿你是你用不用得着那也是爷说了算……”冯紫英深看对方一眼“嗯鸳鸯的意思是其实是可以过来的主要还是老太君那边有些放不下?没准儿人家琥珀、鹦鹉都还等着你早点儿腾位置呢。” 鸳鸯有些不悦“大爷不必如此说奴婢心里有数谁也不是离不了谁只是奴婢一直跟着老祖宗舍不得老祖宗……” 冯紫英笑了起来“也罢爷也知道鸳鸯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过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老太君吧?贾府里的丫头们到了年龄都要放出去你可不算小了哇论理老祖宗也该替你考虑了……” 鸳鸯不语冯紫英也也就不再多说:“好了这事儿爷也说了还是那句话爷这边始终有你鸳鸯的位子你也不必介意你来了金钏儿该怎么办爷自有安排至于你和老太君那边那就要看你们了你又不愿意让爷出面去和老太君说爷就没辙了由你吧。” “奴婢谢谢大爷的心意了。”鸳鸯也有些感动有些纠结地绞着汗巾子站起身来嘟囔着:“奴婢也不是不识趣的只是只是……” 她也知道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哪里找不到一个管家大丫头?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攀上这高枝儿呢但对方却始终记挂自己这让鸳鸯既得意骄傲又暖心甜蜜。 “行了你也莫要纠结了爷知道你心意若是你真是一个攀高望远的爷反倒是要觉得看错人了还是那句话你跑不掉爷的手掌心……” 先前的话还一本正经最后一句话却让鸳鸯原本充斥着感恩心动的心境一下子就被打破了但是这种打破之后却又多了几分喜悦。 “爷又不正经了那奴婢就去了。”鸳鸯白了对方一眼红着脸啐了一口这才扭着身子婀娜娉婷地去了。 自己实话实说怎么就成了不正经了?难道这丫头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除了自己这里她还能往哪里去? 冯紫英笑了笑见着对方优美的背影尤其是弧形的臀线在清晨的阳光下那得那样真实而清晰让人怦然心动。 鸳鸯回到荣国府里便径直面见了贾母然后把冯紫英的回答一字不漏地禀报给了贾母。 贾母富态白皙的面孔上也是挣扎和纠结。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精妙的高招但是她也意识到这种事情一旦开启也就意味着元春是真正被卷入宫里的争斗中去了而荣宁二府以后也是再也难以摆脱。 其实不是现在从贾王两家一体从元春入宫开始贾家就已经不可避免的被卷入了进去只不过元春封妃让这种卷入更深难以自拔了而已。 “老祖宗?……”鸳鸯忐忑不安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还在犹豫什么。 贾母当然不是犹豫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犹豫的她只是觉得贾家现在面对这种事情竟然如此无力和无助让她有一种无语凝噎的失落。 “唔鸳鸯辛苦你了越好抱琴是十日后来算一算日后也就是明日届时你和她说吧这会子你也下去歇着吧。” 这一刻鸳鸯觉得老祖宗似乎骤然苍老了不少。 “老祖宗若是老爷太太问起来奴婢该怎么回答?”鸳鸯迟疑了一下才又问道。 贾母摇了摇头“我和他们说了他们不会问若是旁人问起你就说咱们府里恭贺铿哥儿去永平府赴任送过去几件老物件……” 这个借口的确不高明但是一时间却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鸳鸯估计老爷太太那里老祖宗怕是隐约给二人透露了一些但她不能问。 看贾母就这么短短一盏茶工夫人似乎就疲倦了下去鸳鸯赶紧扶着老太太上炕。 从房里出来叮嘱了珍珠几个伺候好鸳鸯也觉得全身酸软只想赶紧洗漱一番上床去躺着。 这样一趟几百里地奔波下来委实让人疲惫不堪没有跑惯外边儿的人这么骤然折腾根本吃不消。 刚踏出门就见到了莺儿在门外徘徊鸳鸯心中一动。 “莺儿可是找我?” “鸳鸯姐姐。”莺儿一见鸳鸯忙不迭地过来“姐姐回来了?” “嗯这么急就来关心我?”鸳鸯逗着莺儿。 “姐姐说哪里话……”莺儿脸微红“我家姑娘听说姐姐去了永平府是替老祖宗送几件贺礼?” “嗯冯大爷帮了宝二爷、环三爷还有琏二爷甚多此番远赴永平府去估计要在那里呆上几年你家姑娘大概年末嫁过去也是要跟着过去吧?”鸳鸯点点头“所以老祖宗就说府里边儿也没什么好恭贺的索性就送几件原来屋里的老物件还能有些气象一扇玉屏风还有几样小家什虽说不值几个钱但都是老祖宗自家留下来的好东西所以就让我送过去也顺带祝贺了。” 听起来的确很合情合理外人也瞧不出什么来但是为什么之前不送现在才送去而现在送却不让宝玉或者其他人去送却专门安排鸳鸯去送? 有心人自然也就能琢磨出这里边肯定还是有些什么不对劲儿只是却无法知晓罢了。 莺儿满脸堆笑“那也是辛苦姐姐了我家姑娘都说这会子姐姐才回来肯定要休息一下不好来打扰打算明儿个过来看看姐姐。” 鸳鸯不得不承认这宝姑娘是个人精分明是想要来打听一下情况但是话语里却是暖意融融嗯顺带也有点儿宣示主权的意思。 这也说得过去。 没准儿也还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想法想到这里鸳鸯心里既有些羞燥和忐忑但是还是有几分得意满足。 起码自己让这位平素平易近人但是内里却是眼高于顶的宝姑娘都要有些刮目相看了也足以说明许多了。 “莺儿宝姑娘是想要来问一问冯大爷的情形吧不如明儿个我去蘅芜苑哪儿能让宝姑娘找我们这些当丫头的?” 鸳鸯鸭蛋脸俏丽明媚说话里随意自然却自带着一份闲适亲和这一点看得莺儿都自叹弗如。 “那我就代我家姑娘先谢谢鸳鸯姐姐了姑娘也说金陵那边儿有人带了几匹云锦过来颜色儿挺适合……”莺儿抿着嘴话没说完鸳鸯就故作生气:“莺儿你我姐妹俩还说这些?宝姑娘难道还能不知晓我?” 二人又是一阵嬉笑埋怨轻描淡写间却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个女孩子各自站在一方打量着。 己字卷 第九十七节 莽司棋 就在莺儿准备告辞离开时这才看见了对面站着的女孩子略微一愣之后莺儿也展颜一笑迎上前去“紫鹃你也来找鸳鸯姐姐?” 一袭掐牙靛蓝背心搭着一件葱绿乳黄边儿的比甲紫鹃看着迎上来的莺儿也笑着上前握手:“是啊听说鸳鸯从永平府回来我家姑娘也来问一问看看冯大爷在那边儿情形怎么样了。” “嗯是啊冯大爷这一去就是一个月也没个音信儿回来虽说才去那边忙着公事可托人带个信儿也好安一安记挂着的人心不是?”莺儿伶牙俐齿眉目间也有些剔透。 紫鹃淡淡一笑“那倒也是不过总还有个轻重缓急大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便是一时间忙碌但肯定在心里是有牵挂的也不必急在一时。” 莺儿脸一僵但迅即恢复过来重新绽放笑容“嗯只是我家姑娘记挂心里不踏实所以我才来鸳鸯姐姐这里来替我家姑娘打听一番。” 见这两个丫头都是话里有话鸳鸯站在一边儿也是觉得好笑。 不过她素来和紫鹃亲善和莺儿关系倒是一般这等情况下倒也不好去调解二人。 反正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二人能撕扯出个什么来都是要顾颜面的哪怕自己不计较但也绝不会替自家姑娘落面子。 这看似美靥如花浅笑隐隐甚至还握着手说得眉花眼笑外人一看还不知道是多么亲密的一对姐妹何曾知道这里边的故事? 好在莺儿并没盘桓多久便告辞离开而紫鹃也找到鸳鸯问了一阵虽说和鸳鸯关系密切但鸳鸯也不可能和紫鹃说这等事情还是照着贾母的叮嘱说了紫鹃虽然也有些怀疑但是却也找不出破绽来。 眼珠一转紫鹃倒是想要诈自己这个最要好的姐妹一下。 “大爷走之前来了我家姑娘那里专门坐了一会子说了许多体己话也说到他去了永平府那边儿金钏儿和香菱也要跟着去这边儿就只剩下晴雯和玉钏儿晴雯要伺候那边大奶奶而玉钏儿还小日后若是有什么也未必顾得过来就说只要有事儿便只管找你我家姑娘也在取笑大爷说他一个外人居然要安排起府里边最紧俏的大管家来了……” 鸳鸯没想到素来忠厚的紫鹃居然会来诈自己也没在意笑着道:“哟我哪里当得起林姑娘这般说大管家要么姓吴要么姓林林姑娘可别搞错了不过林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儿只要用得着我鸳鸯的只管吩咐便是……” “可大爷却不是这般说的只说不关事鸳鸯那不比寻常人日后迟早是一家人……”紫鹃压低声音脸上却是神秘的笑容唬得鸳鸯差点儿就要捂紫鹃的嘴了。 这话在冯府那边说一说也就罢了这要被贾府里边人听了去那还得了? “紫鹃这个小蹄子你是想害死我不成?”鸳鸯也压低声音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冯大爷不过是开个玩笑你难道不知道轻重?死丫头枉自我还把你当姐妹你却在后边编排起我来了……” “嘻嘻这可是冯大爷说的可不是我说的我都差点儿就问冯大爷了那鸳鸯姐姐既然要和我们是一家人那究竟是去大奶奶那边和晴雯作伴呢还是去宝姑娘那边当然我是最欢迎姐姐来我们这边儿我家姑娘也肯定高兴……” 紫鹃半真半假越说越像弄得鸳鸯真的有点儿急了“小蹄子你还在这里胡吣!冯大爷不过顺口一句玩笑话你家姑娘听了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姐姐可是在暗示我家姑娘心眼儿小?”紫鹃和鸳鸯情分不一般所以这般玩笑也敢开。 只是鸳鸯却受不起又要去撕紫鹃的嘴“小蹄子你还敢说?我何曾说过林姑娘什么了?日后若是你家姑娘对我有了嫌隙铁定是你这个小蹄子在后边儿捅我刀子!” 紫鹃咯咯笑个不停躲开鸳鸯的手求饶道:“姐姐莫要生气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嘛大爷都说了你迟早要进门嗯以后是一家人自然姐姐要帮我们……” “再说再说我就真恼了啊。”鸳鸯恨恨地捏着紫鹃的脸颊“我撕了你这张脸也不怕日后冯大爷怪我!” “大管家撕小丫鬟的脸那不是正该的么?”紫鹃笑嘻嘻地道。 被紫鹃给逗得无话可说鸳鸯作势欲走紫鹃这才拉住鸳鸯“姐姐莫恼说真话不愿意听那我们就说说别的姐姐去了永平府我家姑娘也很记挂冯大爷也不知道冯大爷这段时间是不是很忙?忙些什么?” “冯大爷忙什么我可不知道但肯定很忙倒是真的我在那里呆了两日就看他几乎是日出而出日落方回回到府里边儿也是与人说事儿要不就是看书写信……” 这些情况鸳鸯也是从金钏儿和香菱那里知晓的倒也不是假话。 “怎么你家姑娘如果记挂冯大爷可以写信托人送去呗我看冯府那边估计也是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人去那边儿托人把信带到那边交给玉钏儿就行。”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鸳鸯笑着建议。 一直到紫鹃走了鸳鸯才冷下脸来瞅了一眼那边树丛后“出来吧紫鹃走了。” 却见一个丰壮高挑的女子从树荫后钻了出来径直走到鸳鸯面前“这一个个小蹄子姑娘们都还没嫁过去呢却都一个个都知道护主了鸳鸯你去永平府看冯大爷了?怎么你也要跳高枝儿给冯大爷当通房丫头去?” 被对方粗鲁直白的言语给弄得脸红耳赤鸳鸯却又不好发作。 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家生子都知根知底司棋就这豪莽性子仗着自家外婆是邢夫人陪房有些骄狂不过司棋对一起长大的几个包括鸳鸯、紫鹃、袭人几个倒也挺仗义本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和她那个外婆是两样人。 “司棋我给不给冯大爷当通房丫头也轮不着你来指手画脚至于紫鹃和莺儿护主那关乎人家一辈子的事情不该么?”鸳鸯没好气地道:“你又来作甚?” 鸳鸯还没想到过司棋来的目的之前在永平府听金钏儿话里藏话还以为是说三姑娘探春压根儿没往迎春身上想。 看了一眼鸳鸯司棋估摸着这丫头恐怕还真不知道有些内情这府里边知晓此事除了姑娘外也就只有自己和平儿。 平儿和鸳鸯关系密切司棋还以为多少会透露一点儿风声给鸳鸯呢但现在看来平儿的嘴巴还挺严实鸳鸯似乎并不知晓。 鸳鸯不知晓司棋就不好随便挑明了。 毕竟这事儿虽然冯大爷口头承诺了但是这突兀地去了永平府让自家姑娘一下子像丢了魂儿一般成日里在缀锦楼里一步不出郁郁寡欢人都清减了不少看得司棋都替她着急。 “没事儿就是觉得你几天不见一问才知道你去了永平府给冯大爷送东西老祖宗可真的是把冯大爷当成咱们府里边的东床快婿了呢只可惜林姑娘和宝姑娘都不是正经八百贾家姑娘呢。” 司棋的话让鸳鸯有些纳闷儿这司棋没头没脑地来说这些做什么? “不过鸳鸯你若是要过去冯府那倒真是好事冯家日后家大业大肯定免不了添丁增口这荣宁二府当初两位老太爷才搬到京师城来时府里才几个人?现在多少人了?没个像样的管家人可不行看看赖家一家人把咱们府里祸害得几年都对得要缓不过气来这大户人家都得要个知根知底的人来管着否则又得要走咱们府里覆辙。” 鸳鸯仔细打量了一眼司棋若有所思“司棋你这浪蹄子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平素里你可懒得来我这里一趟今儿个来了却和我说这些不着调的弄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究竟想说个啥?” 司棋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来说这些也有点儿不沾边儿好在她脸皮够厚也能稳得住场面“行了我就说过来找你说会子话没想到遇上莺儿和紫鹃这两个小蹄子撕扯对了冯大爷去了永平府那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鸳鸯其实这会儿已经感觉出来了一些什么但也不好挑明毕竟这也关乎二姑娘的名声要给冯大爷当妾的话这还真不好说大老爷怎样想老祖宗又怎么想特别是林姑娘和宝姑娘当嫡妻怎么贾家女儿却给人当妾? 虽说出身不同但是这对比起来还是让人有点儿不是滋味。 “就是冯大爷在那边情况怎样。”司棋也看出了鸳鸯起疑心了她本来就是莽性子也知道鸳鸯品性值得信任“我家姑娘也想问问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难道我家姑娘非得要嫁给孙绍祖那厮才合你们意么?我倒是支持姑娘勇敢一回别啥都忍着憋着到最后吃亏是自己。” 己字卷 第九十八节 无助 被司棋的莽给吓住了鸳鸯下意识的四下打量了一眼这才一把拉住司棋的胳膊往一边儿拽:“小蹄子你疯了?敢这般妄言被大老爷听见还不抽死你!” “这四周就你我二人难道你鸳鸯还是出卖人或者到处搬弄是非的人?”司棋却也不惧任由鸳鸯把她拉到一边儿双手叉腰把胸前一对双峰挺得更高仍然不依不饶:“我若是看错你鸳鸯那我这双眼睛也该瞎了!” “去少往我身上套就你这大嘴巴我不说也得有人知道!”鸳鸯没好气地道:“你家姑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当下人的来做主了?” “我说的不对么?那孙绍祖前面的妻子不就是说长期被他酒后欺凌殴打最后才跳井死了么?真以为这事儿能瞒得了所有人?我家姑娘过去怕要不了一年就得要步后尘鸳鸯再说我家姑娘老实敦厚我知道下边人都说她用针都扎不出一个屁来说她是‘二木头’可她好歹也是主子也是我一起长大的再怎么也有几分情谊在里边我司棋就不能看她跳火坑!” 被司棋的话吓了一大跳鸳鸯忽略了在自己面前因为激动而挥舞双手说话带动的一双惊人双峰上下跳跃赶紧问道:“司棋你这消息哪儿听来的?” “哼蛇有蛇道鼠有鼠踪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不信你要去打听打听那孙家下人也不少还有些被撵出去的难道还能问不到?”司棋撇撇嘴“只不过大家都装聋作哑懒得多管闲事而已大老爷又是一个只认银子的人哪里会管我家姑娘死活?” 鸳鸯沉默了如果司棋所言是真那二姑娘就真的命运多舛了。 她也听说过孙绍祖的一些情形都说他为人粗鄙要娶二姑娘是续弦花银子把大老爷给迷了眼其他却不清楚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没错给冯大爷做妾名声是不好听可我家姑娘的这性子我看嫁到那里都是吃亏的命还不如给冯大爷做妾。人家当奶奶的也都知道她性子去二房也好三房也好都知根知底宝姑娘和林姑娘也不会为难她便是去长房晴雯这小蹄子听说成了冯家长房大奶奶的贴心丫鬟了攀高枝儿了也能在冯家大奶奶那里说一句公道话我家姑娘还能图个啥?” 别看司棋莽是莽但是这一番话说来那也是情通理顺。 二姑娘这性子的确到哪家若是遇人不淑不但要受男人的气只怕连做妾甚至当通房丫头的都能骑到她头上。 如司棋所言若是真的给冯大爷做妾到二房三房以宝姑娘和林姑娘的性子肯定不会难为她那日子不比嫁到孙家去强许多? 当然若是要讲排面虚荣嫁到孙家表面风光肯定要好许多可对二姑娘一辈子来说未必就有多大意义了。 见鸳鸯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司棋越发得意“冯大爷人义薄云天待人处事不用说了我家姑娘损了名声过去他肯定不能亏待我家姑娘不是?这里外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我家姑娘也能得个满意归宿了总胜过被大老爷给卖了吧。” 鸳鸯狠狠地剜了司棋一眼“你说得轻巧大老爷能答应?老祖宗怎么想?贾家颜面还要不要?冯大爷那边呢?” “冯大爷那边我看是有这个心思的我家姑娘性子沉静了一些但是人品性模样却是不逊人的再说了她的体格也是能生养的冯家一门三房单传难道还不巴望着能多生几个儿子出来?” 司棋振振有词“至于大老爷那边那孙绍祖不也就拿银子把大老爷给糊弄了么?难道冯大爷还能缺那几个银子?孙家能拿得出来冯家能拿得出来更多!老祖宗那边哼我家姑娘何曾放在她心上?她心思都在宝二爷都在宫中贵妃娘娘身上呢。” 鸳鸯脸色一愣“司棋你嘴巴放尊重一些!” “哼再说了贾家还有什么颜面修了园子前外边儿银子一大堆三天两头有人上来要债这就是贾家颜面?不是把赖家给挖了根儿弄了一笔银子只怕今年咱们府里大家伙儿连月例银子都得要断了吧?” 司棋也不再去争论老祖宗的心思她也知道这话题不能去触及鸳鸯的逆鳞自顾自地道:“现在的贾家还能和十年二十年前比么?出个啥事儿都得要去求外人荣宁二府的名声早就不中用了……” 鸳鸯一凛下意识地瞄了对方一眼难道这小蹄子也觉察到一点儿什么还是自己太敏感了? 但见司棋再没有其他表情鸳鸯心里又稍稍一松看样子是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 “好了司棋你也别成日里长个嘴巴胡吣二姑娘的事情轮不到你我来置喙若是冯大爷有心自然有安排你觉得你可以去和大老爷说道这些?”鸳鸯扎了对方一句“自个儿悠着点儿别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说不定本来是好事儿都会被你给搅合没了。” 两人又撕扯了两句鸳鸯这才和司棋分手。 说实话得知迎春的情况之后鸳鸯还真有点儿替对方高兴。 若是冯紫英真有意鸳鸯觉得应该是可以搞定大老爷的就像司棋说的不就是银子的事情冯紫英肯定能让大老爷低头倒是三姑娘这边哪怕郎有情妾有意估计二老爷未必能抹下这张脸。 ******** “鸳鸯这么说的?”元春站起身来在厅堂里走了几步“就这么简单?” “鸳鸯代冯大爷的话说有时候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最有效的他说寿王如果真的是痴情种子甘愿只为美人不爱江山那真的还不好办但肯定不是这样那么他就得要好好掂量嗯鸳鸯还说冯大爷会安排人在外边儿先发动娘娘在宫里稍微有些配合就行……” 抱琴一五一十把鸳鸯带回来的话给元春一一说了元春一时间还有些无法接受听得说“爱江山不爱美人”元春忍不住嗤之以鼻寿王这种人她还能看不穿? 也就是觉得自己不敢声张而许皇贵妃在宫中又能帮他遮掩才敢如此放肆但如果流言是从福王、礼王那边出来那就好办许多了自己这边不过是配合造一造势罢了。 “嗯还有其他么?”元春想了一想之后才问道。 “还有就是鸳鸯带话回来说冯大爷在娘娘省亲时候和您说过的老爷兴许可以外放为官……” 抱琴的话让元春一惊。 冯紫英的确和他说过这话这意味着京中局面会非常紧张危险避开这个漩涡。 自己当初也有些担心现在看来这种局面还真的在一步一步变成现实甚至连冯紫英都倾向于这种观点了。 元春一时间心乱如麻。 父亲如果外放倒是能避开一些风波但是大伯呢?整个贾家呢? 能避开么? 还有舅舅那边的动向也是不明这才是让元春最为头疼的。 她意识到自己这位舅舅以前也许是自己的一个助力但是现在王子腾越来越按照他自己的利益和王家的利益角度去考虑事情而自己这个在宫中的外甥女似乎根本就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或者是他早已经看穿了皇上封自己为妃的目的意图? 元春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是如此无助甚至没有了目标生活在这宫中如同囚笼不说而且自己竟然看不到自己未来究竟是什么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为什么目标而作? 皇上根本就不来自己这里这不仅仅是对自己对其他几位新晋妃子也都是摆明了要利用起家族而自己却恰恰和她们不一样。 她们和家族利益一体而自己贾家对皇上来说毫无作用而原来在皇上心目中有用的王家可自己对王家有影响力么?能左右王子腾么?也难怪皇上对自己弃之若敝履。 那自己呆在这宫中意义何在难道就这样每日里不但要担心被寿王这种人纠缠引来杀身之祸而且还要操心自己会不会被王家所牵连? 一时间元春觉得府里把自己送进宫就是一个最愚蠢的决定而太妃把自己推出去成为皇上的妃子更是那自己当了一颗试探用的垫脚石。 在他们心目中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若是自己能影响舅舅固然好影响不了那也就扔在一边行了。 可自己一辈子难道就这样浑浑噩噩毫无目的的混下去一直到新皇登基然后自己被安排到某个冷宫中孤老一生可自己才二十出头啊。 有时候元春自己都忍不住自暴自弃地想也许自己真的被寿王弄上手并非坏事起码自己还有一个盼头现在自己这样人生又有何意义? 尤其是在听闻自己两个表妹都要嫁入冯家为正妻大妇享受美好人生时她内心的那种憋屈愤懑更是充斥于胸。 己字卷 第九十九节 抽丝剥茧(求300月票!) 冯紫英当然想不到自己给元春的主意帮她解决麻烦也会引起元春这么大的情绪。 当然这种情绪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贾家和王家但王子腾的动向的确值得关注倒是真的。 薛蝌已经托人正式向方家订亲出面的是贾政而方有度的父亲也带着女儿在来京路上而薛蝌这边一旦订亲那么薛蝌就会赶赴登莱准备为他自己未来的发展路径做准备了。 从沈有容那边的来信就能看得出来王子腾的主要心思仍然在登莱军的组建上。 寿王张弛和右都御史刘一燝对登莱的巡视只是暂时让登莱总督府那边推动了水师舰队的建设但是冯紫英很清楚只要王子腾的心意没变那迟早还会调整回来登莱军还会是王子腾最重视的心头肉。 不过沈有容倒是借着这个机会加速了水师舰队建设第一批十三艘舰船也已经组建完毕现在也已经开始按照最初和冯紫英商谈的那样将火炮安置于舰船上而且要完全按照西夷人的舰队组建方式来进行。 放下信冯紫英递给了还未离开的汪文言。 汪文言看了之后也忍不住咂舌“大人这沈大人要按照西夷战船的方式来建设这投入可不小单单是各式大小炮的配置就远胜于我们原来在舰船而且对火炮射程、威力和质量也有更高的要求了这不但是花费巨大而且水战方式恐怕也会有很大变化吧?” “嗯这也是我当初和沈大人探讨过的他在福建担任参将主掌福建水师在澎湖和红毛番交过手虽然取胜但是他认为如果不是红毛番远来没有准备加上实力也远逊于我们这一仗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单单是同等舰船规模和水兵数量情况下较量大周水师根本不是对手正因为如此沈大人才一直心忧我们海防的薄弱……” 冯紫英面色也有些沉重。 从广州那边得来的消息南洋那边局面也日趋复杂弗朗机人在苏禄吕宋盘踞势力日趋稳固红毛番在原前明旧港宣慰司地盘上大肆经营而英吉利人也已经抵达这一区域开始和红毛番争夺香料、矿产等利益。 虽然从现在来看西夷大股势力还没有北上的迹象但是西夷商贾无孔不入大周、日本、朝鲜都已经出现了或多或少的西夷商船像大周的广州和日本的长崎更成为西夷商贾云集所在。 冯紫英不认为西夷人会安分太久当西夷人发现大周海防如此薄弱而大周水师舰队又是如此落后的情况下只怕人家的野心獠牙都会慢慢暴露出来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督促沈有容要赶紧把水师舰队建设起来不但要有一支效仿西夷舰船的水师舰队而且还要在登莱建设一个能够制造出西夷舰船的造船基地出来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支撑得起水师未来的需求。 只是这却不太符合王子腾的胃口一门心思要要把登莱军打造成为和宣府军或者蓟镇军那样的边军力量王子腾也是大量挪用挤占本该水师舰队的经费但就目前来说冯紫英也无可奈何。 王子腾作为登莱总督有这个权力而朝廷内部对建设水师舰队的急迫性也明显没有多深刻的认识甚至对探寻水道经虾夷地入鲸海抵达东海女真辖地的兴趣也是乏乏这让冯紫英也很是无语。 这是历史局限性决定了的朝中诸公完全意识不到世界正处于一个大变革时代对所谓西夷商贾还抱着一种鄙屑的眼光去看待。 而此时的西方殖民者已经开始经历了文艺复兴时期之后的科学技术积累处于工业革命前期的准备阶段磨刀霍霍正在争夺全球任何一处阳光下的土地大周如果不跟上还满足于现状哪怕日后真正打赢了对建州女真或者察哈尔人的战争一样会面临来自西方海上的侵略就像前世中两百年后的鸦片战争一样。 “大人您担心西夷人会北上甚至对我们大周造成威胁?”汪文言敏锐地觉察到了冯紫英的担心。 “文言西夷人其实和建州女真、察哈尔人没什么两样欺软怕硬利益引导甚至更加凶狠只不过他们限于地理上原因暂时还无力把手伸过来而已但是你应该清楚西夷人在舰船上的优势我们的商船更适合于近海航行南洋就是我们的极限了但是你知道西夷人到南洋相当于我们到南洋的几倍距离么?” 冯紫英淡淡地道:“我告诉你十倍!可是西夷人依然不屈不挠的来了不但来了还占领了苏禄吕宋占领了前明旧港宣慰司属地现在他们几乎控制了整个南洋的香料交易就算是我们汉人在那边一样要屈从于西夷人的管治而这些西夷人把香料运到我们大周境内卖出一个好价钱而且还供不应求……” 汪文言沉吟不语。 “他们带来香料和白银白银从哪里来?是从更遥远的美洲距离大概是也是相当于我们到南洋距离的十倍那里的土人被他们杀戮殆尽或者沦为他们的奴隶他们驱使这些土人为他们开矿然后冶炼出银子或者就是拥抱南洋土人为他们种植的香料最后在我们这里换走瓷器、丝绸、茶叶运回西夷本土……” 冯紫英语气里充满了一种深沉味道“终究有一日他们发现用火炮火铳迫使我们交出瓷器茶叶和丝绸比采取这种贸易的方式更划算更快捷时他们就会用他们的战舰和火炮来迫使我们……” 汪文言被震住了虽说他觉得自己在见识上已经算是佼佼者了但是这样听起来有些像天方夜谭的设想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和无法接受。 那些西夷人能有多少?而且远离他们的母国就算是有些舰船和火炮火铳但他们敢进犯大周么? 而且西夷人来南洋和大周的大多都是商贾商贾求利怎么可能会用枪炮来迫使大周? 见连汪文言都有些不敢置信冯紫英一时间也有些意兴索然。 的确现在怎么看西夷人那点力量都不可能来挑衅大周所以没有人会相信西夷人能给大周带来什么祸患。 “算了文言这些情况也只是我的一个设想但是我认为这种设想会在我们大周不能及时做出应对尤其是在舰船规模和火炮数量和力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变成现实。”冯紫英很肯定地回答。 ”可是这些情况王总督却显然不以为然啊。“汪文言也明白冯紫英的担心。 “他的打算我觉得极有可能为其带来灭门之祸这么苦心打造登莱军目的何在?”冯紫英轻蔑地撇撇嘴“贪心不足利令智昏……” “大人你觉得王总督的这支登莱军要加入义忠亲王和皇上之间的交锋中去?”汪文言始终觉得有些无法理解“登莱军新建实力如何不好说但肯定是无法和宣府军、蓟镇军相提并论的我感觉他更像是要建立自己可以控制的兵力作为自己的护身符?” 冯紫英想了一想“也许有这方面的考虑吧但我觉得他是在首鼠两端的玩火既不愿意和义忠亲王划清界限但是却又不太看好义忠亲王总想在里边搅合观察局面以求自己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大人对此也无可厚非关乎一个家族的兴衰存亡再谨慎也是正常的。”汪文言倒是觉得可以理解毕竟王家是武勋和文官又不一样踏错一步就没有回头余地。 “算了不说登莱的事儿了贾贵妃传回来的消息我觉得有些可以好好摸一摸情况顺带分析一下一是皇上的身体状况二是义忠亲王在做哪些准备三是太上皇的态度这几者因素的变化都会影响到整个朝局如你所说再谨慎都不为过我们也要做好应对准备。” 冯紫英收回话头:“而永平府这边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大人永平府这边情况我不熟悉耀青应该可以拿出更好的对策来只要给他一个机会您可以信任他。”汪文言正色道。 就在冯紫英和汪文言谈及吴耀青时吴耀青也正在榛子镇外一处砖窑边的瓦舍中静静地等候着。 约半个时辰之后一个人影从后方的野地里钻了出来悄悄靠近这一处瓦舍在门口四下观察了一阵之后这才蹩进院中。 “见过大人。” 吴耀青摆摆手“不必多礼我让你查的事儿呢?” “比较复杂我找了几个人了解了一下就是按照您提及的战马问题榛子镇这一带战马来源主要从两路一是北面兴州右屯卫但这里以屯垦和军匠为主马匹虽然也不少但是像您提到的可以骑射追逐的战马一次性出动这么多而不被人知很难。” 来人隐藏在阴影中“还有就是南边开平中屯卫情形一样都不太可能排除这两者那就只能是北面的诸营了。” 己字卷 第一百节 地头蛇 吴耀青脸色微微一动。 “你是说边军?” 理论上开平中屯卫和兴州右屯卫这些都属于边军但是吴耀青话语里所指的边军肯定不是指这些以屯垦和制作为主的屯卫军而是指真正负责对外御敌的蓟镇军队。 比如驻扎在三屯营的蓟镇总兵直接掌握的机动部队又比如分驻各路的营兵比如松棚营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以及石门寨营这些驻防一路的军队。 这些都是实打实战兵一旦察哈尔人入侵那都是要直接拉上去接战的。 “对这种能够参与突袭来去如风的游骑只能是来自这些营兵屯卫军中也有但数量不多太过明显也不容易聚合起来但营兵中随便拉出几十骑来并不招人眼目。”来人声音很小似乎觉察到吴耀青脸色并不太好“大人我回来的时间太短了之前去京城逗留了几年原来一些熟人关系都只能慢慢捡拾起来多给我一点儿时间吧。” “哪一营不能确定么?”吴耀青沉吟着道。 “建昌营的可能性最大当然三屯营那边可能性也不小那里驻扎军队最多而且频繁出动训练找个借口跑出来的机会很多。” 吴耀青点点头对方的表现算是不错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基本上把这一线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只不过要达到自己的要求还有些差距的确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支持。 “嗯我知道了这边事情你要继续所需要的花费不必吝惜北边诸营的情况要查清楚你知道这桩事儿牵扯到什么。”吴耀青提醒道。 来人咧嘴一笑“大人放心小的知道利害小冯修撰的爱妾么出这么大一桩事儿这不是打小冯修撰脸么?蓟镇可还是冯老爷当总督呢。” “你知道就好行了那你就去办你的事情吧。”吴耀青转身准备离开。 “大人还有一个情况不知道需不需要注意?”来人也准备离开但是又停下脚步。 “哦?你说。”吴耀青对他们的要求当然不止于冯紫英家眷被袭一事要求他们各方面的有用消息都能收集起来。 “小的发现乡里不少人都信闻香教这事儿以前我们还在这边老家的时候就有不过都是些穷苦人家罢了但这一次我回来发现其中不少富户也有信这个的像榛子镇上就有匠人和商贾也信这个但他们很隐秘小的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而且好像还有屯卫甚至边军中人也和他们来往……” 吴耀青一下子打了个激灵这闻香教冯大人可是专门交代过要特别关注没想到自己还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作为切入点这边儿就已经有了线索出来了。 “你说一说具体情况你是怎么发现的凭什么说是和屯卫和边军都有关系……” 来人絮絮叨叨地介绍了情况原来是他一个亲戚在迁安的兴州右屯卫中当铁匠学徒说起他师父就是信闻香教然后他才小心地从对方嘴里摸出来这些情况。 吴耀青沉吟许久”兹事体大暂时不要惊动你可以想办法多摸一摸但是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如果可以的话你和你那个亲戚能够混进去最好……“ ********* 作为一府同知冯紫英最首要的工作便是清军。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枯黄皱纹密布的男子冯紫英点点头“坐吧。” “大人面前焉有小的座位?” 文绉绉的话倒是让冯紫英觉得有些有趣“行了老蔫儿坐吧听说你可是熬走了七任同知五任知府的人了还能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 被冯紫英揭穿男子也不在意只是呵呵笑着。 他这等老吏和流水般往来于衙门里的官们不同基本上如果不犯差错那就是要干到因为老病而退。 他宋三宋老蔫儿可是这永平府兵房勘合科的老资格司吏永平府内军务烂熟于胸谁来当这个同知都得要仰仗。 当然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几十年自然也不是蠢人懂得起利害分得清轻重。 什么人得捧着什么得顺着什么人得熬着他都是分得清楚的。 眼前这一位他还在尝试着接触人家是在名气太大了京师城里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蓟辽总督冯唐的独子齐阁老和乔左副都御使的门生怎么就会突然来永平府这旮旯里当同知了? 要说永平府当然不能算旮旯但是要和宁波府、保定府这些豪门大户比起来肯定就远远不如了据说人家是完全可以去这些地方的但没去就是来你这永平府了。 冯紫英走马上任第二日人家就规规矩矩送来一份贺礼不轻不重一方砚台一柄连鞘窄锋刀寓意文武双全。 后来尤二姐他们到了之后这厮又专门去府里送了一些首饰连带着两个通房丫头也都有份儿。 虽然不算多名贵但是三五十两银子也是值的倒是把尤二姐喜欢得心花怒放不图这值多少银子关键是总算是感受到了当姨娘这半个主子为外人所知晓甚至尊重认可的滋味儿了。 那一日冯紫英回屋尤二姐便是格外火热激情床上更是十八般武艺都使将出来曲意逢迎弄得冯紫英都忍不住好生恩爱了一番。 “老蔫儿废话少说了我上次和你交代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冯紫英也知道这人都是老油子了也不废话直接步入正题。 对冯紫英来说你油也好赖也好横也好贪也好都无所谓他只要一点能做事儿自己交代的事情你得做好。 做不了那么什么毛病都得要给你翻出来做得好什么问题也都能压下去。 “大人匠户的情况已经清理登记完毕一共是八百九十二户三千四百七十九人。”宋三正色道:“其中尚能保持制作能力者六百八十七户一千零四十九人其余皆因年老体衰或者系妇孺……” 冯紫英点点头看起来这户数虽多但是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匠人却不多这也正常松散这么多年能有这样一个情况不错了。 “那原来东胜左卫、卢龙卫、永平卫的军户情况呢?” 听得冯紫英问及这个问题宋三脸上的皱纹都密集了几分迟疑了一阵之后才道:“大人时日久远二十年了而且中间还经历了三卫合并和将兵士全数归集兴州右屯卫这一过程这期间变动太多许多档案资料早已经湮灭流失再要重新来一一清理难度实在太大……” 这事儿提出来时宋三就知道这是个麻烦事儿谁也未曾想到这位新来同知一来就要做这事儿前面几任同知那个不知道这是烫手事儿而且你清理这些军户有何意义? 这些军户们要么就是匠户身份明确要么就是没什么手艺的庄户人早已经把身份转为民户甚至附籍这些豪门大户背后了你这来清理这个不是找事儿么? “老蔫儿你少在这里蒙本官我还不知道你在勘合科干了二十七年了二十年前你刚从典吏变司吏正是要好好表现的时候你敢说这些档案资料湮没了?信不信本官就要用这一条治你罪?”冯紫英盯着对方道:“我知道你有难处不过没关系我不是要和谁过意不去我也知道这些军户们现在都傍上了大树跑去开平中屯卫的我自有办法把他们带回来这些大户们藏匿着的我就要你给我清出来……” 宋三当然不敢把这些军户档案资料丢失了他只能说可能不全或者不详细这是他这个兵房勘合科司吏的职责要在这上边没了分寸那是要掉脑袋的。 “大人您这是何苦来哉?都是些苦命人这军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您清理出来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把他们全都分拨地重新按照二十年前那样管起来?这卢龙城周围哪里还有地?你若是让他们去偏远地方垦荒那要不了多久还不又得要四处流亡所剩无几?” 宋三苦口婆心。 冯紫英不为所动“清理是一回事儿我这个同知就是干这个的你这个兵房勘合科的司吏更是责无旁贷至于说清理出来之后如何处置那是府尊大人的事情你操什么心?总不能几千军户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湮灭了吧?朝廷颜面何在律法何在?” 宋三听出了一些端倪来狐疑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大人您莫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这些军户现在基本上都是归附与这卢龙县里各家大户们土地也早就被这些人化整为零通过各种手段给拿下了现在冯紫英要来清理这个简直就是虎口夺食。 这是要逼着这些大户们吐出吞进去的肉啊他宋三固然不敢把军户档案资料毁了但是要让他去直面和这些大户们对阵也是他不敢承受的。 己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地头蛇(续) 冯紫英自然清楚这个家伙的想法但是现在他还不能透露自己的意图。 “老蔫儿你就做好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这几千军户现在烟消云散其实藏在哪里好像这一二十年里府里边不问他们也就安之若素了可我来了那就得按照我的路子来办。”冯紫英笑了笑“几千军户还涉及到原来屯卫的土地户房那边我也要过问上万亩土地都是按照规矩发卖入库了?” 宋三脊背一阵发凉这一位真的是要把这永平府翻一个个儿?府尊大人难道爷放任他这么做? 没错二十年东胜左卫、卢龙卫、永平卫三卫裁撤合并之后将战兵全数移交给了兴州右屯卫而兴州右屯卫的匠户交还合并之后的永平卫而紧接着察哈尔人寇边永平卫也被裁撤只剩下匠户由永平府代管。 而原来那些以屯垦为生的军户也挂在了永平府的兵房上相当一部分原来屯卫土地通过发卖入库但仍然保留了相当数量的军屯田。 只不过这二十年过去了永平府城的扩大占地建渠修路自然都是在这些土地上通过腾挪倒换军户逃亡不剩土地越来越少至今剩下来不过两三千亩。 而要知道当初发卖后移交给户房的土地应该不低于一万五千亩而这两万亩上好良田去哪里了? 除开各种占用和调换用地冯紫英粗略估算起码有一万亩以上好良田不翼而飞了。 土地不翼而飞军户烟消云散这二十年里历任知府和同知好像也就不闻不问。 反正挂着军户名头土地不纳赋税军户也不承担劳役大家都像是忘了这桩事儿蓟镇那边因为已经移交自然不会去过问而永平府这边户兵两房挂着论理属于军队的这一块代管也就这么不吭声不出气。 连宋三都不明白这位年轻同知怎么会对永平府二十年前的隐秘如此了解一来就把这一块抓住了。 关键在于这一块兵部那边都是有黄籍的便是永平府这边把档案毁了但兵部那边一样可以有底档可查到时候就该是自己和户房的人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没谁敢做这事儿起码自己不敢。 见宋三讷讷不敢搭腔冯紫英笑了笑“所以嘛老蔫儿你就做好自己的事儿谁也怪不上你这边儿上来有啥都推到我身上这不就结了?” “大人您这是何苦?您才来还不清楚这边儿的情况何苦去得罪他们?”宋三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这几年遗留下来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这样一来他们会觉得是您在故意针对他们……” “我故意针对他们?这兵部都有黄籍怎么他们还觉得真把这些能吞进肚里不成?真的当国法为儿戏了?”冯紫英冷笑“老蔫儿不妨替我带句话给他们吃了的要给我吐出来占了的要给我交出来至于说后边儿怎么处理府尊大人和我自有计较。” 宋三是真被冯紫英这狂放霸气的话给震住了如果不是最后一句“府尊大人和我自有计较”他真的想要不干这司吏了夹在这双方弄不好就要身死族灭了。 自有计较也就意味着还有商量余地那就意味着不是不可以谈否则真的要让这卢龙县的豪门大户们毫无余地的把军户和土地退出来就要生乱了。 都不是没有跟脚的丝瓜蔓藤扯着下边就会牵动上边别以为这永平府就没有人了。 “大人您真的打算要清理这一块?”宋三语气也低沉了下来这句话就不再是玩笑话了。 “当然。”冯紫英也坦然回应:“本官来永平府不是混日子的也不是捞银子的是要做事儿而且这永平府危若累卵若是不做事情别说朝廷不能答应就是我们自个儿都别想好过。” 宋三狐疑地瞅着对方觉得对方是在危言耸听。 这永平府乱是乱了一点儿但那都是针对外地商队的本地士绅大户们和商贾并没有收到多大影响就算是蓟镇这边和官府不是很和睦但是军中自有法纪也不可能有什么逾线之举。 至于说冯紫英可能提及的是历欠税赋问题论理也该是府尊和通判的职责和同知关系不大才对。 京中要考核着急也该是府尊和通判这么多年也熬过来了没理由这位在京中赫赫威名的小冯修撰来了反而还难过了。 除非就是小冯修撰的几位恩师在朝中的政敌要刻意针对但无论如何板子都打不到同知身上要打也是先打通判和府尊。 “大人能否明示?” “哼老蔫儿若不是看着你还懂规矩本官就要惩戒你了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历年军户名单十日之内勒令这些军户重新到兵房清理登记等候处置。”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宋三脸色难看但是嗫嚅半晌也只能叹气应承。 同样的事情也搁在了户房杂科司吏鲁瘸子身上但对于鲁瘸子来说这道题更难更烫手。 论理户房的事儿不该同知管那是通判的地盘但是受持府尊的指令冯紫英自然是要把权力用足。 可对于户房来说要清理这二十年被县里豪门大户们侵吞私占的土地简直就是要拿刀割大户们的肉了。 清理军户对大户们来说也痛但是毕竟人家是附籍隐匿缺了这些人还有其他佃户甚至还可以想办法招募流民但是这清退土地那就是虎口夺食了。 但对于户房来说割肉不割肉是同知大人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做这种事情一样是得罪人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脸都快要阴沉出水来了何文祥把鲁瘸子送走背负双手站在门槛上遥望着远处的城郭。 初夏的燕东大地正是最美好的时候麦子收成还早但一望无垠的麦浪仍然让人心旷神怡似乎连麦地里的特有清香都能沁入心脾让人心情好起来。 但是今日往日的这种美好感受却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沮丧。 一直到二儿子何述达回来何文祥才示意跟着自己进入静室。 “父亲鲁瘸子和宋三的口吻一致这位新任同知大人来者不善态度很严厉坚决军户隐户也就罢了我们家也不算多就算是清理出去我们影响不大但是土地……” 何述达龇牙咧嘴显然是一想到这么些年来落下来的土地经过这么多年的精耕细作要重新交回给官府这如何能忍受? “军户隐户的事儿不必说了这是同知的分内事儿听说他为了把兴州右屯卫的匠户拿回来还专门去了三屯营和蓟镇总兵谈判硬生生把几百匠户要了回来。”何文祥脸色深沉“他爹是蓟辽总督他都敢不管不顾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愣头青呢还是他爹有意要为他这个儿子捧一把?” 何述达一愣“父亲这位同知大人是要六亲不认?” “谁知道?”何文祥叹了一口气“他能在这永平府呆多久?两年三年?何苦要把事情做绝?军户隐户的事情我们可以认了但田土的事儿我们不能这样轻易拱手退让。” “父亲大哥那边……”何述达还有些不服气。 “你大哥那边……”何文祥迟疑了一下“你去一封信把这边情况说一说看看他的态度他在通州当县丞挨着京师城近总能听到一点儿消息……” “好那孩儿马上就去写信。”何述达兴冲冲地道。 “别添油加醋误导你大哥而且你大哥那时候也还在县里读书清楚来龙去脉。”何文祥一看二儿子的模样就知道对方打什么主意皱着眉头道:“咱们何家犯不着挑头去和官府作对还有赵家、田家几家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别看上午那帮人说得热闹真要让他们去正面硬扛了只怕就要溜边儿了哼你爹我和他们打交道这么多年还能不了解?”何文祥轻哼了一声。 “再说了我听鲁瘸子说这位同知好像也并不是纯粹不讲理的人……” 何文祥的话让何述达懵了看着自己老爹不解地问道:“父亲您什么意思?” “田土问题很复杂不是一年两年积留下来的而且那么多年抛荒的府里只管登记在册县里其实才具体丈量那等荒地时日变迁加上我们的辛苦耕作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不能说一句话就要收回去吧当初和县里也有些协议……” “可是父亲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和县里的协议扯出来那不是要翻旧账么?县里那边怎么可能答应?”何述达迟疑道。 “哼正因为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才好办真要现在的才不好办了。”何文祥冷酷地道:“把责任都推到那时候的县尊身上不好么?要追责任就让御史们去追早已经致仕的郭县令去吧。” 己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倒逼 冯紫英烧起来的第一把火立即就让整个卢龙县豪门大户们躁动起来了。 之前他们也曾经预料到这位在京师城里闯下赫赫名声的小冯修撰来了永平府这个旮旯里肯定不会悄无声息但是却怎么也没想到首先却是拿军户隐户和屯田开刀。 要动人和田这直接就捅到了大户们的腰眼子上。 卢龙的士绅大户们哪一家没有隐匿军户?哪一家没有从私没军屯田土从获益? 虽然哪一家都觉得这是一个隐患但是这一二十年都过去了历任府尊和同知也都没有人来挑这事儿怎么这位小冯修撰一来却要来捋虎须? 说捋虎须不为过这不是哪一家的事儿而是卢龙县里的大户士绅们起码有一半都牵扯其中你一个新来的同知就要挑战整个县里的所有士绅?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紫英你这可真是的给老夫出了一道大难题啊。”朱志仁也没想到冯紫英会如此酷烈骁悍之前他搞定了蓟镇那边匠户的事儿朱志仁还非常满意虽说有其父的因素但是毕竟这也涉及到蓟镇军方的利益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但现在冯紫英刀锋一转却指向了卢龙县里这帮士绅大户们这就不能不让朱志仁肝颤了。 “府尊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咱们府衙在这帮大户士绅们心目中的威信不足的情况比较突出啊。”冯紫英瞥了一眼对方微笑着道:“虽然是朝廷厚待士绅但是并不意味着士绅可以凌驾于官府之上另外士绅享受朝廷的优遇但是他们也一样应当承担义务一个最重要的义务便是要率先垂范奉公守法但好像我们永平府的士绅却没有做到这一点甚至在挑战朝廷律法底线。” 冯紫英不太客气的话让朱志仁脸皮发烫心中有些恼怒之余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属实。 自己在永平府遭遇的各种阻力未尝不是这些士绅们在其中作祟有些事情他何尝不想做? 做一番政绩出来也对自己未来晋升有利。 可是这帮士绅却是总会找各种理由来阻挠而且还动用朝中一些人脉关系来打招呼和设障碍让自己进退两难久而久之也让自己就有些意冷心灰了。 现在骤然来一个如此酷烈强势风格的助手自己居然还有些不太适应甚至变得有些畏首畏尾了这让朱志仁内心也有些不适迅即转化为一种振奋。 朱志仁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和优势。 短板就是性子偏软同时在朝中没有太过强力的靠山背景优势就是自己在永平府毕竟呆了这么多年了人熟地熟哪一方面都能牵扯得上关系都知根知底。 而眼前这一位的优势劣势似乎就恰恰和自己相反。 人家老爹是蓟辽总督已经做到了武将的极致还是武勋出身只要在辽东战场稍稍立功那么晋位公侯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恩师是阁老加户部右侍郎掌中书科事举主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甚至连和自己有着乡党关系的兵部左侍郎柴恪也对他赞不绝口还有一大帮关系密切的永隆五年进士作为羽翼加上又是庶吉士出身还有翰林院修撰光环加身。 这些人脉关系让朱志仁都忍不住眼红得充血。 朱志仁很清楚此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现在不过是暂时栖身于此寻找一个合适平台起飞罢了。 自己要做的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好好藉此机会和对方合作无论对方如何毕竟在这永平府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父母官出事自己跑不了功绩自己也少不了这样的机会岂能不抓住? 真正出了大问题朱志仁相信无论是齐永泰还是官应震和乔应甲都不会坐视不管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敢陪着这个家伙疯一回? “紫英我明白你的雄心壮志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能行的也许循序渐进能避免更多的麻烦……”朱志仁苦笑着道:“你以为老夫就不想做这些事情么?但是你要知道这帮士绅可不简单他们在京中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人脉关系稍有触动便会引来各种攻讦和质疑……” “府尊我当然知道但是因为他们有这些靠山我们就不做了?”冯紫英摇头“我是同知清军是我的职责我自幼跟随家父大同边地生活也清楚军户隐户是痼疾哪里都有但是像永平府这样猖獗的情形我真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当然这不是府尊的责任十多二十年了遗留下来的破事儿要清理肯定会遇到很多阻力但我做好了各种准备和挑战……” 朱志仁摇了摇头“军户隐户问题固然麻烦但是还不是最主要的……” “大人是担心清理军屯田土?”冯紫英再问。 “对。”朱志仁一反以前的表情郑重其事地道:“军屯田土从二十年开始陆续以各种原因现在只剩下二三千亩而且这二三千亩均被置换为偏僻所在的下田其中有多少人在其中上下其手?这不是一干士绅能做到的啊。” 冯紫英一凛“府尊的意思是这里边还有许多问题嗯是和官员有关?” “唔这些田土都集中在卢龙一二十年里县令换了好几任哪一任敢拍着胸脯说他在里边没有沾手荤腥?”朱志仁目光阴冷“紫英可知道这几任县令里边最终去了何处?” 冯紫英意识到了棘手皱了皱眉“这军屯田土皆属府里兵房和户房管辖为何却是卢龙县里来具体过手了?” “紫英你是不清楚下边的情况府衙里的兵房户房并不具体经管而只负责造册登记和监督具体日常的抽检检视和管理都是县里否则这府里管五县一州各房不过区区几十人还有几个卫镇土地人口那里管得过来?”朱志仁对府衙里的具体情形还是十分熟悉的。 “那府里也该履行监督职能难道这一二十年里都没看出问题?”冯紫英哂笑意似不信。 “紫英这等事情都在这一块地盘上生活这些各房之人都是人精岂能看不出问题来?”朱志仁摇头苦笑“问题是县里把上下表面文章都能做得花团锦绣寻常抽检你是查不出什么的什么移花接木瞒天过海李代桃僵这些花式手段层出不穷如果再能和府里具体经办人员有点儿默契心照不宣谁还愿意去把这些盖子揭开来得罪人?” “那府尊的意思是此事就没法做下去了?”冯紫英冷冷地问道。 “不紫英你都把话放出去了这便是泼出去的水断无收回的道理但是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寻找一些不那么激烈的手段徐徐图之也让那些人有些回旋的余地……” “大人我怕来不及了啊。”冯紫英摇头不已。 “来不及了?”朱志仁疑惑不解“紫英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道:“府尊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有差错的话察哈尔人今秋极有可能要南侵……” 朱志仁一听之下险些要从椅中滑到在地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嘴唇也哆嗦起来“紫英你说什么?蒙古人要南侵?我们永平府?这个消息从何而来?准确么?” 蒙古人入侵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这二十年来整个永平府虽然还笼罩在蒙古人入侵阴影下但是随着时日推移大家这种警惕心也慢慢在淡化毕竟成日里都绷紧着谁也受不了没想到现在蒙古人又要来了。 “我说了如果没有差错的话蒙古人入侵是大概率事件至于说从哪里下来这就无法确定了也许蒙古人不走永平而却辽西的大宁和宁远也有可能从西边入侵顺天宣府那边只是我个人觉得只怕我们永平府的危险更大。” 冯紫英的话让朱志仁几乎要瘫倒在椅中冯紫英没说消息从何而来但是他很清楚这消息只能来自于蓟镇那边。 “这却如何是好?”朱志仁没想到自己来永平府都五年了如果运气好干一年就可以挪位置了还以为冯紫英来了正好是自己的机会却没想到等来这样一个噩耗。 “大人这只是我的一个个人判断就算蒙古人南侵我们永平也并非就只有坐以待毙了。”冯紫英没想到朱志仁对此如此恐惧。 也难怪文人出身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而永平府二十年前的浩劫还在永平府官民心目中留有很深的阴影朱志仁自然也是早有耳闻所以这般惧怕也在情理之中。 “紫英你是不知道蒙古人……” “大人我五岁便跟随家父在大同和土默特人交锋打了又和和了又打一直到十二岁才到京师。”冯紫英毫不客气打断对方“永隆六年我和柴大人一起西征平叛我独自去和土默特人首领卜石兔谈判最后才说服对方使得其不支持刘东旸他们叛乱……” 朱志仁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同知可是武勋出身而且自己也是亲自上过战场的心中稍宽。 己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孤注一掷?(求200月票!)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那紫英你觉得还有什么圆转余地么?”朱志仁当然也不可能冯紫英随口几句虚张声势就蒙住他要听听对方的意见。 现在才五月按照蒙古人的习惯基本上是要十月左右才会开始集结南下还有五个月时间从时间上来说的确还比较宽裕但面对一支随时可能南下的蒙古骑兵如何来应对? 如何避免蒙古人铁蹄蹂躏永平府这才是最关键的。 至于说蒙古人愿意去顺天府也好去辽西或者宣府也好那都不关他朱志仁的事儿他只求永平府能安稳度过。 即便真的做不到安稳度过起码也要把损害减小到最少。 最好能让将蒙古人挤压在卢龙以北必要时迁安和抚宁都是可以牺牲的只要不南下进入卢龙、滦州和昌黎这一线就行。 “府尊我和尤总兵谈过他也不确定察哈尔人会从哪一路进来但是我可以肯定察哈尔人一旦突袭边墙上肯定是无法抵挡得住的只能等到察哈尔人进来之后才谈得上如何应对将他们逐出去。”冯紫英沉吟着道。 朱志仁有些不耐烦了”紫英你说这些我都明白但我们如何应对?如果蓟镇大军都无法堵截住我们又有何策?“ 朱志仁说的是实话如果连蓟镇主力边军都无法拦截住南下的蒙古铁骑那永平府如何能让这些蒙古铁骑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不南下卢龙和滦州? 其实在地图上看一下就知道永平府北面地势摆在那里察哈尔人要突破边墙对永平府威胁最大的就是两路一是燕河路一是台头路。 这两路正好俯瞰着南面的卢龙和昌黎乃是永平府的腹地。 而更西面的太平路那里已经接近三屯营那是蓟镇总兵驻地乃是蓟镇机动力量重兵驻扎所在而更西面的石门寨路又紧邻着抚宁卫和山海关不但堡寨众多也一样有重兵防御。 燕河路的冷口到桃林口这一线正好夹在青龙河滦河交汇之间迁安县城和兴州右屯卫也处于这个区域中算是北地较为富庶区域在冯紫英看来危险系数最大而台头路的青山口到界岭口这一段则直接对着台头城和抚宁卫再往南就是昌黎了。 ”大人蓟镇兵马不少但要顾及的面积太大他不可能将所有重兵集中在我们永平无论是从保卫京师的重要意义和为他们自己头上乌纱帽着想他们都会将重兵放在喜峰口以西到古北口这一线这里一旦突破就直接可以进逼到京师城下朝廷断断不会容忍所以我们永平府就很有可能成为受害者……“ 冯紫英耐心地给朱志仁解释道甚至把自己带来的一张舆图都摊开来向朱志仁介绍整体情况。 朱志仁黯然失色。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哪怕顺天府那边兵力再雄厚明知道察哈尔人有也不可能攻下京师城但是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朝廷肯定是要求首先加强那边的防御这是政治影响。 至于永平府这边为京师城做一些牺牲也无关紧要反正蒙古人来去如风也不可能在永平府逗留无外乎就是损失一些人口财货罢了只要山海关不丢和辽东通道维持畅通一切都可以接受。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冯紫英也没有说出来尤世功刚执掌蓟镇蓟镇体系下的势力复杂他这个总兵还得要小心翼翼的行事避免授人以柄像李成梁的嫡系还有拥护麻贵的将领虽然麻贵现在病重但是这些人还指望着麻贵能顶替尤世功这等情况下如果尤世功调动兵马迎战稍有不慎遭遇挫折失利只怕潮水般的攻讦就要扑面而来届时连自己老爹都未必能保得住他。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是要保住京师这一线的安全顺天府正北的关隘堡寨都是要加强防御的然后就是平谷——三河——宝坻这一线预留足够机动兵力防止蒙古人从永平府突破之后趁势西进窜入顺天府。 在确保京师安全的前提下尤世功还得要考虑避免兵力折损太大受人攻讦这种情形下要让蓟镇边军来主动替永平府的安全考虑未免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即便是冯紫英抬出老爹的牌子尤世功也只能说略作考虑不可能改变这种大态势。 “紫英如你所说一旦蒙古人南侵我们永平府只能束手待毙或者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该做准备坚壁清野?”朱志仁脸色晦暗声音枯涩。 “不如果是这样我们现在这么大动作就毫无意义了。”冯紫英一字一句道:“迁安和卢龙这两地的铁矿开采已经启动了大人怕是知晓了另外石炭炼焦也已经取得成功新式冶铁高炉正在建设之中相信六月就可以炼出第一炉铁水……” 顾登峰和庄立民他们的进展相当顺利这得益于前期的准备充分再加上冯紫英的动作也成功地吸引了各地的士绅大户们所以这些地方豪门大户们心思都在冯紫英下一步举措上都不愿意在开矿冶铁这个问题上去触怒冯紫英让自己成为靶子。 佛山庄记的一大批匠人已经在通过运河抵达临清预计帮个月内就能从直沽登陆往永平府这边过来为高炉冶铁炼钢出货之后的铁料加工做好准备。 冯紫英还专门交待了庄立民无比要带一批制作火铳的工匠过来其中也包括那三名西夷工匠。 时间太急但是冯紫英却别无选择谁让林丹巴图尔会突发野心也许还真的是去年自己老爹给察哈尔人的支援让他突然膨胀了。 朱志仁大惑不解:“紫英你这样做不是拱手给蒙古人送上门么?你怎么想的?” “府尊大人蓟镇既然不可倚仗而你我又不能无所作为否则真要任由蒙古人铁骑进来肆虐我估计您和我都难以向朝廷交代朝廷那个时候恐怕不会只说蓟镇边军如何如何御史们肯定也会找我们的麻烦而地方士绅们恐怕早就对我们不满这一次损失巨大之下还不趁机发难?” 冯紫英的描述让朱志仁不寒而栗他可以想象得到这样一个场面几乎和冯紫英描述的无二。 自己在永平府这几年碌碌无为但是却也并没有获得地方士绅的支持处于一种和平相处的状态下但如果蒙古人南侵朝廷那里无法交代受损的士绅也要找出气筒自己恐怕是最好的替罪羊。 冯紫英流露出来的意思是既然如此那就无需在顾忌地方士绅的态度但问题是这和清理军户隐户以及军屯田土有关么? 难道借此捞一笔等到蒙古人南侵之后朝廷追责就致仕走路?自己可以如此冯紫英呢? 见朱志仁越发疑惑不解冯紫英这才道:“大人我打算召集民壮。” 朱志仁恍然大悟随即苦笑着连连摇头“紫英你怎么这么幼稚?若是训练几个月的民壮都能抵挡得住蒙古铁骑那我们大周边军岂不是早就可以出边墙把蒙古人都给剿灭了?这太荒唐了怎么可能?” 朱志仁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叹息不止但是看到冯紫英不为所动他渐渐平静下来“紫英难道你还有什么点石成金撒豆成兵的本事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把这些军户隐户清理出来对其抽丁组建民壮加以训练用来抵当蒙古骑兵……” 冯紫英稳稳地点点头“对。” 朱志仁有些毛了压抑住内心怒气:“紫英你这是自寻死路么?这些民壮济得了什么事儿?各州县亦有民壮你看看他们这些民壮是什么模样?从军户中抽丁而来难道还能强多少?” “大人如果要将一支未经战事的民壮训练成战兵或者弓兵短时间内本来也不可能但如果是火铳兵却未必起码我们现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另外我也想去信辽东请我父亲调来一小股火铳兵协助我们训练民壮四五个月时间未必就不能练出一直差强人意的角色我们也并不指望他们能去和蒙古人野战但是据城据堡坚守总还是可以一试吧?” 冯紫英泰然自若地道:“其他不敢说但是火铳兵只要舍得下血本勤训苦练我倒还是有几分把握。否则怎么办索性你我二人现在就辞官省得日后御史弹劾?” 朱志仁当然知道冯紫英出身武勋世家这么说肯定是有些底气的但是理智又告诉他把希望寄托在这上边简直就是和赌场里押注一样。 见朱志仁沉默不语冯紫英又道:“大人你相信我我自己觉得我自己前途远大不会那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冒险我爹也不会允许……” 冯紫英最后一句“我爹也不会允许”打动了朱志仁他不相信作为蓟辽总督的冯唐会坐视自己嫡子这样冒险那根本不值当。 沉默良久朱志仁才艰难地道:“紫英若是你父亲能给一个合理的方略那我……” 己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交手(第四更求200月票!) 合理的方略?这种纯属押注一搏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什么多合理的方略?如果真的合理那就是常规套路了。 但冯紫英不愿意打击支撑对方信念的脆弱依靠点点头“可以我前期就已经给家父去过一封信谈到了如果察哈尔人真的从蓟镇突破对他这个初任不久的总督形象有损而察哈尔人人暂时还看不上辽西宁远和大宁那仨瓜两枣不妨适当调动部分军队增援蓟镇……” 一听冯紫英咋么一说朱志仁精神大振原本死蛇一般蜷缩在椅中的身体陡然昂扬起来一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也绽放精光。 “对对对紫英你说得对察哈尔人要打秋风肯定不会找辽西那边可顺天府那边宣府和蓟镇兵力雄厚是防御重点唯独咱们这永平府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极有可能又要重演二十年前故事啊那对令尊的影响会很糟糕会对他去年在辽东的功绩有所影响……” “嗯我也是这么在信中告知家父的家父回信说会考虑我准备再给家父去一封信顺带就说咱们这边有一些考虑愿意配合蓟镇这做好防御甚至我们府里愿意出一些银两钱物犒赏辽东军……” 冯紫英望向朱志仁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暗示而朱志仁心领神会面带喜色连连点头“对辽东军支援蓟镇保卫我们永平府本官相信本地士绅定然感激涕零必定会有所回报……” 这就对了冯紫英矜持地笑了笑“士绅们的感激恐怕要放在后边儿去了这些人鼠目寸光不看到蒙古人铁骑踩在他们的田土里是不会相信的甚至还会以为我们这是在刻意危言耸听敲诈他们所以……” 朱志仁欣然点头他很清楚自己是没法和这些短视的士绅一样一旦蒙古骑兵冲了进来再说其他都毫无意义了。 “紫英你不必说了清理军户隐户立即做起来本官做你后盾清理军屯田土也要让户房和各县立即行动起来可以先清理暂不谈如何来处置待到合适时机再来计议你看如何?”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厮内心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蒙古人会南侵还是担心自己是故意用这一招来糊弄他不过冯紫英也不在意等到日后一一映证对方自然会求上门来。 冯紫英也知道过于激进暴烈恐怕会激起本地士绅强烈反弹如果所有士绅都纠合起来发难就算是齐师和乔师在朝中也不好做。 毕竟这些都是正经八百的北地士绅齐师就是北直人这也算是他的基本盘了而左都御史张怀昌是辽西人和永平府这边是界挨界据说其姑父就是这迁安人大户。 “府尊所言甚是那就先把军户隐户清理出来一一验明正身然后归入兵房民壮之事我意点先点检各州县民壮从中选拔其中精锐然后再从军户中选取勇武善战之士凑齐二千丁勇……” 朱志仁也是头疼。 要说二千民壮不算多沿袭明制大州县民壮一千中等州县六百至七百小县五百这永平府本身民风强悍习武者众但是从五县一州中选取一千余人不是问题。 再从军户中选拔千余人凑足二千丁勇不在话下。 但是关键在于这样大一股民壮力量冯紫英的姿态肯定不是草草成军像寻常州县民壮那样简单演练一番就行而是要拉上战场和蒙古人对阵一番而且还是要训练为火铳兵! 这个动作就太大了那火铳的价格朱志仁也是有所了解的一支都在二十两银子上下这二千支就意味着四万两这还没有计算所需火药、枪子以及训练所需按照这架势这杂七杂八算下来起码要五六万银子。 若是这蒙古人真的南侵来了倒也好说打赢这一仗一切都不必说了打输了自己自请致仕走人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了。 可如果蒙古人没来呢这花销算谁的?难道真的都要在这清理田土款中出? 这岂不成了自己白白承担这么大风险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看见冯紫英目光灼灼的模样朱志仁心中也是一硬直到如今也只有相信这个家伙一回了再不济到最后再来想对策总胜过事到临头束手无策的好。 “紫英就依你!”朱志仁一咬牙“你只管去办若要用印只管说!” 冯紫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厮总算还是有些眼光和担当若是连这点儿责任都不愿意扛自己就真的需要考虑到时候给不给对方来一个釜底抽薪了。 有了朱志仁的全力支持冯紫英迅速将整个兵房的司吏、典吏和其他吏员动员起来同时将卢龙县令、县丞召集要求立即对整个原东胜左卫、卢龙卫、永平卫三卫的军户逐一进行清理检点核实准确对照黄籍。 这个迅猛的动作立即在卢龙县里引发了躁动。 “许大人同知大人这么做未免太过酷烈了吧?他是把我们卢龙士绅视为无物了?”一身紫褐色绸衫八字胡的矮胖男子手中紧握一柄工笔山水折扇气势汹汹地道:“他还号称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就是这么对待我们北地士绅的?” “是啊府尊大人居然放任对方这般胡作非为就不怕都察院御史那里告他一状?”另外一个名气度沉稳的中年士绅也皱起眉头“以往府尊大人应该不会这样毫无举措才对。” 许还山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抿了一口任凭几个人围着自己发着牢骚低垂着眼睑罔若未闻。 这帮士绅闹腾的厉害但是在听闻人家老爹是蓟辽总督恩师是齐永泰举主是乔应甲之后脊梁骨就软了半截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拍桌子摔板凳得要上京去告状了也只能在自己面前吆喝一阵看这样子也就只能如此了。 “大人您总得要说句话才行啊。”见许还山听了半晌依然一言不发几个士绅都有些发急了。 “我说诸位你们这样闹腾有何意义?”许还山终于张口了语气却有些不耐“清军乃是同知大人的本责前几任同知没有履职并不代表冯同知也像以前几位一样怎么现在同知大人履职你们这帮人却不思协助大人做事却还恶人先告状了?” 听得许还山语气不对几个士绅脸色都是微变一直未曾说话的那名淡褐色花纹长衫老者起身一拱手冲着许还山恭敬地一礼。 “大人您虽然不是咱们永平人但是却一直是我们永平士绅心目中的楷模或许我等眼拙目浅没能看明白形势还望大人不吝赐教为我等指点迷津。” 许还山这才不咸不淡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扬起头来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好一阵后才慢吞吞地道:“首先你们要搞明白清军是同知大人本职他做这件事儿没有任何问题谁要阻拦那是自寻死路;其次二十年了这军户隐户已经不是一件纯粹或者说简单的军务其中牵扯到甚多民政像不少当初改换军籍为民籍也非偶然也是得到了兵备道那边的认可……” 几个人眼睛都是一亮。 这军籍转民籍并非绝对禁止但是却需要县、府两级批准而且要报兵备道备案但是七年前兵备道衙门失火许多文档资料被焚烧一空为此时任兵备道被免职入狱后被褫夺官身逐回原籍。 淡褐花纹绸衫老者却皱眉“县里简单早有安排但是府里宋三那边……” “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宋三就是本乡本土之人只要你们不要太过分我相信宋三也是愿意为本乡士绅效劳的。”许还山正色道:“但是我要提醒一句清军隐户是正事儿谁要想在其中违抗同知大人的意思从中作鬼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只能说将一些有具体原委的可以核查清楚请同知大人明鉴。” 几个人都明白了这清理军户隐户之事已成定局谁要直接硬扛那就没有好下场但是利用这二十年时间许多档案年久丢失或者查寻修正做些手脚倒是可以但却需要把握好一个度。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几人有些不情愿但是却也知道这恐怕是底线了这位推官大人能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难得了。 “大人……”许还山站起身来一抱拳“本官还有事儿先告辞了。” 没等几人说话许还山便扬长而去。 剩下几个人其中一人忍不住呸了一声“娘的一千两银子就得他这样一句话?还得什么都要我们自个儿想办法。” “老田不容易了人家起码给你指了一条道。”矮胖如龟的胖子满脸沉郁“清理隐户也就罢了可清理田土怎么办?” “不是说只先清理登记要根据实情来定么?”中年男子沉声道:“我这消息是从府尊那边来的府尊大人其实也不太赞同清理土地而军屯田地虽说和兵房相关但实际上该属于户房了那不该是同知大人管才是。” 褐色长衫老者摇头“府尊大人那边语焉不详我看府尊大人也是首鼠两端没准儿也是想要从中做些手脚呢毕竟他也在永平府五年了论理还有一年他就该动了你们觉得他现在的表现能行么?哼也许就想借着小冯修撰的刀来做点儿事儿呢?” “赵公那我们该怎么办?” “且让一步清理军户隐户一事我们先让一步看看这位冯大人的态度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他要一味置我们于死地那也就被怪我们无情了他好像得罪的人可不少我听说惠民盐场他也在问昌黎县里情况看样子是真的肆无忌惮太年轻啊真以为他的总督老爹就能保他一切?哼!”老者眼中目光变得有些阴冷。 己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山河变色时代即将来临(第一更求月票!) 王子腾刚从山东回到京中就接到了牛继宗的邀请。 他心情不太好。 沈有容和他剧烈争吵加上寿王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刘一燝都警告要加大对登莱水师舰队的建设这势必影响到登莱军的进一步壮大而这是自家立身之本。 王子腾当然知道兵部对自己行径越来越警惕了刘一燝的出现就是一个征兆虽然这一回侥幸过了关但是登莱军却再无充裕的军费来扩军和训练了。 见面安排在日忠坊的广化寺街深处的蕖园。 蕖园是城北相当著名的景点也是昔日前明英国公的私家园林但是后来落入了大周朝建立时泰和帝的一位最得宠的内监手中再后来这位内监因为犯事被广元帝诛杀就落到了广元帝九子当时的鲁王手中。 在辗转几十年无数人过手终于变成了一处京中富商的私家园林而规模也比前明时候扩大了许多。 许多自命雅趣的官宦士绅都喜欢选择这里作为设宴、诗会文会和游玩所在。 蕖园太大王子腾是从后边角门进入整个后半块的左角一片都被牛继宗包了下来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保持隐秘性。 王子腾并无兴趣喝什么酒但是和牛继宗见面越来越敏感很难避得开龙禁尉的耳目他必须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这一次牛继宗也是以宣府镇粮饷问题回京向兵部和户部打嘴皮官司才得以回来而在蕖园也正好是其妻舅也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锦田侯陆皓祝寿所在所以他也趁机邀约了王子腾在席间可以寻机见面谈话。 随着酒宴上日益热闹牛继宗以饮酒后身体不适为由假意在蕖园内的内房休息其实却是和王子腾见面。 “王爷越发急切了我感觉他太自信了。”牛继宗脸色不太好看“水溶让汤宾尹南下去金陵了子腾那贾雨村可靠么?” 王子腾同样脸色阴沉“两淮巡盐御史至今尚未任命皇上一直推托太上皇那边很不高兴好在陶国禄很识趣但他只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很多盐商也在观望贾化这个人呵呵不好说……” “皇上要拖下去也没什么他现在还不敢直接挑战太上皇只能拖但现在看样子他未必拖得起了。”说到这一点牛继宗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我看皇上几个儿子也有些轻佻望之不似人君那福王居然传出和周贵妃有染不知道这事儿被皇上听闻会是如何感觉?” 王子腾嗤之以鼻“这等流言不过是效仿当年要拉太子下马的手段罢了所以我说这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是这妖风却越来越大了。” “我前日觐见皇上皇上身体的确出了问题我觐见半个时辰里皇上倦怠不堪勉力维持而且我注意到宫中御医正在积极为皇上熬服药丸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牛继宗的消息渠道也很灵通。 “所以他几个儿子现在才开始十分活跃起来了以前他们可不敢。”王子腾轻笑“继宗兄知道么甚至某一位皇子还来主动接触我了都让我有些震惊。” 牛继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未必是坏事儿啊。” 两人心照不宣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喜意似乎局面终于看到了一丝反转的迹象虽然太上皇依然态度模糊但是相信到了某一天他会做出明智的抉择。 再退后一步就算是太上皇囿于血缘、亲情和宗**理不愿意明确态度到那时候人心向背实力对比恐怕都会逼着很多人做出理性选择了。 再不济用实力来对阵只怕风向也会逆转了。 “继宗兄恐怕我们还得要谨慎低调一些那等无关大局的事儿最好别理徒乱人意。”王子腾目光里耐人寻味的神色越发诡秘“你我接触皇上这么多年除了身体这个因素是老天爷安排谁也无法安排其他呢?不说算无遗策皇上可是每一步都留有后手的……” 王子腾的话让牛继宗心中一凛“子腾你的意思……?” “我们看到的未必都是真实的也许人家都等着我们出错我们不能被别人抓住把柄。”王子腾沉静自若“我们仍然要做最坏的准备所以水溶安排汤宾尹去金陵我是赞同的反正汤宾尹在京师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贾化这个人只有在你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能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本事我看不出。” 牛继宗脸上的喜色慢慢消去看了一眼王子腾“你这么不看好?宣大这边我可是有把握登莱那边你进展不顺?” “不是这些因素如果皇上真的大行那当然一切好办但如果皇上拖上一两年呢?大周正统乃是不可动摇便是太上皇也无法轻易出手失去了这份道义我们面临的压力会陡增几倍。” 王子腾要比牛继宗想象的谨慎得多。 “冯唐和陈敬轩始终不肯明示态度你以为他们是真的对皇上忠心?还不是觉得面对皇上旨意时他们没有把握压制得住麾下将领。继宗兄你觉得那种情况下宣大的诸将就真的都会俯首帖耳听你的命令?连我经营了二十年的京营我都没这份把握宣大你就这么自信?”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陈敬轩不必说了他在三边根本控制不住局面他那点儿资历威望也就只能维持一下太平局面倒是陈继先这边京营里这个家伙始终看不清……”牛继宗不耐烦地道。 “所以我们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京营里能如何如何我们只要能做到让其散沙一团不能为哪一方所用就足够了。”王子腾淡淡地道。 牛继宗深深地看了王子腾一眼“子腾你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王子腾回了一句“继宗兄我们要明白在做什么更要明白自己所处态势高估敌人固然危险高估自己更危险。” 牛继宗皱眉“杨可栋失踪了你知道么?” “当然知道如果不是这件事儿我不会来见你。”王子腾点点头。 “子腾你我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牛继宗冷冷地道:“皇上命令卢嵩正在彻查龙禁尉北镇抚司现在龙禁尉内乱成一团昨晚一名南镇抚司的百户被刺杀据说此人内审苛厉极遭人恨但是在这个骨节眼儿上呵呵顾城也脱不了干系……” 王子腾不屑一顾“顾城耄耋老矣就算是在龙禁尉里有些人那又如何?他还有几年能活?太上皇还在呢谁去动他那就是脑袋被驴踢了往他身上攀附有意义么?” “好吧不说此事儿了说说杨可栋的事儿吧兵部已经紧张起来了要求户部增拨军费担心西南要出乱子……”牛继宗目光里多了几分凝重“一旦播州生乱朝廷会用哪里的兵平乱?” 王子腾反应过来“你是说可能要调动我的登莱兵?” “哼哼你以为你在登莱的所作所为皇上和朝廷不无所指?”牛继宗反问。 “那他们就不怕我和杨应龙同流合污?”王子腾冷笑。 “你不会就像你自己所说除非皇上大行大义之下谁也不敢逆流而行义忠亲王都不敢出头你敢么?玩清君侧没有出头之刃你我都还远不够分量。”牛继宗淡然。 王子腾沉吟不语。 “当然你也可以用缓兵之计应对从登莱到西南这一路行进只安排三五个月也说得过去。”牛继宗继续道:“但到了西南和叛军接上阵只怕就由不得你了。” “那如果在此过程中有其他变化呢?”王子腾慢腾腾地问道。 “你寄希望于这个?”牛继宗惊讶地问道:“子腾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啊。再说了什么变化?皇上大行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破关而入还是倭人进兵朝鲜?” 王子腾深深看了牛继宗一眼“继宗兄你方才不也在说王爷似乎太急切了我想他急切肯定有其道理起码这么多年来除了在女人身上栽了一次筋斗其他他都还没怎么犯大错误吧?” “你想说什么?”牛继宗疑惑地道。 “继宗兄王爷不蠢我们能看到的他也能看到太上皇的姿态越来越明显就是不想掺和但是对他始终还是抱着几分纵容嗯一些资源似乎也在听凭他接手否则水溶何须让汤宾尹南下?汤宾尹还带着他那个学生韩敬韩敬可是在当年青檀书院中力压群雄的角色韩家也是浙江士绅望族只不过在大比之后才被冯紫英抢了风头而已……” 王子腾语气里隐含的色彩让牛继宗也是思路急转忍不住心惊肉跳“子腾你是说王爷是打算……?” “继宗兄未来两三年里也许会是山河变色的时代你我可能都无法独善其身不是?”王子腾悠悠地道:“那我们就抓紧时间抓牢我们能抓牢的东西吧。” 己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流言来袭(第二更求月票!) 贾赦阴沉着脸回到自己屋里背负着手来回踱步。 一直到邢氏出现他才满脸不耐地斥道:“你去哪里了?怎生这么久才来?” 邢氏被唬得脸色都有些变了还以为自家兄长的事儿被贾赦知晓了嗫嚅着半晌不敢说话。 “好了坐吧。”贾赦一拂袖邢夫人赶紧入座“老爷可是有什么事儿?” “哼你成日里在院子里走动难道就没有听见一些什么?”贾赦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枉自你还是府里大太太下边下人都传开了你却闭目塞听……” 听得贾赦声色俱厉邢夫人一下子吓得站起来。 她还真以为是自己兄长的事情被贾赦知晓了。 这刑忠也是一个不晓事的来了京师城便无所事事成日里游手好闲可手里又没有几个银子还去赌场。 前些日子还说手气顺赢了好几十两邢氏也有些眼红去找他絮叨那厮也还大方给了邢氏二十两。 谁曾晓这一来二去手气便转了十日前来借了一百两说应急邢氏便有些迟疑但是最终还是借给了对方没想到七日前又来借银子邢氏便不肯了那厮便哭天抢地弄得邢氏下不了台只能再借一百两便说再也没有了。 谁知道前日便有人找上门来说刑忠被扣在赌场里欠下三百余两银子要让邢氏拿银子去赎人把邢氏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有心不管吧那边却说每日都要上门来要账要不就要砍下刑忠的手指来抵债吓得邢氏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先给了五十两缓一缓。 今儿个正犯愁琢磨着如何来解决此事儿打算把邢岫烟叫来说一说却没想到贾赦却气冲冲的回来了。 “老爷妾身的确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除了会说不知道还会说什么?王善保家的难道也没有听见?司棋那丫头不是她外孙女么?跟着二丫头难道一无所知?”贾赦越说越上火“我看琏儿一走这家里就没个章法了这等大事我还得要等到二弟来问我你这当母亲的如何在管教?” 邢氏一愣这才回过味来好像不是自己兄长的事情心里顿时放下大半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这般没头没尾地说了许多妾身却也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老爷说的是什么……” 贾赦暴怒顺手拿起身旁茶几上的杯子就砸了过去茶盅从邢氏耳边飞过砸在墙壁上落在地下跌得粉碎吓得邢氏禁不住尖叫起来。 外边丫鬟都忙不迭进来却见大老爷脸色铁青太太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知道这是老爷在教训太太了没等贾赦目光过来又都一骨碌吓得溜了出去赶紧把门掩上。 在这长房里贾赦就是天无论是邢氏还是原来的贾琏、贾迎春都是毫无反抗余地。 贾赦双目喷火直视邢氏:“你枉自当母亲外边传二丫头的事儿你难道一无所知?司棋护主和二丫头狼狈为奸也就罢了岫烟不也是住在园子里成日里和二丫头来往难道也充耳不闻还是没把你这个当姑母的放在眼里?” 贾赦也有些口不择言了一阵乱骂但是的确是把他气懵了。 当二弟吞吞吐吐地问起自己是不是要把二丫头许给冯紫英为妾时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有过这种心思那也是藏在心里被老二这般当面问起简直就是打自己脸了。 他当然矢口否认但是老二却说府里边都在传这就让贾赦恼羞成怒这才忙不迭地回来要问一问邢氏这个当母亲的在如何当为何阖府上下都知道就他这个当父亲却一无所知。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邢氏虽然也吓得够呛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事儿她心里也还要踏实许多壮起胆子问道:“老爷您总得给妾身说一说啥事儿啊要死也得要让妾身当个明白鬼啊。” 贾赦瞪着对方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府里传冯紫英要纳二丫头为妾还说二人情投意合……” 邢氏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原来是这事儿这事儿不是自己和老爷也说过么?只不过当时没说到一条路上还有孙绍祖这层关系在里边便没再提了怎么老爷却对这事儿这么上火? 镇定了一下心神邢氏恢复了平常的冷静“老爷这事儿在下人里边有过传言但是却绝不像二叔所说那般夸张什么阖府上下都在传这纯粹就是污蔑二丫头二丫头的性子老爷还不知道针扎都不敢吭声的哪里敢去和冯家大郎做什么情投意合的事儿?” 贾赦听得邢氏这么一说火气稍减但仍然不肯罢休“那老二这么故意在我面前来恶心我是什么意思?” “这妾身就不知道了。”邢氏没敢妄言她还没有搞明白贾赦生气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二丫头这份传言让让他丢了面子还是觉得被孙家得知不好向孙家交代? 贾赦脸色阴晴不定想了一想才道:“去把秋桐给我叫来司棋这丫头素来狡狯桀骜无凭无据问她肯定不会承认我先问问秋桐待会儿你再问问岫烟你这当姑母的可是当得清闲安泰!” 邢氏不敢作声。 秋桐很快就被叫来当贾赦问及迎春的事情时秋桐却是扑通跪下:“老爷太太这等事情奴婢如何敢说?” 贾赦和邢氏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更紧。 贾赦阴森森地道:“有什么不敢说?不是都说府里传遍了么?我都知道了就想要映证一下你有什么不好说?” 秋桐却只是磕头不敢搭话。 倒是邢氏觉得这秋桐怕是有什么诡计这丫头素来阴险却又颇会讨好老爷所以邢氏一直撺掇把这秋桐赏给贾琏。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贾琏却飘然而去下扬州了这秋桐原本也是一门心思想跟着贾琏去的但失望之余就只能牢牢攀着贾赦了。 “说!”贾赦火气又上来了。 “那老爷要恕奴婢无罪……”秋桐磕头如捣蒜。 “好你说。”贾赦觉得只怕从这秋桐嘴里出来的话还要更不堪但到这会儿不问又不行。 “府里下人都在说冯大爷看上了二姑娘二姑娘也嫌弃孙家大爷为人粗鄙不愿意嫁过去所以一来二去……”秋桐目光微微一瞥贾赦然后又赶紧低下头“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贾赦不耐烦地道。 “还说冯大爷去过几次二姑娘的缀锦楼其他丫鬟都被打发出去……便有人说二姑娘身子都给冯大爷破了……” 贾赦邢氏双双色变。 贾赦一阵头晕目眩这等流言出去二丫头还能嫁人?只怕只有去死了。 问题是这是流言么?贾赦还是知晓自己这个女儿的断无如此大的胆子但是他却又知道冯紫英这厮是胆大包天不说而且好色如命若是二丫头本身就倾心于他这二人独处情浓之际没准儿就会有出格之举也不一定。 邢氏却没有像贾赦那样轻易被秋桐的言语所迷惑只是冷冷地看着秋桐。 二丫头和冯紫英的事儿她是听到过只言片语并非像老爷所说那般人尽皆知不过是一些下人说冯紫英待二姑娘甚好不像府里人对二丫头那么轻视忽略也的确去过几次缀锦楼但何曾到什么破了身子这种程度?她也从未听说过。 “秋桐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为何我却从听闻过?” 秋桐一凛低眉垂目地道:“奴婢不过是从旁人那里……” “哪个旁人?”邢氏厉声道。 “是四月间一天奴婢去缀锦楼给二姑娘送太太给的香粉路过紫菱洲在蜂腰桥那里遇上一个婆子和丫鬟再说因为她们是过桥往秋爽斋和藕香榭那边去奴婢只看到背景却没有看清楚是哪家的下人。”秋桐回答有板有眼。 贾赦沉声道:“秋爽斋和藕香榭是哪家姑娘在住?” 邢氏下意识觉得这是秋桐这小蹄子撒谎但是对贾赦的话却不能不回答:“秋爽斋是三丫头藕香榭是云丫头可那条路还要通到暖香坞和稻香村四丫头和珠哥儿媳妇住在那边……” 贾赦轻轻哼了一声他知道邢氏的意思这个不能作为判断。 “秋桐你先下去。”邢氏径直吩咐道。 秋桐眼底闪过一抹阴寒叩头之后便低垂着头出去了。 “老爷这秋桐的话不可信妾身听说过冯家大郎和二丫头的事情但是根本没有这般夸张不过是通家之好兄妹间的关系罢了……”待到秋桐出去邢氏赶紧解释道。 “哼你就这么确定?冯紫英性喜渔色听说在家里也是无女不欢二丫头太过老实遇上表面风流倜傥的冯紫英你觉得逃得过他的魔掌?”贾赦不屑一顾“他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还能不明白?” 己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庙小妖风大 邢氏不以为然冯紫英固然好色但是人家年龄摆在那里又是一门三房单传自然是想要多开枝散叶的多纳几个女人怎么了? 不过具体到自家女儿身上肯定是不乐意了邢氏也不敢反驳。 “老爷妾身还是觉得不至于那般冯家大郎也是懂分寸的若是司棋、紫鹃这等丫头被他破了身子那也罢了可像二丫头这等姑娘日后便是真要入他冯府那也是要见白绫染红的他也不怕他自家府里人闲话?” 邢氏的话让贾赦一下子又恼了“谁说二丫头要给他当妾了?我还没发话呢这贾家颜面何在?” 见邢氏又不做声了贾赦强压住内心的不悦沉声道:“去把岫烟叫来问问这府里流言蜚语如此她这个当侄女的难道就没说给你透个信儿?” 邢氏无奈也只能让小丫鬟去叫邢岫烟。 邢岫烟还在栊翠庵中和妙玉说着闲话。 “我以为宝琴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但是没想到会……”妙玉的确没有想到过薛宝琴那等出尘脱俗的人才居然要和宝钗二女共侍一夫去给冯紫英做妾而素来光彩照人的宝钗居然也同意了这真的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姐姐心高气傲也好出尘脱俗也好女孩子始终要有一个归宿。”邢岫烟淡淡地道:“宝琴姑娘被梅家给耽误了退婚之事让她几乎要想嫁一个好人家变得不可能而以她的性子姐姐觉得能接受一个终日为柴米油盐奔波的寻常家庭成为成日困守于蜗居中相夫教子的俗妇?”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难道这世上就找不到一个好人家了?”妙玉意似不屑“非得要在冯紫英这棵树上吊死?” “姐姐倒不是说找不到了但是对于薛家来说恐怕也有多重意思一来冯大爷为薛二爷找了一门好亲事当朝御史的嫡亲妹妹也是冯大爷同科同学知根知底二来薛家现在的情形都看得出来日益沦为寻常商贾人家皇商现在也是越来越不景气若是不能有一个好的依靠只怕下一辈就要泯然众人真正沦为寻常商贾人家了。” 邢岫烟·显然要比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妙玉理性清醒许多“对薛家二婶来说薛家二爷才是支撑起薛家未来的关键可是薛家二爷又是一个读书不成的那怎么办?单靠做些营生可撑不起薛家未来那么有一个能够扶持自己儿子的姑爷当然就很必要了至于宝琴姑娘终究要为他人妇当初薛家选梅家未尝不是这种想法只不过梅家却瞧不上薛家悔婚罢了。” “妹妹的意思是薛家二房这是有报恩酬谢的意思?”妙玉当然不傻只是不太通时务罢了岫烟这么一说她也就明白了“还有就是寻个靠山还是在为薛家打算?”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邢岫烟轻叹“哪一个又能摆脱自家的羁绊无所顾忌的按照自己心意行事呢?” 妙玉脸色微变沉默不语。 邢岫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触动了妙玉的某些伤痛想要解释但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姐姐莫要怪妹妹话语有些直白了便是姐姐一样如此虽然小妹以往也觉得伯父对姐姐和婶婶不起但是随着年龄渐长经历越多感受越深伯父当年也应当是迫于无奈许多事情不是他能左右他也需要顾及诸多方面而对姐姐小妹还是以为伯父已经安排最为妥帖了。” 妙玉脸微微涨红略带恼意:“妹妹何出此言?难道我就只能嫁人我便要寻个清静自在也不能?” 岫烟清丽秀雅的脸上掠过一抹无奈之色“姐姐这个世界恐怕也不是你我这等人想要寻个清净自在就能行的像那一日你我遇上的情形我们招惹谁了?若非倚仗冯大爷的名声只怕你我姐妹尽皆……” 岫烟没说下去但是妙玉却无言以对。 “再说了便是那等出家人所在之地不也一样要被凡尘俗事所滋扰化缘垦田祈福消灾哪一样能不闻不问?便是这栊翠庵若是贾家日后不行了无人供给姐姐不也得要自食其力?” 岫烟的话挑开了妙玉最后一层遮羞布但妙玉这一回却没有恼怒只是呆呆地出神。 见妙玉怔怔出神岫烟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何尝不明白这位自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心中所想。 无外乎就是觉得同为林公之女觉得自己母亲也是官宦出身只不过命运不济外祖父遇祸下狱母亲被打入教坊司正因为如此她便觉得只是命运一个错位便让她只能是一个连庶出女都不如的身份出现到最后甚至还只能给妹妹当陪嫁作媵。 自诩容貌姿色、文采性情都不输于自家妹妹一心想要在各方面压对方一头但是最终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将姐妹俩命运捆绑在一起这如何能让心高气傲的妙玉接受得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对薛宝琴同样接受了要和薛宝钗一起嫁给冯紫英这种现实感到无法接受的原因要知道之前她一直隐隐视宝琴为知己实际上二人性格并不相投不过是觉得身份处境有些相似罢了。 谁曾想一眨眼薛宝琴却也要给冯紫英为媵了这种梦幻破灭的感觉让人太难以接受了。 二人正相对无言却听得栊翠庵外门槛响动却是岫烟的小丫鬟篆儿来寻。 “老爷太太要姑娘马上过去。” 岫烟吃了一惊。 太太找自己也就罢了自己姑母岫烟隐约感觉可能是自己父亲的事情这段时间自己父亲神出鬼没经常夜不归宿后来才知道父亲经常去赌场赌博。 她当女儿的只能苦口婆心的规劝一度和母亲跪在父亲面前求他莫要再去但是却没有收到多少效果。 可连老爷都要过问了那自己父亲真的闯下什么大祸了? “篆儿老爷太太可说什么了?”岫烟咬着嘴唇道。 “姑娘是费大娘来让婢子找姑娘的不曾说什么。” 篆儿知道自己并不太得岫烟喜欢而篆儿同样也不怎么看得起这个空壳子姑娘不过是太太同父异母的侄女儿而且太太也不太喜欢这一家人只是碍于情面才不得不接纳她却真把自己当成了姑娘了。 “妹妹可是有事?”见岫烟神色不对妙玉赶紧问道。 “没什么姐姐我先过去了明日再过来对了宝姑娘也在约我们明日去蘅芜苑小坐明日我们便一起吧。” 岫烟稳了稳心神。 “算了我就不去了妹妹去就是我还是一个人在庵里自在。”妙玉摇头。 “姐姐还是去吧宝姑娘人心纯善诚挚邀请你不去反倒是让人觉得你见外了。”岫烟劝说道:“你不是和宝琴姑娘有话要说么正好啊。” 迟疑了一阵妙玉终于点头。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邢岫烟这才跟着篆儿一路疾走去了贾赦院子。 听得自己姑母劈头盖脸的训斥夹杂询问岫烟也是满腹委屈但是却不能形诸于色只能婉言解释:“老爷太太冯大哥何等英雄人物岂会做这等下作苟且之事?便是……” “便是什么?”见岫烟欲言又止邢氏厉声道。 “便是二姐姐真的仰慕冯大哥也是正常之事。”邢岫烟淡然道:“二姐姐年龄不小平素里也未曾见过其他男子冯大哥经常来往府里也不曾见外但冯大哥和二姐姐风光霁月侄女是绝对信得过的。” “哼你知道什么?”贾赦毫不客气地道:“冯紫英固然有才其他德行倒也无甚说的但是唯独在女人身上他是过不得关的三房妻室还不满足却要打二丫头的主意我是断断不允的。” 岫烟低头不语。 邢氏迟疑了一下却见贾赦示意只能硬着头皮道:“岫烟你平素里和你二姐姐往来颇多嗯可发现二丫头有无其他失德之举?” “嗯?”邢岫烟一时间不明白姑母什么意思。 邢氏不好启口贾赦悻悻拂袖而出邢氏这才低声道:“府里有无说……二丫头已经失贞……” 邢岫烟脸色骤变“这是何人如此恶毒?二姐姐葳蕤清白如何可能做这等之事?侄女可以担保二姐姐绝对清白从无失德之举……前几日我还和二姐姐在一起绣花二姐姐也别无异样……” 见侄女说得斩钉截铁邢氏也稍微放心若是迎春失贞那她这个嫡母也是有责任的她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女素来精明便沉吟着道:“岫烟那依你之见这等谣言是何人所出意欲何为?” “姑母的意思是……?”岫烟心中一惊。 邢氏咬牙切齿地道:“这必定是有人故意要毁二丫头声誉只是我不知道此人的目的意图何在。” 己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邢氏虽然这般说不知道是谁要毁迎春的声誉但是岫烟却听出了自己姑母言语中的切齿仇恨。 岫烟何等聪慧虽然来府里时间不长但是这府里上下各种牵绊瓜葛只要她一过眼便能知晓一个大概分辨一个明白。 姑母所在的长房和二房不和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只不过老祖宗还在谁都不敢挑明。 二老爷呢也还算低调大老爷也就是自己姑父呢也较为隐忍所以两兄弟之间的关系倒也还过得去但自己姑姑和二太太这妯娌俩关系就不那么和谐了。 二太太出身王家自己姑母不过是小门小户又是续弦所以天生底气就不足但是却又占着长房嫡妻的份儿。 可谁都知道老祖宗喜欢二老爷不太待见大老爷这种尴尬憋屈的角色让荣国府的长房这边儿始终难以释怀无论是姑母夫妻俩还是琏二哥可二嫂子却还恰恰是王家女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更让双方关系扑朔迷离。 岫烟甚至怀疑之所以琏二哥要不顾一切的要和二嫂子和离甚至远去扬州不愿意在京师城呆着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二嫂子仗着王家声势凌迫使得琏二哥难以忍受所以这才索性和离自寻自己的日子去了。 二嫂子和姑母不对路又和二太太是亲姑侄关系所以这等关系就微妙了。 “姑母不至于……”岫烟忍不住说了一句。 “哼不至于你知道什么?”邢氏气哼哼地道:“有些人惯会收买人心其实龌龊不堪我比不得人家会做这表面文章……” 邢岫烟不敢再说了再说下去姑母挑明那就尴尬了。 邢氏也知道这等私下里的不睦是不便于挑明的也不再多言却把话题转到邢岫烟父亲身上来了“岫烟你父亲成日里去外边儿赌场厮混你们娘儿俩也不管一管?前日里那赌场里居然来人找上门来说你父亲欠下赌场数百两银子……”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邢岫烟一听便吃了一惊难怪这两日父亲没见人影却是欠了赌场的赌债。 “你可知前两次我已经借给你父亲三百两银子你父亲说好只用三月我以为他要做什么营生却不知道他哄我这才借给他没想到他却是去赌场高乐这下可好前日里赌场来人索要欠账口口声声称若是不给便要斩你父亲手指我看着亲戚份上替他先付了五十两据说还差三百多两姑母却是再也拿不出来了……” 一听这话邢岫烟忙不迭地道:“姑母我父亲现在在哪里?” “那边来人没说但是我却知道那些赌场对像你父亲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如何的还是想要从他身上把所欠银子收回来只怕这两日还会来没准儿你父亲还在赌场里优哉游哉乐不思蜀呢。” 邢氏几乎要咬牙切齿了自己三百五十两银子砸在刑忠身上也不知道这厮猴年马月能还自己? 这欠着赌场还有三百多两若是还不起还不知道赌场会如何处置刑忠? 邢岫烟却想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只想着自己父亲安全至于说欠的银子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还但是无论如何自己父亲总得要找回来才是。 “姑母那赌场叫何名在哪里姑母可知道?”岫烟忙不迭地问道。 “好像叫银钩赌坊就在这城西阜财坊的承恩寺胡同里紧挨着王恭厂。”邢氏这地名倒也记得牢靠但迅即道:“岫烟你一个大姑娘家可不许去那等腌臜之地小心吃亏与名声也有污……” “可是姑母我父亲若是被他们扣在那里又没有银子与他们如何是好?”邢岫烟急了。 “放心吧那等地方岂肯轻易对你父亲这等肥羊如何?”邢氏这些道理倒也明白“你这个时候找上门去那更是要好好敲诈你一笔还不如这样拖几日等到那边觉得没啥油水可捞说不定就能放了你爹再不济也能讲一讲价钱……” 话虽如此说岫烟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却是自家老爹她如何敢让老爹被扣在赌场? 万一那些和匪人无异的强梁一时兴起要拿自己老爹杀鸡吓猴岂不悔之晚矣? 心乱如麻的岫烟来不及和自己姑母多说便匆匆走了她要去和自己母亲商量若是姑母所言是真如何能把自己老爹赎出来。 她明白对自己姑母来说她已经借给自己老爹三百两银子还帮自己老爹暂时垫了五十两银子的赌债这简直就是仁至义尽了再要让她出银子只怕比杀了她还难。 看见邢岫烟急匆匆离开的背影邢氏这才进了内房。 “岫烟这丫头怎么说?”一见邢氏进来贾赦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岫烟说断无此事绝对是谣言要来坏二丫头名声。” 听得邢岫烟的肯定答复之后再结合自己对二丫头的认知判断邢氏也相信以迎春的性子绝对不敢在出嫁之前就坏了身子。 若是说仰慕冯紫英有些你侬我侬的亲昵举止或许可能但是若要剑及履及到行夫妻之实她相信二丫头绝对不敢。 贾赦狐疑地看着邢氏“岫烟这么肯定?” “岫烟说了她一直和二丫头亲善住进院子之后几乎每隔二三日都就要在一起不是二丫头去她芦雪广就是她去二丫头的缀锦楼若是二丫头真的破了身子那绝对会有几日不适岫烟定能觉察……” 别看邢氏大事愚鲁颟顸事事都是唯贾赦是从但是这等事情却也能判断出一二来起码对冯紫英和贾迎春之间的这种关系还是分析相当精准到位的。 “那会不会住进园子之前……”贾赦还是有些不放心二丫头都十七了这个年龄女子嫁人都嫌略大了怀春更是很正常若是被那冯紫英的手段勾引一二难免就会上钩。 “老爷那怎么可能?二丫头住进园子之前不过是一小院前后都有人家而且丫鬟们也都挤在一块儿哪里能有那等机会?”邢氏解释道。 贾赦稍稍放心“这样你带着人去查探一番……” 邢氏骇然“老爷那如何能行?这要传出去无论有无那二丫头都没法见人了……” 贾赦也知道这样做肯定后遗症不小但他是真怕出事儿。 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迎春许给孙绍祖了但孙绍祖前些时日不来气弄得他也有些恼火。 他也曾琢磨过是不是索性就把二丫头给冯紫英当妾了反正冯家有的是银子冯紫英未来前途也一片光明不过这几日他又听到一些风声好像冯紫英现在麻烦不少。 见贾赦沉吟不语邢氏试探性地问道:“老爷以妾身之见这等流言蜚语传起来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哦?”贾赦疑惑不解看了一眼邢氏“何出此言?” “妾身听闻三丫头似乎也对冯紫英有意……”邢氏话刚一出口贾赦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一派胡言老二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他怎么会应允……” 只是说这话贾赦自己都有些汗颜老二当然不肯答应觉得这是有损贾家颜面怎么自己却好像有些意动只是现在觉得不合适了而已呢? “老爷妾身没说二叔只说三丫头这冯紫英这一两年里来咱们府里太勤和姑娘们都甚是亲近你还记得林如海病重几个丫头都南下扬州去照看林丫头么?这一趟来回几个丫头便都有些……” 邢氏没再说下去话锋有一转“老爷也知道二叔和王氏对环哥儿都不怎么看重要说环老三也没啥出奇之处这冯紫英煞费苦心才把环老三送进青檀书院据说让珠哥儿媳妇很是不满觉得冯紫英厚此薄彼没有帮她家兰哥儿难道还真是环老三是什么读书奇才么?还不是三丫头在冯紫英面前百般水磨……” 贾赦又有些不耐烦了“这和你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 “老爷妾身觉得莫不是那王氏有意把三丫头许给冯紫英做妾却又打听到二丫头和冯紫英也有这一层关系所以便添油加醋地造谣要坏二丫头名声……”邢氏赶紧道。 “王氏?”贾赦迟疑了一下“就算三丫头和冯紫英有些眉来眼去就算王氏打算让三丫头拉拢冯紫英可是造二丫头和冯紫英的这种谣不是故意让二丫头只能许给冯紫英了么?” “老爷若是二丫头和冯紫英真的有了那层关系当然是如此但是二丫头其实根本就和冯紫英没这种关系这种谣言出来那对二丫头名声会造成多大的损害而冯紫英会不会觉得二丫头名声不佳自身不检点呢?” 不得不说邢氏考虑问题的角度更周全远胜于贾赦那等粗暴直接的思考更能从冯家那边来考虑问题。 己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激荡(求200票!) 贾赦脸色变幻不定“你的意思是说王氏是故意用这种谣言来败坏二丫头名声其实是要抬高三丫头?” “老爷咱们实事求是的说三丫头论性子肯定要比二丫头强二丫头就是一个闷葫芦性子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比得了三丫头的活泛?那丫头这方面就是体着了姓赵的……”邢氏悻悻地道。 “现在冯紫英这般风光十八岁的正五品同知二叔这么多年也不过就是一个从五品有职无权的员外郎三丫头也不过是一个庶出女要说二叔也就是抹不下脸让王氏出头不也就有了一张遮羞布?” 贾赦沉下脸却没有说话。 “老爷要以妾身说这二丫头若是真的给冯紫英做妾也未尝不可琏儿在去扬州之前不也说再等几年等到冯家大郎风光了便是赶着想要给他做妾都未必能行了妾身觉得很有道理。” 邢氏的说辞却没有让贾赦意动他摇摇头“琏儿知道什么小时了了大时未佳冯紫英这一两年来的确风光过甚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有这家伙过于跋扈嚣张还以为去了地方上也能如此我便听得消息他在永平府不过两个月便已经弄得天怒人怨不少当地士绅已经联合起来要上京来告状了。” “啊?”邢氏吃了一惊但又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冯紫英举主不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么?告状还能告得准?他老师还是阁老呢。” “那可不一定那齐永泰便是北直河间人这北直隶便是齐永泰的根基所在这永平和河间紧邻若是放任冯紫英在永平府胡作非为荼毒士绅那齐永泰这个北地士人领袖何以服众?便是他弟子没准儿他也要挥泪斩马谡呢。” 贾赦脸上挂着一抹冷笑“冯紫英素来眼高于顶自命不凡吃些亏才能让他明白许多事情不是他会读书能科举就能行的。” “那冯家大郎在永平府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惹得这些士绅来告状?”邢氏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她还是觉得二丫头给冯紫英当妾不是坏事冯家有钱冯紫英有才有权有势二丫头一个庶出丫头又不是自己亲身的去给人当妾有什么不可以? 真要把冯紫英在床上侍候好了比那嫁个远天远地的孙绍祖要强得多。 起码那孙绍祖就从未把自己打上眼而冯紫英每一次来带来礼物多少都给自己考虑了一份儿日后若是二丫头真的进了冯府老爷固然能拿大头但断然也少不了自己的。 邢氏的问话把贾赦问得张口结舌他何曾知道这些具体内情?不过也是听着贾政说起而贾政也是在朝中无意听到同僚的闲谈中谈及的。 见邢氏目光痴痴望着自己贾赦故作不耐地一拂袖“冯紫英骄横跋扈自诩进士出身肯定是对那等乡绅不假辞色惹怒了这些人呗……” 邢氏不敢再问。 贾赦倒也没有夸大其词永平府这边的躁动的确也迅速就反馈回了朝中甚至比想象的更快。 河间府和永平府紧邻而且士绅通婚者甚众而河间府不但是齐永泰的老家同样也是冯紫英密友范景文的老家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胡作非为”恣意“侵害士绅”的举动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传递到了北直隶东边的永平、河间、顺天三府。 这三府山水相连原本就是联系甚多各方士绅子弟虽然遵循朝廷规制避籍任职但是这在北直隶跨府便算是避籍所以北直隶跨府任职便甚多而在北直隶东部三府就更是普遍现象。 齐永泰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一直到下人进来通报称范景文到来齐永泰才稍微舒展。 “见过齐师。” “梦章坐吧。”齐永泰和范景文算是河间老乡了齐永泰原籍保定府十二岁时随父迁至河间东光在东光长大而东光和吴桥紧邻范景文便是吴桥人。 这年头乡党往往是最重要的一种纽带范景文既是齐永泰的学生又是齐永泰的老乡齐永泰对范景文自然也是寄予厚望。 此番观政结束范景文到了六部担任正七品评事。 大周官制沿袭了前明但是又在前明基础上已经有了较大变化尤其是在中央六部以礼部为例除了尚书、左右侍郎号称堂上官外其余仪制、祠祭、主客、精膳四清吏司每司各有正五品郎中一名从五品员外郎二至三名正六品主事四名至六名正七品评事八名另外还有司务厅、铸印局的司务和大使若干。 这其实在前明官僚体制上膨胀了不少尤其是中级官员上膨胀了几乎一倍原本在前明很多是吏员来负责的就基本上确定为中下级官员来承担了。 这既有好处就是避免了吏员长期把持日常事务又无升迁希望便可以肆无忌惮糊弄上司从中谋利同时也有坏处那就是官僚体制膨胀官员升迁渠道更窄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范景文被安排到了主客司担任评事主要就是从事外国、属国、藩属以及羁縻地和少数民族地区的管理事务。 “主客司那边的事务可还好?” 范景文还不知道齐永泰突然把自己招来所为何事前些时日他还登门拜会了齐永泰对方也没有说什么今日却如此急促招自己来让他和很纳闷儿。 “还好学生近期主要在负责清理原前明遗留下来的属地情况比如旧港宣慰司……”范景文介绍道。 原本齐永泰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听得范景文这一介绍还真来了兴趣“梦章照你这么说我们大周对原旧港宣慰司属地仍然拥有不可置疑的主权和管辖权?可是现在那里的汉民情况怎么样有多少对于我们大周朝廷的态度如何?周围你所提及的西夷人活动情况以及当地土著情况如何呢?” “齐师这个情况就比较复杂了若是要细细论起来只怕今日一日都难以说清楚学生也正在准备写一篇文章大致介绍一下旧港宣慰司的情况我们大周继承了前明的宗法体系现在版图上也基本上是继承了原有的领土甚至还在原有基础上有所扩展比如哈密是在前明手上失去的现在我们已经收复了回来……” 范景文一说起这个就眉飞色舞但是听在齐永泰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复地哈密乃是皇上最为得意的但是现在哈密的粮饷补给却成了三边最大的隐痛陈敬轩已经多番上书希望收缩兵力将刘东旸所部兵力收回来甚至希望直接放弃沙州。 这遭到了皇上和兵部的严厉训斥但是从内阁和户部的角度来看哈密乃至沙州对于现在的大周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光是长了颜面有什么用源源不断的军资粮饷消耗让三边不堪重负。 与其在西北这边耗费粮帑不如把精力放在南洋起码南洋的物产远胜于西北香料、金、银、铜、锡都是朝廷急需的而且开海之略推开后朝廷也需要考虑在南洋那边建立一处稳固的落脚点以确保沿海的安全防范西夷人日益渗透的威胁。 但是齐永泰又深知放弃一块复土会带来什么样的政治后果就连内阁中的几位江南同僚都不敢提这个问题更别说他这个北地士人领袖了那可真的就要丢失士林民意基础了。 想到这里齐永泰的心情就越发不佳了西北不能放弃南洋需要开拓而朝廷最大的威胁却还在蓟辽一线兵力、财力有限如何来平衡? “……旧港宣慰司那边土地原来并不小即便是现在也是以咱们汉民聚居为主其他土著更多的是住在该岛的边远地区但是满者伯夷王朝覆灭之后这里先后被周边的土著王朝所侵略至今仍然是一片混沌但据说西夷人已经开始觊觎这片土地所以对我们大周来说就非常紧急了……” 范景文越说越兴奋但是齐永泰却已经听不下去了现在连西北和东北都让朝廷力不从心还要大举进入南洋想法是好的但是力有未逮啊。 “梦章此事我日后专门来听你介绍一番今日为师找你来是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询问你嗯近日你可曾听到家乡那边的反映嗯包括河间和永平府那边……” 齐永泰话一出口范景文就明白过来忍不住想笑早在半月前他就听到了动静河间和永平一脉相承士绅同气连枝你这么大动作真当这些北地士绅朝中无人么? 他还专门去了信给冯紫英前几日冯紫英也给他回了信介绍了情况他还正在琢磨呢没想到齐永泰就招自己来了解情况了。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风浪 “齐师您是想问紫英在永平那边的事情吧?”范景文笑了起来笑得齐永泰都有点儿不是滋味看样子紫英这小子在永平府捣腾出来的风波还不小范景文都知道了。 “嗯我收到不少河间那边来的消息说永平官府苛待士绅荼毒一方新任同知无视现状刻舟求剑根本不顾其中客观事实一味催逼引来士绅大哗……” 齐永泰的话让范景文也忍不住哂笑“齐师这些话您信么?” “不信。”齐永泰一板一眼地道:“但是起码说明紫英做事作风过于峻厉这才几个月?怎么就把整个永平府的士绅得罪了?他不明白他的开海之略已经让北地士人都不满意了现在才去永平府却又搞出这么大的风波难道真要弄得千夫所指么?” “齐师紫英做事有时候固然有些激进但是这一次学生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这么大风波说明什么?说明紫英是在真正做事若是您只听到当地士绅一片赞扬那我觉得紫英这永平府不去也罢。”范景文正色道。 “哦?”齐永泰还真有点儿好奇了范景文可是河间府吴桥人他居然还帮着冯紫英说话这可不单单是同学情谊那么简单肯定还是有些拿得出手的理由来才行否则在自己这里是开不了道的“说说理由。” “永平府这几年是什么情况齐师肯定比学生清楚不过当初紫英要去永平府时学生也就很好奇所以专门了解过。” 范景文提前就得到了冯紫英来信介绍情况自然明白冯紫英的用意这家伙早就料到齐师会找自己了解情况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冯紫英不先给齐永泰去信但现在他肯定要替冯紫英分辨一番。 “历欠赋税甚多具体数额学生也了解过永平府在北直诸府中无论是田赋中的夏税、秋粮还是商税都均为北直诸府后列仅好于顺德府、保安和延庆二州据说这也是元熙十二年到元熙十八年连续两任知府被褫夺官职换来的但即便如此从元熙二十二年后永平府起运边州的夏税秋粮和商税均呈现下降趋势最差的一年据说起运不到三成其余尽皆留存……” 大周沿袭明制田赋分为夏税秋粮包括麦、米、马草、人丁丝折绢、农桑丝折绢和户口盐钞因为没有前世中张居正的改革仍然沿袭老制很是复杂而不方便。 其次就是商税商税分为寓税于价的“禁榷”和“关市之征”。 大周比前朝略好禁榷制度只限于盐和边地的丝茶后来连丝茶都改为了配额制度真正只允许朝廷独占的就是盐但盐课由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和各地分司负责和地方官府无关。 而关市之征其实也就是“关津之税”和“市肆之税”简而言之就是货物通行税和商品交易税一批货物从南到北须征通行关税然后卖出还需缴纳交易税。 前明关市之征为三十取一也就是百分之三点三大周继续沿袭这也就意味着没过一道关卡就意味着价格成本上涨百分之三点三而真正的交易税反而算不上什么了想一想如果一批货物从江南经运河到永平府会抽取多少而如果走海运又能节约多少这其中的诱惑力有多大。 这些田赋商税先要确定数额然后再是起运和留存比例一旦确定基本不变。 “学生不清楚这留存数量有没有虚报学生以为是有的否则很难解释在朝廷已经大幅度下调了夏税秋粮和商税的定额之后他们仍然难以完成起运数量所以他们只能以府水旱灾害、民乱、兵灾等理由来换取朝廷的同意加大留存比例但这带来的就是朝廷对永平府官员每年考核和三年京察的下等评判……” 范景文的话让齐永泰直皱眉。 这话里话外也就直接说永平府现状糟糕很大程度应该是和当地的士绅大户们有很大关系。 不过范景文说的也是哪一个府州县的田赋商税是单单依靠官府就能全数收缴起来的还不是要依靠地方士绅大户们的通力合作? 官府予以方便和关照而士绅大户们则与地方官府配合完成税赋地方安泰官员晋升这才是良性运作模式。 但是这永平府官员被褫夺罢职或者就是考核京察尽皆中下最终结局就是贬谪或者致仕你地方士绅大户却吃得脑满肠肥那这就是不守规矩了。 换了弱势一些没有啥背景的官员恐怕也就忍了熬上几年寻些关系换位置走人但是遇上强势有能力且不怕事的那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认栽走人了。 很显然冯紫英就是这样的角色。 “梦章你这就有些以偏概全了吧?” “齐师其实是不是这样我们都清楚这些士绅大户们哪一个是善于的?学生了解过永平府近三届知府现任知府朱志仁都快六年了年年考评中下上一次京察就差点儿贬谪也不知道找了谁的门路上任同知是直接致仕的原因不清楚但无外乎也就是那些……” 齐永泰有些奇怪就算是范景文对此感兴趣也不可能了解如此细致透彻才对“梦章你怎么知道?” “紫英和我来信中谈到的。”范景文没有隐瞒。 齐永泰脸一板“哦是紫英说的?” “齐师紫英没必要在这些问题上说谎而且他也说了他作为同知职责就是清军然后就是整肃治安他妾室去永平路上都被劫道险些就成了一府同知的家眷被盗匪绑走的大笑话如果不是他父亲安排有几个护卫只怕就真的要让朝廷颜面无光了……” 范景文的话让齐永泰也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真的是那样只怕从永平府到刑部再到都察院都得有人要为此负责。 就在京师左近治安糟糕到这种程度京中官员们难道对此都一无所知? 齐永泰其实并不清楚来自各方的反映具体涉及内容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冯紫英在永平府的施政之策过于激进了才会引来士绅们的反弹所以才想要提醒一下冯紫英。 作为北地士人领袖他当然会在意自己基本盘士绅的态度观点但是若要说他会轻易被这些士绅民意所左右那也不尽然能成为北地士林领袖也不是几个寻常士绅就能影响的。 他需要了解清楚真实的情形究竟是怎样的。 “看样子梦章你是知晓紫英在永平所作的事情了可是什么事情难道不能用和缓一些的手段来处置呢?非得要一下子就弄得这么鼎沸喧嚣?”齐永泰问道。 “齐师据我所知紫英所做的也没有超出他作为同知的职权范围而且也获得了知府朱志仁的支持齐师不应该不了解朱志仁吧?这等老滑头都能支持紫英足见所为肯定是必要之举。” 范景文侃侃而谈。 “清理军户隐户清查屯卫隐田而已不过就是永平府这些士绅过于贪婪吃得太多不想吐出来而已以前遇到都是要么得过且过混日子要么就是沆瀣一气的官员所以才会如此现在轮到紫英要动真格清查核实了就炸营了各种喊冤叫屈攻讦发难……” 齐永泰其实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来来自各方的消息都说冯紫英酷烈苛厉为难士绅但是说到具体的那些施政方略违反了律例制度却没有人提及反而是一味强调客观现实的困难。 很显然就是冯紫英依律而行而触及了这些人利益了若是永平府真的一片安泰也就罢了但是永平府连续多年考核京察都在下等其中最大问题就是赋税历欠愈多。 很显然这就是和这些本土士绅有很大关系恐怕还不仅仅只是军户隐户和屯卫隐田那么简单弄不好是担心冯紫英顺藤摸瓜查到一些其他更多更深层次的问题才是。 “还有齐师恐怕还不知道紫英这么急于清理军户的缘故才是紫英他担心九十月间察哈尔人可能会南侵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要选择永平这边突破届时永平北面蓟镇难以维护肯定只能保顺天而放弃永平届时……” 范景文的话让齐永泰悚然一惊。 大周本届内阁分工不是很明确除了叶向高作为首辅统管全面外次辅方从哲主要负责户部和工部自己负责吏部、礼部和行人司李廷机则是刑部、都察院、六科、通政司但实际上都察院和六科也只能说是协调为主而李三才已经正式卸任工部尚书转而负责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事务并协助次辅方从哲负责户部和工部事务。 齐永泰也听闻内阁讨论过察哈尔人可能犯边的情况但是却没有一个定论而范景文却如此肯定难道冯紫英有什么特殊渠道知晓不成?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开刀(第一更求月票!) 无果而终。 齐永泰不再多说冯紫英的鲁莽只是给冯紫英去了一封信要他谨慎行事但也不必拘泥保守非常时行非常举没有问题。 冯紫英心领神会回信中也说做事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齐永泰惊艳之余也深以为然。 冯紫英给自己父亲的信中则说让箭再飞一会儿看看究竟会有什么。 分别接到了齐永泰和乔应甲的来信之后冯紫英心中大定实际上他也从不认为这帮卢龙士绅能搅起多大风浪来。 原因也很简单自己占理清军本来就是作为同知的职责军户隐户和屯卫隐田长期存在并不代表这种事情合理合法了或许地方官府在里边有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既成事实。 再加上永平府在朝廷中的糟糕印象就连朝廷中许多北方士林出身的文臣亦是很不满意成日里吆喝让江南湖广多输送军资粮饷济边看看北地自己的表现就在京师眼皮子下边却是恁地自打自脸让人情何以堪? 自己清理军户隐户首先从军匠开始连蓟镇军方都主动予以了配合你地方士绅还能凌驾于朝廷律例之上? 真的把永平府当成了一帮关起门来坐井观天的家伙的独立王国? 官绅共荣的良性循环运作模式一旦被打破吃亏的绝不可能一直是地方官员恶果最终会反噬士绅这是谁都明白的只不过永平府士绅们囿于眼前利益而都刻意漠视掩耳盗铃罢了。 现在就该轮到自己来好好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明白国法如炉的道理。 当然这还需要一些时间不急慢慢来。 “宋三军户隐户文档可曾清理出来?”轻悠悠地品着茶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看着满脸晦暗不安的这位兵房司吏。 “真的就那么难?你手下典吏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这些豪门大户们关注的焦点并不在军户隐户上不是么?本官都替你把清理屯卫隐田的棋子扯了起来帮你减轻压力怎么还坐卧不安那不如你就请辞吧我相信会有人乐于来为朝廷效力的。” 听得冯紫英提及手底下典吏宋三心里也是一颤。 自己在司吏位置上一坐十多年压得两名手底下典吏喘不过气来双方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 这二人哪一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就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自己表现不入这位小冯同知的法眼露出要换人的意思这二人就会扑上来。 宋三也知道小冯同知说的没错自打要清理屯卫隐田的风声放出去之后原本压在自己身上的压力陡然减轻了。 士绅大户们都一股脑儿的去找户房的鲁瘸子了那才是关键所在。 对于这些大户们来说隐户也不过就是两三千户人他们所逃避也不会是劳役而士绅大户们也不过就是出面和县里周旋让这些附籍于自己名下的隐户们佃田耕作罢了。 “大人都已经清理完毕并已经逐一通知到了涉及的军户……”宋三艰难地道。 “哦?来登记报道了么?”冯紫英平静地问道。 “到了七成多但是都是些老弱病残……”宋三叹了一口气“还有一成多未到……” “那兵房可知晓这些人去向?”冯紫英不相信宋三敢在这个问题上糊弄自己这是兵房职责这个情况都不掌握那么他这个司吏就做到头了。 “约摸有二成多逃亡关外大宁和宁远还有少数就在本地边远山区……”宋三心中砰砰猛跳他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会引发不可测的风险。 “哦?大宁和宁远那边我已经行文请该地镇卫勒令这些军户返回如果妇孺一时不便但丁状必须返回你要做好清点核实。”冯紫英淡淡地道:“那其余大概还有几十户吧?县里三班衙役和咱们府里的人都快要闲得饿死了吧?这不就是他们的机会?” 宋三嘴里发苦他当然知道冯紫英这话的意思绝不是指向那几十户苦哈哈们自然是指向以为可以瞒过躲过或者赖过的几户大户自己早就通知了他们了但是这几家仗着有些人脉便想要顽抗也不想想这小冯同知会是善人么? “大人以卑职之见还可以再通知……” “没有必要了把名单交给我我来看看……” 接过名单冯紫英似笑非笑手持朱笔轻轻在三户人名字中的第一户点了点。 有些意思廖福德卢龙北庄士绅秀才出身但其侄儿却是举人现在彰德府任推官不仅仅在北庄拥有接近三千亩上好良田名下附籍户数多达六十余户还有佃农奴籍若干在卢龙士绅群体中能排到七八位。 完美的目标冯紫英心中暗道吴耀青已经提前调查了该人情况其侄儿其实是其寡嫂带过来的拖油瓶结果嫁过来没几年其兄也过世其侄儿与其关系并不算密切据了解其侄儿已经有六年未曾返乡。 “好了宋三此事便与你无关了这还是刑房和三班衙役们的事情了。”冯紫英笑了笑摆摆手“你去吧。” ****** 朱志仁得到消息时天还是麻麻亮得知下人来通报消息忙不迭地险些从床上滚了下来还是身旁的小妾一把扶住才免于这位府尊大人滚落床头。 气急败坏地一边喊着小妾赶紧拿衣衫来朱志仁一边急吼吼地来回在房中踱步“这个冯紫英简直是胆大包天这是要捅马蜂窝么?隐匿军户罢了多大个事儿?” 见老爷急得跳脚小妾也是连衣衫都为穿好只着一件肚兜便来和丫鬟一道替老爷穿衣若是平日看着这新纳小妾肉光致致的景象定要好生调教一番过足手瘾方才罢休但是今日却是半分兴致皆无只催着赶紧穿衣梳头。 朱志仁一踏出门长随已经迎上来“听说是同知大人行文兵备道督请兵备道那边从蓟镇借兵两百并点齐了府中衙役突袭了北庄廖家一门三十二口皆被拿下羁押……” “疯了冯紫英疯了么?全家拿下?”朱志仁脚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面带惊恐脸色煞白“他这是把一个隐匿军户当成谋反大逆案子来办么?” 长随也是满脸惊惧“府衙里的三班衙役们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是午间让各人把各色文书枷具备齐一直等到晚间亥时才出发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只管跟着去才发现还有边军配合……” 永平兵备道在永平府这边存在感很低因为永平府北面西面都是蓟镇边军加之三卫二十年前辈裁撤之后永平府除边军外的驻军几近消失这兵备道就更像是一个空壳子衙门了兵备道是挂着山东一个佥事名字那个家伙同时还兼职德州兵备道所以很少来这边不知道冯紫英却如何和那边扯上了关系。 边军未得都司行文是不能进入非镇军辖地的这是铁律但是有了兵备道行文那就是具备了法律手续朱志仁很清楚这里边的门道冯紫英这是蓄谋已久恐怕早就要拿这些士绅们开刀了。 只不过这种隐匿军户的事儿哪怕是侵占屯田也算不上什么大案不过就是罚银、笞杖而且大周律在大明律基础上弱化了许多尤其是对士绅的优待更甚。 侵占隐匿田土赋役等罪名对士绅都有从轻的规制除非有其他特殊情节否则是以罚银和剥夺士名为主笞杖为辅。 这冯紫英一下子将其全家枷锁回来这简直就是当成了谋反大案来办了这厮难道在来之前没有学习一下大周律? 担任刑部、同知、推官等官职者按照规定在任职之前都要先学习大周律这冯紫英号称治政能人难道会不懂这些? 穿好衣衫冲出后院朱志仁正欲直奔同知公廨而去却见冯紫英早已经抢先而来。 几乎要咬牙切齿怒斥对方但是朱志仁千言万语还是抓做了一句话:“紫英你糊涂啊怎么能这么干?”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大人放心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下官焉敢如此放肆?”冯紫英赶紧一句话宽心朱志仁狐疑地看着对方:“当真?” “府尊面前下官如何敢妄言?下官正是前来汇报。”冯紫英笑意盈面。 朱志仁稍稍放心看样子对方是有所斩获了只不过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从哪方面得手了。 “那好先去我那边。”朱志仁心中一定又恢复了寻常的镇静自若模样一步三摇“紫英你也该先给我打个招呼才是啊行文兵备道请借边军虽说令尊是蓟辽总督但是地方借兵边军风险极大啊。” 借兵边军除非涉及几类大案否则便是违制而地方官府和兵备道都是要承担责任的。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高,实在是高 跟随朱志仁进了后堂朱志仁会试示意下人都出去只剩下他和冯紫英二人。 “大人放心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岂敢用边兵行事?”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经手如此事情说实话内心也还是有些紧张在永平府这边他手里还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也没什么可用之人府衙里无论是刑房的人也好还是三班衙役都难以托付重任。 所以除了吴耀青协助自己外冯紫英对其他人都都没有透露半点口风而封锁抓捕廖福德一样都是借用边兵而且是直接点名让尤世禄的心腹带队事后他宁肯给尤世禄那边多谢花红感谢也胜过事情泄露或者操作过程中出问题。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这个道理冯紫英还是明白的他现在是半点纰漏都不能出整个永平府的士绅都盯着自己恨不能从自己身上找出点儿差错来。 这就是一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死我活的战斗没有第二个结果。 谁胜出就能在日后的博弈过程中占据绝对主动甚至赢得最后的胜利。 “但是紫英你这一下子就把整个永平府的士绅都推到我们的对立面去了啊。”朱志仁叹息不止但是先前还有些恼怒和紧张的表情却已经和缓下来了。 听得朱志仁用了“我们”二字冯紫英知道这家伙还是上船了也说明这厮足够聪明。 自己敢这么干背后岂能没有撑腰的人岂能没有万全之策?自己能想到他朱志仁也能想得到。 “大人恕我冒犯廖福德代表不了卢龙士绅卢龙几个害群之马也代表不了卢龙士绅更代表不了整个永平府的士绅下官始终认为如果一群连官府都不愿意维护的士绅那么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么是朝廷律法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他们品德不修贪欲过甚进而触犯王法了。” 冯紫英很坦然“或许大人会觉得私藏军户不算是什么大事儿甚至他们隐匿屯田化公为私也不过是罚银、笞杖剥夺士名但是大人你要这么想这么些年来他们如此肆无忌惮难道就没有其他违法乱纪之举?我看不尽然。” “哦?看样子紫英是真的有所得了?”这才是朱志仁最感兴趣的。 如此大动干戈已经是骑虎难下了那就必须要往更大的案子上去做这个时候就算是冯紫英想要息手朱志仁都不能答应了。 他才是真正没有退路而外边人也绝不会相信他朱志仁没有参与其中。 “的确有所得。”冯紫英清楚眼前这一位是心急难耐自己要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只怕他今日是寝食难安了“昨晚突袭搜查在其庄园地窖中发现一批货物其中多有极品毛皮三百余张百年山参二百余根还有一批金锞子这批财货如果运到京城价值就要超过二十万两如果运到江南甚至可能超过三十万两如果不出所料其中皆为贼赃……” “贼赃?”被冯紫英的这个说辞弄得一头雾水之余又有些失望如果单单是收赃那虽然也是重罪但是要动用边军却还不够格。 “大人可还记得前年三月间的一桩劫案?”冯紫英提醒道:“就在沙河以东靠近滦河不到四十里地处被劫商队是来自京师城的从辽东收购皮货药材……” “前年?“朱志仁回忆”好像有这么回事儿刑部也来了人但是最后无果而终嗯好像有点儿怀疑是从北边冷口那边流窜过来的一股马贼后来还动用了建昌营的人在山里搜索都没有下文。” “呵呵大人可是知道这商队背后大东家是谁?”冯紫英诡秘笑道。 朱志仁硬着头皮问道:“是谁?” “义忠亲王和北静郡王。”冯紫英淡淡地道。 朱志仁骇然难怪能动用建昌营搜索那时候还是李成梁担任蓟辽总督而义忠亲王素来和李成梁关系密切但后来却没有再追究此事甚至刑部那边来人也只是一个帮闲的并没有露面。 “那紫英的意思是……” “这廖福德纵然不是劫匪中人也绝对是内应其所在北庄距离案发地不过六十余里我问过刑房的人虽说那边距离山区不算太远也的确经常有蒙古流窜入关的小股马贼出没可是这个商队足足有三十人的镖行趟子手和王府护卫结果被对方用骑兵围住有几个反抗的皆被射伤了腿臂肩留了性命……”冯紫英道:”可是后来动用建昌营的人进行围剿对山区进行了一次拉网式的梳理清查居然没有找到半点踪迹除了他们有一个安全且足够大的藏身地没有其他解释……” “这个廖福德的庄园就是藏身地?”朱志仁明白过来但这要轮到动用边军还不够说服力啊。 “除了这批财货外更重要的还是其藏有十余丈火铳而其庄园中还有大量盐茶和铁料观其样式皆为关内输入草原的规格制式而据我所知廖福德其人并未向蓟辽总督府申请过榷场交易资格和配额!” 朱志仁心中大喜火铳外加禁运物资?单单是私藏火铳就绝对可以扣上一顶欲行大逆之事的罪名了而外通草原部族也是官府查禁的主要方向。 像铁料、盐、茶等物每年输出边墙外的数额各军镇皆有定数均需向军镇取得许可。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当然这是表面文章实际上边军中许多武将军官都在私通草原各种走私屡禁不绝还有越演越烈之势但是这在公开上却是绝对禁止而需要严厉打击的而触犯被查缉者每年亦是不少但都是小鱼小虾真正大鱼都藏在背后。 不过现在在廖德福的庄子中搜出了这等物资而他又从未向蓟镇申请外销许可和配额那么这条罪名基本上就可以扣死了。 让朱志仁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这火铳是不是冯紫英他们夜里趁乱给人家栽诬的毕竟这私藏火铳实在罪名太大弄不好就要灭族了这廖德福弄不好是打死都不会认的。 见朱志仁面带喜色之后有些欲言又止冯紫英哪儿能不明白这等老狐狸的担心所在赶紧补充道:“大人放心这火铳不过是一些最劣等的物件也可不计但是他们私通草原蒙古人却是确定无疑的而且昨夜其中已有奴籍者出面控诉廖德福虐杀奴仆奸**孺多桩……” 朱志仁对什么虐杀奴仆和奸**孺之事却是毫不在意。 这等豪门大户哪一家没有这等情形只要你肯去查绝对都跑不掉问题是平常情况下你去查根本就得不到任何结果只有在这等明显知道主家完蛋的情况下这些附籍佃户和奴籍才敢出面指证而这种事情也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罢了。 “紫英其他我就不多问了你只管办不过除了廖德福外你还有其他考虑么?”朱志仁微一沉吟之后才道。 冯紫英一愣之后随即明白过来看来这宋三还觉得不稳当把名单也给了朱志仁一份这老狐狸之前倒是装得够稳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还有两户简家和毛家……” “嗯以我之见不如也给廖家一个机会既然廖家栽定了那么倒也不放给廖家子弟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据我所知简家和毛家与廖家往来甚密其隐户也好没田也好廖家必定知晓一二只要其肯出首倒不是不可以给他们一条出路而只要简家和毛家倒下紫英相比清理军户隐户之事就水到渠成了便是屯卫没田也能开一个好头了让这帮家伙可以尽情的去狗咬狗毛家和简家想要脱罪简单和廖家一样出首即可……” 冯紫英心中一震望向朱志仁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敬佩这才是是真正的高手一击必杀啊直接可以将整个卢龙士绅群体彻底搞烂“可如果毛家、简家不肯……” “哪里由得了他们肯不肯既然被廖家出首自然会有问题那便是罪囚既然是罪囚自然可以用刑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再说了就算他们不出首那又如何?就说是他们出首的便可可别告诉我其他士绅大户你便一点儿把柄都没有……”朱志仁微微一笑“放心吧只要有一个突破这帮家伙便会迅速变成狗咬狗一嘴毛啥事儿都能抖落出来当然都是抖落别家的到时候尺度就由我们来把握了……” 高实在是高这真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接一套冯紫英只能拱手敬服。 只是他很不明白这家伙既然肚子里如此多坏水也明白如何来运作找一些机会证据也不是什么难事却为什么迟迟不肯动手却要等到自己来?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姜是老的辣(求票!) 看见冯紫英脸上的奇异表情朱志仁内心既有些得意又有些黯然。 他何尝不想大发神威将这些羁绊自己的士绅们一路横扫但自己有对方那样厚实的背景和资源么? 单单是一个税赋起运不足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官帽子摇摇欲坠他哪里敢去冒这样的风险? 没准儿你动作还没有出手京中御史已经来盯着自己了眼前这小子若是没有齐永泰做后盾没有乔应甲作靠山没有他老爹作压轴他敢如此放肆? 甚至连兵备道那里的关系他也隐约能猜测得出据说冯紫英的岳父现任东昌府知府的沈珫极有可能要升任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从三品。 不谈其他作为未来可能进入山东三司的高级官员那位兼职的德州兵备道也多少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否则岂能那边人在德州兵备道的督请公文便能发往蓟镇? 收拾起这些无端的情绪朱志仁语气一变:“好了紫英我看你也胸有成竹既如此你便按照你的意图去做就好了不过贼赃之物你斟酌一下莫要出什么差池若真是义忠亲王和北静郡王商队之物嘿嘿这事儿还真的有些麻烦……” 冯紫英也觉得麻烦。 义忠亲王和北静郡王进入辽东一下子购入如此多的极品毛皮和参茸花费投入也绝对不小。 他看过那些皮毛紫貂、火狐、玄狐、白狐、蓝狐应有尽有随便一条估计都能卖上数百两银子好的估计要上千两即便是在辽东那边收购估计也不会低于一二百两银子一条那山参也都是吊命的上等货一样价格不菲。 如数上报上缴发还先不说人家承认不承认这事儿嗯这样大的量和在卢龙县衙里报案时数量有很大出入而带来的影响恐怕义忠亲王和北静郡王恐怕也会碍于物议不愿承认。 这私通蒙古或者女真的帽子对义忠亲王和北静郡王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若非如此这样大量的皮毛和参茸除了蒙古和女真哪里还能弄来? 难道是朝鲜?想想也不可能。 “大人的意思是……?” 冯紫英也觉得棘手启口问道。 “嗯搜查清点时可有其他人发现知晓?”朱志仁沉声问道。 “呃有几名衙役和军士发现但是具体数量清点他们并不清楚是我的人在清点造册……”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唔卢龙县衙那边肯定有当时报案具体数量可以逐一核对把符合的剔出来上缴刑部至于其他的……”朱志仁沉吟了一下“紫英你觉得呢?” 冯紫英心中大骂这老狐狸明显就是动了心但是话说回来这数量清点的确掌握在自己手里而卢龙县衙那边他已经让人去提了档案资料只有实际数额的三成左右这也意味着有六成多的财货变成无人认领的货物了。 “下官自然听大人吩咐。”冯紫英赶紧道。 “既如此边军那边紫英肯定也要有个交代紫英觉得折价三万两的酬谢如何?”朱志仁对冯紫英的恭顺很满意。 “嗯二百人这一趟也当满意了便是蓟镇那边上司也当有个交待了。”冯紫英点头。 “其余一半上缴府库今年咱们赋税起运和留存都不尽人意恐怕要用这个来抵扣了也好让户部兵部那边稍许另眼相看前几年我这个知府都当得战战兢兢啊。另外府里三班衙役也要安抚奖励否则接下来的活儿还不轻还得要他们这帮人卖命当然紫英你自己可以择其可靠者以优遇……另外你还要打算抽丁组建民壮训练费用府里寥寥无几也可从这里边来考虑……” 不得不说这一位还考虑十分周全当然有些话自然也不会说出来得让冯紫英自己去领会。 回到自己公廨的冯紫英立即就把吴耀青和冯安叫来。 冯紫英身边可用之人太少像冯安冯泰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或者武力方面的工作真正具体从策划到执行再到监督的事务还得要吴耀青。 吴耀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要重新建立起一整套体系。 这套体系原来在扬州时较为健全但是随着他们北上离开原来的这套人马基本上就分崩离析了他们固然很看好冯紫英并不代表下边人也如此看好更何况从两淮巡盐御史到一个翰林之间差距太大。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而现在永平府一个同知同样也很难让人投效比起扬州的繁华永平府就像一个乡下集镇。 在没有足够的人手之前吴耀青就只能是事必躬亲了好在冯泰冯安二人也能做一些事情只是精细复杂的活儿还得要吴耀青自己来很多事情冯紫英是不适合出面的。 “清点完毕之后耀青你酌情拿一部分出来嗯具体数量三五十张皮毛和相若的参茸吧金砂就直接拿下来……” 冯紫英一边思考一边掂量朱志仁那里肯定要一份人家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考虑如此周到自己还不识趣就不合适了。 至于其他人冯紫英还真不敢随便给也没有必要。 “除开对照卢龙县衙里的记录清理出来加上我刚才说的金砂和皮货大概准备三万两银子左右作为酬谢蓟镇那边剩下的登记造册三班衙役那边也酌情给予奖励不妨丰厚一些下一步他们还要出力……” “安叔这边就辛苦一些一直到入府库都请安叔盯着免得节外生枝……” “大人廖家这边……?”吴耀青清楚廖家这边必须要作实。 “不必过于苛求给他们一条生路另外两家简家和毛家问一问廖家人愿不愿意立功赎罪只要出首那边一切好说……”冯紫英点点头。 吴耀青立即明白了过来欣然点头:“此法甚好让其相互撕咬破坏他们之间的信任下一步无论是清理隐户还是土地都能够起到妙用。” 冯紫英觉得有吴耀青这样的幕僚真的是相当顺手之前还担心吴耀青无法向汪文言一样如臂指使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帮人。 顾登峰和钱桂生也都是人才只不过现在自己的格局还太小还难以把这些人的能力都发挥出来。 贾芸是和顾登峰一起来的。 作为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贾芸一身深紫色的袍服显得气度雍容已经完全无复有三年前那份落魄模样随着生活日好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精气神都大不一样。 即便是现在把他和贾琏、贾蓉和贾宝玉放在一起比较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要胜过贾蓉和贾宝玉一筹贾蓉太油腻而贾宝玉太生嫩。 贾芸来永平自然是为了煤铁复合体的开发建设而来。 由于庄立民和王绍全都是雄心勃勃同时在迁安和卢龙这边启动了大规模炼焦——冶铁高炉建设对钱银的投入比较大。 同时按照冯紫英的指点利用本地丰富的石灰石、粘土加上矿渣粉再石膏经过混合煅烧就能制成土法水泥通过水力鼓风和预热带来的燃烧升温还没来得及用在冶铁上却首先用在了煅烧制作水泥上了只不过这种粗糙和污染极大的制作方式在这个时代却显得格外先进。 这一工艺实在太简单哪怕是冯紫英这种理工科学渣都能大致知晓而难度其实就是要将煅烧温度提升到1400度。 这种土法水泥制作出来甚至还先于石炭炼焦当一干人亲身感受了这种水泥的效果之后眼睛珠子都几乎要凸出来了。 虽然这个时代尚无什么专利技术一说但是无论是王绍全还是庄立民都深刻理解这种技术带来的革新这种通过与水一道混合加上砂灰干燥之后就能迅速凝结成粘合力极强且坚硬无比的新鲜玩意儿哪怕是用脚想都能明白用处会有多广。 只不过这种玩意儿用途虽广但是技术要求却也不低尤其是高温煅烧这一关对炉子设计和鼓风设施配合都很考手艺。 就目前来说冯紫英暂时也不希望扩散开来他更希望先把冶铁——制铁这门生意先行作大再来考虑其他。 王绍全和庄立民等人也对此十分赞同毕竟这玩意儿一旦被人学了去那就损失太大了如何来确保这种新生事物带来的超级利润掌握在自家手里还需要好生盘算一番。 “好了登峰既然大家都明白这里边的利益相信王绍全和庄立民也知道该怎么做包括对其他晋商都要暂时封锁消息不过一旦迁安和卢龙这两处冶铁基地能够全面建设起来并达到我们的期望那么从迁安和卢龙到榆关港的道路恐怕就要纳入考虑了而这种新玩意儿无疑是最好的实践所在。”冯紫英兴致勃勃地道。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贾芸带来的消息 对冯紫英和顾登峰之间的对话贾芸不是十分明白。 涉及到炼焦、冶铁和水泥这“三大先进工艺流程”如果说冯紫英起到了“引领”和“指导”作用那么真正具体实验、实践和实施基本上就是顾登峰在现场协调操盘了。 对于顾登峰来说他原本以为自己跟随冯紫英北上会有一个和在扬州截然不同的人生没想到人生的确不同了自己却成为了一个类似于协调者的身份这和他之前的预期截然不同但是却又无比的充实。 嗯拿冯紫英的话来说就是这个“煤铁复合体建设项目”的现场指挥长急需要协调地方官府还要协调各方资金更要管理好来自佛山和本土的工匠人才和夫子。 一切都是顾登峰从未经历过一切都要摸索着来。 但的确很有成就感尤其是看着一座座与现有炉子截然不同的“高炉”立起来炼焦用的冶铁用的煅烧水泥用的各有风格。 数百人在自己指挥下分工合作的确和原来自己在扬州干的那种纯粹的协调沟通联络活儿大不一样完全是一种全新的生活。 也不知道这位小冯修撰怎么会懂得这么多但是好像对方又有些迷迷瞪瞪很多介绍的东西也是似是而非要求匠人们自己在实践中去摸索探索和改进。 顾登峰很忙碌在向冯紫英作了汇报之后便先告辞。 他还要去和永平府衙的工房、户房以及卢龙县衙的工房、户房打交道涉及到用地地契过户以及日后铁料产出的销售都会有商税缴纳别以为这个时代就没有了一样不可少冯紫英是断不会让别人抓住这方面的把柄的。 “芸哥儿京师号那边可好?” 只剩下冯紫英和贾芸贾芸在外人面前的那股子气势也就放下来不少。 冯紫英身边现在逐渐形成了三个群体一是他的同学们二是他从林如海麾下接收过来的幕僚群体三就是和自己原有身份包括贾家相关的群体而这个群体的身份最为复杂。 他的同学和林如海的原有幕僚群体基本固定也就是一个远近亲疏的程度而已而自己作为武勋子弟以及与贾家的特殊关系结成的一个特殊纽带使得许多原本《红楼梦》书中角色的人生都发生了巨大改变。 比如贾琏、贾芸、贾环、薛蝌甚至还有贾宝玉、柳湘莲、薛蟠和倪二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红楼梦》书中的那个固有身份和形象了。 贾琏在扬州号成为大掌柜而贾芸则接了京师号贾环在青檀书院读书甚是努力除了性子偏激内向了一些外连周永春都给冯紫英来信称贾环未来可期甚至说后年永隆十一年的春闱不敢说但是永隆十年的秋闱大比贾环是极有希望考一个举人的。 两年后一个十六岁的举人对于贾环也好贾家也好都应该是一个梦寐以求的前景了。 同样对于贾芸来说这几年的变化也一样如同在梦中一个贾家的旁支子弟在贾府中纯粹的边缘性人物怎么就突然入了冯大爷的眼先前还有些担心这位小冯修撰是不是有一些其他方面的特殊癖好让贾芸无比纠结后来看了冯大爷对女色的嗜好才算是让他真正放了心。 这年头富贵人家好那一口的人还真不少连贾琏、贾蓉这些人不也会偶尔附庸风雅的玩这么一出甚至连宝玉不也和秦钟有那种黏糊勾当? 但是好在这位冯大爷似乎却没那方面的爱好倒是对生得漂亮俊俏的丫头们颇是上心。 随着身份的变化提升贾芸也一跃从贾家的边缘人物成为贾府上下最受欢迎的热门人物了只要一到贾府里边便能簇拥着一大堆人便是贾赦贾政见着都要站着多说几句话。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虽然无法和冯紫英比但是这却给了贾府那些旁支角色和下人们一个无限希望那就是只要抱对了大腿那么一切皆有可能没见环哥儿和芸哥儿? 贾芸原本住在荣宁街府外西边俗称西廊下那边的僻巷里还有一个老母在家现在发达了却也没有搬出来但也把原来的几处偏屋重新整修了一番大不一般了。 另外他在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买了一处宅子估摸着也是等到日后要成亲之后再搬过去。 虽然不大但是李阁老胡同那边紧挨着太液池那边不远了地段极好大小宅子都不便宜也算是相当光鲜了。 “回大爷京师号那边都一切正常段大爷现在去了广州估计那边海贸现在颇为兴盛我们海通银庄在那边还有些陌生估计还要些时日才能打开局面。”贾芸沉吟了一下“不过段大爷也来信说粤海将军邬见章似乎和贾家颇有些渊源据说是祖父辈的交情邬将军节制粤海水师和海商们颇有瓜葛如果能够牵一牵线倒是能节省不少时间……” “哦?”冯紫英还有点儿印象《红楼梦》书中的确有一个粤海将军也的确姓邬似乎在贾母八十大寿时还专门送来一扇玻璃屏风很是耀眼也被贾家十分珍视。 没想到这个邬将军还真有其人居然还是粤海水师提督这却还真是一个要害人物甚至比沈有容现在的登莱水师提督更风光人家可是管着广东那一片的海面。 “那你问过府里边儿了么?”冯紫英问道。 “问过了不过就连赦老爷和政老爷都不太熟悉东府那边倒是珍大哥好像有些交情不过您也知道珍大爷为人若是要请他出面肯定要花一笔银子不说而且还未必像他所说那般有效果所以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回复段大爷那边……” 贾芸初掌京师号这边做事还是十分谨慎用心尤其是又涉及到贾家这边他自然不愿意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万一被人觉得是在搞利益输送那就不妥了。 “嗯你和珍大哥联系一下该花的银子就花在广州那边如果能尽快打开局面远胜于在这边儿花点儿小钱。”冯紫英点点头广州是海贸第一重头丝毫不亚于宁波这边不能有失。 “好。”既然有冯紫英表态贾芸自然心里就有底儿了。 贾珍那边其实不难对付无外乎就是图些银子现在荣宁二府的境况都不佳前几年大手大脚的情形倒是把现在日渐蹩促的局面映衬得格外明显但是对外的场面却还不能丢所以是真正打肿脸充胖子也只有冯紫英、贾芸这些与贾家关系特殊的内部人士才知道贾家现在的艰难。 一个省亲别墅大观园的确一下子就把贾家遮掩在表面的光鲜给戳破了现在却还只能通过各种手段来裱糊以免被外人看出破绽。 “说来我也来了永平府快三个月了好像一下子就从京师的人声鼎沸变成了门可罗雀嗯你还是我来永平府之后第一个来看我的故人呢……” 冯紫英正感慨间却听得贾芸含笑道:“侄儿可不算鸳鸯姑娘前段时间才来看望了大爷吧?” 冯紫英眨巴眨巴眼睛这贾家还真的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灯笼鸳鸯来自己这一趟怎么尽人皆知了那不是宝钗、黛玉她们都知道了?这传出去不知道又要怎么想。 “你又知道了?那不是府里边都知道了?”冯紫英看着贾芸。 贾芸脸上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 这位冯大爷对府里边的丫鬟们甚好不说金钏儿、玉钏儿和晴雯在冯府里边已经是大丫鬟待遇单单是那边拿的月例据说就要比贾府这边高一二倍下人们图的什么不就是这个么? 都说金钏儿、玉钏儿和晴雯只要生下一男半女稳稳一个通房丫头没准儿就能在冯府里抬妾就看人家肚子有没有那个造化了。 “大爷知道也没啥鸳鸯姑娘在府里人缘关系颇好便是那些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对鸳鸯姑娘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冯紫英以手扶额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自己虽然对鸳鸯有意但是这一回却哪里是这等事情? 再说了鸳鸯一个丫头能不远数百里来跑这一趟若是没有主家的安排她岂能如此? 不过对贾芸冯紫英也懒得解释何况自己的确对鸳鸯很有点儿意思想起鸳鸯冯紫英下意识的就联想到平儿还有凤姐儿心中某种热切的心思似乎又有些浮动。 “府里边还有其他什么新鲜事儿么?”冯紫英压抑住内心的心思。 这男人似乎还真的有些喜新厌旧的心思要说这二尤加金钏儿和香菱日日都在轮着侍寝怎么自己却总是还惦记着外边儿这没得到的就是最好的这句话还真的是最好的写照。 自己在永平府这边几个月被忙碌的工作所冲淡的某些情火思念一下子就被贾芸到来带来的消息给激发出来了。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贾家那些事儿(第二更求月票!) 贾芸也不知道这位爷想听什么新鲜事儿想听哪些人的事儿琢磨了一下才道:“府里的情形也就那样好在爷算是替府里边把赖家这个脓包给挤了贾瑞现在很活跃以贾家功臣自居从赦老爷那里捞走不少银子惹得赦老爷成日大骂贾瑞不是个东西……” 冯紫英忍俊不禁这贾瑞还真是一个人才啊捞钱居然捞到贾赦身上去了贾赦这铁公鸡能出钱肯定也是迫不得已。 见冯紫英微笑心情不错贾芸知道看来自己还是猜对了。 这位爷对贾府里边事儿还真感兴趣自己来之前还专门去了贾家那边溜了一圈儿从簇拥围绕着的一干下人们那里听得许多消息这位爷现在独自在永平府难得回去一趟也能有这些消息回味咀嚼一番算是聊解孤寂。 “珍大爷那边也给了贾瑞不少要说这赖升捞钱的本事似乎也不必赖大弱多少宁国府这边也算是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这贾瑞吃得钵满盆肥只怕现在就更嚣张了吧?”冯紫英随口问道。 “那倒也没有这厮惯会观风辨色欺软怕恶倪二爷前几日还遇上他他也规规矩矩。”贾芸摇头“现在贾府里边的油水也差不多了他现在把捞到的银子拿着在外边找了几个人又跑到倪二爷的银钩赌坊里去放贷去了……” “哦?”冯紫英颇为吃惊“贾瑞也敢出去放贷了?他仗恃着什么哪儿来的人?” “爷蛇有蛇道狐有狐踪大家都要生活。贾瑞也没有其他本事原来在族学里混日子现在宝二爷和环三爷都不在族学里读书了原来请的老师也就没来了也就剩下一些不中用的小子在族学里贾代儒现在管着族学也没有多少束脩贾瑞好不容易借这个机会捞到一笔自然也要打算一番……” 听得贾芸替贾瑞解释冯紫英好奇地看了贾芸一眼若有所思“芸哥儿看来这贾瑞似乎把你讨得好啊。” 贾瑞对凤姐儿和平儿染指之心这等事情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不知晓贾芸自然无从得知这厮有如此色胆居然想碰冯紫英的女人若是知道自然不可能如此态度。 听得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贾芸赶紧起来作揖“爷贾瑞这一次在赖家这桩事儿上捞了不下一二千两银子这厮倒也是一个会打算的存了一千两银子在咱们京师号里还有几百两银子便琢磨着要生利也来询问侄儿……” “于是你就给他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冯紫英没好气地道。 “爷瑞大爷虽然有些方面让人不齿但这厮还是有些心计的……”贾芸叹了一口气“咱们这些贾家旁支子弟要混个好日子也不容易上一辈的瑞大爷璜大爷我们这一辈的蔷哥儿芹哥儿芝哥儿再加上侄儿若不是大爷如此提携侄儿侄儿又焉能今日之造化?” 冯紫英摆摆手“那是芸哥儿你自己努力……” “爷的恩惠侄儿没齿难忘可是想我们贾家其他人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运道了瑞大爷若不是赶上爷这一次扶持他他岂能有今日的光鲜?像璜大爷现在一家子也成日里靠着珍大奶奶和琏二奶奶给点儿周济?蔷哥儿若不是珍大爷照应着只怕也一样衣食无着……” “那蔷哥儿我看和蓉哥儿走的格外亲近他是哪家的孩子?”冯紫英也对贾蔷有些印象生得玉面朱唇比贾蓉更胜一筹在《红楼梦》书中好像也是一个有些情节的人物。 贾芸期期艾艾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见贾芸如此表情冯紫英颇为好奇“怎么了芸哥儿难道这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贾芸也不知道对方问起贾蔷的目的还以为对方听到一些什么犹豫了一下也只能含含糊糊地道:“蔷哥儿父亲走得早爷怕都是没见过她母亲也是前几年才过世的蔷哥儿是个遗腹子嗯珍大爷和他母亲……便有人说蔷哥儿是珍大爷的孩子……” 冯紫英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自己这随口一问居然还问出这样一段秘辛来这贾蔷居然还是贾珍的私生子?难怪《红楼梦》书中那焦大嘴巴里成日说什么爬灰偷小叔子这还真的是有渊源的。 冯紫英八卦之心顿起忍不住问道:“那蔷哥儿还真是珍大哥的种?” 贾芸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蔷哥儿他爹身子骨一直不好病病恹恹卧床多年珍大爷一来二去就和蔷哥儿他娘好上了然后生下了蔷哥儿……这事儿其实荣宁二府两边儿不少人都知道便是蔷哥儿自己也明白只是不能明言罢了……” 冯紫英吁了一口气“大家都知道也都装作不知道?嘿嘿这荣宁二府还真的是……” “爷干粗枝叶多啊您恐怕不知道吧荣宁二府贾家子弟有多少?如果算上我们这样的不远不近的旁支都得有五六十号如果加上更远一些的远支得有上百号您是光看到荣宁街里荣宁二府里边人可荣宁街旁边的陋街僻巷却还住着上百户都是姓贾的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姻亲这还没算金陵那边儿的呢。” 贾芸不无感慨“这百年来开枝散叶都聚在这一片儿除了嫡支长房能袭爵谋官外其他人怎么办?读书不成营生没有怎么生活?都来靠本支接济哪里接济得起?能在年末打发你三五两银子便是阿弥陀佛了。” “可这么多人都要过日子成器的还能在外边去找个营生糊口可不成器的有病没力气的好吃懒做的怎么办?看着人家过得滋润发达的眼红自然也就有各种心思送妻送女的去年侄儿还听说那东廊下的一户不是把自己媳妇弄去半遮半掩的做些皮肉营生?” 既然挑开了贾芸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这遇上珍大爷这样的也还算不错了没有亏待蔷哥儿虽然没法给个名分但是起码她娘走的时候蔷哥儿也不过四五岁珍大爷也从未亏待过他每年都是好吃好喝的养着还让他读书一直养大换个没良心的提起裤子便不认账没准儿根本就不承认是自己的种这种人在京中这些高门大户里还少了?” 冯紫英无言以对。 “爷这种事情哪家大户里边没有?自家男人不争气不成器好逸恶劳女人遇上个高枝儿难免就要生出别样心思眉来眼去一多自然就要走到一起去了……”贾芸吧唧吧唧嘴。 “芸哥儿感觉你好像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体会十足啊莫不是……?”冯紫英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 贾芸吓了一跳“爷您可别这么说您说我见多识广侄儿勉强能受着毕竟侄儿我就在这贾府边儿上长大荣宁二府里边有什么能瞒得过自家人?要说爷现在也不算外人了林姑娘和宝姑娘都算是咱们贾家近亲所以有些话侄儿也就没必要遮掩什么侄儿可还没有成亲哪里敢去想那些……?” 一提起没有成亲冯紫英倒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沉吟了一下才道:“芸哥儿你现在尚未定亲?” 贾芸摇摇头“以前侄儿是无人问津哪家姑娘愿意许给我这等连糊口都朝不保夕的?这二年跟着大爷总算是走上正途却又忙得不堪家中老娘倒是有些着急也有一些人家来登门但是侄儿想着现在大爷的大事为重琏二叔又去了扬州万一侄儿也要外派其他地方所以索性再等一等……” “芸哥儿你今年都十九了吧?”冯紫英摇了摇头他有印象《红楼梦》书中这贾芸就是和林红玉手帕传情最终私定终生那林红玉便是林之孝夫妇的女儿算是贾家家生子。 只是自己这一来改变了贾芸的命运现在要再让贾芸去娶林红玉恐怕就有些难了没听见贾芸自己都说外边儿有些正经人家来说媒他都拒绝了如何会去娶一个丫鬟? “满了十九了。”贾芸还以为冯紫英要替自己说媒心里也是一喜。 这冯大爷周围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他也听说薛家的蝌哥儿便是托了冯大爷冯大爷便把他同学也是都察院方御史的妹妹说给了蝌哥儿好像今年可能就要成亲了。 自己纵然没法和薛蝌相比但是若是冯大爷能帮着物色一个合适人家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冯紫英当然不知道贾芸会想这么远他还在琢磨如何自然而然的把话题扯到林红玉身上去也算是凑成这《红楼梦》书中的这一段算是比较圆满的姻缘却没有想到时移势易这各人运势都已经改变身份迥异如何还能走在一起?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乱点鸳鸯 “十九了的确也该考虑了。”冯紫英沉吟着道:“成家立业你这业勉强算是立了吧成家也就顺理成章了芸哥儿你自己就没有什么考虑或者中意的?” 贾芸有些惊讶这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能有什么考虑? 无外乎就是希望找一个更登对的罢了至于自己中意的何来这一说? 又不是纳妾自己现在也还没有心思去想什么纳妾这类事儿。 冯紫英却还没有回过味来他还在用自己的思维去考虑别人觉得自己选了黛玉和宝钗都是遂了自己的心意却没有想到这等事情也只能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即便如此长房嫡妻还不是由师尊替他说媒选了沈家女? “爷这等事情何时轮到侄儿自己来挑三拣四了?”贾芸很谦虚地道:“侄儿也还没有想过太多。”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对了我记得林之孝有个女儿好像在宝玉屋里当丫鬟人长得挺俊做事儿也伶俐……” 贾芸也没想到这位爷思维如此跳脱前一句还在问自己的婚事这后一句却又跳到了贾府里边的丫鬟身上去了他可万万没想到这是冯紫英在为他物色亲事呢。 “呃大爷是说小红吧?她原名红玉因为犯了宝二爷名字忌讳就改名小红了的确是个很伶俐的丫头。”贾芸应和着“不过这会子小红好像已经调到琏二奶奶房里去了听说是她主动去的。” “啊?”冯紫英一愣林红玉去了凤姐儿房里?细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红楼梦》书中的确有这个事儿林红玉在宝玉房中遭到诸多丫鬟排挤索性就主动申请去了王熙凤屋里觉得那边更有前途是个有些想法野心的丫头。 “就是爷走不久好像小红就去了二奶奶屋里现在琏二奶奶比以往更忙碌啥事儿都要过问这府里边不比以往了啥都要精打细算所以身边也需要一些能干的人平儿姑娘一个人有时候都照应不过来了。”贾芸解释道。 “这丫头芸哥儿你觉得如何?”冯紫英问道。 贾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愣之后才道:“爷侄儿连妻都尚未娶如何敢想纳妾的事情?” 冯紫英也是一愣怔这厮居然是以为自己替他物色妾室?自己还成了拉皮条的不成? 但是冯紫英猛然间醒悟过来贾芸压根儿就么有把林红玉这等丫头视为婚姻对象了也是他现在的身份怎么可能还去娶一个丫鬟自己要提出来只怕会被对方视为对他的羞辱才是好在对方也没明白过来。 冯紫英一怔之后随即转变口风“爷只是觉得这丫头不错你在府里边儿走动多情况熟悉问一问你……” 贾芸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冯大爷看上这个丫头了自己还自作多情呢连忙道:“爷看上她了?那真是小红的福气这丫头人挺机灵做事儿细心勤恳他爹娘在府里也是不生事的都说是‘天聋地哑’从不多言多语……” 贾芸还是有些奇怪冯大爷身边都有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了另外还有晴雯以及云裳这小红虽然能干但是论容貌比不过晴雯论精明比起金钏儿也没什么优势论老实敦厚不及香菱怎么就入了爷的眼了? 就算是爷对身边几个丫头玩腻了那宝姑娘也就只有几个月就要嫁过来像莺儿这样的丫头不就是现成的通房丫头? 兴许是冯大爷在这边太过孤寂这几个月都熬不住了联想到这外边儿传的这位爷啥都是一等一的就是在女人身上有些迈不开腿贾芸就越发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被贾芸的这一句话给怼得张口结舌冯紫英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解释难道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没这个意思在这里谈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干什么? 说原来是想给贾芸准备的你在开什么玩笑?贾芸现在的身份能要一个丫鬟为妻? 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为一个“哎”字儿真的是不好解释也就只能由着贾芸去这么想了。 这贾芸看样子与林红玉也不陌生怎么看起来却毫无感觉了难道这人的地位一变迁择偶观念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这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冯紫英不无感慨但内心却知道这才是真实的现状贾芸已经没可能再娶林红玉为妻了除非自己又把贾芸打回原形。 意兴索然冯紫英也就懒得再管贾芸的婚事了重新回到原来话题:“你给贾瑞出主意去银钩赌坊放贷存着什么心思?” “爷我真没存什么心思他来问我想要寻个细水长流的营生可就那么三五百两银子以贾瑞的性子他又哪里有那个耐性去做些小本生意?算来算去也就是去赌坊放贷稳当一些好歹也是倪二爷的生意他不去放也会有其他人去做这等营生……” 冯紫英冷笑一声“芸哥儿你倒是还真看得起贾瑞啊。” “大爷我不知道您对瑞大爷为何有如此深的成见他有时候的确有些不知轻重也有点儿贪色可其他我不知道不过我却知道他对他爷爷却是很孝顺的您不能指望每个人都能样样上好……” 贾芸听得出冯紫英对贾瑞的不太满意却不知道这份不满意从何而来。 要知道贾瑞和倪二爷以及赦老爷、珍大爷联手合作拾掇赖家不就是这位爷一手策划的么?难道说觉得贾瑞这一场事儿里边捞多了心太厚了?冯大爷怎么可能还在意这些碎末小事儿? 冯紫英被贾芸的话给说得一怔似乎还真的是这样。 贾瑞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好像就是想要那一日偷窥自己和凤姐儿之间的暧昧亲昵加上知晓了凤姐儿的把柄所以想要趁机要挟一亲芳泽罢了在自己的威吓敲打之下立即就收拾起了那些小心思而且还在收拾赖家的事情上也做得相当完美。 这等人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一个工具人而已自己却还老咬着不放似乎也把自己显得格局有些小了。 人家现在去赌场放贷也算是寻找一门长久营生多半也是想要依靠着他背后的龙禁尉密探身份否则就他这样要去放贷不说其他同行就能把他给吞了。 这就是这个社会一个真实情形每个人身处不同的位置都要去为自己寻求更美好的生活而努力自己凭什么就觉得贾瑞不该去做这种事情呢? “算了芸哥儿贾瑞恐怕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冯紫英摇了摇头很想提醒对方但是最终还是没说对方背后的龙禁尉密探身份“你多接触观察之后就会慢慢知晓。” 听得冯紫英这般说贾芸自然也不敢怠慢点点头:“大爷放心侄儿自然会小心行事。” “你可以想一想以他的性子和身份敢去赌场放贷就单单是你一句话提点那么简单么?”冯紫英笑了笑“这里边难道就没有一些其他?倪二的赌场难道就能护着他?如果借了银子的人不还也不去赌场了难道倪二还能帮他去收账?” 贾芸一怔之后也觉得是有些蹊跷。 自己当初不过也是随口一提对方似乎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而且还有点儿觉得正合我意的意思。 但放贷收账的活儿可不仅仅只是有点儿银子本钱就行还得要有足够的威慑力和人脉关系就算是倪二看在贾家人面子上给点儿方便但是你要全部倚仗他那还不如倪二自己放债算了。 见贾芸有些领悟冯紫英也不再多说“好了贾瑞的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鸳鸯来我这里怎么就传得尽人皆知了?” “爷鸳鸯何等人这一走好几日自然引人瞩目而且送鸳鸯来的车夫仆从哪个嘴巴是能管得住的?”贾芸笑了起来“便是鸳鸯来您这里的目的府里边儿都众说纷纭不少人都以为宝姑娘嫁过来的时候老祖宗是不是要让鸳鸯陪嫁过来替您管二房这边儿的事儿呢所以先来适应适应。”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贾府里边还有这个说法了但想想好像也是这真实原因不能说总得有个说法。 至于说鸳鸯说的送些老物件来遮人眼目寻常人还能糊弄贾府里边明眼人都能明白倒是鸳鸯作为陪嫁嫁过来当管家大丫头挺合适的。 “这么个说法?”冯紫英笑得很开心“芸哥儿你觉得呢?”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大爷的事儿侄儿可不敢置喙也有说鸳鸯是来替其他姑娘打前站问事儿的……”贾芸也笑了起来“不过鸳鸯姑娘的品性口碑在府里边儿的确是顶呱呱的若是能替爷帮奶奶们管家绝对是一等一最合适的。”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贾芸走了。 他来永平府的目的当然不是单单看望冯紫英海通银庄京师号为永平的这个煤铁复合体建设提供接近十二万两银子的贷款其中也包括榆关港码头的建设。 这样的投入也使得他这个京师号的大掌柜要亲自带人来看一看不实地看一看他心里也不踏实。 京师是海通银庄募集资金最多的所在除了股东数量大股金多外吸收的存银也是数量最大的无他首创的存款计息足以让所有的非专业性银庄为之侧目甚至无法效仿这个时代的银庄存银都是不计息甚至还要付保管费的。 再加上京师城无论是官员还是商人都首屈一指其背后就意味着丰厚的资产便是扬州或者广州都无法比。 只要能赢得这些人的信任那么存银便会源源不断而来而以忠顺亲王为首宗亲作为大股东与户部的合作也让海通银庄的信誉度受到了天家和朝廷的隐形背书。 正因为如此京师号这边和扬州号、广州号那边都还有些不一样那就是存银根本不愁反倒是放贷还需要好生谋划才能放得出去北地的工商业氛围远不及江南和广州那边。 所以当永平府这边冯紫英牵头的这样一个煤铁复合体外加榆关港的建设打包项目自然就是最好的放贷去向了。 但不管怎么放心作为京师号大掌柜在前期的风险审评人员来核实调查过后贾芸仍然还是要坚持自己来亲眼看一看。 对此冯紫英倒是很赞许起码这种作风值得提倡你一个二十岁的掌柜如果连这点儿作风都无法维持那么也就难堪大任了。 进入六月收割季节之后整个永平府的局面终于开始趋于平静下来了。 随着廖家的全数打入大狱尤其是牵扯到勾连关外异族贩卖违禁物资的罪行敲定而充当蒙古马贼的内应这一罪名也在查获大量贼赃之后得以落实相比之下什么藏匿隐户贪没屯田这些事儿都不叫事儿了。 而廖家一些人开始撕咬毛家和简家也让卢龙士绅猝不及防甚至还牵连到另外几家这让整个卢龙士绅群体顿时大乱再也无法建立起统一战线。 不过冯紫英倒也没有过于紧逼在卢龙士绅主动交出了隐匿的军户并主动表示愿意就这么些年来这些军户因为逃避了劳役而需要向官府做出的役金补偿后关于清理屯田的事情虽然还在继续推进但是力度和态度却没有当初扬言的那么酷烈激进了。 陆陆续续清理出来并来府衙兵房报到的军户共计二千八百多户还有部分尚在辽西大宁、宁远那边但是也基本上能在六月底之前报到。 “这就是炼出来的焦炭?”冯紫英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眼前堆砌成小山的焦炭说实话他虽然在工艺上出过大力但是纯粹就是嘴炮专家真正实践出来还是全靠这些匠人匠户们没日没夜的操劳尝试。 “对。”庄立民颇为自豪“其实我们之前尝试过几次窑炉都垮掉过两次好在大家经验越来越丰富后期便基本上没有大问题了。” “冯大人这边高炉也已经建好就等你来点火开炼了。”王绍全搓着手满脸兴奋和期待。 不得不说选择了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就是要方便许多有了大量匠户帮助从开矿到修建高炉包括石炭炼焦都远胜于从本地招募的农户来做活儿其效率和进度都大大提升。 拜完神各种仪式走完随着一层层的矿石和焦炭铺设进炉冯紫英和身旁的庄立民、王绍全以及其他几个晋商代表都是神情紧张的注视着反倒是周围的匠人们显得要镇静许多或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所以都是有条不紊。 不过冯紫英却相信一旦这一次试炼成功将真正改变历史甚至改变大势一个崭新的钢铁时代即将呼啸而来当然这可能还会有一个几十年的过程但是这个洪流却再也无法阻挡。 伴随着点火一起整个炉子里红光四射烟火大起匠人们都是识货的明白火有多旺练出来的铁水就会有多好。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经过多次尝试的烟囱火道利用水力动能设计的鼓风机还有专门设计的预热室可以将空气在预热室中加热到一定温度再鼓入高炉中使之温度提升到最高这几个月来的没日没夜的尝试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簇拥在周围的匠户匠人们多达数百人他们都清楚一旦这一炉铁水炼出来能够达到预期那么这样的高炉就绝不会只建这一座甚至连带着炼焦窑都一样要大规模扩建。 伴随着炼铁高炉的日夜燃烧冯紫英和庄立民、王绍全等人都索性就守在了炉子边上对于大家来说这太重要了可以说关系到大家日后的命运。 到第二日随着温度达到极致负责掌控火候的匠人一声喊叫几个人猛然用力拉开机关闸门火红的铁水滚滚而出一小部分引入了旁边的铸槽中经过冷却变成了生铁而另外一大部分则是直接推入了在一旁的平炉。 随着平炉点火第二轮也是最关键的炼钢才正式进入了高潮。 这一炼却远比这炼铁更为漫长足足有三四日之后才算大功告成将钢水从炉中放出直接注入冷却铸槽中冷却水灌入伴随着白气升腾水雾缭绕一直等到钢水冷却下来一干匠人们这才蜂拥而上捧起按照铸槽规制铸好的钢坯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种生铁直接炼钢便省却了传统的反复锻打而直接成形可以说冯紫英这种工艺指导直接使得大周炼钢技术跨越了一个时代实际上这种技术并没有太高深的原理但是如果你缺乏足够的科学引导而只是通过简单反复摸索来操作也许百年也未必能真正找出其中奥妙。 最兴奋的莫过于庄立民了做出冶铁炼钢的老手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意味着焦炭冶铁到炼钢这一整个工艺流程已经没有了桎梏只要有足够的矿石和石炭那么就可以通过这种流程源源不断的练出来你想要生铁便有生铁你想要精钢便有精钢而且这种生铁和精钢的质量甚至远胜于之前的预测。 这个时候庄立民甚至有些后悔从佛山带来的制铁匠师太少了这种成本起码要比佛山下降五六成甚至更高的冶铁炼钢技术一旦出来将直接把佛山的铁料钢料行业杀死。 可以说现在唯一制约永平府的冶铁业的因素就是运输了但是在如此规模如此成本的冶炼工艺下区区运输上带来的影响可以说几乎不足为道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对钢铁需求有多么巨大而生铁和精钢的价格更是让民间连菜刀、柴刀、铁锅这些物件都称得上稀罕物有时候连一大家子都未必能齐全。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能贡献的就是这些了这已经掏空了他脑袋中所有一切。 相较于其他穿越者精通各种工艺的本事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羞愧或许自己能做到就只有不断的催促庄立民去招募西夷匠师来弥补自己这个低能的罪过了。 “庄先生我做到了我承诺的现在就该是你们表现了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冯紫英背负双手平静地道。 “大人放心第一炉的钢料已经出来了现在匠户们数量充裕这些人虽然没有制作火铳的经验但是他们都算是熟手稍稍教授一下基本上就能上手加上我这边带来的匠师一个月里产出一二百支火铳应该是可以达到的只不过前期的质量可能未必能让人满意。” 庄立民拍了胸脯。 “这我管不着我这边的军户抽调出来的民壮已经组建起来了而很快家父从辽东调过来的火铳手也会到位我需要足够的火铳来装备这些民壮我要在最短时间里让这些人熟悉并成为一个基本合格的火铳手嗯时间只有三到四个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九十月间察哈尔人可能就要寇边南侵眼前这一切都可能被毁灭可冯紫英又无法等到今年察哈尔人入侵退去之后再来做这一切所以他就只有押注搏这一把。 庄立民沉吟了一下“那我就只能从广州那边先运一批火铳过来有从西夷进口来的自生火铳也有我们自己制作的火铳样式就未必一致了价格上也恐怕有些昂贵。” 这批自生火铳庄立民也打算是要择机卖给辽东的如果辽东不要他也打算出售到日本去。 冯紫英一听心中便踏实下来:“没有问题自生火铳越多越好我有足够的银子支付。” 才从廖家这几家那里捞了一把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物尽其用。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钢铁时代的开启(第二更!) 当经历司知事将这等情况告知朱志仁时朱志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五日之内便产出了生铁八千余斤而且还有五千斤练成了精钢?” 朱志仁哪怕再不通时务也知道从生铁到精钢这一步的差距。 生铁易炼精钢难成这是冶铁行业公认的规矩要讲生铁化为精钢就需要大量的人力铁匠的反复锻打而且还要受生铁质量的限制而永平府这边各种冶铁作坊并不算少但是要说将生铁炼成精钢那却是闻所未闻。 “嗯这只是他们所说的一套流程所成如果按照他们的设计还要在迁安这边建成三套相似的流程体系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四套流程炉子建成每月便能产铁和钢二十万斤当然同知大人也说了这只是理想状态实际上这中间还需要检修而且也会出问题但是如果四套建成每月十五万斤是应该没有问题的。” “谈之这可不是开玩笑月产十五万斤那就意味着年产接近二百万斤铁了咱们北地最大的遵化铁厂在元熙初年的极盛时期也不过年产百万斤现在就这一家就能年产一百八十万斤?”朱志仁难以置信。 “不仅仅如此卢龙这边也一样都进入了最后阶段这边只建了三套如果按照同知大人所言基本上情况类似那么这边也能月产十二万斤左右这一年下来也应该有一百四十万斤这意味着我们永平府一年的铁钢产量就能新增达到三百二十万斤左右!”袁谈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大人这三百二十万斤如果是铁对于咱们大周来说不算什么咱们大周一年据说光是广东就能年产四千万斤但是这都是生铁啊其中精钢十不足一!” 朱志仁也在盘算着以广东来计算是不合适的广东年产铁占到了整个大周五分之一弱而整个大周年产铁也不过两亿多斤而其中钢产量恐怕也不过一千万斤上下其中主要都是用于制作甲胄、火铳和刀枪。 其他朱志仁也懒得多想但是单单是开矿所需要收取的矿税虽说是入工部节慎库但是这却是能直接进入皇上眼帘的这一项就足以让朱志仁不遗余力的去支持这是难得的博得圣眷的机会。 而这些生铁也好精钢也好一旦外运出首又意味着又会有一大笔商税入账这对于整个永平府的商税收入都是难得的。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咱们北直东边三府去年年产铁在多少?”朱志仁问道。 “咱们北直东三府境内有大小冶铁铺七十余家总产量约摸八百万斤左右但其中精钢产量只有三十万斤可大人这兴隆迁安铁厂就能产出四千斤精钢一月可产十万斤加上兴隆卢龙铁厂精钢产能也差不多单这两家年产精钢就可以达到二百四十万斤以上相当于我们东三府原来的八倍啊!” 袁谈是朱志仁的心腹经历司知事实际上相当于永平府办公室副主任什么事儿都要管什么事儿都要做冯紫英也清楚袁谈和朱志仁的关系袁谈的一个妾室和朱志仁的第六房妾室是堂姊妹有这层关系朱志仁待袁谈自然就不一样。 对于大周来说铁和钢都缺但缺钢的程度远胜于铁其原因就在于从铁到钢这一关是在太难工艺上如果得不到根本性的改进就难以实现坩埚炼钢其实在大周也已经出现但是其产量实在太低成本过高而现在冯紫英的“指导”下摸索出的炼钢新技术其实就是贝塞麦的转炉炼钢法通过吹入空气耐火材料用白云石然后混杂了石灰、石英石作为造渣料这些东西在永平这边都很常见根本不缺。 只不过冯紫英只知道大概原理和工艺究竟叫普德林法还是贝塞麦法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到现在他也就堂而皇之的命名为永平炼钢法他还真没好意思命名为冯氏炼钢法因为这其中的逐步摸索和建设都是其他工匠们做出来的。 朱志仁也明白了这意味着只要愿意通过这种新式炼钢法可以轻而易举将原本是变成生铁的铁水经过再炼一次将其转化为钢水冷却后便可以得到精钢这种工艺的革新即便是朱志仁也清楚其中意义有多么巨大。 “谈之此事不能外传恐怕紫英也和你交待了一旦外人知晓恐怕关系国运。”朱志仁叮嘱着袁谈“难怪紫英要求必须要用军匠这等秘密的确要用家人性命来作保才行倒是那些晋商是否可靠我还得提醒一下紫英才行。” “大人放心我看同知大人在之前都要求所有人都签了一个什么保密协议一旦违反协议那就是要吃官司的同知大人把这事儿看得比什么都重。” 袁谈自己都签了这个协议但是作为补偿他此番出去一趟也得到了百两银子的馈赠而实际上他也就老远站着看了一下具体这工艺流程也是半点也不清楚。 “另外同知大人和那帮晋商以及广东商人还准备将火铳作坊建在卢龙县城里现在也应选址齐备工匠也陆续补齐只等钢料一到便能开工而且还有三个西夷匠师在其中……” 袁谈絮絮叨叨的把他这一趟的所见所闻全数向朱志仁作了一个汇报这也是冯紫英的要求也好让朱志仁放心。 “唔这事儿我知道紫英现在去了哪儿?” “同知大人去了榆关港那边也在大兴土木不过属下就没有跟去了。”袁谈实在是来不起了。 这一趟出去东奔西跑二十日从矿山到工坊而且还要守着第一炉铁水第一炉钢水出来然后还要看这些匠作坊用这些铁料钢料打造蹄铁、犁铧头、柴刀、菜刀、铁锅五花八门见识倒是长了也累得够呛他何曾尝过这种滋味? 也不知道这位小冯同知怎么会这么好的兴致愣是在那些荒郊野地里呆得住难道回来抱着小妾睡不香么? 不过此时的冯紫英的确觉得这滋味比起骑着女人身上的滋味不遑多让。 迎面而来的海风让冯紫英觉得这股子咸湿味道都格外舒服。 榆关港的进度很快很显然迁安那边的顺利极大刺激了榆关港这边的建设一旦榆关港建成广州的海船便可直抵榆关而大量铁料、钢料便可在这里装船直接运回广州。 在佛山那边的铁作规模根本不是这边能比的那边的铁匠人数比起这边百倍还有多少一月消耗几十万斤铁料钢料不在话下正因为如此榆关港的尽早开港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按照目前进度七月底之前基本上就可以开港了这一片码头和仓库都差不多了但光是开港作用不大关键在于要从榆关港到驿道这一段还要把路修好。”王绍全是陪着冯紫英过来的这边的建设主要是山陕商会在组织安排。 “如果需要可以再招募一批人来这里日后会成为整个辽西走廊和永平府最重要的中转枢纽从这里看下船往北不过百十里地就是大宁和宁远往西就可以到迁安和抚宁、卢龙日后永平府的货物就可以不再倚仗通州或者直沽走运河了尤其是到浙江、福建和两广这一片走运河还需要另外转一道船现在可以直达任何一个港口甚至日本和朝鲜也一样。” 冯紫英还是不太满意榆关港的规模现在看起来似乎足够了但当未来卢龙和迁安的钢铁基地继续扩张钢料、铁料、钢铁制品、棉花、焦炭都会成为外运的主力而同样粮食、丝绸、茶叶和布匹以及南方的各类杂货也都可以源源不断的输入进来。 如果从长远来看只要挫败了林丹汗的野心未来蒙古左翼诸部必定会逐渐依附于大周这样一个庞大的市场也完全可以通过榆关港成为中转枢纽。 他甚至有一个构想如果未来达到一定级数未尝不能从迁安或者卢龙铺设一条熟铁轨道通往榆关哪怕暂时还无法实现蒸汽机车的梦想但是利用马拉货车车厢一样可以极大的提升运输效能不过就是一百多里地罢了。 按照铺设铁轨的计算一米铁轨在六七十斤左右如果因陋就简一些五六十斤也能凑合那么一条从卢龙到榆关港的铁路大概在一百五十里左右也就是七万五千米左右但铁轨是双股那也就需要十五万米共需消耗熟铁四百五十万斤如果再加上其他辅料岔道等估计五百万斤(明代每斤六百克左右)应该是一个比较靠谱的数字。 听起来很骇人其实也不过就是三千吨左右对于日后真正能大规模提升产能之后的永平府来说铁反而不应该是大问题了反倒是技术问题需要考虑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幸福的烦恼,超级修罗场 设想很美好但是要付诸实施还早得很不是三五年内能付诸实施的在当下无论是铁还是钢都无比金贵的情形下你把铁居然拿去铺路这种奢侈只怕连皇帝都不敢想。 这需要日后永平府钢铁产量起码要达到万吨级别以上同时榆关港的吞吐量和辐射能力也受到了来自陆路运输的极大制约才能考虑这样大的投入。 对于冯紫英的不满意王绍全却不以为然。 榆关港现在的码头泊位建设规模不算小了过于超前并没有太大意义而且榆关港也预留了很大扩建的余地完全可以在下一阶段来进行扩建。 就像迁安和卢龙的钢铁基地一样现在也不过如此一旦走上正轨尤其是在工艺流程上实现了成熟化那么大规模的复制并不是难事。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同样在榆关港这边只要有利可图迅速扩建泊位码头甚至在不影响现有航运能力的情况下就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实现扩建关键在于你得有足够多的货物进出有足够多的船只来往于这里足够便捷的陆路通道将货物迅速周转出去这样才能真正达到目的。 冯紫英当然清楚这些人永远也意识不到这种工商业模式一旦启动当足够充裕的煤铁制造出来时会对整个产业的带动有多大现在大周的铁价、钢价都堪称昂贵一旦成本规模降下来这种需求还会增长无数倍原来舍不得用铁和钢的许多方面都可以大胆使用了单单是军用这一块就是一个大缺口。 现在冯紫英当然不会去和他们争执什么一切都要等到今年秋季察哈尔人南侵之后只有顶过这一关才能谈其他。 现在冯紫英都还暂时没有透露给晋商们和庄立民他们再缓一段时间等到一切都已经建成难以再撤回他才会把这个消息慢慢透露出来让晋商们和庄立民都只能和自己绑在一起和永平府绑在一起那个时候很多事情都要好办许多。 “绍全迁安那边的水泥烧制办法你们可以在榆关港附近选一处合适地点建设烧制这边我看过适合的石灰石很多完全可以就地取材日后甚至可以将这种新玩意儿外运……” 冯紫英的建议让王绍全也是眼睛一亮这水泥是个新鲜玩意儿现在大家都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个东西的妙用但是一旦大规模开始使用大家都能明白这个东西的巨大好处。 “那大人我们山陕商会愿意和您合股您看……”王绍全也知道利益风险均担的好处主动提出来。 “这样府尊大人估计也有兴趣另外我看这里临近山海卫了日后免不了要和蓟镇那边打交道我到时候去问一问估计他们那边也会感兴趣……” 冯紫英没有提自己实际上像永平府这个煤铁复合体股本大部分来自于晋商和广东庄记除了冯家外另外冯紫英让薛家长房也入了一股出了两万两银子。 现在薛宝琴要嫁过来给自己为媵自己自然也不能亏待对方他打算让薛家二房也入股榆关这个水泥工坊未来随着道路建设和港口码头建设甚至辽西那边的各种边墙和城堡建设都会派得上大用场。 冯紫英也发现了随着自己娶妻妾日多日后这长房、二房、三房的利益也需要好说琢磨一下如何来平衡。 要说长房这边沈宜修现在其实是代管着三房的事务毕竟自己父母属于三房日后黛玉嫁过来这些事务都该交给黛玉哪怕黛玉不喜这些俗务但她也肯定不会交给沈宜修帮着管宁肯让某个三房的妾室或者通房大丫头来管。 就目前来说因为宝钗和黛玉都还没有嫁过来自己自然也不好过多安排但一旦三房都自成体系了这如何来平衡还真有些考较人。 所以从现在开始冯紫英也有意识的开始筹划如何把自己手里边的掌握的资产开始划分开来力求做到公平免得日后三房都要起嫌隙。 像煤铁复合体这边薛家出资入股了榆关这边水泥产业薛家二房算是对薛宝琴嫁给自己的一个补偿那么沈家那边以及隶属于沈家的二尤这一边儿也需要有些安排才是。 至于说黛玉那边想必父母这边的主要家产都应该算到这三房上来倒是无虞而且黛玉自己也还有相当家资配置到海通银庄和开海债券上。 ******** 冯紫英回到永平府时已经是六月下旬了。 整个永平府的麦收已经基本结束夏粮入库夏税也开始征收不过这不是同知的活儿而是通判的事儿。 馋了快一个月冯紫英这一趟出门也没带尤三姐所以回来之后就抱着金钏儿和香菱好生欢好了一夜正巧遇上二尤的身子都不方便正好便宜了金钏儿和香菱。 “爷都黑瘦了一圈儿呢。”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的金钏儿呢喃着美眸泛着异彩粉颊生春。 “能不瘦么?成日里在野地里奔波风吹日晒这饮食哪里比得了在家里有金钏儿的照顾?”冯紫英的话让金钏儿更是心甜“那奴婢今日就好好给爷做几道菜补一补……” “不爷要好好吃你和香菱爷出去一趟这么久馋得难受了这才最需要补。”冯紫英一边儿说一边把缩在一边儿已经精疲力竭的香菱拉了过来。 “爷奴婢实在经不起了您还是找金钏儿吧。”香菱乖巧地依偎在冯紫英身旁“也是两位姨娘身子不方便正好赶上爷回来早两日就好了。” 说来也奇怪这二尤身上不方便的时日几乎是前脚赶后脚正好冯紫英回来前两日二女天癸一前一后就来了。 尤二姐尤其失望倒不是说没赶上冯紫英回来的好日子而是懊恼怎么天癸又来了。 这好不容易轮到在永平府这边独占鳌头再无大妇羁绊而且是婆婆也是盼望着能早点儿肚皮争气怀上一男半女可这来永平府也三个月了不说每日里婉转承欢但是也算是自己得偿所愿可自家天癸却是屡屡准时到来也让尤二姐徒呼奈何。 想一想待到年末薛宝钗就要嫁过来到时候这要想再有这般恩宠独享就不可能了到时候恩泽均分怀孕的机会更小所以尤二姐都准备带着尤三姐去城北面桃林口附近的白衣庵去拜一拜观音求子。 “哦二姐想去白衣庵?”冯紫英倒是没想到尤二姐这么着急在他看来自己也才十八岁尤二姐也不过十九要按照现代科学来说都还没到最佳生育年龄呢。 白衣庵名义上是在卢龙境内但是北边就是边墙那里其实已经是属于蓟镇的控制区了当然民间去拜观音上香自然是没什么的不过在没有彻底铲除掉在永平府境内藏匿横行的几股盗匪之前他可不愿意让尤二姐去冒险。 桃林口那边距离卢龙县城七八十里地自己现在有如此遭人恨保不准一个消息泄露出去人家把自己的妾室绑了让自己拿银子赎人那才成了天大笑话。 廖德福那里交代出来的盗匪居然是和蒙古人从边墙外流窜进来的这一点冯紫英不敢相信即便是有蒙古马贼但也绝对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中肯定会有蓟镇军中败类参与。 “嗯姨太太心里有些发急了来了天癸那一日都抹了眼泪儿。”金钏儿补充道:“倒是三姨太太不怎么在意还在宽慰姨太太。” 冯紫英没想到尤二姐这么着急摇摇头:“来日方长哪用得着这么急?” 金钏儿瞥了冯紫英一眼悄声道:“恐怕还是有些担心年末宝姑娘和琴姑娘嫁过来吧?听说宝姑娘琴姑娘嫁过来就要来永平府住不像大奶奶留在京师里姨娘自然就有些着急了。” 冯紫英甚至能感觉到金钏儿内心也有些不太愿意宝钗和宝琴来永平府不过香菱却未必这样想。 想一想现在家大了人多了屋里的各人也就有各人的立场了便是金钏儿和香菱这种平素里关系不错的内心也都有一杆秤了。 宝钗、宝琴嫁过来香菱是铁定要跟过去的而金钏儿是铁定不会去。 但是沈宜修那边有晴雯金钏儿和晴雯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反倒是玉钏儿和晴雯关系还不错。 如果金钏儿不愿意留在长房那也就意味着她只能去三房。 可是黛玉那性子也不知道金钏儿能不能吃得消?而且还有一个紫鹃在那边儿呢也不知道金钏儿和紫鹃关系如何?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忍不住头大这可真是幸福的烦恼现代社会做梦都想不到的美事儿现在到自己这里居然还成了左右为难齐人之福都算不上什么了真正是超级修罗场了。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兵议,危局初现 对张怀昌的来访齐永泰略感惊讶。 虽然他和张怀昌同属北地士人的翘楚人物但是张怀昌是辽东军籍出生和一般的北地士人出身还略有些不同所以若是论政治立场自然是一条战线的但是在私人交情上却没有多少。 张怀昌虽然是左都御史但是其的态度却不仅仅局限于都察院这一摊子上作为老资格的左都御史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呆了十二年了哪怕是面对前任首辅沈一贯时张怀昌都未曾畏惧过该弹劾照样弹劾该辩驳也是毫不留情。 正因为对辽东利益鲜明的捍卫态度所以无论是元熙帝还是永隆帝或者是江南士人乃至湖广士人群体都从未想过要让他入阁。 即便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北地士人们也对张怀昌过于刚烈和狭隘的态度不太满意认为其在大局观上有失不善于平衡和妥协齐永泰自认为自己算是性格方正刚硬的了但是比起张怀昌来仍然要略逊一筹。 某种意义上来说前任辽东总兵李成梁便是在张怀昌持续不断的攻讦下自感难以维系下去所以才主动请辞。 可要知道在二十多年前李成梁首任辽东总兵时还是一介七品的吏科都给事中张怀昌算得上是李成梁的忠实拥趸对李成梁在辽东扩建宽甸六堡和斩杀女真首领王杲以及击败屡屡进犯的察哈尔首领土蛮汗赞不绝口屡屡上书认为朝廷应为李成梁叙功。 谁曾想李成梁二次出山担任辽东总兵之后已经担任右都御史的张怀昌对李成梁的观感便已经变了认为李成梁已经再无复昔日雄心魄力沦为了一个得过且过苟且偷安的懦夫。 尤其是在李成梁在放弃了宽甸六堡之后张怀昌更是亲自上书弹劾李成梁和兵部尚书萧大亨认为李成梁失地丢土陷辽东于危局甚至在弹章中直接写明“可斩李成梁以谢天下”吓得李成梁寝食难安连连上书告罪请辞。 但那个时候朝廷却是选不出合适的接替者加上还有萧大亨的庇护也只能让李成梁暂时站好最后一班岗一直到冯唐出征西疆平定宁夏叛乱之后朝廷才正式同意李成梁请辞让冯唐坐镇辽东。 对这样一个特立独行但又算是北地士人中的佼佼者齐永泰一直是保持着公事上密切合作但是却没有多少私人情谊。 “怀昌兄快请进。”齐永泰亲自映出仪门。 “乘风兄冒昧来访还请见谅。”张怀昌也拱手一礼。 白皙面膛略显清瘦颌下一缕黑须但一双浓眉下鹰鹫般的眸子却是神光湛然看得出此人性格也属于那种执拗坚韧的脾性。 这也是齐永泰不太愿意和对方深交的缘故因为自己也是那种性子两个人若是因为观点不一致发生争执真的还是有点儿不好下台所以就像刺猬一样相互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反而还能维系一份情谊。 二人进了花厅齐永泰示意对方入座很快有仆从送上茶盏。 “乘风兄可能有些好奇怎么我会等你门吧?”张怀昌笑了笑显得很随意。 “的确有些好奇怀昌兄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绝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那等虚情假意的客套应酬上。”齐永泰也微笑点头“乘风自认为也是这种性子但是还做不到怀昌兄这么纯粹。” “呵呵呵呵……”张怀昌朗声大笑“都说咱们北地士人中你我二人格格不入没想到还是乘风兄了解我啊。” 齐永泰也笑最后还是道:“那以我的了解怀昌兄登门肯定是有大事了?” “论理我是左都御史不该过问都察院以外的朝务但是首先我是一个士人而且是出身辽东的北地士人所以关系到辽东安危的事务我又不能不说话所以我就只有找到乘风兄这里来了。” 张怀昌的话让齐永泰一下子就严肃起来“怀昌兄何出此言?只要是国事人人皆可言遑论怀昌兄?怀昌兄请说。” “我听闻蒙古察哈尔部又蠢蠢欲动有意犯边?”张怀昌直接问道。 齐永泰略一迟疑但还是点头道:“的确有此说法蓟镇派往草原上的夜不收获得消息林丹巴图尔野心勃勃有意通过对外掳掠征伐来树立威信来压服内外喀尔喀诸部。” “兀良哈人呢?”张怀昌并非对关外局面毫无所知。 “现在还有兀良哈人么?他们现在在察哈尔人麾下俯首帖耳老实得很。”齐永泰轻蔑地道:“兀良哈人只存在于一个名字了小部分归属于土默特大部分归属于察哈尔和喀喇沁不值一提了。” “那意思就是林丹巴图尔意图通过南侵抢掠征伐迫使内外喀尔喀和他保持一致确立的黄金家族身份?”张怀昌点点头。 “差不多有这个意思不过现在还只是蓟镇这边的消息兵部也已经派人出去了另外行人司也安排人去了喀喇沁和内外喀尔喀估计一两个月内就会有可靠消息回来。”齐永泰解释道。 “乘风我担心林丹巴图尔和建州女真之间有默契啊。”张怀昌叹了一口气“去年冯唐援助叶赫部拉拢科尔沁部以及收买舒尔哈齐父子以求减轻努尔哈赤的压力避免其吞并乌拉部我是赞同的但是我不赞同他援助察哈尔人如果说建州女真是养虎为患那么察哈尔人就是喂不饱的狼现在果然不出我所料……”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齐永泰笑了起来“怀昌兄我理解你的担心从长远来看察哈尔人的确是个隐患但是在去年那种情形下冯唐初去辽东镇内部不睦他从榆林大同调过去的军队还未熟悉情况无法出战单单依靠叶赫部那几个人能压得住努尔哈赤?舒尔哈齐父子那时候还被努尔哈赤软禁着呢科尔沁人更是差点就要扑进建州女真的怀抱了即便是现在科尔沁人依然是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冯唐给兵部和内阁的信中就提到科尔沁人不可靠恐怕很难拉回到大周这边了……” “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察哈尔人助阵乌拉部已经被建州女真收入囊中了。”齐永泰继续道:“所以那时候冯唐的举措没错只不过没想到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林丹巴图尔野心膨胀得如此之快而已。” 张怀昌板着脸摇头:“那也是你们判断失误才会酿成此祸。” 齐永泰哑然失笑“怀昌兄现在不是来追究这个事情的时候了吧?你也不会为此而来才对。” 张怀昌喟然叹气又摇摇头“那就说现在的事儿林丹巴图尔要裹挟内喀尔喀五部南侵你觉得努尔哈赤会坐视这样一个机会?” “怀昌兄即便察哈尔人南侵受威胁最大的是蓟镇和宣府辽西那一片可能性不大冯唐足以应对建州女真了他有叶赫部、乌拉部和舒尔哈齐这边的牵制应该可以应对吧。” 齐永泰的话让张怀昌摇头“乘风努尔哈赤如果这么简单那李成梁也不至于被他弄得灰头土脸了养虎为患就是李成梁最大的过错!如果察哈尔人真的要大举进犯我估计没准儿不会是哪一路甚至可能是几路辽西未必能逃得脱那时候你说努尔哈赤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么?” 张怀昌如此肯定的说法让齐永泰也不敢怠慢想了一想道:“努尔哈赤就算是要有动作可能还是针对乌拉部现在乌拉部元气未复如果努尔哈赤全力进攻冯唐的确很难应对。” “乌拉部和舒尔哈齐这两个都是软肋努尔哈赤只要集中力量进攻一家他们都难以逃脱。”张怀昌很肯定地道。 “冯唐不会毫无准备。”齐永泰对冯唐的老练沉稳还是很有信心。 “乘风王子腾的登莱军是不是可以拉上战场练练兵了?”张怀昌这才道明来意“我觉得如果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有默契的话辽东一家恐怕应付不过来战线太长蓟镇承受的压力太大了除非从辽东抽调兵力入关协助蓟镇但努尔哈赤不会坐视所以我建议把王子腾的登莱兵用上去协防蓟镇他在这支兵上据说花了不少血本是骡子是马正好可以拉出来遛一遛。” “王子腾恐怕不太愿意吧?”齐永泰淡淡地来了一句。 “他不愿意就可以?那朝廷威严何在?”张怀昌不以为然“他越是不愿意才越是要让去朝廷都调动不了岂不成了晚唐的藩镇了?” 王子腾大肆扩充登莱军肯定引起了朝廷的一些关注但是登莱军本来也就是作为未来应对辽东、蓟镇和宣府这一线告急时准备的应急兵团只不过当初最先考虑的是要把水师舰队打造出来这样可以让登莱军通过船运机动到辽西至辽南一线形成快速支援。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你这个学生很不简单啊! 齐永泰和张怀昌都没有提及皇上对王子腾的态度但是二人都很清楚皇上现在的心思。 王子腾坐镇京营节度使多年在京营中的人脉根深蒂固根本不是短时间内清理掉的现在太上皇还在皇上也不可能大刀阔斧的对京营进行清理只能慢慢掺沙子现在如果再让王子腾的登莱军北上蓟镇那可真的要让皇上如坐针毡了。 再加上还有一个牛继宗坐镇宣大大同那边姑且不提但是宣府镇一直是从王子腾到牛继宗这两任总督刻意经营的地方足见二人对这京畿之地的重视。 如果从宣府到蓟镇再到京师城内的京营都有着王子腾——牛继宗的影子这绝对是皇上不能接受的。 换掉李成梁其中也不乏皇上也担心李成梁和义忠亲王走得有些近的缘故但是急切间一直找不到合适人选一直到冯唐出现。 “怀昌兄王子腾去不了蓟镇皇上不会同意。”齐永泰叹了一口气“当初整合登州镇和莱州镇兵力本来是让其主要从水师舰队建设来考虑没想到王子腾却反其道而行之挪用军费全力打造登莱军让沈有容那边直跳脚可现在木已成舟奈何?这还要把它送到永平府去这不是更让皇上心堵?” “那也不该让这支登莱军留在山东反而成为一支累赘了!”张怀昌也意识到了自己想法的弊端摇摇头“乘风一旦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联手或者说有了默契辽东危矣朝廷不能这样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齐永泰不管军务但是作为阁老他一样有责任要对事关朝廷全局的大事有所谋划。 “那怀昌兄的意思是当如何?”齐永泰反问。 “无论是永平府还是辽西走廊遭到破坏都会极大的影响到辽东的后续稳固我还是认为应当加强蓟镇和大宁、宁远一线的防御但是却不能抽调辽东军他们那边需要随时应对建州女真的进攻。”张怀昌缓缓道:“抽调部分京营到蓟镇如何?” 齐永泰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他随即又摇头“怀昌兄京营这帮人说实话在京中呆得太久虽说每年兵部点验操演像那么一回事儿但是上阵之后尤其是和蒙古人对阵表现如何我估计连兵部和京营诸将自己心里都没底而且京营那帮人恐怕也不愿意去蓟镇吧?” 张怀昌有些怒了“乘风这个不愿意去那个也不愿意去那朝廷养兵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花费如此巨大就养一帮废物?边军都能长年御边毫无怨言他们就临时出镇一趟就反而不行了?” 齐永泰此时反而有些怀疑张怀昌来自己这里的目的了。 把边军调出一部分到蓟镇说来也不远只要许以厚利未尝不能哄动这帮老爷们至于说在蓟镇表现如何反而是次要的多少也能发挥一些作用整体来看这么几年京营操演还是不错的。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如果真的被蒙古人打残了或许皇上内心也是乐见其成的。 若是张怀昌得了授意而来那此事倒是可以考虑。 齐永泰不想掺和进天家夺嫡之事中去相信张怀昌也一样但是毫无疑问北地士人对义忠亲王的不太感冒却是实实在在的相比之下义忠亲王在江南士人中的印象就比对诗文不感兴趣的永隆帝要好得多。 这种情形下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也就避不开这些了。 “嗯怀昌兄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和景秋、子舒说一说听听他们的意见。”齐永泰终于点头“不过最终还要看皇上和首辅、道甫他们的态度。” 听得齐永泰提起李三才张怀昌又忍不住哼了一声。 当初入阁热门人选中除了兵部尚书张景秋外也还有他这个左都御史但是最终却是被李三才得手而李三才又被视为北地士人叛徒所以张怀昌对其印象很差。 说完了正事儿张怀昌和齐永泰又说起了闲话。 “乘风你那个门生在永平府动静弄得很大啊朱志仁躲在幕后不出面我原本打算今年如果永平府再无起色明年京察便要建议吏部把朱志仁这个尸位素餐的家伙罢职不过冯紫英去之后这个家伙好像还挺配合那帮侵没军户和屯田的永平士绅被他们俩联手折腾得够呛已经有不少人来京中活动我就不信难道没找上你的门?” 张怀昌的话让齐永泰也莞尔“怀昌兄既然都察院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些派御史下去?” “哼哪个地方没有这等情形?程度差异而已朱志仁骨头软了一点儿性子阴沉只要有一个敢打敢冲还得有靠山的配合他嗯他也是能做点儿事情的冯紫英去不是正合适?” 张怀昌叹了一口气他也是对永平府的情况做了一番了解的下去的御史已经汇报了情况基本上符合预期。 “永平府号称京东第一府沟通辽东和京中又是咱们北地的咽喉所在委实不能出乱子啊但我也是听闻永平府并不安宁恐怕还不仅仅是这帮士绅的问题诸多方面都有但这帮士绅中的一些劣绅在其中委实有为虎作伥的嫌疑。” “只要别给我捅大篓子就好。”齐永泰揉着太阳穴“我还以为他出京了就能安分一些了没想到现在这京师城中他名声反而更响了……” “年轻人让他去多闯一闯未必是坏事重病用猛药永平府烂了这么多年早就该治一治了你在吏部时候就有责任。”张怀昌毫不客气。 “好好好现在我的学生去了就算是赎罪吧?”齐永泰无可奈何一个小小永平府那里能让他一个吏部尚书能随时了解的但要说有责任也的确说得过去。 “我还听说他把山陕商会和广东铁商纠合在一起在府内大兴土木挨着山海关南面的榆关港正在紧锣密鼓建设他是打算把北地的开港第一埠放在榆关么?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若是榆关开港整个永平府和辽西走廊都能受益匪浅。” 说到这事儿上张怀昌还真来了兴趣这直接关系到他家乡的兴衰。 齐永泰知道冯紫英在永平府有一系列的大动作主要是开矿冶铁但是开榆关港只提到他要找一个合适的码头以便于日后能外运但是还真没想到会开榆关港。 他对榆关所在还是了解的紧邻山海关乃是交通要隘所在而且就在山海关眼皮子下蓟镇方面岂能轻易答应?哪怕他是冯唐的儿子恐怕这面子也不好使才对。 见齐永泰也有些疑惑张怀昌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乘风啊看来你对你这位学生的了解还不够啊你这个学生可不简单啊。” 齐永泰有些疑惑这张怀昌话里有话啊“怀昌兄何出此言?” “呵呵开矿能为节慎库增添不少工部高兴皇上喜欢冶铁炼钢外加输出铁料钢料和各色铁器铁件又能增加许多商税朱志仁和户部都高兴起码郑伯孝不需要在今年考核上为他这个老乡来四处圆转了山陕商会这帮人赚了大钱这北地士人这边儿自然是要帮他摇旗呐喊的不是说他的开海之略是为江南谋利么?现在轮到北地了吧……” 张怀昌越说越来劲儿滔滔不绝他很少有这种情形时候但是这一顺溜说下来却是越发觉得这冯紫英不凡。 这个齐永泰自己性子方正居然还能教出这等花样百出的学生来不得不说是个异数。 “榆关港开港南来北往船只进出又成了官东鲜的中书科政绩;听说他还在积极联络兵部准备在卢龙和兵仗局合办火铳工坊兵部只占干股分红何等美事?张景秋和柴恪还不能睡着笑醒?还有他还借兵蓟镇剿灭了一处蒙古马贼的内应窝点连刑部那边都在表彰呢……这一连串下来六部里边除了礼部吏部没能沾着点儿好处哪家不是对他交口称赞?呵呵乘风怕是你都没这么大能耐吧?” “至于说你担心的蓟镇那边呵呵榆关开港进出物资皆从榆关登陆单单是蓟镇和辽西走廊这一片的粮饷军资输送便可节省多少?别说蓟镇和辽东自家也方便谁不同意户部和兵部都能压着他们答应傻子才不答应!你担心榆关安全可谁会从海上威胁榆关?东虏学会游泳了还是能造船了?又或者是日本和朝鲜来攻打榆关有这胆量么?图个啥?” 兵部户部工部刑部都高兴还有北地士人那边的名声也能赚一大波齐永泰目瞪口呆一直到张怀昌离开之后他还在细细回味。 “齐刚你去送贴子到首辅大人那里去。另外安排人去一趟永平让紫英回来一趟。”齐永泰想了想“算了等到明日朝会后再去通知紫英。”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回京 看见冯紫英踏进府门玉钏儿简直不敢相信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跑过来扑进冯紫英怀抱里“爷您怎么回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冯紫英也有些激动抱着玉钏儿娇润的身躯温言安抚。 一走三个多月从到永平府就再也没有清闲过比起在翰林院的优哉游哉永平府的日子简直太充实了充实得让人每天一大早起来就要盘算今天该做哪些事儿能不能完成。 整个六月他只在家里住了不到五天其他时候不是在迁安、抚宁、榆关港就是在三屯营蓟镇所在还去了一趟昌黎。 这年头各县距离看起来也就是一百多里地可去一趟就得要大半天然后谈完事儿基本上就说天黑了。 永平各县社会治安都不是很好即便是带着尤三姐和冯安冯泰以及其他吴耀青招募来的好手但是如果抹黑赶夜路一支强弩就能让你一命呜呼防不胜防所以吴耀青也坚决反对冯紫英走夜路。 尤其是现在冯紫英在动了卢龙士绅们的利益之后酷烈的手段固然让许多士绅胆战心惊不寒而栗但是一样也让有些人恨之入骨甚至不惜铤而走险。 而且冯紫英去每个县也不简单是说完事儿就走比如去昌黎他便要和昌黎县令、县丞谈惠民盐场的事儿问题是这事儿根本不是昌黎县能解决得了的。 原来隶属于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惠民盐场早就被摧毁一空盐户也四散奔逃而接管的却是昌黎的士绅大户和商贾们。 他们将偌大的盐场盐田分成了无数块各自占据一片美其名曰废物利用。 而长芦都转运盐使司两度收回盐场最后又被海上来的倭寇袭击而荒废最后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只能望而兴叹而昌黎本地大户们分割之后却再也没有遭遇倭寇袭击。 冯紫英需要了解这中间究竟藏着什么猫腻而没有人会欢迎冯紫英这个永平府的同知来调查了解这背后的故事。 还有北面和蓟镇军将有勾结的盗匪究竟是什么来路现在还有些扑朔迷离。 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肯定和李成梁和麻贵的部将们有瓜葛甚至也和边墙外的蒙古马贼有牵连这样一看这些盗匪马贼的性质就相当复杂了甚至还超越了民族界限蒙古人汉人军中将士为了利益都能纠合起来。 虽然冯紫英只是一个同知但是朱志仁的缺位让许多事务本来该是协助但是却变成了主打但冯紫英还不能拒绝很多事情自己出面去做真正有了麻烦或者羁绊的时候朱志仁才好出面这就是所谓的一个红脸一个黑脸相得益彰。 冯紫英也不吝于努力辛苦一番对自己来说也算是一个基层锻炼最直观地了解这下边官府的运作模式。 抱着温香软玉的玉钏儿冯紫英心中感慨无限。 少女温热的泪水渗透了冯紫英胸前衣衫忍不住摇摇头冯紫英摩挲着少女秀发“好了爷回来了怎么还哭了?” “奴婢太高兴了。”玉钏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挣扎着分开。 “怎么只是太高兴了不想爷?”冯紫英抿着嘴逗弄着丫头。 玉钏儿姣靥晕红美眸含情“想奴婢想爷了。” 看见玉钏儿眼波流盼樱唇似火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抬起对方的粉颊轻轻印下另一只手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探入了对方的胸襟衣衽中。 盛夏时节衣衫单薄蓝底白边的衣衽被冯紫英挑开插入肌肤如玉探手腻滑盈盈可握…… 玉钏儿还是从未品尝过这般情事的雏儿被冯紫英这么一来如中雷殛全身顿时瘫软在冯紫英怀中那红晕扑面粉颊娇红一双杏核眼微闭很有点儿任君采撷的意思。 只可惜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否则冯紫英还真有点儿想要采摘这朵已经娇艳无比的花骨朵儿了。 算一算玉钏儿也十六岁了这个时代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大部分都出嫁了比不得金钏儿的娇媚冷艳但是却多了几分清新温婉让人心里痒痒的。 娇喘吁吁罗带轻分冯紫英不无遗憾的把对方抱起进屋让对方在自己怀中慢慢平静下来手眼温存一番也就差不多了这丫头未经人事这般随意要了她身子未免有些轻率了。 “爷……”缩在冯紫英怀中小心地把肚兜系好整理好衣衫玉钏儿眉目间也多了几分柔媚。 “嗯放心吧你是爷的终归跑不掉嗯今日怎么没去栊翠庵?不是说妙玉很希望你住在栊翠庵那边么?”冯紫英笑着帮玉钏儿拉平衣襟。 玉钏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谁曾想到情不自禁之下自己居然和爷有了这般亲昵她不是小孩子了也见过自己姐姐和香菱与爷恩爱之后那份情形甚至也听过床对男女之事已经有了一些感受。 今日被冯紫英这么一阵轻怜蜜爱一颗心更是牢牢系在冯紫英身上恨不能镶嵌在冯紫英怀中不起来了。 不过她也知道冯紫英回来肯定是有特别的事情地方官员未得批准是不允许进京的这个规矩冯紫英在去永平之前就和她们说起过。 “也没有爷说的那么夸张妙玉姑娘只是有些不太习惯一个人生活奴婢平素里还是在府里这边儿也就是隔着二三日去那边一趟帮着拾掇一下一来二去妙玉姑娘也就适应了不过若是妙玉姑娘真要给爷当媵那奴婢去给妙玉姑娘当丫头也不错。”玉钏儿还是纯真性子“不过她若是不肯给爷作媵奴婢是冯家人是断断不会去侍候她的。” 冯紫英心中一阵感动这丫头完全是看在自己面子上才会去帮妙玉的正如她说的她是冯府人若是妙玉不嫁入冯家她凭什么去侍候妙玉? “好了不说这事儿了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在府里歇着。”冯紫英爱怜地抚摸了一把她的秀发“一句话我的玉钏儿是宝贝不用看谁的眼色……” 玉钏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奴婢可不是什么宝贝奴婢就是一个小丫鬟罢了侍候好爷才是奴婢的本份儿对了爷还没有回那边去吧?” “嗯先说过来看望一下母亲和姨娘再说回那边。”冯紫英点点头“这一趟回来可能会呆两三天……”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就只能呆两三天?”玉钏儿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爷是永平府的官儿可不是这顺天府的官啊。”冯紫英放下手“走吧爷去给太太和姨太太问安。” 冯紫英回到自家正屋时沈宜修她们都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就在屋里候着了。 看见脸庞圆润了许多的沈宜修已经隐隐有了几分要做母亲的气息腰部倒是看不出多少端倪来毕竟也只有三四个月沈宜修身材本来就苗条穿上宽松的长裙外罩一件比甲更是看不出什么来。 “妾身(奴婢)见过相公(爷)。”沈宜修和晴雯、云裳都先福了一福见礼沈宜修还好一些能稳得住只是眼圈儿有点儿红而晴雯和和云裳则是落泪了尤其是云裳恨不能就直接扑到冯紫英怀里来了。 扶着沈宜修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腹冯紫英似乎能感受到她肚里胎儿那份血脉相连的感应之前离开时沈宜修几乎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是现在三个月过去了一个生命正在成形。 “好了别这么压抑的模样爷回来了虽然是只回来两天那也是好事儿怎么一个个红眼抹泪的?”冯紫英笑着安抚沈宜修“一切安好吧?” 沈宜修有些羞涩地点点头“都好太太和姨太太每日都要来看妾身妾身也按照相公的要求每日都要走一圈活动一下……” “嗯这些运动不可少头胎本来就要难一些所以必要的活动是保证顺利生产的关键。”冯紫英鼓励道。 一行人终于回屋晴雯和云裳虽然也不舍但是也知道该留下空间给二人都知趣地掩上门留下二人独处。 一直到丫鬟们都离去沈宜修才依偎在冯紫英怀中呢喃细语叙述着这三个月来的思念和家里的情形。 冯紫英也很耐心的询问着然后扶着对方坐在床头靠在自己怀中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问一问。 难得的温存细语是对孕妇最好的抚慰一走三个月冯紫英想着自己还有二尤和金钏儿、香菱而沈宜修也就值能独守空房而且还是一个孕妇心中也有几分歉意。 “爷这一次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沈宜修也是官宦出身自然知道地方官员未得皇上召见或者朝廷谕令是不能随意回京的。 “嗯是齐师来人传达内阁的谕令可能是要就为夫这段时间在永平府做的事情吧。”冯紫英笑了笑“可能朝廷诸公有些坐不住了想听一听情况还要看皇上会不会召见。”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家事 冯紫英的确没想到自己在永平府的一系列举措会引来朝廷如此关注甚至会直接把自己给召回来了。 在他看来虽然开矿建工坊甚至开港榆关看起来影响很大但是实际上这些基本上都是通过从蓟镇手中要回来的军匠再加上清理军户得来的劳动力再从事和地方上关系不大朝廷不至于如此看重才对。 就算是朝廷感兴趣那也应该是年底永平府的秋粮起运有了很大提高之后才会引起朝廷关注的。 现在就这么突兀地把自己召回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也许就是齐永泰有意要用自己在永平府的所作所为回击一下那些质疑自己的声音吧。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见丈夫似乎又有些出神沈宜修也想着丈夫赶路回来肯定有些疲倦了便温婉一笑:“我让云裳去给你准备热水了相公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冯紫英有些感动点点头:“辛苦贤妻了这一趟回来马不停蹄还真有些累了。” 洗完澡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已经有些暗了下来。 六月的天时黑下来很晚感觉到肚子里一阵咕噜噜响动冯紫英胃口大开刚来的起床云裳已经喜滋滋地迎了上来“爷醒了?” “醒了睡足了精神头特别好肚子也饿了。”一把牵着云裳的手虽然只是短短三个月不见冯紫英又觉得云裳似乎长高了一些知道这就是心理感应但感觉却有些不一样了。 印象中云裳还是那个小丫头但这几年间不知不觉小丫头已经发育成大姑娘了凹凸有致的身段慢慢张开了一张鸭蛋脸眉目如画灵透的双瞳宛如浸润在一泓深潭中的黑葡萄。 她个头已经比晴雯要高半头了连云裳自己都有些不太满意觉得自己太高了但实际上冯紫英估计也就是一米六八左右在这个时代的女性中绝对算是高的了。 “奶奶已经安排厨房做好了说爷醒了就可以吃饭。”云裳甜美的笑容看得冯紫英心醉。 这是一个全副身心都放在自己身上的丫头虽然自己把她留在了沈宜修身边但沈宜修也知道云裳身份和晴雯、金钏儿、玉钏儿都还有些不同她是一直在冯家长大的府里人甚至算得上是家生子了。 “好那就吃饭吃完饭我们在好好絮叨絮叨。”冯紫英兴致盎然。 用完晚饭冯紫英又去了母亲那边一趟段氏也问起了尤二尤三甚至金钏儿和香菱有无谁有身孕。 听得冯紫英的否定回答段氏又有些失望加遗憾忍不住埋怨冯紫英在这上边不上心不努力弄得冯紫英也是啼笑皆非。 这一夜无疑是最温馨愉快的一夜陪着沈宜修、晴雯和云裳说着话介绍了永平府那边的情形也简单说了自己在永平府那边的所作所为。 晴雯和云裳自然是不太明白这里边的凶险的但是对出身官宦父亲现在就是一府知府的沈宜修来说却很清楚冯紫英这种酷烈举措对地方士绅的利益触动有多大脸上由不得露出一抹担忧之色来。 冯紫英注意到了沈宜修的担心拍了拍对方手“娘子放心为夫自有分寸只是永平府极弱已久积弊甚多若不下猛药很难扭转而你也当知道永平府的特殊位置父亲在辽东而永平就是所有粮饷军资输送的咽喉枢纽可以说这里不稳定父亲在辽东的局面便会受到影响那边是半点闪失也有不得的。” “嗯妾身明白君庸自幼喜欢地理还亲自去过山海关一趟便和妾身谈起过永平府的不一般京东第一府可不是白叫的你说要开海榆关那榆关就应该在山海关边上吧若是榆关港日后能像宁波、扬州一般那对公公在辽东那边的保障就真的一大助益了。”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都忍不住扬起眉毛他没想到沈家人还真的不简单沈自征居然喜好地理去过山海关还对永平府有研究?连沈宜修都能对永平府的情形点评一二这简直太让他惊讶了。 这年头你说女孩子能谈诗论赋不稀奇宝钗、黛玉、探春这些都行但是能谈地理谈兵事那恐怕就寥若晨星了虽说现在沈宜修还说不上精通但起码已经能和自己有些谈的了这可是一个好现象。 其实也冯紫英历史太差沈自征在前世历史上本身也就不是一个简单角色自幼才高喜好兵事闲暇之余便爱游历边地甚至还和袁崇焕有一番交集。 即便是在冯紫英来的这个改变了历史的时代一样未改初衷只不过在冯紫英盛名之下显色有些黯淡而且也受到冯紫英这只蝴蝶影响转而要在科场上有所精进了。 见冯紫英目光神色有些变化沈宜修也抿嘴一笑“相公是不是妾身说这些让你有点儿意外?” “不岳父便是一府至尊宛君家学渊源也很正常没想到君庸居然还去过山海关游历嗯这倒是让我很惊喜读万卷书固然重要但行万里路更有意义能见识风土人情世故明白人间道理非行路不行。” 冯紫英的话让沈宜修也很高兴对自己的夸赞倒也罢了没想到丈夫对自己弟弟的表现如此期许甚至比考中进士还要看好这也让她惊讶之余也是略感意外但无论如何丈夫看重弟弟都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现在丈夫虽然去了永平府但是在京中的名声却并未稍减他在永平府的举措固然会收到许多攻讦但一样也会收获许多赞扬。 毕竟地方事务不是光靠嘴皮子能做下来的没有点儿魄力手腕根本玩不转而这恰恰是一个能臣所必须具备的特质。 沈宜修可不是寻常女子自己父亲一样执掌一府从他们的表现她就能两相对照看出丈夫的不容易要知道丈夫才十八岁而自己父亲都快五十了这种经历经验上的差距都需要不断地磨砺来填平而现在丈夫正在稳步的走在这一条路上。 “相公过誉了君庸虽然有些天分但是性子还是太跳脱了一些父亲也曾经说过君庸中了进士之后观政期间如果能有机会像相公一样四处去走一走多磨炼一下就好了。” 对妻子的话冯紫英也能理解在朝中各部观政当然轻松但是对自身能力提升有限除非你能真正参与到某些具体事务的处置当中去否则那种泛泛如蜻蜓点水一般只会浪费光阴。 “君庸如果愿意的话其实可以参与到《内参》采编中去嗯如果有机会也可以下去跑一跑。” 冯紫英知道沈自征现在是在兵部观政因为和他关系最密切的杨嗣昌就在兵部任职这种官二代其实稍微疏通一下关系无论是哪里都要给几分面子所以自然也就选了兵部。 “那敢情好妾身找时间和君庸说一说。”沈宜修很高兴“妾身相信君庸肯定会珍惜这样一个机会的。” 她当然知道《内参》是自己丈夫一手主办起来的而朝中也知道《内参》编辑位置其实都是被青檀书院给垄断了其他无论是江南的白马书院、崇文书院还是这边的崇正书院、通惠书院的学子都难以插手。 而这些书院的学子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再来主编一本类似于《内参》的刊物但是一来《内参》通过这两三年的发展地位和影响力在朝中已经根深蒂固要新办的话从资金到人员还要涉及到三年一轮的调换编辑都很具体。 对于这些没有多少经验的青年士子来说都是不可逾越的屏障所以扬言过几次即便是当初杨嗣昌和侯恂也都是想了一想最后还是放弃了。 沈自征如果能进入《内参》哪怕是参与一些事务也都能得到很大锻炼同时也对沈自征在士林和官场上的名声也有很大提升。 不过沈自征还是有些傲气的如果不是冯紫英主动提出并让马士英他们发出邀请估计沈自征是不会接受自己姐夫的这种“施舍”的。 不过这对于沈宜修来说却不是问题丈夫帮自己的弟弟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这又不是什么私相授受的官职就是一个锻炼机会而已。 孕妇嗜睡还不到亥时沈宜修就有些困倦了在丈夫的陪伴下沉沉入睡。 冯紫英在永平府已经习惯了亥正二刻以后才休息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他处理公文或者思考问题的时候加上下午回来又睡了一会儿所以精神状态很好根本睡不着。 看着安然入睡的妻子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尤其是在沈宜修怀了自己孩子之后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前世记忆是不是只是自己一场梦境了。 冯紫英轻轻拨开竹帘走出内室却见晴雯这丫头还盘腿坐在外间炕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还在绣着花。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三堂会审,解剖麻雀? 晴雯的手巧在荣国府那边也是阖府上下皆知的见油灯有些暗淡冯紫英悄然过去把灯拨亮晴雯这才发现冯紫英站在她身畔。 惊了一惊晴雯下意识的掩住自己小衣衣襟但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脸蛋却红了起来有些嗔怪地小声道:“爷还不睡?怎地却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 不得不说这丫头号称丫鬟中第一绝色并非浪得虚名无论是金钏儿的冷艳平儿的温婉紫鹃的娴雅香菱的柔媚鸳鸯的灵秀莺儿的机敏都各有风采但是单纯比起姿容样貌来都要略逊一筹。 一件丹红镶边白底的小衣裹在身上内里猩红的肚兜下茁壮挺拔的双峰怒峙隐约可见颈下温润如玉的肌肤更是悄然露出一道沟壑来不知不觉间这丫头也和云裳一样再无复有往日那种火爆小丫头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劲爆身材了。 说劲爆自然是无法和尤二尤三这种身材比也没法和司棋这种天赋异禀的大胸妹相比甚至和金钏儿相比都略有不如但是和同年龄尚未被梳拢过的紫鹃、鸳鸯、莺儿、侍书这些丫头比那肯定就要妖娆不少尤其是在和那水蛇腰加小翘臀大长腿配在一起真的很勾人。 “什么叫鬼鬼祟祟?你家奶奶睡了我在永平府习惯了晚睡要处理公务这会子也睡不着又怕影响到她所以就出来了看你搭着呵欠绣花还不如早点儿睡这灯光也暗伤眼睛。” 冯紫英也不在意就这么站在一旁笑着道。 “白日里也没多少时间就趁着这夜里忙一会子。”晴雯摇摇头见冯紫英没有其他异状心下稍安。 金钏儿和香菱是早就梳拢了的才会跟着去永平府晴雯也知道自己和云裳尚未被梳拢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成日里侍候奶奶那夜里什么事儿不作?起初一两次还有些抹不下脸来但这贴身丫头不就是做这些的? 这位爷对自己一直存着某种心思晴雯也早就知道云裳都在自己耳边说了许多回连晴雯自己都有些好奇纵然自己就算是比其他人长得俊俏一些但是她也不敢说自己就比林姑娘和宝姑娘长得好看而且以冯大爷的身份哪样的女子他不任取任予? 放个风出说冯大爷要纳妾这京师城中想要嫁入冯府当妾的人只怕能从西安门排到东安门去。 有些想入非非耳根子也慢慢滚热起来一不小心针就扎在指头上晴雯呀了一声把手指放在嘴里唆着低着头。 整个房间里笼罩在一种奇妙的意境中一直到冯紫英手掌抚上晴雯瘦削的肩头晴雯才如同被蜂蛰了一般猛然抬起头来“爷不行您才回来奶奶……” 冯紫英哑然失笑收回了手其实沈宜修也早就和他说过了找机会把晴雯和云裳梳拢了也好安了二女的心。 毕竟晴雯和香菱也都要十八了而金钏儿和香菱早就梳拢了要说晴雯和云裳心里难道就没有点儿想法么? 冯紫英不置可否。 他觉得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最好要说云裳也好晴雯也好只要时机成熟也就是一副头面一个信物的事儿。 通房丫头就这么简单甚至比不得妾还得要小轿抬进来走个简单仪式。 有些大户人家子弟对身边的丫头睡了也就睡了甚至连个通房丫头名分都不给到了年龄一样打发出去或者发配给下人小子。 冯紫英自认还做不到这么无情无义睡过的女人起码也要承担起一些责任来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是有这个能力承担责任的情况下。 收回了手冯紫英索性就一屁股坐在了炕沿儿上。 晴雯有些心慌但又不能拒绝只能咬着嘴唇放下绣绷子。 “绣什么呢?”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绣个肚兜奶奶还有几个月早点儿备好……”晴雯俏眸明媚声音爽脆。 “哦?”冯紫英也知道这年头不管是生的儿子女儿身上都是要系个肚兜的花色图案也都是吉祥喜庆的这对于晴雯来说正式拿手好戏“拿给爷看看。” “还没绣好呢。”话虽这么说但是晴雯还是把绣绷子递给了冯紫英。 冯紫英接过绣绷子展开一看一个胖小子骑在一条大鲤鱼上所用丝线五色果真是活灵活现已经完成了大半。 冯紫英忍不住赞叹:“难怪说在荣国府里你是心灵手巧第一人名不虚传啊估摸着日后府里边要求你的人可不少。” “爷过誉了奴婢手拙也就只能做点儿这些比不得人家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 晴雯的话让冯紫英闻到一股子酸味儿都说这丫头这方面和黛玉有些相似都是小心眼儿还真有点儿像笑了起来“你是说金钏儿?” “奴婢可没说。”晴雯脸色微沉。 “金钏儿有金钏儿的好你有你的妙嗯爷都喜欢。”冯紫英也不想说什么昧心讨好人的话“不过这些日子你和云裳在奶奶身边委实辛苦你们了。” “那都是奴婢们的本分。”晴雯硬邦邦地道。 冯紫英摇摇头这丫头就是这性子两三句话不对路就要冷脸。 “你啊你怎么就还是这性子?三年前如此还没长大就没成熟一点儿?”冯紫英忍不住道。 晴雯自然也能感受到冯紫英抱怨话语里的一份关爱心里一甜之余还是嘴硬:“奴婢就是这性子不会甜言蜜语招人喜欢……” “好了好了爷就喜欢你这性子行了吧?”冯紫英看着对方娇媚噘嘴的模样忍不住探手抬起对方下颌注视着对方:“人么还真的要活得自在一些才好不必在意别人态度。” 当然冯紫英没补上后边儿一句话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资本比如颜值就是资本就是正义。 看着冯紫英一摇三晃出去的背影晴雯握着绣绷子按在胸前一时间竟然痴了。 ****** 时隔三月重新回到京师城中冯紫英只感觉似乎连城里的气息都有些变化了。 他还是很喜欢这种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感觉虽然到了詹事府那边就清静下来到了文渊阁那边内阁公廨就更是鸦雀无声了但那种景象却还一直萦绕在冯紫英脑海中。 泱泱中华万国来朝这般繁盛的景象还能维持多久?又或者能够更加辉煌壮丽? 被内阁诸公召集来嗯冯紫英估计这是大周朝破天荒第一遭。 不是说内阁诸公就没有招过地方官员了但自己不过是一介正五品的同知绕过了知府而直接召见自己这个同知。 朱志仁送别自己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却也知道若非自己他朱志仁的名字恐怕都很难进入内阁诸公们的视野中所以他还是赚了。 他踏进游廊时就已经吸引了众多官吏们的目光。 嗯冯紫英估计自己又要出一回名了这才下地方三个月就被召回嗯是好事还是坏事估计在内阁这边儿帮着打杂的官吏们都吃不准但是无论是好事坏事起码这份名声是打出去了。 有了这份名声哪怕踏出这文渊阁就被罢职那么日后起复之时起码都要奔着从四品去了无他就凭内阁诸公如此重视。 踏进大堂冯紫英也吓了一大跳。 上首的叶向高不说方从哲和齐永泰对坐李廷机和李三才站在一旁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而默然无语的张景秋和闭目垂帘的郑继芝也都在座这可真的是群雄荟萃这是要三堂会审还是解剖麻雀? “永平府同知冯铿见过诸位大人。”冯紫英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一圈儿。 “哟紫英来了。”上首的叶向高面带微笑“这一去三个月看你气色甚至比在京中更好啊看来永平一方水土养人啊。” “回首辅大人永平人杰地灵依山傍海实乃京畿重地北地锁钥紫英受朝廷委派去永平自当奋勇效命报效君王朝廷。” 冯紫英一番话听得座上几个人都是抿嘴捋须微笑这些都是听惯了这等大话的没想到这样一个年轻后生也来这么一套这还是在内阁公廨里了。 “好了紫英今儿个叫你来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恐怕你也知道招你回来的目的听说你在永平府大手笔动作搞得天翻地覆声名远播连京师城里都能听到永平府这边儿的消息加上一些其他情况所以我们想来详细听一听具体情况。”叶向高也不绕圈子径直摆明话题。 “首辅大人的说辞紫英不敢苟同永平府知府乃是朱大人紫英不过是在府尊大人治下做了一些作为同知应做的事情至于说有一些震动反响紫英也觉得不过是一些积弊痼疾的处置赏不可避免的阵痛。”冯紫英依然把姿态摆得很端正。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围观 叶向高面皮一阵轻微抽动齐永泰为人方正怎么却教出这样一个脸厚心狠的角色来?而且还如此年轻难道是家学渊源? 但冯唐的风评也不像是这样啊除了沉稳老练外外界对冯唐的观感并没有其它太糟糕的看法怎么生出个儿子却是恁地大言不惭? 当然对于他们这种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人来说冯紫英这种表现只是让他们因为对方年龄缘故而略感意外。 实际上这大周官场上有些城府和阅历的也基本上都属于此类的另类反而是要有足够的实力和背景才能当得起个性。 李廷机也有些看不过意了“紫英此番召你回来你都已经明白朝廷的意图永平府的地位重要性毋庸置疑你大手笔在永平做事是好事朝廷也很支持但是有些事情你也应该先向朝廷通报一声另外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也要考虑莫要过于激进了。” “李公提点紫英明白了不过紫英还是觉得恐怕有些事情现在是不能拖权衡利弊哪怕真的有一些指责攻讦紫英愿意一身当之。”冯紫英语气沉静表面上是接受李廷机的批评但是仍然坚持自己的态度。 叶向高和李廷机同时皱眉但是却没有再言语倒是方从哲迟疑了一下“紫英那好既然你如此胸有成竹那总要说一说你的理由吧?如此操切弄得民生沸怨士绅抵制甚至要来京中告御状你才去永平恐怕也不愿意见到此情形吧?” “中涵公紫英不知道朝中诸公究竟听到了一些什么指责攻讦紫英的言语但若是紫英真的违制妄为想必都察院那边早就会有反应了府尊大人主持绝大多数士绅理解广大民众欢呼雀跃府中积弊清理许多紫英不认为做错了什么。” 冯紫英很清楚是谁在在背后使坏。 虽然清理军户隐户这些卢龙士绅已经迫于雷霆万钧对廖德福所在的廖家和简家、毛家的处置而退缩尤其是因为此事还导致了一些卢龙士绅相互内讧所以这些人只能饮恨接受。 但是涉及到清理被隐没的屯田这就利益太大了。 要让这些人把二十年来侵没的屯田都交出来甚至还要补上这二十年来的赋役那就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只不过现在冯紫英因为考虑到两家煤铁复合体的建设更看重军户隐户所提供的劳动力对清理隐没的屯田力度故意放慢了一些甚至有意做出要虎头蛇尾的架势才让这些人能喘一口气。 但绞索已经套在了这些人的颈项上什么时候收紧全看自己心情也难怪这些人无法在继续龟缩下去了。 再加上自己对昌黎惠民盐田相关情况调取案卷实地查看这些消息都瞒不过昌黎那些大户们自然又让这些昌黎豪门大户们感受到了阵阵杀机所以这两帮人现在恐怕都已经开始联手了。 “至于说有些人鼓噪攻讦紫英倒是觉得很正常做事情哪有不触及到人的利益的除非别做事。”冯紫英坦然道:“清理军户隐户这是永平府拖了多年未动的事情这桩事儿不复杂但涉及到卢龙县数十士绅他们有的亲戚在朝中做官有的在临近府县做官还有的家资巨富有钱有势……” “前面几任同知都视若不见他们有的是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有的是卧病不起无力过问有的是江南士人不熟悉民情但紫英才十八观政期才满对北地情况还算了解如果仍然是以各种理由来搁置那紫英就不会接受朝廷这个安排了……” “紫英不知道诸公听到一些什么反应但是截止到我应召回京之前整个卢龙县远东胜左卫、卢龙卫和永平卫军户隐户已经彻底清理完毕除了部分军户隐户因为流亡于关外大宁、宁远等地永平府已经通过山东都司行文给了辽东镇并报送了兵部请求将这些逃亡军户遣返预计七月底之前就可以全数完成清理到位……” 永平府军务属于山东都司管辖而九边的边军辖地是直接受兵部直管所以还要走这么一场程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景秋脸上张景秋嘴唇微动:“兵部已经收到了报备在永平府本地军户隐户已经清理完毕只等逃亡于辽东镇的军户被遣返。” 这也是一个时间差的问题朝廷诸公听到的消息基本上都要慢一拍甚至慢两拍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也谈不上什么紧急都是通过各种渠道多方辗转才会反馈到他们这些大佬的耳朵里来。 前期恐怕还要多问一问核实一下这样一来二去以当下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时效基本上都是五月间的事情拖到六月份他们才知晓。 而现在是六月底了冯紫英早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帮人彻底压服了如果不是冯紫英还摆出了要继续清理侵没屯田的架势这些人恐怕都不愿意再继续和这位强势的小冯同知对抗下去了。 民不和官斗哪怕是士绅那也是属于民只不过是上等民罢了。 一干人都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等事情居然已经被冯紫英以雷霆之势给处置下去了这么简单? 在座的都是官场多年老手很清楚这要出动士绅利益的动作哪有这么容易? 不说殊死反抗起码也会软磨硬扛动用各种人脉关系来打招呼怎么才听到这个消息那边就已经雨过天晴了? 连李三才都有些忍不住插话问道:“紫英清理隐户可不简单而且涉及到三卫裁撤都应二十年了两三个月就清理完毕?” “道甫公黄籍名单其实在府衙中的兵房里就有没谁敢去涂抹更改兵部还有底档呢如果兵房司吏连这个都敢乱来那我就只有请都察院和龙禁尉来拿人了至于说牵扯到的士绅无外乎就是打蛇打七寸杀鸡吓猴顺带还帮刑部破了几桩大案……” 冯紫英语气很轻松但是在座诸公却明白简单几句话里边不知道冯紫英花了多少心血提前做了多少准备。 要打七寸谁是七寸?杀鸡吓猴谁是鸡鸡那么好杀么?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这些士绅是你能随便动的么? 而且如果单纯是隐户对士绅的惩罚力度如同搔痒冯紫英肯定是从其他方面来突破的这才以点及面否则两三个月要做这样大一桩事儿一年时间你也未必能行。 冯紫英的回答让在座众人都是心思不一百味陈杂。 齐永泰自然是欣喜自豪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却是感慨万千北地士人不少能读书的也不乏其人但是真正要称得上能臣的却没有几个这也是江南士人始终能在朝廷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主因甚至像李三才这种北地士人中的佼佼者还不是一样被慢慢影响和拉拢进入了江南士人的群体中来。 但眼前此人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表现出了不一般的治政才华这甚至比他之前提出的开海之略更让人深思如果说你历练一二十年有这般能力也说得过去可你才下去当一府同知好歹你也要熟悉一年半载吧?居然就这么大刀阔斧干起来还干成功了? 这单单要用运气来形容恐怕就是自欺欺人了。 当然要说让几人心生嫉妒却还不至于毕竟江南士人压制北方士人的态势局面不是一两个人能扭转的更不用说像冯紫英这样的小字辈了。 哪怕他再绝才惊艳要想走到三品官员位置上没有十年也不可能。 要想入阁看一看大周朝最年轻的入阁大臣是多少岁四十二还是广元年间了冯紫英再厉害也起码要二十年吧? 二十年在座的人还有哪一个还能留在朝中?没准儿骨头都烂了。 再说了二十年谁又能说得清楚没有像冯紫英这样的天纵奇才出来江南读书之风盛行可不是北地能比的历来是人才辈出难道还惧怕一二人杰出之才不成? 倒是李三才对冯紫英又有一些不一样的观感毕竟此子最早是和自己有些瓜葛的或者说此子六年前的崭露头角和自己也有些关系自己毕竟也还是北地士人哪怕不太认同现在北地士人那种保守陈旧的观点但是他的根还在北地不可能像江南士人那样毫无顾忌。 冯紫英的卓越表现越是耀眼特别是开海之略是深得李三才的认同的在他看来这才是有大格局大气象的胸襟不会拘泥于北地那点儿狭隘格局现在看来此子在具体地方治政上依然也有自家手段值得夸赞。 就在一干人都是深思细品的时候还是郑继芝打破了沉寂:“紫英你大兴工商开矿还要和兵部合作兴办火铳火炮工坊嗯还有开榆关港那今年永平府的夏税秋粮应该没问题了吧?”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勇于任事 大周夏税秋粮和商税定额基本上是沿袭了前明从开国之时起就确定了以一个大概数目然后剩下的就是留存归地方使用有些类似于保底之后超额留存的模式。 但实际上对于北方来说很多地方都难以完成所以往往也就是在起运和留存上都会出现一些差距而者往往会成为每年吏部和都察院考核各地官员的一个重要标准。 同样对于江南地区来说这种起运留存的夏税秋粮和商税基本上间隔几年就会有一个调整当然这绝不可能是调低只可能是调高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江南士绅对朝廷尤为不满的缘故。 但对朝廷来说面对九边日益困难的局面粮饷军资都不断增长如果不在江南想办法难道还能在本身就完不成起运任务的北地府县上刮一层? 这也是南北分歧矛盾最为突出的焦点。 但从北方来看整个九边都都压在北地各省的身上从辽东到北直在到山西陕西边军的补充基本上都是来自北方各省直的卫所士卒大多来自北地再加上一旦蒙古人突破边墙就会给陕西、山西、北直和辽东带来巨大的破坏这种长期以来的战乱压力也使得北地无论是农业还是商业乃至城市建设上都无法和南方相比这还没有算南方气候、交通上更具有的优势。 明明就是整个大周需要面对的军事压力凭什么就该北方一力扛之北方出了人承担了压力难道就不该在赋税减免上予以补偿么?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这大概就是南北争执的症结所在了。 前几年永平府在起运夏税秋粮上和商税上缴上都表现不佳郑继芝也为朱志仁这个老乡擦了不少屁股现在总算是有了改观郑继芝也是有意这么一提。 谁都明白冯紫英纵然能力再强本事再大但是他只是一介同知如果没有朱志仁这个知府在背后给他扛起他绝不可能有这么轻松就能在短短三个月里做成这么多事。 “伯孝公商税今年永平府肯定能完成甚至还会有一个比较大的增长榆关开港还早但是相信明年就会有大的起色至于夏税秋粮这可不是我这个同知的职责范围您得问知府大人或者通判大人他们才能回答。” 冯紫英很规矩地只谈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这是一个为官的基本准则不去评价同僚的表现那是知府的权力。 郑继芝看了冯紫英一眼心中却是给冯紫英点了个赞难怪朱志仁来信也对此子赞不绝口这不仅仅是能力问题而且其表现也足以说明此人不但能做事更会做人会做官。 “紫英我也听闻你在卢龙和迁安开矿看来今年工部节慎库收入会有大增长啊但内阁更关心的是你和山陕商会以及佛山庄记搞的这个冶炼工坊也就是那两家铁厂听说会有一些新的工艺?庄记可是在工部都挂上号的大户而且也和兵部有合作在永平府这么搞你是怎么考虑的?” 李三才要比这些人实在得多直接问及具体的细节。 “道甫公在诸公面前紫英也不敢遮瞒什么这两家铁厂主要是要以熟铁和钢为主铁料都在其次……” 冯紫英的话半真半假。 铁和钢是两个概念钢的价格要比生铁和熟铁都要高得多而这一次用的新工艺主要也就是为炼钢但他不能把话说满了。 在质和量上太过于大幅度的提升肯定会引来朝廷的好奇甚至怀疑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还要收着点儿。 “初步预测了一下卢龙铁厂年产铁大概能达到一百四十万斤左右其中熟铁和钢能达到八十万斤左右而迁安铁厂的产量要高一些大概在一百八十万斤左右熟铁和钢产量能达到一百二十万斤左右……” 在座的都吓了一大跳生铁产量也就罢了如此大的增长都很骇人了这仅仅是一个永平府啊可熟铁和钢也能达到这么高? 生铁价格最便宜也最容易生产熟铁要复杂一些但是钢就不好生产了在座的众人虽然不清楚生铁、熟铁和钢的具体生产工艺但是还是明白其中贵贱的。 “紫英熟铁和钢产量能达到这么高?”李三才有些不信他是当过工部尚书的对全国的钢产量很清楚耗时耗力所以才会奇缺。 “主要是采取了一些新的冶炼工艺提高了炉温使得铁水能更好地和其他一些炉料搅混……”冯紫英信口编了一些“问题不大但是那是要等到一年半载正常情况下现在肯定还不行。” “即便如此也很可观了大周钢很缺如果新的工艺能够提升钢产量那就太好了尤其是对兵仗局生产盔甲极为有利。”方从哲点点头。 每年光是兵仗局制作各式盔甲和防护器械以及武器所消耗的钢料和熟铁都不少花费也相当巨大如果说在钢铁生产的成本上有所下降产量却还能提升的情况下对大周来说当然是一大福音。 “紫英不知道这种冶铁炼钢工艺可否在全国推广?这样一来我们大周的钢料就再也不会捉襟见肘了。”李三才是工部尚书出身很清楚钢对大周的重要性几乎是哪个领域都需要这种东西。 “道甫公这要看山陕商会和佛山庄记了这种新工艺我提供了一些见解和思路但是具体摸索提炼出来还是他们的匠师另外据说也还不稳定还有很大的改进余地不过我想就算是商业秘密三五年后估计也会慢慢流传开来但前期山陕商会和庄记投入不少总得要让人家把成本收回来才行啊但可以让他们进一步扩大规模反正永平这边的铁矿不少……” 冯紫英把担子推到了山陕商会和庄记身上去了短期内山陕商会肯定不会答应这等近乎于垄断的暴利他们岂会轻易交出来? 恨不能藏着掖着吃个钵满盆肥焉能外泄于人? 那不是给自己的钱袋子过意不去么? 李三才会意地点点头他祖籍陕西山陕商人素来一体要和这些山陕商人过意不去也不是他愿意的。 “紫英你这一趟去永平府时间不长但是动作却够大榆关开港你是怎么考虑的?” 方从哲和郑继芝都对榆关开港很感兴趣从方从哲角度来说开海之后北方鼓噪很厉害认为这纯粹是江南得利北地毫无所获如果能有此证明北地一样可以通过开海来获益那么也算是对北方士人的一个回击。 而郑继芝就纯粹是看到了宁波、泉州、广州、漳州这些开海之后设立市舶司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如果榆关开港之后也能像宁波、泉州这样的城市一样那也算是不无小补。 “榆关开港不仅仅是关税收入更在于它对永平、辽西甚至整个辽东边镇的粮食物资保障都是一个极大的利好像广宁和宁远不再需要从京师或者直沽那边运送过来中途还要经过一次转运而且走海运要比走运河更快这边可以直接在榆关下船穿过山海关就是辽西走廊了单单是运输消耗上就能节省太多了。” 冯紫英耐心解释:“而永平铁料也可以大量输出到江南和沿长江进入湖广可以说榆关一开港整个辽西到京东这盘棋就都活了甚至未来想察哈尔人控制下的地盘外边的朝鲜和日本也都可以通过榆关来输入输出物资这里将成为一个枢纽……” 冯紫英笑了笑“我是永平府同知但一去府尊便把商税之事交给我本来原来也因为开海之事和各地商人们打交道比较多南北的情况也大体了解北地商人对江南在开海乃至因为开海带来的丝、茶、瓷、布等行业的带动很是眼红这我也能理解当时也和山陕商会的人探讨过我们北地该怎么来扬长避短因为北地在丝茶这些行业本身就先天不足那么北地优势在哪里也就是石炭和冶铁这些上了……” 冯紫英介绍了自己的想法几位阁老都是微微点头。 这才是真正做实事的照理说这一任同知是不该管这些具体事情的清军、海防、治安这些才是同知主责但知府把商税交给冯紫英也没错同知同知本身第一条就是协助知府处理政务那么任何一项只要没有明确给通判和推官的事务都可以指定给同知。 平庸懒散一点儿的便可以找借口推托和拖延但是想做事情的就会抓住这样的机会来证明自己。 而冯紫英抓住了机会不但把本职事务处理得仅仅有条而且还帮助知府处理最重要的赋税事务可以说勇于任事这一条往往是吏部最考核上最看重的一点这是态度问题。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擦边球 “紫英你做得非常不错不过在有些方式方法上还是需要多斟酌。”叶向高微笑着看了一眼一直未曾说话的齐永泰“与士大夫治天下朝廷优待士绅你治政过于酷烈苛厉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啊。” 冯紫英苦笑他也知道叶向高是一番好意“首辅大人我也不愿如此但是永平的局面有时候却又逼得府尊和我不得不兵行险棋啊我知道不少人在京中也有一些人脉关系免不了要托人在京中攻讦诋毁知府大人和我的一些举措我有这个准备但有些事情如果不作行么?正好今日中涵公和伯孝公都在这里我也顺带提一句昌黎惠民盐场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已经屡屡行文到府衙户部和都察院也都行文到过府里但至今情况如何?” 一提起惠民盐场郑继芝脸色就格外难看忍不住插话:“永平府治安不靖屡屡生乱导致惠民盐场至今荒废着实可恼!” 方从哲脸色一样不好看“紫英惠民盐场的事情你们永平府应该好好查一查这倭寇来无影去无踪真的这么厉害?不是说现在倭寇活动基本不过长江口么?怎么山东都没怎么听说过了反倒是北直还冒出来了?” 方从哲和郑继芝负责财赋对盐务这一块自然很关注其他几个人对此就不太了解了。 齐永泰都忍不住问道:“紫英惠民盐场怎么会被倭寇袭扰?难道盐田还能被倭寇搬走?” 冯紫英苦笑“盐田倒是搬不走但是倭寇屡屡来袭绕造成盐户逃亡现在盐场的盐田已经被昌黎本地士绅瓜分一空县里也是束手无策……” “什么?!” “岂有此理?” 不但齐永泰、李三才勃然变色便是叶向高和李廷机也是面带怒色而方从哲和郑继芝也是脸色阴沉。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这里边除了方从哲和郑继芝是略有所知外其他人都是不太了解具体情况但是都是明眼人倭寇袭扰导致盐场荒弃然后昌黎地方豪门士绅却来接管瓜分傻子都能明白里边有什么猫腻。 盐课是大周最重要也是最稳定的一项收入可以称得上是财政命脉前朝盐铁丝茶均被专项榷卖但在大周一朝最初就只有盐铁两项榷卖到后来连铁的榷卖都取消了唯独盐的榷卖是从未动摇加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又是进入皇上内库的所以其余三大都转运盐使司的盐课收入就是朝廷最稳定的一笔收入堪称压库之宝。 其他啥都有起伏唯独这盐课基本上每年都相对稳定只要老百姓还活着那就都得要吃盐。 如果谁要打盐的主意那就真的是要刨户部的根了。 “紫英你说可是真的?”叶向高脸色森冷目光如刀。 “伯孝公应该略知一二紫英也是上月才去了昌黎了解了一下情况就接到不少告诫要我各自安分守己莫要去碰那些与己无关的事情否则就会要我在永平府寸步难行。”冯紫英也冷笑。 “伯孝紫英所言可属实?”叶向高目光转向郑继芝。 郑继芝想了一想才道:“基本属实吧惠民盐场三年前被倭寇摧毁盐场损失很大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这边又花费巨资重建没想到前年又被捣毁户部拨专款又重建但是去年还是被毁盐户四处流散后来户部便一直搁置实在是经不起这般反复折腾银子花得海一样可却没有收益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那边也吃不消了再后来我只知道有地方盐民在原址上晒盐但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 郑继芝的话虽然委婉但是基本上确定了这是事实。 “难道刑部和兵部就没有任何反应?永平府这边也是坐视不管?”叶向高有些出离愤怒了这种事情都发生了那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户部就打算就此放弃了?!” “首辅大人倭寇是从海上来数量不少官军人少不济事人多倭寇便扬长而去没有水师助剿根本难以根除。”冯紫英插话道:“永平的状况您应该略有知晓地方上那点儿巡捕衙役根本济不了事儿要调兵还要经过兵备道行文借兵永平兵备道就是一个空架子而且蓟镇兵力远在北面要南下昌黎恐怕早就被地方上得知消息倭寇很显然是和地方上有勾连的得到消息早就远遁了。” 这种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方式对于这种倭寇来说的确是相当完美的就欺负北直这边没有水师舰队而且这种小股几百人的倭寇也最是难防。 叶向高目光扫了一圈“这不是理由朝廷如果听任这种事情发生那将国将不国!” 话说的如此严重但是真正落实到具体如何来处置却也是一件难事但这和昌黎大户们有无关系?各自心里都有一杆秤。 “现在要借调蓟镇兵也有难处从边墙外草原上传来的消息林丹巴图尔这一次野心颇大可能是内喀尔喀态度较为恭顺甚至连外喀尔喀也被林丹汗说服劝诱动了心会派兵过来一旦真的南侵可能会是近二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南侵。”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景秋插话道:“这种情形下尤世功还在向辽东那边调兵根本没有余力来管地方上的事儿若是两三百人小股兵力恐怕对付这种海上来一击便走的倭寇用处不大甚至稍不注意还有可能被敌反噬。” 叶向高皱了皱眉军议不适合当着冯紫英这等外官商议哪怕冯紫英父亲就是蓟辽总督对这等情形更清楚但规矩不能坏这让他对张景秋更不满意。 张景秋这么说自然也有其道理。 冯紫英和蓟镇关系密切从眼下的态势来看蒙古左翼南侵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蓟镇可能要面临的压力相当大但兵部恐怕只能力保顺天府一线要确保京师城不受威胁不能形成前明也先率领鞑靼诸部进逼京师的局面那么很有可能就会放弃永平府起码不会在永平府的防御上倾尽全力。 可冯紫英是冯唐独子若是在永平府任上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冯唐肯定会迁怒自己这个兵部尚书未来自己这个兵部尚书要想兵力调动和战事筹备上得到冯唐的支持更是想都别想了。 所以他要提醒一下冯紫英不要一门心思只想着建功立业要有完全准备。 “军议我们日后再议紫英惠民盐场的事情永平府需要重视这是朝廷赋税根基所在若是任其为所欲为只怕后患巨大你们永平府有什么考虑么?”看到了叶向高阴沉下来的脸色李三才很知趣地接上话。 张景秋不太服气他这个分管军务这一块的阁老李三才也很清楚。 本来都一样是六部尚书甚至张景秋担任尚书时间更早也是皇上十分中意的人选可最终却是自己上位了要让张景秋心里舒服谁也做不到。 但李三才不认为自己就比张景秋差。 自己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干起来的你张景秋在南京赋闲时自己早就在各个岗位上辗转操劳了。 单单是漕运总督上做出来的成绩李三才自认为历任漕督中就没有几个比得上自己。 好在张景秋虽然不太服自己但是大事上还没怎么拖后腿表面上关系还是能维系得过去大家也都各自保持着几分颜面。 “道甫公说实话还真有些棘手本想先调查一下看看里边究竟有什么内情但是今年也是多事之秋就像刚才张大人所说蒙古人南侵在即永平府首当其冲兴许我们一年努力都有可能白费但是总不能因为蒙古人要南侵我们现在就什么都不做吧?” 冯紫英苦笑着道:“但如果要解决惠民盐场背后倭寇的问题肯定需要兵部的支持所以今日我也当着诸位大人请求兵部能给一个便宜行事的许可到时候如果有求于驻军时请兵部下令给予配合支持。” 这一点倒是没问题几位阁老和张景秋都点头认可。 这一场文渊阁问政显得有些波澜不惊冯紫英自己都觉得寡淡无味。 也许就是一个好奇心内阁诸公对于自己一个刚从翰林院出来的毛头小子去去了永平府搅起这么大风浪颇感好奇加上一些出人意料的动作所以让他们有些好奇吧但问了之后好像觉得也不过如此心里反而踏实了。 冯紫英要的也就是这个结果他可不希望自己被一干人视为另类自己做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规则以内顶多也就是擦着规则边沿的事儿这也是齐永泰和乔应甲再三叮嘱自己的。 无论如何绝才惊艳无论如何才高八斗能力超群只要不去捅破规则底线朝廷都能够容忍现在的自己还不具备打破规则的实力。 乙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头大如斗,乐在其中? 从文渊阁刚出来冯紫英便迎面碰上了张瑾。 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一位在南北镇抚司里来回跳动的临清故人了据说他现在从南镇抚司重回了北镇抚司但是工作方向略有变化了具体情况如何却还不知道。 “张兄。” “紫英。”张瑾在文渊阁外遇见冯紫英也很意外想要疾步进入但还是停下了脚步”什么时候回来的? 冯紫英意识到对方肯定是有什么急事照理说龙禁尉不对内阁哪怕是有公务也应该是和都察院那边接触多一些要么就是和六部具体接洽内阁是商计朝廷大事具体事务一般在六部。 像张瑾这种千户直入文渊阁要么就是急事要么就是大事但看张瑾的神色表情却看不出什么来。 “找诸位阁老?”冯紫英下意识的问一句笑着道:“张兄现在越发得意了?” 张瑾苦笑着摇头:“哪里比得上你风光?在京师城里都能随处听见你的名声嗯今儿个有事儿若是紫英明后日不会离开约一约喝顿酒?“ “好有急事?”冯紫英下意识的感觉到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从对方眼底深处的担心就能看出。 “杨可栋现身了。” 杨可栋失踪在朝廷内已经不是秘密了冯紫英也早就从汪文言传递过来的消息中得知了。 当初还有人不清楚杨可栋是不是沉湎于花街柳巷中没回家这种情形也发生过但最多不过一二日但超过三日之后仍然没见到杨可栋的踪影龙禁尉这边就知道出事儿了。 “在哪里?”冯紫英心中一紧。 “已经回到了播州但一直没露面还是我们在播州那边的眼线十日前通过暗线发现的。”张瑾面色深沉“现在还不确定杨可栋逃回播州的目的播州那边也一直没有声音杨应龙据说卧床不起但我们怀疑他是装病。”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握紧双拳该来的迟早要来? 虽然冯紫英一直不认为将杨可栋扣下为人质就能制约杨应龙的野心但是起码也算是一个牵制延缓一下杨应龙野心膨胀速度也能为大周多赢得一些时间但没想到还是来得如此之快。 装病就意味着有些野心或者是迷惑朝廷的一种手段甚至可以说是杨可栋得知父亲病重孝心可嘉但又担心朝廷不同意他回去所以才会潜回老家。 这起码还能为他赢得一些道义上的理由。 但这并不能改变播州叛乱在即的事实。 心中沉甸甸的冯紫英点点头:“张大人和诸位阁老都在张兄赶紧去吧下来再联系。” 张瑾也不敢久留点点头进去了。 出了文渊阁冯紫英心情顿时大坏。 察哈尔人要南侵正还在担心建州女真会不会也趁机出幺蛾子没想到西南却要生乱了怎么会这么巧? 冯紫英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冯紫英从来不惮于猜测努尔哈赤的狡诈和恶意在他看来建州女真就是一头尚未长成的虎如果不及早削弱遏制迟早要对大周构成致命威胁哪怕有了自己这个变数加入进来但是很多已经固化的社会结构带来积弊和痼疾都不是哪一个人能随便改变得了的他有这个心理准备。 林丹巴图尔原本还应该要几年才膨胀起来的野心陡然在今年就爆发出来没准儿就是努尔哈赤的手段。 前世中努尔哈赤并没有和林丹汗有多少交织而是他的儿子皇太极才完成了对林大汗的绝杀甚至一举把察哈尔人撵到了青海最后毫无阻碍的接受了林丹汗的八大福晋。 但是今世历史已经有些偏离原有航向大明变成了大周李成梁变成了自己老爹冯唐而乌拉部也没有被建州女真吞并甚至连科尔沁部也没有完全倒向建州女真再加上舒尔哈齐父子的逃脱托庇于辽东镇并着手壮大自身估计这些都刺激和影响到了建州女真的策略调整。 当努尔哈赤认为他无力一家来吃下辽东时他可能就要想着办法来唆使林丹汗来作祟了那么播州杨应龙这边呢? 建州女真在京师城中有联络点就像叶赫部一样肯定还有隐藏的角色从事其他秘密活动。 而杨可栋虽然人在京中当人质但是一样可以承担起一个情报联络点的作用毕竟播州是大周治下就算大家都知道他是人质也得要在表面上表示礼遇尊重不可能对他的行径有太大限制。 那么建州女真和播州杨氏的接触也许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一拍即合各得其所也很难说。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中就一紧。 因为他一下子还联想起了当年在临清时遇到的倭人藏身于白莲教中的那一幕。 内忧外患似乎都不再像前世历史那样并无牵扯瓜葛似乎在被一根无形的线给牵动不知不觉的形成了一个网络一般而被网在中央的那个虫子的就是大周甚至这个虫子自己还在不断的内讧作死。 坐上回府的马车冯紫英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大周的敌人在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内部的外部的原来是亦友亦敌现在逐渐变成敌人的原来是癣疥之患现在变成了肘腋之患甚至心腹之患的都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了这不能不引起冯紫英的警惕。 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并不比叶向高、齐永泰他们高明多少他们也并非对大周内忧外患不了解但是他们却很难真正分清楚其中的轻重这不是他们眼光问题而是历史局限性让很多偶然变成必然的不确定性都难以判断起来。 像前世历史上的万历三大征谁曾想到张居正留下的丰厚遗产就被这三大征给折腾光了一个小小的前副总兵哱拜叛乱会引发那么大的动荡一个土司杨应龙的叛乱会让大明几十万大军陷入其中经年难得脱身其消耗更是望而兴叹。 那么今世呢?哱拜之叛应该没有前世造成那么大伤害但是问题是大周没有张居正也没有一条鞭法和考成法大周的官场格局依然混沌而且增添了天家夺嫡的这个超级大变数。 壬辰倭乱和前世差不多而建州女真在同一时间线是不如前世那么强悍可播州之乱在即这个西南腹地的叛乱会带给大周什么? 冯紫英都无法判断。 还有白莲教这也是一个隐形炸弹一旦炸响那就是在京畿腹地乃至山东、南直这些要害之地上如果在骨节眼儿上爆发出来其危险性在冯紫英看来只怕丝毫不亚于西南播州之乱甚至犹有过之。 至于说像倭人洞武和安南人在西南边境的骚扰这些都根本不值一提。 解决这些棘手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发展壮大大周的实力冯紫英也正在积极的摸索路径积蓄实力但是这时间上实在太紧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快马加鞭一般的赶着往前冲了所有自己记忆中的一些近似于金手指的东西都被榨了出来但是现在看来仍然是有些来不及了。 永平府没有三五年的平稳发展根本无法在大周这个政局中起到撬动一点的作用铁也好钢也好火铳也好归根结底要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硬实力才能发挥作用而自己这个年龄和资历实在太尴尬了。 “爷这会子去哪儿?”马车都走了一段冯紫英才被坐在前面的宝祥小声问道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去哪儿?”冯紫英愣了一愣。 到文渊阁的叙事时间并不长这会子也还早要去的地方也很多。 冯紫英甚至还等着齐永泰和张景秋、柴恪甚至郑继芝、官应震的单独召见永平府这边虽然很多事情只是刚起了一个头但是却已经露出了一些不一样的端倪值得细细琢磨。 这会儿可以去中书科官应震那里也可以去兵部柴恪那里甚至去见一见杨嗣昌、郑崇俭和王应熊也很有必要其他几个同学甚至马士英那里也该见一面。 还有王子腾那里也要问候一下看在不在京如果王子腾在京也要见一见。 如果下一阶段要解决倭患那么沈有容的登莱水师舰队必不可少哪怕现在登莱水师现在还很稚嫩但哪一支水师都不是装备起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应该匿身于永平府附近的这群倭寇就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试金石。 这些都是公事至于私事那要见的人就更多了黛玉和宝钗还应该去一下书院见一见周永春他们…… 贾政到现在依然还没有出京也不知道元春是怎么和贾政交待的或者元春另有打算?还有迎春凤姐儿探春是不是也该见一见?…… 想到这一切冯紫英就头大如斗自己好像真正陷入了这个世界的天罗地网中无法自拔了嗯也许是乐在其中乐不思蜀?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猜不到的贾敬 “杨可栋已经回到播州了?”张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里多了几分深邃。 “回王爷已经到了几日了我们这边也安排了两人在那边带了两笼信鸽可以保持随时联系。”站在下首的中年男子恭敬地回答道。 “很好顾访你叔叔老了不再有往日的雄心魄力了孤希望你能全盘接手他在龙禁尉里的人脉和人手不能让卢嵩把所有都接掌尤其是在南边儿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没有理由让给卢嵩!”张惕盯着对方。 顾访迟疑了一下“王爷我叔叔那边恐怕……” “孤知道他现在的心态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加上父皇那边现在也是心意难定哼……”张惕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幽幽地道:“富贵险中求坐在屋里难道就能等到机会?连孤都有这个勇气他却没有了?” 顾访不敢搭话。 “好了此事我知道了杨应龙要求孤帮他做的事情孤做到了另外还是那句话孤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只要孤能等上大宝之位改土归流之事便可以由朝廷和宣慰司商量着办不会过分苛厉……” 张惕威睖四射的眼眸中掠过一抹精芒“湖广和四川那边不妨放松一些他需要什么尽可予以满足粮食、盐巴、甲胄、武器、箭矢尽皆满足……” “王爷杨家那边提出了是否可以提供一批火铳?”顾访犹豫了一下“他说既然辽东都可以讲火铳无偿支援给蒙古人那么现在播州起码还算是大周治下三五百支火铳应该不在话下吧?” 张惕冷笑转首向旁边“楚先生你觉得呢?” “不可。”楚琦在一旁断然摇头:“辽东送给察哈尔人火铳那是兵部和内阁皆知的事儿而且冯唐作为蓟辽总督有临机权变的权责但是湖广四川那边我们虽然有一些关系可如果几百支火铳流入播州那绝对是要引来龙禁尉的彻查顾大人这边是遮瞒不住的反而会暴露我们。” 张惕点头杨应龙那边可用但是如果说倚为臂助甚至觉得是杀手锏那就有些天真了一切还得要靠自己这一点张惕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 更何况现在局面尚未进入自己最期待的时候很多事情还得要小心谨慎张惕可不愿意这个时候来打草惊蛇。 “这样先给播州方面复命就说湖广四川那边火铳数量不多一时间无法轻易调出让其稍安勿躁待到合适时机自然不会少他几百支火铳而已到时候孤给他两千支!” 张惕的缓兵之计赢得了楚琦的点头“王爷这个说法好既可以让杨应龙暂时不忙轻举妄动让他等候我们的召唤九十月间察哈尔人一旦南侵也许就是合适的机会了。” “林丹巴图尔真的有这么大的雄心?”张惕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孤总觉得一个不满二十的黄毛小子居然有此胆魄这里边怕是有些什么古怪。” “王爷无外乎就是和努尔哈赤有了一些默契罢了。”楚琦姚扇微笑“前日我去了宁远伯府上也曾和宁远伯探讨起此事宁远伯便说插汉(察哈尔)素有野心以为自己是黄金家族当一统蒙古不过东虏现在势头正猛所以让林丹巴图尔有些疑忌此番定有努尔哈赤的手段在其中才能让林丹巴图尔起了南侵的野心。” 张惕一喜之后又泛起一抹忧色“李成梁倒是说得透彻不过那岂不是意味着努尔哈赤亦有可能从中浑水摸鱼?”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王爷我和宁远伯分析过十年之内东虏尚无力对大周构成真正的威胁顶多也就是在辽东那边能有所得利所以无需过分担心。” 张惕点点头楚琦的言外之意他也明白如果十年时间自己都还不能坐上大宝之位那一切都是虚幻了别说十年五年之内只怕就要见分晓。 楚琦见义忠亲王点头有继续道:“而且东虏主要精力都还只能放在关外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起码辽东和蓟镇两镇无力入关对我们有利。” 张惕默默点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楚先生难道孤就只能走那一条路?” “王爷在北地在京师城内城外我们毫无优势啊太上皇那边又不肯明确支持您虽说现在局面还不明朗但是我们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啊。” 楚琦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总还有一些幻想但他最终会明白京师城不是他的主场。 “汤宾尹先期南下做准备是好事江南不可有任何闪失以我之意若是可以不妨让贾敬也可以南下了他去金陵或者扬州驻足先把一些事情做起来他和甄应嘉关系莫逆甄应嘉亦能接受他去江南这样汤宾尹和甄应嘉在明面替王爷收揽士民之心贾敬亦可在暗筹措布置。” 张惕迟疑“楚先生龙禁尉盯着贾敬很紧……” “王爷不是早就替贾敬安排有一个替身么?可以在适当时候安排贾敬假死死人化了妆之后便难以看出端倪来了就说他服丹砂烧胀而死……” 楚琦知道义忠亲王很看重贾敬不仅仅是此人一直追随王爷而且还因为贾敬此人的确有些本事曾经在詹事府担任左谕德后担任过户部江西、浙江清吏司郎中在出任詹事府少詹事时太子被废为义忠亲王其人也被都察院弹劾其辅佐太子不力罢官后出家到玄真观修道。 可以说如果不是贾敬出家修道以求保身就轮不到现在的汪梓年来替王爷掌管财赋这一块但即便如此王爷也从未忘记过贾敬这一点楚琦深知。 甚至楚琦还隐约知晓贾敬之所以被罢官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贾敬屡劝王爷和宫中那一位断绝关系但是王爷却一直表面答应但背地里却始终藕断丝连结果酿成大祸王爷固然被废为亲王而贾敬这个少詹事就成了做事不得力了。 张惕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贾敬在户部担任郎中多年与浙江、江西官员多有往来情况熟悉而且贾家又是金陵老四大家之首在南直隶那边人脉深厚贾敬去了南直隶那边便可以和甄应嘉联手一明一暗整合江南那边的资源为自己打好基础。 微微点头张惕又想了一想“此事可行楚先生便由你来安排此事定要小心务必不能出问题。” ******* 冯紫英抵达贾府大门前时还没下车便有人从门房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定睛一看却是那张材冯紫英也知道这张材算是府里边一个不上不下的角色但其屋里的跟着周瑞家的走得很近所以他也算是下人里边半个头面人物。 “哟张材这么急不可耐地怎么了?” “爷您来了小的怎么敢还在门上坐着一帮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替爷把马车赶紧院子里去?”张材满脸堆笑褶子都挤了出来身子如虾一般半躬着亦步亦趋跟着下了车的冯紫英“爷今个儿是先见老爷们还是先去园子里?” 一句话还真把冯紫英给问住了他本来是不打算去见贾赦贾政的就想去看看黛玉宝钗二女也不知道朝里边能留自己多久没准儿明儿个就让自己动身回永平府时间就有些来不及所以他才忙不迭先来见黛玉宝钗。 只不过这会子张材这厮一问倒是让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下才道:“二位老爷都在?” “大老爷在二老爷却不在。” 张材的话让冯紫英松了一口气贾政不在就好假意想了一下“政世叔既然不在那就改日我再来一并拜访二位老爷今日我便先去园子里。” 张材连连点头陪着冯紫英往里走“宝二爷那边……” 冯紫英恨不能一脚把这厮给踹到一边儿上去他只想见姑娘们哪里还有多少心思去见宝玉?可人家一副满脸诚恳的模样你还真不好说什么。 “哦宝玉也在?”冯紫英顺口问了一句还在思考怎么应对那张材更是补了一句:“不但宝二爷在环三爷今日也回来了若是知晓爷过来肯定会立即赶过来了。” 完了冯紫英知道以张材这厮的德行只要自己一进园子这厮肯定要立马飞奔去宝玉和贾环那里报信儿自己只怕和黛玉宝钗没说上两句话这二人就能赶过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这样张材你去和宝玉、环哥儿说一声待一会儿我就去怡红院让后厨破费一点儿午饭我就在怡红院和宝玉、环哥儿一道吃了也好和他们两兄弟好好说说话这会子我先进园子去。” “好嘞。”张材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您能在宝二爷那里吃饭宝二爷肯定高兴得紧。” 己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进贾府真的有点儿如今自己府邸的感觉了。 冯紫英觉得虽然不敢说闭着眼睛都能在贾府里边转悠但是现在荣国府这边真的是太熟悉了他来来去去起码也有几十回了便是大观园里走过几遭也是轻车熟路了。 从仪门旁的角门一进去原本是打算从南大厅旁边小门走穿堂过去却老远就看见了一道婀娜娉婷的身影过来惊喜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欲言又止。 张材这厮也是眼色不行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一脸谄笑和对方打招呼根本没看到冯紫英和对方目光里的交汇碰撞。 “平儿姑娘。” “哟张管家这不是冯大爷么?”平儿站定声音婉转如黄鹂双手合叠放在腰上一福“奴婢见过冯大爷。” 冯紫英似笑非笑挥了挥手“平儿这是去哪儿啊?” “去马厩那边打个招呼明儿个奶奶要出门。”平儿看着冯紫英目光里比往日多了几分热切。 一别三个月当意识到自己和奶奶的命运已经和这个男人绑定之后心思似乎也有了许多变化可恨这个男人却是不肯来一封信也没有了半点消息折磨得人心力憔悴。 “嗯平儿还是这么勤快啊打发一个小丫头去说一声就事了还能劳你大驾?”冯紫英打趣道。 “冯大爷大忙人远赴永平府任职还能贵足难踏来我们府里奴婢去马厩不过是正理儿罢了。”平儿不轻不重隐隐刺了冯紫英一句。 冯紫英一窒他走之前可没有去见过王熙凤和平儿既没有那份心思也没有太多关注一些口花花的言语对男人来说也许就是热血上头时的狂放之举过后就忘就像提起裤子之后可能不认账一样。 冯紫英虽然不至于如此不过自己好像不是没怎么王熙凤和平儿么?呃在大事面前分清楚轻重缓急应该是优点才是。 趁着张材和平儿打招呼往前走时冯紫英和平儿交错而过看着平儿目光里期盼的神色心里也有些意动很隐晦地在交错那一瞬间和平儿附耳一句:“午间我在怡红院用午饭晚点儿过来。” 平儿脸上红晕浮起恨恨瞪了冯紫英一眼却一言不发离去。 张材把冯紫英、宝祥二人带到了大观园门口宝祥自然就在大观园门房上和几个下人说着闲话冯紫英便独自入园。 穿过曲径通幽处的翠嶂迎面而来的就是沁芳亭盛夏的大观园里绿意盎然潺潺溪流从沁芳亭下缓缓而过带来的徐徐凉风让夏日的炎热多了几许凉意。 隔着沁芳溪可以看到对面的玉石牌坊和其后的太观楼两层楼的环绕式建筑群落在夏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富丽堂皇缀锦阁和含芳阁将太观楼一左一右簇拥着充满古韵余风的窗棂半开垂柳依依沿溪而立。 居然有一艘画舫听在玉石牌坊前的台阶边儿这应该就是元春省亲时的那艘画舫估计应该是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整修了。 冯紫英漫步而行看着迎面而来的绿植围成的篱笆后一堵粉壁那应该是晓翠堂背后一溜烟儿的葡萄架探丫头的秋爽斋就藏身其后了。 向左走过翠烟桥在桥拱上冯紫英举目眺望。 清澈见底的沁芳溪如玉带一般逶迤缠绕着整个大观园如果说太观楼是整个大观园的中心那么沁芳溪就是大观园的血脉。 一个近似于不规则的几字形让沁芳溪从东南角的怡红院墙边钻了进来将怡红院和东禅堂与栊翠庵、达摩庵、玉皇庙这一片分隔开来穿过沁芳亭、翠烟桥潇湘馆和和晓翠堂、秋爽斋隔溪相望一道蜂腰桥却又将紧邻的缀锦阁和潇湘馆与秋爽斋那边连接起来了。 沁芳溪在“几”字的左上角分出来一溜把缀锦阁所在的紫菱洲包围成为一个孤岛只留有一条道向着潇湘馆那边延伸出去。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如此自由自在地在大观园里漫步感受以往进来不是走马观花就是有事儿直奔目的地但今日却难得有这样的闲暇独自一人享受这份视觉盛宴。 冯紫英一直走过潇湘馆潇湘馆的门半掩着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一路向前走到了蜂腰桥上站在比翠烟桥更高出一大截的蜂腰桥上极目眺望。 北面就是一连串的建筑群落了从晓翠堂到秋爽斋然后就是掩映在水中的藕香榭了。 芦雪广隔着石板路和藕香榭遥遥相对一道曲折竹桥将藕香榭与大路连通使得藕香榭不用走晓翠堂后的葡萄架那道曲廊才能出来正好是一道闭环。 芦雪广掩映在荇叶渚旁的芦苇荡中微风一过苇杆苇叶摇曳绿影千重婆娑万象让人心旷神怡。 再远就有些看不清楚了但是冯紫英知道那隐约可见竖起的圆顶就是蓼风轩稻香村和暖香坞都在那边儿宝钗的蘅芜苑却是更远根本看不见了。 难怪这大观园能够被历史铭记冯紫英甚至都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四五十万两银子真的是花得值得。 如此利用现有的地势地貌重新全面建设出来的这样一座园子堪称这个时代的园林典范融合了江南园林的婉约细腻却又不乏北地园林中豪迈气象连一直对贾家建大观园的持否定态度的冯紫英都忍不住为之意动。 只可惜这样一座精致华美的庭园却不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什么冯紫英摇了摇头不无遗憾的下了桥这才向潇湘馆走去。 看见紫鹃惊喜得捂住嘴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冯紫英赶紧按住对方“林妹妹呢?” “姑娘在那边看书呢。”紫鹃红着脸小声道。 大爷的手按在了她的肩头上带着几分亲昵虽然知道自己在姑娘嫁过去之后肯定会是通房丫头但是自己毕竟是姑娘家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触及自己的身体。 冯紫英倒是没太在意迟早都是自己的人他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要说按照规矩这未婚夫妻订亲之后是不能随意见面的起码也需要有长辈在场但这一点对于誉满京都的小冯修撰就根本不是问题了。 别说订了亲的黛玉宝钗就算是只是通家之好的探春、迎春甚至湘云他不也是经常见面? 文人才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有这样的特权甚至不会被人视为逾礼。 “哦?”冯紫英摇了摇头举步向前绕过后边的厢房进门却见一道身影坐在窗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呢。 冯紫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身后紫鹃微笑着不语。 只见黛玉看得出神冯紫英也有些好奇难道这丫头还真的如《红楼梦》书中所写那样偷看《西厢记》?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可那是宝玉带进来的禁书冯紫英以一个现代人灵魂过来《西厢记》委实算不得什么打破什么封建囚笼那些不算追求爱情好像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不过无论是哪个朝代感情似乎都要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否则贫贱夫妻百事哀也会让再忠贞的感情为之失色。 冯紫英定睛一看却见那书页上端题目“史大郎夜走华阴县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水浒传》?! 林黛玉居然看《水浒传》这太颠覆冯紫英的认知了难道这丫头真的存着一个倒拔垂杨柳的梦想? 呃林黛玉倒拔垂杨柳想一想那副情形冯紫英都觉得忍俊不禁。 似乎觉察着了一点儿什么黛玉猛然回头却见一脸笑意的冯郎站在自己身后惊喜之下猛然起身“冯大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看妹妹看书看得出神妹妹真是用心啊。”冯紫英眨巴眨巴眼睛揶揄味儿连身后不远处的紫鹃都能感受到。 黛玉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赶紧将书藏在身后“没有冯大哥小妹……”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深怕冯大哥误会自己素来嘴巧的黛玉此时一急之下眼圈儿都红了起来。 见黛玉这般冯紫英倒是有些心疼以手抚摸对方面颊以示安慰“怎么了?一本《水浒传》而已冯大哥都看过好几遍了看得精彩处冯大哥也热血沸腾拍案叫绝……” “啊?!”黛玉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冯大哥您也看这本书不对这不是你说的什么《水浒传》这本书叫《江湖豪客传》是……” 林黛玉欲言又止显然是既不想在冯紫英面前隐瞒但是又不愿出卖别人。 冯紫英摇摇头《江湖豪客传》?应该是《水浒传》的别名吧? 他也懒得知晓黛玉是从哪里得来的不过以宝玉现在写《十三棍僧救唐王》的传奇话本带回来一两本这种书也很正常但是黛玉应该不会去从宝玉那里拿到书才对。 己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淡极始知花更艳 “好了别管这书叫什么名字了这书我看过不就是写前宋山东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好汉么?嗯书中美化为好汉但是放在朝廷角度就是强梁盗匪大逆反贼。”冯紫英温和地笑了笑“所以最终会是改邪归正招安归附否则这等书就要被朝廷列为禁书了。” “冯大哥可是这书里也写了官逼民反若不是那些贪官庸官肆意欺压凌辱百姓这些人又怎么会走上那条造反之路?难道说庶民百姓就只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林黛玉见冯紫英并不介意自己看过这本书心中大定她最怕就是冯大哥因此而对自己有了看法但现在看来冯大哥似乎还对此书很有兴趣甚至很熟悉。 黛玉明眸善睐很认真地看着冯紫英似乎要等到冯紫英来替她解惑。 “嗯怎么说呢?历史很难用好坏对错来评判只能说逆流而动那么就不会有好结果每个人身处不同的环境那么对一个事物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冯紫英心想这丫头可千万别钻牛角尖儿啊“举个例子假如那个时候林叔在前宋京东西路为官下边州县有贪官恶官肆虐一方但是林叔是巡盐御史却管不了这些而当地人杀官造反他们会因为林叔是巡盐御史而放手吗?不会那么如果因此丧父的妹妹又会对这些人如何看?” 冯紫英看着黛玉怔怔出神的模样进一步道:“再说了他们杀官造反那么一百单八将好汉手下还有那么多喽啰每天都是要吃饭的那粮食、盐巴身上穿的布匹一切用度哪里来?还不是只能出去打家劫舍如果遇到商人反抗百姓不愿意拱手交出杀死了这些人他们的子女家眷又该如何想?” 黛玉脸色变幻不定冯紫英却就此打住了。 再要引申下去就要谈封建社会的腐朽没落如何让无产阶级站起来夺取政权了那太遥远了。 “每个人所出位置决定了他们的立场所以妹妹所说的并非那么简单。”冯紫英总结道。 “那冯大哥觉得这里边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呢?难道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被逼上梁山?”林黛玉有点儿文青的执拗劲儿犯了。 “嗯你是说书中的林冲、鲁智深吧?”冯紫英林黛玉应该是早就看完了这本书又在重新回味。 这种充满江湖气息热血沸腾的故事的确很引人入胜尤其是林黛玉对江湖并非一无所知甚至还有所接触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不也就要和秋水剑派、漕帮这样的江湖势力打交道么? 黛玉点点头。 “嗯我以为林冲被逼到如此地步还是源于当时朝廷制度遭到了破坏那高太尉的地位有些近似于咱们朝廷现在的兵部尚书吧可你能想象咱们朝里兵部尚书的儿子敢如此公开的强抢民妇嗯还不算民妇林冲好歹也是一个官儿类似于武进士出身的官儿如果真的发生此类事情只怕他儿子不但不保只怕当尚书的老爹也早就被都察院的御史们给弹劾罢职了吧。” 冯紫英见黛玉还欲要说什么摆了摆手“我知道妹妹想说什么不错的确即便是在咱们大周朝也一样有着某些龌龊丑陋的一面比如官员贪墨徇私枉法但是起码朝廷的制度体系是健全的出了什么错犯了什么罪地方上有官府朝廷中也有都察院、大理寺起码你能找到一个伸冤告状的路径无外乎就是执行人的问题了而执行人一样也受到都察院乃至龙禁尉这些监督……” “我要告诉妹妹的是每个朝代每个地方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仓廪足而知礼仪富贵思**饥寒生盗心便是圣人垂拱一样难以避免我们只能说力求不断地去完善无愧于心便是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冯紫英话音刚落黛玉目光痴缠地看着冯紫英“亚圣所愿便是冯大哥的志向么?” 这话问得太吓人了好在这周围无其他人冯紫英微微颔首“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黛玉眼中崇拜之色愈浓。 抚摸了一下黛玉头上的秀发紫鹃已经知趣地躲到了外间黛玉缓缓偎入冯紫英怀中许久不说话。 冯紫英也很享受这种温情脉脉少女有些瘦削的身子宛若细柳哎还是瘦了点正琢磨间黛玉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有些羞怯地抬起臻首“冯大哥小妹是不是太瘦了?” “嗯是瘦了一点儿妹妹还是要适当多运动锻炼一些也能多吃一点儿东西这样也能让身体看上去更健康。”冯紫英也不说透黛玉心思灵动一点就透不需要多说。 身子骨不好日后怀孕生育便会有困难黛玉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若是其他黛玉也许不会在意但是在这一点上相信黛玉是绝不愿意后人。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尤其是宝钗成为二房嫡妻带来的压力更是让黛玉感到有些紧张甚至宝琴也要像妙玉一样作媵这让黛玉都觉得这简直就是有点儿比着自己来的了。 话题这才慢慢回到冯紫英回来的原因冯紫英也把自己在永平府经历的种种事情选了一些有趣的说了听得黛玉也是心驰神往但听到冯紫英对卢龙劣绅动手黛玉又忍不住握住冯紫英的胳膊为情郎担心…… “不管怎么样冯大哥都一定要小心自家安全最好让尤三姐一直陪在冯大哥身边反正她不是喜欢女扮男装么?”黛玉丝毫不在意二尤“尤其是冯大哥出门在外尤三姐也最方便不行我听吴先生说过扬州秋水剑派有不少弟子适合干这一行可以让吴先生多招募一些像上一次那个秋琴心就挺好……” 冯紫英看了一眼黛玉“妹妹这是要考验冯大哥么?” 黛玉嫣然一笑“冯大哥何等尊贵寻常女子也不能入冯大哥眼才对小妹不是妒妇一切都要以冯大哥安危为最。” “妹妹多虑了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只需要把这些关节理顺慢慢便会好起来。”冯紫英也觉得黛玉是变化不小有些吃惊。 以往对包括尤二尤三这些女人虽然谈不上嫉妒但是要说多么喜欢亲近那也绝对不可能但现在似乎黛玉心境也有些变化了甚至还主动提及了秋水剑派的秋琴心。 这女人姿色过人当年在扬州奉命保护时黛玉便难得对此女有好脸色当时冯紫英就看出来了黛玉是有些看不惯秋水剑派对自己的殷勤态度。 没想到现在黛玉居然会主动提及要让那秋琴心来护卫自己甚至还隐隐有点儿把秋琴心放在了和尤三姐一个地位上的意思。 这是要直接让秋琴心给自己当侍妾么?冯紫英有些好笑他可没那么多精力来想这些了。 知晓冯紫英还要去宝钗那里黛玉脸色便有些不好一直到冯紫英答应在离京之前还要再来看她一次时黛玉这才心情好转站在门上依依不舍地看着冯紫英消失在蜂腰桥上。 “姑娘其实冯大爷最先来咱们这里已经足以说明姑娘在冯大爷心目中的位置了他告诉姑娘说要去宝姑娘那里也说明冯大爷为人厚道实诚……” 紫鹃的劝慰让黛玉嘟了嘟嘴“紫鹃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不高兴就像你最爱的东西被人分了一半……” 紫鹃轻笑“姑娘冯大爷可不是什么东西他对姑娘可以说宠溺了若是老爷太太或者老祖宗看见姑娘看这《江湖豪客传》肯定会生气宝二爷都不敢看这种书但冯大爷却一点儿也没怪姑娘还为您开解呢。” …… 冯紫英的到来一样让宝钗喜出望外不过宝钗可要比黛玉能控制情绪许多甚至还把在蔷薇院住的宝琴也叫了过来。 这还是确定了关系之后冯紫英第一次见到宝琴当初谈及宝琴要和宝钗一起嫁过来时冯紫英也颇为诧异甚至觉得太过孟浪唐突但是后来听说宝琴本人也是愿意到让他既得意也满足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允了。 看着眼前盈盈二女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二位妹妹请坐蝌哥儿呢?” “已经去让人请了。”宝钗淡然而坐宝琴却少了往日的几分活泼灵动或许是意识到了身份的变化让这个冯紫英很欣赏的丫头也有些不一样了。 想了一想冯紫英才道:“宝钗和宝琴二位妹妹都在这里那我正好说一句愚兄很满意能娶到二位妹妹真心实意的高兴嗯二位妹妹也无需有什么担心和顾虑日后能嫁入冯家自然也就明白……” 宝钗和宝琴都有些惊讶不知道冯紫英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愚兄的意思是希望以后我们相见嗯也包括二位妹妹和其他妹妹们相见能够像以往一样不要因为和愚兄订了亲反而多了几分拘束愚兄不喜欢那样。”冯紫英看着二女。 己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舅子 薛蝌来得很快冯紫英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和薛氏双姝多说几句话薛蝌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看见堂姐和妹妹都在薛蝌才意识到自己来的有些鲁莽了该留些时间给三人说说话才好但冯紫英现在时间很紧此番回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而且他这一回来肯定要找他说话的人很多自己不抓紧时间就没有多少机会。 所以薛蝌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冯大哥小弟已经去了一趟登莱感觉那边情况不是很好舅老爷在登莱的时间不多我去拜会过两次都没见着人他的一个幕僚接待的我感觉有些敷衍。” 当着薛宝钗的面薛蝌也没有客气因为事实如此他需要向冯紫英说明真实情况以免误导让冯紫英对自己有什么看法。 “在我预料之中王大人心思在登莱军上水师舰队他都懒得过问何况为水师舰队提供辅助支持的码头和船厂。” 冯紫英对王子腾的表现有些失望但是人各有志王子腾也许觉得掌握一支兵力雄厚的登莱军才有助于他维持自己在朝廷中的话语权但这种方式冯紫英不看好。 只要调兵权掌握在兵部手里兵部就有一百种方法来让你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几万登莱军对朝廷来说意义不大而且登莱远离京师冯紫英也想得到朝廷永隆帝是不会让王子腾手中这支力量靠近京师的要从登莱进军京师那十天半个月都不行而京师城中如果真的生变那里还能等得到十日?三五日就要见分晓。 所以冯紫英也有些不太明白王子腾在想什么。 “船厂和码头建设进度不快好在船只倒不一定非要在登莱造从宁波、漳州、泉州那边就可以购船还能直接送到登莱关键是现在缺乏知晓这一片海域情况的船员沈大人都是从福建那边调了不少昔日老部下来充实登莱水师舰队可小弟这边就坐蜡了。” 薛蝌也知道自己初涉海贸这一块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没想到第一困难就是找不到人。 冯紫英想了一想“蝌哥儿我看这样你也莫要急于求成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就目前来说你需要的是先熟悉适应我给你写封信你可以去宁波找大隆船厂的东家他可以帮你招募一批船员船你也可以在大隆船厂订做不要贪大求全一二艘船先做起来航线我建议你可以先选宁波到东番那边或者宁波到登莱另外榆关这边下半年就能建成启用届时江南的货物可以直运榆关同时永平这边的铁料、钢料、铁器也可以直运江南或者东番、日本。” 都是自己大舅子了冯紫英当然不会厚此薄彼薛蟠都能靠着大观楼衣食无忧而薛蝌比薛蟠靠谱多了而且还有上进心冯紫英自然要扶持一番。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薛蝌大喜过望“冯大哥您说选择东番……” “东番目前是安福商人在负责屯垦这个屯垦会是一个长期过程他们会组织各地大量无地流民前往东番垦荒而这些流民垦荒前期势必需要大量物资你可以和他签订合同负责替其采购和运送各类物资也包括替其运送人员我在永平府还接到了安福商会的来信介绍他们在东番进展短短半年时间他们已经在东番站稳脚跟并开始屯垦……” 安福商人选择的也就是冯紫英给他们建议的嘉南平原和屏东平原交汇处的高雄作为切入点这里是距离大陆最近同时也是地理环境最好的区域东有屏东平原北有嘉南平原而且盐商们也选择在这一区域开发盐场这样一来双方就可以合作。 安福商人在短短半年时间就招募了超过三千人前往垦荒目前在嘉南平原大概有一千八百人左右在屏东平原约有一千人预计到年底人口可以超过八千人。 这样一种迁民速度让冯紫英都叹为观止以至于冯紫英都觉得安福商会这帮人的确在屯垦组织上很有一套值得合作。 盐场的进度也不慢而且随着嘉南平原和屏东平原的大力开发移民人数越来越多这里也会形成一个消费市场这也是买下了东番盐业经营权的盐商们所乐见其成的。 “……东番未来发展会很快西面和南面的平原区域很适合水稻种植而且又有盐场山中更有大木可供砍伐目前安福商人在两处平原结合部选址开港虽然还只是一个雏形但未来可期如果你有兴趣我也可以给安福商会去一封信日后榆关、宁波嗯万年安福商人来信请我为他们的港口码头命名我觉得永定吾邦万年不渝干脆就叫万年所以榆关——登州——宁波——万年这一线应该是非常有价值的一条航线……” 薛蝌听得很认真。 他知道这是冯紫英在替自己铺路。 没有冯紫英的帮助那个船厂东主会替你招募船员水手? 没有冯紫英的招呼安福商人怎么可能搭理自己? 江右商人历来抱团安福商人尤甚若非自己这位堂姐夫兼妹夫原来和安福商人结下的交情他们岂会理睬自己? “那冯大哥您觉得我首先该从那里做起?” 冯紫英想了一想“登莱或者宁波买船招人先和安福商人联系上负责这种短途航运熟悉等到条件成熟这边榆关、登州这边也应该具备一定条件了就可以连接起来了。” 薛蝌点头冯紫英又道:“但是登州和榆关这边你也可以安排人先熟悉情况一旦条件合适就可以迅速接上……” 北地的航运条件比江南相差太远但这恰恰也是一个机会谁能抢先进入这个市场占据先机那么就能在日后的竞争中居于优势地位特别是榆关港的地位更是尤为突出而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身份和他与晋商们的关系更是能促成薛蝌在这一边抢占先机。 “冯大哥我想下个月就去宁波……” 薛蝌的话让冯紫英吃了一惊“那你的婚事……?” “我想还是等冯大哥您和姐姐与宝琴的婚事之后再来明年下半年比较合适。”薛蝌态度坚定“我想用一年时间来拼一把看看能不能闯出一条路来。” 薛蝌的态度让宝钗和宝琴都有些担心这海上航行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加之还要去东番而东番正处于开拓期间疫病和治安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而薛蝌可是薛家二房唯一男丁真要有个好歹…… 冯紫英也觉得棘手但是却又不能打击薛蝌的积极性思考了一下才用郑重其事的语气道:“蝌哥儿你做事儿大家都高兴但是愚兄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现在不仅仅是一个人你会成亲会有一家人你还有母亲和妹妹在盼望着你安全归来不能只想着建功立业海上航行风险极大如果抱着那种心思愚兄就不能帮你这既是对你负责也是对你们薛家负责……” 薛蝌微微一震也郑重其事地点头:“冯大哥放心我自己一定小心不会去轻易冒险先熟悉情况确保自家安全前期宁肯少赚钱甚至不赚钱多请懂行之人船宁肯花费贵一些做得坚固牢靠一些……” 冯紫英这才点头:“你明白这一点就好……” 待到薛蝌离开宝琴这才盈盈起身微微一福“冯大哥谢谢您的劝诫我哥哥之前一直有些狂热甚至想要亲自以身试险我和母亲都劝不住总觉得别人能行他也能行还是您的话他才能听得进去……” 冯紫英知道薛蝌的心思。 梅家退亲给了他很大刺激薛家的没落是梅家退亲宝琴的主因如果说自己读书有成不说考中一个进士哪怕考中一个举人梅家也不会退亲或者说自己真的能在探索航线这些事务上有所斩获进而被朝廷赐封那么就是对梅家最好的回击。 不过冯紫英不认为梅家的犯错却要薛家用冒险来证明完全没有必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薛家只要在自己的扶持指点之下以薛蝌的人才要发迹起来并不是难事也就是一个时间问题何苦要去用自己性命去冒那些不必要的险? 真要出了啥事儿宝琴岂不是要埋怨自己一辈子? “妹妹何须如此多礼?你我已经是一家人了蝌哥儿也就相当于我的弟弟说实话我还真没弟弟有这样一个弟弟也不错我也希望他日后能光大薛贾门楣。”冯紫英宽慰道:“我会随时和他用书信保持联系提醒他莫要冒险。” 冯紫英现在初去永平有多忙碌宝琴自然知道寻常人怕是要见一面都难现在答应经常书信往来提醒薛蝌宝琴也是心中暖意融融。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夺人气运者戒 和宝钗、宝琴的温情时刻被贾环的到来给打破。 冯紫英也是无语一个薛蝌一个贾环好像都是在这方面不太解风情的角色贾环也就罢了性子偏激固执的家伙这薛蝌看起来如此灵性的一个人物居然也一样。 从蘅芜苑出来贾环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冯紫英身边真的有点儿奉冯紫英为师的架势。 看看这家伙兴奋的神色表情冯紫英就知道贾环肯定在青檀书院收获良多。 冯紫英也简单问了问书院的情况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冯紫英还是打算要回一趟书院。 这里是自己的根据地保持对书院长期持久的影响力极为重要那么去给师弟们讲一堂课选一些表现优异的师弟们谈谈话交交心这等惠而不费的方式能够在很大程度对这些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处于成型阶段的青年士子们起到尤其重要的影响。 冯紫英很清楚这是一种取巧的行为但是就目前来说自己没法像周永春那样去青檀书院干几年山长掌院那样培养一两届学子出来未来在大周朝堂就能有更深远的影响力现在自己就只能用这些小手段来稳固和提升自己的影响力和威信。 贾环知无不言既谈自己的学业进展也谈现在书院的发展壮大情形自然也要谈到一些当下的时政。 这已经成为当下各大书院一项重要学业每科秋闱春闱中时政考题占比越来越重要求越来越高也不由得他们不重视。 从蘅芜苑出来冯紫英没有沿原路走而是从东面绕行经过省亲别墅背后凹碧山庄山下从凹晶溪馆这边绕到栊翠庵这边过来一直到宝玉的怡红院。 一边和贾环闲谈一边也浏览着沿途胜景盛夏烈日当空但是穿行在林荫夹道中却是清凉怡人。 起伏的山丘绿意盎然林木森森沁芳溪时隐时现沿着道路盘曲环绕冯紫英越发觉得这贾家建这座大观园委实值得起码这等地形地势上设计精妙依山傍水花木葱茏深得江南园林和北地山水的交融精髓。 穿过一片碧桃林便是一顺用竹篱花障形成的格栅一处月洞门变成了怡红院这一院落的进口。 遮住院落背后的是满架的蔷薇宝相两边围墙都被绿柳拱绕一直到门口。 到怡红院门口宝玉已经带着袭人、紫绡、麝月几个丫头在门口候着了嗯身旁居然还有一个少年贾兰。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看着多了几分斯文却似乎少了几许灵性的宝玉含笑行礼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触自己是不是真的毁了一个可能为挣脱封建枷锁努力的少年梦? 那太虚幻境里或许还真的需要这样这一块顽石去补天呢? 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冯紫英心中但冯紫英表面上却没有半点异样扶住宝玉双手上下打量:“宝玉气色似乎没上次见到那么好啊?不过感觉心境似乎沉稳了许多。” 宝玉心情比冯紫英想象的还要复杂。 听闻冯紫英进了府里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见还不是不见对方。 正纠结难决时张材却来带话说冯紫英要到怡红院来做客也把贾环叫上了这也省了宝玉纠结没想到一会儿贾兰也过来了据说他母亲叫他过来的。 林妹妹要嫁冯大哥也就罢了怎么连宝姐姐甚至连带着宝琴妹妹也要嫁给冯大哥?而宝琴妹妹居然是作媵! 宝玉对宝琴的活泼灵秀却又有着独有的干练伶俐的宝琴是极为仰慕的在他看来宝琴甚至要比宝姐姐都更胜一筹仅次于林妹妹只可惜林妹妹早已定亲甚至没有给自己半点机会现在宝姐姐居然还要带着宝琴妹妹一起嫁给冯大哥! 这样巨大的反差失落感让宝玉很是沮丧郁闷甚至连带着去姐姐妹妹那边儿顽的心思都淡了许多一门心思放在了写他的传奇话本事业上。 没想到今日冯大哥却要主动来见自己甚至还要在自己怡红院用饭。 冯紫英不来不行。 一别三月专门来贾府一趟只顾着去进园子却对贾府未来的当家人之一视而不见贾环你都这么看重这宝玉难道你就这么瞧不上眼? 好歹宝玉现在写书博名声这条路还是自己指的呢好像还效果不错。 宝玉见完礼贾兰也上前见礼。 冯紫英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贾兰李纨的心思他也知晓但当初他的确没有太多精力来管贾家的事儿了帮了贾环还要帮宝玉贾琏贾芸这些都不说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贾兰。 冯紫英不是一个有始无终的人既然帮了那就要帮到底。 就像贾环一样人家那么崇拜信重自己冯紫英自然也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宝玉对自己三心二意情绪复杂那他也只能尽力而为而贾兰如果自己也出手相帮又得多花一些心思所以他不是太想参与。 只是人家这般热切他又不好拒人千里之外。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来怡红院一踏进门就能感受到怡红院与别处的不一样。 两边都是宛转承接的游廊当中几块山石数本芭蕉在一旁叶阔脉厚鲜绿肥润在阳光下闪动着莹莹如玉的光泽;在远处就是几株松树另一边则是一株西府海棠其势如伞丝垂翠缕葩吐丹朱。 居然还有两只仙鹤在树下剃翎引项看得冯紫英都是目眩神迷这特么不愧是《红楼梦》中的主角光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多了气运现在却沦为如此境地? 宝玉这怡红院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专门待客的房间外边抱厦两边都是榻炕实际上就是丫鬟婆子们守夜时睡的地方再往里走就是正房一间用屏风隔断的正屋紧邻着宝玉的书房就算是待客用的了。 宝玉把冯紫英迎上了上首自己也和冯紫英隔几而坐作为主人他也当得起。 冯紫英也问了宝玉现在的写书情况说起这个宝玉倒是十分振奋《十三棍僧救唐王》他已经结束了现在新开了一本《风尘三侠》。 “虬髯客、李靖和红拂女?”冯紫英颇感惊奇“宝玉为何突然想起要写这三人的故事?” 宝玉沉吟了一番这才缓缓道:“小弟很感触于这三人之间的感情虬髯客和李靖都很钟情于红拂女都愿意为她而献出一切但是虬髯客却顾念他和李靖之间的兄弟情谊而主动退让最后玉成李靖和红拂女甚至还将自己所有财产赠与李靖让他去辅佐唐太宗李世民夺取天下自己漂洋过海而去成为了笑傲江海的七十二岛主这等情怀何其感人?” “宝玉你这些情节是从哪里听来的?我记得红拂女本事杨素府上一歌姬李靖拜会杨素时二人一见钟情然后才私奔而出路上才遇到的虬髯客怎么就成了虬髯客顾及兄弟情谊而礼让李靖了呢?再说了红拂女好像和虬髯客只是惺惺相惜并无儿女私情哪来什么礼让一说?” 冯紫英感觉到宝玉说这个故事时很有代入感照理说写书人这般情怀是好事儿写出来的东西更能打动人但是冯紫英总感觉这里边儿有些别样味道。 难道这家伙把自己和他都代入了自己成了李靖他成了虬髯客? 嗯所以礼让自己成全了兄弟情谊他让妻赠财成了傲啸山河的大英雄自己不过是受人恩惠之流? 冯紫英很快就明白了贾宝玉假借《风尘三侠》故事来抒发内心愤懑情绪的意图不过他却只是觉得好笑并不在意。 这等失败者的一种自我排解如果自己都还要去斤斤计较那未免也太狭隘了。 再说了以他对宝玉的了解恐怕这也就是宝玉能做到的极限了真要让他做什么胆大妄为惊世骇俗之举借他几个胆量他也做不出来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他呢? 既满足了他内心相当英雄的愿望同时也能创造出一本好书有何不可? “冯大哥你说得不对小弟收集了一些资料其实是虬髯客先和杨素认识成为杨素的幕僚……后来李靖来见杨素虬髯客慧眼识英雄认为李靖是个人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所以就挽留了李靖……李靖留下来之后喜欢上了红拂女而虬髯客因为性格豪迈深沉虽然也对红拂女有意却一直未曾表露而李靖告知了自己这位大哥对红拂女的心意之后虬髯客顾全兄弟之情这才挥慧剑斩情丝成全了李靖和红拂女这一段千年流传的感情故事……” 见宝玉说得慷慨激昂意气飞扬自己若真是还要质疑只怕就真的要和自己争执起来了冯紫英自然就点头微笑。 得了便宜就别再卖乖了也得要给这位原书中的主角几分薄面才对。 己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登堂入室 贾环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他不知道冯大哥和宝玉有什么好谈的内心深处也对这位嫡兄充满了轻蔑和不屑。 不学无术却还成日里一副文人士子的架势摆足了贾环甚至不无恶意的猜想如果不是生在贾家像宝玉这种人会不会连乞讨都不会只能饿死? 也是冯大哥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听他夸夸其谈换了别人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还谈什么《风尘三侠》写作意境和情怀简直狗屁不通也不知道宝玉哪里这么好的感觉。 冯大哥现在日理万机出则是文渊阁六部公廨入则是阁老、尚书们的宅邸便是寻常官员要见冯大哥恐怕都要预约哪里有闲心去陪着你这个酒囊饭袋说这些? 若不是要来见林薛二位姐姐恐怕冯大哥都懒得来贾府一趟了还不知道珍惜贾环不无愤懑地睃了一眼还在那里说得眉飞色舞的宝玉。 只不过冯紫英屡屡告诫他不得去和宝玉起冲突让他如果有志气就日后考上举人进士自立门户就像现在的琏二哥一样索性就把二嫂子都和离了和王家再无瓜葛去了扬州优哉游哉既有自己的事业又还能独立何等逍遥自在? 贾环已经在畅想只要自己考中举人便要从贾府里搬出去母亲若是愿意跟随自己他也乐意奉养不过他估计自己母亲怕是不会愿意。 至于王氏自诩嫡母贾环却是对其最为憎恶自己日后的一切荣耀都要与她没有丝毫干系让她去守着她的宝玉哭去吧。 贾兰却早就看出了自己这位三叔的不耐和厌恶当然这种不耐烦和厌恶是针对宝二叔的。 贾兰也对自己这位宝二叔没有多少好感这主要还是源于自己母亲的印象母亲对宝玉的不读书很是遗憾和不满对环三叔的上进却是十分赞许。 尤其是环三叔去了青檀书院之后母亲更是要求自己在每次环三叔回来的时候都要去见礼一番远胜于对宝二叔的态度。 这也让贾兰对自己这位环三叔十分羡慕。 当然贾兰也很清楚环三叔的发达某种程度上还是得益于上首坐着的冯大爷若是没有冯大爷的帮助环三叔哪里有机会去青檀书院? 而今日母亲让自己来宝二叔这里也就是打听到了冯大爷要在宝二叔的怡红院里用饭这也是自己拉近关系的一个机会。 没有理由环三叔能得到冯大爷的垂青自己却不行? 贾兰不认为自己就比三叔差什么论天赋论勤奋贾兰觉得自己不输于人在身份上自己好歹也是荣国府这边嫡长孙而三叔不过是个庶出子但好像冯大爷对嫡庶之分却又不是很在意这让宝二叔都很受伤。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贾兰一直到上饭桌之前都没有得到多少机会好在在饭桌上冯紫英也问了一些贾兰对情形倒是让贾兰兴奋莫名。 看着贾兰那张兴奋得发红的小脸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慨自己现在也已经成了可以左右别人命运和心情的大人物了看着相陪的宝玉和贾环还有唯唯诺诺的贾兰这也不过就是短短六年时间而已。 两壶黄酒很快就下肚了或许是情绪有些激动又或者觉得自己已经成年宝玉这一回显得有些豪放居然会主动提出喝酒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 贾环也已经满了十四了按照这个时代也算是成年可以适量饮酒了冯紫英虽然知道自己酒量不佳不过面对宝玉和贾环还是有些底气的两壶酒下肚除了宝玉面红耳赤最终被袭人她们扶上床休息外冯紫英和贾环倒还都能稳得住。 从怡红院出来贾环和贾兰陪着冯紫英散步。 “冯大哥宝二哥未免太放荡了难道他就这般过一辈子?”贾环也有些酒意话语里便有些放肆起来。 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人各有志宝玉不喜欢经义时政如何能强求?而当下科考为官经义为基础时政为核心二者缺一不可可宝玉都不喜奈何?好在你们荣国府也还有这么大一个家当只要他能继续如此写书在士林中维持名声日后寻个好人家结亲倒也能维系住你们荣国府的门楣。” “冯大哥你莫要安慰我们谁不知道这武勋世家的情形?要么读书要么打仗否则便是日渐没落。”在青檀书院大半年贾环已非吴下阿蒙见识眼光都不同以往摇摇头“兰哥儿也在这里我也不怕说这贾家我是不打算沾什么光的嗯贾家也没什么光轮得到我来沾后年秋闱我便要争取考过举人只要考过举人我便搬出府里反正平常时日也在书院里……” 贾环的话让冯紫英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贾环对荣国府的恶感如此之大皱了皱眉:“何至于此?你能考中举人便是有了官身但我想你肯定还要去考进士便是永隆十一年春闱不中你也还要继续在书院读书吧?” 贾环狠狠点头“当然我是定要考中进士的。” “既如此又何必说这些?无论你中不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院里搬出去有什意义?”冯紫英毫不客气的批评:“怎么显示你贾环特立独行和贾家再无瓜葛了?你姓贾留的是贾家的血难道你搬出去人家就不知道了?幼稚荒唐!” 贾环被冯紫英训得不做声但冯紫英也知道贾环也有些情绪稳了稳才又道:“我知道你们府里之前待你有些不公但是哪一家大户里边能一碗水端得绝对公平了这个世界本来也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你觉得你和宝玉比不公平那你说贾蔷贾芸这些呢?要说几代之前也都是一脉出来的人家呢?这难道公平?人家不也觉得你胎投对了?难道人家就怨天尤人要死要活了?” 贾环不做声贾兰更是吓得低着头。 “男儿汉大丈夫委屈和磨难才是人成长的最佳食粮有本事就自己去闯出来证明给他们看但是即便是成功了那也不必趾高气扬保持平常心这才是一个真正男人的品质!” 冯紫英教育贾环的话也让贾兰目泛异彩内心也是触动极大难怪母亲一定要自己来跟着见识一下果然冯大爷的这番见识看法与众不同内里那份男儿气概真的是让人叹为观止。 “环哥儿我和你说的你记住了?” “记住了。”贾环在冯紫英面前是没有任何反抗情绪的他也明白冯紫英是为他好甚至对他有更高的期盼不希望他成日里纠结于和贾家的这些细枝末节中来只是这么多年来受够了王氏和宝玉乃至老祖宗的种种轻慢让他很想寻个机会来发泄报复一回。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井底之蛙是难以明白的我不希望你只做一个井底之蛙。”冯紫英教训道。 “小弟明白了。”贾环低头受教。 “兰哥儿我刚才和你环三叔说的一样也是对你在说你母亲对你期望很高也来找过我几次我公务太忙没有太多时间来过问既然你今日也来了那我也和你说几句你父亲秀才出身那么你起码也应该要奔着举人去才是。”冯紫英淡淡地道:“你好好读书若是十四岁时也能像你环三叔这样考中秀才青檀书院也会向你敞开这是我的承诺。” 贾兰喜出望外一翻身就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谢谢冯大爷贾兰一定牢记大爷的教诲定不负大爷的期望。” 打发走了贾环和贾兰冯紫英说自己准备在大观园里走一圈散散酒气贾环本来还想陪着但是被冯紫英断然拒绝了只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哟铿哥儿这可真是贵足难踏啊。”见到冯紫英进来王熙凤环抱双臂斜倚在门框上冷冷地道:“怎么今个儿有兴趣转到我这陋室偏屋里来了?” 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也不客气借着酒意径直上前一把推开王熙凤那胳膊更是直接就杵在那饱满的胸脯上便要登堂入室慌得原本板着脸的王熙凤忙不迭地咒骂着红着脸只能让他进屋。 在后边儿的平儿忍不住捂着嘴轻笑自家奶奶也是刀子嘴厉害得紧但是遇上冯大爷便是半点辙也没有只能是过过嘴瘾了。 见冯紫英一进门便大摇大摆的上了炕斜靠在那秋香色的金线蟒引枕上大大咧咧地道:“平儿爷吃了几盅酒嘴里渴了替爷沏一壶好茶来。” 这沏一壶茶和倒一盏茶来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屋里人自用一般是沏一壶茶来而外人来客则是泡上一盏茶来冯紫英这个不一般的姿态让王熙凤又羞又恼而平儿更是心里一动。 己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使不得!有正经事儿商量! “铿哥儿你少在这里说浑话莫不是以为贾琏走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王熙凤羞恼之下也是口不择言。 “嗯凤姐儿琏二哥和你和离了你和他也就没有什么瓜葛牵扯了我好像还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呢?”冯紫英脱掉官靴一直敲踩在炕沿儿上一只脚吊在炕沿下优哉游哉地道:“怎么莫不是凤姐儿你还有什么异议?” 被冯紫英强硬的话语一下子给顶了回来噎得王熙凤险些说不出话来气得脸颊如火烧一般又烫又红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怒斥对方只能恶狠狠地等着对方。 浑圆饱满的一对峰峦在鹅黄色的褙子紧勒之下颤颤巍巍因为情绪激动而起伏跌宕卷起乳波峰浪让冯紫英忍不住想起张养浩的一首词“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似乎就是眼前这位凤姐儿身段最活灵活现的写照。 看见平儿端着茶壶出来王熙凤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发泄对象冷笑着抄手道:“哟平儿你可总算找着表现的时候了看来你冯大爷没白疼你呢难怪成日里都惦记着哼我还没死呢这屋里啥时候就轮到你说话了?” 平儿被王熙凤夹枪带棒的一阵抢白若是换了寻常只怕早就红着脸润着眼眶要分辨一番了但今日平儿却显得很淡然“奶奶言不由衷何必再奴婢面前遮掩?” 一句话就把王熙凤给弄得咬牙切齿“小蹄子你说什么?” 平儿也不多解释依然一脸从容“奶奶何必如此?大爷既然来了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呗。”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平儿这才是个当丫头的样子不像有的人口是心非掩耳盗铃这不是自己难为自己么?” 王熙凤被冯紫英联手挤兑得面红耳赤直恨得她银牙咬碎朱唇欲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和贾琏闹翻之后王熙凤心思就有些飘忽了就像断线的风筝不知道该向何处去。 贾瑞的上门欺人府里公中的窟窿愈大而府里消耗不减贾家日渐黯淡都让她有一种大厦将倾而无处可依的绝望感。 而贾琏最终毫不留情的和离然后飘然下扬州更是如最后一击彻底摧毁了王熙凤内心的倚仗。 一直到冯紫英的强势出现将分明背后就有些仗恃贾瑞才在脚下甚至还让贾瑞服服帖帖的与贾赦等人一道将赖家一家掀翻在地为府里公中捞回来几万两银子让贾府未来三年不至于喝西北风。 这种强悍霸气以及一连串的举措都让王熙凤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 特别是对方表现出来对自己那种毫不隐晦视自己为禁脔的独占欲望更是让王熙凤既感到惶恐惊惧却还有些迷醉和心安。 王熙凤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失去了贾家长孙媳身份之后她在贾家里的身份已经很尴尬了。 哪怕是贾家有人现在鼓噪要撵她出门她都没有多少能反击的底气。 当然现在还有老祖宗和姑母的支持加上她原来给府中众人的精明印象还能让她勉力维持。 但她很清楚一旦老祖宗逝去姑母王氏的支持力度就不足以让其再在贾家里立足了单单是贾赦夫妇就足以把她撵出荣国府。 现在骤然出现了的这个男人似乎一下子就让自己心里踏实了许多。 说句连她自己都觉得羞燥的话在贾瑞登门欺凌贾琏和离里去之后那段时间里王熙凤连夜里睡觉都睡不好经常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撵出了贾家而王家那边也回不去了自己居然栖身破庙凄凉无比的晚景。 可自打这个男人霸气无比的表明了要让自己成为他的女人之后王熙凤虽然表面上咒骂不已但是内心的那份安宁踏实却是压抑不住的这也是平儿为什么嗤笑她口是心非的缘故。 只不过对王熙凤来说这种情形的确有些燥人。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个被丈夫和离了女人而且自己年龄也比冯紫英大好几岁纵然有些姿色也是肯定和对方没有好结果的。 对方若只是贪于自己的身子姿色想要玩弄一番兴许也就是一年半载没有了新鲜感厌弃也就是清理之中的事情王熙凤是很了解男人的这种心思的。 她不相信冯紫英会是例外。 长情的男人不是没有但她不相信会试冯紫英也许能让冯紫英长情的女人也不是没有但王熙凤不相信会是自己。 但她又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坚决拒绝? 自己还有这个资格么? 对方帮了自己那么多而且这么久来耳鬓厮磨若是说没有半点感情好像也不是…… 正是这种矛盾复杂的心境才会让王熙凤在冯紫英和平儿面前表现得顾此失彼前后矛盾。 看着王熙凤惶恐慌乱的模样冯紫英心中却是格外舒畅这个在贾府里边不可一世的女人现在居然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不知所措那种强势背后的虚弱无助更是让冯紫英有一种无比畅意的征服快感。 面对冯紫英目光灼灼犹如灵猫戏鼠一般欲待择人而噬王熙凤进退两难平儿这小蹄子却是只站在门口不肯进来含笑看着直恨得王熙凤想要跺脚却又怕这更会被冯紫英看透了自己虚弱只能握紧拳头。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铿哥儿你欲待如何?” “凤姐儿这话可问得好笑平儿说你成日里念叨我怎么我来了你却这般模样?”冯紫英洋洋得意“我欲待如何嗯倒也是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不是该为所欲为?” 被冯紫英狂放嚣张的话给怼得难以回答王熙凤索性一屁股便坐到了旁边的炕上和冯紫英隔着炕几而望“铿哥儿请你自重……” 王熙凤这一句话却还真把冯紫英的火气给勾了起来以往她和贾琏没有和离之前他还要忍着点儿现在和离了一切束缚羁绊都不在了捆绑在冯紫英内心深处的道德枷锁也没有了加上今日又喝了大半壶黄酒某种冲动更是噌噌噌地往上冒。 尤其是王熙凤这么斜坐在对面看着那鹅黄褙子下鼓胀丰隆的凸起下边一条葱绿色素裙白腻的玉足缩在其中隐约可见那股子诱惑力简直让人不能忍。 “嗯我自重?”冯紫英一翻身爬了起来虎目微眯“我若是偏要不自重凤姐儿你又能如何?” “啊?”王熙凤被冯紫英的话给堵得尤其是看到对方略略有些发红的面孔逼视过来带着些许酒意王熙凤突然有些后悔。 自己这去挑衅对方干什么明知道对方喝了酒就该和对方东拉西扯说些闲事儿或者说正经事情都好这么去撩拨挑衅就有些自找苦吃的感觉了。 王熙凤眼中闪过的一抹惊惧畏缩和面上装出来的强硬让冯紫英内心更有一种快意的感觉轻盈地跳下炕来没等王熙凤张嘴欲呼便一手从对方膝下抄过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腋下抱起对方便径直往里屋走。 王熙凤也没有想到对方是如此鲁莽只觉得身体落入对方手中头晕目眩间那几步路几乎是一跃而过就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被放在了床榻上”铿哥儿使不得!……“ 听得王熙凤略带哭腔的颤音在空气中跳跃此时的冯紫英哪里还能由得了她? 一只手粗暴地插入对方褙子里的腋下拉开束带齐胸襦裙顿时松落开来猩红的肚兜下一对饱满顿时如得到解脱一般几欲裂衣而出冯紫英另外一只手也早已经钻进了襦裙下摆摸索到那小衣的汗巾子轻轻一拉再探手一触…… 王熙凤打了一个激灵几乎要哭出声来全身都缩了起来“铿哥儿使不得!” 到了此时冯紫英反而没那么急切了斜歪着身子将还欲挣扎的王熙凤压在身下一只手挑起对方润泽如玉的粉颊一只手早已经穿入那丰隆所在恣意把玩“为何使不得?凤姐儿剑及履及难道还能由得了你?” “铿哥儿我不过是残花败柳那里值得你这般?你也是有身份的人这等事情能个传了出去我不过就是被赶出贾家你却是要坏了名声……”王熙凤也由得对方肆虐却咬着嘴唇口不应心地道。 “有钱难买爷喜欢!爷喜欢怎么便无人能管得了。”冯紫英傲然道:“至于说我的名声呵呵我在这方面的名声好像从来就不好吧?谁不知道京师城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就是个性好渔色之徒?那又如何?再说了这贾府里谁还敢嚼舌根子?贾瑞?还是贾赦?” 王熙凤身子一僵“老爷也知道了?” 冯紫英轻笑“他知道不知道又如何?凤姐儿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一只手早已经将裙下松花斑点汗巾子连带着紫红小衣拉了出来丢在了床头上冯紫英便欲翻身而上顺带喊了一嗓子:“平儿把好门我和你家奶奶有正经事儿商量。” 己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捉奸在床? 被按在身下的王熙凤听得冯紫英这嗷一嗓子心里更是一颤外边儿还有人呐! 平儿也就罢了可冯紫英进来的时候小红、善姐都看着呢。 善姐也就罢了糊里糊涂的小丫头也老实听话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生不出什么幺蛾子。 可小红就不一样了。 她可是林之孝的女儿脑瓜子灵眼皮子活泛做事儿也用心王熙凤也是看上了这女孩子肯上进才把她调到自己房里。 但是一来时日尚短还不能交心二来王熙凤也没指望小红能培养成像平儿这般知根知底推心置腹的人平儿可是自己从王家带来的而小红是贾家的家生子。 王熙凤是想把小红用起来作为自己专门用来对外的一张牌也正好能借着林之孝两口子的势。 “铿哥儿外边还有人啊。”又气又急的王熙凤急得一身香汗。 冯紫英此时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一把掀起对方的葱绿长裙自己一边拉开汗巾子便欲翻身上马成就好事。 “有人怎地?谁还敢来管爷的闲事儿?平儿要敢进来爷把她一并办了!” “铿哥儿还有小红!那是林之孝的女儿才来我屋里没多久!”王熙凤气急败坏“这要让她知晓了我还活不活人了?” 冯紫英略微一怔这才想起贾芸也说过林红玉到了王熙凤屋里来了还以为应该是王熙凤心腹才对没想到听这口气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只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冯紫英哪里还能熬得住“林之孝的女儿又怎么了?我看小红是个活泛人她娘老子在贾府里边这么多年当天聋地哑有口皆碑生个女儿难道就会这么不懂事儿?放心吧借她几个胆也不敢乱嚼舌根。” 王熙凤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对荣国府里边这些情况也如此了解挣扎着道:“这丫头就是太活泛我怕她嘴巴不稳……” 冯紫英懒得理睬王熙凤的无助挣扎拉下对方嫩绿抹胸正待挥戈跃马却听得门外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平儿姐姐嫂子可在?” 心神不宁的平儿一直站在门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上虚汗直冒。 她也没想到冯紫英会如此狂放霸道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把二奶奶给抱进屋里去了进屋干什么不用想都能猜得到她也不是没见过贾琏和二奶奶之间的夫妻之事可冯大爷和二奶奶之间这算什么?…… 虽然早就知道日后可能会走到这一步但是这一步似乎也来得太快了。 先前她把冯紫英邀约来也是想到奶奶这段时间太过煎熬有点儿心力憔悴的样子而冯大爷现在都已经成了二人的心理依赖没想到来了之后二奶奶是这般口不应心冯大爷却又是喝了酒这一番下来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心思恍惚间冯紫英的一嗓子更是把她惊得一激灵。 这是要自己帮着望风把门么? 隐约听得里间床榻响动还有二奶奶似乎还在和冯大爷说着什么间或一声惊呼娇吟也不知道二人究竟在干什么勾当想到这里平儿就忍不住啐了一口。 这对狗男女还能干什么?还不就是那等春宫图上的妖精打架。 正有些不自在却听见外院的小红在和人说话一阵嘀咕之后小红走进内院来“姐姐二姑娘和岫烟姑娘来了正好在门上碰上了三姑娘也来了……” “啊?!”平儿吓得差点儿脚都软了怎么二姑娘、三姑娘都来了还有邢岫烟? 这是要干什么来捉奸? 好在平儿也是沉稳性子虽然心里惊涛骇浪但是颜面上也只是略微一变便稳住了心神“三位姑娘都来了?二奶奶这会子还在午睡……” 小红略感吃惊她是看见冯大爷进来的怎么这才多久二奶奶就午睡了那冯大爷呢?她可没见着冯大爷出去啊难道自己眼睛花了? 平儿也不理睬对方脸色平静正待往外走不过还没等小红跟着她出去就听见一个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平儿姐姐嫂子可在?” 咯噔一声平儿还来不及出门去阻止就看见探春已经站在了内院门上举步进来后边儿跟着迎春和岫烟。 “呃奶奶还在午休呢三姑娘可是有事儿?”平儿稳住心神迎上前去“昨儿个奶奶没睡好今儿个上午又处理了一摊子事儿正说忙不过来也要请姑娘来帮忙呢午间吃了饭就有些乏了刚睡了……” 探春有些疑惑她是见贾环酒气醺醺的来自己这里发了一阵子牢骚才知道冯紫英回来了还在怡红院用了饭这才出来寻冯紫英。 探春还以为会是在蘅芜苑和潇湘馆但是一问才知道冯紫英出了园子了再一路问来有婆子说是往王熙凤这边院子来了她才过来问一下没想到在门口却碰见了二姐姐和岫烟。 探春这一声是真的差点儿把剑拔弩张的冯紫英给吓萎了。 王熙凤这小院正房是五连间卧房在最里边外边就是两升炕榻的日常休息间包括丫鬟们夜里守夜也在这间在外边也就是当面最大的一间堂屋。 右边则是原来贾琏的小会客室和书房但贾琏和王熙凤和离之后这边屋子就改了最里边也改成了平儿的卧室外间也是一个带炕榻的休息室。 要说探春她们进来虽然隔着墙壁和槅扇但直线距离也不过就是两三丈远甚至透过那窗棂只要支起身子就能隐约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几个姑娘们。 而此时再看看这床上二人冯紫英外袍早已经脱掉只有一件里衫王熙凤更是葱绿裙子被掀到腰际上身的褙子脱落抹胸也被扔到一边儿这简直就是一副活生生的春宫画了。 看见冯紫英身子僵住王熙凤此时反而镇静下来她相信以平儿的急智自然是寻得到解决办法的索性支起身子来探个头借着午间的阳光向外打量王熙凤一只手半遮掩下颤颤巍巍落入冯紫英眼中简直不能忍。 但再不能忍此时也只能忍住外边儿三个姑娘呢。 看着冯紫英的尴尬模样王熙凤心中也是好笑干脆把身子往冯紫英身上一挨把嘴附在冯紫英耳边小声道:“来啊不是说得谁都不敢管你闲事儿么?不是说谁进来就把谁办了么?我倒是要看看冯大爷有多么厉害敢不敢真的为所欲为……” 面对王熙凤此时的挑衅冯紫英咬紧牙关只敢用手恨恨地在那饱满处狠捏一把本想再在那肥臀上狠狠抽一记的但是又担心那一声脆响没准儿就要暴露行迹也只能忍了。 被冯紫英一把捏到要害处疼痛不已王熙凤暗自咒骂这死人不知道怜香惜玉更是把身子死死贴着对方故意捉弄对方看着冯紫英欲罢不能烈焰焚身的模样让王熙凤忍不住吃吃偷笑总算是在这家伙身上占了上风。 “那冯大哥可是来过这边?”探春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没想太多。 “冯大哥回来了?!”迎春和岫烟都是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呃听说是昨日回来的今儿早上来府里了午饭说是在宝二哥的怡红院里用的环哥儿和兰哥儿都陪着吃的饭宝二哥喝醉了冯大哥就出了园子我听说婆子说往二嫂子这边来了……” 在迎春和岫烟询问时平儿脑子里就在急速的运转考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若是不承认那身边的小红肯定会起疑心这是院子里人都看见的若是承认也是个麻烦事儿那冯紫英上哪儿去了? 在屋里为什么却不露面?二奶奶在干啥? 略一沉吟平儿便抿嘴笑道:“冯大爷是来了喝了点儿酒不过那会子奶奶都休息了所以他也就是进来和我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旁边的小红心中剧震她不知道平儿为什么撒谎冯大爷进了内院分明就没有出来难道自己真的眼花了?不可能。 只是这等情况下她是断断不敢质疑的只能低垂着头不做声。 探春也没多想只是有些遗憾没见着冯紫英估计冯紫英此时应该都回冯府去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哦冯大哥走了?”探春摇摇头这才问迎春和岫烟“二姐姐和岫烟姐姐来这里也是找二奶奶?” “我们可不是找二奶奶的而是来看平儿这丫头的听说平儿昨前日身上不舒服还在屋里歇了两日不知道可曾好些了?”迎春抿着嘴笑着道:“我让司棋给你送来的八珍益母丸你可曾服用了?” 迎春虽然是个老实性子但是却很细心平儿平素里对缀锦楼这边多有照拂迎春也记在心里不像她自己丫鬟莽司棋那样所以得知平儿前几日夜里受了凉加之又是经期上所以才专门让司棋把自己屋里的八珍益母丸送来给平儿服用。 “啊?抱歉抱歉平儿我怎么不知道?回去我便要好好说一说侍书这丫头……”探春连声道歉。 “姑娘切莫这样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不过是受了点儿凉罢了……谢谢二姑娘的药了服了好了许多正说隔两日来姑娘屋里道谢呢。”平儿心中暗自叫苦人家这般来看望便不能一直搪在这门上说话了那不但不守规矩而且也招人疑心。 她只得掀开门帘邀请三人进屋内心却在念叨着诸天神佛保佑自己拖了这么久这两人可千万要藏好莫要出岔子若是被人发现那不但二奶奶便是自己都没法见人了。 己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露馅儿 进门时也把脚步声放大加上在门前说话时声音也是格外清脆所以平儿在进门时也就下意识的往左边儿瞥了一眼自家身子也往左边走一步让出门来示意三位姑娘往右边走进右边自己住的那边。 只是这一瞥之下心胆欲裂。 左边的休息屋里炕上自然是没有什么东西再往里也有门帘儿而且奶奶的床榻是在靠里边儿的从堂屋这个门口角度是看不见床榻的但是这休息屋里的炕沿下一双男式官靴却是明明白白放在那里正是冯紫英穿的那双靴子。 这进门任谁只要随意往左边一瞧就能清楚地看见炕下那双男式官靴。 这几人都是官宦人家女子哪一个还能辨识不出这种只能是有官身的男子所用官靴? 便是寻常男子穿戴被官府拿住都要惩处鞭笞。 一双男式官靴怎么会出现在二奶奶的休息屋里? 这贾家里边能穿官靴的人屈指可数贾赦贾政是能穿的贾琏也是能穿的宁国府那边贾珍和贾蓉也是能穿的其他便再无一人。 贾琏早已经去了扬州不可能;贾赦肯定不可能出现在昔日儿媳妇的屋里那真的就是爬灰故事了贾政同理;贾珍当然更不可能和这边根本不熟倒是贾蓉几年倒是经常来这边但那是贾琏还在的时候。 而最近几年荣宁二府男主人之间关系似乎越发淡了倒是尤氏、秦氏还时不时过来走动贾蓉也几乎看不到身影了。 这等情形之下谁会在二奶奶屋里? 平儿心胆欲裂她这才想起当时冯紫英抱起二奶奶进里屋时便是赤脚而行连靴子都没来得及穿自己因为忙忙慌慌地出来望风也没想到这一出。 心念急转平儿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神色表情显得自然一些一抬手往右边一晃“三位姑娘这边而坐奴婢去奶奶那边儿把门掩上免得惊扰了她。” 话音未落一个箭步便进了左边屋里一躬身便将那双官靴拿起藏在自己小腹前背对三女然后将那双官靴扔到了炕脚边上顺手拉下那猩红洋罽把官靴遮住这才舒了一口气重新出来一边小心地观察着三女表情有无异样。 这一连串动作要在一口气时间里完成而且需要背对三女完成还不能显得过于慌张让别人看出破绽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也亏得平儿这沉稳性子才能如此完美。 只不过平儿不知道的是在她一个箭步踏入王熙凤休息屋里时眼尖的三女都已经注意到了平儿动作过于敏捷。 不过限于三人所处位置角度不一样邢岫烟是一眼就看见了那是一双男子靴子而探春却只看到了平儿似乎是在藏匿什么没看到具体物件还以为是二嫂子的私密物件落在了炕下所以平儿要替她藏起来。 而迎春也隐约看到了靴子一角只是性子纯朴的她却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探春自然不会去提这等事情若真是二嫂子的肚兜、抹胸或者小衣甚至天癸用的布条那问起来就太尴尬了。 邢岫烟心中惊骇之余但她素来心性大度淡然所以也能保持镇静而迎春压根儿就没往那边想所以三女脸色都没有什么一样这才让平儿心里稍稍放下。 三女进了平儿那边的休息屋里说着闲话而这边冯紫英心里才稍稍放下。 二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他本想寻个藏身之地但王熙凤这睡房里除了梳妆台和锦凳还有就是一组橱柜要说是藏人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而她这床榻下边又是密封的还有抽屉根本无法藏身。 想来想去还是这床上最稳当起码还有一床鲛纱帐屋里光线不好再加上一床薄被遮掩相信只要王熙凤装睡几女是不可能进来看的。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此时见几女进了那边屋里冯紫英终于松了一口气反倒是身旁的王熙凤反而来劲儿了一勾腿攀上了冯紫英身上轻声笑道:“铿哥儿还要来么?” 气得牙疼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女人明知道今日再无可能才会这般放肆挑衅只不过面对这种情形冯紫英也只能认怂“凤姐儿别逼我……” “谁逼你了?你先前不是还吆喝着谁进来就要把谁给办了么?好啊二丫头和三丫头你先办了谁?要不我替你喊过来?岫烟这丫头也不错你要有本事一并办了别成日里拿平儿开涮吓唬人家……” 王熙凤洋洋得意语气越发放肆“二丫头和三丫头都是正经八百的大家闺秀呢你敢说你没有一点儿心思?早先贾琏就说你对二丫头也有些想法现在贾琏虽然走了但我这个当嫂子的却还是要替二丫头操这个心的她是个老实性子认定的事儿就不会变你要真想纳她为妾也不是没办法只要解决了贾赦贾赦你肯定是有办法对付的……” 这会子平儿和三个姑娘就在那边休息室里说着话冯紫英也不敢动弹稍有响动被人家听见以为是王熙凤醒了要过来看一看那可就麻烦了。 见冯紫英不吭声王熙凤也不在意附耳在一旁小声道:“莫不是你也看上了三丫头?三丫头那边可是麻烦一些二老爷是爱面子的让三丫头给你当妾他搁不下这张脸。不过我看三丫头也是对你有心才是专门来我这里找你……” “你别瞎说她也就是来帮着问问环哥儿的事情肯定是环哥儿去她屋里和她说了我来府里了……”冯紫英口不应心。 “哼还说我口是心非!”王熙凤轻叱“那邢岫烟呢?你不是要娶林丫头让妙玉作媵么?这丫头和妙玉好得蜜里调油而且是个精明性子我看林丫头这一房她和妙玉都不是管家的性子倒是岫烟这丫头合适不如纳了她为妾我看太太和岫烟父母铁定都是愿意的……” “行了凤姐儿你先安顿好你自己吧……”冯紫英忍不住在她肥臀上拍了一记不敢用力“你就没想过你日后怎么打算?” 一说到自己王熙凤声音就低沉了下来“我能怎么办?还不就这么将就过着等到那天府里边儿的人看我不顺眼了要撵我走了我就带着平儿出去租房子住怎么铿哥儿你打算管我和平儿一辈子?” 王熙凤的反将一军让冯紫英语塞。 王熙凤心中一酸果然男人都是这样。 “凤姐儿你我都成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只要你愿意现在我就能把你安排出去偌大京师城难道还能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让你和平儿俩安顿?”冯紫英的话让王熙凤心中又是一暖“只不过这几年我没法呆在京师城里若是你们愿意去临清来永平都没问题但我还是觉得在京师城里最稳妥。” “哼……”王熙凤把身子贴紧对方却不做声了。 那边平儿和三女说笑了半天其间也免不了要说到冯紫英回京的事儿又是一阵猜测嬉笑这才算是把三女送走。 待到三女离开冯紫英酒意早已经消散再也没有那兴致三五两下穿好和王熙凤说了几句便出门而去。 听完平儿的话王熙凤心中也在暗自算计。 在床上时她就在琢磨小红这个麻烦。 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但是王熙凤却知道这种事情落在小红眼里几乎就和贾瑞那一回情况差不多了。 探丫头她们几个上门自己却装睡平儿说冯紫英走了然后在几个丫头走了之后冯紫英却又大摇大摆地才离开便是小红不知道平儿和探丫头她们几个说了什么但肯定心里都认定了自己和冯紫英有私情了。 早知道就不该把小红要来了只不过这会子再来后悔已经没有意义现在需要考虑如何让小红闭嘴。 可这丫头不是寻常的小丫头她父母可是府里的老资格的家生子林之孝是管家不说林之孝家的在太太那里还很受信重若是小红这丫头把消息传出去落入太太耳中…… “此事我知道了小红那里也不要去刻意说什么若是她问起你你便说是冯大爷是来和我商议纳二丫头为妾的事情所以不好见她们的面……”王熙凤阴着脸“或者你也可以找个机会透点儿这方面的风声给她暂时把她稳住让她不至于乱想瞎猜也莫要透露出去……” 平儿苦笑“奶奶小红这丫头可精明得紧这等话怕是哄她不住。” ”我知道所以只是暂时把她稳住日后我自有办法。“王熙凤咬着牙道。 平儿狐疑地看了王熙凤一眼不知道王熙凤能有什么法子但是王熙凤不愿意多说她也就不深问了。 己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树欲静而风不止 走出王熙凤小院冯紫英也是燥意十足谁特么遇上这种事儿都得要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这坦诚相对在床上折腾半天眼见得都要生米煮成熟饭了却没想到遇上迎春和探春她们来了弄得自己只能羞刀入鞘难受至极。 好在酒意慢慢褪去冯紫英也知道有些疯魔了居然在这等时候就要放浪一回真的要是被人给撞上也不怕终生不举? 摇了摇头冯紫英自我解嘲以后这等事情还是得稳妥一些好莫要再行这等刀口舔蜜之举稍不留意就是割伤自家。 刚走到角门上准备出门回府便遇见贾政从马车上下来看见冯紫英大为惊喜。 “铿哥儿这是去哪里?” “政世叔小侄在宝玉院里和宝玉、环哥儿两兄弟以及兰哥儿一起用了饭正说回府里去。”冯紫英不想和贾政打招呼但是遇上了却又不能见礼。 “嗨什么时候回来的?”贾政亲热地和冯紫英说着话“走到叔父书房里坐一坐。”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冯紫英很想拒绝但是却又说不出口只能随着贾政进屋。 在贾政书房里贾政也问了冯紫英在永平府的情形冯紫英也耐着性子做了一番介绍贾政听得兴致高昂唏嘘不已这让冯紫英也很惊讶。 他印象中贾政对这些具体事务是不太感兴趣的他更喜好的就是那种按部就班点卯应到没太多具体事务的清闲职位像工部员外郎就很适合他其他几个员外郎都要承担具体工作唯独他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子也就让他在工部混个生活。 但今日好像贾政却有些不一样。 “政世叔地方上的事务繁琐须得要有耐心小侄初去也主要是慢慢摸着石头过河慢慢熟悉适应不过都有这样一个过程小侄看世叔也有些兴趣莫非世叔也有意出京?”冯紫英不知道贾元春是怎么和贾政说的但贾政这么就都没动静也让他十分疑惑。 “呃不瞒贤侄娘娘从宫中也带信来说愚叔如果有机会不妨出京去试一试一辈子都呆在京中委实也有些厌倦了若是能有机会愚叔也是愿意去试一试的。” 贾政还有些碍口识羞的样子似乎是对出京任官有些没有信心担心自己哎外边儿适应不了。 不过《红楼梦》书中贾政好像是出京去江西当提学也算是一个闲职不知道今世贾政能去哪里。 正琢磨间却见宝祥在贾政书房门外探头探脑冯紫英总算是找到了机会立即问道:“这么不懂规矩?我正和政世叔说话呢什么事儿?” “宫里来了公公到府里听说是皇上要召见爷请爷即刻进宫。”宝祥垂着眼睑道。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 自己回来是内阁召见他也大略知晓缘故榆关开港永平开矿和冶炼工坊加上清军涉及到兵部又得罪了那么多士绅召集自己回来问个究竟也属正常但这应该还不至于让皇上召见才对。 据他所知皇上身体欠佳早朝已经不断延期和压缩现在十日未必能开一次早朝了而午朝时间也很短而在东书房见外臣更是罕见了。 贾政更是震惊。 冯紫英才回来也说了是内阁召见了解情况他还在自我安慰可能是永平府地理位置较为特殊沟通辽东和关内的枢纽加上又是齐永泰的得意门生所以喊回来问一问其他几位阁老不过是顺水推舟给齐永泰一个面子罢了。 可皇上召见就不一样了齐永泰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指挥动皇上看来这是皇上自己有意要见冯紫英。 这冯紫英何德何能能让皇上三番五次召见? 贾政虽然在工部不问事务但是对流传在六部里边的各种八卦还是非常感兴趣的每天支棱着一双耳朵就能听到无数消息。 冯紫英在当翰林院修撰时就两度被皇上召见这不是秘密也一度引起了朝廷内许多中下级官员的热议即便是一些尚书侍郎们估计内心都有些嫉妒贾政也以为应该是冯紫英的开海之略实在太符合皇上的胃口了所以才会两度召见细问详略。 现在开海之略早已经成为定局而冯紫英也一度受“打压”出京任职大家都以为冯紫英的仕途生涯应该回归一个正常的轨道比如在永平府同知任上干满三年如果表现一般可能会平掉到某个大府担任同知继续历练如果表现优异就有了能晋升从四品比如到某个省布政使司担任参议。 若是其他人基本上都是要第二任才可能提拔但是换了冯紫英大概率会在三年一任任满就获得提拔进入从四品官员序列。 不过贾政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冯紫英的影响力昨天冯紫英才回京今日内阁诸公问询完还没等到第二日呢皇上又要召见这未免也太夸张了一些。 想一想那些外埠的四品知府们经年难得回一趟京要想获得皇上单独接见而不能大都只能集体觐见足以证明冯紫英的得宠了。 “世伯……” “贤侄你赶紧去皇上召见乃是天大的喜事如何能耽搁愚叔这边你随时都能来愚叔也特别高兴你能多过来坐一坐宝玉兰哥儿那边多去看一看指点他们一番哎环哥儿现在去了书院愚叔也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你赵姨娘现在也都安分了许多……” 贾政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家的事儿让冯紫英感觉似乎贾政一下子就老了不少。 “总之你能多来几个姐妹那里宝玉和兰哥儿那里对了前几日你赦世伯也说起了琮哥儿现在也已经读书了若是你能去勉励几句也是好的……” 贾琮?冯紫英还有点儿印象是贾赦的庶子比贾兰都还要小两岁现在恐怕还不到十岁吧? 看来这贾家还很的是把自己当成了大树他们成了藤萝可这贾家几位姑娘似乎都和自己有缘无分的感觉一样纠缠不清但是却始终隔着一道鸿沟难以逾越或许可以在迎春或者探春这里得一个突破? 在东华门外等候的内侍等到冯紫英冯紫英自然免不了是一番道歉一封金锞子免不了小内侍也是眉花眼笑喜滋滋地引着冯紫英入内。 “冯大人皇上已经不经常在东书房召见外臣了这半个月来您还是第一个呢。” “哦或许是天气烦热吧这日头可真是让人够呛。”从荣国府赶到东华门虽然是乘车这未时日头真毒冯紫英还是一身大汗淋漓。 小内侍见冯紫英无意多打探什么也有些诧异。 以往轮到自己带外臣觐见时这些臣子或多或少都要问一些事儿周公公也交代只要他们问都可以按照要求回答如果他们不问也可以抛出一些话题来引他们发问。 今日这位小冯修撰他是第一回带进宫见他出手大方以为对方会问什么问题但是没想到对方口风如此之稳。 心里有些诧异也还有点儿不甘小内侍又道:“是啊天时太大上回户部郑大人觐见皇上也专门赏了饮子赐座答话……” “伯孝公年长皇上体恤臣子们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冯紫英淡淡地道。 见冯紫英又是一句话就关了门小内侍越发郁闷却也不敢再深说这一位位卑但是却在京中风头很盛皇上看样子是极看重的。 冯紫英不知道这位小内侍是受何人指使而来这等话语如果是无意间偶尔漏一句他还能不在意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漏风显然不是皇宫里的规矩。 冯紫英不相信一封金锞子就能有这么大效果虽说皇宫里没有秘密但是秘密却不是这种方式就能探听到的。 东书房。 永隆帝揉着太阳穴越发感受到年龄不饶人从前年开始他就感觉到精力不济就几乎戒绝了所有活动除了清修和朝务外其他事务他都不怎么过问了甚至连宫内事务也一并交给了许氏。 几个儿子都已经成年许氏便是想要做什么也无能为力自己只要不给她染指朝纲的机会她便永远别想像太妃那样发挥影响力。 局面很不好这一点永隆帝很清楚但他一直以为自己能驾驭但算来算去却没有算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下滑如此之快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措手不及的感觉。 那边儿也似乎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活动越发频繁起来可恨父皇还视若无睹让永隆帝内心也是又恨又忧。 几个儿子都太稚嫩了也许自己还是该把他们早点儿放出去历练但是现在局势越发微妙永隆帝反而不敢轻易放手一旦出了差错内忧外患爆发出来那就是不可收拾之局。 想到这里永隆帝内心也是越发烦郁。 己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带话 “皇上冯大人到了。”内侍的声音将永隆帝从沉思中惊醒。 “哦让他进来。”永隆帝振作了一下精神。 一个永平府的同知却被内阁诸公专门召回京中问询倒是让永隆帝有些好奇。 不过冯紫英在永平府诸般举措他早已经知晓龙禁尉把所有情况都一一汇报了的确当得酷烈之举尤其是整治卢龙廖氏连根拔起这等苛厉暴烈手段连卢嵩都为之心惊在汇报的时候都不无批评之意。 龙禁尉也不清楚廖氏府中所藏各式皮毛和药材从何而来有可能廖氏的确和蒙古马贼有瓜葛也有可能纯粹就是冯紫英栽赃之举甚至是不是蒙古马贼也不一定但冯紫英的意图也很明显就是要借此机会打击敢于抵制他清理军户隐户的卢龙士绅大户。 这些货物的确是老大和水溶派往辽东被劫的商队之物这一点据说和卢龙县衙那边的报案一致。 这些都无关紧要老大和水溶现在裹得越发紧了不过好像在永平府这边吃了一回大亏之后就不怎么敢再往辽东去了据说老大还有些怀疑是自己再从中做手脚还专门派人去蓟镇那边儿安排他在军中的一些人调查了一番结果无果而终。 想到这里永隆帝也觉得有点儿意思这小小永平府居然还能搅起这么大风浪冯紫英这个家伙一去就把原本死水一潭的永平府给搅得风起云涌连带着蓟镇也受到了影响。 永隆帝并不太关心永平府那些事儿无关大局但是蓟镇却是他不得不重视的所在。 尤其是在察哈尔人南侵意图越来越明显而且兵部职方司和龙禁尉这边得到的消息内喀尔喀五部已经铁定要加入林丹巴图尔的南下大军而外喀尔喀也在蠢蠢欲动据说林丹巴图尔也开出了极具诱惑的条件唆使外喀尔喀诸部出兵。 如果连外喀尔喀诸部都要加入进来形势就极其严峻了也就必须要有所取舍这一战后永平府还能变成什么模样永隆帝内心一点儿都不看好。 “臣冯铿见过皇上。” “免礼赐座。”永隆帝对冯铿的观感很复杂。 开海之略的确是绝才惊艳之举解决了朝廷财政上的拮据若非特许金、关税抵押等去年难关很难熬过去。 但是开海对江南的利好让永隆帝也有些心绪不宁。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老大似乎正在积极游说拉拢这些江南士绅这种姿态看起来很正常本来老大就和江南士绅关系密切但是这种全方位的拉拢还是让人有些疑惑他意图何在? 难道是想要借江南士绅向朝中江南籍的官员施加影响问题是这样做的目的呢?最大的可能性老大现在囊中羞涩意图要从江南士绅嘴里通过开海分一勺羹而他也意欲通过他自己的影响来成为江南士绅的代言人。 对于这一点永隆帝倒不太在意终归还是要到自己这里来定板等到父皇大行自然有的是办法来收拾他。 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体永隆帝现在也是越发爱惜自己身体他一定要挺到父皇先走。 皇帝召见地方官员一般会见各省三司主官或者各府知府哪怕是直隶州的知州都很少见至于说一府同知那就是绝无仅有了单单凭这一点冯紫英都觉得自己足以自傲了。 “……永平府地理位置太过重要军地混杂情况复杂加之临边靠海兼有盐铁之利乃是沟通辽东中原之枢纽乃是北地不可多得的宝地臣到辽东不敢懈怠……” 前面都是大话套话但不能不说在冯紫英看来恐怕永隆帝对永平府的了解也只是停留于舆图上你要真让永隆帝说这永平府具体一二三恐怕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再重要也不过是北直隶一府而已而北直隶也不过是内地十多省直中的一个行政区而已对永隆帝来说若非京东锁钥这个地理位置太过重要你永平府有多少人多少地蒙古人南侵会带来多大影响恐怕他都不会在意。 “冯卿永平地理位置重要朕也知晓听闻你去永平之后和山陕商会一道意欲开港榆关以卿之见榆关若是开港那蓟镇和辽东在后勤补给上的困难是否能够得到彻底解决?”永隆帝也没有绕圈子径直问道。 “回禀陛下能够得到一定程度缓解但是要说彻底解决恐怕还需要在三岔河口和镇江堡开埠立港方能彻底解决整个辽东蓟镇的后勤补给问题同时这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大周必须要建立起一支足够强大的水师舰队虽然从现在来看建州女真还不具备在水上作战和运输的能力但是从长远来看建州女真对朝鲜的威逼之势越发明显臣担心朝鲜现在的光海君未必能抵挡得住东虏的凌压可能会和东虏合作而且日本德川幕府动向不明亦是令人担心之处。”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也是既感到欣慰也有些心忧。 不愧是冯唐的儿子对辽东局面了解如此透彻而且也并不避讳自己。 难怪此子要选永平府看来也是有些担心其父未来在面对蒙古和建州女真夹击的情况下难以支撑在榆关开港恐怕也不仅仅是从永平经济发展角度来考虑更多的还是要保证辽西走廊这条重要通道的安全。 此子还谈到了朝鲜和倭人的威胁虽然感觉有点儿夸张了但是这种警惕性还是值得嘉奖的。 “唔的确需要警惕。”永隆帝话锋一转“兵部的消息是察哈尔人和内外喀尔喀诸部今秋都有可能南侵你们永平府恐怕就要面对蒙古人的大军南侵蓟镇这边恐怕会承受压力很大而且蓟镇主要守卫京畿永平府恐怕要有一些准备才是。” 冯紫英有些惊讶永隆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仁慈了居然会主动来提醒自己永平府可能面临的洗劫和荼毒?他会在乎这个? 或许会在乎但是在面对蒙古人对整个京畿地区的进攻时他不该更在乎顺天府么? 或者说这是永隆帝一种变相示好的方式?对自己还是对自己老爹? 不过既然皇上都这么关心了冯紫英自然要顺着对方的话题说:“皇上所言极是臣回去之后便会向府尊大人汇报永平北部解释蓟镇防御地蒙古人南侵势大蓟镇恐怕也不该放任不管才是。” “冯卿蓟镇防御战线太长你应该清楚才对朕也想要面面俱到但实际上说这做不到难道从辽东或者宣府调兵?辽东令尊那里恐怕也一样捉襟见肘吧东虏难道会在这种情况下安分?宣府一样如此。”永隆帝喟然叹道:“令尊也是武勋出身的宿将应该明白才对。” 冯紫英一直在猜测永隆帝的意图他相信永隆帝绝不会如此毫无缘由地说些这样似乎有些不着调的话肯定是有所暗示或者隐射。 他苦苦思索。 “皇上难道就不能从其他地方抽调一些兵力来援助么?”冯紫英心中猛然醒悟皇上在谈及自己父亲时专门强调了“武勋出身的宿将”语气格外重。 “各地都不安分啊要看兵部和内阁的意见了。”永隆帝意味深长地道。 冯紫英懵懵懂懂地结束了这一次有些诡异的觐见后边儿永隆帝的问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心思不宁还是精力不济。 一直到走出宫门冯紫英才确定永隆帝此番召见的意图应该就集中在蓟镇对永平府的防御上蒙古大军南侵在即蓟镇这一线如何防御?该向哪里求援军? “大人这还不明显么?皇上这是在暗示您该给总督大人以及尤大人去信提醒他们可以向兵部和内阁请援兵了。”汪文言在仔细询问了冯紫英觐见永隆帝的所有细节之后立即很笃定地道:“虽然文言不知道皇帝的目的但是这也许是对您或者总督大人的一个示好?” “没那么简单。”冯紫英摇头自己和老爹固然重要但也还不至于让永隆帝如此折节这一位如此做绝对是有什么特定目的:“请援?援军从何而来?宣府镇皇上主动就否定了哪还有哪里?登莱军?!对登莱军!” 冯紫英犹如被捅破了那层砂纸豁然开朗永隆帝对王子腾不放心要动他的登莱军了?! 可是如果王子腾率领登莱军北上和蒙古人一战以蒙古游骑的德性王子腾也是宿将了要想保存实力很简单甚至还可以借此练兵弄不好对皇上来说会得不偿失啊除非解除王子腾对登莱军的控制难道临时指派一个文官督战?王子腾会听命么? 冯紫英想得有些头疼皇上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吧? 至于说为何要通过自己带话那倒简单了辽东总督请援内阁和兵部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调兵王子腾也无话可说。 若是没有充分理由调兵难免就要让王子腾起疑了。 己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乱纷纷你未唱罢我登场 汪文言有些惊疑不定缓缓摇头。 “大人登莱军北上若是驻扎在蓟镇附近如果真像皇上所期望那样和蒙古人两败俱伤倒也罢了若是王子腾能保住这支军队那可就危险了。如你所说蓟镇内部尤大人尚未完全控制住若是李成梁余部、麻贵余部都被王子腾统合那才真正成了抱薪救火了。” 冯紫英点点头。 汪文言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 永隆帝哪怕真有意要削弱京畿附近他控制不住的军队那么也不该如此才对。 登莱军几万人哪怕是初练成军但王子腾是宿将再加上在军中素有威望将为兵之魂这支军队已经不容小觑就足够让人忌惮了。 如果再让他到了蓟镇只怕素来不服自己老爹和尤世功的李成梁、麻贵余部弄不好就要附聚在王子腾麾下了尤世功再能打但在昔日京营节度使和宣大总督面前他的威信根本无足挂齿加上王子腾也是武勋出身军中多有人脉谁能压得住他? 便是自己老爹比起王子腾来威望亦有不如别说尤世功了。 到那个时候王子腾要找各种理由赖在蓟镇附近不走今日军中哗变明日兵士闹饷后日察哈尔人再寇边朝廷怎么办? 一旦真的京中出事这支军队猛然扑过来还有西北掌握在牛继宗手中的宣府军难道皇上真的打算拱手将皇位让给义忠亲王不成?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我说尤大哥似乎对蒙古人南侵并不是很着急我琢磨着他怕是要借蒙古人的手来清洗蓟镇内部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却是最有效最稳妥之法。 现在李成梁和麻贵的党羽在蓟镇内势力很大之前老爹为了牢牢控制住辽东镇利用作为蓟辽总督的权力不断对辽东和蓟镇两镇军队进行轮换调整将辽东镇中李成梁的死硬嫡系慢慢都换防到蓟镇这边来了。 这下子辽东镇那边倒是实力增强上下一心了但蓟镇这边本身就有麻贵诸部不太服尤世功现在李成梁的党羽再一来就更如同乱麻了。 这也让尤世功颇为头疼。 冯紫英估计自己老爹应该已经和尤世功有过沟通蒙古左翼诸部南侵就是一个绝佳的清洗机会。 “如果不是登莱军还会是哪里?”冯紫英轻飘飘地问道。 “京营?!”汪文言和冯紫英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牙缝中吐出两个字。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永隆帝对京营这个心腹大患要动手了。 忍了这么多年故意放纵了京营这么多年京营其实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了但是再名不副实这么多万人驻扎在京师城中也是京师城里唯一的正规军队什么四卫营也好勇士营也好那都根本没法比这支军队只要不掌握在皇上手里他便永远无法安枕。 ******* 东书房永隆帝闭目沉思一直到卢嵩进来。 “皇上杨可栋的确逃回了播州已经露面了消息已经传给了兵部和内阁估计张大人和内阁诸位大人都已经知晓了。” “唔朕知道了。”永隆帝脸色并不太好看。 杨可栋的失踪逃亡并不是永隆帝想要的一旦西南叛乱会给朝廷带来多大的影响他自己都无法预测。 但是他也知道西南迟早有一乱这并不会因为杨可栋是否掌握在朝廷中而改变杨应龙也不会因为一个儿子就放弃自己的野心更何况他还有一个长子杨朝栋那才是杨应龙最看重的。 “卢嵩你估计西南那边什么时候会生乱起事?”良久永隆帝才问道。 “这下臣不敢妄言……”卢嵩见皇帝脸色不悦又皱了皱眉头才道:“但不会晚于十月七八月乃是西南雨季经常大雨滂沱道路不畅无论是土兵还是官军都很难适应而西南冬日里湿冷土兵却能适应而官军恐怕……” “十月啊。”永隆帝悠悠地吁了一口气“这么巧?” “皇上的意思是……?”卢嵩迟疑。 “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也有意邀约内外喀尔喀南侵估计也应该是九十月间吧那东虏呢?”永隆帝丢下手中的镇纸站起身来负手在书房里走了一圈“大周朝为何就如此多灾多难?朕便是想要镇之以静似乎都难以做到啊。” “皇上也莫要过于忧心蒙古人不过就是一阵风或许会带来的一些损失但是他们在关内是站不住脚的只要稳守顺天府坚持一两个月便能熬过去。”卢嵩宽解对方“据臣了解辽东镇那边局面还算稳定冯大人全力打造火铳新军正在逐渐成形臣以为未来东虏在辽东镇那边未必能占得便宜只要辽东不失那关内便无大碍。” “那西南也无大碍?”永隆帝哂笑着瞥了对方一眼。 “杨应龙纵然能起叛乱但也不过扰乱西南之地只需要封死湖广徐徐图之总归能赢回来。”卢嵩沉吟着道:“皇上可以问一问内阁诸公他们应该有一个比较清晰的判断。” 卢嵩意识到了皇上对内阁的越来越不信任这很危险尤其是在皇上现在身体不太好的情况下再要过分事必躬亲肯定会让皇上身体更糟糕。 永隆帝听出了自己这心腹话语里隐藏的意思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 冯紫英刚回到家中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喝一口水王应熊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和他一道的还有郑崇俭。 王应熊和郑崇俭二人都被授为兵部职方司正七品副主事而同科的杨嗣昌则是兵部武选清吏司的从五品员外郎。 单单是从这个就能看得出来一甲进士加之成为翰林院编修出身与普通三甲进士之间的差距三年下来就相差三级而且杨嗣昌是担任兵部最有权力武选清吏司员外郎这个悬殊不可谓不大。 “怎么了?”见王应熊和郑崇俭脸色都有些严肃冯紫英其实已经猜到了内情不过还是和二人开着玩笑“知道我回来准备要来打一顿秋风?” “行了紫英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王应熊没好气地道:“杨可栋逃回播州了已经公然现身了龙禁尉得到了消息刚才内个就在就此事进行商议张大人、柴大人都去了估计很快就要回来具体商讨我和大章坐不住才过来向你讨个说法。” “紫英你早在一两年前就开始布局播州那边你是早就料到了吧?” 郑崇俭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这个同学怎么就有这么敏锐的嗅觉或者说是对局势的洞察力。 宁夏叛乱他提前半年就预料到了现在西南乱局隐现他居然提前一两年就和王应熊探讨过。 之前还有些觉得王应熊和冯紫英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但是在从户部查到四川方面的消息了解到这一年里挨着播州最近的重庆府、顺庆府、叙州府粮价稳步上涨之后郑崇俭就觉得这场叛乱恐怕是不可避免了。 “也说不上料到只是觉得流土之争迟早会有一个爆发点纵观西南能够掀起叛乱的还能又谁?杨应龙恐怕是最有可能的吧否则朝廷怎么会让杨可栋为人质?”冯紫英冷笑“要依我看朝廷这就是自己底气不足又不是两国不过是一个土司而已却弄得还要出子为质这不是摆明说我有些怕你你别闹事儿啊这不是助长杨应龙的狂妄自大之心?还有他旁边的永宁宣抚使奢崇明恐怕也一样是蛰伏的毒蛇未必比杨应龙好多少……”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郑崇俭头都大了“紫英不至于吧?还说如果杨应龙真要叛乱除了四川都司那边调兵外永宁宣慰司土兵亦可派上用场照你这么一说这些宣慰司宣抚司不是都很危险了?” “那倒不一定流土之争较为激烈的地方肯定是有风险的但是一些善于处理关系的地方并不一定就不可调和何况如果真的有人叛乱对这些土司来说也是为国立功的机会。”冯紫英记得前世中白杆兵就是出自西南土司想必职方司出身的郑崇俭和王应熊都应该清楚才对。 “若是西南生乱也是在秋季北面还有察哈尔人南侵大周岂不是危若累卵?”王应熊以拳击掌忍不住问道:“紫英你在永平正要面对察哈尔人若是西南也要生乱朝廷如何来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要面对。”冯紫英起身“这两边都是疏忽不得但我以为恐怕还是西南这边为重。” “什么?”郑崇俭和王应熊都大惑不解他们就是担心朝廷过于重视蒙古诸部南侵以至于会对西南这边采取拖延应付之势没想到冯紫英居然觉得西南乱局更需要看重。 己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吃永平府的饭,干兵部的事儿 冯紫英也懒得和郑崇俭、王应熊多解释径直起身“走吧一起去兵部公廨顺带听听张大人和柴大人的想法。” 冯紫英说得这样随意好像完全忘了他现在既不是在兵部观政也不是翰林院修撰而是永平府同知了不过郑崇俭和王应熊都觉得理所当然就凭冯紫英能够提前一两年预言西南会发生叛乱而且点明就是播州就足以让冯紫英有资格参加兵部的这个兵议了。 “楚材兄在么?”一边往外走冯紫英一边让宝祥牵马过来。 “在。”郑崇俭迟疑了一下“不过好像张大人和柴大人有意让楚材兄外放。” 两人口中的楚材兄就是当年在兵部职方司担任主事的耿如杞也是冯紫英的乡人和冯紫英关系也很密切目前耿如杞担任兵部职方司的员外郎从五品官员由于在宁夏平叛战役中一直跟随柴恪表现优异所以很得张景秋和柴恪的信重。 “外放?”冯紫英吃了一惊像耿如杞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外放?但是转念一想恐怕也只有外放一途了。 耿如杞现在是从五品的员外郎在兵部内部再要往上升就是兵部四司郎中和左右侍郎了。 目前兵部四司郎中都是满员像职方司郎中便是大名鼎鼎的袁可立武选清吏司郎中便同样是人望极高的孙承宗这二人都是年富力强而且都是北人可以说除非二人升职否则耿如杞这样的新嫩要想接替这二人根本不可能。 而侍郎都是正三品与从五品相差太远更是根本没有机会。 唯有外放可以马上让快满三年的耿如杞迅速从从五品进入正五品比如和冯紫英一样担任某府同知再三年就可以进入从四品。 如果有特别的立功表现破格提拔两级三级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机会也要大得多。 这也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只要得到某位大佬的赏识大佬自然会主动替你安排合适去处当然你要在大佬替你安排的岗位做出让人信服的成绩出来才行。 “看来张大人和柴大人是早有准备啊。”冯紫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不出意外张景秋和柴恪肯定是准备把耿如杞安排到这北直隶附近某个州府去了。 “什么准备?”王应熊和郑崇俭都还没有明白过来。 冯紫英摇了摇头没多说飞身上马“走吧。” 张景秋和柴恪也算是做实事的人了像耿如杞这种在兵部表现优秀的人才有意识的提前进行培养为未来兵部后继有人做准备不知道杨嗣昌这家伙在兵部表现如何张景秋和柴恪对其印象怎样。 一行三人骑马飞驰回小时雍坊的兵部公廨还没有走拢就能看见兵部公廨外边马匹、马车和小轿不少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但公廨外的灯笼早已经亮了起来显得格外热闹。 郑崇俭和王应熊刚进门就听得耿如杞的声音:“你二人跑哪里去了?郎中大人都问起来了。” “楚材兄!”冯紫英看见耿如杞非常高兴疾步上前。 “咦紫英你也来了?正好刚才柴大人刚回来就在说你回京了正说找人想把你叫来问一问情况呢。”耿如杞喜出望外。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呵呵我不请自来张大人和柴大人不会有意见吧?”冯紫英上前和耿如杞见礼。 “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有意见?”耿如杞颇为感触“听说你一年多前就预料到杨应龙会生乱没想到杨可栋果然逃脱了龙禁尉这帮废物枉自那么多人盯一个人失踪之后也是出动几十人去搜捕结果一无所获甚至连杨可栋究竟是怎么从他们眼皮子下边消失的都没搞明白。” “楚材兄其实杨可栋不重要但是他的逃脱的确是一个征兆杨应龙要动手了可是楚材兄想过没有杨应龙仗恃什么?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既不是昨年也不是明年?” 耿如杞目光一凝“你也怀疑和察哈尔人有关?” “我倒是觉得察哈尔人应该没有这么深刻的考虑林丹巴图尔才十八岁掌权不过几年心思还没那么周密去年还在帮助辽东威胁东虏怎么可能就想到要和杨应龙联手了?”冯紫英摇头但眼中担忧目光更甚“小弟担心会不会是东虏从中牵线如果真的是那就真的麻烦大了。” 耿如杞也是满脸肃色。 如果冯紫英预料是真的话那么这就意味着建州女真、以察哈尔人为首的蒙古右翼、播州宣慰司三家是已经建成了统一战线起码也是有了某种默契可能会协同对大周发起进攻了。 想到这里耿如杞便更是要把冯紫英拉过去了“走紫英去见柴大人待会儿要有一个军议主要就是商量当下乃至下半年可能会出现的一些局面以及该如何来应对应当提前做哪些准备……” 这等时候冯紫英也不推辞点点头便跟着耿如杞一道进去了。 郑崇俭和王应熊早就进去了郎中点卯他二人须得要马上去应卯。 不出所料见到冯紫英到来柴恪也是格外高兴拉着一道去见了张景秋。 张景秋脸色不是很好但是见到冯紫英还是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叮嘱一会儿兵部军议冯紫英破格参加也要让冯紫英提一些他自己的看法。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规模的军议除了张景秋和柴恪外兵部四司的郎中和武选清吏司、职方清吏司两司的部分员外郎、主事、副主事都要参加。 “紫英来认识一下这是武选清吏司郎中孙大人他和令师齐阁老可是乡人。”柴恪拉着冯紫英进了议事厅。 厅里边已经有很多人在了包括郑崇俭、王应熊和杨嗣昌都在了。 冯紫英目光落在了这个赤面浓须的男子身上这就是前世大明的帝师孙承宗一代战神?“冯铿见过孙大人。” “冯大人不必客气我也是久闻小冯修撰大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才算是得偿所愿啊。”孙承宗性子豪迈坚韧欣赏他的人很多不满他的人也不少。 “好了稚绳日后有的是机会。”柴恪摆摆手“紫英这是职方司郎中袁大人。” 袁可立又是一个前世中明代有名的将臣冯紫英不敢怠慢也是一礼。 “呵呵小冯修撰之名袁某和稚绳一样久闻子舒兄也经常推崇紫英之才我就和子舒兄说那就该把紫英留在我们兵部才是如何能放到下边去荒废光阴?”袁可立性子刚直清正话音也很有金属质感铿锵有力。 “柴大人抬爱紫英如何当得起?不过紫英也不认为在地方上就是荒废礼卿公在苏州担任推官时可是以贤达闻名于世紫英不才也想效仿……” 冯紫英的话让袁可立哈哈大笑捋须摇头不已。 而一旁孙承宗也忍不住挑眉难怪这位小冯修撰能脱颖而出这可不仅仅是治政才能了这是为官处事的本事简直犹如三四十岁的官场老手了。 不动声色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且还把袁可立推崇了一番袁可立这种不太好打交道的人都忍不住眉开眼笑。 柴恪也是微笑他何尝不想把冯紫英留下来?但是冯紫英那时候风头太盛已经引起了北地士人的不满出京暂避风头是明智之举等到在地方上做出成绩来在回京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现在看来这家伙在永平府折腾得天翻地覆也足见他的雄心柴恪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冯紫英似乎是在配合着蓟辽那边的一些作为但作为兵部左侍郎他乐见其成。 “好了稚绳礼卿张大人马上就过来午间张大人和内阁诸公已经就蒙古左翼、西南军情进行了一个商议一致认为目前形势严峻需要认真应对兵部这边要立即拿出对整个大周包括但不限于关外和西南形势的一个整体研判分析除了总体的还要对每一块也要有详细的解说然后再是整体和分部的应对方略这个方略最迟后日就要拿出来可能大家这几日就要辛苦一些了……” 柴恪环视了一眼周遭“紫英是我请来的可能大家或略感诧异但是礼卿、楚材和兵部职方司的人可能略知一二四年前也就是宁夏叛乱之前半年紫英就向我和楚材谈到过宁夏情况认为如果宁夏镇如果不从人事和粮饷上予以根本调整和补充肯定会出乱子他还特别点到了外族将领和汉族将领之间的矛盾将官与下边军士之间的矛盾认为会是爆发的焦点半年后大家都知道了……” “这一次西南杨可栋叛逃播州局势急剧恶化而紫英在一年多前就和还在兵部观政的非熊、大章等人提及二人也向楚材、礼卿汇报过我知晓后也和张大人计议过说来惭愧我们觉得可能有一些风险但是还不至于……但现在……” 己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军议,接近真相 柴恪脸上露出一抹惭色摇摇头当初提及西南可能会生变时他和张景秋其实并不太在意。 因为西南方向本来一直就不安泰从郧阳一线开始到云贵川三省没有一处可以说是清静之地。 其中目前相对稳定但实际上却是最大隐患的还不是播州或者贵州的这些土司辖地而是郧阳巡抚辖地。 流民在郧阳、安康、汉中、夔州、安陆诸府日多日益膨胀让朝廷一度揪心不已好在孙应鳌在元熙二十年起担任郧阳巡抚十年对郧阳治理颇为得力整个郧阳巡抚辖地状况开始好转。 但是自打孙应鳌在任上去世之后后续的几任巡抚要么就贪暴之徒要么就是平庸之辈使得郧阳巡抚辖地诸府局面又开始出现不安迹象好在孙应鳌在留下的底子还不错现在暂时还能勉力维持。 可郧阳诸府正好在湖广的东部距离播州不远一旦播州生乱会带来什么? 之前柴恪和张景秋一直对郧阳诸府十分关注播州当时觉得杨可栋在手而且杨应龙表现得十分温顺所以他们不认为短期内就会有什么问题。 虽然那边流土之争很激烈但是流土之争激烈的地方也不止播州一处水西、保靖、永顺、永宁等地也都一样无外乎就是播州杨应龙名气最大罢了。 没想到杨可栋叛逃而且从户部和职方司调取各方面的消息显示播州方面应该是持续在进行粮食、物资的储备而且袁可立和耿如杞他们都怀疑可能还不止是杨应龙在囤积粮食和各类物资。 因为重庆府、叙州府、顺庆府等周边地区的这些粮食物资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上涨单单是杨应龙是做不到的他没有那么大的资本来收购屯储而导致几个府的粮价上涨应该还有一些其他人也在参与。 当然不排除是一些粮商看到粮食上涨而跟风但是更大可能是杨应龙还有同盟军。 问题是播州那一片宣慰司、宣抚司太多了土司们星罗棋布而且准确的说和朝廷的关系都不是太好而且大周在那边的控制力一直都很可疑只能听当地流官们自说自话内里底细究竟如何谁都说不清楚。 只有当真正战争打起来了才能看得清楚谁忠谁奸。 “大人这些都不过是我的有些臆测说实话我当时也只是一种猜测就算是到现在也不能盖棺定论了杨可栋肯定一直想逃回播州不管杨应龙有无反意肯定都不愿意自己儿子一直被扣押在京师现在要判断的还是杨应龙什么时候反会不会有其他人策应。” 冯紫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说一说实际的更有意义。 其他一干人也都是点头多说冯紫英如何眼光超群现在也没有意义了现在是该讨论如何应对了孙承宗和袁可立对冯紫英的印象也更深一层觉得此人的确知趣会做人。 之前冯紫英名气虽大但是不过是在年轻一辈士子中罢了真正像孙承宗和袁可立这些成名已久的并不是太在意但现在他们也开始承认冯紫英绝非浪得虚名已经有资格和他们在军务这一块上探讨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伴随着张景秋的到来一行人各自归位目前除了张景秋和柴恪外兵部右侍郎暂时空缺武选清吏司郎中孙承宗职方清吏司郎中袁可立车驾清吏司郎中袁应泰武库清吏司郎中丁元荐。 袁应泰也应该是有些印象冯紫英估计在前世也应该是一个有名有姓的角色但丁元荐却完全没印象了估计应该不是什么人物。 但实际上熟悉《明史》的人都清楚前世中袁应泰固然担任过辽东巡抚的大人物丁元荐一样不简单与东林党魁首顾宪成、高攀龙相熟当过中书舍人和礼部主事。 耿如杞、杨嗣昌、郑崇俭、王应熊等人也都入座。 论品轶冯紫英现在已经在耿如杞和杨嗣昌之上了加之他又算是外客所以便让冯紫英坐了丁元荐之下。 职方司先后介绍了西南方面获得的情况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尤其是获知川南重庆府、叙州府、顺庆府、潼川府等一带粮价相比往年贵了两成这种情形在夏粮收割之后很不正常按照常理夏粮收割之后粮价便会下跌但现在看来毫无这种迹象而像一些军资如牛皮、铁料、竹木等物资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上扬这说明川南一带的确有人在囤积收储这些物资而毫无疑问这就是为战争而准备。 “礼卿你的判断呢?”柴恪目光投向袁可立。 作为职方司郎中袁可立需要做一个总结性的介绍。 “张大人柴大人诸位从职方司获得各方面情况来看尤其是非熊在去年就已经通过其在老家亲眷做过一些了解杨应龙实际上从去年就有这种不稳迹象但是这种迹象却不能说明什么只有当杨可栋叛逃结合起来才能映证其心怀叵测。” 袁可立一边思考一边道:“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杨应龙有反意杨可栋的逃回使得他更无顾忌但是不是西南这边就只有杨应龙呢?我觉得恐怕不仅止于此我们需要做更坏一些的打算像紧邻他的永宁宣抚司宣府使奢崇明其实比杨应龙野心更大只是实力远不及杨应龙而已一旦杨应龙起事奢崇明很大可能会效仿……” “除了永宁宣抚司还有其他么?”张景秋皱起眉头问道。 “不好说水西还有湖广施州境内土司众多流土之争素来激烈眼下没有人点燃这根火引子还看不出来但是一旦杨应龙和奢崇明生乱保不准这些人也会群起效仿。”袁可立说得很谨慎“另外也需要考虑播州生乱之后会不会波及到郧阳襄阳这一带的流民近年来郧阳巡抚易人频繁人走政息而且多有庸碌之辈其间流民多有不满……” 袁可立说得不太客气在座众人却是都默默点头郧阳巡抚五年内换了两任这种高频率换人的确会给治政带来巨大负面影响尤其是流民群居的荆襄之地。 “礼卿的意思是……”张景秋直接问道。 “恐怕要早做准备防患于未然避免波及荆襄流民这一二十年来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若是因此而波及躁动那就真的是要天下大乱了。”袁可立语气沉重。 兵部几个人对播州杨应龙等人的威胁还是不太看重的他们更担心的是会不会波及到荆襄之地。 要知道一百多年前前明成化年间荆襄流民造反波及数省附贼者号称百万四处出击给四周之地造成极大破坏后来大周沿袭明制成立了郧阳巡抚负责管辖包括郧阳、襄阳、汉中、安康、夔州等地。 但各府分属陕西、湖广、四川巡抚只是负责监督而且其中也一度裁撤而且所用巡抚德才也是参差不齐所以导致荆襄之地局势又有恶化趋势所以这也是兵部最担心的。 “礼卿的意思是先把篱笆扎好嗯把荆襄之地局面稳住然后再来对付播州?”张景秋捋着胡须问道。 “恐怕需要双管齐下荆襄之地为根本断不能乱播州是脓疮须得要用猛药也不能缓。”袁可立表明态度“单单依靠湖广、四川和陕西都司兵力恐怕很难一击必杀而一旦时日迁延只怕朝廷粮饷又有些接济不上因为可能还会牵扯到其他方向。” 袁可立这是大实话无论哪里叛乱只要朝廷粮秣饷银跟得上都不是问题实在不行把边军抽出一两部来都能解决掉。 关键就在于一旦要调边军千里迢迢这就是涉及到大量的粮秣饷银九边边军现在哪个镇不欠粮饷?多少而已宁夏镇不就是所欠粮饷实在太多才酿成兵变叛乱么? 目前朝廷财力从去年开始因为开海之后略有好转开始逐渐把原来所欠粮饷慢慢填补但是仍然窟窿巨大九边各镇边军现在都只能稳住局面。 可你要让他们离开驻防之地进入内地来平叛不把他们所欠的粮饷补齐这帮大头兵能干? 便是现在控制力最强的辽东军恐怕都做不到这一点。 “礼卿你所的其他方向可是指蓟镇和宣府?”柴恪皱起眉头。 “宣府、蓟镇、辽东我可不认为察哈尔人和播州这边如此巧合察哈尔人这边陡然转变态度诸公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冯大人去年还能让察哈尔人帮着辽东压制东虏怎么今年就要南侵了?”袁可立态度鲜明“如果说这里边没有努尔哈赤这个老贼作祟打死我都不信!” “这就意味着察哈尔人南侵播州生乱可能会是同一时间节点那么东虏会袖手旁观么?”孙承宗冷冷地道:“努尔哈赤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必有所图!” 己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良言难劝,入彀 孙承宗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大家都早已经有这种预感但是看到号称兵部双壁的孙承宗语气如此肯定大家心里都还是禁不住一沉。 袁可立沉吟着道:“稚绳说的也是我的观点林丹巴图尔年龄甚小纵然有些野心但论谋略智慧喝心胸城府恐怕还达不到这种程度察哈尔人内部也无甚杰出之士我们觉得这中间穿针引线之人恐怕就是努尔哈赤!” 柴恪微微颌首“东虏蒙古左翼播州杨氏也许还会有其他我们现在预测不到的鬼祟冒出来永隆八年不好过啊。” “大人行人司那边传来的消息科尔沁部有意要和努尔哈赤联姻双方近期往来十分频繁职方司已经将消息传递给了蓟辽总督府。”耿如杞沉声道:“现在科尔沁部中最为倾向于倒向东虏的是左翼后旗旗主明安据说努尔哈赤已经向明安提出了要纳其女博尔济吉特氏为妾明安大为心动但现在还没有做出最后决定我们的意见是让蓟辽总督府全力阻止此事不能让科尔沁部和东虏结成稳定同盟否则叶赫部和乌拉部就危险了。” 海西女真仅存叶赫部和乌拉部其中叶赫部实力尚存而乌拉部已经是苟延残喘如果不是叶赫部和辽东镇全力支持只怕已经烟消云散了。 可乌拉部位置太重要了正好处于建州女真和东海女真之间的联络节点上一旦乌拉部湮灭那建州女真便可全力图谋北面的东海女真未来对大周的威胁会急剧增大这是大周不能容忍的。 “你们说努尔哈赤是不是就要图谋海西女真?”张景秋突然问了一句“又或者是舒尔哈齐父子?” 厅中一片寂静都在掂量和思考。 海西女真在西面靠近科尔沁部而舒尔哈齐扛起的建州右卫指挥使所招募起来的残部却分布在浑河以北小清河、柴河之间的区域正好在开原卫右侧的庇护之下与广顺关、靖安堡、松山堡、柴河堡毗邻。 现在建州女真势力已经从鸭绿江边的宽甸六堡一直延伸到了辽河套地甚至将察哈尔和内喀尔喀诸部的势力都向西挤压了不少正因为如此科尔沁部才会对建州女真如此畏惧。 “皆有可能。”耿如杞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的判断“其实以东虏现在的实力要一句灭掉乌拉部或者舒尔哈齐父子不是问题辽东镇面对这种突然袭击并不能做出太快的反应可以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来不及救援关键在于努尔哈赤愿不愿意冒彻底与大周决裂甚至成为不死不休的局面。” “也就是说一旦努尔哈赤认为条件成熟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一举灭掉舒尔哈齐父子和乌拉部?”张景秋悠悠问道:“那什么时候才会是努尔哈赤觉得条件成熟了呢?” “大人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耿如杞苦笑道:“但是属下以为这一次会非常危险一旦努尔哈赤觉得大周难以应对几方面的危局恐怕就会促使他下定决心彻底和大周开战。” 张景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也是这种判断他怀疑努尔哈赤可能就是运作一局大棋这一步走出去恐怕就会惊天动地。 但努尔哈赤不会轻易走出这一步。 他也需要权衡利弊需要考虑一旦彻底撕破脸大周会从各方面对其的封锁、打压和进攻毕竟大周还是东亚这片土地上的绝对霸主建州女真和大周比起来还是太弱小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面对蒙古右翼、播州杨氏以及东虏的联合围攻中表现不佳超过了努尔哈赤的认知底线那么他可能就会从原来也许只是一次常态性的捡便宜式的掳掠吞并行动变成吹响对大周全面开战的冲锋号。”柴恪补充总结道:“这是两个概念两种性质一旦突破就再无重回原状的可能。” 柴恪说得斩钉截铁也让在场所有人都心中震惊。 谁都没有料到分析下来情况会如此严峻甚至大大超出了之前大家的预测但是这些分析判断又是有着足够依据的并非危言耸听甚至发生的概率很大。 “紫英你能提前一年就能预感到西南局面的变化现在又在永平府这个堪称辽东和中原咽喉枢纽位置担任同知还有没有什么看法和建议?”张景秋问道。 “先前诸位大人都已经说得很详尽了论理我不该再多言但是柴大人先前也和我说把不利的情况哪怕考虑得再严重也不为过可一旦疏忽轻视了那就有可能酿成不可挽回的大患所以我还是要说一句。”冯紫英郑重其事地道:“六年前我亲自感受了临清民变后来此事没有过多消息出来但是我却知道白莲教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煽动作用而白莲教我们大周境内几乎各省直皆有北直、山东、南直、陕西、山西以及河南是主要活跃地区其危害性究竟如何兵部和刑部没有做出一个个准确判断……” “……各地官府在处置时也是态度不一有的认为是寻常秘密会社查禁即可有的觉得藏头匿尾冢中枯骨不值一提但我觉得恐怕我们低估了白莲教和其变种东大乘教、闻香教、红阳教、无为教、棒棰会这些会社的危害性这些秘密会社走村串户勾连甚广其中更有一些野心勃勃之辈掺杂其中若是不尽早遏制其牵连势必更为广泛而且六年前我亲耳听闻亲眼所见有倭人参与其中请注意不是倭寇而应该是日本德川幕府中的在籍武士他们的目的是来刺探和评估白莲教的实力其目的让人担忧……” 冯紫英的话让张景秋和柴恪乃至于孙承宗、袁可立这些人都有些皱眉很显然冯紫英专门把白莲教提出来如此郑重其事地强调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他们看来白莲教固然在乡间有些影响力但不过是癣疥之患若是这帮人要想起事只要地方士绅振臂一呼其自然就烟消云散。 至于说个别有野心之辈这种人哪里都存在不仅仅是白莲教中便是寻常乡间凡夫俗子中还有做梦觉得自己能当皇帝的真正面对官府清剿士绅挞伐不过是滚汤沃雪瞬间就湮灭在草野间了。 “紫英白莲教的情况职方司这边掌握不多但是刑部那边却不少根据我们的了解恐怕还达不到你所说的那种状态吧?”袁可立嘴角有一抹不太在意的神色不过语气倒也和缓“这些白莲教也好红阳教也好无为教也好不过是乡间愚夫愚妇被人欺哄大周境内这类人虽然不少但是却成不了气候。” “礼卿公后汉太平道蒙元明教都是掀起了漫天狂澜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其实冯紫英已经感受到了众人对白莲教的轻视他内心也是叹息不止。 自己不是兵部中人再多说恐怕就要惹人厌了但他又不能不说。 经历了六年前的临清民变再加上这几年自己布设的暗线不断反馈回来的消息白莲教和那些变种会社在北地乡间蔓延甚广但的确不是所有的这些会社都有造反之意许多也的确是抱团结社寻个精神寄托但这种会社一旦被野心家利用爆发出来的威力丝毫不亚于如播州土司叛乱只不过现在却无人肯信罢了。 杨嗣昌忍不住笑了起来“紫英大周可不是后汉蒙元白莲教这些靠愚弄欺哄乡间愚夫愚妇的偏门如何能与太平道和明教相比?太平道和明教都是有着相当完善的传承体系和教派宗义的白莲教这帮人给太平道和明教提鞋都不配。” 杨嗣昌总算是找到了一个露脸机会。 倒是孙承宗皱了皱眉他是保定府高阳县人而保定府白莲教的活动也是相当猖獗他对此也是有些了解“紫英所言也不无道理今年多事之秋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还是需要小心为上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应当通过刑部向各地下文要求严查白莲教和其变种会社。” 柴恪也点头“此事可以通传给刑部楚材你下来之后整理一下有关白莲教的情况交给刑部……” 这算是很给冯紫英面子了冯紫英也无话可说。 “紫英你在永平蓟镇那边情况你也应该有所了解了蒙古人此番南侵规模不小蓟镇恐怕难免顾此失彼辽东那边又面临东虏的压力你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柴恪问到了关键之处。 冯紫英也想起了下午永隆帝的话语摇了摇头:“此事非我所能言但辽东或许好一些蓟镇确需援军否则蒙古人一旦全面突破永平固然不保而蒙古人亦可南下河间或者从丰润、梁城所一线侧击突破截断运河到那个时候京畿必定震动。” 己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危若累卵 冯紫英的建议中规中矩这让张景秋和柴恪都有些失望或许是冯紫英以前给他们的印象太过惊艳他们下意识的也希望这一次冯紫英能给他们带来惊喜。 但冯紫英却深知这里边的奥妙永隆帝的暗示自己也已经不露声色地带到了他相信张景秋和柴恪都会慢慢领会到而已孙承宗和袁可立的老练也不会想不到蓟镇和播州可能面临的困局。 甚至可能张柴二人内心都已经有了定计何须自己来挑明? “紫英那你觉得西南这边呢?”柴恪还是不满意。 “大人我先前都说了西南腹地一旦动荡必将影响到湖广荆襄流民众多本身局面就不稳而向东则是湖广腹地乃是大周粮仓所在亦是半点不能有差池的恐怕兵部也当考虑尽早有安排才对。” 还是中规中矩柴恪略感失望但转念一想人家能提前预测到西南播州可能会是生乱所在已经非常难得了兵部这么一大帮子人还不及对方一个人的判断若是这家伙还能拿出一大套精妙无比的对策来那这兵部一干人真的就要没脸见人了。 随后又进行了一番探讨包括冯紫英这样的外人和王应熊、郑崇俭这样的中低级官员就离场了下一步该是两位堂上官听取几位郎中和员外郎的意见准备制定分析和对策了。 “大章非熊要努力啊看看人家文弱都有资格参加这种军议了你们俩还在下边打杂。” 被郑崇俭和王应熊带到了旁边职方司那一顺溜儿一间屋里王应熊为冯紫英奉茶冯紫英打趣二人道。 员外郎和主事副主事差距可不小一个是从五品而郑崇俭和王应熊二人才正七品还差着三级哪怕按照最快的三年一晋升他们已经和同科的杨嗣昌拉开了九年的距离。 这就是三甲进士和一甲进士的差距郑崇俭和王应熊二人都未能馆选庶吉士这还算是二人在观政其间表现优异才留到了兵部否则极有可能就是下地方当一任知县那日后晋升速度还更慢。 “紫英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行不行?文弱人家是探花出身直接进了翰林院的你若是不因为开海之略入不了翰林院一样把我们好不到哪里去顶多也就是一个正六品没准儿从六品也不一定。”王应熊没好气地道:“不过杨文弱还是有些本事家学渊源嘛听说他老爹可能也要晋升了。” “哦?”冯紫英颇感吃惊“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前几日遇见君豫兄闲谈他说杨鹤在河南清理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内部仓储上的贪墨动作很大收获颇丰内阁和皇上都很满意可能很快就要回京了。”王应熊随口道:“我估摸着他老爹这几年好像频频出击都快成了都察院里的一张头牌了。” 不过杨鹤这几年的确很活跃从御史到右佥都御史这才两年吧?难道又要破格提拔?到这个位置比不得地方上恐怕没那么简单才对。 “那也是人家杨大人应得的我在说你们俩呢西南如果真的生乱非熊可以想办法去跑一圈铁定能大有收益大章有没有兴趣来永平府?” 冯紫英的玩笑话倒是让郑崇俭有些当真了“紫英说真心话我还真有点动心我敢打赌蒙古左翼今秋一旦南侵你永平府首当其冲而起蓟镇也绝对不可能把主要兵力放在保护你永平府上所以啊你会面对汹涌而来的蒙古铁骑你打断怎么应对?如果你拿得出对策来我来永平帮你忙也不是不可以。” “得了林丹巴图尔若是率领几万铁骑南下我一个永平府同知能有什么办法?”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或者我正准备整训三千民壮应对你来帮我管理训练?” 郑崇俭也被冯紫英给逗乐了“三千民壮来对付蒙古骑兵?我倒是愿意来啊可训练打仗这些是武将的事儿你说我替你策划布置倒是行真要上战场我这两下子怕是够呛。” 作为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大周士子礼、乐、射、御、书、数六艺都要基本粗通像郑崇俭这种自小读书的射箭起码还是能行的但要说上阵带兵打仗那就太为难他了但是像其好友出身卫镇的孙传庭家中多有习武为官之人自小便受熏陶若是锻炼几年说不定还真能行。 “所以我也不指望谁还得要靠我自己。”冯紫英知道自己说这些肯定很难让人相信郑崇俭和王应熊都当成了玩笑话但就目前来说他越来越意识到恐怕九十月间永平府可能会面临一个非常恶劣而危险的局面当蓟镇的主要力量都要集中起来保卫顺天府时永平府及其官民的生死存亡恐怕就没有多少人来关注了要么就是提前跑路要么可能就是葬身一战。 冯紫英当然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无论是逃跑还是以卵击石那么寄希望于民壮行么? 不好说。 冯紫英当然不是铁头娃明知事不可为还要去送死但是辛辛苦苦在永平府干点儿事情却因为察哈尔人要来洗劫掳掠便面都不敢见就怂了溜了这不是他的风格。 起码也要试一试搏一搏。 察哈尔人也有很多年没有真正如此规模的南侵了如果说这样大规模的是努尔哈赤带队的建州女真冯紫英话都不说直接走人。 和这一二十年里不断征伐身经百战的建州女真一战三千民壮还不够人家填牙缝的。 但是如果训练得当是不是可以和察哈尔人以及内外喀尔喀诸部碰一碰当然要选择适合自己的对阵地点冯紫英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一句话家中娇妻美妾艳婢无数美好无比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冯紫英可没有去冒险寻死的兴趣这一战他认为把握很大才会去打如果风险太大他是不会去冒险的。 至于说几千民壮和火铳花费对冯紫英来说倒是相对简单当蒙古人南侵时与其如羊羔一样被屠杀掳掠还不如殊死一搏而几千火铳自己之前做了这么多不就是要为打响自己名声做准备么? 能文善武出将入相这就是冯紫英给自己确立的人设就是要让永隆帝和朝廷诸公心目中留下这个深刻印象。 军议散了但冯紫英却被柴恪留了下来。 冯紫英知道柴恪对自己印象一直极好宁夏叛乱大家一起出征共事自己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所以相较于张景秋也好孙承宗和袁可立这些兵部老臣也好柴恪在感情上更亲近自己哪怕杨嗣昌这个柴恪的湖广老乡都开始崭露头角了柴恪仍然更信任冯紫英。 “柴公。” 冯紫英对柴恪的称呼也有些乱有其他人面前他一般称呼柴大人而只有两人独处时他则称呼为柴公或者子舒公事实上柴恪也刚满五十。 “坐吧紫英我感觉你在军议上有些保留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了总可以摊开来说了吧?”柴恪摆摆手很随意他欣赏冯紫英这种宠辱不惊的气度混合了武人的果敢勇猛和士人的潇洒从容这种气质给人感觉很舒服心安。 “其实……” “行了客套话就别说了你知道我的性子如果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柴恪脸上有些倦色。 作为兵部左侍郎他需要承担起整个大周上下各处的军务像现在蓟辽宣三镇面临蒙古和女真的进攻湖广四川可能会被播州之乱波及而兵部手中只有这么多可用之兵而户部库中的银子一样有限一旦战事爆发如何应对?这都是一个需要统筹的方略。 “那好柴公我说几点我自己的看法未必正确仅供您参考。”冯紫英点点头“第一千万重视白莲教的危险性我担心会出乱子也许平常没什么但如果在两边战事紧要关头出事儿也许就是不可收拾之局。”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柴恪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开口第一句居然是说白莲教这不由得让他沉吟起来对方不是信口开河和危言耸听之辈可冯紫英会上说这会儿再单独和自己说就不由得他不警惕了。 “我记下了我会和首辅大人以及二位李阁老专门汇报。”柴恪郑重其事地点头。 “第二西南局势万万不要低估要尽早谋划部署执行如果大人觉得兵力不足不妨收缩三边呃我以为放弃哈密和沙州都是值得的尽早调三边边军南下……” 冯紫英第二句话又让柴恪既震惊又难以接受。 收复哈密和沙州可是他的功劳也有冯紫英一份功劳同样也是皇上最得意的事情复土之功啊没想到对方如此果决要求放弃可见他对西南局面多么不看好。 己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沈宜修的揶揄和试探 见柴恪面带震惊和无法接受的神色冯紫英按捺住性子解释了一句:“柴公西南绝不仅仅只有一个播州杨应龙一旦杨应龙反叛而朝廷又未能做出及时的反击或者说平叛战事不顺的话极有可能会刺激其他土司他们会认为大周现在捉襟见肘就像大隋末期十八路反王群雄逐鹿一样蒙元末期不也一样是群雄争相而起?” 冯紫英的话如重锤敲打在柴恪心坎上他深吸一口气“紫英你这话过于夸大其词了大隋和蒙元如何能与大周相提并论?” “大人大隋开创三省六部制但却两世三十余年而亡蒙元横扫天下铁木真武功冠甲于世亦不足百年皆兴也勃亡也忽这两朝在崩灭之前谁会想到其寿命如此之短?难道这两朝朝中就没有杰出之士看不出端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可不防啊。” 冯紫英语气很沉重“西南腹地贵州、四川、湖广皆多宣慰司宣抚司这是从前明就遗留下来的隐患流土之争一直没有能得到很好的解决大周亦是延续前朝政策没有足够重视或许在没有蒙古人和建州女真这等外患威胁之下朝廷可以好整以暇的看来解决西南叛乱但是如果同时爆发呢?一旦战事迁延湖广、四川乃是粮食主产区局面糜烂势必影响到整个大局!” 北方尤其是京师城的京师城粮食主要来源于南方随着江南弃粮种桑的现象日益突出湖广、江西和广东的粮食地位日益重要尤其是湖广一旦战乱波及湖广其影响不可小觑。 冯紫英有一种感觉非常不好的感觉大周就像掉入了陷阱的困兽挣扎无力。 他感觉好像除了眼前暴露出来的这些表面敌人外肯定在关键时刻还会有敌人冒出来。 但他不确定会是谁只能下意识地进行筛查白莲教倭人甚至蒙古右翼的土默特人应该都有可能。 初一看白莲教和倭人似乎不会有大碍但一旦到关键时刻给你背后插一刀也许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袋稻草。 “唔我明白了。”柴恪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先前军议说得口干舌燥此时方得放松一下“还有么?” “大人兵部是不是准备放弃永平?”冯紫英突然问道。 柴恪手一抖手中茶盏一晃水都溢了出来沾了一手“紫英何出此言?” “大人您也不必瞒我我相信到关键时刻兵部和蓟镇肯定也会通知永平府眼下情形就是如此顺天府必保蓟镇兵力有限而且内部七拱八翘心思不一尤大人还控制不住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领他也难我能理解家父为了确保辽东调换了不少在辽东那边不听将令的将领到蓟镇尤大人也是无奈。” 冯紫英的话让柴恪忍不住嘴角带笑“紫英辽东太过重要建州女真在九部之战之后的威胁已经远远超过了蒙古人所以我们必须要有所取舍至于说放弃永平府现在还说不上但是我还是要实话实说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朝廷只能选择保顺天府毕竟京师一旦震动会带来太多不可预测的风险皇上和内阁都不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 “这么说就是永平府在万不得已情况下只能自生自灭啰?”冯紫英长叹了一口气“朝廷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永平府的民心?” “紫英换了你是首辅大人你会做出何种选择?”柴恪反问。 谈话在一种不太愉悦的氛围下结束。 冯紫英跨上马瞥了一眼暗沉沉的兵部公廨大门内里仍然还是灯火通明但是这大门处却像是一个择人而噬的猛兽大口似乎要不断吐出黑暗把所有人湮没。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诚不欺我啊还得要靠自己冯紫英握紧拳头。 还有三个月且看自己能不能在这三个月里让永平府变成万千洪流中的一块礁石吧。 ******* 冯府里的人都能感受到回家的冯紫英心情不是很好沈宜修觉察到了这一点。 接过晴雯奉上的桂圆梨肉汁喝了一口放下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给家里人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上午去文渊阁下午刚回来又去了兵部回来脸色就阴沉这一家之主对整个阖府上下的心情都有影响这让他有些心歉。 看见丈夫略带歉意的目光望过来沈宜修莞尔一笑她很享受丈夫对自己的这种珍视和尊重所以也很想帮助丈夫排解内心的压力。 自小在父亲身畔长大的沈宜修很清楚作为一级官员所要承担的责任和压力这种事情小时候聪慧的她就经历过不少。 父亲在都察院担任御史的时候一样是经常回来很晚而且眉峰紧锁母亲和姨娘们就要想办法为父亲做出可口的饭菜管好家中的儿女让他不至于为家事操心还要尽可能地宽解父亲以便第二日父亲能够重新恢复到最好的状态心无旁骛地去迎接新的工作。 这就是当妻妾的责任而作为正妻大妇更是责无旁贷。 “相公今日可是劳累了?不如早点儿休息吧。” 沈宜修温婉的笑容就像一只纤手抚平了冯紫英额际的皱纹他摆摆手“说会儿话也好这桂圆梨肉汁味道不错没想到晴雯的手艺都快要赶上金钏儿了……” 晴雯摇头轻笑“也说错了这可是云裳的本事奴婢手拙可做不好。” “哟云裳没想到爷走三个月练出了这样一身本事了?”冯紫英看着云裳讶然道:“看来还是得要近朱者赤啊你跟着奶奶才多久跟着爷这么几年都没能有长进现在三个月就当刮目相看了。” “相公妾身在厨艺上可没什么天分晴雯和云裳是去荣国府那边跟着学的。”沈宜修很坦然地道。 “荣国府?”中午才在荣国府差点儿擦枪走火冯紫英想起王熙凤那肥美丰腴的身子就有些心火浮动压制住火气漫声问道:“跟着谁学的?” “奴婢们是跟着岫烟姑娘学的。”晴雯也大方地道:“原本说是跟着下房的柳嫂子学一学后来柳五儿说邢姑娘熬制羹汤的本事比她娘还强几分所以就去跟着邢姑娘学……” “哦?”冯紫英越发好奇“那邢姑娘就教你们了?” 晴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这位爷可问得真是奇怪这都吃在嘴里夸好了还问教没教冯紫英也觉得自己问得蠢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是说邢姑娘没难为你们吧?” “邢姑娘人和善得紧如何会难为我们这些小丫头?”晴雯摇头“起初还要谦虚推辞后来说是学会等到爷回来做给爷吃邢姑娘便没说什么了教得也很尽心……” 沈宜修似笑非笑地瞥了丈夫一眼她也知道丈夫和贾家那边关系匪浅除了黛玉和宝钗二女外贾家几个姑娘似乎都和丈夫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看样子这位邢姑娘似乎也和丈夫相熟? 她倒不是醋坛子这下边还有两房的要吃醋也轮不到自己来还在贾府那边住着的薛林二女才应该更上心才对。 冯紫英也注意到妻子的目光摊摊手“邢姑娘是大婶子的内侄女嗯和妙玉自小相熟……” 沈宜修脸上笑容更甚也不说话让冯紫英更觉尴尬干咳了一声下意识端起桂圆梨肉汁又喝了一口才发现这似乎更容易引来嫌疑可放下又显得欲盖弥彰…… 被丈夫的可爱模样逗得忍俊不禁沈宜修终于笑着道:“妾身可没说什么夫君何须这般手足无措?只是没想到夫君好像对贾家那边每位姐妹情况都很熟悉岫烟妹妹妾身也是见过的却不知道她和妙玉妹妹还是自小相熟呢。” 旁边晴雯和云裳都听出了自家奶奶的揶揄调侃都捂嘴轻笑弄得冯紫英真想一推杯说我特么不装了摊牌了就是喜欢岫烟那又如何? 只可惜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腹诽一下起码自己现在没这个想法邢岫烟固然如孤云出岫令人激赏但是却未必非要收入房中而且也不合适。 “宛君说笑了。”冯紫英有些无奈地苦笑着揉了揉面颊看得一旁的晴雯和云裳更是笑得娇躯乱颤。 也不知道这位爷平素决断霸气但在奶奶面前却总是这副低眉顺眼的吃瘪模样二女也很是羡慕大爷对奶奶的这份感情。 “其实妾身并不介意府里多几个姐妹这样妾身也能多几个伴儿尤家妹妹又跟着夫君去了永平君庸现在观政也忙得很难得来府里了妾身有时候还真觉得寂寞呢。”沈宜修含笑轻言眉目间看不出半点异样。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己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玉成 冯紫英打了个哈哈信了你才有鬼。 或许沈宜修真的很大度并不在意这些女孩子们这不过是建立在她不认为这些女孩子能对她构成威胁的前提下但是你要说她会欢迎这些女孩子来和她分享自己那未免也太可笑了打死冯紫英都不信。 “其实宛君若是觉得寂寞不妨邀请她们来府里多坐一坐……”冯紫英避开沈宜修前面半句话只针对沈宜修后半句给出建议“为夫所制作的麻将据说在京师城里风行一时成了不少官宦之间后宅必备之物呢。” “妾身也曾经邀请过薛家妹妹和林家妹妹以及贾家几位妹妹不过也许是人家觉得经常来并不合适所以偶尔来一趟可以要常来还是有些不方便。”沈宜修不无遗憾“相公不在家这屋里始终就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冯紫英宽慰道:“等到明年孩子满周岁如果宛君愿意那就一起到永平来吧。” 沈宜修摇摇头“明年孩子也太小若是带着到处走很容易生病最好还是等到三岁以后再外出也不迟。” 虽然还有几个月才能生产但是沈宜修已经很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对于未来孩子也更是充满了期待半点儿风险都不愿意冒。 “也罢……”冯紫英不无遗憾地点头。 “相公今日情绪不好可是去朝中遇到了事情?”沈宜修终于问及正事三女都把目光汇聚到了冯紫英身上。 冯紫英以前很少有把朝中事务带回家中的时候也鲜有因为公事影响到情绪甚至连几个女孩子都觉得也许冯紫英在朝中的公务就是日常的抄抄写写或者就是商谈一番。 但今天冯紫英的表现却很异常所以才会让沈宜修都有些担心了。 “嗯的确有些事情今年朝廷局面恐怕不太乐观我和兵部张大人、柴大人有些不同意见所以……”冯紫英不愿意说太多说了也没有太大意义徒让大家担心没有价值。 “那相公就和诸公好好说呗。”沈宜修目光澄澈“在其位谋其政相公不在其位还能心忧国事想必诸公应该领会得到相公非为私利更应当重视才对。” “宛君哪有那么简单?”冯紫英库笑摇头“有些事情即便是大家明白也不能明言有些事情明知道会危害极大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要放弃奈何?” 沈宜修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有些紧张起来“相公是不是永平那边……” “是和永平相关但是你相公是什么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我有娇妻美妾艳婢更马上要有孩儿了如何会去冒险?” 冯紫英既要先给沈宜修打个预防针毕竟沈自征和杨嗣昌交好肯定会知晓蒙古人南侵的消息所以先给沈宜修透点儿风但又要表明自己不会去以身犯险的态度免得影响到沈宜修的心境。 如果没有意外恐怕就正好是蒙古人南侵的时候也就是沈宜修的预产期了。 “相公明白就好切莫要让妾身和妹妹们担心。”沈宜修温柔沉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依恋“妾身还希望生产之日相公也能回来在妾身身边那样妾身也能更心安。” 冯紫英心中苦笑但是表面上还是露出一副欣然的模样“若是可以为夫自然要争取回来。” 沈宜修直觉惊人她始终感觉到丈夫今日心情不是太好而且肯定是和去文渊阁和兵部公廨有关但是这等事情她也无能为力丈夫也不愿意多说只能等到君庸来家里时问一问了。 待到晴雯侍候冯紫英去洗澡时沈宜修这才把云裳叫到身边叮嘱了几句。 云裳顿时脸涨得通红一双手绞着汗巾子几乎要把汗巾子绞碎下颌几乎要挤入胸间嗫嚅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跟着爷这么些年了爷也一直把自家人本来也是迟早的事情正巧爷这两日回京你就侍候爷……”沈宜修嘴角挂笑“我和爷也说过爷也早就答应了也就是选个日子择日不如撞日我做主了就今日了免得万一明日朝廷要让爷即刻回去却还耽误了。” 云裳终于还是如蚊蚋般的嘤咛了一声答应了。 当晴雯用一种诡异的目光侍候着冯紫英洗漱完时冯紫英都还有些奇怪一直到沈宜修把他推出屋外抬起下颌朝另一边西边厢房呶了呶嘴冯紫英才明白过来忍不住皱起眉头“宛君……” “快去吧莫要让伤了云裳的心。”沈宜修拉着丈夫的手温言道:“云裳跟了你这么多年也该她了……” 冯紫英略作思索也不再纠结只是轻轻在妻子额际亲了一下然后又抚摸了一下妻子略微凸起的小腹“谢谢宛君了。” 对于丈夫的这种不合时宜的道谢沈宜修倒是有些习惯了这个时代夫妻之间照理说是不存在这种言语的夫为妻纲妻子只有服从的义务但是丈夫的体贴和温存加上那份尊重总让沈宜修有一种说不出幸福满足让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去吧明早我让晴雯过来你也让云裳莫要起身好生休息……” ……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当房中粗大的红烛落下点点朱泪时俄尔的痛呼夹杂着安慰声慢慢褪去取而代之是床间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细细婉转娇吟和哀求声…… …… 看着沉沉入睡的云裳眼角的泪影和嘴角幸福的微笑冯紫英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女孩圆润的面庞和**的香肩。 已经满了十七岁的云裳在这个时代已经称得上熟得不能在熟的女孩了但在冯紫英心目中她仍然是那个稚气未脱心思单纯的女孩子五六年前在自己面前那个一双空灵纯净的眸子还一直留在冯紫英心间历久弥新。 但云裳毕竟长大了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对于像云裳这样身份的女孩子说什么给她自由只会被她视为抛弃所以这样对她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归宿。 如云裳所言那一刻她才真正觉得变成了自己的女人心坎里才得以满足和慰藉才踏实安全才能安安稳稳的睡一个好觉。 这个时代的女子就是如藤萝一般需要依靠一株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无论是妻是妾是婢。 虽然身边已经有了不少女人但云裳却是一个不一样的她从小跟着自己可以说是和自己一起长大哪怕那个“自己”是尚未完全“觉醒”的自己但无论如何与生俱来那份亲近感是无人能替代的。 三尺白巾一抹殷红就这样挂在床头上似乎要昭示着什么连冯紫英都不知道云裳强忍着身子的不适而要这样的坚持是要给谁看或者这就是一个完成了一个仪式? 难道自己明白还不够? 睡在这张炕上冯紫英还有些不太适应。 丫头们是没有床榻的都只有炕榻同样丫鬟们也都没有自己的单独屋子都只能二三人或者三五人挤在一块儿这也是规矩。 荣宁二府里便是鸳鸯也没有单独屋子都只能和琥珀、珍珠共用屋子顶多也就是在炕榻的方向、选位上有所区别。 不过在冯府冯紫英倒是专门给这些个自己身边的丫头们了单独一间屋子虽然都不大但是这却是最让这些个丫鬟们心满意足的即便是金钏儿和晴雯在获得这个殊遇时也都是格外兴奋。 云裳这间屋子很小冯紫英平素来她们的屋子时间也不多今日才算是认真打量了一下。 除了一张炕榻外也就只有一个朴素的衣橱旁边还有两张半新旧的锦凳。 锦凳上铺着棉垫看得出来棉垫是碎布头拼合缝制而成这丫头倒也手巧看样子也是跟着晴雯学了不少。 窗棂上丹红色的蒙纸应该是晴雯昨晚才替云裳换上的寓意什么不言而喻。 另外还有一个大红色的囍字帖在窗棂纸上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感动。 晴雯这丫头虽然性子火爆平素里也是面冷语厉但是内心却是有一颗赤诚炽热而又细腻敏感的心待云裳更是没说的像这般心思也只有真正对你好的人才会替你考虑到。 面对自己的闺蜜人生重要一步晴雯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和祝贺这份感情或许云裳会毕生难忘起码连自己都被感动了。 欢愉之后的冯紫英来说往往是头脑最清醒的时候不过和云裳一霄欢好对冯紫英来说却有些难受云裳玉瓜初破哪里经得起春风几度根本不堪承受恩泽冯紫英也只能黯然叹息。 此时唯一能做的排除杂念考虑考虑自己回永平府之后的事情了。 己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纸上谈兵,纵论江山 当天边鱼肚白散射的光线投落在炕榻上时冯紫英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夜间想了许多事情迷迷瞪瞪中云裳也醒了过来搂着自己泪眼朦胧的呢喃漫语还有种种不堪对人言的亲昵让冯紫英真正意识到女孩到女人的变化会有多大。 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什么事情都愿意一试而在以前冯紫英是想都不敢想的。 看着云裳手里仍然紧紧捏着的灵蛇玉佩脸上还挂着几分满足的笑意冯紫英轻轻挪开对方裸露在外有些清凉的玉臂小心起身。 悄悄穿衣推门而出却听见“啊”的一身一个娇俏的身躯撞入怀中冯紫英赶紧扶住却见满脸羞红的晴雯瞪着小鹿眼咬着嘴唇恨恨地注视着他。 “这么早就来听床?也不知羞?”一句话就把晴雯给惹恼了眼见得就要变脸冯紫英却根本不给她机会一只手揽住对方腰肢“难得你心这么细昨晚替云裳想得这么周到希望你的这一天云裳一样也能为你考虑周全你们两姊妹的情谊能一直如此……” 怒意尚未爆发就被冯紫英的话给堵了回去加上这冯紫英虎掌握住了自己的细腰想到昨日对方在云裳身上肆虐挞伐云裳的一夜婉转娇吟晴雯没来由的身子一软险些瘫倒。 见晴雯俏眸泛彩两颊晕红整个身子也是微微颤栗冯紫英发现自己又有些按捺不住。 昨晚本来也就没有能尽兴只可惜二尤和金钏儿、香菱都在永平府否则今日铁定要寻一二人来就地正法但晴雯也是个未经人道的雏儿一样难承恩泽这等事情也就只能想想而已了。 “奴婢做的不过是应做的也不求谁来记挂感激……” 这丫头永远都是这么嘴硬心热看来要想让这丫头改了这个性子是不可能的不过改了的话那还是晴雯么? 自己不也就爱她这份不一样的脾性么? 冯紫英心里微痒握在对方腰上的手轻轻一发力“那今儿个爷就把你也梳拢了……” 晴雯吃了一惊声音微颤“爷才把云裳要了也该好生休养一下身子莫要成日里想这些……” “那爷现在就是想了又怎么地?”冯紫英开始耍起了无赖慢慢要将晴雯的身子揽入怀中。 “那奴婢也无话可说只是爷就没考虑过您才要了云裳身子现在又要奴婢不怕伤了云裳的心?”晴雯脸色诡异地抿嘴一笑。 冯紫英身体一僵把勾在晴雯腰肢上的手松开叹了一口气明知道这丫头是故意的但是冯紫英也只能乖乖入彀“好吧晴雯你成功地达到了目的不过……” “爷是您的终归是您的奴婢又不会跑……”见冯紫英有些黯然的模样虽然也猜得到对方是故意这种表情但是晴雯心里得意之余也有些不忍“待到下次爷回来……” “这可是你说的记住你的话晴雯……”冯紫英微微点头一脸嘚瑟看得晴雯也忍俊不禁。 “爷云裳醒了么?”晴雯让过冯紫英的身子“奴婢要去看看云裳了奶奶让奴婢叮嘱她好生将养莫要着急下地做事儿厨房里也替她熬了汤……” 冯紫英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这种事情让自己妻子安排另外一个可能一样要步云裳后尘的女子来做好像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美好? ******** 冯紫英是在要回永平府之前才从来送行的孙传庭那里得到消息。 耿如杞即将赴任重庆府同知。 冯紫英估计自己组织民壮以防万一的意见被柴恪听进去了。 在面对播州之乱在即的压力下从哪里抽调兵力南下都十分棘手的情况下这也算是一个被不是办法的办法。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就是杨鹤可能要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身份巡抚郧阳这也是在为应对播州可能爆发的叛乱做准备。 杨鹤有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身份同时又在前年参与了平定宁夏叛乱表现不俗那么出任郧阳巡抚稳定荆襄局面也就顺理成章了。 必要时候抽调荆襄流民组建一支军队也是可行之举。 但冯紫英不认为光靠这一点儿力量就可以应对播州叛乱一旦永宁宣慰司的奢崇明也加入进来只怕整个贵州也会被卷进来那水西安家呢? 前世中播州之乱和奢安之乱虽然相隔甚久但是其核心问题还是流土之争今世这个情况丝毫没得到缓解甚至犹有过之那么纠合在一起爆发也不是不可能。 “伯雅玉铉仲伦你们怎么看?”永隆八年这一科中除了孙传庭外陈奇瑜和傅宗龙也对军务很感兴趣而宋师襄和许其勋都对军务兴趣不大。 五人中除了傅宗龙未能馆选庶吉士外其余四人都馆选庶吉士这也让这一科青檀书院在整个大周威名远扬。 四名庶吉士已经占到了不过二十余人庶吉士的一成半了加上榜眼的马士英翰林院现在是青檀书院学子云集。 永隆八年青檀书院的表现并不比永隆五年逊色这也让青檀书院学子们现在气势更盛。 傅宗龙现在则在兵部观政加上有王应熊和郑崇俭在兵部现在青檀书院弟子在兵部中的影响力不小。 “玉铉觉得呢?”孙传庭把话题先交给陈奇瑜。 陈奇瑜迟疑了一下“仲伦对西南那边情况更熟悉这段时间你不是和非熊一直在计议么?你先说说。” 冯紫英笑了起来在自己面前几个老同学反而都谨慎起来了不敢随意妄言深怕在自己面前坏了印象估计还是自己回京之后就连续被内阁、皇上和兵部召见对他们触动甚大。 “嗯怎么怕在紫英面前班门弄斧出丑?那我先说吧。”傅宗龙大大咧咧地道:“我和非熊也讨论过几回了他觉得西南土司中居心叵测者有但是更多的还是观风辨势其中也不乏对朝廷忠贞者如果杨应龙真的要叛乱不妨选择发动一些对朝廷忠贞的土司募集土兵先扎好篱笆然后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朝廷承受得起么?”陈奇瑜不同意傅宗龙的看法“以我之见还是要立即抽调精锐应对一旦播州有反意甚至只要认定杨应龙有反意便立即发起进攻最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避免局面糜烂而不可收拾……” “玉铉你说的简单播州宣抚司的地形你了解么?西南地势险恶瘴气密布易守难攻杨应龙如果早有反意那么必定已经在各方面做了充分准备岂是官军能突袭的?”傅宗龙反驳:“没等你军队布防到位人家早就先下手为强了再说了你抽调精锐从哪里抽调?除了边军哪里军队还能称精锐?边军是精锐但是未必能适应西南的地势和气候。” “若是按照你所说徐徐图之战事糜烂迁延朝廷支撑得起么?一打仗银子流水一样花哪里来银子?都把银子花在这边了蒙古人和东虏怎么办?”陈奇瑜不屑一顾:“打仗就是打银子打粮食打后勤补给你都知道西南山高地险补给更困难花费更大一石粮食送到恐怕剩不到三斗若是不速战速决光是后勤补给就能把朝廷拖垮!” 一个觉得宜缓不宜急一个觉得宜急不宜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伯雅你觉得呢?”冯紫英含笑看着孙传庭。 “若是朝廷财力充裕粮饷无忧我赞同仲伦的意见西南地势复杂气候恶劣夏季潮热冬季湿冷只怕边军去了也要适应才行所以如果能够扎好篱笆步步为营剿抚并举分化瓦解最好……” 孙传庭迟疑了一下“但玉铉说的也没错这种策略现在朝廷支撑得起么?还有蒙古左翼和东虏会不会利用这样一个机会落井下石?我想肯定会那么仲伦这个策略就堪忧了但如果按照玉铉说的速战速决我觉得也可能变成欲速则不达弄不好还要坏事……” 陈奇瑜不耐烦了他和孙传庭关系不一般既是同乡又是同学所以说话也不客气:“伯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光否定别人的意见你也要拿出一个对策来啊。” 冯紫英已经听出了孙传庭的纠结“伯雅觉得两难?” 最终孙传庭摇了摇头“事事都想两全其美那就不用做了以我之见既然各方都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不妨先易后难可以让湖广和四川地方镇卫军队行动起来坚壁清野从现在就开始斩断播州乃至永宁各地的物资供应缩小包围圈但是暂不用兵力求拖过今年冬季等到蒙古人那边安顿下来再来集中全力剿灭西南……” “但如果杨应龙不肯按照我们的设想走一旦封锁他便要开打呢?”冯紫英反问:“或者他要和东虏、蒙古人同时发动呢?这种可能性很大。” “杨应龙的兵力不足以支撑他全面出击而且播州地形决定了他不可能像蒙古人那样打出来他只敢局限于播州四周我以为稍许退守是可以接受的只要封锁住他不让他往重庆和湖广方向进攻即可其他他要真往其他土司地界进攻我想其他土司们未必愿意朝廷也可以用各种手段来让土司们的意见参差不齐甚至让这些土司们去左右动摇杨应龙的态度让他难以抉择……”孙传庭沉吟着道:“如果我是杨应龙我更愿意把官军吸引进来打那我才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己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慧贤之妻,黛钗劲敌 这种纸上谈兵式的探讨其实对真正的战争没有太大的意义几个人都是没有参与过战争的除了冯紫英在宁夏之役中算是亲身感受过其他人更多的都还是从战略角度的一种分析研究。 不过冯紫英还是希望他们能多一些这种的探讨纸上谈兵也胜过毫无依据的凭空臆想起码大家探讨能够查缺补漏在兵部职方司本来也就是做这样的事情。 冯紫英帮他们提了很多问题尤其是在后勤保障和情报支撑上如何提前布局如何统筹协调这使得众人的情绪始终得以维持甚至到后来不太感兴趣的马士英、宋师襄和许其勋三人都参与了进来。 今天算是永隆八年这一科考中而且与冯紫英有些交情的学子们来替冯紫英送行因为明日冯紫英就要返回永平府了。 在京师城一呆四日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谈话的都谈了该作的也都做了也该启程回去去做正事了。 午间几人都在冯紫英家中用饭冯紫英感觉得出即便是这六人中关系密切程度也不尽一致。 比如孙传庭和陈奇瑜关系不错陈奇瑜与傅宗龙关系也很密切而马士英则和许其勋关系相对亲近而宋师襄则和孙传庭相对熟悉与其他人都关系一般。 马士英能够来冯紫英也略感惊异。 他推荐马士英担任《内参》总编主要还是出于维护《内参》的地位一个无论各方面都很优秀的新科榜眼却不能跻身《内参》编委会本身就容易遭人诟病会被视为一种不公和小团体抱团的趋势。 虽然小团体抱团在哪里都是不争的事实但冯紫英不愿意太过明显的显现出来基本的公正公平冯紫英希望一直保持下去。 但冯紫英的推荐还是被视为对马士英的认可而马士英也绝非不识时务之人自然也要主动融入到这个群体中来。 虽然冯紫英是北地青年士人领袖但是却并不排斥其他地方的青年士子们像今科的许其勋上科的吴甡、方有度都是江南士人而上科的王应熊今科傅宗龙上科贺逢圣分别都是西南士子和湖广士子。 这也是促成了马士英主动加入并迅速融入进来。 送走了同学们一行冯紫英站在窗前静静伫立注视着窗外。 不得不说冯府和荣国府相比还是显得太过寒碜了大观园不用比即便是老荣国府里边的布局结构都轻松碾压冯府嗯碾压呼伦侯府单单是这窗外景致就让人怀念荣国府更怀念大观园里。 这就是老牌勋贵的底蕴荣宁二府也不是一日就建立起来的从最初在前明一处侯府和一处破落大杂院的基础上开始兴建二府到几十年间不断的增添和完善不断的修缮和改造最终在大观园建成之后荣宁二府的格局才达到了巅峰。 “相公您好像兴致不太高?是有什么事儿么?”照理说同学们来送行冯紫英应该心情很好才对但是沈宜修还是能感受到冯紫英内心情绪的低落。 “照理说该高兴才对大家都能记挂着我专门来为我送行我也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意但是言谈中免不了要说到当下朝廷局面不容乐观啊。” 冯紫英本不想和怀孕的妻子说这些到最后既解决不了问题还要让妻子挂心但妻子如此聪慧之人而且还一直和老丈人保持着书信往来再有小舅子的不断通风报信有些事情你藏着掖着更让她担心。 “是哪方面?公公那边的东虏还是蒙古左翼?”沈宜修被丈夫揽住腰肢二人就这样倚窗而立格外温馨连晴雯和云裳都知趣地不来打扰。 “都有但都不是主要而是西南。”冯紫英摇摇头。 前两日沈自征来看望他姐姐当然也因为自己这个姐夫回来了免不了要说一会儿话。 虽然未曾提及各方的战事更多谈沈自征以往游历宣大、蓟镇边塞之事儿冯紫英给他建议多写一写自己对北地边境地理地貌情况和建议《内参》可以按照军事地理类进行刊载鼓励更多的人来了解掌握地理这门新兴学科。 地理这门学科的介绍、价值和意义冯紫英已经在离开翰林院时提了出来最后一次以总编身份亲笔撰写了这门学科的推介并就自己的一些想法将地理进行了一个粗略分类包括自然地理、军事地理、农业地理、商业地理。 冯紫英知道自己这分类极不科学但是你要让这个学科体现出来价值意义吸引更多的人来关注了解甚至在日后的秋闱春闱大比中染指那么你肯定要吸引朝中大佬们的目光让他们感兴趣才能潜移默化地达到目的。 冯紫英在介绍中尤其是重点谈及了西南地区和九边的地理情况谈及了当下舆图的种种不足谈及了大周商人们在日常经商中自家使用的舆图了能都比兵部职方司更详尽细致谈及了海商们自家珍藏的各种航海舆图零碎朝廷在前明郑和下西洋之后的舆图档案被时任兵部尚书刘大夏藏匿之后一直未曾找到再后来就没人去找了因为大周也闭关采取朝贡制度了。 他用很客观而又犀利的言语批评了当下对地理这门新兴学科的不重视建议朝廷应当将地理逐步列入秋闱春闱中考试内容不求多么精深但是起码要有这个概念不能连南北东西大周疆域都分不清楚。 这篇文章在《内参》刊发之后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朝廷内部较为主流的观点是地理的确日益重要但是如果要一步就加入到秋闱春闱考试中来未免有些牵强了士子们平时都读经义时政并无多少机会在外游历往往是那些科举不成的富家士子才有机会花大量时间游历仓促列入科考中肯定不妥。 冯紫英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他的目的也就是先要打开一个口子让朝廷内部先有这样一个印象日后再来徐徐图之。 沈自征既然有这方面的一些见识不妨就让他多在《内参》上写几篇文章算是摇旗呐喊造影响了。 “西南?”沈宜修略感诧异“流土之争么?” 杨可栋叛逃的消息并未扩散杨嗣昌或许没有和沈自征提或者沈自征还没来得及了解又或者了解了还未和自己姐姐说。 “有一定关系但一旦爆发会很严重。朝廷现在各方吃紧就把捉襟见肘。”冯紫英抚摸了一下妻子的发梢温柔地道:“宛君就莫要操心了你现在首要大事就是安胎养好身子把咱们冯家下一代第一个孩子健健康康安安全全生下来。” “可是妾身看见相公心情不佳就也跟着难受了。”沈宜修难得地撒了一回娇扭动着已经有了几分孕相的腰肢。 “那为夫该怎么做呢?”冯紫英也开着玩笑“宛君给为夫一个建议。” 沈宜修依偎在丈夫怀中眼珠一转“嗯明日夫君就要回永平府了难道不去荣国府那边看一看?” 冯紫英笑了起来。 去见黛玉和宝钗冯紫英并未瞒沈宜修而且他也清楚妻子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性子更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所以沈宜修在冯紫英心中分量越重。 一个知晓轻重聪慧睿智的女子永远都比只会以色侍人的女人更让男人尊重。 “宝妹妹和林妹妹我都见过了再去也徒增烦扰……”冯紫英笑着摇头。 “薛家妹妹和林家妹妹固然见过了可还有其他妹妹呢?比如邢家妹妹……”沈宜修逗乐也是半试探。 “岫烟?”冯紫英一愣“岫烟妹妹是个灵秀女子不过为夫可没有打她的主意……” “那相公在打谁的主意呢?”沈宜修笑靥如花“让妾身猜一猜探春妹妹还是湘云妹妹?” “可别乱说毁人清誉。”冯紫英也不在意夫妻俩之间的闺房私话沈宜修不会这么不知轻重。 “相公其实妾身看得出来无论是探春妹妹还是湘云妹妹和岫烟妹妹甚至迎春妹妹恐怕都对夫君是有些情意的嗯或许她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们很喜欢很渴望和夫君在一起哪怕只是说说话……” 沈宜修的确观察过几位姑娘其实并没有和丈夫有什么出格的私情作为大家女子这点儿自尊自爱还是有的但是她也同样看得出来几个女孩子对丈夫那种若有若无的亲近和依恋而这种感觉往往其实就是情意的代名词了。 冯紫英默然他不想在妻子面前撒谎那毫无意义也只会让妻子轻看。 丈夫的沉默更增添看了沈宜修的肯定她其实既有些骄傲也有些难受自己丈夫如此优秀才会吸引到一干钟灵毓秀的女孩子们仰慕但是丈夫现在都已经桃花缘缠身了再要…… 己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不可预测 “大人按照您的要求军户已经全部清理到位并把第一批人员都选了出来。”宋三微微勾着腰肩膀塌着语气里多了几分敬畏和谄媚。 冯紫英点点头接过名单快速浏览了一遍。 回到永平府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向朱志仁报告了此番进京所见所闻以及内阁诸公的态度这让朱志仁既惊又怕更担心。 惊的是永隆八年看起来是一个不顺之年要出大事儿的几率很高怕的是蓟镇恐怕真的难以维护永平安全甚至可能在必要时候放弃永平担心的是自己的命运前途该何去何从。 冯紫英没给朱志仁太多的选择提出了借用辽东火铳新军来帮助训练永平民壮在通过三个月的强化训练使其具备基本的战斗技能。 在冯紫英信誓旦旦表示自己父亲会派出一支最精锐的人马来替自己扎场子时朱志仁便是不信也只能硬着头皮信了。 他现在别无选择要么就现在辞职走人但都到这个时候了不赌一把实在心有不甘。 万一冯紫英所言是真冯唐真的很在乎他这个独子未来仕途前程派几千精锐来呢? 万一蒙古人南侵的规模没那么大或者主攻方向不是永平府而是顺天和宣府那边呢? 呃至于冯紫英很看好的民壮朱志仁是不太信的听听就好。 三个月能干什么是能开弓射箭还是舞刀弄棒?恐怕连基本的军规军纪都还没适应吧? 虽然这些军户要说都是军籍子弟都应该有些底子但这种底子究竟有多少天知道。 “都在这里了?第一批一千人三日后必须要全数报到。”冯紫英语气冷厉“是不是按照我说的标准筛选出来的?” “一切都是按照您的标准我们忙了十日逐一核对标准您提的几条只要超过两条不满足便筛掉。” 宋三也不知道这位同知大人确定的标准是何依据一老实这没话说二个头均匀而且都偏矮这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三对气力是否习武都没有特别要求只要求眼睛要好…… “小校场营房修缮好了没有?”冯紫英没有理睬对方有些古怪的神色。 “都已经腾挪出来了但恐怕状况不是很好只能说勉强住人毕竟荒废十来年了。”宋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冯紫英表情变化。 自打冯紫英把廖家废了之后整个卢龙这边沸腾了一段时间之后却诡异地冷却了下来。 清理隐户军户如风行水上水到渠成甚至比宋三想象的程度还要配合十倍。 当然清理隐田没田一事似乎暂时放慢了节奏只要求登记丈量但并没说如何处理这也许是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妥协。 打发走了宋三冯紫英又把冯安叫来。 ”安叔你应该知道火铳兵训练的基本方略但现在这帮民壮只能是从头开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三个月白天黑夜练也就这么多时间所以我打算采取这种分段式的训练早上白天晚上除了吃饭睡觉不给他们任何其他任何闲暇时间……“ 冯紫英采取的就是近代陆军士兵的全操练法则当然还要苛刻得多吃饭管饱甚至还能有些荤腥但是除了睡觉几个时辰外那么全部都用来操练。 在左良玉带领的火铳新军尚未到来之前在火铳尚未配备到位之前那么力争让这帮民壮把立正稍息停止间转法和队列的齐步走、跑步走要基本上练会冯紫英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半个月内就要强化训练完成哪怕练死几个人都得要达到目标。 冯安是老兵油子了但是这个兵油子也代表着他是在大同战场上一手一脚搏命出来的他对少爷提出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琅琅上口的话十分满意觉得这简直就是对大头兵的最好诠释。 “铿哥儿十五日时间恐怕短了一些这帮人虽说都是军户子弟但实际上已经和寻常农人无异了无外乎可能就是服从规矩一些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冯安委婉地提出不同意见他当然明白冯紫英心思但是急于求成是不现实的。 “安叔可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冯紫英摇摇头“先练起来待我爹那边的人来了再来带着练我想前期基本动作熟悉了后期也许就会轻松一些……”冯紫英摇头“真正轮到蒙古铁骑进来的时候他们可不会因为你还没练熟就放你一马……” 冯安一窒“铿哥儿插汉真的要南下进来?去年老爷不是还……” “此一时彼一时也许就是去年爹对林丹巴图尔太好才让这个家伙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还有努尔哈赤在其中煽风点火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只能面对我才来永平几个月不能让我就这样灰溜溜地跑路走人吧?” 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决然“府尊大人那里都被我说服了一切都都按照我的要求去办他全力支持只要能熬过今年这一关便是一片坦途了。” 冯安沉默半晌终于抬起头来“那好铿哥儿放心我和冯泰会把这帮鳖养的操练得死去活来让他们后悔这辈子来这世上……” 冯紫英笑了起来“别安叔我只想要一帮能派上用场的士卒您只需要在半个月里拿出一帮勉强懂规矩知道战场法则的生瓜蛋子就行了其他后边两个月是该我爹派来的人来操练。” “铿哥儿放心宋司吏去点人时我跟着去看过都是按照您定的规矩来的第一批从军户中选出来的一千人算是最好的其他几个州县的民壮恐怕就良莠不齐了……” 冯安其实也不看好铿哥儿的这个想法但是他知道这位少爷脾气下定了决心就肯定要去尝试哪怕碰得头破血流。 “安叔赏罚并重如果真的让蒙古人像蝗虫一样席卷而过那么一切都留不下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把该花的都花在明面上来搏一把……”冯紫英咧着嘴“我愿意这么赌一把。” ********* 赵二柱只感觉汗水沿着眉梢淌下来刺得眼睛难受瞟了一眼放在树荫下的瓦缸。 盐茶水管饱但是要分批次去一次不能喝太多这一波不该他们这一队。 先是一个小旗走然后变成了一个总旗走这种横排达到五十人的队伍就这么按照鼓声节奏反复来回周而复始赵二柱已经记不清走了多久了但他估计每天三五十里地肯定有。 但他知道脚下的布鞋在十天之内就换了两双自诩身轻如燕跋山涉水牛皮吹得震天响的那帮家伙一个个脚上水泡蔫了又起最终化为了各种厚茧。 伴随着一声急促三响鼓声赵二柱和周围斜躺在棚子里的伙伴们一样下意识翻身而起几息之间就要形成一个整齐的横队。 无数次的挨打挨罚先是相互打然后是别人来一起打你最后变成了犯错的那个小旗一起受罚挨打迫使赵二柱在睡觉时都经常梦见那渗人的鼓声。 又该出城去了。 从最初的在较场内平地里的反复走停跑挺转向这种枯燥而繁琐的动作都快要把人逼疯了但是即便是几个人不适昏死在场上也丝毫没有让两个满脸横肉一个瘸腿一个少了手指的家伙有半点动容。 十日之内已经死了两人鼓噪带来的结果就是被定为预备小旗和预备总旗的几十人集体在较场内互相笞杖从此在没有人敢挑战那两个据说在大同边墙外从蒙古人手里逃得性命的家伙。 死了的人得到的安葬费据说比原来屯卫里死了的夫子还要高两倍这也是让大家默然无语的主因既然卖了命那就别只有一口气走到底了再大也不就是一个死。 横队立定间隔一丈站在校场最高处搭起的台子上冯紫英面无表情伴随着有节奏的鼓声想起横队前行略显散乱身体僵硬变形的同手同脚的踩不着鼓点的不少但是没有东张西望的所有目光都平视前方这一点让冯紫英很满意。 十天工夫训练量基本上达到了极致能够有这样一个差强人意的情形冯紫英知道自己该满足了。 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一切都要等到自己老爹派来的火铳新军到来之后才知道结果自己先期的这种预备式训练究竟能起到多少效果他也一样心里没底。 不过练总比不练强这种队列练习既然能够在热兵器时代继续保留下来自然有其道理。 三日后老爹派来的火铳军就要抵达现在据说已经到了山海关了。 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有两个多月谁知道两个多月后所有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他很矛盾既期待又惧怕对一切不可预测的惧怕。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逼近节点 不过冯紫英相信工业的力量从冷兵器向热兵器时代转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那是因为谁也无法预料这种转变会变成什么样谁也无法一下子就明白如何来最完美合理的完成这种转变。 还好冯紫英大略知晓。 自生火铳对火绳枪的替代三段击和散兵线他都隐约知晓一些当然记不得的就只能用人命去慢慢摸索了就是这么残酷。 几千条人命就是一次尝试这也是让冯紫英纠结的看着台下这一千条汉子有些麻木茫然有些充满活力有些满怀希望但最终会多少人存活下来无人得知。 唏嘘感慨完冯紫英清楚一切还得要照旧一切都要继续这就是命。 永平府的防御重点在迁安和卢龙而抚宁第一偏处东北紧邻山海卫山海卫驻扎着数千蓟镇铁骑蒙古人未必愿意去冒这个险而迁安虽然距离三屯营不算太远如果是寻常情况下有蓟镇驻地的支援问题不大但是如果在蒙古人大举从顺天府和永平府几路突破时蓟镇恐怕就需要作出取舍了而迁安县城就可能沦为弃子。 卢龙的情况同理迁安和卢龙挨得太近了蒙古人一下来首当其从就是这二地。 再次就是也不太远的滦州但是要拿下滦州首先需要拿下卢龙拿不下卢龙蒙古人就需要担心在进攻滦州是所需要面临卢龙的截断后路。 从迁安到卢龙再到滦州这是沿着滦河南下的一条藤上三个瓜蒙古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要么势如破竹要么就得要碰得头破血流。 冯紫英希望是后者但成不成就要看这帮现在看起来毫无战斗力的生瓜蛋子们三个月后的表现了。 回到府衙冯紫英再度去见了朱志仁现在他还不能让朱志仁去看这帮民壮的训练情况那会让他失去信心。 “……士卒们都是精神抖擞士气可用……”冯紫英的介绍没能引起朱志仁多大的兴趣他更关心辽东能给永平府派来多少支援。 “紫英这边民壮一切按照你的要求做就行了令尊那边的人马应该到了吧?” 听得朱志仁这般说冯紫英只能点头道:“第一批应该快要到了这是下官给家父去信所说希望用来帮助我们培训民壮的精锐下官希望这批精锐能以老带新帮着我们这批民壮能迅速形成战斗力……” 朱志仁满意地点点头有个当蓟辽总督的老爹就是好啊自己也能沾沾光否则若没有辽东军的增援蓟镇军又主要要去防御顺天府那边这永平府就像是脱光了的女人只能任别人蹂躏了。 “那令尊派过来的支援主力会在什么时候到?” “估计起码要八月底以后去了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他不想欺骗朱志仁但不欺骗又不行否则他铁定不会与永平府共存亡。 “那时间来得及么?”朱志仁略感不安。 “大人蒙古人在我们这边有眼线辽东一样在蒙古人那边有夜不收蒙古人要出动一样需要集结一样需要各种物资准备停当从开始聚集到出动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别想动……” 这一点朱志仁倒是也知晓见冯紫英安排得妥帖朱志仁打了个哈欠抹了抹眼角昨晚又没忍住哎得抽时间提醒一下冯铿才对少时不知检点老来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紫英此事就交给你去全权办理了我和户房也说了今年夏税起运压一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户部那边我豁出去老脸再和伯孝兄求个情缓到年末连着秋粮一并起运反正债多不愁虱多不咬我欠伯孝兄的人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也能理解我们今年的苦衷……” 冯紫英也知趣起身“那大人早些休息不过第二批军户选丁也马上就要开始另外各州县送来的民壮也要这几日送到大人需不需要训话……” “嗯紫英你看着办吧各州县那边我会去打招呼若是谁不按府衙行文行事做事不力那就莫要怪我年底在考核上和他过意不去!”该拿硬的时候朱志仁还是不含糊的连这些州县官们都拿不住他这个知府也就别当了。 “那就多谢大人了下官告辞了。” “紫英啊我知道你年轻这家中娇妾美婢一大堆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是像你这般潇洒不过你也得悠着点儿莫要等到年长之后就会明白……” 冯紫英没想到朱志仁这家伙居然还来给自己上课你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这几年里还纳了两房妾室居然还来提醒自己要有度他简直无语了。 “多谢大人提醒下官一定谨慎……” 回府之后冯紫英便搂着二尤鏖战一宿早上起床时连带着起床时还把香菱也欢好了一回。 不香么? ******** 牛继宗接到王子腾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消息很快二人就在极乐寺胡同的一处暗室里见了面。 这里紧邻文庙就在极乐寺旁边儿寻常京师城里鲜有人走到这边来也是两人约好需要紧急见面时的一处备用地点。 “什么事儿这么紧急?”牛继宗是从宣府镇赶回来的很不高兴这样急急忙忙从治地悄然回京若是被御史发现肯定又会弹章如潮。 作为宣大总督他在大同和宣府都有驻地但是大同那边他很少去基本上都是呆在宣府。 大同历来是冯家的势力范围无论是他这个宣大总督还是现任大同总兵对大同镇的控制力都还不够。 虽然冯唐离开了大同但是现在却高升了蓟辽总督而且像曹文诏等将便被冯唐带走而且过去便升了副总兵这让无数以往跟随冯唐的将领们无比眼红。 榆林的尤氏兄弟更是得意尤世功更是挤掉了麻贵出任了蓟镇总兵。 麻贵是宣府出身而且是老资格边将世家出身而尤世功是榆林出身论资历更是远不及麻贵。 在九边混的谁不知道这九边地位排序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榆林、固原、宁夏、甘肃这将领们不但要比资历比战绩比出身更要比在哪里的资历在谁部下当差。 曹文诏凭什么一介参将竟然就因为跟着冯唐出战了样宁夏、甘肃而冯唐出任蓟辽总兵之后便把他带到了辽东镇而且破格提拔为副总兵。 尤世功一个榆林出身的破落户也就是跟着冯唐卖命就能一下子青云直上硬生生出任了蓟镇总兵这是一镇总兵啊要知道无数武将一辈子在参将、副将甚至副总兵位置上徘徊都难以跨越这一步居然就被尤世功这厮给赶上了。 这放眼望去比尤世功、曹文诏资历深、战绩大、名气响的九边武将不知凡几凭什么就该他尤世功曹文诏? 无他就因为他们出身大同镇和榆林镇正巧就死死抱紧了冯唐这条粗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军中就是这么简单有上官的力挺有上官替你在兵部和内阁打点关系疏通人脉你就能麻雀一跃枝头变凤凰。 牛继宗不是没想过削弱冯家在大同的势力但是一来冯家本身也是武勋世家;二来冯家段家为姻亲段家在大同也是望族轻易不能动;三来冯唐现在是蓟辽总督牛继宗并不想和冯唐交恶所以还只能徐徐图之。 不过现在时间上似乎已经有些来不及了牛继宗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宣府兵牢牢抓住。 面对牛继宗的质问王子腾半晌不语最后在牛继宗有些怒气的目光下才木然道:“内阁已有定议要我率登莱军南下湖广。” 牛继宗略一惊讶便立即反应过来:“杨应龙反了?” “还没有但是兵部确定杨应龙和奢崇明正在为反叛做准备担心危及荆襄已经让杨鹤出任郧阳巡抚耿如杞出任重庆府同知让我率登莱军前往湖广预防万一。” “奢崇明?”牛继宗知道杨应龙但是对奢崇明这种小土司不太熟悉。 “永宁宣抚司的土司紧邻播州实力不弱当然比不上杨应龙但是地理位置很重要永宁若反势必波及到贵州那边据说贵州水西也不清静。” 王子腾的话让牛继宗有些绝望“还有没有回旋余地?” “恐怕没有。”王子腾叹了一口气“我和张景秋、柴恪都谈过了指出了蒙古人南侵的危险愿意率领登莱军协防蓟镇但是被张柴二人断然拒绝了。” “恐怕是皇上的意思吧?”牛继宗冷笑“让你去蓟镇你岂不是要喧宾夺主?除非让冯唐率辽东镇来蓟镇坐镇尤世功能压得住你?否则一旦蒙古人逃回草原你率军进京怎么办?就算你不进京赖在蓟镇皇上岂不是要夜不能寐?”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乱中乱 牛继宗毫不客气的话让王子腾也无法回答。 他何尝不明白其中奥妙? 登莱军的组建就遭到了从内阁到兵部的各种阻拦一直要求他把精力放在组建登莱水师舰队上而非登莱军。 可登莱水师舰队对自己有何意义? 自己又不懂水师不是白白便宜那沈有容么? 沈有容还是冯紫英推荐给自己的倒是一个搞水师的人才但是王子腾接触了几回就明白了没用。 这人是个轴性子只想到如何强化海防想着如何从将苦兀(库页岛)——虾夷——辽南——登莱——琉球——东番——南洋这一线的海上控制权都纳入朝廷的控制中甚至还向自己勾勒出宏大的规划要将前明缅甸宣慰司辖地与南洋的联系一并纳入进来其胃口之大让王子腾都是目瞪口呆。 于是他便明白这个沈有容根本没心思去想其他不可能为自己所用。 登莱军才是自己的根本王子腾知道自己从京营节度使位置上离开时实际就是皇上的一着狠辣无比的棋但那时候皇上和太上皇达成了一致而且接任的又是牛继宗他只能认命。 不出所料自己从宣大被踢到登莱看起来还是水陆兼顾银子也拨得够多美其名曰组建一支水陆兼备的登莱军但是军权却大大削弱了。 牛继宗也被一样故技重施踢出了京营到宣大只能龟缩在宣府。 可以说自己和牛继宗虽然在京营中还有些势力但是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那就只有去了。”王子腾平静地道。 牛继宗沉吟不语。 能不去么? 理由呢? 除非你想扯旗造反。 那可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一个武勋总督不服从朝廷军令你手底下会听你的么?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在永隆帝仍然是占据着绝对的大义名分前提下任何人敢于挑战都是死路一条。 王子腾很清楚自己没有选择。 “要求你什么时候上路?”牛继宗好一阵后才缓缓问道。 “让我马上回去整顿登莱军七月底之前必须启程八月底之前要抵达湖广估计兵部判断杨应龙要起事会在九十月份间他们有些担心杨应龙和察哈尔人以及东虏都有瓜葛。” 王子腾的话让牛继宗眼睛一亮之后继而垂下眼睑思索“七月底启程路上正好要遇到雨季吧这时日迁延也不是不可能到湖广八九月间或许……” 王子腾脸色不变“继宗兄你这是何意?” “子腾你我二人到这一步了难道还不能交心么?”牛继宗悠悠地道:“太子爷这短时间这么活跃汤宾尹带着他得意门生韩敬去了江南在金陵、苏州、扬州、杭州、南昌几地来回奔波白马书院、崇文书院、双桥书院几大书院开坛讲学而且邀请了许多江南名家列席授课你说这是在干什么?” “皇上身体真的不行了?”听牛继宗肆无忌惮地重新称呼起义忠亲王二十多年前的旧称王子腾皱起眉头“太医院那边可没消息。” “皇上是不会让外人知晓他的真实情况的。”牛继宗淡淡地道:“但他在宫中的情形还是有人知晓。” 王子腾没有理睬对方“皇上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人看穿恐怕他坐不上这个位置。” 牛继宗一凛“你是说皇上有意放出这个消息?” “真真假假恐怕只有皇上自己明白他放出这个消息说明他身体的确有些问题但是不是如他有意表露出来的那种情形就很难说了也许是也许不是……”王子腾摇头“但是他放这个消息肯定有其目的。” “引蛇出洞?”牛继宗冷笑“他就不怕弄假成真?” “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这个能耐我的登莱军被调走你的宣府军能控制几成?大同镇那边你能拉得出多少来?”王子腾叹息了一声“如果兵部在把京营调出京师城呢?” “啊?!”牛继宗大吃一惊“谁敢这么干?理由呢?” “蒙古人南侵蓟镇兵力不足调京营协防没问题吧?”王子腾冷漠地道。 “那京师城谁来守?万一蒙古人突破蓟镇防御进攻京师城呢?”牛继宗不敢相信。 “继宗兄其实我们都明白蒙古人要想打破京师城那纯属做梦无外乎就是民心和皇上相不相信罢了如果皇上都觉得不担心民心也不可能有多少起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王子腾觉得牛继宗还有些迂腐了还没有明白过来。 “你是说皇上要借此机会把京营……”牛继宗身上有些发冷。 “谁说不能?”王子腾冷笑“京营这帮兵在京师城里还真的能算一支军队但是出了城还算么?你我都是当过京营节度使的人很清楚这帮人的情形关着城门京师城里没其他军队他们的确可以妄自尊大但是出了城蒙古人和边军恐怕就不会惯着他们了。” 大周规矩除了京营诸军外非得特旨其他边军、卫军一律不得入京城违令者视为谋反。 所以京师城里只有京营诸军像五城兵马司、勇士营等人数不过千儿八百人力量太过分担薄弱很难和高达数万人的京营诸军相提并论。 “太上皇怕是不会答应吧?”牛继宗冷静下来。 京营诸军是太上皇的嫡系虽说现在皇上当家了但是要把京营调出京师那无疑是触及太上皇的逆鳞了。 “按道理是如此但是皇上如果动了这个心思只怕太上皇还拦不住。”王子腾摇摇头。 牛继宗凝神倾听。 “第一没换将现在京营节度使人选太上皇和皇上不也还没有说好么?陈继先不也就是个五军营大将暂掌京营事他是谁的人?恐怕太上皇和皇上都不放心但是又都只能暂时接受。” “第二让你出城协防蓟镇又不是让你不回来了说得过去;第三若是蒙古人真南侵下来了朝廷有了旨意你却不肯去迎战京师城中民间士林民意汹汹恐怕没人能扛得住太上皇也一样!” 牛继宗明白了皇上这是要裹挟士林民意来压人谁如果敢不奉诏那他就站在了道德高点便是动人那太上皇都再难反对。 “那你也就只有去湖广了。”牛继宗慨然叹道。 “继宗兄你应该还想说什么才对。”王子腾看了一眼对方这个老狐狸还在和自己打马虎眼儿。 “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还会有变数。”牛继宗也不相信义忠亲王会对王子腾没有任何表示这厮也和自己一样大家都不挑明不到关键时候谁也不会迈出最后一步因为谁都知道迈出了这最后一步那就再无回头机会。 “对了史鼐找过你没有?”王子腾问道。 “史鼐?”牛继宗疑惑地问道:“他找我干什么?” “他走了寿王门路可能要出任大同府副总兵。”王子腾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牛继宗这个牛继宗在搞什么就算是重心放在宣府镇就算是史鼐奔着大同镇副总兵去是为了捞银子但他作为宣大总督也该过问才对。 “啊?”牛继宗吃了一惊脸色阴沉下来“史鼐来大同当副总兵刮银子吧?” “人家也不过是为了讨个生活史鼎在外边儿欠了三万两银子赌债躲起来不见人忠靖侯府里就几个妇道人家人家就闹上保龄侯府去了弄得史鼐也是狼狈不堪不过这人虽然贪了点儿但是拉拢收买人心倒是有些手段……”王子腾阴阴地笑道。 “你是说……”牛继宗明白过来。 他因为要牢牢控制住宣府这边加上大同那边是冯家的基本盘而现任大同总兵也是和他不对路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插手大同。 史鼐此人打仗做事都不行也贪财但是拉拢收买人倒是一把好手否则也不能走通寿王的关系若是能把此人用起来让其在大同那边能拉来一两支人马也权当废物利用了。 “嗯别小看了寿王寿王这么卖力只收了史鼐一方价值不到百两银子的砚台。”王子腾仰起头来“皇上这几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啊福王频频去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送礼拜师听课玩得一溜一溜的礼王你知道在干什么?两度去大护国寺为皇上祈福然后转过身来又纳了神枢营仇士本的庶出女儿为侧妃……” 牛继宗倒吸一口凉气仇士本可是京营中仅次于五军营大将也是现在执掌京营事的陈继先的大人物。 “还有禄王刚成年呢向皇上提出来愿意去五军营中锻炼从小旗干起勇气可嘉啊……”王子腾颇为玩味地轻笑道:“继宗兄皇上生得几个好儿子啊你说他们这一个个兄友弟恭的是不是能让皇上病体快愈呢?”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当头一棒 看见龙行虎步健步而来的青年冯紫英几乎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短短几年间这家伙竟然长成了这副身板儿? “见过大哥!” 走拢之后玄甲青年一个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沉声道。 “你我兄弟何须这般?”冯紫英感慨之余也是一把就把左良玉拉了起来在信中他已经窒知晓左良玉请了一名教书先生给他起了字昆山“昆山起来吧再这样我可就受不起了。” 左良玉满脸油亮颌下髭须微现一双虎目神光湛然腰间一直短柄自生火铳斜插再看看那双满是厚茧的手掌还有一道从鬓间斜划而过的疤痕略显扭曲丑陋看不出究竟是刀剑所伤还是箭矢划过。 把左良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冯紫英也是有些兴奋此时的他早已经没有了六年前遇上前世历史名人的那种新鲜神秘感了。 在京中平素见的都是叶向高、方从哲这样的历史中的大人物也曾和卜石兔这样在《明史》中赫赫有名的土默特首领谈判马上要面临大名鼎鼎的林丹汗的进攻甚至日后可能还要和奴酋努尔哈赤交锋威震四方的曹文诏、贺人龙是老熟人连孙传庭都在给自己当小弟左良玉也真的就不算什么大人物了。 他现在感到兴奋的是终于看到了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中第一个遇到的名人在自己没有去刻意改变历史的情形下终于还是沿着他他自己选择的路径成长起来了。 “多谢大哥。”左良玉爽快地起身。 “我父亲就让你一部来?”冯紫英知道左良玉现在是把总手底下五哨人马六百来人虽然知道父亲不可能给予自己太多增援但是这六百多号人也太少了一些。 沿袭前明规制卫所依然还在按照小旗、总旗、百户、千户体系但是在边军、营军中已经不再按照这种模式而是演变为伍、队、哨、部、营的模式进位均为五。 五人一伍五伍为一队二十五人队设队长五队为一哨一百三十二人哨设哨官、副哨官五哨为一营设把总、副把总共计六百六十二人。 左良玉原本是冯唐亲兵队长后来设立火铳新军冯紫英在给左良玉的信中便鼓励他去火铳新军左良玉便毛遂自荐冯唐便让他出任新组建的火铳新军三个营中的泰山营中第二部的把总。 冯紫英也清楚自己辽东镇在老爹的全力推动下已经组建了拔山营、摧山营、破山营三个营其中拔山营是首先组建的火铳军而老爹的亲兵营则是以自生火铳为主但是目前只有两部。 老爹还没有大方到把亲兵营都交给自己的地步。 “还有一部。”左良玉脸色略带不虞但是还是老老实实道:“拔山营第一部把总是个有些讨人厌的家伙。” “哦?”冯紫英有些好奇能让左良玉不悦但似乎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看来那位把总也不简单“还没到?” “到了但他先去整队去了可能一会儿就要来见大哥我让我的副手去整队宿营我就先来了。”左良玉点点头“那家伙嘴巴很招人厌但是练兵也是一把好手并不输于我。” 能让左良玉称好手的恐怕真的还不多。 老爹在给自己心中也说到左良玉练兵刻苦对自己要求更严打仗更是勇猛亡命和蒙古人以及东虏的几番交锋中他都是身先士卒能坐上这个拔山营第二部把总老爹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不过就是给了左良玉一个表现机会罢了。 好在现在辽东镇和东虏、蒙古人的交锋都是小规模的摩擦一般都不超过百人谁死谁伤都自认倒霉大家都心照不宣左良玉两度受伤但伤情都不重。 二人正说着话外边宝祥来报“爷外边一位黄大人求见。” 左良玉脸色微沉但是迅即又舒展开来“这厮来了。” 冯紫英示意宝祥去把人请进来自己也起身迎接。 只见进门一人瘦削刚健论年龄似乎也只比自己左良玉大二三岁不过就是二十出头刀条脸青森森的脸颊看起来有些渗人三角眼中目光锐利鹰钩鼻下一张阔嘴。 难怪老爹也在说除了三个营的参将年龄略大其他像下边的把总、哨官乃至士卒都是以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为主因为只有年轻人反应才够快学习起来更专注认真容易接受。 “卑职黄得功见过同知大人。” 黄得功?!冯紫英一愣江北四镇之首? 或者是同名同姓?不会这么巧吧?这边左良玉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黄得功? 但冯紫英也有印象黄得功应该就是辽东人好像是开原卫那边的论年龄也好像差不多。 “黄大人免礼你我不相隶属此番黄大人和左贤弟来援我们永平府该是我向二位道谢才对。”冯紫英朗声笑道。 见冯紫英态度自然大方黄得功心中稍微安稳。 他知道左良玉不但是总督大人心腹亲兵营过来的嘛而且还打听到左良玉和总督大人不但是同乡而且自小和总督大人公子交好有过生死情谊所以此番南下来援他便不太愿意来。 只是军令如山抽调拔山营二部自然要选一二部就是他和左良玉跑不掉了。 打仗黄得功从来不怵任何人哪怕左良玉骁勇剽悍但是黄得功也从未输给对方一部二部之间的争锋从来就没有歇停过。 总督大人自然不会去关注这等碎末之事但是来了永平府谁知道这位自幼和左良玉交好的永平府同知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也在军中就听说过总督大人这位公子不但是翰林出身而且老师还是当朝阁老和都察院大员阁老距离他们这些武人太远但是都察院的御史们却是连顶头上司们都最为担心惧怕的。 “黄大人请坐先前昆山还在说黄大人他说他一直不服气但是也要承认黄大人担任这一部把总当之无愧但他会努力让二部压倒一部。” 冯紫英的话让左良玉惊讶莫名之余却也不好反驳先前自己的话虽然没这么说但是意思却差不多。 而黄得功没想到左良玉在冯紫英面前还能说出这样一番公允的话来左良玉当然不会服气自己但是对方却也实事求是说了会努力来压到自己这也就意味着到现在为止对方并没有能站到自己的上风。 “昆山贤弟若是能做到这一点黄某自然会服气就怕昆山贤弟做不到啊。”黄得功也不客气。 这等战场上以战功说话磨嘴皮子毫无意义无论是黄得功还是左良玉都是这个态度。 “虎山兄放心你会看到那一天的今次来永平府正好有冯大哥作证有鞑靼人来做标靶也好做一个较量。”左良玉冷冷地回应道。 黄得功坦然道:“只要左贤弟能划出道来黄某无不从命。” 冯紫英一看二人虽然在自己面前还有所克制但是已经是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了。 “二位且听我一言。”冯紫英抬抬手。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不再言语再怎么也是远来是客而且这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是正五品同知这可是文官。 “家父派二位来驰援永平我不胜感激待会儿我还要带二位去见府尊大人不过在此之前我也先要和二位谈一谈谈我们在蒙古人南侵之前所要做的顺带也要告知我们永平府可能要面临的局面……” 当冯紫英把永平府可能要面临的情形娓娓道来前因后果也说得明明白白饶是黄左二人都是勇武过人之辈也忍不住乍然变色。 “大哥您是说蓟镇几万人很有可能不会为永平府一战而要靠我们?”左良玉吞了一口唾沫“那小弟想要问一句总督大人还会派多少后续部队来永平?” 冯紫英摊摊手“现在还不清楚但是我估计不会太多也许就是一二部吧总计不会超过一个营。” 左良玉和黄得功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色脸色都有些变了。 打仗不怕苦战恶战都不怕可这样一千多号人要去和可能上万的蒙古骑兵拼怎么拼?野战不必说就是守城那也不可能啊。 蒙古人是骑兵居多但是并不是说骑着马来人家就不会攻城了附从于蒙古铁骑的更多的还是那些仆从奴隶一骑骑兵背后往往都是三四个这样的仆从兵他们虽然也能骑马但是更能充当攻城的先锋。 “那大哥我们这样如何能打这一战?”左良玉忍不住问道:“我们就一千多人敌我悬殊如此之大就算是再来一二千人那也差距太大这是以卵击石啊。” 黄得功在一边也是脸色难看他没想到一来就听到这样的消息简直如当头一棒。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震撼,花架子也不简单 “这正是我们现在要努力改变的。”冯紫英泰然自若地注视着二人“虎山兄昆山你们不会认为我会把我自己仕途第一站的未来当做儿戏吧?” 黄得功和左良玉当然不会如此认为冯紫英二甲进士兼馆选庶吉士然后还一跃成为翰林院修撰几与状元待遇评级正五品同知任谁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儿戏。 见二人摇头冯紫英这才道:“不知道虎山兄和昆山你们训练这两部火铳军已经多久了?” 二人迟疑了一下还是黄得功坦然道:“已经一年多了。” “那二位对拔山营战斗力如何看待?”冯紫英继续追问。 黄得功傲然道:“无论是卑职的一部还是昆山的二部在辽东镇火铳军中皆为上上之选某自认为在蓟辽乃至宣大能与我二部匹敌者鲜有。” “那对上蒙古骑兵如何?”冯紫英毫不客气。 这个问题就没那么好回答了黄得功沉吟了一下“大人那要看在什么场合下对上敌人有多少以及周边环境态势如何不能一概而论。” “依托城寨防御作战呢?”冯紫英直接问道。 “那某可以夸口便是三倍骑兵某也不惧!”黄得功朗声应道三段击在这一年多已经被练得无比娴熟而且也已经多次小规模的与蒙古人和女真人接战取得了不俗的战果所以黄得功有这个信心。 “同等兵力下野地浪战呢?”野地浪战也就意味着临时相遇对方以骑兵为主。 “这不好说还是要看地势但是若是时间宽裕斥候能提前发现敌情某也可以一战。”黄得功略作思索这等情况下他不能示弱。 按照大周规制边军每一营都有自己的斥候骑兵斥候和步兵斥候皆有行军打仗时必定会先行撒出去取得情报先机。 拔山营肯定有但是现在只来了二部不知道带来了多少斥候这是接战迎敌的先决条件。 “嗯那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二位我们需要守卫住迁安和卢龙甚至滦州但我以为如果能在迁安和卢龙守卫战中予以蒙古人痛击那么蒙古人位置还能有勇气再南下滦州所以迁安和卢龙守卫二战可能是关键。”冯紫英沉声道。 “这不可能!”黄得功也毫不客气地道:“便是整个拔山营全部到来不过三千余人若是只守一城尚有一战之力但迁安与卢龙相隔不过几十里距离正是骑兵发挥其优势的最佳情形若是分散而守必被各个击破若是只守一城另一城必遭覆灭。” 冯紫英点点头黄得功还是比较实在的说话坦率也是实情。 偌大一个县城以卢龙为例城周长九里十三步高三丈六尺底宽三丈顶宽两丈皆为包土石砖要在这样的城池防守作战一个营是最基本的要求而且还需要集中优势兵力予以敌人造成损伤的情况下若是敌人持续不计伤亡的进攻都还两说。 “那如果我们有两个营的火铳军再辅之以一些其他守城民壮是否可以守住两城?”冯紫英再问。 黄得功有些迟疑了“大人的意思是说摧山营或者破山营也会来?” “不摧山营和破山营不会来不过我为二位准备了五千民壮我希望二位及其所属能够在这两个多月时间里能将这五千民壮训练成功让这五千人成为你们的忠实部属打赢这一仗……” 冯紫英的话让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也承认火铳手比起弓弩手和普通使用枪矛刀棍的步兵士卒更容易训练成形但是两个多月时间如何能行? 若是有半年时间兴许还能有些希望但两个月时间实在太短了恐怕这些民壮连基本的阵型和火铳操练都还没能练熟呢。 “大人您的要求恐怕我们无法达到。”黄得功知道左良玉肯定不好当面拂逆冯紫英的意见这个恶人只能自己来做。 “虎山兄先不要下断言我先带你看一看我们训练了十五日的民壮情况虽然他们还不懂怎么使用火铳甚至连火铳都尚未配备到位但是我以为前期的训练也许能你们二位觉得这支民壮不一样……” 冯紫英的自信让黄得功和左良玉都觉得不可思议半个月训练能有什么成效?比那时神仙也变不出多少花样来吧? 只是冯紫英都这么说了他们二人还不至于连这点颜面都不留都只能点头。 一行人来到较场内冯安早已经按照冯紫英的要求将这一千多民壮按照一哨一百三十二人组成了八个哨。 而另外一批八个哨才进入训练不到三天只是搞明白了基本的列队就站在一旁观摩已经进行了十五日训练的这帮“老人”的训练状况。 这帮“老兵”手中都握持着一直木棒以替代日后要装备的火铳。 在完成基本的队列训练之后持枪行进就是必须的了但这种训练还只进行了五日十分粗糙连冯紫英都觉得远远不够。 跟随着冯紫英登上校场高台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有些好笑。 眼前这帮一看就是生瓜蛋子的民壮们手里握持着木棒怎么看都有些滑稽可笑。 这帮人就能去和蒙古人对阵只怕一队蒙古骑兵就能把这一千多号民壮撵得鸡飞狗跳杀个片甲不留吧? 冯紫英也看到了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眼底的轻蔑不屑他也不在意单就眼前这副情形二人的确有轻视的资格但是一旦走起来恐怕他们就会瞠目结舌了。 “安叔可以开始了让他们按照这十多天来训练的步骤操练我不要求其他只需要把气势和节奏给我保持好就行了。”冯紫英给另外一个略矮一些的高台上的冯安示意。 伴随着专门挑选出来的喊号兵粗犷浑厚的声音响起整个操场寂静了下来。 “各就各位!” “全体立正!稍息立正!” “前后对正左右标齐!” 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中较场内浮起一阵黄尘这是千人整队带来的威势。 十多天的汗水、棍棒、皮鞭夹杂着哨官、队官们无数咒骂和羞辱形成的生理反应让民壮们早已经进入了一种半麻木状态听见命令便会下意识的机械行动起来了完全没有经过思考。 “全体向左看!” “全体向前看!” “立正!稍息!立正!” “第一哨齐步走!”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面带轻慢笑容不动声色地看着冯安挥舞着棋子示意四周的喊号兵便牢牢盯着冯安手中的红绿小旗伴随着小旗颜色和动作变化喊出不同的号令。 冯安是总督大人原来的亲兵长随黄左二人都知道受伤退役来跟了冯紫英所以黄左二人都要保持着礼节上的尊敬。 伴随着这些民壮士卒们一个接一个整齐动作黄得功和左良玉脸上的表情都开始慢慢变了如果说立正稍息的整齐程度还不足以让二人动容但是那一阵细碎脚步调整队列站距的步伐动作就让二人不得不正视这一支据说才训练了十五日的民壮了。 当他们看到第一哨按照标准进行口令持枪齐步行进时黄得功和左良玉都禁不住张大了嘴巴。 这种颠覆了他们认知的训练模式和整队排列行进完全让他们无法接受虽然他们看得出这些人持枪动作还相当僵硬生疏但是行进的整齐程度步伐的协调一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自身拔山营。 拔山营重视的三段击也很重视行进的节奏保持和队列并行但是在没有科学的训练方式下要想达到像冯紫英一手按照队列训练内容撰写的训练手册训练出来的民壮这种水准显然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这帮民壮训练了半个月却连火铳都没见过接下来的才是关键不过单单是这表面虚架子也已经把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震得不轻了。 看着第一哨一百三十人在代理哨官的指挥下匀速通过检阅台踏起的黄尘弥漫但是却丝毫不影响高台上一干人的兴致。 冯紫英不是第一次观看但是仍然是兴奋莫名。 他也知道其实这就是一个类似于高校开学新生军训的水准但是在哨官队官们棍棒皮鞭和超强度的训练下这些老实的民壮可要比高校新生们的服从性和忍耐性强百倍。 一日四练除了吃饭睡觉和短暂休息时间这十五日他们脑海中只会有一个基本的目标那就是训练以超强的训练来巩固他们的生理定势形成肌肉记忆。 伴随着八个哨依次行进几乎是如出一辙稳定的百人横队保持着一个在高台上冯紫英看来还不太满意的线形走过每一哨之间保持着两丈距离来回两次先是齐步走再来一趟跑步走持枪变提枪看得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心驰神往。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不就是卖命么?值了! “如何?”待到列队行进完毕重新整队冯紫英这才扭过头来对已经被震得双目放光的二人道:“十五天的训练效果不差吧?” 黄得功抢在左良玉之间恭敬一礼“大人这真的是民壮只经过半个月训练?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冯紫英顺手递给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每人一本小册子“这是我撰写的训练手册主要是对这些民壮士卒的最基本训练分阶段分步骤的训练从分解动作开始每三天完成一项十五天基本上全部走一遍当然我承认这是花架子但是这种队列行进我相信对于火铳兵来说却是十分必要的。” 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都是略识文字对于冯紫英这种专门为粗通文字的兵士编写的这本小册子并不难读懂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队列训练的几个环节和步骤但是他们还是难以相信用这种方式就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达到如此效果。 见二人仍然有些疑惑不解和难以置信冯紫英这才进一步道:“这只是最基本的就现在这情形只要一上战场就会立即原形毕露根本无法保持这种状态没有经过战火洗礼他们这种架势只能唬唬外行。” 黄得功并没有被冯紫英的所说服“大人你说的这个不对虽然可能他们没经过战事因而在上战场时会动作变形甚至狼狈不堪一触即溃但是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经历过一两次他们就能迅速成熟起来而且他们现在的状态就已经打好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能以这样整齐的状态走出来我的士卒现在都走不这样标准整齐的队列……”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刻意专门地去训练这种队列行进。”冯紫英解释。 “那大人的意思是说如果按照您这个手册来训练我们拔山营也可以在很短时间内达到这种水准?”黄得功立即问道。 这太重要了。 作为火铳手列队和行进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基本操作要领如何让数十上百人整齐划一的行动包括步伐动作射击这是三段击达到高水准的几大要领做好每一项都不简单。 但现在这些民壮只用了半个月就基本解决了队列行进问题这无疑让黄得功很心动。 “当然可以。”冯紫英很肯定地回答道。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下喜悦的目光。 虽然二人关系不睦在拔山营内部处于竞争状态但是作为拔山营的两个把总如何把摧山营和破山营踩在脚底下这又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大人您现在打算让我们怎么做?”还是黄得功来打头阵。 这让冯紫英忍不住瞧了左良玉一眼这厮现在也学狡猾了有些话不好说都让黄得功来打头阵不过他也乐见其成。 “很简单如果你们认为这八个哨的队列行进基本符合标准了那么我的想法就是交给你们来完成后期的训练射击动作和实战演练你们还有两个多月时间……”冯紫英一字一句道:“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早晚仍然继续训练队列各一个时辰一个月后他们只在早晨在训练一个时辰队列其余时间都用于射击训练……”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微微点头来之前上司就有交代完全服从这位总督大人公子的命令而且人家是一府同知正五品文官也理所当然。 “单单这一千多兵还远远不够所以在半个月后另外十六个哨的民壮完成了队列训练还要交给你们这样按照节奏再下一批也是十六个哨也按照如此步骤来共计四十个哨在一个月内完成全部队列训练交给你们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无论采取何种方式以一带一也好一带二也好一带三也好总之要在蒙古人南下之前完成基本训练……” 这个任务可不轻但是在看到了冯紫英能够在如此短时间里就把一帮民壮训练到如此程度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也忍不住心动。 而且这四十个哨士卒交给自己二人意味着几乎自己二人每个人带兵都要达到一个营的兵力虽然还不清楚这一战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带过一个营的兵和没带过那就是两回事如果这一战打好了相信这位冯同知也绝不会亏待自己二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二人还有选择么?没有。 黄得功迟疑了一下“那大人这些士卒训练没问题但是您说要达到我们拔山营的状态短短两个月肯定不可能顶多也就是能完成持铳射击另外火铳和药子问题……” “我没指望能达到你们二部的水准但是你们要尽力让他们达到能适应战场需要的水准这也关系到你们两人的胜败和命运!至于火铳佛山过来的第一批火铳已经在榆关港下货了三日内就要运抵未来我们永平的第一批火铳也会在一个月内生产出来质量不会逊色于佛山庄记火铳而且最后还会有一批西夷产自生火铳过来我希望你们能在这四十个哨中训练并挑选出一批优秀的士卒来组建两个部的自生火铳兵他们将用于最关键的地方!” 自生火铳?!黄得功和左良玉忍不住交换一下眼神“大人自生火铳拿给他们这些民壮使用太可惜了若是交给我们手底下的儿郎们肯定能发挥更大的效果不如就交给我们这两部儿郎……” 冯紫英就知道自己一说自生火铳肯定会引来对方这般想法。 自生火铳价格太贵而且生产不易去年给老爹那一批也是从西夷高价购得全数装备了亲兵营这一批同样如此但冯紫英和庄立民说好暂时扣下来继续采购等到下一批才会交给自己老爹。 就目前来说大周本土要生产自生火铳还有些难度还需要一批钟表匠师在机簧、装置等方面的加工难度比较大即便是能生产也无法实现批量生产这不是冯紫英想要的。 “虎山昆山你们俩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们想一想大战在即让你们手下儿郎重新适应自生火铳合适么?自生火铳本身就要比寻常火铳操作简便发射速度更快我希望这两个部的自生火铳能在关键时刻拉出去发挥一击必杀作用所以才会让你们要挑选出最优秀的……” 冯紫英顿了一顿“我也不妨再给你们露个底儿还有一批自生火铳在路上可能会在半年后运抵而且我也希望我这五千民壮能够全数交给你们二人组建成两个营只要这一仗打好了这新组建的两个营便由你们来带领。”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心潮澎湃。 这个愿可许得够大但是黄得功也知道这很难打赢这一仗且不说把总和参将之间的鸿沟不是那么轻易能跨越的。 参将以下的军官总督府就可以任命也就是说像他们现在担任的把总都属于低级武官总督就可以决定但是从把总以上参将就属于中高级武官了总督无权任命需要报兵部经由内阁确定再交由皇上签批用印。 这个程序要复杂许多纵然总督在参将人选上有很大的推荐权但是却必须要经过兵部武选清吏司考核这一关几乎要把七成以上的人选砍下来。 “大人我们是辽东军您这民壮如何能转入我们麾下?”黄得功没有直接质疑而是侧面委婉的询问。 “这是我的事情我做事风格虎山或许不清楚但昆山了解。”冯紫英摆摆手“这五千人大部分是军户子弟部分是地方民壮如何与兵部沟通是我的事情我前段时间才回了一趟京师内阁诸公和皇上都单独照见下来之后兵部尚书张景秋大人和左侍郎柴恪大人都又单独和我一唔……” 要让人家卖命就肯定要把实力表现出来左良玉好说但是这个黄得功却没有那么好收买这是要人家用命去搏自然也要把底气拿足。 “西南土司叛乱在即兵部二位大人因为我之前在宁夏叛乱战事中有一些见解颇得他们认可所以此番他们也想听听我的想法……” “另外内阁齐阁老是我座师……” “皇上对永平府十分关注……” 总而言之话尽挑粗的好的说饶是黄得功有些心理准备但听得冯紫英摆出来的阵势还是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内阁大佬皇帝陛下兵部堂倌哪一个都是他们膜拜的对象但是人家却能随意攀谈这能比么? “总之一句话打赢这一仗一切都不在话下你们的要求和希望如果我做不到尽管来朝我脸上吐唾沫……” 话说到这份儿上黄得功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卖命么?值了!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谈条件 冯紫英的确没有时间来纠葛了这一宝他几乎是倾力压上了。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了满打满算最迟九月中旬蒙古人就该差不多集结完毕要南下了。 从哪里南下哪里是突破重点不得而知。 但是北边边墙太漫长了无论是谁都没法堵截得住。 而且从职方司获得的消息来看一旦内外喀尔喀都要加入进来那几乎可以肯定从宣府到蓟镇甚至辽东这一线蒙古左翼诸部都不会放过。 无论是佯攻还是分路突破永平府都跑不掉甚至永平府境内就能轮到几路突破。 看看从喜峰口到义院口这一带数百里地单单靠那些烽燧能起到多大阻拦作用? 太平营、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石门营这一顺大营理论上要作为抵御蒙古骑兵突入进来之后的主力但是他们能起到多大作用冯紫英心里没底。 实际上在尤世功和他的谈话中就隐约流露出过一些意思这几大营在真正面对蒙古人大规模入侵的时候都会集中使用不可能以一营兵力去硬扛蒙古入侵主力那是自寻死路而主要还是要由蓟镇这边来统筹整合起来迎战。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是隐藏的意思冯紫英却明白如果入侵蒙古军队数量不大那么蓟镇会统合兵力应战但是如果蒙古军队数量超过预料那么蓟镇就要以防守顺天府确保京畿安全为主了。 那么舍弃永平府也就是清理之中的事情了。 这却是冯紫英不能接受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打定了主意冯紫英就全力以赴。 接下来几天里从五县一州选集结过来的民壮经过筛选加上从军户子弟中挑选出来的民壮共计十六个哨两千余人开始进入基本训练。 在第一批八个哨中表现优异的数十人被挑选出来充当带队教官在冯安的统一指挥下开始对这两千人的大规模训练。 而第一批从榆关港下船的佛山庄记火铳也从榆关经抚宁运抵卢龙开始装备第一批八个哨的民壮黄得功和左良玉的拔山营两个部各带四个哨进行混编帮助他们进行训练。 与此同时拔山营两部也在黄左二人的指挥下开始规范性按照冯紫英撰写的小册子进行队列训练以求迅速弥补起在这一块上的不足。 七月流火伴随着卢龙城外一座城寨建成整个陆续到位民壮加上拔山营二部部分进入了这个城寨中这个城寨规模不算大只能容纳三千余人与卢龙县城只有两里地之遥互为犄角。 这座城寨和平常城寨不太一样是运用了新生产出来的水泥加上泥砖进行建造同时规制也是按照棱堡式结构进行建设。 其实冯紫英对于棱堡的建筑结构也不是太了解他只能大略地按照自己的一些了解和想象来指导建筑队伍来按照这种模式来建设模样大致就是较为简单的意大利式棱堡但是扩大打击角度和多面体的目的还是能基本达到。 于此同时类似于突出的棱堡和马面结构也在迁安县城和卢龙县城开始建设在四面城墙大量修筑突出的菱形堡垒或者马面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发挥出火铳的优势在目前铸炮水平还难以让人满意的情形下冯紫英更信任经过自己考察过的火铳。 冯紫英也和庄立民提过在完成了火铳新军的组建之后铸炮和组建炮兵部队也会成为未来辽东镇的一件大事这一点庄立民也深以为然。 不过铸炮技术对于钢制要求更高但现在在解决了炼钢工艺之后这些都应该不是问题更多的还是需要解决精于铸炮的熟练匠人问题。 尤世禄策马赶上冯紫英二人放慢马速。 “看样子你是真的打算要在迁安大战一场了?”尤世禄目光凝重“我看了你们在迁安城墙上做的手脚修了那么多棱形马面看样子是要用佛郎机炮和火铳来对付察哈尔人?可是那些民壮能发挥作用么?” “我们也不想用民壮但是尤三哥你给我撂句实话蓟镇那边做好保卫永平的准备了么?”冯紫英反问。 尤世禄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紫英你是清楚的蓟镇就几万兵马可是要防御的战线太长而且下边几个副总兵和参将们都有自己的跟脚我大哥也很难指挥得动他们可军情如火稍一争执耽搁或者下边人阳奉阴违酿成大祸却要我大哥去扛所以我大哥宁肯忍一忍等过了这一次自然会有一个说法。” “那三哥的意思是蓟镇不会管永平?”冯紫英没被尤世禄的糊弄话给忽悠过去“再说战线长也不能说对我们永平没有一点儿责任吧?” 尤世禄也叹气摇头最后迟疑着道:“紫英我也给句撂一句实话吧蓟镇当然对永平府有责任但是兵部那边已经有严令要以保卫顺天府为主责但蓟镇也会平衡考虑台头营和石门营那边会统一由山海卫那边来调配……” “尤三哥这话就不厚道了台头营到石门营这一线本身就在东路的控制下山海卫责无旁贷抚宁到榆关这一线除非林丹巴图尔吃撑了他会走这一路来?”冯紫英也有些怒了这尤世功看来是真打算要彻底丢开永平府啊“就算是蒙古人从义院口到界岭口一线进来他们也绝不会去碰抚宁和榆关山海关上还有五千铁骑呢蒙古人不蠢难道就不怕抄后路?” 尤世禄有些尴尬但他又不愿欺瞒对方事实上也欺瞒不了对方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有建昌营和燕河营分列青龙河两岸可以策应或许……” “尤三哥这打仗的事儿能用或许来说么?太平营、建昌营和燕河营会不会被抽走?会不会一触即退?甚至干脆就彻底放弃退守到滦河、浭水一线去?”冯紫英沉声反问。 尤世禄默然不语。 冯紫英心里更笃定了尤世功肯定已经在考虑这一点了尤世禄也不会向自己说明只能沉默以对。 “尤三哥开平中屯卫你们会保么?”冯紫英再问。 尤世禄苦涩地摇摇头“紫英这话我没法回答你一切要看蒙古人此番南侵的规模如果太大而且是多路进击的话我估计很多地方我们都只能放弃然后退守……” “底线是哪里?”冯紫英越发心惊看来蓟镇和兵部得到的消息越来越不容乐观这意味着外喀尔喀诸部也要加入进来了之前自己离京时还说外喀尔喀诸部是有可能加入现在看来基本上确定了。 “第一道防线是沿潮河一线从丰润、玉田到梁城所;然后第二道防线就是不容有失的平谷——三河——宝坻一直到天津卫主要是考虑不能让漕运被截断那样影响太大。”尤世禄声音低沉下来“内外喀尔喀诸部据说这一次出动的兵力都不少都在两三万人左右加上察哈尔本部估计可能会超过十万大军。” 其实蓟镇大军也有十万人左右但是蒙古人是以骑兵为主机动能力太强跟随的仆从军也大多是以马匹作为行进驮运工具所以机动能力比蓟镇这边强得多。 加上蓟镇还要在沿着边墙一线布设大量兵力应对防止蒙古人声东击西从北面正面直接突破所以真正能够抽调出来作为机动作战的兵力就没有多少了顶多也就是两三万人。 “第一道防线就放在了潮河一线那么我们永平府还能有谁来保卫?”冯紫英冷笑。 还说什么太平营、建昌营和燕河营会不会被抽走那是肯定要抽走的了也就是说一旦蒙古人选择从界岭口到青山口中段这一线突破蓟镇基本上不会有太多的抵抗而是要直接退守到顺天府境内去了甚至连丰润都有可能直接放弃。 尤世禄目光望向远方“据说只能说是据说兵部有意抽调京营的五军营和神机营一部来协防蓟镇但是具体情形还没有定下来协防什么位置也还不清楚……” “京营这帮废物拿来送死么?”冯紫英对此不意外。 毫无疑问这是永隆帝和内阁乃至兵部的一次默契京营多达数万人马每年消耗粮饷巨大但是却发挥不了作用还不如废物利用清理一下也不是坏事。 京营这帮家伙还自视甚高自以为是天下第一军每年操演邀请文武百官观阅各种花式倒是玩得不少甚至不把边军放在眼里现在正好让他们来试一试水。 尤世禄笑了起来“紫英你也对京营这么看不上要知道总督大人当年也差点儿就要去当五军营大将呢。” “哼我爹还没那么蠢。”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说了现在情况我知道了其他我不要求我只要求给我一营骑兵作为机动。”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利益捆绑,专利雏形 单单是依靠火铳兵几乎就是出于被动防御的状态很难获得主动权而只要有一营骑兵作为机动便能极大的改善战略态势获得一分还手余力。 但是黄得功和左良玉他们带来的都是火铳兵现在能迅速完成训练的也只有火铳兵骑兵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只能从蓟镇这边获得。 尤世禄有些迟疑一营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不是尤世禄能决定的只能是尤世功才能拍板不过面对冯紫英的目光灼灼逼视尤世禄也知道蓟镇欠永平府甚多若是连这点儿条件都不满足恐怕真的要得罪冯紫英了。 “好吧紫英我便豁出去答应下来但还得要回去向大哥禀报最终还得要大哥决定。”尤世禄苦着脸道。 “放心我不白用你们的骑兵若是此战之后我可以为这一营骑兵更换复合棉甲。”这个条件不可谓不厚。 大周骑兵步兵现在基本上都是采用普通棉甲一方面是轻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复合棉甲在工艺上要求更好花费更大若是要讲骑兵全数装备复合棉甲耗费相当大所以虽然兵部几度想要启动更换普通棉甲为复合棉甲但是都还是半途而废。 “哦?此言当真?”尤世禄精神一振若是这个条件自己要去和大哥说就要好说得多了这笔花费可不小。 “尤三哥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大话?”冯紫英笑了笑“但这支骑兵要令行禁止完全听命于我当然我也不会让他们去送死只不过在关键时刻必须要发挥作用。” 尤世禄傲然一笑“紫英要么不答应但答应你了自然就会拿出像样的一支骑兵不会丢蓟镇军的颜面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那好三哥咱们就一言为定了。”冯紫英点点头“永平府虽穷但是几万两银子小弟还是能筹措得出来前提是咱们能打赢这一仗打不赢万事皆休打赢了一切皆有。” “紫英你真觉得靠这些民壮就能抵挡得住蒙古人?”尤世禄见冯紫英信心百倍也忍不住提醒“蒙古人可不仅仅只有骑兵别以为他们不能攻坚克城实际上如果十万大军入侵真正称得上精锐铁骑的也不过就是两三万人其余的大多是附从仆兵这些人许多对攻城并不陌生甚至不少都是久经战阵能征惯战之辈……” “蚁多咬死象小弟岂会小觑蒙古人?”冯紫英吁气“所以小弟才全力加强迁安和卢龙的防御滦州那边也在做准备小弟的力量也仅止于此了能不能实现预期目的也还要看天数。” 沿着滦河这一线都会是蒙古人的重点攻略对象从迁安到卢龙再到滦州冯紫英唯一希望的就是利用迁安阻击蒙古人利用卢龙拖住蒙古人最后让其对进攻滦州失去信心进而改向顺天府那边。 至于顺天府那边会如何就不是他的职责了。 “你在改建迁安和卢龙城墙我都看到了这种近似于马面和瓮城的结构让整个城墙看起来很难看能不能发挥效果……” 尤世禄的话让冯紫英哑然失笑“三哥这个时候还要奢谈什么好看不好看就有些可笑了命都快没了还在乎这个?我知道迁安和卢龙的士绅意见很大不过等到八九月间确定蒙古人要来了的时候他们会连半个屁都不敢放的。” 送走了将信将疑的尤世禄冯紫英也顾不得许多开始马不停蹄的视察迁安和卢龙的两家煤铁复合体。 消息灵敏的晋商已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他们在蒙古人那边的渠道甚至不比兵部职方司来得差在得知蒙古人要大举入侵的时候整个晋商群体都快要不好了。 他们在两大铁厂和水泥厂的投入上高达十万两这还不包括向海通银行借贷的八万两可以说所有股本加上贷款整个在永平府开采煤矿、水泥、炼焦、冶铁、铁料加工制作(含火铳制作)以及榆关港建设乃至正在策划中的从榆关到卢龙迁安的水泥道路晋商、庄家以及冯家薛家已经投入了超过二十五万两银子。 当然贷款部分尚未用完但是也远远超过了二十万两。 但这不仅仅是银子的问题而且这也关系到晋商群体的战略转型。 在面对以海商为主的贸易商和以丝厂、茶场、陶瓷作坊、药行实业商人为主体的江南商人群体不断膨胀崛起带来的巨大压力时晋商已经意识到了自身处于一个缓慢下行却又无可逆转的局面。 这从在扬州的盐商群体构成和此消彼长就能看出一二。 山陕盐商在两淮盐区的势力份额不断萎缩这其实就是一个征兆预示着山陕商人为核心主题的北地商人正在没落。 而北地商人和北地士绅又是一体两面许多商贾背后就是士绅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的开海之略给江南带来好处让北地士绅们非常不满的主要原因谁说士绅就不言利? “不必担心。”见王绍全不是一人来而且还有其他几人靳家、梁家、田家都来有代表冯紫英也不在意摆摆手示意众人入座。 “大人我们获得的消息绝对准确林丹巴图尔正在积极拉拢外喀尔喀诸部据说已经有几部大为动心了。”王绍全有些着急。 “我知道所以也在做万全准备。”冯紫英坦然道:“高炉毁了可以重建工坊毁了可以重修但是工匠们却丝毫不能有失所以在八月底所有匠人匠户全数转入迁安和卢龙城中以防止蒙古人来得太快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冯紫英的话让一干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有准备就好投入这么大要真的被洗劫一空那就大伤元气了。 “大人小的听说辽东军也过来支援永平府了?”说话的粱由孟是晋商梁家家主梁由孔的弟弟。 “嗯蓟镇这边兵力捉襟见肘还要保卫京畿我可不敢把所以希望放在蓟镇身上所以请了家父亲军来支援此事诸位就不必多提我自有安排……” 冯紫英的故作神秘让一干商人们都自行脑补心领神会。 在一干商人们放下心来离去之后冯紫英只留下了王绍全。 “榆关港那边建设进度还在继续泊位还会比现在扩大三倍到那时候榆关港可以同时容纳百余艘大小船只进港停泊……” “他们对大人取得这个‘水泥’名字不太喜欢认为不能体现出其真实价值他们觉得叫‘铁灰’或者‘铁浆’更为合适这样也能表示这种新型的泥灰能够让房屋、城墙坚若钢铁……” 对于这帮晋商的要求冯紫英不置可否铁灰也好铁浆也好不就是一个代名词商人们想要彰显特质也是取个好彩头为日后水泥能大规模推广使用打好基础他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忌讳。 “鉴于‘铁灰’有非常好的销路我们打算再在榆关港建一家之后考虑到大同、太原、登州和临清各建一家……” 冯紫英瞟了一眼王绍全王绍全的目光也瞟了过来见冯紫英看过来又赶紧垂下眼睑。 “当然除了在榆关港这家外其他几家要等到年末去了……” 这是要开连锁店啊冯紫英心里嘀咕“都在北方就没考虑过南方?南方的需求恐怕比我们北方更大吧?” “主要还是担心这”铁灰“的配方难以保密我们现在虽然能掌握住但是万一哪个关键匠人逃走或者泄露了秘密在北方我们还能想些办法但是到了南边儿恐怕就力有未逮了。” 王绍全何尝不知道这“铁灰”有多么赚钱其实配料这些都相对简单原料也都不难找到工艺难处就在于炉子煅烧温度要达到超过现在一般所能达到的温度这才是关键。 “绍全这种秘密能保住一时也保不住一世在我看来最多三年这个秘密就再难保住甚至包括我们冶铁高炉顶多十年也会引来别人效仿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冯紫英的话让王绍全心一紧的同时又是一喜“如何先下手为强?” “我可以让人在《内参》和《今日新闻》这内外两大杂志报刊上造势你们也动用你们的人在朝里向工部和中书科建议鉴于新航路的探索新制造工艺比如缫丝、织布、制瓷、制茶和冶铁等上的研制探索都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和资金如果探索出来的新航路却被船员或者船长卖给外人使得探索出资者损失又或者新工艺研制出来却被人窃取去用于自己的工坊中那么这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朝廷应该出台律例对此进行明确规范以保护……” 冯紫英所说这个也就是他构想的《大周专利条例》雏形了。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运作 “朝廷出台律例予以规范和保护?”王绍全的意识显然还未达到这一步有些疑惑地道:“这个如何来规范保护?”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封建商人意识的局限性。 他们还没有认识到这种新技术新工艺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没有觉察到这些新生事物会给整个社会发展带来的巨大变革作用他们只看到了保守秘密能给自己带来的利益和好处但就目前来说他们能意识到这一点也算不错了。 “朝廷现在还没有这种新的律法但是并不意味着就不能出台新的律法沿袭千年的三省六部制一直到大周变成了只有内阁和六部但现在朝廷又要新设立商部将中书科变更过来变成七部这不也是变革创新么?既然连朝廷制度都能革新新设律法又有何不可?” 冯紫英的话让王绍全深以为然“大人您的意思是还要和江南那边……” “我们现在还只是在冶铁和水泥上有一些新的技术工艺可能日后会在铸炮、制铳上学习西夷技艺加以创新但是对于江南士绅来说他们在丝织、制瓷、制茶、制药、纺纱织布这些行业一样也有许多不传的秘密如何能让这些秘密的首创者利益得到保护但是又能让这些秘密推广开来福泽民众这个矛盾如何来解决?” 冯紫英沉吟着道:“就像人家探索出了到虾夷、苦兀的航路甚至联系好了当地的特产资源你却从一个船员那里得到了海图自行去商贸了这如何能行?以后谁还愿意去探索新的商道航路?” 王绍全连连点头。 “那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呢?我以为朝廷就应该以律法形式明确下来新技术新工艺可以得到推广但是你应该给首创者以利益奖励比如制作水泥你要用我的新工艺技术没问题那你建一个厂按照生产规模每年就应该支付一定银子来弥补我前期的尝试摸索所花代价这个价格可以商量这样可以加快这种新工艺技术的推广让水泥更普遍使用同样我们也可以以这种新技术新工艺作价入股和江南士绅合办新的水泥厂……” 王绍全忍不住站起身来眼睛发亮“大人此言甚佳若是可以我们山陕商会也不是那等狭隘之辈也愿意和江南商贾合力办这等工坊共谋发财……” “嗯所以一方面我们要力推朝廷尽快出台这类律法另一方面我们也要考虑如何将我们的冶铁、水泥制作技术推广到南方不妨可以与庄记合作先行在两广那边干起来至于江南可以考虑下一步。” 冯紫英的意见让王绍全很赞同两广和江南虽然同属南方但是江南核心区素来是以南直、浙江、福建、江西四省直为尊两广虽然地位比西南高但是在江南士人心目中只能算是外围。 也就是说现在的士绅群体中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有结盟趋势而江南士人则是与两广士人关系密切西南士人因为分量的确太小只能左右摇摆也难以发挥出多大作用。 “大人此法甚佳广佛之地历来商贾繁荣当是一大利好庄记在那边亦有地利之优江南士绅手脚海伸不到两广那边去的确可以先行一步。” “绍全这一且都要等到咱们在永平府这一关过了才行咱们最宝贵的不是高炉窑炉不是铁矿煤矿而是这帮已经逐渐熟练的匠人技师有这批人的带领我们可以不断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熟练匠人出来这才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有他们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探矿、建炉、烧窑、冶铁一直到出料而换了一帮人即便是他们知晓我们的工艺流程他没有两三年根本就不可能达到我们现在的水准烧制出来的钢料铁料和水泥能达到我们摸索了这么久的质量么?不可能。” 冯紫英对这批匠人技师的看重程度远胜于其他这也让王绍全颇为触动。 相较于自己那些同伴们冯大人显然看得更深远对这帮匠师的作用也认知更深刻甚至还刻意淡化了他自己在从冶铁到制作水泥这些新工艺的提点指导作用这越发坚定了要牢牢抱住这根粗腿的决心。 冯紫英心中一直在酝酿一句话只是无法出口“十七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是科学人才!“ 这句话恐怕王绍全他们连十七世纪是什么意思都难以明白所以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 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轰轰烈烈动作自然也瞒不过很多关注他的人无论是在永平府内还是在京师城里甚至在辽东、蓟镇和登莱都能引来很多人瞩目。 乔应甲脸色阴沉地看着下边自己亲信张慎言递过来的消息捋着胡须沉吟不语。 组建民壮不是问题地方官府有这个权力但是永平府组建民壮规模太大了五千人其中三千来自军户抽丁据说是以折抵这么多年这些军户以民户身份逃避的赋役这好像也说得过去。 另外两千来自永平府下边州县的民壮这一部分人的反应最为强烈包括各州县的官员和士绅大户都一致反对但是在冯紫英的强势和朱志仁的支持下这种声音也只能停留于纸面难以撼动。 当一地知府和同知在这方面工作态度一致时几乎没有谁可以推翻或者抗衡无论是各县官员还是地方士绅敢于抗衡的结果就是只会遭到无情的打压处理。 当然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只能来自于更高层面放在北直地区那就只能是朝廷了这方面的事务要么是兵部要么是都察院。 “兵部那边什么态度?”乔应甲放下纸签淡淡地问道。 “汝俊公不必担心兵部那边态度很明确永平府地处要害蒙古人入侵在即蓟镇兵力不足理当大力加强民壮组建以保地方平安。” 张慎言是乔应甲在元熙二十七年担任考官时中的三甲进士加之张慎言又是陕西泽州阳城人都属于北地士人关系一直密切算是乔应甲在都察院中几个重要亲信现在是都察院河南道御史。 “那这帮人是什么意图?”乔应甲还是不太放心。 “无外乎就是有人走了门路所以才会帮忙摇旗呐喊一番了。”张慎言笑了笑“汝俊公咱们这些御史们可不是都能像您这样谨言慎行自清自省的有些人明知道有些事情行不通但是帮忙喊几声吆喝一下提醒提醒也算是尽了人事吧。” “不对金铭臣木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和你是都是陕西乡人你应该清楚他的为人。”乔应甲对此很不满意“臣木好歹也是咱们北地士人一员紫英在永平府所作所为固然有些苛厉但是他难道看不到这背后的意义?” 乔应甲所说的臣木也是陕西士人同为都察院山东道御史的郝土膏字臣木。 如果说在六部中江南士人占据着主导地位那么在都察院中北地士人的力量却要更胜一筹了。 都察院几大主官中除了右都御史刘一燝是江南士人外左都御史张怀昌是辽东人左副都御史乔应甲是山西人其余三名副都御史、佥都御史除了杨鹤是湖广士人外另外两人一人是北地士人一名是西南士人再无江南士人。 张慎言见乔应甲有些生气只能陪着笑脸“臣木的姻亲在永平可能是这个原因……” “那臣木就更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得失!”乔应甲没好气地道:“金铭你去和臣木好好谈一谈这件事情就此打住而且臣木还要去和他姻亲告诫一番告诉他一切自有朝廷法度切莫自误!” 张慎言心中也是暗自叫苦但是却又不得不接受下来。 他就知道此事肯定会引来汝俊公的不满得意门生被放逐出去到地方上现在一力在永平做事本身永平那些士绅就做事不地道现在还要来帮忙叫苦喊冤这不是存心触怒汝俊公么? 若是落到左都御史张公耳朵中只怕郝土膏这家伙还更要吃不了兜着走这组建民壮明显就是要对抗蒙古人从某种程度也减轻了辽东和蓟镇的压力真以为张公看不见? “金铭臣木短视你切莫要和他一样。”乔应甲对自己这个亲信还是很信任的“长芦巡盐御史空缺已久我已经和张大人商议过另外也和乘风兄谈过准备近日与张大人一道向首辅大人建言由你出任长芦巡盐御史。” 张慎言心中砰砰狂跳这可是长芦巡盐御史啊掌管北地盐务可谓权倾北地。 这个职位空缺经年一直未能达成平衡而汝俊公此番能告知自己那就也就几乎是有绝对把握才会如此表态了。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牵动万人心 见张慎言有些紧张激动乔应甲摆摆手“金铭不要以为这是一个肥缺长芦巡盐御史空缺经年自然是有其原因你恐怕也知晓一二。” 张慎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兴奋情绪点点头:“汝俊公我也知晓一二北地私盐泛滥而本地供盐却不足尤其是永平府惠民盐场被倭人屡次毁坏造成了很大影响……” “嗯惠民盐场关系到整个北直地区供盐局面但是屡屡被毁这里边有什么原委?倭人在其中有多大利益值得他们这般卖命?我一直很怀疑。”乔应甲冷哼了一声“刘一燝去山东回来之后闭口不言没去永平却屡屡批评永平府治安不靖惠民盐场问题就是他的理由你若是去了长芦惠民盐场问题首当其冲紫英已给我来信说这其中背后利益牵缠瓜葛甚多多有涉及到永平府的官员和地方豪绅……” 张慎言也早就听闻惠民盐场的问题了知道这事儿恐怕会是自己走马上任之后的首要任务。 盐务一直是都察院和户部之间争夺焦点论理都转运盐使才是都转运盐使司的一把手品轶甚至是从四品但是沿袭前明规制巡盐御史才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真正的一号人物都转运盐使只能沦为具体执行者而非决策者。 都转运盐使由户部提名吏部报经内阁批准任命但是巡盐御史则是都察院提名吏部审核内阁报经皇上任命明显要高一筹。 巡盐御史品轶不定可以是正六品也可以是从三品根据巡盐御史资历而定。 像张慎言不过是一个正六品的御史此番担任巡盐御史可以晋升一级也不过是从五品而长芦都转运盐使乃是从四品的官员比起张慎言晋升之后依然要高两级。 但是这只是职务品轶从职权上来说巡盐御史中的御字就大不一样代表着皇上其权力自然凌驾于都转运盐使之上。 “户部郑大人对惠民盐场的情形一直颇为不满但他的不满和刘一燝不一样他是认为应当早日确定巡盐御史尽早恢复惠民盐场生产避免国家财税被地方禄蠹和豪绅所吞没金铭此事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你去了之后定要谨慎行事先摸清楚情况然后和永平府方面合作争取在这个事情上干出一番业绩来也好让郑继芝心服口服也能堵上刘一燝的嘴巴。” 张慎言赶紧起身拱手一礼“学生明白了定当不负汝俊公的重托力求有所成绩。” “嗯永平府在朱志仁的治下几年劣绅狂悖刁民日多早就需要整饬紫英在那里大刀阔斧难免会遭遇阻力但他虽然年轻但魄力手腕却都不差我看好他能在永平取得成功你去长芦正好可以借他之力将惠民盐场之事处理好也算是你们二人勠力同心给朝廷一个交代。” 乔应甲很看重张慎言这个学生和冯紫英不一样张慎言虽然没有冯紫英那么绝才惊艳但是做事踏实稳重细致周全。 惠民盐场的问题已经拖了许久户部、内阁乃至都察院这边都有怨言但事关长芦巡盐御史这个重要位置谁都不肯轻言退让。 他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才说通了张怀昌和齐永泰而且还需要去打通叶向高的关节。 如果张慎言去了之后不能迅速解决惠民盐场的问题肯定会遭到分管户部的次辅方从哲的攻讦诟病日后他乔应甲再想要推出合适人选时话语权就会大打折扣了。 等到张慎言离开之后乔应甲又才考虑如何给冯紫英写信。 乔应甲也清楚冯紫英要腾出手来解决惠民盐场的事情恐怕要等到年末蒙古人入侵事件告一段落之后去了不过早些去一封信提醒一下对方让对方早准备更好。 没想到冯紫英在永平动作这么大民壮五千这也罢了但是居然全数装备火铳这就有些让人侧目了。 火铳军在整个边军中的比例不到一成而且多是以原来的老式的三眼火铳、鲁密铳等为主质量不佳所以不受将士欢迎。 但是冯唐担任蓟辽总督之后借助朝廷拨款开始在辽东镇大规模成立火铳新军在逐步淘汰老式火铳军的前提下已经成立了三个营的火铳新军而且预计到今年年底要讲火铳新军扩充到五个营未来三年内要将整个火铳军的比例扩充到占据整个辽东军的四成以上。 这意味着十二万辽东军中火铳军要达到接近五万人这个换装比例相当吓人而所需银两也是天文数字初步预计光是换装火铳就要花费百万两银子这也引起了内阁和户部的极大不满。 好在冯唐只是提出了这个设想兵部还在斟酌所以究竟能不能实现还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冯紫英现在是在饯行其父的意图居然在永平府开始抢先尝试以民壮的方式来装备火铳显然是打算用民壮火铳军来试验其战斗力究竟如何。 如果这支规模达到五千人的火铳新军真的能在应对蒙古人入侵过程中表现优异那么无疑会增强兵部的信心也能让兵部在和户部乃至内阁的博弈过程中更具说服力。 至于说这五千人火铳军组建起来的所需银两毫无疑问是来自于冯紫英在大刀阔斧清理军户隐户和隐没屯田中得来的了。 未来这支民壮的去向也是值得探究的兵部未尝没有想要借用永平府的资源来为自己谋利的意图如果辽东镇需要增加兵力这支民壮或许就能直接送上前线。 乔应甲还不知道冯紫英和卢龙士绅有什么交易也不知道朱志仁怎么就被冯紫英说动了心居然会同意冯紫英行此冒险之举但不得不说冯紫英这几个月在永平府干得比乔应甲想象的还要好。 些许攻讦、谩骂和污蔑乔应甲觉得都在情理之中如果没有一点儿反应那说明冯紫英就根本没有举措岂有不触动人利益就能顺利把事情办下去的官员? 作为冯紫英的半个老师半个举主乔应甲当然不会允许一些人的恶意诋毁和攻讦至于说一些正常情况下的批评和指责乔应甲倒是不太在意。 像郝土膏这种明显是受了某些人指使而丧失了自身立场的行为他当然不会纵容尤其是对方也是北地士人的情形下显然就有些失去立场了。 很多人都盯着冯紫英乔应甲也知道这些人有些是善意有些是恶意有些人则是冷眼旁观冯紫英成了北地青年士人中的一面旗帜一个标杆打倒他摧毁他都会有人乐见其成但乔应甲不会允许还有很多像乔应甲一样的人不会允许。 ******* 元春从东书房离开时正巧碰见了来向皇上辞行的舅舅王子腾。 元春是为皇上送燕窝莲子羹的虽然永隆帝从未到她的凤藻宫但是作为妃子这种送羹汤的行为却不能少否则就会被视为心怀怨望。 所有的妃子都一样隔三差五最不济十天半个月就要为皇上送一回羹汤或者其他糕点哪怕皇上从不会吃这些外边儿送来的食物但礼不可废。 王子腾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自己外甥女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仍然有些拘束的元春规规矩矩向自己行礼之后一言不发离开看得出来自己外甥女在皇上这里并没有多少地位。 这一切都和自己有关。 但王子腾同样明白即便是自己投向皇上一样不会有多大的变化多疑素来是张氏一族的特点嗯准确的说是绝大多数皇帝的特点王子腾不认为自己半路易帜就能获得永隆帝的青睐看重。 只有手握兵力权柄才会让对方对自己礼遇几分当然这还要是在对方还不敢彻底撕破脸的前提下。 想到这里王子腾眼中有些黯淡的目光陡然坚定起来步伐也显得更加沉稳。 元春硬着身体走出东书房所在的院落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稍微轻松一些。 每一次来东书房元春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拘束面对那个老态龙钟且漫不经心的男人元春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但是表面上她仍然需要表现出自己最大的谦恭和热情只不过从未收获过任何一点儿真诚的回应嗯这有些天真理想了。 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向皇上提出了自己父亲希望外放一任的想法皇上没有表态就像是没有听到但元春确定对方听见了至于说结果如何也不得而知。 她不知道冯紫英给自己的这个建议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却能从宫中诸妃的只言片语和抱琴从家中获得的有些消息知晓冯紫英继续在永平府风生水起但似乎却要面对蒙古人入侵的巨大威胁。 小小永平府如何能抵当得住蒙古人的入侵?他也不过是一介同知而已元春下意识的担心。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宫中人, 墙头草 虽然在宫中元春还是能感受到来自外界的种种不安气氛。 宫里边虽然和外界隔着一堵宫墙理论上人们也更关注宫内的事情皇上皇贵妃贵妃以及太上皇、太妃还有诸位皇子这些才应该是构成宫内话语的焦点但是元春发现却远非如此。 进宫这么久了太上皇和太妃的影响力在逐渐消退这从大家的话语焦点集中度就能觉察得出来原来太上皇和太妃还经常出现在话题中大家仍然心存敬畏但是自今年来这种话题所涉及的时候就渐渐少了。 当然这不是一下子就少了下来而是一种近乎潜移默化的淡化只有像贾元春这种和太妃有着特殊关系的人才能觉察出来。 同样一些人名在大家的口中提及变得多了起来像寿王、福王、礼王甚至禄王连带着他们的母亲被提及的时候也多了不少。 皇上永远是永恒的话题中心但是寿王已经取代了太上皇和太妃乃至许皇贵妃成为第二个讨论的重点这里边离不开许皇贵妃的推波助澜。 当然福王和礼王也频频提起这“得益”于其母苏贵妃的经常炫耀甚至这一年来连素来较为低调的梅妃也随着其子禄王的成年而开始活跃起来了。 元春起初还不太明白为何像苏贵妃和梅贵妃会一下子就高调起来了后来才意识到这恐怕和皇上的身体欠佳有关。 皇上上朝的频率大幅度下降从去年开始的频频卧床休养都让人感觉到了许多不一样。 宫中没有皇后而已故皇后无子这也就意味着皇上没有嫡子没有嫡子就意味着众多皇子站在了一条起跑线上寿王也并不比谁就高贵几分。 在年龄上福王比起寿王也不过就小两三岁甚至礼王也不过就比寿王小五六岁连禄王都已经成年这意味着没有谁是可以被无视和忽视的。 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元春心中落寞之感愈甚人家都还有儿子可以一争自己呢? 元春不敢再想以后的生活无论是哪位皇子未来上位像自己这样无出的宫妃最终的结局就是后边慈宁宫背后那一片孤寂的小院中终老一生吧。 想到这里元春就忍不住心中一酸自己为何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此时的她已经越来越意识到当年太妃给自己的许愿是显得多么可笑当时的自己多么幼稚而现在自己又能如何呢? 不经意间她的心思又放在了冯紫英身上。 想起方才见到自己舅舅他一直不太赞同自己入宫从当初当女史开始就不赞同而后对进宫更是持反对态度虽然不确定这位舅舅反对的目的何在未必就真的是为自己好但是无论如何舅舅的反对证明是对的。 在自己省亲时父亲曾经不经意间说出自己舅舅就曾叹息感慨说自己若是不进宫就好了许给冯紫英稳稳作一房正妻大妇远胜于在宫中那等日子父亲似乎还有些不太明白舅舅所言何意并不清楚自己在宫中的种种生活但舅舅却早已经明白知晓自己的情形了。 现在连薛宝钗都能嫁入冯家当嫡妻大妇这种反差如何不让元春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难受。 现在宫中除了说道这几位皇子之间的争锋外免不了也要提到朝中一些新锐士人几位皇子都在极力彰显名声对一干新锐士人都是百般拉拢。 像练国事、黄尊素、杨嗣昌、许獬、侯恂、王象春、韩敬、左光斗、马士英、周延儒等人几位皇子都是经常邀约举办文会、诗会冯紫英当然也不可能例外。 只不过现在冯紫英离京大家都以为他会渐渐淡出的时候却听得他在永平府搞得民怨沸腾谤满天下只不过朝中好像对其的看法却不一似乎并没有采取什么动作。 但正如许皇贵妃所言无论如何冯紫英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不管是骂他的赞他的只要他的名声不倒那就没有人敢轻视他。 这样的人物如果当初自己没进宫以贾冯两家通家之好的关系或许首选的大妇嫡妻会是自己吧?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凤藻宫元春都在默默的思索。 身旁的抱琴也觉察到了娘娘的心情低落以往给皇上送过羹汤之后娘娘心情也不会很好但是像今日这种明显低落的情形却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碰见了舅老爷勾起了娘娘思念家人的心情。 “娘娘您是不是想老爷太太和宝二爷他们了?” “啊?”元春从沉思中茫然惊醒摇了摇头“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这等如囚笼一般也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再得省亲机会?” “娘娘不必忧心想必便是今年不行明年兴许皇上便会开恩让诸位娘娘回家省亲……” 抱琴的话让元春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笑容她没有反驳抱琴的安慰抱琴也是想要宽解自己只是这等复得返自然的机会却哪里那么容易? 便是那省亲也是百般限制见一见家里人一干内侍宫女都还要远远地看着便是花些银子也不过得那么短短一二时辰的清静。 “也罢但愿吧。”元春意态萧索的伫立在窗前望着远方的宫墙幽幽地道:“抱琴你说你我主仆一辈子便是这般如笼中鸟一般困守在这小院里么?” 抱琴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还好小丫鬟们都在外边儿娘娘不喜欢宫中的这些小丫头谁知道这些丫头们是哪位总管内侍的人又被哪位贵妃收买了所以在小丫头们面前娘娘从来不多言。 也只有二人在的时候娘娘才能说些知心体己话。 “娘娘何出此言?”抱琴小声道。 “难道不是么?我们这样一眼就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元春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凄苦“悔不该啊。” 抱琴也是鼻子一酸上前道:“娘娘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是啊为之奈何?”元春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外边还有荣国府一大家子人呢也不知道我会给他们带来是祸是福。” 抱琴不敢再说她也不明白娘娘说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和寿王有关系但是现在不是在冯大爷的安排下寿王已经几个月都没来过了么? “算了抱琴等几日你回府里去一趟顺带问一问冯大爷的情形我在宫里听得谈及他的话不少也不知道现在他究竟如何。”元春淡淡地道。 抱琴略一犹豫“娘娘还有么?” “没了就是这事儿。”元春似乎是看出了抱琴的疑惑却懒得解释。 抱琴心中暗惊娘娘莫要起了别样心思那可就真的是麻烦事儿了只是她作丫鬟的却又不敢提及再说自小一起长大情若姐妹但是这等事情却是不能问的除非娘娘自己主动说。 “奴婢明白了那奴婢就去林姑娘和薛姑娘那里去问一问……” 元春摇摇头“你回去之后林妹妹和宝妹妹那里都可以问一问另外也可以让鸳鸯或者平儿去一趟冯府让晴雯来一趟府里你问问晴雯顺带也代我转达一下对沈氏的问候……” ******* 壮年汉子白皙的面孔露出一抹阴鸷之色站在窗前良久一直不曾言语。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壮硕武将和另外一名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那青年嗫嚅半晌始终没有敢说出话来。 “永芳……”还是壮硕汉子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插话“长春已经回来了你吩咐的事儿他也都一一照做了……” 白皙汉子转过头来睃了壮硕武将一眼壮硕武将不敢在吱声只能低垂下头。 “长春你去看了舒尔哈齐父子那边情况如何?”白皙汉子语气阴柔手指指腹在无须下颌轻轻搓揉着。 “嗯小婿去看过了总督大人还是很舍得的给了他不少支持甲胄、弓矢还有一些三眼火铳和鲁密铳但是舒尔哈齐这边人手还是太少了小婿算过顶多也就是七八百骑加上步卒不超过一千二百人。”青年生得倒是一表人才眼光灵活。 “一千二百人……”白皙汉子喃喃自语“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姓冯的倒是挺舍得看样子是有心要把舒尔哈齐父子扶持起来啊。” 壮硕汉子皱了皱眉“永芳你说话小心一些莫要让其他人听见了那就是一场祸事!” 白皙汉子没有理睬壮硕武将只看着自家女婿“长春那么你去了那边感觉怎么样?” “大人那边小婿也只能看到个皮毛但是从表面上来看小婿粗略估计了一下起码披甲骑兵就超过了一万五千人另有各种仆从士卒超过二万人……”青年想了一想才细细道来。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祸起萧墙 白皙汉子没好气地打断对方:“有那么多?努尔哈赤耍把戏可是一套一套的你若是都能看透他就不会让你随意观看了无外乎就是那套东门出去西门又进来的把戏糊弄谁呢?” 壮硕汉子也咧着嘴道:“若是东虏披甲骑兵都能超过一万五咱们总督大人只怕早就坐卧不安了舒尔哈齐还不早就被努尔哈赤给一举灭了便是乌拉部也别想存活下来。” 青年有些发急“可我听说他们从东海女真那边招募了许多野人过来那些人虽然不太擅长骑马但是却都是个个狂野剽悍擅长射箭据说陆陆续续起码来了好五六千……” 白皙汉子脸色微变“乌拉部还在建州女真如何能把东海女真这些野人招募过来?” “我听说布占泰现在是吓破了胆一直龟缩不出叶赫部那边屡屡催促他他也不动大人还记得瓦尔喀部的策穆特黑么?”青年得意地问道。 “你是说策穆特黑把他们瓦尔喀部的人都带了过来?”白皙汉子吃了一惊“可是瓦尔喀部的精锐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多才对策穆特黑就算是瓦尔喀部首领他也管不到他手底下那些分散的部落如何能拉来这么多战士?” 策穆特黑是东海女真三部中瓦尔喀部的首领但是东海女真三部瓦尔喀部、窝集部虎尔哈部基本上分得很散广布于从东起苦兀西到松花江流域的北部地区。 他们没有统一的建制和首领只是部落势力最大的便可以称某部首领但实际上对于其他小部落并没有多少控制力。 当初策穆特黑便是投靠了乌拉部的布占泰结果布占泰被努尔哈赤打得落花流水策穆特黑便生了异心想要投靠建州女真只不过那个时候乌拉部得到了叶赫部乃至大周的支持勉强逼退了建州女真但策穆特黑已经看不上乌拉部了。 “据说是努尔哈赤开出了很高的价钱把盔甲、箭矢、铁料大量拿出来收买这些野人而策穆特黑不但替他收罗了本部的而且还有不少虎尔哈部和窝集部的勇士也都被吸引来了。” 青年很是花了一番工夫才算是打听到这些消息或者是对方有意把这些消息透露给他。 但无论如何这样一个消息对局面改变更大。 建州女真的披甲骑兵虽然精锐但是数量一直是制约其的最大瓶颈。 按照李永芳的估计顶多也就是一万二千人披甲骑兵就算是极限了其他披甲步卒应该还有二万多人左右。 如果再全面动员估计能凑足五万能上阵打仗的精壮士卒。 若是努尔哈赤能绕过乌拉部而获得东海女真源源不断的兵源援助那辽东镇的局面就堪忧了。 李永芳对自家大周军队的情况很了解虽然冯唐来了辽东之后一直在力图改变原有格局但是这一二十年里辽东镇早就腐烂不堪了岂是你短短你一二年就能改变的? 李成梁时代后期文恬武嬉大家早就不想打仗和那边的东虏也早就有默契只要不过分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加上商人们在毛皮、参茸、金砂与大周这边的丝绸、茶叶、盐巴、瓷器甚至铁料的走私包括辽东镇中不少武将都和东虏那边有不少瓜葛包括李永芳自己。 “永芳努尔哈赤这般下血本看来他是真的要有所图谋啊咱们辽东镇现在可有些吃不消了。” 壮硕汉子虽然平素说话不靠谱但是这一句话却说到了李永芳心上。 辽东镇要论兵力数量是远胜于建州女真的但是十二万大军中能真正派上用场的有多少。 以他自己这个游击将军来说麾下七千人真正能打的不超过两千其余四五千其中空饷数就有一二千剩下三千人基本上要么老弱病残要么就是早就养懒了的兵根本上不了战场。 李永芳对整个辽东军的局面还是有些了解的。 冯唐来了之后动作很大也从大同和榆林带来了他的一些心腹那又如何也不过就是万儿八千的加上他组建的新军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万人而且那三个营新军战斗力究竟如何还不好说都是些生瓜蛋子李永芳本人是不看好的。 剩下的杜松部和赵率教部虽说这二人本部亲兵是有些战斗力但大部还是堪忧。 李永芳估计二人主力能打的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万五千人再加上原来李成梁余部中也有一二能打的辽东军现在能上阵一搏的也就是四万人左右在面对建州女真时已经不占优势了。 而且比拼战斗力建州女真无论是从士气还是实战上来说同等兵力下稳压辽东军一头辽东军中估计也就是曹文诏和尤世威的精锐能和建州女真那边媲美其他如杜松、赵率教部的本部主力要同等兵力和建州的披甲骑兵或者步卒对战结果都不会好。 “那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青年是李永芳的女婿武长春而武长春又纳了自己最得力的这个下属也就是壮硕汉子赵一鹤的庶女为妾。 “一鹤你觉得呢?”李永芳自己早有定计但是他还要看看自己这帮部下们的态度。 赵一鹤迟疑了一下“永芳总督大人来辽东之后动作力度很大而且其大力组建新军这才一年时间就已经组建近万人的火铳新军其战斗力远非裁汰的那些老弱病残可比努尔哈赤那边虽然实力膨胀但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还不好说啊。” 李永芳点点头谁要迈出这一步都不容易自己也一样但是他却觉得富贵险中求自己不是冯唐的嫡系随着冯唐在辽东地位日益稳固自己这个抚顺游击将军还能坐得了多久还真不好说。 而且李永芳也很清楚如果谁来接任自己这个抚顺游击将军自己和建州女真这么多年来私下的各种勾当迟早要暴露出来肯定会有人会向新来的将官甚至总督大人出卖自己到最后自己绝对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现在努尔哈赤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这个险值得一冒。 “一鹤若是总督大人早上个三五年来我们辽东也许辽东还有机会但是一鹤现在辽东恐怕没什么机会了。”李永芳冷笑道:“他现在大力组建新军全数以火铳来装备你可知道就这一万火铳兵花了多少银子?我告诉你前前后后花费下来不低于四十万两银子!这还没算接下来还要操练出来所花费药子一年十万八万两银子算是少的!” 李永芳的话也不算假话一万火铳军如果要按照正常操练成军训练不会少这等火铳打上几百发只怕枪管就够呛加上这火药枪子士卒的粮饷花费太大了。 “去年是总督大人新来朝廷肯定要给支持不信你看下半年朝廷拨付的银子进度就明显慢下来了据说登莱军那边要开拔去湖广也需要银子京营那帮废物也在闹饷我倒是要看看这年底冯总督怎么过这一关。” 李永芳的话让赵一鹤也有些惊讶“登莱军不是说是我们辽东军的预备队么?怎么却要去湖广?” “哼西南土司要闹叛乱了大周根本没有其他军队可用不就只有把登莱军用上去了?”李永芳心中也在盘算没有了登莱军辽东军就只能靠自己了“而且一鹤你应该知道吧察哈尔人现在联合了内外喀尔喀诸部集结了超过十万大军要准备南侵据说军队数量都还在增长……” 赵一鹤有些狐疑地看了李永芳一眼“永芳这是那边告诉你的?” “对努尔哈赤来信和我说的西南土司那边努尔哈赤肯定是和他们有约定林丹巴图尔也肯定是努尔哈赤唆使起来的这还没有算科尔沁人努尔哈赤要娶科尔沁家的女儿了。”李永芳没有回避泰然应答道:“察哈尔人加上内外喀尔喀南下估计整个顺天府和永平府都会被搅得稀烂我倒不觉得林丹巴图尔有那个本事把京师城打下来但是顺天府和永平府甚至更南面的河间府被打烂了漕运被截断了甚至辽西走廊弄不好也得要受点儿牵连大周明年怎么过?辽东还能维持多久?” 青年男子眼睛一亮“如果如岳父大人所说那西南土司也和建州女真有勾连那么大周恐怕在西南那边也会捉襟见肘辽东这边怕是顾不过来了吧?” 李永芳点点头“我也是这么看的看看这么多年来从李成梁二次出任辽东眼见得建州那边日益兴旺可咱们这边呢?我看这辽东日后迟早是努尔哈赤的咱们根基都在辽东大周朝如此那我们当然要寻一条富贵之路。”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姜是老的辣 贾政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一员胸绣彪形官服的武将出来见着贾政倒是老远一拱手“政世叔。” 贾政一愣定睛一看心里有些不悦但是却不能说什么知道对方是来找自己兄长的只能淡淡一笑“大郎来了?” “嗯去见了赦世叔……”三角眼吊梢短眉满脸横肉加上颌下杂乱胡须虽然精神健旺的模样但是这人却总是给人一种有些暴戾凶横的气势论年龄也不过三十出头却不是那孙绍祖还能是谁? “嗯好……”贾政也没想到这厮居然也混到了六品官员了。 虽说武将官衔不及文官尊贵但是三十来岁就是六品武官也算是很不错了只不过贾政对孙绍祖印象一直不太好。 他意图续弦娶自家侄女可其故去的妻子据说便是被其暴虐打伤拖了两年后不治而死。 虽说这消息没有确凿证据但是还是让人不寒而栗想一想二丫头的绵羊性子去了孙家那还能有个好? 不过这厮和兄长走得很近乎去年好像来得少了一些兄长还在骂骂咧咧今年这孙绍祖又来得频繁起来了尤其是这两个月。 这厮不是在大同那边任官么?怎么却一两个月就能溜回京城来? 贾政进了门心里还有些膈应很想劝诫自己兄长一番但是却也知道毫无用处。 自家兄长那性子除了银子能打动他说其他的都没用也不知道孙绍祖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银子? 孙家虽说也有些底子但是动辄五千一万两的往外使而且是用在自己兄长身上还真的让人咋舌。 那边关上为官难道就这么好弄银子? 贾政虽然不通时务但是对这当下家中花销收入多少还是有些数的。 尤其是建了大观园之后府里公中亏空甚大连王熙凤都都支应不起哭诉了几回若非把赖大家扳倒这今年荣宁二府恐怕就得要都揭不开锅了。 可这孙家就靠着孙绍祖大宅子也起来了据说还在南熏坊那边买了两处铺子如此奢靡花销不由得不让人心生疑惑。 他也听闻自己兄长在孙绍祖那里弄了好几千两银子那孙绍祖除了二丫头外还能瞧得上兄长身上什么? 进门了自家书房却听得李十儿来报说抱琴从宫里出来了。 贾政心里一阵焦躁。 虽然元春并未在寻常和信中表现什么但是贾政隐隐约约还是能感觉到自家姑娘在宫中的处境恐怕不是太好。 说内心话他和王氏都已经有些后悔当年没听王子腾劝说而将元春送进宫了只不过当时因为元春不过是去当几年女史便能出来。 谁曾想到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宫容易出宫难却被太妃给安排到了凤藻宫摇身一变成为娘娘了。 只是这娘娘听起来荣耀光鲜但实际上内里…… 贾政伫立在书房中一时无言。 他甚至有些怕去见抱琴也罢既然没有来请自己想必抱琴有什么也就和母亲和妻子说了罢了。 就在贾政独自在书房里纠结的时候贾母也是沉着脸听着抱琴带回来的话。 “娘娘说他已经和皇上禀告了皇上虽然没说话但是估计还是允了兴许很快老爷就能有一个结果。” 抱琴小声地说着旁边王氏却在抹眼泪儿若是宫里传来的话是属实那意味着老爷就真的要外放了。 只是到现在府里边都还不明白元春为何非要让贾政外放这老爷就是这个性子就呆在工部当这个员外郎的闲官每年领一份清闲俸禄不好么? 何苦要去外埠风吹雨打受那份苦? 贾母沉吟半晌这才问道:“抱琴娘娘可是因为府里现在困难希望老爷外边去能宽裕一些?” 贾母的话挑开了当下荣国府的艰难现状连王氏都是一愣旁边的鸳鸯更是在替贾母捶背的手都是一顿。 抱琴也是一怔迟疑了一下这才摇摇头:“娘娘虽然没说什么原因但是以奴婢之见恐怕不是这个原因才是至于具体为何原因娘娘希望老爷出京外放奴婢却不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贾母沉声问道。 “不过应该是和冯大爷和娘娘说过的事儿有有些关系。”抱琴低垂着眼睑细声细气“但奴婢也不太懂而且娘娘也未曾对人说奴婢只是有这种感觉。” “铿哥儿?”贾母悚然一惊。 这贾府里边若是论对外边儿局面的了解理解只怕连贾赦贾政都要逊贾母一筹。 想当年荣宁二府最是荣耀的时候贾母跟随着丈夫和大伯子也算是经历了各种风云跌宕。 无论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还是当时权倾一时的文官显贵贾母都是见识过的只不过时移势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现在的荣宁二府没落下来了。 贾母其实对荣宁二府的没落有着很深刻的认识自己两个儿子的不争气而贾敬却又卷入了太子之事而被迫出家原本指望下一辈能有一二人才没想到贾珠早逝贾琏、宝玉却又都是不喜读书的那边贾珍、贾蓉都是不堪贾环、贾兰却又太小。 说来说去还是贾家没有了能够支撑起这个家族的杰出之士像这等武勋家族要么就在边地上去搏命挣个富贵就像冯家上一代一样三兄弟两个都是在边墙上马革裹尸只剩下冯唐一人要么就只能靠读书科考搏个出头。 这两样都做不到那就只能守好门户期盼下一代只可惜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都风光惯了便是贾母自己都难以忍受那等清寒遑论这些自幼娇生惯养在蜜水里长大的小辈们? 便是荣宁二家的颜面也不允许太过寒碜这越是寒酸那便会倒得越快这个道理贾母也是明白的。 在贾母看来这冯家就犹如五六十年前的贾家只不过人家冯家走得更稳。 冯紫英居然弃武从文从科考上一跃成名这也是贾母最感慨的文武兼具武勋身份可以确保袭爵不失士林文官却能为冯家赢得声名延续这才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的气象而非单纯的武勋这一脉。 所以贾母对冯紫英的观感也是与日俱变在她看来冯紫英如此年轻就已经步入正五品官员而且背后还有雄厚的人脉关系和上佳的显赫声誉日后无疑会是出将入相的绝佳人选这等子弟其见识看法无疑都是有着格外深远眼光的。 正因为如此贾母才对元春接受了冯紫英的意见给出了让贾政外放如此震惊敏感。 这意味着冯紫英和元春恐怕都是觉察到了京中的一些什么才对。 思考了一阵贾母这才启口“抱琴你说铿哥儿和此事有关可是年初娘娘省亲时与铿哥儿见面的缘故?” 抱琴点头。 那个时候冯紫英就给出了这个建议了? 贾母犹豫不决毕竟她没法像其他人那样能对朝局变化能够敏锐捕捉到种种征兆而元春也不可能将一些她掌握了解的东西告知这位祖母冯紫英一样如此。 贾母只能凭借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直觉来判断让自己次子出京应该是一种避祸的举措。 问题是老大呢? 冯紫英为何对贾赦只字未提? 贾母当然也知道两子同时出京是不可能的像这种武勋家族一样有龙禁尉的眼线盯着两子出京意味着什么? 那么让贾政出京又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贾母有些毛骨悚然。 再联想到自己儿媳妇无意间提到的王子腾已经率领登莱军出湖广自己的侄儿史鼐出大同现在原来的金陵老四大家除了早就没落沦为皇商的薛家外其他三家怎么都在外走? 越想越是心惊贾母却又始终捕捉不到其中的奥秘这种不确定感更增添了她内心的忧惧。 她不怕死她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但是若是这整个贾家却在她眼前沦落下去甚至一遭覆灭这却是她无法接受的。 只要她还有一丝气息她便要为自己儿孙们挣一分。 “抱琴除了这事儿娘娘还有什么交代?”贾母沉声问道。 抱琴略一踌躇娘娘可没说要把打听冯大爷的近期情形说给老祖宗只是抱琴也是第一次见到贾母如此严肃神色最终还是含糊其辞地道:“娘娘对咱们贾家、王家、史家还有薛家这几家以及冯家的情形都很关心所以要奴婢回来也打听一下回去好像娘娘禀报。” “哦?”贾母狐疑地道她也觉得抱琴有些语焉不实但是却也不好逼问“就这些?” “对就这些其他娘娘便没有多说了。”抱琴松了一口气。 “冯家那边你如何打听?”贾母不动声色地试探。 “奴婢的意思是请鸳鸯或者平儿去把晴雯叫过来顺带问一下冯大爷在永平府那边情形。”抱琴还是入了彀。 贾母立即明白抱琴说四大家不过是一个借口其主要目的还是要了解冯紫英的动静甚至就是要通过晴雯给冯紫英那边传递信息这让她既感到担心又有些后怕。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后路,宁国府 贾珍搓揉着脸颊一时间彷徨无助目光望向儿子贾蓉。 贾蓉也是脸色煞白见父亲目光过来赶紧低下头来坐在曲形搭脑交椅上的身体更佝偻了下去似乎是想要躲开父亲的目光。 “这都多久了?”贾赦有些心烦意乱地把身子靠在炕榻的靠枕上“十五年还是十六年?你祖父都从来不肯见我们只是每年寿辰象征性的一下为何此番却要我们去见他?便是你娶秦氏也都毫无表示可这一回……” 贾蓉不敢吱声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谁都知道祖父一直在玄真观中出家潜修和外界从无接触包括家里但这一次……? “蓉哥儿你说怎么办?” “父亲孩儿也没有主意只是祖父素来有主意他这一次来信只怕也是有安排才是但是这京师城里到处都是龙禁尉万一……”贾蓉嗫嚅着道。 贾珍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这个没有半点儿担待的儿子悻悻地哼了一声这不是废话么? “看样子我们也只有去一趟了。”贾珍叹了一口气不知是祸是福但是不去肯定不行”走吧。“ 二人分别出门贾珍坐马车而贾蓉则是骑马一直到咸宜坊一条小巷口子趁着四周无人贾蓉将马交给仆僮牵走上了另外一辆一直等候在这里的马车而贾珍也已经金蝉脱壳先上了这辆马车。 马车饶了一大圈儿钻进了日忠坊颠得贾珍、贾赦晕头转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一直到马车围布拉开二人才发现这不知道是到了哪里的一处小院里。 贾珍和贾蓉脸色都很难看还从来没有尝过这样被蒙住眼睛像人质一般被送过来的滋味若非认得自己父亲的笔迹贾珍真要以为是一个圈套了。 小院里禁卫森严一个面无表情仆从将二人带进内院绕过厢房的穿堂这才在对方手势下进去一间花厅却见早已经换掉道袍的老者背负双手站在窗前。 “见过父亲(祖父)。”贾珍和贾蓉都跪下磕头。 ”起来罢。“贾敬看着自己儿孙也有些感触摸着鬓边的斑斑白发还有些苍老的面孔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酝酿许久贾敬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儿子和孙子启口这一去是祸是福无从知晓把儿孙留在京师城中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珍儿蓉哥儿为父这么些年一直在玄真观修道但今日一别之后恐怕为父就暂时不能和你们相见了……” 贾珍和贾蓉都是面面相觑十多年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就在玄真观里一年就只能见一次或者两次这会子说暂时不能和自己相见这是什么意思? 见二人疑惑不解贾敬也不多解释“为父要远行你们也莫要多问更不要对外说就当做从不知晓日后若是有什么为父自然会让人与你们联系这里为父给你们留下一封锦囊暂时不能打开若是日后你们听到为父的动向可能会对你们不利那么你们再将锦囊拿出来照我在锦囊中所写去做……” “父亲究竟出什么事情了?”贾珍实在忍不住了。 这样没头没尾的老爹十多年都一直隐居修道现在突然间又变得如此神神秘秘说些听不懂的话来似乎还蕴藏着什么风险这让贾珍有些他忐忑不安。 “我说了莫要多问这几日里若是传出为父什么消息你们就当作真的一般……” 贾敬知道自己南下的事情其实瞒不了多久顶多一年而已但是这一年里还得要装模作样像自己真的故去一般。 只是不给自己这儿孙说一声再说王爷替自己安排的替身化妆之后和自己相似但是却瞒不过自己儿孙尤其是儿子若是不给他点醒一旦出了乱子就麻烦了。 贾珍和贾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老爹和祖父这样颠三倒四的说些听不懂的话但看对方目光深沉清明不像是魔怔了更像是交待什么后事一般。 “父亲您的身体……”贾珍心一紧。 “为父的身体……”贾敬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这为父成日里炼丹修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就按照府里规矩办就是了也莫要刻意。” 贾敬也知道自己儿孙二人肯定现在是一头雾水但是他不能说得太明即便是这一次见面也都是瞒着王爷动用他自己的人手来做的等到一切“发生”和日后的挑明他们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时间很短不到半个时辰贾珍和贾蓉就被重新蒙着眼睛送了出来马车继续在京师城里晃悠一直到他们重新上车骑马。 不过贾蓉没有再骑马而是上了父亲的车。 “父亲祖父这是……?”贾蓉见父亲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也有些发虚。 “怕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你祖父怕是要提前做些什么准备只不过为父也看不明白。”贾珍虽然贪杯好色但是作为一府之主多少也还是对外边儿事情有些了解的“听说蒙古人今秋要南犯京师城里已经有一些谣言出来担心京营守不住京师城可是和你祖父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可是王家王子腾和史家史鼐都离京了一个去了湖广一个去了大同祖父这样神神秘秘的可是和他们也有关系?”贾蓉这几日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贾珍沉吟不语。 他还看不到这么深远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京师城中是不是要生变至于说哪里出事儿他又看不明白了。 “父亲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这一两年里儿子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会出问题但是看看王家看似光鲜但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一步一步出京薛家之沦落到孤儿寡母当皇商都有些捉襟见肘史家史鼐为了一个副总兵去舔寿王沟子听说史鼐还想把史大姑娘献给寿王当侧妃呢……” 贾蓉比贾珍与荣国府这边走得更近有些消息更灵通向史鼐现在讨好寿王去了大同谋了个副总兵甚至想把史湘云献给寿王当侧妃便是从贾赦那里知晓的。 “让史大姑娘去当侧妃?”贾珍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是说甄家有意和史家联姻么?” “父亲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甄宝玉据说想娶东平郡王的女儿两家现在还在谈吧……”贾蓉撇撇嘴“现在皇上身体不太好大家都看好寿王所以史家才忙不迭地去迎合寿王……” 贾珍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是咱们这四家其实从太上皇禅位前几年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皇上登基之后咱们贾家就更不堪了加上你和宝玉都不成器还遇上赖大赖升攀着咱们贾家吸血说来说去还得要感谢贾瑞若非是他出头挑开这桩事儿我看老太太还得要装聋作哑人家都把银子给转移走了到时候我看怎么办?” “父亲你以为贾瑞能有那么大能耐?还不是冯大爷在里边撑着?”贾蓉摇头“现在连赦老爷和政老爷都要仰仗冯大爷爹您说既然两位姨母都给冯大爷做妾了也算是有了这层渊源咱么宁国府这边也该照拂一些才是……” 贾珍有些意兴萧索的摇摇头:“太太和两个姨娘关系不太好没见这两位姨娘从未等过咱们家门?” “她们不登我们家门那太太可以去冯家门啊不过两位姨娘跟着冯大爷去了永平现在倒是不好登门了。” 贾蓉不无遗憾。 若是说对贾琏、贾芸的造化没有一点儿艳羡那是骗人的贾琏也就罢了如何连贾芸这等旁支子弟也能一跃成为京师城中的显赫人物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这是何等荣耀的身份贾芸何德何能? 现在连一直跟着自己身畔的贾蔷据说也跟着贾芸紧了起来这让贾蓉很是不舒服。 贾蓉的话让贾珍很是伤感现在宁国府贾家居然沦落到要仰仗外家来讨生活了么? 但是想想这一年下来的花销宁国府的状况不比荣国府好人口虽然少了一些但是这进账却不及乌进孝这厮每回来信都是叫苦叫难要求减免年底送回来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少这种危机感原来贾珍从来没觉得但是现在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还是修这个园子造的孽要以我说这个园子就不该留着。”贾珍不无抱怨地道:“看看园子里住些什么人老爷太太们都没进去住倒是姑娘少爷们进去住着花销巨大也不知道知道赦老爷和政老爷在想什么。” 贾蓉倒不认同父亲的观点“可这都修好了总不能空着吧没人气还会衰败得更快呢到时候修缮花费更多更何况万一娘娘又要回来省亲呢?”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纷乱熙攘 “娘娘回来?怕是难得回来喽。”贾珍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娘娘封了贵妃咱们贾家也能沾着点儿光有什么好事儿也能想着点儿咱们贾家可这一年多来和以往有何不一样?甚至还不如呢。” “父亲不是那么说吧。”贾蓉迟疑着道。 “不是那么说?哼看看赦老爷对那孙家大郎百般逢迎恨不能就把二姑娘卖给孙家算了不就是图孙家那八千一万两银子?”贾珍不屑地道:“政老爷是个老好人枉自还挂着这个工部员外郎了人家的员外郎哪年不能在外边儿修桥铺路修陵建庙这些活计上挣个万儿八千两银子的?可他呢?两袖清风还自以为自己名声好其实人家都在背后说他是个无用的……” 贾珍的话让贾蓉无言以对政老爷的事儿是阖府皆知的指望他去做点儿什么那是休想。 二人抱怨了一阵话题还是回到自己老爹(祖父)身上来了。 “父亲祖父这般诡秘的准备儿子总觉得是有些蹊跷莫不是要生什么事儿?”贾蓉越想还是觉得越不把稳“要不问一问那边儿?” “不行。”贾珍坚决拒绝“西边儿现在还不是一样六神无主赦老爷和政老爷都是没法拿主意的倒是贾琏走了有些可惜了若是他在让他去冯紫英那里打探一下就好了。” “那要不儿子去永平府跑一趟?”贾蓉犹豫了一下他其实早就想去拜访冯紫英了只是苦于一直没什么机会。 随着和他较为熟悉的贾琏离去贾芸现在完全成了冯紫英在海通银庄北方代表甚至可以和忠顺亲王、山陕商会中的王、田、梁等家族中更多大人物直接对话这让贾蓉嫉妒无比。 而贾瑞在贾府中也突然冒出头来往日素来是跟随着自己屁股后边儿的贾蔷现在也有些要依附贾芸的模样这更增添了贾蓉内心的惶恐。 他觉得宁国府这边似乎正在逐渐被边缘化虽然荣国府那边现在也很暗淡但是毕竟人家还有一个大姑娘在宫中贾政好歹也还挂着工部员外郎而宁国府这边似乎纯粹就是靠着从赖升那里挖出来的一两万两银子吃老本了。 现在突然冒出来祖父这么一桩事儿真的有点儿弄得他和老爹惶恐不安不知道是祸是福他甚至都想把那锦囊提前拆开看个究竟了但终究还是不敢。 “理由呢?”贾珍也有些意动。 “咱们在北塘、芦台那边还有几个庄子紧挨着天津卫距离永平府不远这蒙古人如果打进来听说永平府就会首当其冲甚至可能会南下到梁城所那边来咱们的庄子弄不好也会有些关碍啊正好去讨个消息。”贾蓉想了一想“再说了二位姨母也在永平府听说冯大爷对二位姨母也甚是宠爱正好南边儿送来一些松花绫锦缎子便借着这个由头给二位姨母送去……” 贾珍捋须点头这倒是个理由。 宁国府的庄子南北都有北边庄子主要集中在顺天府那边儿宝坻、天津卫这边儿上有三四个在保安州那边也有几个是乌进孝管着南边儿主要还是在南直还有一些铺子都是余禄的哥哥余福管着。 这蒙古人进来一般说来是打不到天津卫边儿上的不过今年既然说蒙古人势大那也说不清会不会有变化。 前些日子余福让人送回来一些松花绫锦数量不多原本说给荣国府那边儿送几匹过去现在看来还不如送到冯家那边去讨个人情。 “嗯就怕几匹绫锦人家看不上眼啊。”贾珍还是有此迟疑:“我听闻冯家大郎现在在永平府弄得风生水起便是寻常士绅都是畏之如虎我有一个熟人在通州衙门也曾经来京里打听看有无关系能攀上冯家大郎关系愿意出一千两银子只求搭个线我思忖再三还是没敢接这桩事儿……” 冯家今时不同以往冯紫英身份固然非比寻常而寻产物事怕是难得看上眼。 “父亲不过是些人情心意而已儿子是去给两位姨母送点儿礼物顺带求见冯大爷也算是晚辈的一番孝敬嗯这去年南边儿不是还送来一两件精编的金藤笠和玉针蓑么?这两样物事虽然也不过是手工编织之物但是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儿子听闻那二姨娘惯会讨好冯大爷喜爱尤喜这般不一样的物事兴许送这两样物件还能讨得她的欢心没准儿就能请她在冯大爷耳边美言几句……” 贾珍却没想到自己儿子心思这般细腻想了一想才道:“也罢你便去走一遭只是你祖父这边的事儿不可泄露半点儿若是有机会见一面只管问一问这京中情形顺带说一说当下贾史王薛几家情形求他帮忙出个主意。” “好父亲其实儿子想去永平府走一遭也是想要避开赦老爷那边他和那孙家大郎在大同那边打得越发火热帮忙牵线不少京中商贾与那孙家大郎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关节但是儿子总觉得不太稳当前两次儿子就不愿意去但托不过情面这一次赦老爷又要让儿子跑一趟儿子觉得能避一避还是好的……” 贾蓉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贾珍吃了一惊“前两次你去平安州究竟是去谈了些什么?” “儿子哪里知晓?不过是带这些商贾去那平安州里见了孙家大郎便将我撇在一旁神神秘秘的儿子也懒得多问他们谈好了儿子便回来了不过那孙家大郎倒也大方未曾亏待于我走时也封了三百两程仪。”贾蓉笑道。 贾珍摇头“蓉哥儿你怕是要小心一些日后若是再遇上这等事情能躲则躲赦老爷是个没心的没准儿就要出什么事儿。” ******** “抱琴要见我?”晴雯吃了一惊险些把给鸳鸯端来的手里茶盏都给打了。 见鸳鸯急匆匆地来府里还本还想要打趣一下鸳鸯是不是要准备进冯府了没想到却被鸳鸯劈头一句给弄得愣了。 “嗯抱琴从宫里回来说是带这娘娘口信儿要你过去问一问情况。” 鸳鸯表情也有些复杂内心却是惶恐不安的即便是她这等下人奴婢也已经感觉到了这几个月来荣宁二府的动荡。 其实这种情形从娘娘省亲时就已经能隐约感觉到了娘娘省亲时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而且专门单独见了冯大爷这种情形也很少见甚至很不正常。 论理娘娘见外人是不合适的尤其是男性顶多见一见宝玉便是极限了见冯大爷绝对是出格了但娘娘却避开了小内侍们单独一见而且第二日还在凸碧山庄又见了冯大爷一面。 像老祖宗、太太乃至老爷们都隐约知晓此事但是却都诡异的保持了沉默似乎完全忘却了此事。 现在抱琴又专门从宫里出来要自己去把晴雯叫过去了解和交代事情这种情形也是前所未见的。 “鸳鸯抱琴如何会要找我?”晴雯百思不得其解“娘娘又怎么会还记挂得我?” “这就不是我能知晓的了茶我也不喝了赶紧和我一道走吧马车还在外边儿等着呢。”鸳鸯摇摇头“等到见了抱琴你有啥疑惑问她便是。” “这不合适。”晴雯摇摇头。 “嗯?”鸳鸯瞬间明白“你要去禀告你家奶奶?” “那肯定是要去的若是奶奶不同意我是不能去贾府的去了也不能听不能说任何事儿。”晴雯字斟句酌:“我现在是冯府的人不是贾府的人了。” 鸳鸯点点头这也在情理之中上下打量了一眼晴雯的身子却没啥变化悄声问道:“冯大爷还没要你身子?你还在矫情个啥?” 晴雯脸唰地红了“要死啊鸳鸯你怎么也变得和那些不知羞的小蹄子一样……” 鸳鸯不理睬晴雯的羞恼她和晴雯关系不一般耸耸鼻翼“少在我面前装冯大爷瞧上你又不什么秘密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先前我看云裳的模样便是才破了身子了却没想到你还能是完璧冯大爷不是前些日子回来了一趟么?还能忍得住?” 晴雯忍不住要来撕鸳鸯的嘴“小蹄子你难道还能跑得掉?连我家奶奶都知道荣国府有和慧鸳鸯大爷很是看得起……” 鸳鸯脸也一下子滚烫但是又有些惊喜“你少在那里咋呼我你家奶奶何等人如何会知晓我……” “哼别在那里心中暗喜却要嘴硬。”晴雯撇撇嘴二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的心性“爷的事儿从来不瞒奶奶奶奶也从来不管爷这方面的事儿便是要管那也是帮爷处理好你以为我家奶奶还能是什么妒妇醋坛子不成?”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指点迷津,流水线 听完晴雯带来的鸳鸯把事情原委说完沈宜修也意识到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让晴雯过去见贤德妃娘娘从宫中派出来的丫头说是要了解一下相公在永平府的情形或者可能还要带话给相公这还是引起了沈宜修的警惕。 倒不是担心什么男女私情而是这种和宫中有瓜葛的事儿往往都蕴藏着巨大风险哪怕这位贤德妃是贾家人哪怕这位贤德妃并无子嗣但这样的往来还是让人感觉到几分隐藏的寒意。 沈宜修不清楚自己相公在这种事情上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而相公在贵妃省亲时的确却见过贵妃但是相公却未提及过究竟背后有什么这让沈宜修很是疑惑。 只不过面对这种事情她还得要硬着头皮处理。 “鸳鸯我也是在相公那里久闻你的慧贤大名了……” 沈宜修的话让鸳鸯赶紧欠身一福“大奶奶奴婢哪里当得起大奶奶这般夸赞?” “鸳鸯这可不是我的夸赞是我家相公的赞誉。”沈宜修微笑摆手“难道鸳鸯还要质疑我家相公的判断?” 鸳鸯红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嗯晴雯也屡屡在我面前说你的好能让这丫头口服心服的人起码我听见还是第一个。”沈宜修淡淡地道:“不过今日你来我们府里说这事儿我还是有些奇怪抱琴姑娘是贤德妃娘娘的贴身丫鬟她要了解我家相公在永平的情况这好像有些不符合规矩而且还是让晴雯这丫头过去可晴雯这丫头哪里又知晓我家相公在永平的情形?” 鸳鸯也知道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离谱蹊跷但她却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沉吟了一下才道:“大奶奶照理说这等事情轮不到奴婢来插言奴婢也只是遵照老祖宗的话来府里禀报可是奶奶既然这么问起奴婢也就壮着胆子按照奴婢自己想的说两句还望奶奶莫怪。” 沈宜修点点头“你说。” “大爷在贵妃娘娘省亲时便见过娘娘大奶奶大概也知道娘娘可能也托付给大爷关于有些贾家的事情毕竟宝姑娘和林姑娘都算是贾家的至亲而且在嫁进冯府之前都还要住在贾家那边所以娘娘关心大爷的情形也说得过去……” 鸳鸯的话让沈宜修微微点头。 “另外可能娘娘也可能还要通过晴雯带话给大爷和奶奶……” 这才是关键沈宜修心中掂量。 这等事情说实话她是不愿意丈夫去掺和的无论是哪方面的事情牵扯上宫中的始终是一个不确定的麻烦。 但她也知道自己做不了自家相公的主相公既然能和这位贤德妃娘娘有瓜葛肯定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考量利弊得失风险相公肯定早就有过盘算所以她不会去越俎代庖。 “既如此晴雯你就和鸳鸯走一趟吧。”沈宜修思考了一阵最终点头:“若是抱琴姑娘代娘娘问起大爷的事儿你就把你知晓的说说就是了大爷的事儿都是公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奶奶……?”晴雯不是很想去蹙着眉头。 “晴雯娘娘既然专门让抱琴出宫一趟自然也有道理和分寸去吧。”沈宜修摆摆手。 ******** 冯紫英站在两名铁匠身旁拿起一具枪机认真查看。 这是一具典型的瑞典式火绳枪应该说即便是放在欧洲也还算是较为先进的了开始大规模在欧洲军队中装备时间不过超过十年。 研发出来时间倒是比较早但是鉴于其枪机的制作复杂程度和昂贵价格在十六世纪中后期被研发出来之后一直无法普及一直要到十六世纪末期才开始慢慢在欧洲各国装备起来。 这种火绳枪很快就会在欧洲三十年战争中大显身手哪怕簧轮燧发枪也已经大量出现但是簧轮燧发枪跟加上昂贵的价格和复杂的制作工艺更是限制了簧轮燧发枪的普及真正要等到燧发枪普及还要等到簧轮被带弹簧的阻铁取代才能实现。 现在的簧轮燧发枪还有许多毛病和不足而起制作复杂和价格昂贵更是大大超过普通火绳枪。 枪机的蛇杆顶端有一个火绳夹开口药锅和药锅盖连为一体加上枪管这就是一直火绳枪也就是火铳最核心的部件。 枪机制作尤为复杂而枪管质量决定着火铳的射程。 冯紫英点点头放下枪机“这种枪机一个匠人花多少时间可以制作一具?” “很慢哪怕是我们佛山来的熟练匠人在钢料和工具齐备的前提下有一名辅助人员协作的话大概半个月能制作一具。”庄立民在一旁介绍道。 “那这边我交给你的这些匠户们呢?”冯紫英忍不住皱眉。 庄立民从佛山带过来充当师傅的匠人不过三十余人加上学徒也不过八十余人这意味着他们这一个月下来也不过就能作出八十具枪机如果还要加上枪管的话估计到蒙古人南下的时候如果单单依靠佛山这边来人估计连两百支都造不出来。 “他们就更慢了主要是做出来的东西太粗糙许多根本没法用要反复返工不说而且浪费很大。”见冯紫英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庄立民却不敢撒谎。 这东西撒了谎到最后是要交东西出来的冯紫英的意图很清楚就是要把永平建成日后北地为九边提供各种火铳的最大基地彻底取代朝廷的兵仗局。 “说具体一些。”冯紫英耐着性子。 “大人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时间问题他们虽然都是匠户出身但是毕竟和我们这些老匠人还是不一样许多从未摸过这种制作工艺还得要从头来他们还算有些底子学得比较快了但你要说要让他们达到我的这些匠人这种水准那就未免太苛求了我这都是几十年的老匠人他们跟着习练两三年能够达到一个月做出一具合格的枪机就算是不错了现在他们基本上要四十天到五十天能制作出一举差强人意的货色……” 庄立民解释道。 “嗯那是否可以将这几个部件分别交给不同的人来制作?”冯紫英提出自己的看法“我看了这枪机也要分成几个小部件然后统一装在枪身上再是枪管我知道枪管是专门有人打造制作枪身是木匠制作但是这个枪机部件却是一个人负责整个枪机然后自己来摸索装配那么如果我们每个人或者一组人只负责某一个小部件然后最后一组人专门来负责装配最后再来一组人专门来检查核准……” 其实这就是一个最简单的流水线模式实际上在许多行业已经有了这种分工但是真正大规模的采取这种流水线分工模式却需要在近现代工厂中才适用而寻常小作坊中很难运用得上。 庄立民一怔呆立在那里半晌没有做声似乎是在苦苦思考着什么。 “可是大人骂我们每个人做出来的部件都未必一致要自己才能搭配上最合适的否则很难结合上……” 一个工匠忍不住插话道。 “那就要做成一致的严格要求你们去选取几把最精致的牙尺来作为衡量比准然后比照这牙尺来制作出一批钢质牙尺来要达到完全一致这样以这种牙尺来作为衡量的基本工具这样你们制作出来的枪机也好枪管也好便不会有谬误差距……” 这也是一大问题当下的度量衡都还显得相对粗糙像牙尺、钞尺(裁衣尺)、铜尺(宝源局)这几种尺算是较为通用的了但是在度量上都有差别一尺下来都有些许差异。 所以你要要求他们现在都按照这个来定就需要先把一个稳定的度量衡确定下来而现在冯紫英也只能让他们去选几把最精致的牙尺来作为制作用的基本度量工具了。 庄立民这个时候似乎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大人你说这个办法简直太好了每个人工匠师傅带一组人专门制作一个小部件甚至就制作一个工艺然后交给下一组人只要度量上准确精致一些最后检查审核严格一些完全可以达到最佳效果关键在于如果这样熟能生巧肯定能够大大提升效率……” “不过如果都是这样到最后不是大家缺了哪一个人就再也不能制作出一支完整的火铳了么?”那个工匠还是有些迟疑。 “的确如此不过大家可以将整个制作流程掌握但未必需要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最熟悉最好而只需要在一个环节上做到最好就行了当然如果他不喜欢制作这个环节也可以到其他环节去做也就是一个孰能生巧的过程不是么?”冯紫英这个时候心情特别好耐心地解释道。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将临 或许工匠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作为既是工匠同时又是东家的庄立民却能够敏锐的觉察到冯紫英提出的这中制作模式蕴藏着的巨大潜力。 制作一个枪机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一般人想象锻打成型开始锯、挫、磨、钻、各种小部件都有不同的讲究和要求而且每一个部件还要按照尺寸和另外一系列部件对标稍稍有一些差错整个工件也许就废了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这也是为什么一支火铳会卖得那么贵那都是一个一个精心制作出来的。 但是如果能够按照冯紫英所说的那样每一个小部件交给一组工匠和学徒来制作甚至每一个小部件的每一道工序都交给一组人来制作那就要简单许多了。 比如锻打只负责锻打按照标尺锯断就专门负责锯断磋磨成型就只负责磋磨钻孔就专心致志负责钻孔装配专门负责装配每一道工序如果每天都能做上一二十遍一个月下来就是数百遍如卖油翁一般唯手熟尔就能极大的提高效率。 当然这也有冯紫英所提及的要求那就是需要严格按照标尺尺度来制作否则这一组工匠做出来的部件却和另外一组工匠制作的部件搭配不起那就损失大了。 这样制作一样会有谬误一样也会有报废但是一旦进入了熟练操作阶段那么就会极大的减少报废品同时极大提升效率。 “大人我看是否可以这样我这边的人大部分还是按照原来的这种办法来制作带一批学徒但是我们可以抽出一批匠人来分别分成几个组来按照您所说的那样来尝试也许十天半个月见不出分晓来但是三个月或者半年后我相信可能定能对比出双方的优劣……” 庄立民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自己倒也希望能如此但是蒙古人那边能等得到那个时候么? 也幸亏是第二批、第三批从佛山和广州那边运来的火铳都早已经到岸分发到了自己的民壮手中也幸亏黄得功和左良玉对这批民壮的训练十分尽心加上自己提供的前期训练方式效果非常好否则冯紫英真的没有把握在这永平府坚守下去。 笑了笑冯紫英颇为感慨地道:“立民兄可以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做但是现在不行。” “嗯?为什么?”庄立民不惑不解。 冯紫英示意庄立民跟随自己到一边儿这才低声道:“我得到消息还有一个月时间蒙古人可能就会大举南下顺天府和永平府都会首当其冲。” 冯紫英一直把这个消息压着但实际上晋商们已经隐约知晓了而且冯紫英也给他们谈过了基本上形成了一致意见。 而庄立民这边之所以放在最后来就是怕庄立民一直在南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怕他先慌了带动他的匠人们也都是心慌意乱影响到冶铁和火铳生产。 不出所料庄立民大惊失色冯紫英也没卖关子径直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对方这才让庄立民心情稍微安稳下来。 “可是大人迁安和卢龙这两座县城能抵挡得住蒙古大军么?”庄立民也不是那么容易好糊弄的“为什么蓟镇大军会不保卫永平府?几千民壮能达到你所期望的效果么?” “这就要看你带来的火铳和我训练出来的人交给辽东军两位新军军官最终训练效果了。”冯紫英只能如此回答“最终我们会做一个评估如果真的无法达到我们所期望的那样我会将他们所有人带到山海关上去。” 这个保证让庄立民稍稍放心山海关乃是蓟镇头号关隘那是大周永远不能放弃所在这一点庄立民还是知晓的。 “那这段时间……?”庄立民还是有些犹豫这帮工匠可是他的心血所在若是有所折损那就太可惜了。 “无妨他们继续干他们的我们在边墙外也有哨探斥候蒙古人要动我们起码可以提前半个月知晓到时候撤回来也来得及。”冯紫英对此倒是不太担心。 “就怕如果蓟镇也不管我们这边还有如此多人和家眷还有这些炉子和器械……”庄立民见冯紫英没有回答蓟镇为什么不保卫永平府也大略明白了就不再多问了。 “炉子无所谓蒙古人不会感兴趣倒是器械须得要提前转移进城当然最重要还是匠人……”和庄立民说到一条路上冯紫英也就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药子那边儿无虞吧?”冯紫英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那倒没什么。”庄立民摇头“配方都是惯用的无外乎就是熬硝去除杂质稍微麻烦一些……” 黑火药技术对大周来说的确不是什么秘密硝、炭、硫磺也都不是新鲜物事。 不过冯紫英还是给庄立民提了一个建议那就是配制出来的火药颗粒化通过湿化来制作颗粒火药这样可以提升火药的威力。 事实上庄立民他们也隐约知晓颗粒火药要比粉状火药效果更好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其中原委还是冯紫英大略和他们解释了一番但是鉴于空隙中氧气更易燃烧这些原理根本不是这个时代国人所能理解的冯紫英也就没深说但是颗粒火药防潮更好威力更大却是不增的事实。 实践也证明了颗粒火药的威力无论是从哪方面都远胜于粉末火药这也让庄立民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 冯紫英从卢龙到迁安又到榆关港走了一大圈儿这才回到卢龙又去看了黄得功和左良玉的训练情况。 应该说黄得功和左良玉的不服气心思都被挑逗了起来五千民壮分别划归了两部相当于是要组建成为两个营的火铳新军。 最后一批火铳装备到位除了自生火铳数量比想象的少一些外普通火铳却是全数予以了满足。 冯紫英教授给他们的分阶段训练法也的确极大改善了这些民壮们的训练效率和进度这些以前从未摸过火铳的男子们先易后难分阶段分步骤的训练迅速完成了基础训练进入了以实战训练来提升的阶段。 “没办法时间这么短要想尽快让他们适应可能面临的战事就只能玩命儿的训练了嗯包括射击。” 黄得功不无艳羡和心慌。 这是真的实弹射击连他们在辽东都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不受限制地射击以期让他们尽快适应。 但这也带来一大问题那就是药子的消耗和枪管磨损太大以至于到后边儿不得不减轻实弹训练强度实在是不敢这样玩儿了。 “射击力度虽然略减但是大哥已经很强了比我们在辽东训练时可强太多了太浪费了。”左良玉接上话嘴里啧啧不已“我们实弹射击不及他们一半甚至三成都不到!” “我知道但是他们时间这么紧不如此训练根本达不到标准即便如此也够呛。”冯紫英仍然有些不满意。 药子他是拍了胸脯满足的但枪管的磨损他不得不考虑虽然精钢的质量冠绝一时但是这种枪管恰恰是要求最高的。 “大人真的不差了。”黄得功都觉得冯紫英有些吹毛求疵了。 他是训练要求极高的人即便如此他也觉得现在这帮民壮被自己操练得有些吃不消了。 若非在一日三餐给了最好的待遇加上皮鞭棍棒加身的威胁每日评选出来所谓的“训练之星”予以银子鼓励下黄得功觉得这帮人恐怕对应该崩溃了。 “不差了?虎山那他们面对呼啸冲锋而来的蒙古骑兵会不会像这样的训练一样有条不紊不收任何干扰的完成一波接一波的射击?”冯紫英冷笑着问道。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沉默不语。 这个要求太高了。 他们是按照在城墙或者栅栏内打防御战或者说是依托车队来进行作战的考虑来的未曾考虑过野外面对敌军骑兵的遭遇战那种要求太高了。 “所以还不够。”冯紫英冷冷地道。 “那又该如何?大哥别说他们就算是我们拔山营真要面对蒙古骑兵的大规模进击一样可能有各种情况发生。”左良玉实事求是地道:“这不是训练能实现的需要真正遭遇几场战事存活下来的老卒方能完成这种淬炼!” “那就一切按照可能面对的战事来!”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蓟镇的一营骑兵马上到了那我们就以他们为假想敌实实在在地来几轮对战除了不装药子其他一切都完全按照遭遇战的模式来对战训练我想对蓟镇骑兵也是一次洗礼他们日后也许会面对东虏的火铳兵而我们更需要直面蒙古和东虏披甲骑兵!”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公务 回到府衙中冯紫英尚未来得及休息吴耀青便已经求见。 这同知公廨委实小了点儿但是看看这破败的府衙也就知道历任知府都无意重修这衙门这也是历代流传下来的规矩那就是不修衙。 这可和后世各地政府喜欢修楼堂馆所的风气大不一样修衙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还要引来都察院的目光何苦来哉?还不如想办法弄到自己腰包里来得实在。 吴耀青近期一直在调查昌黎和乐亭那边目标就是惠民盐场。 惠民盐场的盐田被瓜分一空但是经过仔细调查处于昌黎的惠民盐场插手的却不仅仅止于昌黎的士绅包括卢龙、乐亭这边都有士绅参与了进去。 卢龙也就罢了这边士绅和府衙里的官员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瓜葛但乐亭士绅如何能参与进去这倒是让人很奇怪。 “所以属下也通过一些渠道查了查尤其是倭寇这几回上岸的情况总觉得这里边有些蹊跷。”吴耀青面带喜色“我们发现倭寇的时间节点踩得很准每每是盐场重建完成得差不多了然后产出几批盐存储得差不多的时候倭寇就会准时登陆而来了盐场固然被毁但是储存的盐也被洗劫一空远贼有熟脚其能如此精准动手必定在昌黎这边有内应这是确凿无误的但是数百倭寇藏身于何处呢?” “昌黎沿岸一线应该没有合适的藏匿点吧?”冯紫英也对昌黎情况有所了解那一线地势平坦若是数百倭寇来往必定瞒不过耳目。 “没有其实从榆关一直到山东大清河入海口都没有合适的藏匿地点如果再远那就是辽西觉华岛和登莱那边沙门岛、长山岛、大竹岛、小竹岛那一片了。”吴耀青摇头“觉华岛不可能那上边是辽西宁远那边储藏物资所在沙门岛、长山岛那边也不可能太远了要精准传讯做不到所以属下认为只有在乐亭南边的祥云岛、月坨、石臼坨那一带是倭寇最好的藏身地点。” “祥云岛、月坨、石臼坨?”冯紫英迟疑地道:“那边我知道是不是太小了?距离陆地也太近了?” “大人月坨、石臼坨小了点儿但是匿身百十人也不在话下祥云岛藏身三五百人没有问题而且这几岛距离陆地很近补给十分方便……” 冯紫英摇头“正因为太近而且但时间藏身可以若是久了岂能无人觉察?另外若是倭寇一直藏身于此岂能只针对盐场乐亭和再往下边的北塘大沽那一带也有盐场为何这些倭寇从无侵扰?” “大人我没说这些倭寇会一直藏身于祥云岛这边我只说他们可能是临时在行动前藏身于此得到内应消息之后然后从这里出发发起进攻至于得手之后肯定就远遁原来府里也曾经查访过祥云岛、月坨和石臼坨但是并无所得估计就是这个原因至于说大沽那边的盐场我估计倭寇恐怕还不敢去吧那里驻扎着天津卫的驻军亦有舰船若是没有可靠内应那就是去送死了。” 吴耀青耐心地解释道。 “那这些倭寇平常会逗留于哪里?”冯紫英突然问道:“这永平、河间乃至更南面的济南府沿岸都未曾得闻袭扰之事?”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大人这却不好说但以属下以为这昌黎乐亭这边内应的人和倭寇还是应该是只针对盐场这一笔生意的默契其他恐怕这些士绅也不愿意毕竟做得越多风险越大士绅们未必愿意去冒这个险而盐场之事相对简单便是抢掠到的盐昌黎乐亭二县的士绅们也能有渠道卖出这玩意儿卖出去老百姓吃了用了也就没有什么证据了不比其他赃物……”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倭寇平素并无在永平这边那会在哪里?“冯紫英问道。 ”这不好说但属下知道像辽南那边有许多岛屿还有朝鲜北面亦有不少岛屿都是可供藏身之地或许他们会在朝鲜那边谋生毕竟朝鲜的海防更弱……” 吴耀青的解释有些勉强冯紫英不太认可但是现在他也找不出合适的依据来反驳。 不过此事的处置肯定要等到蒙古人入侵之事解决之后才谈得上了好在有了线索倒也好办。 来到永平府也有小半年了冯紫英深刻感受到在府州下边为官和在翰林院乃至六部里边的不一样。 翰林院也好六部也好日常事务就是那些只要不外出公干基本上就是按部就班处理手里边事务到点儿准时点卯准时下班类似于现代的早九晚五当然该加班还得要加班不过那都是特殊情形除了兵部和都察院外其他各部加班情形不多。 当然作为重要人物或者被上司看重的角色留下来加班机会会多一些比如像冯紫英这种经常被大佬拉去商计和谈话的但即便如此算下来也不多。 可到了永平府冯紫英立即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早出晚归到各县奔波另外回到府衙就是看各种文档资料和下边传上来的公文听下边各房的汇报还有自家幕僚的一些情况报告和建议另外还得要去和通判、推官协调一些事务向府尊汇报工作进展情况…… 总而言之繁琐而庞杂充实而忙碌几乎没有多少闲暇时间。 尤二姐几次想要让冯紫英陪她一起去庙里上香求子冯紫英都没有时间这也让冯紫英对这个一直默默无闻陪着自己的小妾很是歉疚。 倒是尤三姐经常女扮男装跟随自己出行先前衙门里的人还有些讶异但是在尤三姐表现出了一手剑技之后立即惊为天人再无人多言。 连朱志仁都是颇为艳羡冯紫英居然能有一个精通武技的胡姬小妾不过冯紫英估摸这厮更羡慕的是这等胡姬在床上的妖娆风姿而非尤三姐的武技。 “你说什么?”刚回到屋里就看见尤二姐喜滋滋的迎了上来身上居然穿着一身藤笠蓑衣这又没下雨穿这等物事作甚? 顺手将尤二姐丰腴的身子揽入怀中放在自己腿上坐下还没有来得及问起为啥穿着箬笠蓑衣就听得尤二姐说起冯紫英一愣:“蓉哥儿来永平了?” 受前世中《红楼梦》书中关于贾珍贾蓉父子聚麀之诮故事的影响冯紫英对贾珍、贾蓉的印象一直不好所以虽然后来贾珍、贾蓉也百般亲近讨好而秦可卿在宁国府中的身份也完全和前世《红楼梦》书中所言那般不符但印象一旦形成还是很难让冯紫英改观。 所以二尤跟了自己之后冯紫英也是严令二尤不准登荣国府的门反倒是尤氏来过冯府见二尤这两个名义上的妹妹几回不过尤老娘倒是时不时的去宁国府要带些消息回来。 虽然不喜贾珍贾蓉但冯紫英也知道贾珍贾蓉父子的表现其实就是这个时代这等武勋大家不太成器子弟的最真实写照奢靡无度好色贪杯仗着府里的势力难免要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但是你要说有多么过分的行径也说不上。 要说这聚麀之诮贾赦把秋桐赏给贾琏似乎也有些这个嫌疑秋桐作为跟着贾赦多年的丫头要说二人没有过男女之事冯紫英是不信的。 只不过秋桐是个丫鬟和秦可卿的贾蓉正妻身份不一样罢了而现在秦可卿在宁国府里处境更像是一个人人敬而远之的烫手山芋也就更不存在什么聚麀之诮了。 不太喜欢归不太喜欢但贾冯两家现在却已经是亲戚关系宁国府那边远了一些但也算姻亲而且二尤这层关系算上来似乎还更近。 而且贾珍、贾蓉一直对自己十分恭顺所以就算是冯紫英不太喜欢但也无法做到不予理睬。 “嗯刚来这么凑巧的是晴雯也来了现在正在和金钏儿她们一起说话呢。”尤二姐对冯紫英这种亲密行径很喜欢不过只能是在只有两人独处的情况下她还是还注重自己在人前的形象深怕被别人说轻佻放浪了。 “晴雯也来了?”冯紫英更吃惊“她来干什么是家里有什么事儿么?” “好像不是说是替人带话具体什么晴雯没说妾身也就没问了。”尤二姐很懂规矩不该问的就绝不多问这也是冯紫英很喜欢对方的缘故。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才道:“那蓉哥儿来做什么?这等时候数百里跑来永平府有些让人意外啊。” “蓉哥儿送了一些南边送来的松花绫锦还有一些土特产这金藤笠和玉针蓑妾身很喜欢穿上很有些不一样的意境呢。”尤二姐显然很喜欢这一套金藤笠和玉针蓑站起身来盈盈一转“爷喜欢么?”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贾蓉 一身淡绿的绸裙外边儿却罩着一层明黄色的玉针蓑衣头上还顶着一顶金藤笠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冯紫英却也不忍心打消尤二姐兴致附耳悄声道:“这金藤笠和玉针蓑若是穿在二姐身上二姐内里却不穿衣着那肯定就不一般或者穿一件肚兜小衣如那出水芙蓉再配上这金藤笠和玉针蓑方才够味儿……” 明知道这是情郎的打趣但是尤二姐依然有些心动。 这几个月来几乎是独占爱郎可是依然未曾怀孕这让尤二姐也有些心慌。 想到再等几个月薛家姐妹就要嫁过来了到时候自己再难有这等机会尤二姐就觉得心有不甘也在琢磨着如何挖空心思讨好情郎让冯紫英能在自己身上播下种子。 “若是爷喜欢那今晚奴家就传给爷一人看……”尤二姐掩嘴轻笑“如爷所愿……” “哦当真?”冯紫英食指大动。 “当真不过爷也要好生怜爱奴家也好让奴家早日得偿所愿。”尤二姐满脸期盼。 “哎二姐这等事情恐怕也是要看运气了这几月来爷也在你身上花了心思不少谁曾想一直没见动静?”冯紫英也是颇为不解在沈宜修那里也未曾如何苦心经营那边有了这边尤二姐身上自己也是努力耕耘却始终未见动静。 “奴家不管总之奴家要在薛家姐姐嫁过来之前怀上相公的孩子……”尤二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这期间便是奴家痴缠了一些相公也莫要嫌奴家放荡……” 冯紫英哑然失笑尤二姐在床上放浪他求之不得金钏儿和香菱都不及尤二姐放得开而尤三姐就更不用说几个回合就要缴枪投降也就只有尤二姐还能鏖战一番。 “好了不说此事儿了蓉哥儿既然煞费苦心还给你们送来礼物怕也是有些事情吧?”冯紫英随口道:“那我也见他一面吧。” “嗯蓉哥儿也就是希望见爷一面奴家虽然愚钝但也感觉得到他怕是有些事情要求爷呢。”尤二姐点头“不过他也是奴家姐姐的儿子若是爷能照拂一番也给他留几分颜面才是。” 冯紫英侧目而视笑了起来“二姐现在倒也有了几分人情世故的本事了嗯倒也不枉在这边掌家许久了。” “奴家可当不起爷这般表扬不过是记挂着几分亲戚情分罢了总要胜过外人几分才是。”尤二姐听得情郎表扬也是眉花眼笑。 贾蓉进门时都是有些忐忑的。 虽然知道这份礼物似乎颇得二姨娘的心思但是这么快就能见到冯紫英贾蓉还是有些兴奋的。 倒是没指望这一次见面就能如何前几年间他也还是和冯紫英打过几次照面甚至还吃过一二回酒只不过在冯紫英考中进士之后这份情意就慢慢淡了这三年下来人情淡如纸几乎就变成了一指就能戳透的地步了。 贾蓉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不怎么中用的人既比不得贾琏那般在外边儿应酬得当也不及贾芸那样肯吃苦甚至不及贾瑞那样拉得下脸来做事也不如贾赦那般贪狠至于读书做事都不是他喜欢的。 对他来说这样优哉游哉成日里东边儿吃顿花酒西边儿督促一下下边儿人做事认真一些这日子就这么过最好。 只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日子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现在贾家在走下坡路若是不寻个门径这宁国府只怕就要败在他这一代了。 从内心来说他还有些羡慕自己老爹甭管怎么样大半辈子也就这个潇洒过了但轮到自己这日子却过不下去了。 至于祖父召见丢下几句神神叨叨的几句话反而让贾蓉有些害怕现在宁国府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是南北总还有十来个庄子也还有些铺子这么稍微手捏紧一些还能奈何着过可若是真的卷入那些个不测之事中去了没准儿一觉醒来就可能是身陷囹圄刀斧加身了。 他一点儿都不愿意去过那种日子朝不保夕刀口舔血夜不能寐。 都说富贵险中求若是祖辈父辈去冒险求富贵也就罢了但轮到自己那就免了他这一辈子好日子还没过够呢他不想去冒这种险。 正因为如此贾蓉才会打算来永平府打探打探风色顺带看一看能不能搭上冯紫英这条线也算是留条后路。 冯紫英在处置赖家的事情上把贾瑞给用了起来这让贾蓉也是十分艳羡。 连贾瑞这种货色居然都能被冯紫英用得风生水起捞了一大笔不说而且在贾府里边地位日涨现在贾瑞更是在倪二那边的赌场里放贷每月挣的银子不少这等好事就怎么没轮到自己头上? 他觉得自己纵然不比贾琏和贾芸但起码不比贾瑞差若是冯紫英眷顾亲戚也该提携自己一番才是。 正是抱着这种心思贾蓉看见冯紫英时心情也是复杂难言。 “蓉哥儿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物事来我先谢了你二姨娘倒是对那金藤笠和玉针蓑十分喜欢……” 冯紫英脸上的喜悦神色让贾蓉心里放下大半。 他觉得自己还是选准了方向都说冯紫英对两位姨娘十分宝爱这胡女模样风情都大不一样也难怪冯紫英这般态度。 松花绫锦这些物事肯定是入不了冯紫英的眼的便是二位姨娘也不过领一份情罢了但这金藤笠和玉针蓑估计也是二姨娘一直在西北未曾见过这等物事所以才会觉得新奇十分喜爱却不知这玩意儿成了尤二姐和冯紫英恩爱的助兴物件。 “大爷这般说倒是让侄儿有些承受不起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物件那金藤笠和玉针蓑在北边儿或许稀奇一些但放在南边儿也不过就是多花些心神编织而已……” 贾蓉腆着脸含笑。 他的模样有些和贾宝玉挂相都是宽皮大脸粉润生姿有些男生女相的味道。 不过宝玉是珠圆玉润中多了几分少年英气而贾蓉却是多了几分阴柔气息。 “多花些心思那就不简单了说明有心了嘛。”冯紫英摆摆手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已无复有往日那份探究好奇的心境更多的是一种寻常心态来看待“蓉哥儿珍大哥可好?” “父亲安好也多亏了年初把这赖家给拾掇了否则咱们荣宁二家还真的是永无宁日了。”贾蓉微笑欠着身子半个屁股坐在下首。 “唔这也不怨谁世家望族年代久远了哪家哪户都免不了有这些攀附着主家吸血的奴才不思回报主家却只指望着从主家多捞点儿对了那赖尚荣现在却在作甚?”冯紫英想起什么似的。 “赖家一大家子都已经打发到黑山庄子那边却了不过赖尚荣却是不知所踪因为他是自小就脱了籍的府里边也管不着所以只知道在京师城里晃悠具体在哪里却不知道了。” 贾蓉对此倒是不太在意事实上荣宁二府的人都不太在意赖大赖升两家子都被打发到黑山庄子里去了赖尚荣没有了家里的支撑便成不了气候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忽视了。 冯紫英也不过随口而问他也不太在意。 赖尚荣不过是个捐官而且补缺之事如果黄了再要想补缺就难了而捐官三年不补那基本上就算是作废了再要想补官基本上就要重新捐官了。 “蓉哥儿你今日来怕也不只是说些闲话吧?二位姨娘很感谢你带来的礼物若是有什么须得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了……” 冯紫英手里事儿多也不想和贾蓉多闲扯便主动挑开话题。 “大爷侄儿也没有其他事情您也知道我们宁国府在北塘和大沽边儿上有几处庄子在京师城里也打探到说今秋蒙古人可能要南下这每一次蒙古人南下永平和顺天都是首当其冲听府里老人说二十年前那一趟蒙古人南下就曾经打到了三角淀、丁字沽附近截断了运河也幸亏边军来得快才算是迅速撵走了蒙古人即便如此京师城也闹得人心惶惶……” 贾蓉脸上柔婉的笑容在有些人眼中只怕是喜欢得紧但是看在冯紫英眼中却有些不太自在。 冯紫英很不喜欢这种带着阴柔娘气的姿容但对贾蓉本人他并无特别的恶感只能强压住内心的不适也不知道秦可卿和贾蓉这等多年假夫妻是如何煎熬过来的一边儿自重身份一边儿是畏之如虎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原因才让贾蓉身上阴柔气息更浓。 “所以侄儿也想问问大爷这北塘、芦台一带有无大碍?” 冯紫英还有些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这要看蓟镇军能给蒙古人造成多大的阻碍了若是真的放开南下蓟镇军难以发挥阻挡作用开平中屯卫一旦失守蒙古人趁势西进席卷梁城所、宝坻直至运河的可能性就大了。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合格演员 再说蒙古大军人多势众但是毕竟还是以骑兵为主目的也更明确既非要入中原抢夺大周朝廷江山也非要和谁置气斗狠掳掠是第一目的借掳掠之机巩固察哈尔部在蒙古左翼中的地位提升林丹巴图尔自己在整个蒙古人中威望这才是他的目的。 那么避实击虚游动而击就是其主要作战方式攻坚克难肯定是蒙古人不愿意的但是在有些时候为了实现某些目的和达到结果也会有所选择。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蒙古人一旦在迁安和卢龙遭遇挫折那么西进进入永平府西面和顺天府东部腹地还真有可能。 而且顺天府东南部的梁城所、宝坻、天津卫甚至包括河间府北部的静海都紧邻运河素来富庶而且缺乏坚城守御蒙古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蓉哥儿目前尚不清楚蒙古人南侵的规模和势头不过若是我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肯把事情想得最坏一些若是你们在芦台、北塘一带的庄子可以的话最好现在就做好准备人手该撤先撤物事先收拾藏起来蒙古人如蝗虫一般席卷而过不过久留他们也没有多少时间精力来一一查证一掠而过若是没有了值得他们一顾的目标兴许他们就放弃了……” 贾蓉踌躇了一下他本来也就是寻个借口来探问一下其实内心并不认为蒙古人能达到运河边儿上来那意味着蒙古人要远离边墙数百里地的深入了难道就不担心后勤补给不怕大周军队截断其归途? 冯紫英也能理解贾蓉这些从未经历过战事的公子哥儿想法都觉得蒙古人就是一阵风只能在边墙边儿上打草谷不敢深入内地却忘了蒙古铁骑也曾入主中原横扫天下其后勤补给能力其实远非寻常大周步营所能比。 真要逼一逼几百里地并不是什么无法逾越的障碍更不用说从永平下来都是一路平原的中原腹地凭借着其机动能力除非能提前做到坚壁清野否则蒙古人绝对能在开平中屯卫及其以西的顺天府腹地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贾蓉没想到现在冯紫英给了他这么一个答案倒是让他有些踟躇起来。 “蓉哥儿此事我建议你早做安排一旦蒙古人真的突破边墙南下了恐怕要南下也不过就是三五日就能抵达运河一线你要再来收拾跑路恐怕就有些来不及了。” 冯紫英言尽于此若是对方不信最终吃亏受损那也怨不得自己了。 “大爷您说蓟镇兵强马壮怎么就会抵挡不住蒙古人入侵呢?京师城里还有京营十万大军要说蒙古人在边墙外袭扰也有这么多年了可除了二十年前这么些年来可从未见蒙古人突入进来过啊这一旦要搬迁把人和物事都搬走藏起来花力气可不小……” 贾蓉还是觉得不稳妥想要讨个准确的答案。 “蓉哥儿这等事情也非一句话能说得明白蒙古人选择这一次入侵自然也有其原因……”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信不信由他。 “可是与京城中的情形有关?”贾蓉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冯紫英一愣他没想到贾蓉居然也能问出这样有深度的问题来略感吃惊正眼打量贾蓉半晌才沉声道:“蓉哥儿你想说什么?” 贾蓉起身异常诚恳的躬身一礼“大爷我和我爹这几年来荒唐之余也一直在考虑宁国府的未来总觉得荣宁二府现在每况愈下已经有点儿油尽灯枯的感觉我们也知道当下府里难以维系的原因可宁国府这边我父亲和我都是不中用的读书不成做事无能只能萧规曹随的勉力维持所以也盼着大爷能给我们宁国府指一条明路……” 冯紫英惊诧莫名这贾蓉一上来就给自己演的是哪一出? 自己和宁国府可没有这么好的交情你说是贾琏或者贾宝玉为了荣国府的未来给自己唱这一出他还能接受可贾蓉和宁国府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不过这番话倒也能说明贾珍和贾蓉其实并非像外界想象的那样只知道荒唐嬉乐而非一点儿考虑都没有他们也觉察到了自家的危机只是在无力改变和扭转的时候干脆选择了逃避只不过在发现逃避不了而危机越来越逼近直至直接触及到自家生存的时候又不得不面对。 “蓉哥儿你这话倒也有趣怎么会突然想和我说起这些来了?”冯紫英淡淡地笑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之前人家还为了搭上自己的线而可以讨好尤二姐大概就是想要借此机会让尤二姐也能吹吹枕头风现在自己似乎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且听这厮说些什么再说。 “大爷不瞒您说我们府上情形恐怕比西府那边更差一些自打祖父入玄真观修道咱们府里就备受冷落我父亲和我也没什么本事……”贾蓉满脸痛心模样“原本我和父亲也想寻个合适联姻对象缓解府里的艰难但未曾想到祖父却早早定下了秦氏……”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厮倒也是一个演员演得活灵活现越是这种半真半假甚至九真一假最能动人心哄人上钩不过秦氏的来历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么? 冯紫英不相信贾蓉会如此不智。 “……若非大爷能点拨贾瑞为贾家揪出赖家这个毒瘤荣宁二府便是永无宁日……” 这等囫囵话不必说了冯紫英有些不耐烦。 “……前几日我祖父也曾把我和父亲叫去说他命不久矣……” 冯紫英一怔身子微微前倾坐直这似乎是有点儿不一样了难道这贾敬还能有什么不同寻常? 冯紫英印象中贾敬是个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角色进士出身却又爱上了修道然后出家玄真观最后炼丹至死唯一印象的就是他祝寿然后就是死后葬礼其他完全无感。 好像红学中关于他的争论也有一些但当时冯紫英都以为不过是一些牵强附会今世中他也听闻一些消息这贾敬好像跟跟错了人然后就主动出家避祸了嗯这一点儿上倒是和有些“红学专家”们所说的一致但现在贾蓉突然提起绝非一时兴起或者口误。 命不久矣?这是能预测自己生死了么?或者是病重难治? 冯紫英没说话只是看着贾蓉表演。 “我和父亲也不清楚祖父此言何意但是感觉祖父似乎心事颇重和往常我们见他时大为不同……” 贾蓉有些絮絮叨叨地把以往情况也做了一番介绍听得冯紫英也有些云里雾里。 一直到贾蓉告辞离开冯紫英都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贾蓉此番来意。 当然也不是一无所获冯紫英能听出贾蓉代表着宁国府贾家这一支想要和自己拉近关系的意图或许是贾琏、贾芸乃至贾环这些人的境遇对宁国府这边有些刺激而贾瑞的得势和赖家被拿下等等诸多事情与宁国府这边的瓜葛都让贾蓉生出了一些别样心思。 不得不说像贾珍贾蓉这些人或许做事无能行事无度但是沉浮几十年多少也还是有些观风辨势的眼力劲儿能够觉察出宁国府的没落也能够主动寻找拯救宁国府的路子只不过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但如果仔细想一想也觉得这并不足为奇。 荣宁二府身边的群体就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武勋群体当然也还加上原来的四大家族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四王八公都和贾家一样除了北静王水家和镇国公牛家之外都处于一个无可逆转的坠落之势反倒是十二侯以及以往连十二侯都未排入的部分武勋还有些气象比如冯家比如王家。 他们能寻找的依靠也就只能局限于这个圈子里难道那些士林文官世家还能看得起他们? 荣国府那边还有王家可依靠还把大姑娘送进宫但现在看来送进宫这一宝有些压偏了血本无归现在就和冯家走近薛家完全就是靠上可冯家看看薛大傻子再看看薛家二房甚至不惜让嫡女为媵就足以说明许多。 而史家则是去讨好寿王一脉但结果如何不好说若是押错了宝也许史家一样会落得个身死族灭。 这种情形下宁国府的焦虑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贾蓉今日的这些举动让冯紫英有些看不懂。 贾敬秦可卿这两个在《红楼梦》中的神秘人物似乎都要走上前台了之前自己还是有些忽略了这宁国府贾家甚至连这个贾蓉好像也不像之前自己所看待的那般一无是处起码是个好演员在自己面前表现还是很到位的起码成功的勾起了自己的兴趣。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丫鬟们 贾蓉离开晴雯还等着见面。 冯紫英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捉摸不透了。 若是自己家里有事情不该是这等情形才对让晴雯跑一趟这算什么? 一直见了晴雯听完晴雯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转达冯紫英这才明白过来。 这是贾元春在传话又或者要通过自己的反馈获得一些了解。 “抱琴说老爷虽然学无所成但是却对培养学子一直热心……” 冯紫英秒懂贾政要外放了看样子贾元春还是出面却恳求了永隆帝好歹也是有夫妻之名一个学政应该不算什么但后续会不会带来一些什么还不好说。 “抱琴还问了爷在永平府这边的情况说现在宫里谈及爷的时候甚多其中褒贬不一让爷各自小心……” 这也在冯紫英预料之中在京师城眼皮子下边就是这样麻烦稍微有些动静都能迅速传入朝中乃至宫中。 “还有么?”见晴雯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皱了皱眉“有什么你只管说爷自有判断。” “嗯抱琴还说娘娘觉得几位皇子甚是关心皇上身体状况人人每月都要进宫送药献方让人深感孝道之甚宫中诸妃和其他人亦是纷纷效仿……” 冯紫英眉毛微挑这是在暗示皇上身体不佳所以皇子们都有些按捺不住了么? 也难怪寿王跟着刘一燝去了山东巡视登莱只怕对其他几位皇子刺激很大这意味着寿王是第一个获得了直接参与政务的权力虽然只是一次简单巡视而且是以刘一燝为主但是这个昭示就很重要其他几位成年皇子当然不会后人。 这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难道从现在开始就进入了后永隆帝时代? 这种带话双方都有明确目标所以带话者本身都未必明白话语的意义只有各自才知晓其中含义但涉及的内容也不会太多。 问完了情况冯紫英才让晴雯退下他需要好好思索一些尤其是结合着贾蓉带来的消息让冯紫英感觉到似乎京师城中酝酿着一场大的风暴。 这场风暴源于何处起因推波助澜的因素有哪些? 哪些人或主动或被动的会被卷入进去? 最终的结局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蒙古人寇边建州女真策划并会有动作西南土司的卷入这是几个重要因素但是要说这就要颠覆大周冯紫英觉得还不至于但为何像元春和贾敬这些人似乎都觉察到了危机一般纷纷动作起来? 但元春好像也没有真正说明这危机何来而只是一种焦虑因为她没有其他对策或者她就是束手无策向自己求卦问道? 除非永隆帝的身体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以自己见永隆帝时的观察永隆帝的身体状况虽然不佳但是远未到就要寿终正寝的地步所以这才是最让冯紫英不解的。 想到这里冯紫英越发觉得这大周局势和自己记忆中的大明是截然不同了。 大周继承了大明的规制体系但是却又已经有了许多不同。 武勋群体势力仍然庞大太上皇、皇上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势力驳杂参差在朝野内外的拥趸盘根错节再加上士林文官群体的地域对立和天家之间关系也是明灭不定再有外部因素的掺和使得整个大周朝局显得无比混沌无论是谁都很难看清楚。 提笔写信冯紫英需要给汪文言写这封信。 汪文言这段时间似乎有些懈怠了或者说过多的把心思放在了永平府这边他和吴耀青一外一内正在梳理着永平府的情形应该说进展很大似乎是在为自己日后全面接掌永平府做准备。 但这非冯紫英本意。 永平府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根据地但是这里分量太轻无论自己在这里做得再好但到了一定级数就很难再有提升但如果交给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的确可做王霸之基。 但这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心经营而且是需要按照自己的规划去经营很难达到那种理想状态。 煤铁水泥复合体的打造道路、港口基础设施体系的建设乃至于利用榆关港辐射顺天府、东蒙古地区、永平府、辽西走廊几个区域带动起来的海陆商贸体系这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就目前来说自己慢慢打下的基础正在成形哪怕是蒙古人的侵扰也一样改变不了这个局面自己加庄氏再加晋商、海通银庄基本上代表了官方、技术和贸易渠道方、资本人脉方而海通银庄能够稳定地将宗室捆绑进来这样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工商联盟。 可以说谁都无法阻挡这样一个怪物的迅速成长只要外部市场不受影响那么这个怪物就会膨胀到一个惊人的地步其囊括的利益群体会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甚至裹挟朝廷影响朝廷政策。 对冯紫英来说这还只是第一步在很多地方都还可以变相复制这类情形当然未必要全部一致选择合作的对象采取的方式合作的模式都可以因地制宜变化但是其核心却是不变的。 那就是要扶持工商产业体系以工促商以质优价廉的工业产品来支撑商业贸易的内外扩张;以商带工以不断拓张的商业贸易渠道网络来带动工业的发展将大周的工业产品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大周内外的每个地方。 近期会以海贸为主但是冯紫英很清楚外部市场受限于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的整体消费水平有一个饱和度而大周内部市场才更具有开拓性最终还要将工业产品向更遥远的南亚、西亚乃至地中海和欧洲输送这才是终极目标。 想象很美好但是这却需要建立在自己能完全掌控局面发展节奏的前提下可当下混沌的局面已经远远超出了冯紫英所能控制潜藏的危机冯紫英已经意识到了但却很难捕捉到其中真实的一面这让他也有些心烦意乱。 贾敬的异常元春的提醒无一不在映证着冯紫英自己的直觉这不单单是蒙古人入侵和西南乱局甚至建州女真策划那么简单肯定还有什么根据威胁性的潜在危险。 白莲教?还是倭人?义忠亲王? 所以他要写这封信提醒汪文言该把重心适当调整了等到永平府经历了蒙古人侵袭这一波之后冯紫英自信有把握来好好梳理一番了而朝中的细微变化都有可能带来不可预测的风险。 看见晴雯脸色不太好看的出来香菱也有些惊讶。 爷对晴雯的心思这阖府上下谁不知晓怎么晴雯不远数百里来爷却只是询问了一番便打发了出来连体己话都没说几句? 香菱踮起脚尖向里瞥了一眼却见冯紫英提笔疾书知道也肯定是在忙正事这才上前拉着晴雯的手像是看破了晴雯内心郁闷笑着道:“你是不知道爷来了永平府可和在京师城里大不一样了几乎每日都是如此不是处理公文就是何人谈话要不就是写信……” “有这么忙?”晴雯撇了撇嘴意似不信。 “真的见你之前东府的小蓉大爷还来了爷还见了他一面呢。”香菱见晴雯不信赶紧道。 “小蓉大爷?!”晴雯吃了一惊“爷好像和东府那边儿没多少交情吧?宝二爷和环三爷都未曾来过这边怎么小蓉大爷却还来永平了?” “谁知道?”香菱摊摊手然后又拉着晴雯“所以你也别觉得爷冷淡了你冷淡谁也不会冷淡你吧……” 晴雯翻了个白眼儿香菱这丫头就是老实说奉承话都不会说但晴雯也知道对方好心摇摇头:“我倒不是在意这个只是觉得这一趟跑得蹊跷奶奶固然不满意爷估计心情也不会好但我不来还不行。” “怎么了?”香菱讶异地问道:“不是奶奶让你来的么?” 香菱声音略大那边儿金钏儿也从门洞里钻了出来看着晴雯“不是奶奶叫你来的?晴雯那你怎么来的?” 晴雯和金钏儿关系很淡虽说人前都还能维持着一个体面但是真正无人的时候却不会惯着谁晴雯尤其是看不惯金钏儿以爷身边大丫鬟架势自居冷着脸道:“我说了不是奶奶让我来的么?” 金钏儿一怔瞅了一眼香菱见香菱仍然是迷迷瞪瞪的模样知道这丫头就这样也懒得多问她只看着晴雯:“晴雯你也莫要仗着奶奶喜欢你就自作主张咱们当奴婢的得有分寸……” 晴雯恼了“金钏儿你这话该说你自己我来去哪儿我自己心里有数真要恶了也和奶奶的心意我自个儿走人不劳您记挂……” 金钏儿也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那就好好歹我和你也都是荣国府出来的现在在府里做事儿不想丢了我们自家颜面……”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海龙囤 晴雯睃了对方一眼她也知道金钏儿的性子倒不完全是那种不知进退的但今日来永平府的行径的确有些诡异连奶奶都觉得棘手。 当初对自己去不去见抱琴奶奶就有些纠结虽然最后还是同意自己去了但对于自己面对抱琴时候说些什么奶奶也是叮嘱了一番甚至连鸳鸯在路上也都有些担心让自己稍微收着点儿别什么都往外倒。 晴雯有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贾家的心气似乎在慢慢散了再无复有往日那种淡定平和的泰然。 以往无论是老祖宗、太太加琏二奶奶三位一体基本上就能把荣国府这边的事儿给撑起来但现在琏二奶奶还在勉力维持但是她和琏二爷和离了底气就没那么足了老祖宗和太太因为大姑娘入宫的事儿似乎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也有些沮丧和彷徨。 再加上二位老爷似乎也有些心思不属的也托带着阖府上下都有些迷茫。 连她回荣国府一趟见到昔日许多伙伴熟人都能感觉到那种精气神的黯淡。 这一点也能从鸳鸯的态度能看出来原本大家都觉得大姑娘进宫是整个贾家的荣耀对贾家前途会大有帮助但是现在看来那纯粹就是一个虚幻。 大姑娘在宫中似乎很不得宠甚至还可能拖累贾家这也使得大家对大姑娘的许多事情和要求也就有点儿疑虑了所以鸳鸯才会提醒晴雯。 “金钏儿我是冯家人自然省得但贾家那边和冯家这边也息息相关你以为你比爷和奶奶还聪明不成?要不爷怎么会在娘娘省亲时去见娘娘而奶奶还要让我去一趟贾府?”晴雯没客气“你的好心我明白但也莫要把人家都当做傻子。” 金钏儿笑了起来对晴雯的这种直爽火辣性子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嗯我也就是提醒一下莫要误导了爷我也知道爷和贾家那边有牵扯不断的关系但现在爷都到了永平府了许多事情恐怕力有未逮回去之后若是贾家那边来打探晴雯你也要好生解释才是。” 晴雯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而金钏也不在意“走吧先去休息我估计爷待会儿写完信还要有事儿问你在永平府好生将息两日也聊解你的相思……” 晴雯最是佩服金钏儿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厚脸皮虽然是个冷性子但是平素里该怎么却是拿足了她作为首席丫鬟的架子像这种自己横眉冷对对方却还能笑意盈面的来招呼自己自己真的做不到。 不过对方话语里略大揶揄的味道还是让晴雯有些耳根子发烧“金钏儿你少在那里嚼舌根……” “我怎么嚼舌根了?难道说你没记挂着爷?还是爷不喜欢你了?你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待会儿就给爷说索性就把好事儿办了你也在这永平府歇息几日再回去……” 金钏儿一番话把晴雯说得脸红筋涨便是却有此心此番也不可能了恨得牙痒痒“浪蹄子你以为人家都和你一样成日里就想那些事儿?没得辱没人……” “怎么跟了爷还能辱没了你不成?”金钏儿也不饶人语气却更刁钻“你敢说你就没想过念过爷梳拢你?” 被金钏儿挤兑得无法回答晴雯又不愿意昧心撒谎只能杏目圆睁恶狠狠地道:“我念着爷那也是我的事儿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别以为拔了个头筹就觉得自己是大丫鬟了还说不定是谁呢?” 金钏儿冷笑“哟还真说出心里话来了怎么舍你其谁?” 晴雯也同样回报以冷笑“若是论精细周全我是不如你的但可别以为只有你了鸳鸯和平儿可不会输于你……” 金钏儿心中微凛。 说内心话金钏儿还真没觉得晴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虽说晴雯生得俊俏一些但是以色侍人不长久这句老话谁都明白更何况本来也就是一个通房丫头的命能生儿子恐怕才能有抬妾的机会。 看看这爷身边的女人不说大奶奶和宝钗、黛玉三个正妻了便是未来可能是妾室和丫头们中又有几个姿容差了? 妙玉和薛宝琴欺霜压雪姿容绝顶还有那二姑娘的模样也一样不输于人这二尤也是胡姬模样颇得爷的宠爱但这都是皮囊表象。 金钏儿明白自己的身份找得准自己的位置像几位奶奶身畔的丫头紫鹃性子柔婉莺儿性子骄狂都难以对自己构成挑战晴雯这丫头虽然很得爷的看重但她那粗疏火爆性子也不够分量那二姑娘身边的司棋也是一样莽撞虽说那身段很合爷的胃口但是要在这大丫鬟位置上坐稳却还不够格。 但晴雯提到的鸳鸯和平儿却让金钏儿不敢小觑了。 原来荣国府中能力压自己的恐怕也就只有鸳鸯了但是鸳鸯是跟着老祖宗的如何会来冯府除非是爷瞧上了她。 而平儿也的确不输于自己但在金钏儿看来这更不可能平儿是王家的人二奶奶虽说和琏二爷和离了但要么就一直呆在荣国府要么就只有离开贾家怎么都应该和冯家扯不上关系才对。 晴雯这丫头为了压自己的风头居然把这二人都扯出来了。 “若是鸳鸯愿意来咱们府里我当然举双手欢迎至于平儿晴雯你这小蹄子少嚼舌头莫要坏了琏二奶奶名声。”金钏儿双手叉腰冷哼一声。 这平儿到冯府那将和离了的王熙凤置于何地? 晴雯是个粗疏性子没想到这一点也觉得自己话没说对不过在金钏儿面前却不肯输了面子。 “哼那谁说得清楚琏二奶奶现在如何嫁人?不嫁人的话那平儿难道还能一辈子就这样?琏二奶奶还有一个巧姐儿呢平儿呢?若是琏二奶奶为平儿好把平儿给爷才是最好的安排。” 还别说晴雯这话虽然有点儿强词夺理但是你仔细一琢磨还是那么一回事儿平儿也才十七八岁青春正艾难道就因为跟着的主子和离了自家也就要孤独终老? 便是平儿愿意只怕王熙凤也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真要为平儿好那就该给对方一个机会才对。 金钏儿也被晴雯的反驳说得一窒不好反驳这种可能性到还有就看爷对平儿有多大兴趣和琏二奶奶的心思想法了。 见金钏儿一时间无法反驳晴雯也知道见好就收“行了金钏儿你那点儿心思谁还能不明白我来永平是受奶奶安排你也无需杞人忧天轮不着你操心的事儿你也少在那里自我加戏……” 金钏儿也冷笑“该我操心的事儿我就还得要操心爷都没说什么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香菱也被这两人的舌剑唇枪弄得头大平素二人都还能安然相处怎么这一分手几个月了却还一见面就顶撞起来了? “好了金钏儿晴雯莫要在这里磨嘴皮子爷听着了你们俩都得要吃排头。”香菱一只手牵着一个就往外走“晴雯你也太燥了金钏儿也是一片好心……” “行了香菱你就不用当和事老她的心思谁还能不知道?……” 几个声音渐渐远去竖起耳朵藏身于门后的冯紫英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等情形他早有预料只不过没想到尚未在妻妾中爆发出来却现在丫鬟里边开始现了端倪了这齐人之福果真不好享啊。 但这种滋味和感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论如何都是难以舍弃的修罗场也远胜于酸葡萄冯紫英为此不惜赌上一把。 ******* 巍峨的关城下几个人伫立不语。 批发束巾的雄壮男子背负双手注视着山外。 在他身后是三个相貌挂相但是却各有气度的男子最年长者面目沉肃吊梢眉高颧骨一双隼目锐利无比;居中者面色黝黑断眉隆准薄唇短须有些阴鸷感;最外边一人最年轻面色相对白一些穿着一身白衣手中居然拿着一并折扇很有点儿翩翩公子的架势只可惜额际一道伤痕破坏了还算过得去的样貌让他平添了几分暴戾阴狠。 另外两人则站在了关门的另一面和雄壮男子遥遥相对。 其中一人矮壮敦实身披甲胄腰间一柄百炼九环刀就这么活生生的用一尾极简的牛角胶裹缠的刀鞘把刀刃遮掩使得他能够在最短时间里掣刃而出。 另外一人则是青衫灰巾低眉顺目似乎是对地面的蚂蚁搬家格外感兴趣目光一直落在地面上久久不愿抬头。 关城两边经过镌刻和刷新之后的牌匾被布遮掩着无人得知其后写着什么当然对这几人来说这却不是秘密。 “养马城中百万雄兵擎日月;海龙囤上半朝天子镇乾坤。”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播州杨氏 “大哥建州女真那边已经明确复信了九月中下旬之际蒙古人和他们都会动手。”矮壮皮甲汉子沉声道:“他们希望得到我们起事的准信。” “他们都不给我们一个准确时间凭什么要我们给他们准确时间?”白衫青年手里玩弄着折扇不屑一顾地道:“他们还不是想借我们拖住大周好让他们得尝所愿到时候他们往边墙外一退屁事儿没有可我们呢?往哪里退?就缩在在这海龙囤里?那么多人不吃不喝了?” 听得自己三子反驳自己兄弟杨应龙没错雄壮披发男子就是自诩半朝天子的杨应龙杨应龙有些不悦。 矮壮裹甲汉子是他弟弟杨兆龙。 站在这里的一群人就是整个杨氏一族的核心杨应龙、杨兆龙两兄弟杨应龙三个儿子杨朝栋杨可栋杨惟栋另外那名青衫灰巾士人则是杨应龙的头号智囊策士孙时泰。 “时泰你以为呢?” “大人建州女真如此谨慎倒也在情理之中大家都知道他们会在秋季南下大周肯定也会有许多探子斥候在草原上其实要判断出蒙古人南下的大致时间并不难毕竟兵马集结粮草筹集这些都瞒不了大周的眼线但是具体到哪一天甚至几天之内那就不好判断了所以蒙古人肯定不会明确告诉别人他们什么时候动手而且以现在他们的规模他们肯定是兵分几路南下哪一路早一些哪一路晚一些也说不清楚……” 孙时泰的判断很中肯“再说了他们的南下时间和我们关系不大只要确定他们会南下就足够了蒙古人不重要顶多给大周带来一时风雨关键还是建州女真……” “可是蒙古人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胜于建州女真啊。”三十出头的青年也是杨应龙长子的杨朝栋忍不住道:“十二万大军超过建州女真兵马一倍有多说不定他们还能重演前明瓦剌大军包围京师城的故事呢……” “大公子重演又如何?也先还不是在于谦面前半点没讨到好?”孙时泰摇头“我说了北元已逝蒙古人要入主中原永无可能了……” “为什么?”杨可栋接上话。 “因为时代变了。”孙时泰看了一眼从京师城中逃回来这位二公子他和这位二公子不熟而且这位二公子也沉默寡言鲜有发表意见。 “铁木真一统蒙古诸部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瓦剌是林中百姓鞑靼是草原子民而且还各自为政为证明自己才是黄金一脉而争斗不休如果都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嫡传正宗而拼杀其实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辉煌早就结束了铁木真不是因为他是草原上最尊贵的血脉才变成了成吉思汗而是因为他用自己的武力和实力证明了成吉思汗这个名字当之无愧只能归于他铁木真……” 寓意深刻杨应龙却是微微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几个儿子听明白没有但他听明白了。 谁的尊贵都不是天生来的铁木真用他的盖世武功证明了他的黄金一脉尊贵同样朱元璋也用他群雄逐鹿中崛起逐走北元而建立大明证明了朱家血统的正统同理张士诚的后裔也能用反扑成功证明大周存在的法理合乎道统。 “那先生凭什么认为建州女真就比蒙古人更强呢?”杨可栋并不罢休。 “很简单努尔哈赤能够统一整个建州女真而且兼并了半个海西女真连草原上的科尔沁部本来是东蒙古人都甘愿投效他东海女真也迟早要落入他手二公子不觉得他有点儿像斡难河会盟之前的铁木真么?” 孙时泰的话不但让杨氏三子变色亦让杨应龙和杨兆龙兄弟动容。 “先生是不是把努尔哈赤推得太高了?努尔哈赤何德何能与铁木真相比?”杨应龙摇头“整个女真便是统一也不要过百万户而铁木真横扫蒙古之后金、夏便无法与之匹敌而灭金夏侯天下便再无能与之抗衡的力量宋亦不能但现在就算是努尔哈赤一统建州、海西和东海又如何能与统一的大周相提并论我以为努尔哈赤能拿下辽东便是极限了。” “大人可明白努尔哈赤拿下辽东意味着什么?”青衫文士孙时泰沉声问道。 “意味着什么?”杨应龙沉吟着自问一句“意味着努尔哈赤完成了辽东各方势力整合不仅仅是他们女真而且还包括辽东北地的汉人也归附于他麾下了?” 青衫文士给了杨应龙一个赞许的目光“对那大人可知道辽东汉人有多少?” “几十万吧?”杨应龙犹豫地道他也不确定倒是次子杨可栋回来之后向他汇报过辽东那边的情况。 “不止远远不止。”孙时泰断然摇头“几十万户还差不多余十余年前曾经去过辽东仅仅是辽西走廊一带军户和眷属就超过十万户五十万人如果加上辽东、辽南也就是所谓的大辽东户数不会低于五十万户二百万人但这十余年来随着宽甸六堡丢失许多汉人成为建州女真的附籍汉人估计这二十年里归附建州女真的汉人不会低于十万甚至十五万努尔哈赤这才有本钱敢和大周在辽东争雄……” 杨应龙明白了孙时泰的意思“先生意思是说一旦建州女真拿下了辽东辽东汉人变成了努尔哈赤的部属其就具备了争夺天下的资格?” “这我不好说要看努尔哈赤自身但这二百万汉人哪怕只有一半归附了努尔哈赤建州女真的实力都会迎来一个不可想象的膨胀女真人只会渔猎打仗不事耕种制作但汉人加入进去他们的粮食后勤可以得到保障他们的盔甲武器可以得到满足而且当努尔哈赤在辽东具备了压倒性优势之后东蒙古诸部要么臣服嗯科尔沁人已经先行一步了要么被覆灭吞并要么就只有西迁到那个时候整合了女真、蒙古和辽东汉人的建州女真恐怕才真的具备了和当年也先叩关南下的实力了。” 孙时泰的总结让杨应龙和其他几人都陷入了沉思。 “那孙先生的之意是什么呢?”还是杨可栋发话这一次他很活跃与寻常截然不同“努尔哈赤要拿下辽东我们姑且不讨论他成不成即便是要成功只怕没有十年八年也不可能吧但我们杨氏播州能够抗衡得住大周十年的清剿?” 杨可栋的质疑也在孙时泰的预料之中以播州这点儿实力要想抗衡大周显然不可能别说十年三年都够呛哪怕前期做了很多准备但和大周这个庞然大物比起来不值一提。 “建州女真要想十年内拿下辽东我估计做不到十五年到二十年成功几率比较大。”孙时泰实事求是“如果他能迅速收服东蒙古这个进度也许能快一些但无论如何不会低于十年至于我们播州如果硬扛大周肯定是以卵击石但是二公子您要看到这边可不仅仅是我们播州贵州的水西那边的永宁还有诸多土司其实都在看着我们我们不是一家在战斗无数人都希望我们能获胜……” “这又有什么意义?他们不过是希望我们能替他们火中取栗但他们却不肯加入进来。”杨可栋仍然坚持:“可我们能坚持多久?半年一年?还是两年?大周的登莱军已经来了湖广原来兵部职方司的员外郎耿如杞出任重庆府同知这明显就是针对我们播州而来我们却还在这里坐而论道却提不出如何来应对孙先生这番话更像是安慰我等啊……” 杨应龙皱起眉头。 次子不客气他清楚原因杨可栋一直不太看好此番和大周的冲突也不认为女真和蒙古人就真正能给大周带来多大的威胁和牵制认为只要大周倾力一击播州根本抵挡不住大周的进攻只会沦为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的垫脚石。 “可栋怎么和孙先生说话的?”杨应龙怒叱道。 “父亲我说话可能直了一些但是却是为咱们播州好播州杨氏传承千年却不能到我们这一辈的恣意妄为而毁了……”杨可栋毫不客气地道。 他在京师城呆了那么多年对大周的底蕴看得太清楚了虽然他也看到了大周内部各种滋生的弊端和问题但是他一直坚持无论如何大周都不是区区一个播州杨氏可以挑战的哪怕是加上蒙古人和女真人也不行除非大周内部自己乱了。 “大胆放肆!”杨应龙暴怒“你在京师呆了几年我还以为能长点儿见识没想到却是被吓破了胆播州杨家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懦弱胆怯的家伙!”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舌战 孙时泰向前一步制止了杨应龙的暴怒坦然道:“大人我倒是觉得二公子所说不无道理。” 杨应龙脸色一阴“孙先生你无须替这个逆子解释我看他就是……” “大人!”孙时泰摇头“二公子在京师城中多年见多识广自然有其依据没错我们播州要和大周抗衡就现状来说是以卵击石蒙古人和建州女真起不到太大作用顶多也就是一个牵制大周如果真的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攻打播州我们顶不住。” 杨可栋注意到了孙时泰所提到的“不惜一切代价”几个字心中冷笑他知道对方要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 他没有给自己父亲和孙时泰面子径直道:“孙先生是想要说大周不可能不惜一切代价来打我们播州么?” 孙时泰这个时候才真的有点儿惊讶了。 这个杨二公子看来在京师城里这么些年并没有混吃等死还是有些见识啊居然一眼就瞧出了自己话语里隐藏的意思。 比起孙时泰更熟悉的杨朝栋和杨惟栋来这个杨二公子他的确有些陌生逃回来之后这位杨二公子也是沉默寡言深居简出除了向相关人士了解播州情况外其他并未做什么。 “那二公子觉得朝廷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攻打我们播州目的何在呢?又会动用哪些力量呢?二公子不会认为朝廷为了打我们播州会把九边大军都调过来吧?”孙时泰笑吟吟地道。 看着对方胸有成竹的模样杨可栋估计自己老爹的野心多半就是被这位姓孙的给煽动起来的对这个家伙也是深恶痛绝。 自己老爹或许原来的确有一些想要关起门来当山大王的想法但是也仅限于播州对周围流官们的所作所为不满想要为周遭土司们发声壮胆但也仅止于此而已要笼络这云贵川三地土司结成联盟抗衡大周那是绝对想都不敢想的。 自己老爹的野心勃发于几年前他曾经写信劝阻过但未能如愿后来当建州女真找上自己时他也一度想要直接拒绝但是他又不敢万一建州女真通过其他渠道与自己老爹搭上了线自己就真的要成了逆子连播州都回不得了。 所以这一次回来他发现自己老爹简直变化很大野心勃勃的居然要拉拢周遭土司结成同盟以盟主自居水西安家永宁奢家还有执掌石砫土司大权的马覃氏都和他往来甚多。 甚至妹妹也嫁给了马覃氏的次子马千驷虽然石砫宣抚使是马覃氏长子马千乘但马覃氏却一直把握兵权并且宠爱次子马千驷有意要让次子取代长子马千乘而马覃氏也和自己老爹关系密切。 “孙先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播州想要不听朝廷的话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让朝廷来剿灭我们么?会动用哪些力量?登莱军数万人进了湖广了省吾公的大刀刀刃难道还不够锋利么?或者是您觉得父亲和省吾公私交甚密他就会抗命不遵或者放我们播州杨氏一马?” 杨可栋冷笑不已。 杨可栋提到的省吾公就是杨应龙刻意交好关系密切的四川总兵刘綎论私交二人的确是几十年交情每年杨家给刘綎的进贡不少从金砂、毛皮、药材到各色宝石应有尽有但又如何? 刘綎是做的大周的官岂会因为杨家给他这点儿小恩小惠就把他收买了? 这点儿事情拿出去说根本就不算事儿只要他肯卖命打杨氏一切都不算什么。 “至于九边大军我不敢断言不过蒙古右翼可是已经基本上安静了下来若是事急很难说三边边军会不会抽调南下。”杨可栋冷冷地道。 孙时泰没想到这位杨二公子这么能说如果不把对方驳倒只怕还真的会动摇军心略一沉吟孙时泰笑着道:“二公子明见过人但其中有些原委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哦?那就烦请孙先生给我解说一番了。”既然和对方对上了杨可栋就不再客气这个时候不和对方说个通透只怕自己老爹、叔父和兄弟们都要一窝蜂栽进去了。 “先说明一点不是我们播州想要造反生乱而是这些流官苛厉过甚我们播州官民是在难以忍受这一点二公子可以问一问令尊和令叔再这样下去恐怕播州民心就会大乱甚至就会被那些流官一一收买去了。”孙时泰先把跟脚站牢“这一点二公子这么些年在京师城可能不清楚下来只会不妨多打探了解一下。” 杨可栋一窒这是他的软肋离开播州多年他在老家这般的影响力已经被削弱许多孙时泰这话无疑是提醒他他在播州的影响力恐怕连老三都不如了。 “第二您说的大周的登莱军虽然到了湖广但是他们走了多久?您可知道这些登莱军是哪里人?我来告诉您都是山东和南直人您认为他们能适应我们西南这边气候?登莱总督王子腾他愿意来打这一仗?看看他们的行军速度就能知道王子腾根本不想打仗就是在找各种借口拖延他是太上皇的人并不得当今皇上的喜欢和信任!” 杨可栋也没想到这孙时泰竟然连这些隐秘都知道大吃一惊望向对方的目光更是不善。 这些隐秘他在京师中多年也只能隐约知晓一个大概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孙时泰居然了解如此透彻。 太可疑了难道自己老爹和叔父会意识不到?不可能! 见父亲和叔父都是捋须微笑不语杨可栋惊疑不定只能沉默不语。 “至于省吾公这边我承认他手底下的确有帮很能打的兵可有多少呢?这么些年来四川未遇战火省吾公手中能打之兵不过三五千之数罢了他在能打但在播州他是龙困浅水我们有天时地利人和而且他和令尊的私交关系朝廷能不忌惮么?就算是信任他总得有点儿制约的手段吧?以省吾公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我觉得要打我们打不好。” 孙时泰说得有条不紊每一句都是有理有据让杨可栋也无法辩驳。 “蒙古人和女真人在北方的进攻固然对朝廷在南方用兵影响不大但是后勤保障和粮饷开支却是少不了辽东、蓟镇、宣府三镇今年开支肯定会大增登莱军南下还能有多少粮饷保障?四川这边呢?” “我们不是播州一样水西安家永宁奢家石砫马家也早就不满朝廷在这边的做派便是东边的保靖州、平茶洞司那边一样和当地流官势同水火我不敢说一呼百应但是只要局面僵持这些人绝对会乘势而起……还有我知道二公子还想说杨鹤出任郧阳巡抚了但你以为郧阳那边就清静了么?荆襄流民数百万在郧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早没有当年山甫公的太平景象了杨鹤去郧阳能稳住荆襄之地不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杨可栋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对方说服了杨鹤出任郧阳巡抚和耿如杞出任重庆府同知一样明显是针对播州而来但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解释过去了孙应鳌(字山甫)在郧阳的治政遗泽这才多少年就完全湮灭了?杨可栋不信。 可和对方争这些毫无意义老爹和叔父根本就不会信自己所说的这才是杨可栋最觉得头疼的。 “而且这里边还有很多二公子尚未知晓的内情所以我想请二公子稍安勿躁多花些时间来慢慢观察大周当下的情形可谓四面楚歌并非像朝中那些人所吹嘘的那帮盛世景象……” 孙时泰并没有得寸进尺咄咄逼人。 他知道杨可栋虽然是次子但是在杨应龙心目中却分量不低而且在京师中多年的隐忍为质也让杨应龙对其有几分歉疚之情再加上此人也的确在京师中没浪费时间一些见识还是有的只不过还不清楚这位二公子究竟是真的不看好己方还是另有所图。 这还要慢慢观察。 “看样子孙先生是胸有成竹了也罢我便沉下心来好好看一看孙先生所言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内情能不能一解我们播州杨氏的倒悬之危。” 杨可栋知道现在再争论下去没有好结果只会让自己两个兄弟得利只能退一步寻个台阶下。 杨应龙满意的点点头“可栋孙先生是我百般邀请才请来的大才我和你叔叔都是敬佩的五体投地你好好跟着孙先生学一学不要以为在京师城里呆了几日便觉得可以小觑天下人了你还差得远。” “是父亲。”杨可栋只能低头抱拳应是但却打定主意要寻机会好好探一探这位自己老爹所谓的头号智囊策士的底没那么简单会跑到播州来为自己老爹效命。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新军 “呯!”刺鼻的火药气息在整个队列中弥漫开来。 略像僵硬的队列略显慌乱士卒们手忙脚乱的收回火铳开始清理枪筒而另外一列士卒则上前一步开始据枪放架瞄准而在其后还有一队士卒正在完成装弹的最后过程。 席卷而来的骑兵在猛烈的枪响之后也是一阵骚乱但是骑兵首领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继续保持着向前冲击。 在连续三轮轰击之后骑兵已经逼近到了不足百步之遥似乎连战马的喷息都能感受得到。 凄厉而短促的哨声响起士卒们开始用有些发僵的动作完成从腰间掣出三棱尖刺然后套上枪管前端完成了一个装刺刀的过程那些笨拙无比半天没有来得及装好尖刺的士卒此时就迎来了长官们的皮鞭和咒骂。 当骑兵冲击到只剩下五十步时所有完成了装弹的士卒打出了最后一轮射击紧接着一二排的士卒便摆出了前倾据枪突刺动作准备迎接骑兵的冲撞而第三排士卒则依然保持装弹动作并向后拉开一定距离以便可以继续完成对高高在上的骑兵们的射击。 骑兵终于在最后十步距离时停住了脚步有些骑兵甚至已经冲到了步兵横队的面前能够看得出来他们脸色复杂。 这种实战演练对于他们来说同样也是第一遭尤其是火铳不断轰响那可是上百支火铳同时轰击剧烈的爆响对战马来说的惊吓也不小虽然只是无弹射击但这种演练让然是无比刺激的。 站在高台上的冯紫英摩挲着下颌沉吟不语而他两旁的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满脸兴奋。 虽然冯紫英内心还有些遗憾时间还是太紧了一些这些士卒一看就知道是新手动作僵硬哪怕是在日常训练中每一个人都操练过成千上万次但是当上了这种面对骑兵呼啸而来的实战战场上还是一样手忙脚乱丑态百出。 冯紫英给黄得功和左良玉提供的瑞典古斯塔夫步兵线形战术是在莫里斯横队上的一种改进六排站队在行进中可以保持更稳定步伐行进但一旦接敌则二四六偶数方队向前一步与一三五奇数方队合成三队。 这样使得队形更为紧密设计面更宽敞密集类似于三段击的格局当然是各自完成装弹射击而非交给他人来射击。 与此同时在枪管前方加装一个金属环使得专门制作的带一个套座的三棱尖刺可以恰巧套在金属环上金属环前小后大这样使得套上之后不会轻易脱落。 冯紫英现在还没有这种螺丝接口技术只能用这种粗糙的手段来弥补至于说战后怎么来解决那都是另外一回事了无外乎就是多麻烦一些手工罢了。 从高台下上来的一名军官有些不悦地对冯紫英道:“大人您这种方式对我们可太不公平了就把我们当猴戏耍翻来覆去的这样冲锋到近前然后又勒住马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一贯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您也知道这帮民壮从未上过战场拿起火铳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这还全靠虎山和昆山他们两位没日没夜的苦训才有今日的情形他们从未上过战场见过血一旦遭遇蒙古骑兵只怕就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若是不让你们来反复锤炼一番难道等他们直接上战场去送死么?” 冯紫英赶紧将这名黝黑敦实的武将让到自己身边连黄得功和左良玉也都是赶紧抱拳恭敬一礼。 这一位是尤世禄从尤世功那里为冯紫英争取来的一营骑兵首领都司罗一贯。 说是一营但到最后还是被尤世功给扣下了两部只剩下三部部两千骑来但冯紫英还是很感激了。 这等时候哪怕能够给你一千骑都算是莫大的恩德了。 罗一贯是冯唐从甘州简拔而来的武将。 冯唐从榆林总兵升任蓟辽总督鉴于蓟辽方面将士暮气沉沉加之又有李成梁和麻贵诸部的牵制所以也向兵部和内阁提出了要调拨部分榆林和大同的旧部前往蓟辽这也是当初冯唐和兵部商量好的条件若是没有一批能够令行禁止的将士面对建州女真时怎么来打仗? 兵部也同意了冯唐条件所以也才有尤氏三兄弟、曹文诏、贺人龙等部的跟随而去有了这一帮旧部支撑冯唐也才能顺利收编了赵率教、杜松诸部成功将李成梁的大本营打造成为属于冯氏的根基所在。 冯唐主要调用的将士都集中在榆林和大同但是在征讨甘宁之战中他也看好一批表现优异的甘宁两镇武将像罗一贯原本就是甘州守备被冯唐召到辽东让其跟随尤世功出镇蓟镇成为骑兵营都司。 “大人您可是待这批民壮太好了。”罗一贯注视着第二轮的演练再度开始忍不住摇头:“全数崭新的火铳配备外带铁叶棉甲便是我们蓟镇的步军都没有如此好的待遇您这样是会招人恨的不信你问问虎山和昆山他们两人这等事情传回去您让他们还怎么带兵?” “呵呵一贯兄你也别在这里诱惑虎山和昆山了我这些民壮都是军户中和各州县民壮中挑选出来的这是在为保卫他们自家的家园而战你们蓟镇军要遵守兵部军令让放弃我们永平就放弃可我们这些地方官怎么办?我是永平府同知丢了各州县知府和我两人责任首当其冲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这样不战而逃都察院能放得过我们?” 冯紫英也不在意“既然没路可走那就只有殊死一搏了命都没了还在乎其他身外之物么?所以我和府尊大人说了今年该起运的各类物资赋税都暂缓等到咱们这一仗打完如果还留得性命那么我们砸锅卖铁也得要给他们凑上如果命都没了或者都被朝廷下旨褫夺罢官了那我们也就管不到了……” 冯紫英的话也让几人微微变色这意味着冯紫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要来打这一仗了。 可就算是加上这五千民壮和两部火铳军外带这三部骑兵能上战场的兵卒也不过八千余人而蒙古大军一旦南下那都是数以万计而且冯紫英的意思还不是只守迁安或者卢龙一城而是要守御这两城这兵力一分散这一仗就更难打了。 “大人您真的……”罗一贯沉吟着道:“是有不济咱们也能保着你先撤……” 这也是罗一贯、黄得功和左良玉三人的心思。 这仗打输了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们也不是没打过败仗罗一贯在甘州和那边蒙古人交锋甚多虽然只是小股缠斗互有胜负黄得功和左良玉在辽东也和蒙古人、女真人的小股侦骑交过手一样有胜有败打不赢就跑下次再来就这么简单。 他们也是这样希望冯紫英的只要情形不对保着冯紫英逃就行了至于说免官之后再复起就行了可若是冯紫英有个好歹他们三个如何向总督大人交代? 不说人头落地但是一辈子都别想翻身是铁定了。 冯紫英当然清楚几人的想法但他必须要打消对方这种心思一旦存了想要脱身逃命的心思到关键时候的决战就会掉链子拖后腿这很危险。 五千民壮是冯紫英苦心挖掘出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打造出一支自己拥有足够影响力的新军来而不能仅仅依靠老爹的蓟辽总督职务。 这五千新军的训练他几乎每隔两天就要去检查视察一番而前期的冯安后期的黄得功和左良玉实际上都是代表他在对他们进行训练。 这支力量会慢慢壮大成为自己在军队中的一块基石。 文武分治以文驭武这是大周定下的规制文主帅武主将文官负责战略决策和指挥而武将负责具体执行。 但一个无法掌握将士的文官会在战略决策和指挥上受到极大的掣肘进而导致失败。 这种情形屡见不鲜但是很多时候无法破解。 文官们能有几时真正接触到下边将士?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临战只是才匆忙将来自四面八方的将卒统合到一起只能凭借着自己的了解和判断来安排布置而胜负更大程度取决于战略指挥不出错武将个人素质能力的靠谱。 永平新军其实更像是一个实验这种完全依靠火铳组建起来的新军在各方面训练上相对简便许多而各层级的军官使用提拔上更多的也是看在训练中的表现当然在后期还要看在真正战争中的表现没有太多其他牵扯都是为了活下来入栈这样相对公正许多。 至于说日后黄得功和左良玉的去处就要看这一仗打下来之后的结果了所以冯紫英必须打消他们的侥幸心理。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上船 “一贯兄虎山昆山想必你们也看到了迁安城和卢龙城的变化了有什么感觉?”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应罗一贯的话而是提起这两城这几个月里变化说穿了就是在外城墙上重新扩建了大量棱堡。 无论是罗一贯还是黄得功左良玉二人自然都能看得出来从外墙突然长出了几个类似于马面瓮城一样的棱堡目的是什么尤其是冯紫英几乎彻底放弃了普通步兵而全数以火铳兵取代。 “这等棱堡凸出扩大的射击面极大的扩张了防御方利用火铳和弓箭打击的角度使得进攻方将面临多角度的封锁和打击……” 罗一贯点点头:“的确很见效对于蒙古人来说他们要想攻城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冯紫英满意地点头认可“蒙古人不擅攻城但是在我们永平府坚壁清野之下他们想要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就不得不攻下城池当然他们在数量上的优势和机动能力决定了他们可以在进攻目标上有更充分的选择性但无论如何我相信迁安城和卢龙城都会是他们的目标。” 这一点也是几个人都商计过的没有异议。 卢龙是府治是整个永平府精华所在迁安则是距离边墙最近又在滦河边上。 随着坚壁清野战略实施几乎整个永平府的豪绅巨贾都会躲进城中甚至也包括大批平民其他人则躲入山中。 而从蒙古人南下可能突破的路径来看迁安首当其冲然后就是卢龙和滦州像昌黎和乐亭可能性都小因为位置太偏而抚宁则是在山海关的辐射下远不及这三城价值更大更划算。 “我也会放一些烟幕出去让蒙古人把重点放在迁安或者卢龙。”冯紫英补充了一句。 只有将蒙古人的注意力充分吸引到迁安和卢龙来让蒙古人在迁安和卢龙碰得头破血流才能打消他们在永平的意图迫使他们转道西进。 冯紫英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绕过迁安去进攻滦州和昌黎毕竟滦州离卢龙太近同样也处于滦河边上而昌黎虽然略偏但是也不算远。 手中兵力有限冯紫英不是没想过集中重兵在迁安或者卢龙但是无论是守哪一座城一旦蒙古人在这座城碰了钉子不可能就这样直接走人肯定还会选择另外的目标而其机动能力决定了冯紫英手中兵力无法调动。 不到万不得已或者说没有足够优势条件冯紫英可不愿意让自己这五千火铳兵去和蒙古人正面野战。 “那以一贯兄、虎山、昆山你们的看法若是我们这几千人守迁安或者卢龙有多大把握?” “只守一城八成以上把握。”黄得功率先表态这几乎就是打包票了。 “守迁安和卢龙二城呢?” “五成吧。”左良玉思索了一下“如果能动员全城民众协助的话五成。” “同时守迁安、卢龙和滦州呢?” 三人同时摇头最后还是左良玉道:“一成都没有二三千兵登墙单看城墙守军布防密度一下子就能被人窥测出虚实只消四面一围稍稍调动一下便会让我们顾此失彼……” “所以我们只能守迁安和卢龙。”冯紫英点点头“而且必须要让蒙古人在迁安和卢龙尤其是卢龙吃个大亏这样才能让他们心痛肉痛不肯再去冒险进而放弃对滦州或者昌黎的进攻转道向西。” 三人都明白了冯紫英的心思。 现在永平方面无力同时守三城但按照蒙古骑兵南下的惯例大概率会是沿着滦河由西北向东南入侵那么迁安首当其冲避免不了一战。 如果迁安受阻或者破城蒙古人还会继续向东南府治卢龙亦是避免不了一战也就是说这两城都是蒙古人必取之城。 这两城都免不了一战无论胜败蒙古人尚有余力还会继续深入滦州和昌黎都是选择项但是滦州概率更大因为滦州在滦河边上距离不远昌黎略偏。 要想让蒙古人不进攻滦州或者昌黎就只有让蒙古人在迁安和卢龙尤其是卢龙这一战中吃足苦头觉得再冒险攻打滦州和昌黎不划算付出代价太大他们才能放弃转而选取别的目标。 “大人您这个构想太理想化了蒙古人会按照我们的指挥棒来动么?一旦蒙古人没按照我们的想法来昌黎和滦州就会面临破城之危!” 罗一贯忍不住摇头。 “没错的确有此可能而且可能性不小。”冯紫英点头“我也已经和府尊报告过希望昌黎和滦州的民众向乐亭或者山中转移但是这做不到甚至情况会更糟糕。” 三人不语。 “几十万人的转移不是想象那么简单而且进入十月便是天寒地冻这么多人吃喝拉撒荒郊野地中怎么求活?蒙古人的骑兵机动能力远胜于我方他们斥候哨探能够很轻易地寻找到目标然后大军围堵除非大家现在就彻底丢下一切向南边逃亡或者向北逃入山海关可他们能带多少吃喝用度?山海关也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这种情形要比倚城而守更糟糕甚至糟糕得多!”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如果要逃入迁安或者卢龙城中也就罢了但是滦州和昌黎就要冒着蒙古人一旦没有如及各方所想的那样转道向西继续南下东进进攻滦州和昌黎的话那就可能面临一场灾难了。 这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要么向南逃入河间但是这是一场漫长的逃亡之路面对蒙古人的追击地方上根本无力抵当冬日里这种逃亡因寒冷街和疾病而死的人只怕不会比拼死一战少多少。 要么就是拼死守城殊死一搏。 “一贯兄虎山昆山此战我别无选择作为永平府的同知我无法做到才来半年就一走了之而且我也不认为多年未曾经历真正战事的蒙古骑兵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林丹巴特尔带领下就能有多么强的战斗力……” “可是内外喀尔喀……”罗一贯的话被冯紫英打断:“内外喀尔喀又怎么样?他们跟着林丹巴图尔来是想捡便宜而不是用自己的族人生命来为林丹巴图尔增光添彩……” 冯紫英的话不无道理罗一贯和黄得功、左良玉也很了解草原上各部的利益纠葛内外喀尔喀不过是迫于形势或者为了利益要说死心塌地为林丹巴图尔效命那就是笑话了。 “但是大人您要清楚蚁多咬死象更何况蒙古人不是蚁他们既然破关而入动了这么大阵仗必定是要有所收获才会对下边有一个交代不可能因为些许折损就退缩利益和颜面都不允许……”黄得功沉声道。 “所以我们就必须要给他们迎头痛击在迁安城就要让他们头破血流在卢龙城更要让他们痛彻入骨痛不欲生只有这样才能打消他们在永平府的野心至于其他我就管不了许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心已尽夫复何言不是么?我们尽到我们的努力就足够了。” 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心已尽夫复何言”让三人为之动容罗一贯和黄得功、左良玉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抱拳一礼“愿听大人吩咐!” 总算是把这三人的热血和勇气激了起来但是冯紫英知道这远远不够这种勇气激情不过是一时真正在发现和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甚至还有其他路可选的时候他们的决心和勇气都会迅速消退必须要在实质层面上予以他们鼓舞才能让他们坚持下去。 他们和无论可选的士绅民众不一样要帮他们绑在这条船上必须要让他们看到胜利的希望。 “我也请我父亲和山海关副总兵柴大人去了信请他分派一部藏身于兔耳山由其子如果迁安和卢龙有急请他率部协助。” 冯紫英的话让罗一贯和黄左二人都是精神一振倒是罗一贯有些疑惑:“柴大人驻守山海关便是总兵大人亦不能轻易调动其部……” 山海关守将是蓟镇副总兵柴国柱也是冯唐从甘州调来的一员悍将由于山海关地位太过重要非得冯唐的亲令便是蓟镇总兵尤世功也不能调动山海关的一兵一卒。 “一贯兄此事你我四人知晓便是其子柴时秀在甘州时便与我相熟前次我去山海关见柴大人我便将我父亲书信带去柴大人虽然有些犹豫但是在我万般恳求之下还是同意了由维实兄带领一营兵马驻守兔耳山相机而动。” 冯紫英压低声音表情严肃而神秘罗一贯几人都是心领神会估计这是总督大人为了确保这位独子性命所以才动用权力让柴国柱要在最后关头支援永平一把了虽然这有些徇私的嫌疑但是对几人来说却无疑是一个最大利好消息了。 兔耳山在抚宁以西十余里地是个藏兵的好地方若是西出增援卢龙不过一二时辰就可到堪称救命稻草了。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备战(1) “另外我前番回京中时也曾向兵部两位堂官报告过谈到了当下永平府可能面临危机只是蓟镇兵力有限难以保卫永平但永平若是被打烂那么日后流民必将倒灌京师二位大人也很忧心。” 冯紫英这番话倒是真的。 他详细向张景秋和柴恪二人谈到了永平府并不太平蒙古人如果肆掠而过必将导致整个永平府境内产生大量流民。 这些流民生活无着只能西进南下而且西进往京师逃亡求生的可能性最大必将给京师城社会治安带来巨大压力。 张景秋和柴恪二人也明白冯紫英所言属实。 二十年前蒙古人那一次南侵就在永平、河间和顺天府产生了近百万流民使得整个京师乱作一团。 朝廷用了三四年时间才算慢慢将这批流民要么慢慢遣返要么就地安顿部分充实戍边耗费银两不下三百万两之巨。 但冯紫英的求援张景秋和柴恪却无能为力蓟镇军必须首保顺天府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原则永平府能保则保不能保也只能暂时放弃只要山海关在手其他都可以忍受。 “我便向二位大人提出是否可以请登莱水师舰队从榆关登陆予以支援。” 冯紫英的话让罗一贯和黄得功、左良玉三人都十分讶异这水师舰队登陆支援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些船员水手还能上岸和蒙古人一战?那不是送死么? 看三人表情冯紫英就知道这几人对登莱水师舰队的组建情况不太了解还以为是像老式水师舰队的架构这才向三人介绍道:“登莱水师和大周其他水师不一样完全是按照西夷规制组建的水师虽然目前规模不大舰船也还严重不足但是其船员水兵模式却已经先行建立起来了……” “水师舰队有水兵一千五百人一方面充当后备水手同时也还要作为接舷战的主要武装力量均配备自生火铳目前登莱水师舰队拥有大小船只三十余艘每艘舰船按照大小配备水兵三十到八十人不等。” 这其实是当时冯紫英和沈有容研究过的。 鉴于王子腾一直想要将整个登莱军抓在手中登莱水师舰队除了舰船上有舰炮外其余武力皆无真要停泊靠岸时遭遇不测就毫无反击对抗之力。 所以在冯紫英的建议下就要组建一支水兵队伍配备火铳而且最好是自生火铳这样可以使水兵们在舰船那等狭窄的范围内最大限度的发挥威力。 这个建议获得了沈有容的坚决支持所以哪怕是王子腾不遗余力的组建登莱军时沈有容也是咬紧牙关也组建了这支以后备船员为名头的水兵队自生火铳也是从佛山庄记那边半买半赊慢慢补齐至今还欠着庄记数万两银子。 “大人您的意思是说这支自生火铳装备起来的水兵队也能够登陆助我们一臂之力?”黄得功和左良玉大喜过望有这样一支生力军无疑可以极大的鼓舞士气而且可以在关键时刻发动突袭。 “当然否则我不遗余力的替登莱水师担保先期就拿到了自生火铳保障其训练若是没有一点儿好处可拿那我这么做有何意义?”冯紫英一摊手:“兵部那边也没有反对只是给了登莱方面一个便宜行事的意见现在王子腾南去湖广沈大人一人便可以做主自然不会坐视永平危局不管。” 罗一贯等人也隐约知晓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和冯家关系不一般据说沈有容的水师提督就是冯家保荐而上的这么说来派遣一支水兵队登陆助阵还是大有可能的。 当然一支千余人的水兵队哪怕是装备了自生火铳也未必能发挥出多么强的战斗力。 这些水兵在舰船上与敌军发生接舷战时列队轰击或许能有些威力但是再怎么大的船接舷战也不过就是百十人的对轰真正上了陆地战场那动辄就是数百到数千人的对决那不可同日而语。 但无论如何有总比没有好一千多人的队伍拉出来也还是有些气势的他们三人还是更寄希望于山海关的那一营兵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应该说冯紫英的这两份后手让包括罗一贯和黄得功等人都倍感兴奋。 当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和永平府的保卫战捆绑在一起时那份焦灼和烦躁情绪就一直困扰着三人。 左良玉还要好一些毕竟和冯紫英关系不一般但罗一贯和黄得功二人和冯紫英也是初识虽然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日益熟悉但这毕竟是要打仗是要提着人头耍的活计谁也不敢大意。 冯紫英战败了顶多也就是仕途中落但有老爹和座师的帮助顶多赋闲几年还能重新复起只要留得性命即可。 但是他们几个人这一仗打输了不但在冯家那边落不到好而且还极有可能会背上锅兵部和都察院那边肯定会追查责任到时候还得要看冯紫英愿意不愿意一力承担。 现在有了这两个后手加上冯紫英也承诺一旦确定蒙古人入侵的大概时间就会马上发动坚壁清野政策乡间百姓要么赶入山中要么就得要迁入现场县城迁安、抚宁、卢龙、滦州和昌黎乡间都不能留人留物绝对不能让蒙古人抢到粮草财货。 这样迫使蒙古人不能在永平府境内久留要么攻打县城要么就是转移移兵他向。 按照这个做法蒙古人一进入永平府就会感受到深深地恶意一无所获之下恐怕就不得不考虑该如何来应对了。 冯紫英的魄力和手腕加上知府朱志仁对他的言听计从都让罗一贯、黄得功等人十分佩服这可不单单是靠其父蓟辽总督的名声如果没有点儿真材实料人家也是一个正四品大员不可能拿着自己的头颅和乌纱帽来陪着你玩。 冯紫英也观察到了三人心境的变化很明显有了山海关骑营和登莱水兵队的援助三人信心都是大增。 ********* 迁安的棱堡化建设比卢龙更早限于迁安县城不及卢龙棱堡的密集建设更彰显其威力按照冯紫英估计迁安要给蒙古兵迎头痛击那么棱堡建设上就要不惜代价所以在几面城墙上的棱堡建设都花了血本。 无论是外部的双重城墙这样较低的外部城墙可以充分发挥火铳齐射的威力同时还能消阻敌人攻城器具的攻击性像攻城车和云梯这类攻城器械在抵达第一道城墙时就不得不停下而攻城车就难以直接攻城而云梯如果不加长的话也无法直接搭到雉堞上。 看见陆陆续续进入城内的车队马队冯紫英站在墙头上扭过头来问道:“游大人这些近期进入县城的人都须得要认真查验蒙古人南侵在即很难说这些人中会不会藏有他们的细作……” 陪同冯紫英站在一旁的是迁安知县游士任他是永隆二年的进士在迁安也担任知县三年按照惯例如果表现优异便有可能升迁只不过他运气不好这在可能转任升迁当口却遇上了几十年未遇的蒙古人入侵。 而实事求是的说游士任在任清廉勤政口碑也不错只不过迁安处在军地夹缝中的确也很难尤其是蓟镇辖地历来不许地方官员进入而治安不靖也是困扰迁安的一大难题。 不过冯紫英观察游士任的态度虽然对蒙古人入侵忧心忡忡但是却并未流露出多少怯意这让他放心不少。 “大人放心下官已经专门叮嘱了县丞孙大人对进入县城的士绅庶民一体检查若是不在籍人员须得要注明来历并由主家具保。”游士任看了一眼冯紫英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 他对于冯紫英的观感也是十分复杂。 比自己晚一科但是现在人家却成了自己的上司当然人家是二甲进士而且还馆选了庶吉士这是游士任的三甲进士不能比的。 但这位年轻的冯大人却还被皇上破格擢拔入了翰林院这就有些太招人眼目了。 “很好还是游大人考虑周全。”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信口问道:“游大人是湖广人?” “下官乃是嘉鱼人不过后来随父母迁居到江夏。”见冯紫英问起自己籍贯游士任虽然有些不耐但是毕竟是上官哪怕比自己小十来岁但是也得讲究官场规矩。 “湖广人杰地灵有机会某也很想一游黄鹤楼、武当山啊。”冯紫英不无感慨“官师经常提及柴大人也是经常炫耀……” 游士任微微蹙眉小心观察了一下对方他以为对方是炫耀但仔细观察却不像可能是真的对湖广山水十分仰慕这使得他心情好了不少。 官应震和柴恪都是他们湖广士人领袖游士任自然是清楚的柴恪那里游士任还曾经去拜会过关系纵然算不上特别密切也算有些交情。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备战(2) “冯大人若是有暇的确可以一游湖广湖广山奇水秀蔚为大观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是不去湖广委实让人遗憾。”游士任点头应道。 “是啊只可惜当下时局维艰我等身处各位又如何能得此闲暇?”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此番若是能成功挺过这一关你我才能奢谈其他啊。” 听得冯紫英说得沉重游士任忍不住道:“大人下官虽然来迁安不久但是也曾听闻这一二十年里蒙古人偶有骚扰也不过就是在边墙附近鲜有深入纵然此番南下与往日不同难道还能真正进攻县城?我听闻连卢龙、滦州和昌黎亦在备战如此多的民众都聚往城中所需花费巨大这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还有蓟镇十万大军驻防这一线难道就能熟视无睹?” 对于府衙这边的大动干戈各县都是有些反应的。 以迁安为例要修棱堡就需要从城墙向外突出新建而这就涉及到护城河的重新挖掘迁安和卢龙乃至滦州护城河都是引滦河水而来这个时候水量都不小要改建就意味着先要截断滦河引入过来的护城河然后重新建设和改道工程量相当大但在府衙的坚持下迁安这边也只能从命。 还有像将所有民众要么赶进山要么迁入城都涉及到极其繁琐的事务这个县衙里几乎全数被动员起来了一个个累得够呛难免都会有怨言。 那这蒙古人究竟来不来有多么危险这个问题可能是无数人问过还有无数人藏在心中都在质疑蒙古人南下的规模和决心以及蓟镇的应对之策。 这也是最困扰朱志仁和冯紫英的。 蒙古人什么时候南下有多大规模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南下谁都不能说一个准确的情形。 兴许规模没想象的那么大就是在边墙一带掳掠一番就回去了又或者根本就不从永平这边破关而入而走顺天府冲着京师城而去的确各种可能性都有但是你敢赌么? 冯紫英不敢赌而且以他的判断蒙古人有极大的可能性会从永平府北面破关而入而且机会沿着滦河南下迁安首当其冲卢龙也跑不掉墨菲定律早就告诉了大家最糟糕的局面肯定会发生你越不希望如此那么结果往往就是如此。 这种情形下他也无法向所有人做出解释还好有朱志仁的支持这种以府衙发文形式指直接下令下边州县遵照执行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一旦判断失误也很容易伤及知府和同知的威信。 不过此时冯紫英和朱志仁都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过得聊眼前这一关一切都好说。 但游士任又不同他是迁安知县真正父母官要守住迁安还需要他的鼎力支持冯紫英还得耐心解释。 “游大人我理解你的不解和难处这么多人突然被动迁进城来而且一呆就是几个月无论是哪方面的消耗都是绝大给县城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乡间还用坚壁清野之策来对付蒙古人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蒙古人此番南下比二十年前规模更大除了察哈尔人外内外喀尔喀十二部也已经附聚在察哈尔人身旁所以迁安躲不过卢龙逃不掉要么我们就丢弃整个永平府逃到那边儿去甚至连河间府都未必安全那显然不可能要么就是殊死一搏打赢这一仗!” 冯紫英语气坚定恳切不容置疑让原本还有些疑虑的游士任也无话可说。 “既是如此下官也无话可说大人有什么安排就请吩咐只要迁安百姓做得到的我们全力以赴。” “游大人有此心就好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一旦蒙古人南下来了在迁安就要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这其中协助守城的民壮和民夫都要安排好后勤保障更要一一到位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 冯紫英目光望向西北“其他一切就交给我们了。” 城墙外左良玉正指挥着自己训练出来的拔山左营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这操练行进据枪半蹲射击然后再前行再举枪射击…… 经历了几个月的苦练在哨官们的皮鞭棍棒下这些士卒的操练已经有模有样就是不知道在真正面对蒙古人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其中一部装备了簧轮枪的士卒动作显然更为娴熟轻松当另外四部在打出三轮射击时装备了簧轮枪的这一步已经能够完成五轮射击。 这除了簧轮燧发枪本身就更便捷外也还因为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把这些民壮中头脑最灵活训练最刻苦的士卒挑选出来优先装备了簧轮枪。 游士任的目光也随着冯紫英的目光放在了城外训练的士卒上。 矫健有力的步伐整齐划一的动作尤其是在据枪半跪射击起立行进这一系列极具美感的动作演示下哪怕是游士任和城墙上其他迁安官吏士绅们都不得不被这种来自于近代操演规制训练出来的队列动作所震撼。 这也是冯紫英有意如此不这样不足以坚定所有民众的守城决心。 “对了从榆林那边运来的货物安置好了么?”冯紫英转过头问左良玉道。 “大人放心已经放置好了专门有一个队十二个时辰轮流守候闲杂人不得进入十丈之内。”左良玉沉声道。 游士任有些好奇但是他也知道问也不会有答案干脆知趣地不问。 从迁安到榆关冯紫英在视察了榆关港的建设进度之后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到昌黎在昌黎布置了防御之后又绕道滦州检查了滦州的防御体系建设。 滦州依然效仿迁安进行了城墙改建修筑了部分棱堡马面但是不及迁安力度毕竟迁安的风险性更大而滦州则躲在了卢龙背后了。 这一趟跑下来冯紫英心里也才有了一个数。 按照初步预定的计划左良玉会率领拔山左营三千三百多人将负责迁安县城的守卫。 与此同时冯紫英也把罗一贯的三部骑兵放在了迁安。 其中一部驻扎与城中可以随时出击一部放在紧邻建昌营的北面这里已经属于山区地势崎岖复杂而罗一贯的骑兵对这一区域十分熟悉正还可以游击。 这里距离迁安城也不过三十里地如果建昌营没有西撤当然可以与建昌营唇齿相依背靠大树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 冯紫英很清楚建昌营现有兵马恐怕不会驻留在原地而极大可能要西撤防御顺天府那么罗一贯的一部骑兵就可以驻扎在建昌营作为策应迫使蒙古人在围攻迁安时不得不考虑来自北面背后的突袭。 还有一部则藏身于滦河以西与迁安县城隔河相望因为有滦河相隔蒙古大军不能轻易渡河若是小部渡河罗一贯这一部可以缠战若是蒙古大军渡河他则可以直接撤往西面榛子镇甚至撤入丰润地界。 不过这一部因为和蒙古大军要保持近距离接触同时要给围攻迁安的蒙古军造成威胁所以很考验带队军官的指挥能力罗一贯准备亲自指挥另外二部则由各自把总率领。 踏入自己的同知公廨中冯紫英目光放在了面前的沙盘上。 这是一具整个永平府的地形沙盘准确的说是永平中北部的地形沙盘相当粗糙但是也基本能把永平地形地貌勾勒出来了。 这是冯紫英交代给吴耀青的任务花费了吴耀青相当大的精力。 虽然他不是带兵大将但是此番永平保卫战关系重大而且在缺乏蓟镇兵的支持下整个永平防御任务实际上就是压在他身上。 朱志仁是什么都不懂索性就全权放权给他了这样也好也免收掣肘真正到关键时候更麻烦。 沙盘很粗糙大体上是按照兵部舆图的形状来制作的但是也结合了吴耀青带着的一帮人几个月来的辛苦测绘所得。 冯紫英对测绘不懂但是他看到了徐光启和利玛窦翻译的《几何原本》。 这应该是对测绘这门学科有着重要意义同时还听说徐光启在主持编写《测量全义》这也应该是一个巨大的成就会对未来军事测绘有着巨大的价值和意义。 但现在他还只能让吴耀青他们用较为原始的办法来进行一些描绘嗯应该是连测绘都算不上。 他也打定主意在结束了这一战之后无必要去天津拜会赋闲在当地实验马铃薯和番薯的徐光启这应该是这个时代最具有科学思维的学者只不过他的思想见解在这个时代却显得格格不入但冯紫英相信只要有机会此人定能绽放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敌情(1) 从沙盘就能看得出来整个永平府是西北高向东南倾斜长城便沿着山势而修筑但是这些长城主要以烽燧为主而这山间还有无数垭口隘口蒙古人便能够通过这些山谷夹道和垭口从北面的草原上钻进来。 由东向西在这些山南麓的沿线分别设立有石门寨营、台头营、燕河营、建昌营、太平营、滦阳营以及到更西面的三屯营那里是蓟镇总兵府驻地。 其中最东面的山海关只负责山海关城及其附近榆关守卫同时兼顾西边儿的太平营太平营负责针对黄土岭、大毛山、义院口这一线可能遭遇的敌人。 台头营负责界岭口和青山口一线可能出现的敌情而燕河营和建昌营则分别针对桃林口和冷口的敌情并相互策应。 太平营则负责擦崖子和榆木岭一线敌情滦阳营则针对董家口、喜峰口和李家谷这一线。 而三屯营则负责潘家口和洪山口一线同时还要策应滦阳营、太平营。 这种不妨看似周密基本上将每一段防线都照应到了无论蒙古人从哪一线突破所应对的都有营军而且还有互相策应的机制但是这只是建立在小股蒙古人入侵的前提下。 如果说是数千甚至上万的蒙古人入侵这种方式的确能够发挥很好的效果迅速出击并形成夹击之势但是一旦超过万人甚至数万人的入侵这种应对机制就显得相当脆弱了。 蓟镇分为三路东路和中路在永平境内而最重要的西路则在顺天府境内相比之下西路所要防御的范围并不比东路和中路加起来窄甚至任务压力更重因为那里背后就是京师城这也是为什么蓟镇总兵驻地会设立在紧邻着顺天府的三屯营。 而从三屯营向西忠义中卫、东胜右卫、营州右屯卫、镇朔卫、营州中屯卫、营州后屯卫、兴州后屯卫字排开这些卫所虽然几经裁汰但是仍然保留着相当数量的屯兵作为蓟镇边军的补充兵员整个西路就云集了蓟镇军三分之二超过六万大军的兵力驻扎。 而漫长的东路和中路则只有蓟镇三分之一的兵力不到这还要包括三屯营蓟镇总兵驻地和山海关上不能动的兵力也就是说数百里地间设立的六个营寨其实只有区区不到两万兵马。 这两万兵马分布在六个营寨中想也能想得到根本无法抵挡得住洪水一样汹涌而来的蒙古骑兵这样设防只能是被各个击破甚至逐一歼灭。 所以冯紫英猜都能猜到尤世功已经在发布命令要收缩兵力确保顺天府那边兵力从哪里来自然就要从这本来就难以抵挡得住的永平境内的六个营兵力中抽调。 冯紫英的目光在沙盘上的边墙游弋义院口到界岭口这一线虽然也有可能但是他判断可能性不大这里距离山海关太近了就算蒙古人尽力啊也极易遭到山海关上的诸军拦腰一击。 同样喜峰口以西的永平境内一直要到顺天府那边的将军石虽然路线长但是这一线边墙内驻扎着数万大军而且还有多个卫所驻地作为支点察哈尔人要从这里突破进来也会面临各路阻击。 唯有青山口到界岭口这一段数百里地台头营、燕河营、建昌营和太平营四营区区一万多人驻扎可供突破的隘口山谷太多这也是为什么尤世功不愿意守这一线的主要原因实在是不好守。 尤其是在蒙古人兵力充裕且机动能力更强的情况下采取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手段极易拉开防线避实击虚或者围点打援造成己方更大的被动。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忍不住叹一口气蓟镇可以放开口子尤世功可以以要守卫顺天府为借口抽兵放弃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却别无选择。 现在只有唯愿左良玉、黄得功和罗一贯能不负众望了。 ********* 从兵部公廨出来布喜娅玛拉就忍不住了“德尔格勒这样不行!” 德尔格勒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又能如何?东哥你也看见了大周这兵部公廨的忙碌程度我可以肯定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西南的问题肯定还是和草原上的蒙古左翼开始躁动起来有关系这种情形下你觉得他们还有多少心思来管我们的死活?” “我就不相信大周兵部这些人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就觉察不到乌拉部和我们叶赫部一旦被努尔哈赤吞并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布喜娅玛拉怒气冲冲地道:“上一次那位小冯修撰说得那么好听为什么这一次他们兵部这些人连见我们一面都不肯?” “大哥带着尼雅汉去见了冯总督但是没得到任何承诺听说冯总督也在为蓟镇面临的压力担心蒙古人从他的蓟镇地盘上突破打到京师城下他会承担责任所以也没有给大哥他们所少好脸色。”德尔格勒脸色阴沉。 “德尔格勒我们还是得去找到他们主事的如果我们一无所获大周放弃了我们努尔哈赤绝对会利用这一次机会对我们和乌拉部动手我们能不能坚持下来不好说但是布占泰那里肯定支撑不住没准儿布占泰就要降了他一降我们就无法立足了。” 布喜娅玛拉宛如刀削般刚劲凌厉的脸颊上露出一抹决然“我们要去找那位小冯修撰!” 德尔格勒一皱眉“你不是问过了么?那位小冯修撰现在有些失势被外放了我们去找他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不德尔格勒你对这些汉人还不太了解汉人尤其重视亲情、师生情和老乡情小冯修撰是冯总督独子冯总督绝对不会对小冯修撰坐视不管而小冯修撰的老师是当朝阁老而起兵部那两位对他也很看重如果能在他那里得到承诺他就能帮我们协调和斡旋辽东和大周兵部这边那么我们就能赢得主动。” 德尔格勒没想到布喜娅玛拉居然对大周汉人官场这一套也如此了解不由得咂了咂嘴“东哥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德尔格勒我们是弱小的一方要想在各方势力中求生存就只能依附强者大周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和靠山要想赢得他们的支持我们就必须要要把他们内部这些风俗习惯、关节过场都搞明白。” 布喜娅玛拉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和不甘但是又还有一些倔强。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去永平也不过就是几百里地算不得什么。”布喜娅玛拉坚决地道。 德尔格勒面对布喜娅玛拉的倔强和果决也是无言以对“只怕那小子现在未必能帮得上我们啊。” 当冯紫英见到布喜娅玛拉一行时也是吃了一惊。 布喜娅玛拉那矫健高大册身躯太招人眼目了特别是那双清潭边的美眸直入人心魄。 “是你们?”对于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冯紫英心有触动略感意外。 “冯大人别来无恙……”布喜娅玛拉文绉绉地说着话冯紫英听得有些生硬的搭白颇为好笑“东哥姑娘看看来你们有恙了嗯起码你们的心情表情并不好是因为女真人的缘故么?” “大人这是明知故问了建州女真马上就要对我们和乌拉部动手你父亲却熟视无睹我们起了你们朝廷兵部他们连我们的面都不愿意见难道你们大周军就是这样对待盟友的或者说才半年时间你们就改弦易辙对我们海西女真不闻不问了?” 布喜娅玛拉气势汹汹地道。 冯紫英哑然失笑“东哥姑娘盟友的作用是相互的当你要质问别人时首先应该要先扪心自问自己为别人为盟友做了一些什么?一味强求别人的付出而忽视自身的义务这样的盟友没有谁会喜欢也绝不长久。” 见布喜娅玛拉一窒冯紫英兴致勃勃的继续道:“大周为自己的盟友做出了很多甚至不惜把自己紧缺的东西都先给了盟友但是作为盟友叶赫部做了什么呢?我知道你们所来为何努尔哈赤肯定会在今秋有动作蒙古人要大举南钦牵住了大周大部分心思自然没有精力来过问其他那叶赫部为大周做过什么没有呢?” 布喜娅玛拉态度有些软化语气也和缓了许多“我们叶赫部实力有限委实做不了什么。” “对建州女真做不了什么那对察哈尔人呢对内外喀尔喀诸部呢对科尔沁部呢?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大周要叶赫部这个能有又有何意义价值呢?”冯紫英态度冷然。 “那大周需要我们叶赫部做什么?”布喜娅玛拉脸色冷峻她意识到眼前这个青年男子恐怕不会像上一次那样那么好说话了叶赫部需要做些什么才行。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敌情(2) “趁着林丹巴图尔南侵你们叶赫部向西出击草原去他的后方大本营烧杀掳掠一番如何?”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一下子跳了起来德尔格勒愤怒地大喊:“这不可能!” 而布喜娅玛拉则是双目喷火饱满浑圆的大胸在油光乌亮的皮甲包裹下更显得巍峨雄伟急剧起伏“冯大人你这是欺人太甚!” “怎么欺人太甚了?林丹巴图尔带着察哈尔和内外喀尔喀侵入我们大周烧杀掳掠你们叶赫部口口声声说是我们大周最坚定忠实的盟友要这样要那样大周都一一予以满足这会子让你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却说这是欺人太甚那布喜娅玛拉你觉得怎么才不算是欺人太甚?” 一句话把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叶赫部是大周盟友察哈尔人入侵大周人家只是要求你去察哈尔人地盘上打劫一番这个要求要听起来实在不过分但是那是…… 人家大周这一年多来给了叶赫部如此多支持现在提这个要求似乎也顺理成章这让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觉得人家是理直气壮可己方是绝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的。 一旦察哈尔人北返叶赫部如何能面对这个草原霸主的进攻?就算是有辽东的全力支持也不行更不用说辽东镇要应对建州女真根本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支持自己身上。 叶赫部现在已经彻底交恶了建州女真如果在交恶察哈尔人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可如果不满足此人提出的条件那建州女真一旦对叶赫部动手辽东袖手旁观那叶赫部一样只有完蛋这还没有说叶赫部还希望大周连乌拉部都能保护下来呢。 布喜娅玛拉慢慢镇定下来掠了掠额际飘散的长发抿着嘴唇道:“冯大人请恕我直言大周无力保护面临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两面夹击的叶赫部所以我们不能同时得罪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所以……” “所以这就成了大周的罪过了大周要帮你们扛着建州女真还得要帮你们不受察哈尔部的攻击而叶赫部则什么都不用做那这样的部族对大周来说留着干什么有何用处价值有何意义?” 冯紫英毫不留情地剥开面纱“布喜娅玛拉这不是你我之间谈私人感情的时候这是两个政权的生存之道如果叶赫部对大周无用大周凭什么浪费粮秣武器来支持你们?就凭你胸大无脑故作深沉就凭金台吉和布扬古舌绽莲花左右逢源?” 不过还别说这布喜娅玛拉的胸真够大比司棋的胸似乎还要大一圈儿尤二尤三都要稍逊一筹冯紫英心里比较了一番起码是36f的好在这女人个头也够高大长腿的皮甲战靴比自己都还要高一头看上去倒也显得十分协调。 被冯紫英的话语羞辱得满脸通红双拳紧握上前一步饶是布喜娅玛拉并不在意对方的目光但是这种话语无疑就是凌辱了“冯大人你欺人太甚!” 又是欺人太甚?这丫头就再找不到更合适的话语反击么?看见布喜娅玛拉怒发冲冠的模样冯紫英摆摆手:“我是实话实说看看你们叶赫部这一年多的表现究竟为我们大周做了什么?一味要求索要却不肯付出这样的盟约不要也罢。” “我们的存在对建州女真就是最大的威胁对于大周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德尔格勒忍不住反击。 “是么?”冯紫英冷笑“叶赫部如此乌拉部如此一到关键时刻不但发挥不了作用却还要大周出兵保护这种存在感未免太虚弱了一些大周花费如此之大那还不如真的壮大自己。” 布喜娅玛拉几乎要把嘴唇咬破她想到过来永平可能会吃闭门羹可能会受到冷遇但是却没想到会遭受如此羞辱。 布喜娅玛拉太阳穴突突猛跳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小不忍则乱大谋叔叔和兄长把此事交给自己就是希望能在这个人身上取得突破她不能因为一己之怒而耽误了大事。 “冯大人其实您心里清楚大周还是需要我们叶赫部的您这般羞辱我们无外乎也就是觉得我们叶赫部没有达到你们的期望要求其实不必如此既然是盟友那不妨把事情挑开来说不必这般先提出不可能的条件然后再来退一步不能答应的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答应了也没用能做到的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乃至整个叶赫部尽全力也会去做!” 布喜娅玛拉的一番话让身旁的德尔格勒也都安静了下来心里对这位堂姐也是暗自钦佩能够从羞辱暴怒中迅速冷静下来说出这番话难怪大萨满预言她“能兴天下能亡天下”。 兴天下的气运不知道能落到谁身上但是和她订过亲的歹商和孟格布禄的哈达部早已经灰飞烟灭了辉发部的拜音达理也一样烟消云散一度和乌拉部的布占泰订婚现在乌拉部十不存一布占泰苟延残喘。 要说海西四部竟然都因她而卷入战火而不能自拔这或许有些牵强但是不容否认的却有这层原因在其中。 努尔哈赤据说至今对这位堂姐依然是念念不忘也不知道这位堂姐最后的命运究竟会如何。 冯紫英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还能说得出这样一番情通理顺的话来自己再要过分威逼倒显得自己有些low了。 掂量了一下言辞冯紫英一时间也想不好该如何来应对。 这二人来的目的很简单努尔哈赤铁定会利用林丹巴图尔南侵和西南乱局做文章大概率事件是要对舒尔哈齐和海西女真这二部动手这一点冯紫英也和父亲在信中就交换了意见。 乌拉部最危险因为就在建州女真眼皮子下边而且东海女真瓦尔喀部的策穆特黑已经投靠了努尔哈赤这势必引起连锁反应像渥集部和虎尔哈部会不会也投向建州女真可能性很大而彻底解决掉横亘在咽喉要道上的乌拉部可以极大的加速东海女真倒向努尔哈赤。 大家都看到了乌拉部的危险但是现在乌拉部却很不争气乌拉部上一仗被建州女真打断了脊梁布占泰既不甘心这样臣服于努尔哈赤但是又对建州女真充满了恐惧另外还惦记着想要娶眼前这一位布喜娅玛拉。 估计那萨满所言的“此女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实在魔力太大让现在已经沦落到要灭族边缘的布占泰都还念念不忘。 这恐怕已经不是这女人魅力太大的问题了而是真的觉得娶了这女人就能拥有天下的痴念了。 虽然冯紫英也承认这女人的确有一股子独特的魔力尤其是那双深凹的眼睛和略高的颧骨配上宽广的额头与宽嘴薄唇总让人觉得她像一个巫女嗯可能也有萨满那句话的心理暗示缘故但如果说用一族人命运去为此一搏那就太无聊了。 乌拉部一旦被灭东海女真几乎就难以阻挡会被建州女真吞并也不过就是三五年内的事情叶赫部也多半会步其后尘至于舒尔哈齐更是难以撼动努尔哈赤的地位这一点冯唐和冯紫英都从未奢望。 问题是兵部已经对自己老爹支援察哈尔人结果现在林丹巴图尔却要入侵大周十分不满对大周周边这些部族产生了很大的不信任感连支援物资恐怕都要大大折扣了要让辽东出兵保护叶赫部更是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老爹也承受不起这种政治压力都察院可不是张怀昌和乔应甲一家开的刘一燝和其他南方士人也不是吃素的。 见冯紫英不言语布喜娅玛拉心中微微一凛难道大周真的打算放弃叶赫部和乌拉部了? 她也知道里去年辽东为了拉拢察哈尔人压制建州女真支援了察哈尔部许多物资连他们叶赫部都有些眼红现在察哈尔人却反过来进攻大周还拉来了内外喀尔喀诸部这难免会让大周生出遭到背叛的感觉很有可能也会对像自己这些部族的不再信任。 如果真是这样那叶赫部恐怕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冯大人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提出来我们叶赫部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我相信我们叶赫部和大周应该是最可靠的盟友建州女真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有这个目标在其他一切都可以放在一边才对。” 冯紫英微微一笑这女人倒也机敏一下子就猜出了原因不过猜出了却未必能解决得了除非叶赫部能够拿出一些诚意表现来。 “布喜娅玛拉理由我不废话了叶赫部是不是应该做点儿什么来向大周证明自身的价值意义呢?”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威逼利诱(第三更求月票!) 布喜娅玛拉心中一惊望向冯紫英的目光变得不善。 对于这位京师赫赫有名的小冯修撰叶赫部也是做足了工作要从辽东镇和大周朝廷这里拿到好处自然也要投其所好搞清楚这些能决定叶赫部命运的大人物们的喜好。 对叶赫部来说兵部尚书侍郎们位置太高他们几乎接触不到更不用说内阁阁老们了他们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蓟辽总督以及负责和他们叶赫部接壤的辽东镇驻军副总兵和参将几人了。 冯唐那里没什么空子可钻一切要按照辽东镇这边的利益来决定几位相关副总兵和参将他们也打点过倒是有些效果可他们权力有限任何支援和行动都必须要经过冯唐批准才行。 唯一一个最大的软肋就是这个小冯修撰不但是冯唐独子而且其还和大周兵部大员们关系良好加之其座师又是内阁阁老所以这个人才是最关键的哪条线都能说上话。 所以他们也是煞费苦心的收集了冯紫英的相关情况发现此人有一大弱点就是好色尚未娶妻就先纳了两个胡姬为妾而且还接受荣国府赠送的美婢数人现在更是要娶三房妻室可谓色中饿鬼。 这几次接触这厮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出格举动但是她还是总感觉对方那双眼睛灼灼烫人萨满对自己的评价恐怕这厮也听闻过没准儿就有其他想法也未可知。 正因为如此布喜娅玛拉才会如此敏感听得冯紫英的话语就下意识地往那边儿想了。 深知此时不是得罪此人的时候但是布喜娅玛拉内心仍然是羞怒无比大周有此等人为官而且声名显赫也难怪每况愈下面对建州女真和蒙古人都是捉襟见肘。 “冯大人你此言何意?” “布喜娅玛拉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冯紫英自然没想到布喜娅玛拉会脑补太多依然笑着道:“你不是说你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以及叶赫部只要做得到的就都愿意做么?那就做点儿什么来证明吧。” 布喜娅玛拉呼啦一下子再度站了起来“冯大人你这样要求未免太过无耻了吧?” “太过无耻?”见对方满脸通红怒意勃发冯紫英莫名其妙“怎么叫无耻呢?难道你们叶赫部不该有所表现我提出来的建议你说你们叶赫部无法做到那你们就用你们能做到的表现一下吧这个要求也叫无耻?” 布喜娅玛拉气得全身发抖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良久才冷着脸道:“冯大人你这样趁人之危这等行径是不是太过龌龊了?” 冯紫英见对方双目双手紧握几欲扑上前来与自己搏命一般也有些不解自己这个要求好像不过分吧?就算不是不愿意那也不至于这样要怒发欲狂择人而噬的架势吧? “布喜娅玛拉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冯紫英也有些戒备这鬼女人莫要情绪激动真的要绑架自己逼着自己做出什么承诺吧?那也未免太儿戏了“你自己琢磨用什么来证明你们的诚意总得做点儿什么吧?” 此时的布喜娅玛拉已经完全钻入了牛角尖儿一门心思脑补以为冯紫英要自己的身体作为诚意表现倒是一旁的德尔格勒相对较为冷静不知道自己这位堂姐为什么会因为冯紫英这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话而如此失态。 “呃冯大人我们有些难以理解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才算是表达了诚意?但您方才提及的要我们去扫荡袭击察哈尔人后方肯定不可能或者您可以给我们一些提醒和暗示?”德尔格勒瞅了一眼如同受了刺激的豪猪耸起尖刺模样的堂姐赶紧道。 德尔格勒的话让布喜娅玛拉更紧张双目更是死死锁定冯紫英只要冯紫英敢提出那等无耻要求她便要毫不客气地啐对方一脸唾沫! 冯紫英倒没有意识到其他想了一想才道:“布占泰据说现在很颓废成日在部落中饮酒作乐不思政务根本无力阻止瓦尔喀部的策穆特黑帮助努尔哈赤拉拢东海女真诸部这原本是我们支持乌拉部的最重要目的而且今年乌拉部情况可能会比去年更糟糕部落中的长老也对此很失望其他普通部民也对布占泰十分不满……”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面面相觑没想到对方连这些情况都能知晓但想一想乌拉部就在大周和建州女真之间肯定瞒不过大周细作。 布喜娅玛拉这个时候才回过味来人家根本就没有那层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摸了头会往那边想。 难怪德尔格勒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大概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激动而姓冯的也是一脸惊诧想到这里布喜娅玛拉就羞愧无比。 “既然如此那乌拉部对大周便已经失去了作用目前乌拉部在建州女真的虎口下随时都可能被吞并那情况对叶赫部和大周都会更糟糕既如此不如让乌拉部西迁进入你们领地由你们叶赫部兼领乌拉部比如布扬古或者德尔格勒取代布占泰成为乌拉部首领……”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是大吃一惊忍不住异口同声道:“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能行?”冯紫英反问。 还是德尔格勒抱拳一礼之后才缓缓道:“大人恐怕不清楚我们海西四部的传统各部皆有自己的贝勒这是延续历史传承而来并非外人能轻易取代的比如像我祖父杨吉砮便是我们叶赫部东城贝勒而其弟清佳砮也就是布扬古和布喜娅玛拉的祖父就是叶赫部西城贝勒布占泰是乌拉部贝勒这却不是我们叶赫部能够随便取代的其部族中长老和部民也不会认可。” 冯紫英当然清楚这里边的情形点点头:“我知道你们海西诸部的历史传承但是历史传承也不是不可改变的建州女真不是统一到了努尔哈赤手中你们海西四部辉发部和哈达部不也已经归属于努尔哈赤麾下?如果要么乌拉部灭亡要么由你德尔格勒或者布扬古暂领乌拉部你觉得乌拉部那些长老贵人们会选择哪个结果?想必这些贵人们也早就看到了辉发部和哈达部那些长老贵人们在建州女真那边沦为奴隶的结局吧?” “布占泰还在纵然他现在无能但是他还有儿子绰齐奈……”德尔格勒忍不住意动。 虽然现在叶赫部首席贝勒是自己父亲金台石但是堂兄布扬古在叶赫部中名声极大便是自己父亲也不能压制而且还有布喜娅玛拉的名气所以便是族人中也都认为布扬古日后要接掌首席贝勒自己顶多也就是一个东城贝勒。 但如果能到乌拉部去出任贝勒那么也就相当于自己这一脉另立山头了乌拉部名声之前比叶赫部更响亮若是能得大周扶持未必不能重新壮大起来。 德尔格勒能想到的布喜娅玛拉自然也能想到。 她一样清楚这是让叶赫部入主乌拉部的大好时机当初自己兄长之所以对布占泰模棱两可的表示可以将自己嫁给布占泰弄得布占泰虐待努尔哈赤嫁给他的两个女儿就是考虑要让自己未来能在乌拉部里发挥影响力扩大叶赫部的权力现在如果按照姓冯的这么一说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我可以请我父亲上书朝廷请封金台石海西卫指挥使统管海西四部绰齐奈年幼送辽东为质日后打垮建州女真海西四部皆可复建德尔格勒可以为乌拉部贝勒绰齐奈日后立了功也可以为辉发部或者哈达部贝勒不过是朝廷一纸文书日后海西四部贝勒接任均需获得大周朝廷文书认可当然朝廷也会尊重各部的民意……” 冯紫英淡然自若地便把这一切规制确定下来说起来情通理顺似乎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都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些后事的时候现在他们要琢磨对方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这根本就不是叶赫部向大周表明诚意而是大周在向叶赫部表达善意了这怎么可能?对方肯定会有更苛刻的要求才是。 “冯大人你有什么条件就开出来吧说了这么多反倒是让我们叶赫部忐忑不安了。”布喜娅玛拉冷着脸道。 “现在叶赫部能动员的兵马有多少?”冯紫英径直问道。 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也知道这瞒不过对方德尔格勒犹豫了一下道:“三万人应该没有问题。” 他打了点儿埋伏若是全面动员叶赫部可以凑足四万可战之兵。 “好你们马上通知你们叶赫部整军三千南下经山海关进入永平半月之内赶到听我安排。”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担当 “什么?”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面面相觑“大人您说要我们叶赫部出三千兵马到永平来?” “怎么?做不到?”冯紫英反问道。 “不是大人您这没头没脑的三千兵马要南下也得要准备一下而且从我们叶赫部到您这里起码也是千里地您又要求半个月时间怎么也来不及啊。”德尔格勒吞了一口唾沫皱着眉头道。 “别说你们没有联络你们叶赫部的方式从这里出关快马三日便可抵达你们叶赫部而现在局势这么紧张难道说你们叶赫部还没有整军备战?”冯紫英笑了笑“还是说三千骑都抽不出来?” 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都摇头“大人您无需激我们三千骑我们叶赫部肯定拿得出来但是这南下千里来永平您是要让我们阻击察哈尔人么?” “三千骑阻击察哈尔人那不是以卵击石你们也不会干吧?”冯紫英似笑非笑“我说了这是一个态度和诚意的问题永平面临蒙古人入侵但目前蓟镇军要确保顺天府那边安全对我们这边就照顾不过来了辽东军那边我父亲要全力应对努尔哈赤可能发起的进攻也没有多少余力来帮助我所以我需要外援帮助。” “可是我们三千骑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德尔格勒皱着眉头道:“更何况我们也需要全力应对努尔哈赤甚至还要援助乌拉部……” “乌拉部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操心我已经和我父亲去过信请他勒令布占泰带领乌拉部向你们叶赫部转移金台石那边我父亲相信已经说通了。”冯紫英淡淡地道:“此番努尔哈赤如果要有动作那么大周也会奉陪到底。” 冯紫英的话把二人给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冯紫英也不在意“德尔格勒布喜娅玛拉三千骑来永平指挥权在你们的人手里我不会让他们去和蒙古人硬拼我不是蓟镇总兵我只希望能尽快逐走蒙古人蹩在永平府地界肆虐至于他要去顺天府那我管不着。”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听明白冯紫英话里的意思了叶赫部三千骑是用来压阵或者说最后一把火迫使蒙古人不能在永平府袭扰太久的这样一来主动权掌握己方手中那就安全许多。 “大人您是打算倚城而守?”德尔格勒沉声问道:“我们来永平进城时发现您在城墙外围重建了许多马面?嗯那马面还修得有些特殊棱角分明……” “对迁安、卢龙这是我们要面对蒙古人的重点防御区我有充足的火铳兵来应对另外蓟镇会为我们提供一个骑兵营山海关那边也有一个骑兵营作为预备队另外从登莱水师舰队会有一千五百人的火铳队增援我希望在永平府好好给林丹巴图尔上一课让他明白永平府这个便宜他占不到。” 德尔格勒粗略一算即便不算冯紫英手中守城的火铳兵如果加上叶赫部的三千骑兵那从外部增援来的兵力都达到了接近八千人这样的兵力用来守御城市的话攻城方即便是两三万人都很难拿得下尤其是冯紫英显然在城墙建设上下了大工夫。 和布喜娅玛拉交换了一下眼神德尔格勒已经被冯紫英许愿的乌拉部首领所打动了。 对于布喜娅玛拉来说同样如此。 现在叶赫部首领是叔父金台石也是德尔格勒父亲虽然自己兄长布扬古名气很大但是很难说日后的情形会变成什么样如果让德尔格勒和布扬古争夺首领之位无疑会引发叶赫部的分裂内讧。 看看二十多年前哈达部的扈尔汉、康古鲁和孟格布禄、歹商为争夺哈达部首领大权引发的内乱最终导致盛极一时的哈达部从此一蹶不振最终被建州女真所灭这其中叶赫部在其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当时孟格布禄之母温姐出身叶赫部叶赫部便不顾一切一力支持孟格布禄。 若非叶赫部支持康古鲁和孟格布禄哈达部也不至于打得不可开交给了建州女真可乘之机最终败亡而叶赫部在其中也没有能讨得好不但损兵折将耗费巨大而且也为哈达部部众所厌恶。 三千骑对实力尚存的叶赫部来说还真不算什么但是用来交好这位小冯修撰倒是一个划算的生意。 虽然建州女真目前摩拳擦掌可能要对乌拉部和叶赫部动手但是只要乌拉部撤退到叶赫部辖地抱团让出了建州女真通往东海女真之路那么建州女真对抱团的叶赫部和乌拉部的进攻热情还会不会有原来那么大就不好说了。 而且叶赫部紧邻辽东镇西北辽东大军可以随时增援也远胜于乌拉部孤悬外围随时可能被建州女真突袭灭掉。 “大人此事我们可以马上飞报我父亲但是我想此事应该不是问题不过拿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要拿我们叶赫部精骑去送死那我们是绝不会答应的。”德尔格勒字斟句酌地道。 “你们俩不是还在这里么?不如就在这里守着看看我冯紫英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冯紫英摆摆手“既如此那我们便各自修书。” ****** 在获知叶赫部也会出三千精骑来增援之后罗一贯、黄得功和左良玉心里彻底踏实下来了。 谁都没想到这位冯大人会如此多的门道居然还能把叶赫部的披甲骑兵给哄来了这支力量可丝毫不亚于建州精骑与蓟镇骑兵相比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有这三千披甲精骑加上罗一贯的两千骑兵基本上就能在卢龙和迁安之间有较为充裕的机动骑兵了虽然还无法和蒙古大军相抗衡但是机动游击牵制蒙古兵无法全力以赴攻城这个目的应该可以实现。 朱志仁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是十分兴奋。 “紫英此事果真还是要你才能办成啊没想到还能把关外这些野人军队用起来换了别人恐怕就没有这种好事儿了。” “大人现在还不好说如果蒙古人入侵军队力量如果没有超过我们的预计那么这叶赫部披甲骑兵倒是能派上用场但是如果蒙古人势大只怕叶赫部就未必愿意去硬碰了指挥权还是掌握在他们自家人手中没那么容易就指挥得动的。” 冯紫英还是有自知之明首先得迁安城和路龙城能守得住这样叶赫部也好罗一贯的骑兵也好才会觉得袭扰进攻有价值。 如果蒙古人具备压倒性的优势己方根本抵挡不住他们都认定迁安和卢龙无法守住那么自然就不会愿意去和蒙古人一战了。 朱志仁吃了一惊“他们来了难道连打一仗都不肯?” “大人这些化外部落都是讲求现实利益的打不赢徒增损失怎么肯去一战?而且又不是为他们自家生死而战。”冯紫英摇摇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做好各种充分准备在迁安这一战中给蒙古人迎头痛击这样才能让叶赫部的披甲精骑认为能打赢这一战也才肯放手一战。” 朱志仁还是能明白这一点的打得赢才意味着人家愿意为你一战那种一看就打不赢的仗叶赫部这些人就不会干这很现实但却不能去责怪人家谁愿意打这种最终毫无结果只会收获伤亡的仗? “那紫英我们现在还需要做什么?迁安那边准备停当没有?”朱志仁基本上把所有这方面的事务都交给了冯紫英彻底放手他就是坐镇卢龙当好后盾这倒也让冯紫英能放手施为。 “能做的也做得差不多了游大人那边也还比较配合城中所有丁壮也都集结起来了充当民夫进城的所有人都划片区做好准备主要是担心一点某一处破城需要立即顶上去……”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如果能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就好了民壮训练时间太短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事就怕一下子遭遇那种血战会紧张崩溃大人我打算去迁安督战。” 朱志仁吃了一惊不是说好那边交给左良玉么?朱志仁也想过若是迁安真的不幸失守只要坚守住卢龙那么日后也能有一个交代毕竟卢龙是府治所在而且城墙更雄峻打赢这一仗自己也不至于会被追责。 “紫英……” “大人昆山太年轻而游大人是文官从未经历过这等战事我好歹也是跟随家父在大同边镇上长大的大小战事也见识过不少宁夏叛乱时我也曾经亲历一战而且如果迁安失守势必让蒙古人士气大涨对卢龙更不利而迁安蒙古人受挫届时我也可以指挥叶赫部和蓟镇骑兵对卢龙予以策应……” 冯紫英对此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冯家军(大更求月票!) 从整个永平府的地理地势就能看得出来西北高东南低从西北而来居高临下。 如果蒙古人从喜峰口到界岭口这一线数百里地中选择突破点南下大概率会选择首攻迁安也不排除直接进攻卢龙但是卢龙在迁安东南如果只攻卢龙而放过迁安那么蒙古人就要考虑迁安的大周军会南下给蒙古人在背后一击。 而如果进攻迁安就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只需要稳稳的防住从西面过来的蓟镇军就行了。 所以冯紫英的判断是迁安一战应该是首战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战。 这一战打好了能够极大的打出气势也能挫伤蒙古人的信心使得他们在后续战事中无法恣意行动。 当然也不排除蒙古人会多路并进同时对迁安和卢龙发起进攻遇到这种情况那也就更没说的就只能全面迎战了。 左良玉太年轻游士任没有战事经历而迁安城比起卢龙城来更低矮护城河也更窄第一战不容有失所以冯紫英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亲自坐镇迁安一战。 相比之下卢龙城高河深加上城内人口更多召集起来的丁壮也更充足加之有朱志仁这个知府坐镇好歹也能振奋一些士气黄得功比左良玉年龄要大几岁经历也更丰富所以交给他也更放心一些。 “紫英你要考虑清楚啊。”朱志仁也有些动容。 谁都知道迁安危险性要高得多冯紫英作为同知完全有理由坐镇卢龙坚守谁都说不上个什么来但对方却决定去亲临迁安第一线这就是一份担当朱志仁很清楚换了自己只怕还真没这份勇气。 “大人我考虑清楚了迁安我去卢龙这边就请大人坐镇指挥了具体防御交给虎山他经验丰富在给家父担任亲兵营官佐时也曾经在边墙上屡次和蒙古人与女真人搏杀胆略皆有尽管放心……” 见冯紫英下了决心朱志仁也就不多劝“那好紫英你在迁安我再给游士任去一封信请他无比听从你的命令我和他也算乡人他也算是一个比较守规矩的官员相信能够很好地配合你另外我在签几道空白文书给你若是迁安城中有不服从的官员和士绅我授权你可以临场处置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 这还差不多冯紫英暗自点头这朱志仁还算是有些担待。 要处置九品以上的官员自己这个同知是没有权力的必须要知府亲笔谕令和用印同样要处置士绅虽然同知有权但是也要背负责任有知府的谕令用印那就不存在了。 ******** 就在冯紫英和朱志仁商量如何防守永平府时冯唐在辽阳的蓟辽总督府中也得到了冯紫英用信鸽传递来的急递。 看完急递冯唐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自己儿子还是决定要去冒这个险在他看来这个险完全没有必要去冒。 既然兵部都对尤世功那边开了口子只要他确保顺天府这边那永平府的得失地方官员就不会承担主要责任了就算是永平府被蒙古人洗劫一空地方官府要担责也是次要责任不会过分追究。 但紫英要去守迁安这就太冒险了。 哪怕退一步守卢龙也好啊。 见冯唐脸色难看在下首的曹文诏和贺人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人可是东虏那边有什么意外?”曹文诏小声问道。 “东虏那边倒是没什么是紫英来的信这个小兔崽子不让人省心啊他要亲守迁安就靠左良玉训练了三个月的一个营民壮?!”想到这里冯唐就越发心慌烦躁。 曹文诏和贺人龙都是冯唐的心腹听闻此言都大吃一惊。 察哈尔人纠集了内外喀尔喀诸部准备大举南侵已经不是秘密了辽东在草原上的细作斥候已经把消息传回来了。 目前来自内喀尔喀五部的兵马正在向察哈尔集结而外喀尔喀诸部的兵马还在路上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成集结而察哈尔那边的粮草征集也在紧锣密鼓进行。 如果没有意外顶多十日蒙古人就要大举南下。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蒙古左翼几乎集结了超过十万大军达到了接近十五万人如无意外应该会是兵分几路南下入侵。 现在整个大周北面从山海关到万全都司都是风声鹤唳一片。 现在还不确定蒙古大军的主力从哪一条路线南下但是初步分析无外乎就是三条通道。 一是龙门卫到古北口这一线。 这一线是宣府镇和蓟镇的结合部其中尤以四海治——渤海所——潮河所这一段特别危险。 渤海所属于蓟镇管辖这里距离京师直线距离太近几乎一突破就直抵京师城下蓟镇重兵驻扎在这里。 而四海治在延庆州境内那边属于宣府镇而且是内外两道边墙理论上应该相对安全。 而渤海所到潮河所这一段也相当危险也就是后世中密云水库所在区域但这个时代还是一片低地从这里突破沿着汤河或者潮河就可以经密云、怀柔经昌平和顺义之间直插入京师。 也就是说最危险区域都在蓟镇辖区而宣府镇那边因为有内外两道边墙一般说来以骑兵为主的蒙古人都不会选择去突破两道城墙南下宁肯鏖战一场打破一道边墙更划算。 第二就是潮河所到喜峰口这一段了这一段位于京师城东北方向距离略远但是地势平坦如果从磨刀峪到马兰峪这一线突破也能轻易直接杀到京师城下。 正因为如此蓟镇在这一线布防了重兵应对。 第三就是永平府境内这一线了。 理论上这一线距离京师城较远就算是打破边墙进入永平府真要想打到京师城下还需要横穿整个顺天府的东部诸县和卫所辖地。 但这一线防御薄弱如果说只图掳掠抢夺却是最好不过的线路像迁安、卢龙、丰润、玉田、宝坻、香河、武清、梁城所直至河间府这一片沃野千里一马平川而且人烟密集且驻军力量要么稀少要么就是以屯卫为主的卫所战斗力很差正好适合蒙古骑兵突破席卷。 冯唐、曹文诏和贺人龙几人都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明白整个北面防线的轻重缓急虽然永平府这边按常理不会是蒙古大军的主要进击路线但是哪怕是一支偏师那也不是你几千民壮能抵挡得住的啊。 接过冯唐递过来的信曹文诏看了看又交给了贺人龙。 “大人蒙古人走永平府这边应该只是一支偏师末将估计渤海所和马兰峪这两处才应该是最危险的。”曹文诏安慰着冯唐。 冯唐摇摇头:“喜峰口呢?” “大人都提醒了尤大人三屯营就在喜峰口背后林丹巴图尔不会不知道我估计林丹巴图尔也许会用一支偏师在喜峰口一线佯攻吸引拖住三屯营那边的蓟镇军寻机从其他几处突破。” 曹文诏在大同和土默特人与鄂尔多斯人打交道太多很清楚这些蒙古人的习惯千里奔袭声东击西的花样玩得很顺溜但是你要说他们强攻硬打的本事有多强还真的说不上打硬仗的本事比起建州女真来要差不少。 “林丹巴图尔要在喜峰口佯攻尤世功也只能坐镇三屯营否则从这里突破整个中部就危险了。”冯唐叹气不已“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蒙古人在永平府这边的偏师数量不要太多了。” “大人要不让人龙率一部南下山海关策应一下?”曹文诏知道上司很是担心独子只是无法表露出来。 冯唐差一点儿就要答应了但是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们这边也不轻松努尔哈赤看样子要对海西女真动手幸亏我们提前把乌拉部这边的事情先安排好了现在就看舒尔哈齐这边会不会出问题了。” “大人乌拉部和叶赫部抱团努尔哈赤没那么容易就把两部吞下去我倒是有些好奇努尔哈赤怎么应对舒尔哈齐也按照您的指示向抚顺所靠近有李永芳一部再加上希龙兄的主力在铁岭卫来清兄的主力在沈阳只要有动静都可以随时策应问题应该不大才对。” 曹文诏目前是冯唐最重要的臂助掌握着冯唐手下最重要的一支机动部队数量高达一万八千人其中八千人是曹文诏利用其从大同带过来的数千精锐为基础扩建起来的精锐骑兵号称虎啸骑效法三国时曹操的精锐骑兵另外一万人则是辽东军中的精锐步兵包括两个火铳营。 除了曹文诏的这支最强悍武力外就是参将尤世威手中的一万五千人其中五千骑兵也是尤氏兄弟从榆林带过来的旧部组建起来的精锐另外一万步兵包括一个正在组建的火铳营。 另外就是贺人龙掌握的一部除了一个骑兵营外也还有一支刀盾步营以及一个在建的火铳营。 如果再加上冯佐率领的冯唐一个火铳营冯佑率领的一个骑兵营这是冯唐的亲兵部队这就是冯唐手中能够绝对掌握的辽东军了。 整个辽东军十二万人马冯唐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就已经牢牢控制住了接近五万人如果再加上现在已经算是完全倒向冯唐的赵率教部和杜松部冯唐能够控制的军队达到了接近九万人算是基本上把李成梁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文诏正因为我觉得什么都安排妥帖了似乎哪里都没有问题才觉得心里不踏实。”冯唐叹了一口气“努尔哈赤是什么人咱们打交道这一年多你们都应该清楚了我感觉无论是林丹巴图尔的南侵还是西南那边生乱都和他脱不了干系而且我甚至还有感觉努尔哈赤的手段还不仅止于此他应该还有后手。” 曹文诏和贺人龙都觉得总督大人是不是有些过于紧张了努尔哈赤固然狡诈凶残但是以不变应万变叶赫部和乌拉部抱团舒尔哈齐收缩到抚顺边上有杜松和赵率教策应还能如何? 至于说关内那些事情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贺人龙年轻气盛有些忍不住:“大人您是不是太高看努尔哈赤了?建州女真这几年发展这么快末将觉得还是和李成梁的放纵有很大关系您来之后其实努尔哈赤已经老实了许多建州女真这一年多来也没啥大动作顶多就是不断拉拢科尔沁人但他拉拢科尔沁人肯定会让林丹巴图尔不满所以现在他都还只能藏在底下的和科尔沁人眉来眼去我们不妨找个机会挑破让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先斗上一斗……” 冯唐微笑摇头贺人龙打仗是把好手但是却把政治上的东西看得太简单了。 科尔沁人名义上是遵从察哈尔人但他们和内外喀尔喀诸部不一样非传统的蒙古左翼三万户而是独立的东蒙古藩镇对林丹巴图尔自诩为大汗的态度也就是听调不听宣甚至有时候还干脆就不理。 林丹巴图尔对科尔沁人也是拉拢加威逼以拉拢利诱为主威逼为辅至于建州女真更是百般拉拢科尔沁人他们各自对此都是心知肚明挑破也不会让各方关系有什么实质性变化。 “人龙草原上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冯唐摆摆手“慢慢我们就明白了日后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 曹文诏也是认同“不过大人那紫英那边您打算……?” “他不是能耐挺大么?能把叶赫部的披甲精骑说动南下援助他那就是他的本事我也就懒得多管了他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该自己明白如何来求生保命才对。”冯唐摇摇头。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站前,临别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子时了。 连续不断的奔波让他也有些疲倦不堪了。 从关外传来的消息很混乱。 王绍全他们在草原上活动的晋商商队传回来的消息称察哈尔部起码动员了八万人以上接近九万人而内外喀尔喀诸部集结起来的兵马也超过了五万人另外据说科尔沁人中也有一些跟在了察哈尔人屁股后边儿估计在一万人上下。 按照这个说法就已经接近十五万人这比冯紫英预料的十二万大军大大超出了一截。 而从蓟镇那边传回来的兵部职方司消息称蒙古大军集结兵马可能超过了十六万分成了三个集群东、中、西三部其中中线实力最强也是察哈尔人主力为主大概在七到八万人而东集群则在四到五万人左右而西线集群大概三到四万人左右永平府的威胁就来自东线集群主要是来自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兵马。 现在不好说的谁的消息更准确但分成三个集群倒是在冯紫英预料之中不过兵马分得如此均匀倒是有些让冯紫英意外再说要分路进击也应该有所侧重除了中路兵力较强外东西两线就太均匀了这对蒙古人来说并不利。 按照兵部职方司的情报四到五万人有极大可能性会从龙井关以东入侵。 当然蒙古人不会按照冯紫英预设的路径来也可能这个东路集群一样可能分为两三股突破除了山区之后再来汇合甚至可能觉得大周军抵挡势弱而直接各行其道的进攻抢掠一切都存在不确定因素。 但是如果他们要攻打像迁安这一类的县城一两万人只会碰得鼻青脸肿蒙古人不会如此不智。 聪明者会在迅速汇合军队集中兵力猛攻他们视线中最有价值的目标一鼓而下得手之后既能鼓舞士气又能刺激士卒的狼性对第二个目标发起进攻。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甩了甩头丢掉脑海中还在浮动的沙盘地势和城墙上的各种防御准备冯紫英钻入温热的水桶中他需要好好放松一下自己。 饶是他精力过人还带有前世记忆但是面临这种极有可能改变历史走向和自己命运的大战甚至是自己要亲身参与其中那种紧张和恐惧感还是挥之不去。 并不是说自己有这份记忆就能金刚不坏了一样可能一箭毙命在草原上在甘州时自己不就近距离感受到了死亡么? 冯紫英其实很清楚自己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躲在卢龙城作为同知他如果在获知蒙古人要入侵时为了求安全而找借口因病告假不是做不到这样等到永平府战乱之后再回来也说得过去反正那时候还没有多少人清楚蒙古人要入侵。 但是自己的上司、同僚和朋友知晓的却不少或许自己父亲不会在意自己这样称病躲避而其他人恐怕内心都或多或少会对自己不齿不屑自己的人设就会从此崩塌要再想建立起这样一个形象来几乎不可能了。 所以他没得选择。 但即便如此他也可以选择藏身于卢龙卢龙应该安全许多。 可他实在不放心迁安左良玉能守得住么?他太年轻了也许野地浪战凭借着一腔激情还能对决一二但是这种可能会是几天的反复进攻煎熬冯紫英担心他能否经得起。 左良玉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好不容易挖掘出来的第一颗苗子他可舍不得这样舍弃尤其是对方对自己如此敬重和忠贞他也坚信自己留在迁安可以有助于迁安守住这一战。 温热适度的水让冯紫英的神经得到了极大放松他靠在桶壁上似睡非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感觉到身旁水流晃动一具丰腴饱满的身体挤入自己怀中入手之处宛如膏腴腻滑挺拔…… 自己身旁这些女人的身体每一具冯紫英都了如指掌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向前倾身搂住对方而此时从背后又有一具娇躯从桶外踏足而入伏在自己背上娇小玲珑…… 冯紫英吃了一惊二尤侍寝这是常有之事可尤三和香菱好像从来没有这种互动啊不过此时他却不想多想他只想尽情地放松自己…… …… 欢愉之后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的尤三姐呢喃着道:“爷奴家要跟爷去迁安。” “不行!”冯紫英下意识地道。 “奴家要去!”尤三姐的态度也格外坚决。 “此番去是打仗我哪里顾得了……”冯紫英话未说完尤三姐如白腻大蛇一般的身子缠绕着冯紫英“奴家在甘州便能帮爷此番在迁安也能帮爷奴家觉得奴家是爷的福星总能帮助爷逢凶化吉……” 冯紫英意动神摇却不肯松口:“不行这和甘州那一回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爷的武技还不如奴家呢有奴家在一旁帮爷照应爷也能心无旁骛的指挥或者爷是想让秋琴心跟着您?”尤三姐幽怨地道。 “秋琴心?”冯紫英一愣这才想起吴耀青陆续招募了几批人来永平而原来与其相熟的秋水剑派中来的人不少其中就包括那个曾经在扬州十分活跃的女孩子。 不过说实话这段时间他忙得飞起根本没有多少心思顾及这些而吴耀青招募的人选也主要是负责家中和衙门这边的护卫。 “是啊吴先生招募来不少人呢能进内院的也就是这个秋琴心……”尤三姐眼波流淌丰唇轻抿灰蓝色的眸子洋溢着异国情调饶是冯紫英早就习惯了这具身体仍然忍不住怦然心动。 “姨奶奶吃醋了。”依偎在一旁的香菱轻笑起来“其实秋姑娘和爷根本就没打过几次照面爷未必还能记得住秋姑娘模样呢。” “香菱你懂啥没准儿秋琴心那丫头就是在欲擒故纵吊爷的胃口呢。”尤三姐不以为然。 冯紫英啼笑皆非在尤三姐丰臀上狠拍一记脆响悦耳尤三姐吃痛娇呼。 “三姐儿成日里想些什么呢?没见爷这几个月有几时回来?回来都是累得倒头就睡没见你姐姐都在埋怨说她没能有身孕就是爷耕耘不力了呢?爷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其他?” 冯紫英一句荤话让尤三姐和香菱都吃吃笑了起来。 若要说这院子里最着急的莫过于尤二姐了只要冯紫英一回来而她身子又方便便要痴缠一门心思想要让肚子里早日怀上可惜却始终未能如愿。 “那奴家不管奴家一定要跟着爷当初奴家跟着来永平时大奶奶也就专门叮嘱了奴家要奴家一定要守好爷莫要让爷有意外……”尤三姐搬出了沈宜修。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尤三姐的身手的确没的说但是这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一支流矢就能要人命任你武技再高在千军万马搏杀的情形下谁能保证不发生意外? “三姐儿你真要去?”冯紫英一只手也把香菱搂了过来。 “要去。”尤三姐很坚决。 “爷你就让姨奶奶去吧反正姨奶奶爷喜欢男装您就让她男装在您身边当个护卫好了。”香菱也帮着尤三姐说话。 尤三姐的剑技在内院里也给金钏儿和香菱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也让她们艳羡无比只是这等武技却不是她们能学得会的但尤三姐还是教了金钏儿和香菱一些锻体技巧倒是让她们身子骨柔软灵活了不少交情也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也罢要去就去吧不过去了得听话要令行禁止……”冯紫英想了一想以尤三姐的身手倒也不虞只要蒙古人不破城其他倒也难得伤到她就算是破城尤三姐一人要自保脱身也不难。 “好。爷明日就要出发么?”尤三姐终于心满意足。 “差不多吧这边儿先安排好然后再启程。”冯紫英点点头。 “那爷今晚儿还得给姐姐和金钏儿留点儿余力呢。”尤三姐轻笑起来。 没想到这老实敦厚的尤三姐也学得这般语言起来冯紫英心里一荡…… 一宿无语。 看着冯紫英挥手上马门前的尤二姐、金钏儿和香菱都忍不住眼泪汪汪。 虽然坚信爷不会出事儿但是毕竟那是上战场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伤到哪里谁又能说得清楚? 尤二姐忍不住抚摸自己小腹但愿昨夜***愉能让自己肚子争点儿气早点儿怀上也能让爷和自己安心。 金钏儿和香菱则是挽着手倚门而望一直到冯紫英和尤三姐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红着眼圈小声道:“姨奶奶回去吧。” “金钏儿香菱爷不会有事儿吧?” 金钏儿和香菱都心中一颤忍不住握紧拳头脸上涌起坚定的神色:“爷贵人自有天助不会有事儿的姨奶奶就放心吧。”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冷酷 张景秋背负双手伫立在窗前眉目间满是忧虑。 夕阳的余晖淡淡洒落在窗棂上透过窗棂格子的窗纸在房间内留下斑驳的暗影。 没能入阁张景秋略感失望但是他也知道皇上尽力了。 叶向高和方从哲对自己的冷淡成为了横亘在自己入阁路上的最大障碍而同样他也没有能获得像齐永泰这些北地士人的坚定支持。 齐永泰更支持自己另外一个同姓——左都御史张怀昌入阁当然张怀昌既不得叶向高和方从哲认可也不是皇上属意的人物入阁更渺茫所以最终才是李三才入阁。 不过他现在早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入阁的问题了摆在面前更为残酷而艰难的现实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帝国危局。 而此时皇上似乎健康又有些恶化的迹象连续几日未曾上朝也让内阁和六部诸位大佬都有些焦躁起来。 这种不安甚至波及到了民间最明显的反应就是京师城里《今日新闻》刊载了一些语义隐晦的内容但是随即便被辟谣不过张景秋知道这是礼部给《今日新闻》施加了压力之后的结果。 杨鹤从郧阳任上传回来消息很不好。 荆襄流民远不像想象的那么驯服生活也不像当地官员所报称的那么安泰与地方官员之间的矛盾冲突此起彼伏暗流涌动。 在龙禁尉的配合下郧阳巡抚衙门已经发现了播州方面和郧阳山中一些流民群体的领袖有秘密往来这让杨鹤感到心惊胆战。 另外一个让人不安的迹象是似乎连白莲教也在安康和汉中山区有传播的情形而湖广和陕西的提刑按察使司却一无所知。 这让杨鹤十分愤怒已经给都察院上书要求都察院派遣御史彻查湖广和陕西提刑按察使司的渎职失职。 但现在是把精力放在查这些官员失职的时候么?连张景秋都觉得杨鹤的上书大失水准当然这也许是杨鹤的一个姿态要为日后荆襄之地爆发白莲之乱先做好推卸责任的铺排。 张景秋又回想起了冯紫英离京回永平的提醒对方对白莲教的威胁尤为重视当时自己和柴恪都还觉得有点儿夸大其词了。 但现在看起来对方的担心是正确的越是可能出问题的地方一旦被白莲教牵连进去其爆发危机的烈度可能就会成倍数的增长。 耿如杞传回来的消息也许算是稍微安慰了一下张景秋。 他到任之后立即开始组建民壮并迅速组建起了一直高达八千人的民壮只不过武器甲胄却是奇缺而且这些缺乏训练的民壮很大程度只能日后充作营军的补充兵员很难直接上战场。 但这能应对得了播州杨应龙的土司军么?张景秋深感忧虑。 张景秋不太信任王子腾也不太信任登莱军。 让王子腾去登莱其实就是一个妥协否则不足以消减牛继宗和王子腾对京营的影响力这是皇上最大的心头患现在京营的隐患日渐消退这一次主要把这帮京营哄也好诱也好骗也好弄出京城就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了。 可播州那边怎么办? 张景秋越发头疼他不确定王子腾愿意不愿意真心实意的去平定播州之乱从现在对方慢吞吞如蜗牛般在湖广的行军就能觉察得出来他对这桩事儿的抵触和不耐烦。 “大人。”脚步声将张景秋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柴恪进来了。 “子舒来坐情况怎么样?”张景秋示意柴恪入座。 “很不妙。”柴恪没有废话“山陕商会和职方司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外喀尔喀诸部应该是走西面据说已经过了哈喇河套正在向虎石哈和小兴州一带进发估计很快就会抵达潮河所北面。”柴恪语气有些低沉。 张景秋站起身来走到大墙边上拉开遮掩着的布帘一副巨大的舆图悬挂在墙壁上他的目光在正上方寻找终于锁定:“外喀尔喀诸部大概有多少人?他们打算从哪里突入进来?” “不好说。”柴恪也走到墙壁边上“目前还没看出外喀尔喀诸部有分兵迹象但斥候们获得的消息也很零碎而且情况随时在变化如果他们越过虎石哈和东狍子店一线就有可能沿着汤河从黄崖口一线钻进来那里河谷正适合他们突入但大水谷那边也有可能那里进来最近。” “有没有可能从宣府那边突破?”张景秋愁眉深锁“我已经再三提醒牛继宗了虽然他们那边的可能性相对较小但是也不能大意请他无比亲临坐镇永宁但我感觉他有些不以为然。” “可能性的确比较小外喀尔喀诸部对这边情况不熟悉而且从宣府那边进来还要面临突破内长城按理说可能性不大不过把宣府兵适当加强东线应该没问题才对。”柴恪也宽解张景秋“牛继宗也是宿将了不会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我看他经常回京现在正值紧张时节也该回去坐镇才对。” “但愿吧我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觉得外喀尔喀诸部人地生疏不可能到宣府那边去让我小心潮河所。” 张景秋有些不太愉快地回忆起和牛继宗的对话武勋和武勋还真的不一样冯唐这些人就要谦虚得多而牛继宗和王子腾这些人就倨傲无比很难打交道。 “他说的也没错。”柴恪笑了笑“最危险的还是潮河所一线尤世功已经让其弟尤世禄亲自坐镇石匣营这样可以策应白马关——高家堡——冯家堡——黄崖口——石塘岭一线但是大水谷那里太远了我让尤世功在渤海所和怀柔都要集结重兵防止被突破。” “也只能如此了。”张景秋忍不住叹气“若是京营能用何至于此?” 柴恪轻笑“大人京营能用皇上恐怕就不会让京营出京了。” 二人心照不宣地会意一笑。 皇上对京营的各种不满意和嫌弃对他们二人来说不是秘密将领不可靠士卒懒散数量却又如此庞大白白浪费粮帑可以说兵部最大的累赘就是京营。 在张景秋和柴恪看来就算是全部裁撤都毫无问题甚至要拍手称快但这也只能想想而已没有了这支力量整个京师城就成了空白谁也无法接受当然也不现实。 “子舒这样一来恐怕蓟镇东面压力就大了。”张景秋想起了什么似的。 “尤世功那边的确压力很大皇上给他去了谕旨要他确保京师防线不能让蒙古人冲击到京师城下他现在是焦头烂额一直埋怨不该放登莱军南下而该放在蓟镇这边。”柴恪苦笑“察哈尔人主力现在行进速度不算快还在滦河一线不过我们的斥候已经在滦河支流白河和柳河一线看到了小股蒙古骑兵……” “察哈尔人分成了两股?”张景秋有些疑惑白河和柳河是滦河中游的两大支流一条从西向东注入滦河一条从西南向东北注入滦河“到了白马川了么?” “应该还没到。”柴恪摇头“但我担心这是察哈尔人在麻痹我们一旦到了白马川一线我们反而不好判断他们的主攻方向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和尤世功说了把京营丢到东边儿去他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墙子岭到大安口这一线来我感觉察哈尔人重点还是会在这一线突破。”张景秋手按在墙壁上目光游弋。 “大人你是真打算彻底放弃永平府那边了?”柴恪叹了一口气。 “也说不上吧京营还有好几万人呢就是泥塑木雕摆那儿几万人马也能起点儿作用不是?”张景秋略微一沉吟“让尤世功悄悄向西移防把重心放在梨河和浭水之间这一线马兰峪、石门镇、玉田这一线要确保兵力合理调配……” “那京营呢?”柴恪一惊。 “让他们顶上去在遵化、三屯营一线驻防如果内喀尔喀人从永平府那边突破了由蓟镇军会同他们迎战。”张景秋冷冷地道。 “这……”柴恪脊背上一阵冷汗“大人这恐怕……” “子舒别想那么多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就是来打秋风的不会和我们这边硬碰他们更大可能性是南下我让尤世功和冯紫英也说了迁安那边保不住就撤退到卢龙只要保住卢龙即可至于其他地方看形势发展吧。” 张景秋冷漠地话语让柴恪也无言以对看来这位尚书大人是要忠实地执行皇上的决策了彻底削弱京营同时绝对确保京师城的安全。 舍弃京营没什么但是永平府那边这样放任就有点儿残酷了虽然柴恪也承认现有兵力的确难以支撑永平府的防御体系。 最终柴恪还是点了点头他打算下来立即修书一封给冯紫英提醒冯紫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我欲成名!(第三更!) 冯紫英接到柴恪的信时已经在迁安城了。 放下信他叹了一口气。 柴恪还算是够仁义专门来信提醒自己而张景秋就只让尤世功给自己带话要自己审时度势实在不行可以放弃永平。 说得轻巧一句放弃自己恐怕就只有引咎辞职起码要三五年之后才能说复起的事情了。 看起来三五年也不长自己也才二十来岁但是有了这样一个污点日后仕途之路就要艰险许多了。 兵部管不到地方上民壮的事情冯紫英也无需向兵部禀报自己在永平府的种种。 一句话打赢这一仗一切都好说便是有些出格逾举之处也能想办法来弥补遮掩可这一仗打输了要么就是命丧当场要么就是褫夺罢官没有好结果。 “大哥谁的来信?”左良玉见冯紫英的神色不太好看好奇地问道。 “兵部左侍郎柴大人。”对左良玉的问冯紫英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不太看好我们能守住永平要我们见根据情况而定如果蒙古人势大可以先撤问题是昆山我们现在还有退路么?” 左良玉一时间没有做声。 对于冯紫英要求坚守迁安左良玉也不是很赞同但是现在冯紫英亲自坐镇迁安那就什么好说了。 人家富贵家玉器都不怕难道自己这等穷人家的瓦罐还怕了不成?这一点上左良玉也不得不佩服冯紫英。 “是不是还是觉得不踏实?”冯紫英看出了左良玉内心的担忧。 “大哥我不是怕死吃了这碗饭就从来没怕过内喀尔喀五部我们打过交道现在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率领的乌齐叶特部是炒花五部的头号部落但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年龄有些大了精力也有些不济弘吉剌部的宰赛正在逐渐取代其叔祖父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论实力弘吉剌部能够动员一万五千精骑算是炒花五部最强悍的了其余诸部一般也就是一万骑就差不多了。” 左良玉在辽东也有几年了对草原诸部并不陌生。 内外喀尔喀五部、科尔沁人、海西女真诸部加上建州女真还有察哈尔人这些都是草原上的玩家都免不了要打交道自然也就有所了解。 “这帮蒙古人比科尔沁人强至少现在还没有对东虏奴颜婢膝不像科尔沁人简直就差点儿要扑到努尔哈赤脚下主动投附了。” 冯紫英听得左良玉说得有趣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怪这些人九部之战努尔哈赤的确把海西诸部和科尔沁人给打痛了他们左顾右盼瞻前顾后也都是为了自家部族的生存等到大周强大起来他们自然又会倒回来像前明一样重设奴儿干都司或者兀良哈三卫他们也一样为甘之若饴但前提就是你要拳头够硬。” “所以大哥咱们这一仗要把内喀尔喀五部给打痛了他们日后想要倒向东虏之前就得先要考虑清楚值不值当会不会得不偿失。”左良玉脸上露出冷峻之色“就冲着这个我都得要让内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人好好尝一尝咱们火铳新军的滋味。” 对于左良玉的狂妄冯紫英倒是很高兴说明对方信心十足这起码比畏首畏尾强。 “昆山你有这个信心就好说实话我内心还是希望蓟镇军能够在边墙内外给这些蒙古人以教训虽然我知道这希望很小。” 冯紫英已经得到消息燕河营、太平营、建昌营三营已经集结了起来集结在太平营和建昌营一线而台头营和石门营也抱团开始在界岭口和箭捍岭一线移动准备迎战蒙古人的入侵。 但问题是这迎战姿态却有些诡异这一抱团倒是集中了力量但是这中间却空了出来你抱团该往中间刘家口和桃林口一带扎营才对怎么却要么往西要么往东这不是摆明没有阻挡蒙古军的信心么? 左良玉沉默了一下最后才道:“大哥我们来之前总督大人就说过不要寄希望于蓟镇蓟镇有蓟镇的难处兵部的命令都是直接下到了尤大人那里连他都不好干涉所以……” 这不符合规制但是却又是现实面对蒙古大军南下如果还要一味拘泥于命令先从辽阳那边蓟辽总督府过一次时间根本就来不及所以只能是兵部直接指挥了。 “我知道也理解加上尤三哥也和我挑明了说过所以我从未对他们抱太大希望。”冯紫英淡淡地道:“本来只希望他们起码能阻挡一下但现在看来连这点儿场面活儿蓟镇都不愿意做啊。” 二人正说着去看到从城墙下疾步上来几人。 “报!” “讲。”进入了战时状态冯紫英也开始展露了的武将气质。 “登莱水师舰队的水兵营已经抵达抚宁现在他们来人联系。”上来报的是左良玉麾下的一个什长。 “哦?这么快?”冯紫英又惊又喜之前他就接到了沈有容的信大致约定了时间但是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已经到了而且都到了抚宁从榆关港登陆到抚宁也得要两日吧?“快请他上来。” 只见一名青年武将从城墙阶梯上疾步跑上来见到冯紫英这才抱拳一礼:“末将登莱水师水兵守备侯承祖见过冯大人。” “侯承祖侯大人?可是龙泉公郎君?”冯紫英听得青年武将自报名字也是脸色一肃抱拳回礼道。 青年武将一愣随即点头:“不敢正是承祖。” “怀玉兄不必客气沈大人在信中对怀玉兄格外推崇我也久闻怀玉兄大名了。” 冯紫英知道侯承祖因为前世中其父侯继高多才多艺不但是抗倭名将而且还是一名著名书法家另外还对地理政论很有造诣。 其著述的《全浙兵制考》、《日本风土记》极为有名尤其是《日本风土记》冯紫英都专门读过几遍对当下日本地理环境、政治、风物、经济文化等等都写得极为深刻细致是研究日本国情民情的一份重要资料。 “冯大人过誉了怀玉当不起这般赞誉。”侯承祖也有些激动冯紫英名声太大了他还在松江卫时就听闻过后来被沈有容招揽进入登莱水师舰队作为守备沈有容便让他率领水兵营前来助战。 原本是要从榆关港下船登陆的但是侯承祖对北直这边情况有所了解于是便让部分吃水更浅的小船从洋河上溯在抚宁下船所以节省了一些时间不过现在主力大船也都到榆关港停靠了。 “怀玉兄不必客气若是不见外的话你比我长两岁就叫我紫英就行我称呼你怀玉兄。”冯紫英爽朗地和侯承祖把臂而论很是热情让侯承祖很兴奋“大人既如此说怀玉焉敢不从?” “好我来介绍一下怀玉兄这一位是我兄弟左良玉字昆山你可以叫他昆山他是辽东军拔山营二部把总此番与另外一位同僚也是来增援我们永平的并且还为我们永平府训练了数千民壮……” 三人一阵见礼相互寒暄。 左良玉也没想到登莱水师会派出水兵营而且还来得如此之快比山海关和叶赫部的兵马都更先到这就成了越远的越先到。 正谈论间又有人来报。 冯紫英一问却是斥候送回来的消息。 “内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人共计五万余人已经越过青龙河抵达了三岔口一带集结……” 冯紫英把消息告知二人心中也是热血沸腾终于要来了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多一些。 很快有部下送来舆图冯紫英索性就在城墙上展开将三岔口所处位置指给二人看。 三岔口位于青龙河东岸距离边墙只有一日路程如果沿着青龙河南下便是著名关隘桃林口而往西就是冷口。 “这么看来蒙古人可能要从桃林口一带突破?”侯承祖皱着眉头“不知道蓟镇在这一线有多少兵力配置?” 冯紫英和左良玉相顾苦笑“恐怕也就只有小股斥候部队了主力都在百里开外。” “那如何是好?”侯承祖一愣他不知道这里边的猫腻。 “怀玉兄稍安勿躁等我将这边情况与你介绍你便知道我们这一战要如何打了。” 冯紫英便将当下蓟镇方面的难处和布置以及永平府目前的格局一一作了介绍侯承祖听得也是变色良久方才沉声道:“没想到局面如此恶劣不过这却正是我等武人建功立业之时。” 冯紫英一愣左良玉却是大感振奋颇有同感忍不住道:“怀玉兄此言正合我意此番大战小弟便欲借这迁安城立威让蒙古人明白我大周不可侮便是几千民壮也能让其头破血流铩羽而归!” 侯承祖也是朗声大笑:“昆山之意正合我心正好借此一战让我等成名!”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战前动员 游士任来到城头上时冯紫英正在检查新建的棱堡状况。 新建的棱堡呈半弧形如同一个个馒头向外凸出这种用砖石与水泥结合起来的棱堡实际上比城墙更结实寻常的撞城车基本上很难对其造成太大的损害了。 唯一可能构成威胁的就是火炮但是根据冯紫英所了解到的起码在内喀尔喀五部中火炮的运用还处于一种极低水平状态下。 或许有但是不会超过二十具而且其是否会不远千里从草原上运入破墙入关运入内地来发挥其攻城威力值得怀疑。 在冯紫英看来有那个精力还不如多花些心思打造一些云梯攻城车这类的辅助性攻城武器来的爽利。 没有火炮单靠人堆来发起攻城的话棱堡的威力就能发挥到极致这也是冯紫英最大的底气。 迁安城墙上新建的棱堡每座大概距离相隔不到二十丈这样近的距离足以让棱堡的交叉火力发挥到极致再加上在城墙外重新加筑了一道矮墙使得火铳兵可以依托这道矮墙在第一波攻击时发挥最大的射击威力。 士气可用冯紫英对左良玉的表现还是相当满意的。 这小子几乎是陪着自己一一把各部各哨走到在蒙古人入侵家园和高额的战后奖赏刺激下士卒们此时情绪饱满热情高涨。 当然这是战前等到大战一旦开启周围伙伴们或死或伤鲜血和残肢败体或迅速让他们的热情消退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考验各部各哨各队带队军官们本事能力的时候。 冯紫英希望能通过这一战让一批优秀的军官涌现出来这会是未来自己塑造新军的根基。 “大哥放心这些士卒都是经过了咱们几轮苦训的还别说您说的什么机械记忆生理反应好像还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儿有时候越笨的人经过苦训之后他几乎就是命令一发他就能没有任何迟疑的据枪瞄准射击让他前行便会按照口号前行……” 左良玉对自己这位大哥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在拔山营时也训练过士卒他这拔山营二部就是他一手一脚练出来的时间比这帮民壮长得多但是论射击精度论应对能力都要强于这帮民壮但是论纪律服从性这帮民壮却要比自己带出来的老卒要强得多。 这也迫使他不得不在训练中加强了自己老卒的纪律训练否则你如何去带领这帮新丁民壮? “无数次的训练形成的这种记忆定势就会让他们下意识的按照命令执行这就是集体作战的优势所在当无数骑兵蜂拥而来寻常士卒如果没有经过这种强化训练瞬间就会崩溃而经历了这种训练的他起码可以坚持射击两三轮而这两三轮里只要给敌人造成杀伤敌人的鲜血就会让他们的勇气燃起这就是新兵到老卒的蜕变……” 冯紫英的话让跟随在一旁的侯承祖深以为然。 他的这一千五百人水兵营虽然也是按照沈有容从冯紫英那里得到并结合水上作战特点而训练出来的自生火铳更是让他们能比寻常火铳打出更快的射击效率但最大的缺憾就是他们和这帮火铳新军一样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未曾品尝过成功和失败的滋味未曾经历过鲜血和伤亡的洗礼。 而这一次所要面临的战事可能会让水兵们遭受想象不到的残酷洗礼但是侯承祖却很清楚只有经历这一战他们才能真正蜕变成为战士。 “所以大哥觉得这种在矮墙中近距离射击能够有助于他们迅速成长蜕变?”左良玉对冯紫英的信任度可谓爆表。 “差不多吧这种平距离射击更能发挥集中射击的威力近距离感受战争的滋味也许只要一天他们就能漠视生死成长成为合格的士卒。” 冯紫英泰然应道。 “怀玉兄你的水兵营打算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介入这场战争?”冯紫英扭头问道。 “但听大人吩咐。”这个时候侯承祖也是拱手听令。 “嗯昆山有一个部使用自生火铳加上你的一千五百人两千来人的自生火铳足以让蒙古人品尝火铳药子的滋味了先期你们轮流作为应急预备队主要看蒙古人会一次性投入多大的进攻强度我们根据情况来定但到后期我估计就会是哪里出漏洞哪里你们就要顶上了游大人倒是替我们又收罗了三千民夫但是这些民夫恐怕也只能帮着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其他无能为力甚至还可能带来一些混乱……” 涌入迁安城的士绅们带来了不少家眷仆从使得迁安城里人口暴增。 好在之前游士任就和冯紫英商议过对策对县城里所有屋宅采取无条件征用宽裕的房屋全部被腾了出来以供这些进城民众暂时栖身。 而这些人中的精壮便被无条件的征用组织起来作为战事一旦开打之后的民夫备用。 “大人放心若是有人敢生乱我的人可是谁都不认识只听命令。”侯承祖应声答道。 “倒也不至于生乱就怕有些人大呼小叫影响军心。”冯紫英摆摆手。 吴耀青在这边也给自己安排了几个暗子随时盯着迁安城中的动静游士任衙门中也有角色发布在城里各处暗察民意这一点这位知县大人还是很有些手腕的。 几个人一边沿着城墙察看一边讨论着也正好迎上了游士任过来。 一番寒暄之后游士任也对冯紫英的态度更为热切了。 不管怎么说多一千五百人的水兵还是让游士任心里踏实许多毕竟这都是用火铳的新军之前游士任的担心也慢慢消散只要能确保迁安城这一战保留下来整个迁安县的元气就能得到保存其他都不在话下。 布喜娅玛拉站在城墙阶梯下看着几个下来的男子当中那个青年气度雍容淡然举手投足间那份无俦风姿更是让所有人目光下意识的就要落在他身上。 走下阶梯冯紫英才看到一身具甲的布喜娅玛拉站在城墙边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赶紧招呼对方:“布喜娅玛拉什么时候到的?德尔格勒呢?” “德尔格勒和我们部族的勇士们在一起所以就我过来了。”布喜娅玛拉收敛起别样心思学着汉人武将的礼节一抱拳道:“此番我就在大人身边以便于我帮助协调大人和我们族中三千甲士。” “那就有劳你了。”冯紫英也不在意“那我也来和你介绍一下昆山你认识了这一位是迁安县知县游大人这一位是登莱水师水兵营守备侯承祖侯大人……这位巾帼英豪乃是海西叶赫部布喜娅玛拉其父是叶赫部前任贝勒布斋现任贝勒金台石是其叔父号称海西第一勇士的布扬古便是其兄。” 冯紫英的介绍让布喜娅玛拉心里很舒服言语中对叶赫部的恭维推崇对其兄的赞誉都让她脸色顿时变得灿烂起来虽然这家伙分明就是要利用叶赫部但起码人家姿态还是很好的。 游士任和侯承祖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身材高大雄健的女子身上。 这比起寻常女子几乎要高出一个头在座几个男子中恐怕除了冯紫英比她略矮外其他人也都要矮半个头略显深凹的眼眶和油黑如钻的瞳眸宛如刀削的鼻梁和颧骨乌黑如墨的长发被随意的挽成了一个发髻坠在脑后左手环握着一顶带兽纹遮面的战盔英姿飒爽分外夺目。 加上她肩头兽环装饰胸部乌亮皮甲裹罩一袭灰白色甲巾半遮半掩蜂腰圆臀尤其是那双健美修长的大腿充满了力量气息一直到膝盖的具甲战靴和斜跨在腰间的那柄造型古朴诡异的弯刀使得这个女子就像一头充满危险和诱惑气息的雌豹欲待择人而噬。 “见过各位大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布喜娅玛拉还是很礼貌的一礼这让几人都有些意外甚至包括冯紫英他印象中布喜娅玛拉可没这么好脾气。 几人还礼之后布喜娅玛拉目光落到侯承祖身上“抚宁阳河中的舰船可是侯大人带来的登莱水师?” 侯承祖一愣之后点点头:“正是我们便是从抚宁登岸过来。” “难怪。”布喜娅玛拉点点头却不再言语。 冯紫英也习惯了这女子的古怪脾性不在意“布喜娅玛拉你们叶赫勇士会暂时驻留兔耳山和山海关过来的蓟镇军一道如果能够确认蒙古人沿着青龙河以西下来你们便需要进军到青龙河以东燕河营以西地区集结待命。” “若是蒙古人从青龙河以东南下呢?”布喜娅玛拉反问。 “那就简单了我们迁安安全了他们要直接进攻卢龙我们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了不过我想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宰赛还没那么蠢吧。”冯紫英淡然一笑。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临战(1) 冯紫英口中的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宰赛二人此时正在距离冯紫英一百多里地的逃军山附近行军。 数万大军的行军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列队逶迤绵延也不像外人所以为的那样令行禁止哪怕是有游牧为生的蒙古人仍然是一件极其复杂而困难的大事。 数万人的吃喝拉撒尤其是还涉及到数万马匹、牲口的草料这又是从草原上向中原进军的漫长旅途无论是选择的路径还是经停的宿营选址亦或是饮水打尖所在都需要精明的筹划。 战争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旦启动起来才会知晓其中的复杂程度。 先前规划得再好都远不及过程中所遭遇的各种变故和意外。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宰赛已经感受到了这场战事的艰难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这还没到大周境内呢这一路行军就让他们吃足了苦头也幸亏有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方面的帮衬指点才算是有惊无险的跋涉到了靠近大周的边境上了。 但接下来的路途会更麻烦因为这已经是在燕山山麓区域了数万大军需要在山谷中穿行即便是牲口的草料都需要备足不像很多人想象的秋高马肥草木茂盛哪里都能有足够的草料和水源。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场战事的艰难但是事已至此五部加上科尔沁人数万人马已经到了这里如果不能取得一场让人满意的收获无论是谁都难以向部族交待。 “宰赛我听说叶赫部那边很反对我们南下?”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有些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伴随着胯下健马的行进颠簸起伏让他这把老骨头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他们反对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在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身旁骑着一匹菊花青的青年满不在乎地道:“他们倒是从大周那里吃得满嘴流油却不让我们南下这是何道理?” “宰赛你就不怕金台石不高兴?”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歪着头问道满是皱纹老茧的手微微一带马缰让马行速度稍微放慢一些。 “哼他不高兴又怎么地?各家有各家的难处难道他把女儿嫁给我我就必须要听他的?”宰赛冷冷地道:“弘吉剌部几万号人要生存那就只能按照我们自己的路走。” “可如果大周愿意给我们内喀尔喀五部以物资支持呢?”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微微颔首这小子还没被女人给迷花眼但是金台石的女儿是宰赛的嫡妻在弘吉剌部影响力也不小所以还得要把这家伙心思摸清楚。 “那也要看情况东西我们愿意要但是林丹巴图尔要求我们跟着一起南下我们能拒绝么?”宰赛狡猾地笑道:“但我们可以答应大周我们南下也可以出工不出力。” “嗬你觉得大周会相信这番说辞?”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嗤之以鼻真把大周当傻子么?你都南下入关了遍地是人货难道还能忍得住不抢不掳掠? “他们信不信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宰赛满不在乎地道:“我们怎么做只能我们自己来决定不可能听别人的。” “林丹巴图尔和建州女真可是派着人监军呢。”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摇摇头“此番南下林丹巴图尔和建州女真那边策划已久这些关隘路口他们都已经摸清楚情况了只需要我们跟着他们的人前进就是了据说硕垒和素巴第他们那边也有林丹巴图尔派人监军。” 听得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提及建州女真宰赛有些不悦。 他对建州女真一直深怀敌意努尔哈赤率领建州女真的崛起尤其是对海西四部的兼并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警惕一旦海西四部被其兼并兵锋就会直指西面草原上了而科尔沁这帮家伙又在和建州女真牵扯不清这更让他感到戒惧。 “建州女真管不到我们蒙古人头上来林丹巴图尔的命令我们会接受但是建州女真就滚一边儿去。”宰赛气哼哼地道。 “但我的人告诉我其实林丹巴图尔对大周这千里边防的了解情况还不及建州女真的人呢尤其是我们这边从界岭口到龙井关听说那些建州女真简直了如指掌许多小道、取水点和关隘连察哈尔人都不清楚他们却能一一在舆图上标注清楚那舆图我专门留了一份他们还不太愿意还是我们的人坚持才留给了我们。”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的话让宰赛心中对建州女真更是忌惮。 这帮家伙连蒙古这边与大周接壤之地的关隘、道口和取水点明细都如此清楚岂不是意味着他们早就对大周虎视眈眈了? 要知道这些区域都是在察哈尔人控制之下他们如何能提前预知? 或者建州女真是早就在打蒙古人的主意了不知道林丹巴图尔这个家伙知晓了此事会如何着想? “叔祖这建州女真所谋乃大为何林丹巴图尔却如还愿意和努尔哈赤合谋?难道他就不怕日后建州女真对察哈尔起野心?”宰赛忍不住道。 “哼你以为林丹巴图尔就没想到过?”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轻哼一声“兴许他觉得建州女真既然和大周成了死敌那么咱们蒙古人正好可以在其中浑水摸鱼呢?大周那边有机会咱们就抢掠大周大周那边没机会咱们就可以借机向大周索要物资以助大周打建州去年林丹巴图尔不就是这么干的么?这收获还不小咱们五部也是距离大周边境略远了一些若是近一些咱们一样可以这么干。” 宰赛深以为然“难怪锄强扶弱大周这么干我们蒙古也这么干只是这样交恶了大周日后再想要恢复和大周的关系怕没那么容易吧?” “呵呵大周需要我们自然就能不计前嫌草原上这些部族哪个不是今天你联合我打他明日我连手他打你?”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捋了捋花白胡子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宰赛我年龄大了再等几年这五部还是要交到你手上来我知道你素有大志不过林丹巴图尔和努尔哈赤都不是善于之辈而且努尔哈赤几个儿子我见过也都有龙虎之姿我们五部夹在察哈尔、建州女真和大周诸强之间科尔沁看样子是要选择建州女真你岳父那边是选择了大周我们该何去何从如何才能确保咱们五部的利益你也须得要好好斟酌。” 宰赛心中微震深深地点点头“叔祖我明白。” 夜幕下的篝火一堆堆点了起来干牛粪混合着柴枝燃起阵阵烟雾。 一双鹰隼般的目光潜藏在黑暗中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前方一团团黑魆魆的营帐。 他粗略的算了一算一路潜行过来他已经看到这样的宿营地连绵七八里多达三十余处如果计算无误这一路起码有接近一万人马了那边山峪中看规模应该不低于这边只是被蒙古人封锁了要道无法查知具体情形。 如果要过去查探就需要绕道从山脊翻过去那没有两三日不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初秋的燕山山地里已经有了一些凉意孙祖寿和手底下两名夜不收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蛰伏着一直到篝火只剩下余烬除了值夜的士卒外其余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撤。” 简短低沉的声音发出孙祖寿带着两个兄弟悄然翻过距离篝火不到十丈远的山岔口悄然钻入黑暗中一阵急行军之后一直到将后边的光影彻底丢在黑暗中三人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对这一片山区孙祖寿他们几人已经十分熟悉了在夜不收里边首先就需要学会辨识和熟悉地形而燕山山区是蓟镇首当其冲的区域。 虽然前几年里察哈尔人安分了许多但是作为主要应对察哈尔人蓟镇军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察哈尔人的防范哪怕从上层来说已经比起以往懈怠了许多。 不过新任总督和总兵到任之后这种局面似乎又有改善起码原来缺额甚多的夜不收里边开始重新充实孙祖寿手底下两个兄弟都是去年才充实进来的比起孙祖寿来都要稚嫩许多。 翻过垭口孙祖寿三人又是一阵疾行终于到了早已安排好的休息地那是一个隐藏在山坳峭壁边儿上的山洞从洞口可以轻易监控到穿越山垭口的小径。 “咱们说一说各自的情况时间有些来不及了也只能弄个大概了。”孙祖寿沉声道。 三个人迅速开始汇报各自这几日里观察了解到的情况包括蒙古人队伍组成来自那些部落其中战马多少驮马多少士气如何各方配合怎样以及一些细节上的东西这些都将成为下一步汇聚综合分析研判的资料。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临战(2) “……从现在情况来看不出所料是内喀尔喀五部杨二看见了弘吉剌部的旗帜如果不出所料那个穿皮裘的家伙应该就是宰赛……乌齐叶特部的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也出现了这两人都出现了的话意味着整个内喀尔喀五部主力尽出了……” 孙祖寿语气幽幽局面很不利蒙古人东路这一支力量比原来预计的更强大。 “……坠在最后边儿的应该是科尔沁一部大概在五千人上下但是都是轻骑几乎是一人二骑始终和内喀尔喀五部保持着一定距离他们携带的粮草补给远不及内喀尔喀这边不知道是何原因……” 孙祖寿听得下属介绍情况皱了皱眉。 “看来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部不睦的传言是真照理说科尔沁部已经不太愿意听察哈尔人的命令了但这一次还是出动了这里边可能还是有东虏在捣鬼不过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部不睦这个情况回去之后要想总兵大人汇报清楚……” “大人我们发现内喀尔喀五部行进速度很快而且似乎对路径十分熟悉属下在青龙河右岸的白树林一带就发现他们分道几乎没有做犹豫直接就选了右边道路另外在各处宿营地的位置选择上也是十分周全布置岗哨所处位置应该都是精心安排过的内喀尔喀五部怎么可能这么熟悉这边地形?” 一个下属有些疑惑不解地道。 孙祖寿心里也是发沉“或许是察哈尔人……” “大人察哈尔人历来是从土胡同、界岭口那边入侵比较多要么就是分水岭、大安口那边属下也查过近年来的记录察哈尔人移驻西面时间并不算长而且蒙古人性子粗疏要做到这么精细属下觉得很难……” 孙祖寿默默点头。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不符合常理蒙古人或许在路径选择方面比较熟悉也许还说得过去但是连水源地、宿营、设岗这些方面都能考虑得如此精细周密好像就有些说不过去了除非蒙古人转变了风格但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也倾向于是建州女真做的手脚。 但这也从侧面证明朝廷将建州女真视为最大心腹之患是正确的蒙古人不过是带来一阵麻烦顶多是程度大小而已但是若是给了建州女真可乘之机那绝对是致命的。 “这些情况我们暂且不去管他先把各自情况说清楚我和杨二继续留在山里周权你把这些情况带回去立即向大人汇报注意不能有一丝遗漏你现在再把所有情况复述一遍看看有没有错漏……” 另外一名矮壮汉子也不推辞点头领命:“好。第一内喀尔喀五部情况如下……” 等到叫周权的汉子叙述完整清楚孙祖寿又补充了几句这才叮嘱对方立即返回。 “那大人属下汇报完毕之后该如何和您汇合?”周权忍不住问道。 “嗯估计等到那个时候蒙古人都应该破关而入了到时候再来看情况若是蒙古人还要从原路回撤我们再来计较。” 孙祖寿很清楚蓟镇军在这一线烽燧关隘的布防情况若是三五百人的小股蒙古人还可以一战这样几万人大军入侵便是山南麓那边的诸营都只有集结抱团寻找机会一战根本不可能阻挡得住如此规模大军入侵。 也就是说永平府遭遇一场劫难已经在所难免这让他也有些难受。 不过他也知道好像永平府那边一直在为战争做准备但一个小小永平府连蓟镇面对如此狂暴的十多万蒙古人大军入侵都要谨慎行事遑论一个小小的永平府? 几千民壮能济得了什么事儿? 据说永平府同知还是总督大人的公子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形只怕也只有明智的选择避难逃生为上吧。 想到这里孙祖寿也只能叹一口气唯求永平府的民众自求多福了。 ******** 尤世功脸色沉郁负手站在案桌后。 “大哥。” 尤世禄欲言又止。 “说吧你我兄弟还能有什么不好说的。”尤世功面色平淡。 “兵部一下子把这几万军营的老爷们塞过来这分明就是借刀杀人啊可笑这帮京营老爷们还一个个兴高采烈真以为蒙古人是吃素的主儿?” 尤世禄咬牙切齿地道:“也不撒泡尿照一下还觉得能立下大功去封妻荫子呢送死都找不到地方。” 尤世功倒是显得很淡然这个情况他早就和兵部那边有默契起码早在三个月前他就知道朝廷或者说皇上要对京营动手了。 京营这一帮人除了神枢营现在大概算是皇上安排进去的主将仇士本和京营里那帮武勋势同水火这一点总督大人大略和他提及过其中的恩怨情仇。 虽然总督大人也是武勋出身但是却好像和朝廷里那四王八公十二侯们不是一路人否则也坐不上这个总督位置。 “也别把京营说得那么不堪神机营据说在每次京中操演都是夺冠心气高着呢。”说到这里尤世功嘴角都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的确有趣。 几十年不打仗的京营居然还能被兵部那两位给哄着出京了据说许了不少好处只要回京人人都能上浮三级赏赐加倍估计京营这帮老爷们在京师城中也是穷怕了所以才会要冒死吃河豚赌一把了。 “操演?靠操演都能打赢蒙古人那还要我们边军干什么?”尤世禄不屑一顾“也就是哄哄这帮京营太爷罢了那大哥你准备怎么安排?” “十四万京营大军一下子给我们送出来八万人呵呵这样庞大一支军事力量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来用了。”尤世功似笑非笑“五军营带队是副将柳国荃乃是理国公之后柳家家主柳芳的堂兄两名参将分别是定城侯谢家的谢鲜锦乡伯韩家的韩尚瑜两名游击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神机营带队副将是东安郡王穆家旁支穆天燕两名参将是景田侯裘家的裘炳众齐国公陈家的旁支子弟陈瑞师瞧瞧哪一个都是咱们这些寒门出身的惹不起的人物啊连总督大人都要给几分薄面的。” “大哥?!”尤世禄不解地问道:“您说话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给总督大人去过信总督大人的意思是把当前形势向这些京营老爷们都介绍一番也请他们听一听战前准备然后将局面罗列出来请他们优先选择守御驻扎之地。” 尤世功的话让尤世禄大吃一惊“他们优先选择难道总督大人就不怕贻误战机?” “贻误战机?”尤世功脸上掠过一抹诡异的笑容“怎么会京营诸军实力雄厚咱们安排时自然也就要安排好最好请他们独当一面八万大军安排一个他们认为稳妥轻松的所在也就算是有一个交待了。” 尤世禄越发不能理解自己兄长的想法了皇上的意图总督的微妙想法自己大哥似乎也有考虑这京营一帮人也不是傻子自然会趋利避害那如何向皇上交代? 见自己兄弟大惑不解尤世功也不多解释这些事情没必要向他说明白到最后他自然会明白。 见兄长不愿意多解释尤世禄也就不多问了他更关心东线“大哥东线的消息回来了么?” “回来了一些还有两路尚未回来但是情况可能差不多东线以内喀尔喀诸部为主目前在逃军山一线出现了据说已经靠近了孤山和熊窝头一带斥候还在搜寻但内喀尔喀诸部出动的兵力超出了我们之前预料……” 尤世禄吃了一惊“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尤世功反问:“你是说紫英那边么?他跟随总督大人那么多年这点儿见识应该有吧什么地方能守什么时候该撤退他有判断才对而且罗一贯部也能帮助他牵制一下为他赢得时间。” “可是大哥罗一贯那个营你不该留下一部分。”尤世禄犹豫了一下才道。 尤世功叹了一口气“老三你知道么?即便是这样我已经承担了风险了兵部早已经决定放弃永平防线也通报给了紫英他应该明白迁安守不住永平府五县一州他只需要保住卢龙就算是胜利了若是指望都保卫下来那只会一个都保不住那点儿民壮能干什么?” 尤世禄摇摇头:“大哥我觉得你这一次恐怕误判了我看过那些民壮的训练全数配备了火铳训练方式也很独特未必就像你所说的那么不堪也许会给我们一个意外惊喜。” “哦?”尤世功有些怀疑他知道自己兄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信口而言“你有依据?” 尤世禄点点头“当然……” 听完尤世禄的介绍尤世功将信将疑如果是这样对于京营这边的安排也许可以又另一个选择。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终于来了 当如潮水般的骑兵开始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冯紫英站在城头上极目眺望手心也有些微微湿润。 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正面的对决蒙古人来势汹汹迁安城首当其冲这一战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收到来自各方细作和斥候线报时冯紫英就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 蒙古人是从河流口一线突破的三座堡寨在一个昼夜间被攻破蒙古人随即组织了大量人力对边墙进行了破坏甚至动用了火药进行爆破一夜之间便掏开了三处缺口使得蒙古大军可以长驱而入。 紧挨着的铁门关和冷口关都是警报连连但是蒙古人却绕开了这两处要隘而从背后绕进进而对冷口关发动进攻。 边墙得到的警报迅速传递给了在二线布防的建昌营建昌营会同太平营在刘家口一带和内喀尔喀五部骑兵激烈交锋双方损失都不小。 但是很明显蓟镇军的主力没有摆在这一线当蓟镇军向西退却之后蒙古军并未跟随西进而是主力径直沿着青龙河向西南进击直扑迁安另外一部则在青龙河畔驻留警戒来自东面的危险。 根据斥候的线报这一部南下的蒙古军主力大概在四万人左右无论是在边墙上的突破还是和建昌营、太平营一部的接战都并没有对其造成太大的威胁。 整个迁安县也不过十来万人而逃入迁安县城的民众加上守城士卒也不过七八万人但现在却要面对一半多的蒙古大军进攻这种压力可想而知。 “大人……”冯紫英没等满脸紧张的游士任说话便把自己手中的千里镜递给对方。 这是一具利用两片磨制玻璃制作的透镜组合而成的千里镜其实原理很简单但是关键在于对选用玻璃的质量要求很高而且磨制工艺也要求高冯紫英在很早就请庄立民从欧洲进口荷兰透镜各种凹透镜和凸透镜进口进来然后进行叠加物镜用凸透镜目镜用凹透镜选取一管状物进行距离测试调整安装便可得一千里镜。 由于从欧洲进口来的镜片断断续续有些效果也不好冯紫英截止到战前也为此组装了大概七具千里镜秘不示人只给自己父亲送去了四具自己保留了三具留给了黄得功一具在迁安城这边交给了左良玉一具自己手中握有一具。 游士任也被千里镜中所看到的一切所震惊了虽然不能说细致入微但是基本上可以一览无余。 随着镜头的调整远近距离的拉升方向的移动基本上把这一切都可以纳入视线中这几乎就是决胜于千里之外了难怪叫做千里镜。 良久游士任才放下千里镜。 冯紫英又将其递给了身旁的侯承祖侯承祖一用之后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他联想到这种器具在海上船用其威力简直赶得上十尊重型火炮! “紫英……” 冯紫英挥手制止嘴唇颤抖的侯承祖“战后再说我知道此物的厉害性但是这在欧洲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大量使用了红毛番率先用于船上不过他们试图限制别人使用但这原理并不复杂所以我略加尝试便制作了出来。” “大人你可知道……”侯承祖还想提醒此物的威力。 “我当然知道但是如何制作最完美的千里镜也是一件比较复杂的虽然我们很难限制这种玩意儿的传播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尽可能的防止这类物件被敌人学去不是么?”冯紫英淡淡地道。 侯承祖深以为然。 站在一旁的布喜娅玛拉很好奇的看着那支铁管模样的物事在几个人身上轮流流转他们放在眼睛前对着前方不断的移动像是在进行某种祈祷仪式这让她很是好奇。 她印象中这个家伙是不信什么诸天神佛的也对自己族中的萨满一说不屑一顾这也是最让布喜娅玛拉最放心的否则如果这个家伙也信了什么“可兴天下可亡天下”一说意图得到自己那她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过看到这帮人翻来覆去的用这种“仪式”祈祷布喜娅玛拉也有些不耐烦了这未免太虔诚笃信了大战即将爆发单靠这种求神拜佛的祈祷就能打赢蒙古人? 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布喜娅玛拉的满脸不悦冯紫英就知道这土包子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 不过别说布喜娅玛拉是土包子在座的几人哪一个不是才接触到这千里镜不都一样震惊莫名? 先前也就是为了保密而故意没有拿出来使用连侯承祖也都是才接触到而且还对冯紫英的秘不示人深以为然甚至暗示应该将其他所有人都排除在外。 不过冯紫英知道这玩意儿一旦开始在人前使用便难以守秘布喜娅玛拉就跟在自己身畔今后一段时间还要并肩战斗怎么可能瞒得住对方? 所以他索性大大方方地将千里镜递给对方:“看看吧。” 布喜娅玛拉莫名其妙地接过冯紫英递过来的这具管状物放在眼前定睛一看似乎里边有些模糊的景物略微一惊这才认真一望下意识的被吓了一跳。 远处奔腾的战马狰狞的兽面盔甲还有那招展的旗帜竟然一下子出现在眼前栩栩如生仿佛置身于自己面前。 “啊?!”布喜娅玛拉忍不住惊叫出声身体也猛然后退一步手里的千里镜险些给扔了眼睛陡然离开镜孔四处一打量这才发现几个人都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自己让布喜娅玛拉的脸色顿时一阵火辣辣的。 这是什么巫法秘术?布喜娅玛拉内心急剧转动有这样咫尺千里可见的本事足以改变整个战争的局面大周竟然有如此神术? 布喜娅玛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将镜孔放在眼前一眼望去。 伴随着小幅度的横移整个迁安城北面的地平线上种种情形慢慢都纳入视线中如此清晰可见甚至连有些人在那里指手画脚的姿势动作都能映入眼中明白无误。 布喜娅玛拉注意到方才冯紫英看的时候似乎还用双手扭动这个管状物她也尝试着效仿果然管子可以旋动而镜孔里的景象也随之发生变化忽而拉近忽而拉远但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便不能再动镜面也会模糊起来。 但即便是如此布喜娅玛拉胸中都忍不住砰砰猛跳她甚至有一种冲动那就是拿着这具物件转身便跑带回族中去当然这种冲动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被压抑住了人家既然敢拿给自己看也就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不轨心思。 “布喜娅玛拉好看么?”冯紫英嘴角挂笑。 “好看。”布喜娅玛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想要么?”冯紫英笑着再问如同拿着一颗棒棒糖在问小女孩的怪蜀黍。 “当然。”布喜娅玛拉心中一震眼瞳中闪过一抹奇光“可以么大人?” “当然可以。”冯紫英淡淡一笑“不过肯定不是现在……” “是要看我们叶赫部在此战中的表现么?”布喜娅玛拉心领神会。 “这只是一方面的因素……”冯紫英摇摇头“难道没有这个东西你们叶赫部就不肯卖力一战了么?我说过叶赫部的命运其实和大周是绑在一起的你们既不能臣服于蒙古人又无法和建州女真共存除了大周还能有谁庇护你们?” 布喜娅玛拉不语显然她此时的心思不在这些问题上她此时只想得到手中这件玩意儿。 冯紫英自然明白对方的想法“好了这玩意儿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神秘也不需要学习什么但是要制作出来却也不简单但我可以为叶赫部提供几具。” “大人君无戏言?!”布喜娅玛拉精神大振直视对方。 “几具千里镜还不足以让冯某毁诺吧?”冯紫英傲然一笑看得布喜娅玛拉心境也是一漾。 千里镜?布喜娅玛拉这才知晓这玩意儿的名字但是却感觉果然符合字义意思真的是咫尺千里但这玩意儿的军事意义太重要了布喜娅玛拉不相信对方会看不出。 能给叶赫部那就是真的把叶赫部当成了盟友了这甚至比几十支火铳意义更重大。 “好大人既如此叶赫部自然也会拿出我们的诚意来请大人看我们叶赫部勇士的表现吧。”布喜娅玛拉也是一点头沉声道:“必然不会让大人失望。” “好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冯紫英也不废话目光重新回答前面正面战场上“昆山!” 从城墙另一端疾步而来的左良玉抱拳一礼“属下在!” “这一战就让我们好好给蒙古人上一课让他们明白战争不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冯紫英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影在城头上显得格外深沉巍然。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流星火雨,盛宴大餐 夜色慢慢沉静下来整个旷野逐渐变得清冷下来打着旋儿的秋风带起草叶在黑暗中飞舞借助着摇曳的火把可以看得见一排排简陋粗糙的拒马桩在营寨外次第架起形成不规则的防护线。 伴随着内喀尔喀五部的主力抵达迁安城外整个一天冯紫英都在四城上仔细观察着。 数量超过了五万人的确让人心惊如果内喀尔喀五部不惜一切代价集中力量猛攻迁安守不住。 只是冯紫英和侯承祖以及左良玉商议过得出的结论。 十倍于守军而且迁安城小墙矮护城河虽然有滦河水注入但是依靠充裕的畜力要填平护城河不是问题。 从下午开始蒙古兵便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开始填埋东面和北面两边的护城河数十辆木制包皮的装载车在披甲驮马和士卒的推拉之下依靠着巨大的木盾迅速逼近护城河开始填塞短短两个时辰在付出了数百人马的伤亡之后便迅速在两面护城河上塞满了几处。 蒙古兵的决断和悍不畏死出乎冯紫英的意料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小觑了敌人的决心。 几百上千人马的损失对于蒙古人来说承受得起既然要南下来打秋风若是连这点儿损失都经受不起那也就不必来了。 如果按照这样的进度最迟两天后蒙古军就能够正式发起全面攻击到那时候就真的是能靠硬碰硬的消耗战术来决定胜负了。 那种情况下己方毫无胜算数千火铳兵只会在对方的箭矢和火炮攻击下消耗殆尽或许对方也会付出惨重代价但对己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甚至还要付出整个迁安城城毁人亡的惨重代价。 冯紫英知道自己这样熬下去是不行的了必须要兵行险着。 在此之前他曾经考虑过许多但是算来算去他也清楚最终还是要靠两军对垒的实力消耗来决定结局但是在此之前如何最大限度消耗对方或者打击对方士气他却是考虑过许多。 敌强我弱但是己方的优势就是主场作战人熟地熟要充分把这些优势利用起来。 十余艘隐藏在芦苇荡中的船被悄悄地放了出来。 这里距离迁安城不过几里地敌人的斥候已经几度沿着河岸掠过但是却并未能发下隐藏在芦苇中的这十几艘专门隐藏的船只。 丑时已过船只在船夫们沉默而富有节奏的划桨下向下而行速度很快但是却有序而行。 站在西北城墙头上的冯紫英有些不安地来回踱步从这里可以看得到远处几里外的宿营地明灭不定的灯火蒙古人很小心不但将宿营区域分成了几块而且互不统属保持着一定距离同时将拒马桩也不惜费时费力的架起以防止大周这边利用夜间劫营。 冯紫英并不认为这种夜里偷营是妙计良策。 蒙古人远来在占据绝对优势情况下肯定宁肯以力破巧宁愿各方面辛苦一些也不愿意去冒险。 所以要想打蒙古人一个措手不及那就必须要别出奇招。 “布喜娅玛拉德尔格勒他们那边准备好了么?”冯紫英转过头来问道。 “大人放心只要您这边能如期发动那么我们这边肯定会如约而动。”布喜娅玛拉很郑重地回答道。 …… 十余艘船缓慢地行进在滦河上。 秋季涨水滦河河面宽了许多十余艘船在黑夜中行船也显得十分危险不过这些精选出来的船工都是长期在滦河上营生的为此他们也已经做了一个月的准备。 “差不多了。”说话的是迁安县兵房的典吏宋子安他是土生土长的滦河岸边长大的人对于滦河两岸的情况了如指掌伴随着船上一阵明灭的灯笼闪动船速骤降。 所有船只都开始在船夫的用力划桨下开始降速甚至开始调整船头方向向岸边靠近。 最开始岸边上的哨兵并没有注意到河上的变化这个时候已经丑时已过寅初也是人最容易沉睡的时候一直到已经有几艘船靠近了河滩边上撞击在台地上发出响声才引起了台地上的蒙古哨探的警惕。 伴随着火把举起篝火骤亮十余艘船只沿着河岸排开间距拉得不大每艘之间都在几丈开外却没见有士卒冲下来。 伴随着凄厉的鸣锣声想起整个沿着河岸台地宿营这一片的蒙古人都躁动起来了。 蒙古人选择的宿营地其实相当不错这里距离河滩大概在三到五十丈开外而且是一处比河岸要高出接近五尺的台地他们也沿着河岸认真查看过不存在什么筑坝水淹的可能。 但是这十多艘船实在来得有些蹊跷顶多也就是能装一千余人便是极限了但是这样来偷营能有什么意义? 就在大批的蒙古人开始涌上台地开始结阵时他们终于看到了他们未曾想到过的一幕。 每一艘船上回回炮开始发威伴随着熟练的操作专门固定在船上的回回炮在操作手的操作下每一次就把三五枚瓷瓶抛射而出投入到暗沉沉的黑暗中去直奔着数十丈外的蒙古人营地中而去。 “劈啪”“噼啪”的脆响在地面上炸响既没有发出炸裂轰鸣也没有火光四溅更没有人仰马翻一时间岸上的结阵的蒙古人还是尚未从营地中出来的蒙古人都有些发懵。 但是他们很快就闻到了一种浓烈的油性味道而如果是和榆林镇打过交道的土默特蒙古人就会立即明白这些玩意儿是什么但是对于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内喀尔喀诸部来说就太生疏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些东西甚至还下意识的去摸一摸这些黏糊糊脏兮兮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应该说蒙古人还是在防火上早做了准备不断将营寨周围的草木砍伐一空以防止敌人火攻甚至在每个营寨之间也保持了一定距离只不过他们却从未有了解过这种猛火油的威力一直到他们的马匹人身上都溅射或者沾染上这些东西而不知。 就在蒙古人结阵向岸边逼近时船上最后几轮发射终于开始了点燃的石头和木球被散乱的透射出去带着火苗的火球在空中掠过一道道优美绚丽的弧线犹如流星火雨弥漫在滦河岸边的这一段空中然后向无尽的黑暗中坠落。 当它们坠落在地之后就像是来自地狱熔岩之地的火魔瞬间就把地面的一切依然先前抛射出去的数百枚陶罐中装满的猛火油此时在已经在台地上、营地中四散抛洒被这一连串的火雨引燃短短几息之间整个台地便笼罩在一层橙红色的光焰中。 短暂的目瞪口呆之后岸上的蒙古人终于明白了这些来自滦河上的敌人干了些什么慌乱之中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局面。 营寨中几乎一下子就疯狂地染成了一片帐篷拒马燃烧而被火引燃的战马、驮马更是发疯一般四处狂奔乱窜整个扎鲁特人的大营中不过是一盏茶时间便彻底陷入了火海之中。 而此时沿着河岸的河风更是推波助澜使得整个火势变得更加不可收拾而河中船上的人们甚至只能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幕。 原本已经据枪瞄准的火铳兵也都被这一幕给彻底惊呆了甚至忘记了对台地上乱成一团的蒙古军进行射击。 “大人?”旁边的把总忍不住问了一句一直呆立无语的侯承祖提醒可以发起一轮射击了。 侯承祖这才从震惊中惊醒过来然后摇摇头:“不必了那都是浪费了你看看这些蒙古人还能有几个能逃出去?就算是逃出去他们又还有几个能有一战的士气?” “那我们现在……?”把总看着燃烧的整个河岸感受着从河岸上传来的各种焦臭以及不断传递过来的热气也不知所措。 侯承祖摇摇头“可以撤了。” 原本还准备在这里对台地上的蒙古兵来几轮射击算是首开纪录但是侯承祖突然间失去了兴趣他想起了冯紫英和他说的话远征最大的危险是什么就是对地理地形的不熟悉不了解对敌人的不了解这往往就是失败的致命因素。 联想到冯紫英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在迁安做各种应对准备连船队藏身于河岸芦苇荡沿河演练航行几遍回回炮设置于船上的射程设计和试验以及对蒙古人在河岸边宿营地的选择真的可谓做到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可以说无论是蒙古人哪一部只要他选择了在这一处看上去最合适的宿营地安营扎寨那么这一场流星火雨就注定会成为他们必须享受的一场开胃大餐。 河中十余艘完成任务的船只缓缓而下河岸上狼奔豕突哭喊嘶吼乱成一片…… 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铁骑闯营(1) 德尔格勒目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从子初越过青龙河向迁安城挺进两个时辰的匀速行进对于三千甲骑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够慢了但要保持甲骑的体力便只能如此。 蒙古人还是很谨慎的虽然已经驻扎在迁安城下但是斥候和哨探也已经洒出了三十里地外。 为了确保这三千甲骑的隐蔽性从山海关入关之后这三千甲骑便一直藏身于抚宁然后又从抚宁进入兔耳山一带藏匿一直到今日才算是从兔耳山西进逼近到青龙河以东驻留。 等待了入夜才从青龙河一处早已经选好的浅滩处渡河向迁安进发。 德尔格勒并不清楚具体情形但是布喜娅玛拉在冯紫英的身畔全程参与了整个战事的布置设计如果要把叶赫部这三千甲骑去当作消耗品送死布喜娅玛拉会在送来的印记中有提醒示意不必遵照执行。 但这一次布喜娅玛拉居然在印记中表明要全力以赴这让德尔格勒也十分震惊。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说服打动了布喜娅玛拉但是德尔格勒却深知布喜娅玛拉是绝对不会出卖部落的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布喜娅玛拉非常看好这一仗。 一直到渡过青龙河向迁安城挺进时德尔格勒才接到了具体的战术安排。 劫营是预料之中的但是蒙古人不会毫无准备所以德尔格勒也很好奇凭什么就觉得可以趁夜偷袭蒙古人大营?蒙古人不远千里而来岂会不做准备? 栅栏拒马桩壕沟这些蒙古人都完全可以在安营扎寨时准备停当要打下迁安城不是一两天的事儿所以在安营扎寨是多几分小心做得认真细致一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德尔格勒不认为自己能想到的蒙古人就想不到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也好宰赛也好都是能征惯战之辈自然明白这些打仗所需要防范之策。 不过来人也明确告诉了德尔格勒他们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到了对方阵营大乱的时候在趁势闯营发动突袭。 德尔格勒不知道对方为何有如此自信会料定蒙古人会炸营但既然对方开出了这样的条件他自然乐见其成。 五里地外德尔格勒一行保持着静默一夜的行军让大家都有些疲倦倒不是身体上的而是这种夜间行军保持警惕的状态神经一直紧绷自然会十分辛苦。 陡然间只听见西面传开阵阵呐喊呼叫声紧接着漫天的光焰很快就映红了整个天际德尔格勒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看样子蒙古人大营是真的被袭了也不知道大周这边怎么做到了?蒙古人难道愚蠢到如此地步远征而来居然不做好防劫营的准备? 五里地对骑兵来说也不过就是眨眼即至德尔格勒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等待着一直来报信者的下一步通报指令。 但德尔格勒却觉得这期间的时间是如此漫长难熬一直没有等到大周来使的命令以至于他似乎都有些怀疑大周方面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这支力量的存在。 当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扎鲁特部被袭营而且是火攻这简直匪夷所思。 之前在扎营时自己就提醒了各部要务必防止劫营和火攻营寨内要保持水源畅通草木必须要铲除干净而外围壕沟和拒马桩都要设立充分以备无患。 可该死的扎鲁特部还是出事儿了这还没有正式发起对迁安的攻势呢。 不是说蓟镇军都已经向西退却了只有一只骑兵在滦河西岸活动么?怎么跨河而来扎鲁特人居然没有发现没有任何防备? “究竟是什么情况?扎鲁特部现在情况究竟怎样大周怎么攻进来的?”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一时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强压住惊慌一边披甲一边问道。 “现在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从瞭望哨上可以看到是沿河岸那边发生了大火而且火势迅速在扎鲁特部大营中燃烧蔓延扎鲁特部现在损伤情况不清楚……” “宰赛知道了么?”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深刻感受到年龄不饶人这半夜起床就觉得头昏脑涨下意识地问道。 “已经并报给宰赛大人了……”下属有些焦急地问道:“不过大人扎鲁特部那边怎么办?”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一时间也觉得头疼换了是其他被劫营也好进攻也好自然都可以有应对援助策略但是这被火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种夜间被火攻想都能想象得到扎鲁特部必定炸营而这个时候任何去援助其实意义都不大了黑夜里你难道还能将他们全数弹压下来让他们乖乖归队其结果只有反而被他们所冲击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距离任由他们各自彻夜乱窜奔逃等到天下再来慢慢收拢。 现在当下的任务应该是搞清楚扎鲁特部是如何被偷营防范自己也遭遇同样袭击才对。 从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那边传来的情报都显示大周军在永平府的主力是蓟镇军而蓟镇军目前主要兵力都已经西移到了滦河以西除了在三屯营显示有大部兵力进驻外也就是在浭水一带才有蓟镇骑兵出现了而浭水那边已经是靠近顺天府地界了。 迁安城里肯定有大周驻军但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不相信大周军能在夜间再度发起袭营大周军是以步军为主一旦己方反击他们难以脱身。 不过想归这么想扎鲁特部面临如此惨境却不能不管否则日后这内喀尔喀五部就真的要散了队伍没法带了。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叹了一口气“让塔克里率领千人去扎鲁特营外收拢逃出来的残部注意保持戒备不要靠太近尽尽人事吧。” 正说间那边护卫来报宰赛来了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心中一定只要乌齐叶特部和弘吉剌部能够保持完整内喀尔喀就不会倒。 “叔祖!” “宰赛你那边没事儿吧?”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关心地问道。 宰赛有些愤怒“我那边没事儿不过巴林部也遭到从北面渡水而来的蓟镇骑兵的趁乱袭击好在巴林部没乱打退两人蓟镇军的进攻……”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这么容易就击退了蓟镇军的进攻?大周如此策划周密怎么会如此虎头蛇尾?” 宰赛冷笑“扎鲁特人过分轻敌我已经安排人去了解了大周军应该是从河上过来的只是不知道大周用了什么办法点燃了大火而扎鲁特人又全无防范才酿成如此祸患!” “那巴岳特部呢?”卓礼克图洪巴图鲁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大周既然发起了这样一场火攻没理由不会借势发起攻击才对纵使他们兵力不足但是他总觉得对方不会轻易放弃这样一个机会而对巴林部如此虎头蛇尾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巴岳特部和扎鲁特部关系最为密切二部也是最倾向于与建州女真保持联系的素为宰赛所不喜而二部也一直不怎么服宰赛与弘吉剌部不睦。 “哼我已经让人去通知达尔汗巴图鲁让他们谨慎行事不过我估计没什么作用叔祖不如你再去派人告知达尔汗吧也省得我说我是小心眼儿。” 宰赛阴着脸很显然他派去的人恐怕没能在巴岳特部那边得到好脸色。 达尔汗巴图鲁便是巴岳特部的首领论血缘关系也算是宰赛叔父但是两部关系一直不好。 尤其是宰赛在娶了叶赫部金台石之女后一直对建州女真抱有敌意所以也让希冀与建州女真保持友好关系的巴岳特部和扎鲁特部感到不满。 “好我让人立即去我总觉得大周没这么简单就罢休这里边肯定还有阴谋。”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立即道。 宰赛一怔“叔祖大周蓟镇主力都不在这边这是我们核实过的消息他们想要趁机偷袭巴林部已经被击退了还能有什么阴招?” “宰赛千万别小看大周这些汉人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也许没多少勇武但是这等花招却是层出不穷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吃过太多亏了。”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摇着头叹道。 就在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派出人去巴岳特部叮嘱小心的时候这边巴岳特部却早已经动了起来。 达尔汗巴图鲁在得知扎鲁特部遭袭时就立即命令全军警戒这一点他还是十分警惕的面对盟友遭袭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在全军动员之后主力在营中保持不动一部则悄然出营准备绕道前往扎鲁特部大营救援。 当一支火箭骤然在空中升起炸响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德尔格勒打了一个激灵心中一阵突突猛跳然后猛地一挥手率先催马而出。 猛然一声尖厉的哨声响起早已经整队完毕的披甲勇士们开始催马提速向着远处黑暗中呼啸而出。 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铁骑闯营(2) 达尔汗巴图鲁脸色焦急的站在大帐外遥望着西面叹气不已。 扎鲁特部遭到了来自滦河上大周军的火攻袭击但是来报信告警的扎鲁特人却是语焉不详。 大周军究竟怎么能从河上来袭而扎鲁特人难道没有设立拒马桩和壕沟么?斥候和哨探呢? 这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儿所以这也让达尔汗巴图鲁大惑不解。 但是遭到大周军火攻袭击却是事实看看天际耀眼的红光就知道扎鲁特人的营寨正在遭受着什么样的火魔荼毒。 按照来报信的人所言由于敌人从河上来袭整个大营西面都被引燃更为麻烦的是不少受惊的马匹在营中四处乱窜而且这些马匹身上不知道因为沾染了什么居然都被引燃了受惊负痛之下将整个大营搅得一团糟。 不少士卒甚至还在睡梦中就被惊马撞到踩死踩伤而到后来整个局面都无法控制所有人马都是一窝蜂的向东面和南面逃窜因为没有被火势包围的也就只有这两面。 现在无数乱兵在黑暗中不知所措作为扎鲁特人最忠实的盟友达尔汗巴图鲁不能这样坐视扎鲁特部这样毁于一旦将他们收拢来引导到己方大营中来也是应有之意。 关键是现在连扎鲁特人此番率部前来的首领巴颜达尔伊勒登也不知所踪这才是让达尔汗巴图鲁最为担心的扎鲁特人失去了这个首领他的儿子忠图不知道还能不能维系住扎鲁特人的心气重振扎鲁特部? “谢尔登勒你们这一趟出去务必小心只需要把人收拢来防止他们混乱就行了千万不要靠近他们大营防止被他们乱军冲乱阵脚……” 达尔汗巴图鲁忍不住叮嘱自己的部将:“赶紧去吧。” “大人放心末将会小心行事。” 伴随着横亘在营寨外的栅栏门拉开双重拒马也被抬到一边在营寨内整队完毕的骑兵先行出了宿营地紧接着边儿两千步卒也陆续出营。 隐约间似乎从远处黑暗中传来一些声音只不过掩盖在正在密集出寨的步卒脚步声以及正在外边集结的一千骑兵的马蹄声下微不可闻。 站在达尔汗巴图鲁身旁的恩格德尔侧耳倾听随即伏地惊得他身旁的达尔汗巴图鲁忍不住道:“恩格德尔怎么了?” 恩格德尔猛然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般倏地蹦了起来脸上表情狰狞扭曲:“关闭寨门关闭寨门!赶紧关闭寨门!” 步卒大部已经行进到寨门外寨门外的骑兵也都正在列队寨内的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就像是失心疯一般怒吼起来的恩格德尔一脸不解。 “怎么了恩格德尔?”达尔汗巴图鲁不解地看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儿子。 “父亲敌袭!敌袭!”恩格德尔全身冷汗狂冒怒吼着道:“敌人骑兵来袭赶紧关门!” 达尔汗巴图鲁骇然的望向寨门外原本还是一片黑沉沉的野地里陡然间冒出一大团模糊的身影伴随着急促的蹄声犹如一大群规模从暗夜中一涌而出。 兽纹遮面黑甲被身黑压压的一大片在陡然亮起的火把中“嘣嘣嘣嘣”的弦响声中卷起一阵箭雨呼啸而至。 还正在列队的巴岳特部战士猝不及防之下瞬间就在惨叫声中倒下百余人。 混乱之中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像样的反应一个满身铁叶甲头戴兽面遮护外带狼头盔的壮汉挥舞着流星狼牙锤怒喝着一马当先直奔这大门而来猛然横扫而出当下迎上原本想要阻挡一下的两名巴岳特勇士瞬间就被击落马下嘴里大块地鲜血喷涌而出。 寨门内的恩格德尔牙齿几乎咬碎:“父亲是叶赫部的蛮子!” 达尔汗巴图鲁当然也认得这些呼啸而来的披甲骑兵都是叶赫部的精锐骑兵没想到却被大周招来充当打手而且这一枪都轰向了自己的巴岳特部。 达尔汗巴图鲁痛彻心扉眼见着从黑暗中不断涌出的叶赫部披甲骑兵以席卷之势沿着寨门外掠过挡者披靡自己那一千尚未来得及整队完毕的骑兵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对方冲得乱七八糟。 而刚刚来得及踏出寨门的步兵更是被这一波冲锋打得晕头转向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轻而易举剖开了松软的奶酪向着乱成一团挤成一堆的寨门处凶猛地冲了过来。 “父亲赶紧关闭寨门抬出拒马!”恩格德尔急得高声怒喝:“赶紧关门拒马准备!” 一旦被对方夺门而入那真的就是巴岳特部的末日了这等夜间对方数千甲骑冲入大营中若是被对方又趁机放火作乱如同扎鲁特部一般那真的就全完了。 达尔汗巴图鲁和恩格德尔都被扎鲁特部的火烧连营吓坏了他们不知道大周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如果这群叶赫蛮子也是手握大周军的火攻秘法那就绝对不能让这些叶赫蛮子靠近大营。 达尔汗痛苦地一挥手“关门拒马封门!”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对方击穿阵型的乱兵倒卷回来自己儿子的判断很准确一旦敌人撵着这些乱兵倒卷而回冲入大营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三千士卒就这样毫无准备之下被打成一团烂泥达尔汗巴图鲁眼睁睁的看着数千叶赫披甲骑兵就在寨门外大肆追杀着自己的部众。 无数士卒就这样被斩杀于寨门外怒吼声哀嚎声惨叫声刀枪争鸣铁蹄如雷就在这寨门外的数百米范围内上演着一幕幕生死离别大剧…… 而伴随着组织起来的巴岳特弩手开始对寨门外的叶赫披甲骑兵开始攒射叶赫部骑兵开始主动远离寨门但是他们也并未立即离去而是在四周不断的追杀着无法入寨而只能逃入黑暗中的巴岳特士卒。 恩格德尔嘴唇都被咬出血来了这种看着敌人在寨门外肆虐荼毒自家儿郎的情形无疑是一场最难忍受的煎熬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方面不知道敌人在黑暗中还藏着多少会不会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另一方面这种黑暗中以有心算无备没有谁敢去冒这种险。 一直到叶赫部骑兵慢慢消失在黑暗中许久恩格德尔才敢悄悄打开寨门派出一小股骑兵出去打探情况而此时叶赫部骑兵早已经消失无踪天边也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 此刻的德尔格勒早已经率领这三千披甲骑士绕道从迁安城的东门入城了。 这一场打得痛快淋漓可以说是德尔格勒这么多年来最为畅快的一场战斗虽然敌人不过是内喀尔喀的巴岳特部但是这种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砍瓜切菜般的风卷残云酣畅之处远非其他滋味可比。 一直到进城之后德尔格勒才清点了自己的三千甲士战损失踪的不到百骑加上受伤的也不过三百余骑但是巴岳特人葬身在即自己手中的德尔格勒粗略估算了一下起码是两千多人打出这样的高比例胜负比可以说也是极为罕见的。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坐困愁城的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宰赛终于可以将自己的兵马派出去查看究竟了。 一夜之间不但扎鲁特部遭到火攻袭击就连准备去救援扎鲁特部的巴岳特部一样遭到了叶赫甲骑的偷袭而巴林部也一样被袭扰好在巴林部稳住了阵脚没有被敌人所乘。 但扎鲁特部去和巴岳特部的惨状却让人不忍目睹。 看着烟火缭绕的扎鲁特大营遗址浓烈的焦臭气息让人作呕混合了猛火油和烧死的马匹、士卒的气息萦绕整个台地上烧焦的帐篷四处可见的尸体痛苦的哀鸣和压抑的抽泣声看得诸部的首领都是面色惨然。 再看看远处的滦河上仍然是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不是不能够接受死亡也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但是这样莫名其妙甚至连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都不明白的战败和巨大损失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扎鲁特部的首领巴颜达尔伊勒登重伤在数十护卫的保护下才幸免于难但是他的伤势居然不是被敌人所伤而是被受惊的战马冲撞之后从马上摔下来造成的这种情形对于成日生活在马背上的蒙古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 但是比起一夜之间近万的扎鲁特部死伤过半现在能全身而退的不到四千人而巴岳特部的三千人也仅存不到八百人这样惨烈的结局让早有思想准备的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宰赛以及巴岳特部的首领达尔汗巴图鲁都难以接受。 正式攻城战尚未打响内喀尔喀五部就已经付出了超过七千人的伤亡损失这也就意味着战事还未开始东路军已经损失了超过一成以上的有生力量。 这种仗还怎么打? 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喜忧 等到扎鲁特乱兵被收罗起来巴岳特部的损失清点完毕之后带回来的结果让内喀尔喀五部首领和科尔沁部首领洪果尔都是面沉如水。 损失都在其次关键在于五万多大军南侵这还没正式开打就被大周当头一棒打得晕头转向而且按照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那边的情报蓟镇军的主力根本就不在永平府只有小部驻留而在永平府负责防御据说是号称永平新军的民壮。 民壮能打出这样的水准?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都根本不相信对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情报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而叶赫部的甲骑突袭也证明了他们的情报的确不可靠。 这样强悍一支力量潜入到永平府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居然一无所知这还敢狂言对大周变强对外事务了如指掌? “大家说一说下一步怎么办?”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见帐内气氛有些沉闷压抑主动提出话题他是此番东路军的名义主帅虽然宰赛的弘吉剌部出动力量最强但是作为长辈他仍然是当之无愧的主帅。 一干人都沉默不语。 撤退是不可能的。 如此损失只能算是小挫虽然士气受损但主要还是扎鲁特部像最强大的弘吉剌部和乌齐叶特部都没有任何损失巴林部也完好巴岳特部有些损失但是大部完好科尔沁部更是没受影响。 这样规模的一场出征如果就以这样虎头蛇尾没有任何战果的结局回去别说过不了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那一关就连在座诸人都无法向部落里交代。 耗费粮帑无数动用这么多人力牲口若是没有一些财货人口拿回去也许整个部落里心气就要散了日后再想组织起人马来出征也好就休想了。 “其实大周也不过是惯用的阴谋诡计扎鲁特部这边没有防范才会如此只需要重新扎营做好防范大周军没那么容易就得手巴林部不也就击退了大周军的偷袭么?” 首先发话的居然是科尔沁部的洪果尔这让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宰赛心里都有些异样感受。 “我们的主力大部没收到影响大周用这种方式来偷袭反而说明他们内心的虚弱迁安城内没有任何动静叶赫部的骑兵只要有防范再来管叫他来得去不得!” 洪果尔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别扭但是毕竟还是鼓舞打气帐内的气氛略微活泛了一些。 “洪果尔的话没错大周在永平府的力量很薄弱林丹巴图尔的大军已经突破了洳河上游击溃了在镇鲁营一带布防的蓟镇军正在向平谷挺进。”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公布了出来察哈尔主力的中路军进军速度略快于东西向路而且论战斗力和组织能力也是各部之冠迅速突破了边墙便与蓟镇军展开了激战。 “虽然我们不清楚外喀尔喀人在西边的动静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他们也不会空手而归如果我们就此罢休只怕就会真的成了草原上最大的笑柄……”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的话让众人都是脸色难堪没有人能将接受这样的结果。 “叔祖说得是虽然我们遭遇小挫但是无关大局迁安县城就在我们去面前里边有数万富庶的汉人财货金宝女人丝茶都在等着我们去收获他们守军不过几千民壮从我们前期进击填平护城河的攻势来看他们的弩箭甚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设施只要我们加把劲儿一鼓作气上墙那么胜利就会是属于我们的我提议先登城入城者可取城中一半财货人口!” 宰赛的话让帐内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不少。 此番前来都是要抱着从大周捞取一大把走的目的二十年前察哈尔人那一场南侵起码为察哈尔人掳走了超过三万人口和无数财货也让察哈尔人的实力一下子上涨了一大截。 察哈尔人的制作马鞍和皮甲技术一下子就提升了许多连铁匠铺都一下子多了七八处这种显而易见的变化是这些草原部落最为羡慕的。 见宰赛成功地鼓舞起了士气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也趁热打铁:“我赞同护城河已经有多处被填平今日我们便要停留继续加大力度明日开始攻城我乌齐叶特部义无反顾愿意率先上阵!”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的态度更是让五部和科尔沁人都为之侧目同时也有些意动。 毕竟城中只有几千永平新军守卒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火铳犀利了一些但是只要做好必要的防护一鼓作气冲到城墙下发起攻击那等火铳便只能变成烧火棍了。 而且火铳的弊病也很多蒙古人也不是没有火铳察哈尔人甚至很大方的拿出了大周去年援助给他们的各类火铳供各部选用但是大家尝试了之后还是觉得用弓箭来得划算和合适无论是哪方面都都远胜于那些三眼火铳。 “好我们科尔沁人也不会后人乌齐叶特部如果选北门进攻我们科尔沁人便选东门来一战!”洪果尔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乌齐叶特部的实力他是清楚的而且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既然当着这么多人表了态便不会丢了自己颜面肯定要全力以赴。 乌齐叶特部的一万精锐中骑兵也不过三千剩余七千都是步军对攻城并不陌生只要发起猛攻自然也就给了自家东城这边带来了机会。 “既如此我们弘吉剌部也就紧随乌齐叶特部打北城色特尔你的巴林部紧随洪果尔打东城如何?”宰赛也不客气“巴岳特部在南城和西城进行袭扰让其不能全力应对我们在北城和东城的进攻达尔汗这没问题吧?” 宰赛的态度让色特尔和达尔汗都有些不满但是对方实力最强而且既然愿意全力攻城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异议。 ******** 努尔哈赤活动了一下身体飞身上马身旁的护卫赶紧替他带住马缰。 “我还没老呢。”努尔哈赤抬头遥望西面语气里充满了自信“舒尔哈齐已经带着人逃往了抚顺?走了几天了?” “回大汗舒尔哈齐所部两千余人尽皆进了抚顺李永芳把他们都安顿在了城外……” “代善你去通知诸将立即来我帐中是该和舒尔哈齐还有大周算一算账的时候了。”努尔哈赤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自己这个目前表现最佳的儿子褚英虽然是长子但是过于骄狂也引来了一些人的不满意需要敲打一下了。 “父汗现在么?”代善是从察哈尔那边悄然返回的察哈尔人已经全力发动起来了到现在已经不可能逆转。 “就是现在去吧。” 努尔哈赤志得意满地仰起头竭力压抑住内心的喜悦。 李永芳的主动靠拢简直让他欣喜若狂抚顺在辽东镇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不言而喻这里直接顶着建州的腰腹而李永芳也是大周的宿将在李成梁时代便是老谋深算不过这厮似乎和冯唐也处得不错没想到却会主动表示善意。 现在还不确定对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要价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只要对方愿意归顺无论什么条件努尔哈赤都愿意答应下来那可是抚顺守将啊。 但是努尔哈赤判断对方不会搞什么诈降。 以李永芳的身份他完全没有必要搞什么诈降而他也不是冯唐的嫡系冯唐也没有那个胆魄来让李永芳搞诈降才对。 他倒是没想到李永芳居然会如此看好自己这一边或许是冯唐要对李成梁原来留下的人马进一步清洗但是据他的了解李永芳也算不得李成梁的嫡系连杜松和赵率教都被冯唐给招揽了李永芳没理由押注到自己这一边才对。 努尔哈赤对李永芳的招揽原本就是一个惯性动作对于大周的每一名边将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开出极高的条件。 这是一种试探只要对方有犹豫的迹象这就是好征兆意味着对方的心志不坚就有继续拉拢的可能。 对于建州女真来说毛皮也好金砂也好参茸也好野地里到处都有建州缺的是人口缺的是能耕种能制作的汉族丁壮。 只要一员边将被收买拉拢过来就意味着起码也是数百上千的人口可能归附建州其价值根本就不是些许毛皮参茸能比的。 至于土地山林关外到处都是现阶段对建州来说这些都是惠而不费的东西只要那些汉族丁壮愿意来开垦便是三五年不交税努尔哈赤都愿意。 只要他们来了日后便难以离开到时候要扁要圆还不是任自己揉捏?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越发坚定了对李永芳的攻略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最美好的开端只要拿下李永芳其意义无比巨大甚至顶得上一万大军! 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鏖战迁安(1) 伴随着黑压压的阵型出现在眼帘中站在城墙上的冯紫英、游士任等人都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 前期各种游斗和试探进行了几日其间夜袭火攻让大周一方大获全胜但是对蒙古军的主力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按照推测内喀尔喀五部总兵力超过了五万五千人如果加上科尔沁部的六千人实际上这支东路军的兵力大大超过了当初的五万人最高预测达到了六万出头。 即便是夜袭火攻让扎鲁特部和巴岳特部损失惨重也不过就是七千人的损失蒙古军的兵力仍然保持着五万人以上。 尤其是弘吉剌部和乌齐叶特部以及科尔沁人这几部实力丝毫未损像弘吉剌部高达一万五千人的精锐更是这支东路军的绝对主力。 蒙古人绝对不会因为一场夜袭火攻就退缩不前甚至撤兵冯紫英和侯承祖以及左良玉等人都是这个判断数万大军准备经月然后不远千里南下花费多少影响多大不言而喻如果这样被灰溜溜地打了回去那真的就成了大笑话了。 哪怕是碰得头破血流这攻城一战都必须要打这关系到整个内喀尔喀五部的士气军心不打不行。 看着北面蔓延而来的蒙古大军冯紫英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 左良玉已经在北城做好了准备矮墙上配备的火铳手们在经历了前几日对填埋护城河的蒙古骑兵的定位射击之后虽然因为严格控制了射击密度而导致效果一般但这种轮番实战演练见血还是让这帮新丁终于感受到了几分真正战争的残酷气息。 即便是这样一种低烈度的战事火铳兵中仍然有数十人中箭阵亡者超过了三十人受伤者也达到了近百人这样的战损对于从未见血的新兵们仍然是一种洗礼。 也幸亏有这种渐进式的犀利才使得新兵们能够迅速适应下来否则一场战事下来动辄数百上千人的死伤冯紫英和左良玉还真要担心这些新兵蛋子们会不会精神崩溃了。 巨大的木盾树立了起来在粗糙的木车前方树立起来而簇拥在木盾身后的还是手持皮盾的蒙古兵他们三五成群弓着身子或小跑或疾步向着城墙蜂拥而来。 攻城车类似于那种斜梯而云梯就更为就简陋不过在提前设立的矮墙下这两种攻城器具都面临着困难。 因为这种矮墙的出现使得云梯不得不做得更长而抬着云梯的士卒会要求更多。 而攻城车则因为矮墙向外延伸导致无法直接抵达城墙顶端的雉堞上这就要求在攻城车上还需要配备一块木板或者木梯使得它在抵达城墙下与城墙齐平时可以供士卒们冲跃而过。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宰赛在前期就已经专门研究过最后还是决定在加长云梯和攻城车上配备一具木梯来解决这个问题这意味着攻击效率会降低时间会更长面临的危险会更大但是这却别无选择唯有靠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来压倒对方。 “宰赛这是第一轮攻击我让八里罕和索格托他们各自带队冲锋希望他们不会让我失望不要丢乌齐叶特部的脸。”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目光灼灼注视着前方。 “叔祖恐怕咱们要有付出不小损失的准备。”宰赛比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更为保守谨慎这让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也有些意外。 “哦?”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看着宰赛。 “叔祖我总觉得这一次没那么简单扎鲁特人虽然大意了但是这种用我们未曾见识过的方式火攻总感觉里边有些诡魅味道不像是寻常套路听说这个永平府的同知是蓟辽总督冯唐的儿子在京师城里赫赫有名而且还参与过平定大周宁夏之乱与土默特人卜石兔都打过交道不是等闲之辈啊。” 宰赛的话让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心中一沉“宰赛这些情况你从哪里知晓的?” 宰赛沉吟了一下“是叶赫部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当初我岳父给我带话让我不要掺和到了林丹巴图尔的这一回南征中来不过我当时也没在意但现在经历了前晚这一战我觉得是有些不对劲儿虽然蓟镇军好像没有把主力放在这边但是这个据说是叫做小冯修撰的家伙智计百出手腕不凡所以我才说我们恐怕要有承受较大损失的准备。”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心中一颤早知道就不该去充门面打头阵了只是乌齐叶特部作为内喀尔喀五部名义上的头部如果自己都不愿意身先士卒这一仗就没法打了。 “不过叔祖虽然这位小冯修撰手腕不凡但是说来说去他也就只有几千兵咱们用人耗也把他耗死了这迁安城我们必须要打下来只要打下迁安这城里七八万人口加上内里的财货也算是能够弥补我们的损失了。”宰赛补充道:“您的乌齐叶特部献上我的弘吉剌部也不会退缩当下也就只有这样一搏了。”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重重的一点头“说得好这个时候我们也别无选择了便是豁出去几千条儿郎的性命也得要搏这一回!八里罕索格托准备好了么?准备好就给我上!” 伴随着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亲自抵近擂鼓助威整个乌齐叶特部的士卒们都开始躁动起来了。 尤其是在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亲自打气表示只要拿下迁安城城中子女金帛他一文不取全数由将士们分享而率先登城者重赏黄金百两、骏马十匹、宝刀三口外加女子五名若是战死便由族里负责将其子嗣养到十六岁成年。 这样的鼓舞下整个乌齐叶特部的士卒们顿时都嗷嗷直叫完成结阵之后数千战士推着木盾车扛着皮盾向着城墙奔涌而来。 黑压压的数千人形成一道长约千米的零散人墙朝着迁安北门挤压过来木盾很好的保护着了第一线的士卒使得火铳很难真正对其构成威胁。 左良玉手握战刀双目放光猛然一挥手。 伴随着几具回回炮再度发威数十个陶罐再度在北门阵营前炸裂开来然后紧接着火球落地顿时燃起一团一团的大火。 不过这一次蒙古人显然已经汲取了教训虽然不知道大周军发射出来的猛火油究竟是什么制作而成但是是稍微猜测一下也能想得到这应该是类似于桐油这一类的易燃油料所以夹杂在士卒中的便有数十人背负着土袋的士卒。 待那陶罐落地一炸裂这些背负土袋的士卒便迅即扑上去以泥土迅速掩盖让随后而来的火弹再也难以发挥出奇效。 站在城墙上的冯紫英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企图用这种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建功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蒙古人并不蠢只要稍稍做出应对之策便能迅速将这种危害降低到最低点。 见猛火油难以发挥效果左良玉也不在意本身他们也都预料到了这一点而这个时候假设在城头上的佛郎机炮也都纷纷调整射距和角度开始第一波打击。 伴随着一阵阵怒吼引线点燃轰然鸣响烟气四溢一批批士卒迅速擦拭清理发热的炮膛然后将药包和炮弹装入…… 震天的轰鸣声中飞泻而下的弹丸凭藉着巨大的惯性动能肆无忌惮地在人群中蹚出一条条血胡同。 虽然泥地极大的减轻了弹丸的动能但是这仍然不是人身肉体能承受得起的可以说是挨着就死擦着就亡残肢败体血浆肉泥瞬间让战场地面变成一片血腥无比的修罗场。 而凄厉无比的惨嚎哭叫声此起彼伏夹杂在仍然在不断鸣响的炮声中还有呐喊怒吼的冲锋声中形成了一曲无比惨烈悲壮的奏鸣曲。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面皮忍不住一阵阵抽搐忍不住以手扶额。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场战事不会轻松但是当你真正直面这种血腥酷烈的场面在自己眼前上演看着平素精壮勇武的儿郎子弟如同被砍瓜切菜一般轻而易举的被摧毁蹂躏变成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那种滋味即便是他以前劲烈过无数次战事仍然有一种难以接受的晕眩。 他看到了索克托雄壮而模糊的身影不断吆喝着士卒们汹涌上前推着木盾不断逼近城墙但是一枚弹丸奔腾而下瞬间就击碎了坚固的木盾顺便带走了藏身其后的十余名士卒的性命而另外一组士卒立即重新举盾而上丝毫不停息。 他看到了八里罕指挥着骑兵队沿着城墙以一道优美的弧线穿行而过儿郎们引弓抛射箭如雨下。 藏匿在矮墙中高墙上的大周兵士惨叫连连无处藏身。 与此同时墙上墙下火铳齐鸣烟雾缭绕犹如在狂风骤雨中挣扎的树叶八里罕率领的骑兵横行而过纷纷坠落。 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鏖战迁安(2) 孙二柱任凭额际的汗珠沿着眉梢眼角流下刺痛让眼睑有些难受但是他却一眨不敢眨死死地盯住前方。 队官的皮鞭似乎就在耳际呼啸而过当然这是幻觉是训练场上无数次鞭笞带来的下意识生理反应。 此时的他死死以肩顶住枪托这种叫做斑鸠铳的重型火铳(musket)重达十五斤如果加上套筒式的三棱尖刺要超过十七斤。 所以每一个火铳手背上都背负着一根枪架以便于在野战中能够随时架起枪架实施稳定的瞄准射击。 当然现在则不需要了矮墙墙垛可以提供最稳定的射击架托也能为他们提供最好的遮挡掩护但是却无法完全阻隔来自斜上方敌军的弓箭抛射。 在先前那一轮敌军骑兵的抛射中身畔的李大虎便中了一箭好巧不巧的从肩胛骨旁的叶甲缝隙扎了进去虽然不致命但是很显然再也无法承担起射击任务被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这个哨的补充兵叫徐洪的。 他们这个哨基本上都是来自滦州的民壮虽然未必是一个乡的但是人离乡贱所以来到府治卢龙之后自然而然这帮滦州兵便紧密起来也不再管是哪个乡的只要是滦州的就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每一个哨都有一个队的补充兵由副哨官充当补充兵的队长组织日常训练一旦在战事中遭遇缺额战损便直接由补充兵中增补而来顺带也充当预备队。 补充兵不是每人都配备火铳而是五人一支火铳轮流训练若是战损或者缺额便直接接过对方火铳补充进队。 看见徐洪有些苍白的面孔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孙二柱反而轻松了一些略微歪头吐出一口浊气“小徐没事儿就按照平常训练那样听队长的口令据枪瞄准射击只不过不需要后退而是直接收枪重新再来一遍……” 听得孙二柱的话语徐洪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明白了我就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越怕那箭矢越是会落到你头上来……”孙二柱把队长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放心吧刚才蒙古人的骑兵都被我们给打怕了再也不敢来了现在是该我们好好教训一下那些想要从我们头上爬过去的蒙古兵了……” 没等孙二柱的话说完队长粗粝的声音已经响起“兔崽子们集中精神蒙古人上来了该你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带着浓烈的汗馊臭味儿从孙二柱背后走过不用问都知道是队长许亮孙二柱集中注意力将目光重新汇聚到前方。 黑压压的蒙古兵推着木盾慢跑着冲上前来但是随着距离的拉近不断有木盾被城墙上的佛郎机炮给击碎剩下的士卒就只能依靠手中的皮盾来遮护微微弓着身子加快速度冲了过来。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整个阵型开始变得参差不齐如同一个犬牙交错的大嘴向着城墙近处猛扑而来。 “注意!瞄准不要打木盾瞄准那些手持皮盾的蒙古人注意利用他们之间的间隙以胸、腹、大腿为主不要瞄得太低……” 队长许亮宏亮而不紧不慢的声音来回在这一队人背后响起平常听起来有些膈应人的声音这会子居然有了一种能安定人心的魔力。 孙二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沿着枪管向前轻轻调整枪管方向。 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身旁的徐洪了而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前方敌人身上。 站在孙二柱身后的是另外一名火铳手孙山他是孙二柱一个村儿的远房亲戚算是孙二柱的叔叔辈不过血缘关系太远了。 此时的他正也应把枪架牢牢架起双手紧握枪托平视前方。 整个矮墙只能容纳两队人利用高度上的差异来形成两段击。 面对密集的敌人冲锋集中一轮射击不是好办法因为这很容易让几个火铳手的目标瞄准到一个最显眼的目标身上使得火力被浪费。 所以利用第一轮射击来实现第一轮淘汰剩下来继续向前冲锋的敌人则能够成为第二轮的打击对象。 同样完成第一轮射击的火铳手则可以有条不紊地瞄准在这两轮中依然侥幸活下来的家伙这样周而复始直至射杀所有人。 当蒙古步兵终于冲击到三百码以内时几名正在测算距离的哨长都开始提气举旗。 这是musket重型火枪的标准射距哪怕是身穿皮甲的士卒如果在这个距离内被击中musket重型火枪也就是所谓的斑鸠铳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穿皮甲给对方造成致命伤害。 而如果在一百码也就是三十丈之内时musket重型火铳甚至可以击穿任何铁叶甲乃至普通板甲! 而从三百码距离到五十码距离哪怕是极速狂奔在这种环境下两队火铳手仍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打出两轮四次射击。 左良玉将两部一千多人集中布置在凸起的中部矮墙上这样他们可以率先发起射击给敌人以迎头痛击同时放过凹陷处的敌军冲进来这样可以利用棱堡两端的实现交错射击扩大射击面。 左良玉目光死死地盯住城墙下的矮墙对于这些经过精心训练出来的哨官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本来就是他拔山营二部中的精锐他才敢把他们放在哨官位置上而这些士卒民壮也是他们一手一脚带出来的。 哨长先带出一帮队长然后才是队长来带民壮哨官通过对队长的严格要求促使队长对下边什长和伍长同样对待这样层层加码使得整个训练几乎要成为一场痛苦的蜕皮磨砺。 三百码! 几名哨长几乎同时举起自己背后插着的三角红旗猛然向下一挥吐气开声:“第一轮射击!” 伴随着队长们的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和嘶吼声在每一个或匍匐在矮墙垛口或架枪瞄准的士卒们身后响起“砰!砰!砰!砰!”的枪响次第响起刺鼻的火药烟气顿时在整个矮墙内外浮起。 呼啸而出的弹丸在空中急速穿行三百码的距离不过是眨眼而至迅速击穿了遮挡在蒙古兵们身前的皮盾几乎没有任何阻滞的穿透而过再次射入他们的身体。 孙二柱看不清楚自己是否击中目标也不清楚周围的同伴们是否和自己一样选择了同一个目标但是他能清楚地看见汹涌而来的蒙古士兵就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拳原本就参差不齐的阵线陡然间就向后收缩了一块一般变得厚薄不均起来。 容不得孙二柱多想下意识的习惯动作他便蹲下身体收回火铳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第二轮射击的准备工作与此同时队长许亮的声音再度嘶吼着响起:“第二轮射击!” 脑后火铳轰然响起是孙山的火铳那股子喷射而出的火星子似乎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但是孙二柱却毫无感觉一心一意按照训练时的标准动作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装药填弹然后据枪瞄准。 索克托健步如飞一只手挥舞着皮盾一只手持握环刀昂扬向前。 他的身后他的左右都是紧随他奔行不停的下属身先士卒在这个时候最能体现出效用当你无惧危险死亡的时候那么你的士卒们一样可以无视一切。 伴随着那堵矮墙上浮起一层烟雾索克托心中一紧下意识的举盾缩身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缩在盾后他的同伴们也都是一样的标准动作但是这个距离让索克托有些不解。 他知道大周军似乎正在换装火铳那些三眼火铳的威力实在太差了基本上都只能在百步之内才能具有致命杀伤但是这却是三百步左右难道大周军的新式火铳有这么大的威力他有些不太相信。 但是残酷的事实很快就给了他一记耳光他几乎是看见自己身旁的哲木布原本稳健的步伐似乎踉跄了一下随即又稳住但是只走了两步重新飘忽起来索克托看到了对方皮盾上的孔洞然后又看到了对方身上皮甲汩汩冒出暗红的献血嘴角也开始溢血最终软软地的委顿倒地。 没等索克托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现实他看到对面的矮墙上再度泛起一阵烟雾抢在自己前面的两名士卒几乎同时仆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两人蜷缩在地上猛烈地挣扎起来。 索克托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冲到矮墙前发起进攻那么矮墙上的大周军便会抓紧时间发起第三轮第四轮射击这样被人当成活靶子来射击的滋味是在太难受了犹如被猎人盯住的猎物无论你如何挣扎始终在猎人的箭矢跟踪之下。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顾一切的加快速度爬上矮墙让这帮大周军的火铳彻底变成烧火棍! 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鏖战迁安(3) 就在索克托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时候站在后方的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宰赛更是觉察到了危险。 几乎是在百丈开外大周军的火铳就开始第一轮射击了虽然看起来似乎效果不算太好但是仍然有数十人在这一轮中被击中倒地不起而且关键是他们都持有皮盾! 大周火铳何时犀利如此了? 再看看自己这些下属们手持的三眼火铳操作繁琐点火麻烦瞄准困难威力实在是乏善可陈或许与弓箭相比也就是那一声巨响威力十足能提振士气了。 这些火铳都是察哈尔人从大周那里获得的然后转赠给了自己现在看来这些东西都是大周淘汰下来的垃圾货色用来糊弄蒙古人的。 大周永平新军所用的火铳不但射速奇快操作简便而且百丈开外就能击穿皮盾并致士兵于死地这几乎是三倍甚至四倍于三眼火铳的威力了看对方一轮接一轮的轮射几乎毫无阻滞。 尤其是在进入七八十丈范围内时大周军的火铳威力更为凸显每一轮射击都会有超过百人在哀嚎惨叫中扑地不起可七八十丈之内仍然需要疾跑一阵才能冲到矮墙边上而这一段时间里大周军起码还能坚持打完一轮。 每一轮射击都会让冲锋的战士们步伐为之一滞一些士卒已经开始在听到枪响时下意识地仆倒在地然后觉察自己身上没事儿时在重新起来虽然索克托他们不断的叱骂鞭打但是士兵们越是靠近城墙越是动作迟缓这无疑耽搁了大量时间为大周军赢得了第二轮射击时间。 “砰!” 烟雾升腾呛人眼鼻但此时矮墙上的火铳兵已经进入了兴奋状态。 眼睁睁地看着数千蒙古兵从一百多丈外开始的稳步推进一百丈距离时连续遭受两轮射击被打得晕头转向那份屠杀的滋味对任何一个普通士兵来说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蒙古兵显然没有意识到会在这个距离遭受火铳的攻击弹丸轻而易举的穿破皮盾和他们身上简陋的皮甲撞入他们的身体内撕裂了他们的血肉让他们彻底丧失战斗力只能哭喊着滚倒在地嚎叫不已。 那种活生生的血肉冲击感让蒙古人肝胆欲裂的同时也极大的刺激了大周军的神经让他们迅速进了一种更加高效迅捷的射击进度。 敌人越是逼近他们就越能感受到他们打出这一轮射击之后给敌人施之以痛苦、挣扎和死亡的那份最直观的视觉效。 三十丈之内他们的抵近射击甚至可以清晰看到敌人在中弹之后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绝望、哀嚎、扭曲、狰狞、黯然宛如一场世情大戏的演绎让每一个直面的新军士卒都在这种环境下得到一场难得的洗礼。 索克托飞身跃起三丈之内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跨越借助那已经靠近的云梯台阶跃上矮墙他要用他手中的环刀活剐了这帮所在城墙后给自己兄弟们造成了无尽伤害的大周兵他有信心一口气斩杀他们二十人而不喘一口气。 在他高高跃起的那一刻他甚至看到了一丈开外矮墙后那些惊慌失措的大周兵茫然地看着自己很好环刀已经饥渴难忍它要饮尽这帮汉人的血! 五支簧轮自生火铳早已经锁定了那个比寻常蒙古兵快了一线的悍将看着这个家伙灵活矫健的身型和寻常皮盾更大了一圈儿盾牌还有那不断起伏跳跃的动作侯承祖就能知晓这个家伙肯定是其中一条大鱼。 他手下的水兵们早已经不耐烦了但是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充当预备队这才是第一轮进攻远远还不到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不过侯承祖还是带了一个队最精锐的水兵来到城头体验战争的感受。 一个伍的火铳早就锁定了那个飞身而起的悍将无比默契地在同一时刻打响了火铳。 索克托只感觉到自己处于无比舒张状态的身体似乎微微一震就像是一个鼓足了气的羊皮筏子陡然被什么刺破整个天空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他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了有点儿什么异样脚掌他在那城墙垛口时兴奋让他忍不住想要狂吼但是怎么脚下却是一软而想要怒吼的声音却变得有些漏风? 剧烈的腥味儿从鼻腔和嘴里涌了出来他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挥刀但是脚下无法支撑起他硕大的身体轰然从垛口上坠落。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身形剧震他看着前方索克托矫健的身形在空中一颤紧接着踏足墙垛在无数人的欢呼声中却颓然坠落虽然看不见索克托遭遇了什么但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却知道毫无疑问对方在飞跃而起那一刻绝对遭受到了致命的一击而只能是来自于火铳。 此事的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无比痛恨自己的软弱和犹豫。 在八里罕的一千骑兵在对方城墙下横掠而过后双方的对射让八里罕的骑兵遭受了重创但是同样也让对方付出了血的代价。 如果再让后续骑兵这样在步兵发起攻击是循环横掠骑射纵然会付出巨大伤亡但是绝对能够给对方的火铳阵型造成致命伤害而那个时候索克托他们也许就能凭借着那一波冲锋彻底解决矮墙上的敌人了。 但是现在索克托他们这一波的进攻遭受了重挫往回逃的士卒遭到了敌军火铳的再度射杀能逃回来的三不存一。 而自己本该在第一轮攻击发起时便继续命令第二轮甚至第三轮攻击继续跟上不再给对方以任何间隙之机利用自己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彻底湮没对方。 只可笑自己战前还在和宰赛说这一战不好打但是内心深处却仍然对这帮永平新军保有一种天然的轻蔑感。 一帮泥腿子不过经过了三个月的训练难道还就能变成战士?说不定一波攻击之后对方就彻底崩溃一战而下了呢? 残酷的现实给了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上了生动的一课让他意识到哪怕之前自己已经提高了对这支永平新军的水准但是仍然大大低估了。 宰赛也同样觉察到了这一点。 这种常规式的一轮接一轮的冲锋对于这种可以无限循环射击的火铳防御线似乎失去了效用敌人几乎没有给己方攻城士兵任何近战的机会。 从百丈开外就开始遭受连续不断的射击屠杀等到自己一方的士兵尚未真正逼近对方整个士气和战线就已经崩溃了根本无法持续后续的进攻而前期所付出的代价几乎全数白费了。 要再发起一轮进攻又需要越过前方百丈开外的死亡之地又再需要付出新的一轮牺牲。 “叔祖这样不行。”宰赛沉声道:“我们需要集中更多的兵力连续不断地发起进攻其间不能有间隙不能有任何停顿不能让大周军利用我们之间的间距来让他们的火铳发挥最大威力我们必须要一鼓作气拿下矮墙然后直接从矮墙上搭起云梯攻城!”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也承认宰赛所言是实但是这意味着前期的付出将会无比惨重。 看见自己叔祖犹豫不决的神色宰赛就知道自己叔祖再担心和心痛他们乌齐叶特部的损失这才是第一波损失不过数百人就已经如此态度那这一仗还能持续下去么? 宰赛摇摇头事到如今还能回头么?只能硬着头皮挺下去了。 “叔祖我看这样把我们多有的佛郎机炮抬上来集中在北面城墙正面进行轰击我们的炮太少了只能集中使用了哪怕全数炸膛毁坏我们也要坚持打下去另外我们的骑兵仍然要坚持像八里罕先前那样不断横掠而过发起攻击否则我们无以压制大周军对我们攻城军队的打击……”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叔祖乌齐叶特部再来一轮我希望您能投入二千人以上我的二千骑兵紧随其后然后我再投入四千人紧随您的二千人在后如果您的人打光了我们弘吉剌部就全数压上去我们不能这样拖下去一旦拖下去我们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甚至代价付出得一文不值!”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全身一震看着宰赛他没想到宰赛决心如此之大第二波攻击就要将全数赌注压上去这合适么? “宰赛万一……” “叔祖没有万一了我们今天的进攻顶多能持续两三轮如果两三轮都无法突破恐怕我们的士气可能就会下降到无法在继续进行下去的地步科尔沁人和巴林部那边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了让他们暂停发起进攻只是保持着压力让东城的敌军无法汇聚过来今天的战事将会在北城这边决出胜负……” 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孤注一掷,连环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宰赛已经觉察到了危机的到来是如此之快敌人似乎就是希望利用这样的消耗战来不断杀伤己方的有生力量不断消磨己方的士气直到彻底磨死己方。 这种面对坚城的攻城战本来就不是己方擅长的面对坚城喀尔喀人人最擅长的骑射难以发挥特长而敌军却能躲在城墙后用他们的远超己方想象威力的火铳给己方造成巨大的杀伤。 他还意识到己方犯了一个严重错误那就是完全误判了大周军特别是这支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细作口中的永平新军的战斗力也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位新来的永平府同知在永平府各州县城池建设上下的功夫以至于也就没有向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索要更多的火炮和炮手。 当初看到察哈尔人配备了大量火炮时他还有些不屑。 草原上的勇士们什么时候还要靠驮马拖着这些笨重的火炮翻山越岭了还要靠这些玩意儿去攻城克敌了?以快打慢不是草原勇士最擅长的么? 如果都变成和汉人一样都要靠驮马和双腿来行军把弓马骑射变成火炮火铳那草原勇士和汉人还有什么两样? 但现在看来察哈尔人似乎比喀尔喀人更先发现了变化当然这可能是因为这是南下要攻占汉人的城市只不过自己和叔祖过分的小觑了永平府的这帮汉人。 二十年前察哈尔人只用了不到东路军这一次三分之一的兵力便横扫了永平府从迁安到卢龙再到滦州从抚宁到昌黎除了最南边儿的乐亭整个永平府东西南北都无不臣服在铁蹄之下。 察哈尔人的铁骑甚至一直冲到了运河边上截断了运河通行南北震动让整个大周的京师城都为之色变元熙皇帝一夜三起夜不能寐。 但是现在宰赛不认为自己弘吉剌部的勇士就比二十年前的察哈尔人逊色他们一样勇敢无畏一样舍生忘死但是在面对那密集如雨的火铳攒射时谁都是血肉之躯谁都无法抵挡得住钢铁火药的打击。 连索克托那样的勇武之人在披着重甲的情形下一样被直接射杀汉人的火铳威力竟然凶悍若斯这让宰赛背心都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 时代似乎有些变了察哈尔人似乎都觉察到了这种变化开始不遗余力的装备火铳火炮而建州女真素以披甲武士和弓箭手著称但现在据说也开始装备大炮并开始四处收罗工匠来冶铁炼铁力求自己生产炮铳。 若是辽东军都全数变成这样的火铳军火炮兵不知道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还能在与辽东军的争锋中取得胜势么?或许在野战中草原勇士还可以凭藉无双骑射压制这些汉人但是在这种命攻城战中草原勇士却该如何是好? 甩了甩头宰赛不愿意在深想下去了他现在只想要一战打下迁安城。 这是孤注一掷但是却不能不如此否则这样持续下去即便是能够打下迁安城内喀尔喀五部也将付出难以承受的惨痛代价。 站在城墙头上的冯紫英立即用千里镜觉察到了正面局势的变化。 黑压压的骑兵开始列队从侧翼缓慢移动很显然喀尔喀人还不甘心失败但是这样大规模的骑兵明显比先前那一拨横掠席卷而过的骑兵数量起码增加了一倍而且似乎后边儿还在继续调集。 这让冯紫英很惊讶难道喀尔喀人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和己方对射?那可真的就求之不得了。 但很显然喀尔喀人还不至于这么愚蠢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宰赛也不至于如此不智很快冯紫英就看到整个敌军后方阵营如被捅了蜂窝一般不断涌出士卒开始按照各自的布阵不断的扩大范围。 大队的步卒一层层列队规模起码是先前发起冲锋的五六倍以上而且各队之间几乎没有多少间隙这让冯紫英悚然一惊。 内喀尔喀人要拼命了?他没想到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居然如此果决不应该不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此人老矣没有这般决断魄力应该是宰赛! 冯紫英早就听闻宰赛此人素有决断被誉为内喀尔喀诸部的英雄老爹来信就说过蒙古左翼诸部英雄无几但宰赛乃虎豹之驹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足以说明对此人的看好。 “派人去通知虎山敌人要拼命了让他们注意矮墙防护……” “另外命令各炮抬高炮口提前打乱敌人步兵阵型集中力量打击步兵不要理睬敌人的骑兵!” “侯承祖!” “末将在!” “让你的水兵营全数上来准备战斗!” “布喜娅玛拉让德尔格勒和你们的叶赫骑兵备战从西城开城而出绕行北面牵制敌军择机而击!” 布喜娅玛拉迟疑了一下却见冯紫英森冷的目光扫射过来让她心中一寒只能低头到:“是!” 这等时候若是要抗命只怕对方就真的要翻脸了布喜娅玛拉心中暗叹此人果然是枭雄心性半点情义不讲。 等到命令下达完毕布喜娅玛拉才悄然到冯紫英身后。 “大人内喀尔喀人肯定还在后部保留有预备队我们叶赫部甲骑只有三千人可内喀尔喀五部加上科尔沁人超过六万人他们现在投入到两边的进攻军队不过三四万人起码还有一万以上的预备队一旦我们甲骑被咬住就很难脱身……” “布喜娅玛拉难道你们叶赫部的勇士的武勇就都是建立在以强打弱的前提下么?遇到强敌遇到艰险困难就退缩你们叶赫部是怎么在草原上生存下来的?难怪你们海西女真被人家建州女真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我看不是努尔哈赤有多么厉害而是你们海西女真太窝囊!” 冯紫英一肚子火气陡然冒了起来“如果你们叶赫部面对内喀尔喀人的一战都如同裹脚婆娘一般瞻前顾后不敢一战那我也无话可说我可以马上发信号给罗一贯的骑兵营让他的蓟镇骑兵来承担这一任务但是布喜娅玛拉你要记住日后你叶赫部有什么难处就不必再来找我了!” 这种带着羞辱性的言辞让布喜娅玛拉脸涨得通红叶赫部何时不敢一战了? 即便是面对建州女真叶赫部的勇士也从未退缩。 古勒山之战(九部之战)中自己父亲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叶赫部由盛转衰但是也从未向建州女真屈服遑论蒙古人。 “大人请您注意您的言辞我们叶赫部的勇士从不畏惧一战也从不惧怕和任何人一战!” “布喜娅玛拉我的言辞不重要关键是你们的表现这才最重要!”冯紫英态度生硬“如果要让我的言辞改变可以那请你们叶赫部的所谓勇士勇敢的一战而非成日指望着偷袭或者取巧用他们的战绩来向我证明你们叶赫部的武勇!好歹我还是永平府的同知你们叶赫部也是受我之邀而来难道你们是来坐观别人打仗的?” 双方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互不退让。 很显然冯紫英是想要驱使叶赫部甲骑去冲击内喀尔喀阵营迫使内喀尔喀无法将全部力量压倒攻城上来但是叶赫部甲骑只有三千战斗力再强也无法和数万内喀尔喀轻骑相斗。 而且可以想象得到一旦被内喀尔喀五部的优势骑兵咬住叶赫部甲骑要想脱身就太难了弄不好就会全军覆没对于布喜娅玛拉来说这不能接受。 但是布喜娅玛拉站在冯紫英身边同样也看到了内喀尔喀五部阵营的巨大变化。 敌人几乎是倾巢而出孤注一掷要凭藉优势兵力一下子彻底击垮迁安城的防线一旦迁安城破在城内的叶赫部甲骑一样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才迫使冯紫英同样只能选择搏命一战。 布喜娅玛拉很清楚内喀尔喀那边也已经觉察到了大周火铳军在这种相持对抗状态下更占据优势要想打赢这一仗他们只能倾尽全力一击而冯紫英就是要避免这种情形的发生。 可这对叶赫部来说却成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冯紫英何尝不明白布喜娅玛拉的担心三千甲骑一旦出城和内喀尔喀五部轻骑交锋要想脱身的可能几乎为零而这一仗下来这三千甲骑还能剩下几人冯紫英都一样不看好但是如果不能让叶赫部这三千甲骑出击真正等到内喀尔喀五部反应过来骤然间将所有力量压上来那迁安城就真的可能会一鼓而下了。 冯紫英别无选择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要把叶赫部三千甲骑骗入城中而不是让他们藏身城外的原因只有这样才能迫使叶赫部无法脱身加入到这个战局中来。 四城门之外皆有内喀尔喀侦骑监控只要三千甲骑一旦出城无论他们想不想一战内喀尔喀的轻骑都会逐尾而来所以他们没的选择。 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鏖战迁安(4) 见布喜娅玛拉不做声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硕大浑圆的胸脯急剧起伏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有些险。 对方毕竟不是自己下属若是对方不肯奉命甚至出城就奔逃万一内喀尔喀人只是派出少量骑兵追击那自己的这个动作就没有意义了。 “布喜娅玛拉我相信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形内喀尔喀五部要拼命了他们已经觉察到了如果这样一直对峙僵持下去他们的失败可以预料所以他们才会行险一搏。”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他必须要说服对方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抑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可我们只要顶过今日甚至顶过他们这前两三轮的猛攻给他们造成巨大的伤亡我相信内喀尔喀五部的勇气就会消失他们不是察哈尔人他们是五部外加科尔沁人每一部的贝勒巴图鲁都会琢磨自己这样不计损失的搏命还值得不值得他们南侵的目的是先要掠取人口和财货而不是要把自己族中的精壮打光!” 布喜娅玛拉微微意动但仍然不做声。 “现在已经是午时你们叶赫部甲骑赶紧用饭然后迅速出击我这边命令罗一贯的骑兵营也从东面袭扰东城敌军迫使他们无法全力压过来布喜娅玛拉这是关系到我们整个迁安城几万百姓也包括你们叶赫部三千甲骑存亡之战必要的时候你我都要上战场一战你明白么?我们都别无选择!” “只要打完了这一仗我相信内喀尔喀人应该再没有勇气去打卢龙了我们会赢得这一场战争的胜利。……” 布喜娅玛拉终于启口:“你不是说在兔耳山还有山海关柴大人的一部会增援迁安么?” 冯紫英冷酷而残忍地耸耸肩:“柴大人怎么可能会为迁安城出兵?便是我父亲也不敢下此命令我不过是安慰左良玉和迁安官民罢了。” 布喜娅玛拉眼冒金星身体也不禁摇晃了一下“你……” 她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下作居然撒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连所有人都被他他蒙骗了都还盼着山海关这一部来援。 “布喜娅玛拉山海关的重要性你难道不清楚?我一个小小的永平府同知如何能调得动那里的兵?我父亲宁肯我临阵脱逃终生不仕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调山海关的兵啊一旦被蒙古人突袭那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淡淡地道:“其实昆山、虎山和侯大人他们都心知肚明也只有你和游大人他们才信以为真而已。” 布喜娅玛拉被气得全身发抖这厮! 竟然耍的如此好诡计! 这些汉人真真不能相信他们的一句话! 居然把自己骗得好苦布喜娅玛拉悲从中来眼眶都是一酸叶赫部三千甲骑竟然就被他哄得南下陷入这番泥潭中如果因此而全数葬身于此自己如何去向族中人交代? 见布喜娅玛拉全身发抖冯紫英也有些不忍。 “布喜娅玛拉我也是不得已为之但是你也看到了今日之局内喀尔喀人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前日之袭给了他们一次重创但他们并没有汲取教训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火炮就像凭着人多来一战但我们会告诉他战争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这一战会让整个东蒙古草原的格局一变日后无论是内喀尔喀还是科尔沁人都会意识到他们选择错误叶赫部的选择才是最明智的……” 布喜娅玛拉冷冷地打断对方的言语:“行了大人你不用再解释叶赫部既然选择了大周就不会改变你所要求的叶赫部会尽力去做但是请记住我们的承诺事不可为我们有权按照我们的选择去做另外此战之后请大人兑现对我们叶赫部的承诺。” 冯紫英也舒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道:“布喜娅玛拉你会看到你所想要的我保证!” 杂色的人群从百丈开外的稳步前行之后一旦进入了百丈范围之内整个人群便开始加快速度高耸的木盾横成一道巍峨的盾墙这是阻挡火铳威胁的最有力防护。 但是这些东西对于架设在城墙上的佛郎机炮来说却又成了最好的目标。 当呼啸而过的骑兵沿着城墙下飙行而过飞起的箭雨让整个矮墙上的火铳兵们惨叫声此起彼伏。 如雨点般落下箭矢虽然大部分会在举起的木盾上笃笃击响但是总有一些角度刁钻或者未能防护好的缝隙会被无孔不入的箭矢钻入带来的伤害就只能靠肉体来承受了。 当然反击几乎同时打响一波接一波的“呯呯”作响的枪响声伴随着缭绕烟雾金属弹丸在空气中穿越和飞驰而过的骑兵身体撞击在一起。 弹丸击中处皮甲会发生轻微的变形弹丸能够轻易的撕开鞣制过的皮甲钻入身体中然后继续旋转撕裂它所碰到的筋脉、血管和肌肉直到撞上骨骼和内脏弹孔中溅射出猩红的血液然后汩汩而出。 而这种伤害带来的影响会因为人和马都处于极度兴奋和运动状态要等到下一刻才会爆发出来。 然后人或者马都会因为剧痛或者弹丸撕裂了支撑身体的神经和筋脉骨骼而最终丧失身体或者身体某一部分的支配能力进而坠马或者伴随着马的跌倒而滚落在地迅即被来不及停下或者根本无法停下的战友踩成肉泥。 墙头上的火炮操作手们满头大汗地能不断清理着炮膛看着水汽夹杂这火药燃烧之后带来的烟雾然后小心的将药包和炮弹塞入炮膛中填塞紧实…… 伴随着炮长观察之后的一挥小旗炮引被点燃轰然巨响之后炮弹离膛而出越过城墙下仍然在不断飞驰而过的骑兵直接向着百丈之外还正在整队集结的蒙古步兵阵奔行而去。 数枚炮弹在无数人视线中越过空中然后一头扎入敌阵中蒙古兵竖起的木盾被轻而易举的击碎如同顽皮的孩童摧毁堆好的沙堆一般。 强大的动能带着炮弹继续向前奔行撕开摧毁一切敢于挡在它面前的人或物无论是战马还是人躯抑或车体通通一扫而过变成碎片。 木盾炸裂开来的木刺四散飞溅扎入周围的士兵身体中带起一片惨叫哀嚎而那些被炮弹直接带走的士兵们更是连吭声都来不及有一声便只剩下一团血肉模糊和残肢败体。 不过面对朝着迁安城北面蜂拥而来的士卒这样的弹道虽然能带起一路血槽看起来吓人但对于奔跑起来的数千人来说却并不鞥起到多少阻碍作用尤其是宰赛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这两轮的冲锋中不惜代价也要拿下迁安城。 每一发炮弹射出都能轻而易举带走一二十条人命但是五门佛郎机大炮的射速加上炮膛过热的担心使得其的威力大打折扣当内喀尔喀士卒漫山遍野地奔行而至时最终还是要看火铳兵来决一胜负。 左良玉面无表情地叉腰站在矮墙后端这是靠近城门边儿上的一处棱堡下的矮墙又是一队骑兵呼啸而过抛射而出的箭矢稀稀落落地落了下来他挥手斩刀荡开一枚飞射而来的箭矢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 内喀尔喀人已经冲进了七十丈最具杀伤力的射程内他深深地扫了一眼沿着矮墙早已经布防好的士卒伴随着各个哨长们不断响起的或粗哑或尖厉或浑厚的怒吼声“据枪——瞄准——射击!据枪——瞄准——射击!” 周而复始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呯呯”爆响声震耳欲聋两波射击频率显然不及在野地中的三段射击更为频繁但是在在相对狭窄的矮墙里这种两波轮射显然更符合实际。 但这一次内喀尔喀人显然准备更充分虽然墙头的佛郎机大炮不断摧毁着木盾但是每当一扇木盾被摧毁立即就会有后续的木盾推上来填补上。 虽然利用这种简短的空隙火铳手们都能抓住机遇向着这种缺口集中攒射最大限度给敌人造成伤害但是伴随着敌人越来越多的蜂拥而至逼近矮墙左良玉知道这道矮墙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它的使命他终于下达命令:“撤!” 城墙上的回回炮再度抛射出猛火油罐炸裂在距离城墙三十丈内的距离里紧接着便燃起大火但是很快就在早有防范的蒙古人用沙土迅速掩灭而趁着这一阵忙乱矮墙上的火铳手们开始有条不紊的从棱堡的暗门撤退。 十余座拱弧形的棱堡两边都有暗门可供二人同时出入在左良玉下达命令之后城墙上的火铳兵开始发威掩护矮墙上的同伴撤退。 远处的宰赛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这种近似于平射的火铳射击最能够发挥火铳的威力而破坏掉矮墙的优势接下来就该是攻城方发挥威力的时候了。 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鏖战迁安(5) 但接下来的这一幕很快就让宰赛目瞪口呆睚眦欲裂。 蜂拥而上的内喀尔喀士卒高举着云梯或者推着攻城车终于逼近了矮墙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将攻城车和云梯靠在矮墙上然后士卒们高举皮盾顶着来自城墙上的火铳射击如同落叶一般纷纷从云梯或者攻城车是哪个坠下但是更多地人则通过云梯可以发起攻击了。 但噩运很快来袭不断有陶罐被士兵们从城墙上扔下精准的砸在了每一辆或者每一具靠在矮墙上的攻城车和云梯边儿上然后火箭射下立即变成一团团跳跃的火球舔舐着木质的攻城车和云梯几息之间就将这些攻城车和云梯彻底吞噬。 每一处都遭遇了同类操作城墙上的士卒们几乎不怎么阻止这些攻城车和云梯的靠近而是集中火力攒射那些从木盾背后暴露身形的士卒。 一直到这些云梯和攻城车抵近矮墙开始发起攻击这才一连串的骚操作出手丢下陶罐猛火油四溢然后火箭点燃整个矮墙垛口燃起大火将攻城车和云梯吞噬。 偏偏此时士兵们已经爬上攻城车和云梯攻城车和云梯无法后退到后来干脆陶罐直接扔在了攻城车上直接导致大火瞬间将攻城车和其上的士卒吞噬无人能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悲惨地四处逃窜逃无可逃时就只能从攻城车上一跃而下跌成肉饼。 看见无数具火人在矮墙上下四散奔逃同伴们如避蛇蝎沙土可以扑灭地面上的火势但是对攻城车和云梯乃至人身上的火焰却毫无办法而且时间也根本不允许几息之下云梯和攻城车就会湮没在火魔中而人则悄无声息的扑地变成一具焦炭。 眼睁睁的看着伙伴们变成焦尸浓烈的焦糊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谁都主动这是什么造成的这股味道这样极度的刺激之下让无数不知惧怕悍不畏死的内喀尔喀士卒也为之胆寒。 攻城车的起火燃烧反而成了阻挡内喀尔喀人继续发起攻势的阻碍当后续的攻城车和云梯推上来时他们不得不将燃烧的攻城车和云梯推开而这样浪费的时间就给了城墙上的火铳兵更充裕的射击机会。 左良玉从来没有这样恣意畅快的打仗一排排士卒这样在城墙上列队。 城墙上比矮墙要宽敞得多可以游刃有余的形成三段横列有着墙垛雉堞的遮掩士兵们可以好整以暇的列队据枪而哨长队长们则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甲列据枪瞄准射击!” “乙列……” “丙列……” 整个墙头忙而不乱经历了前期短暂混乱在哨官和队长们的叱骂和鞭笞下士卒们很快就进入了正常状态。 比起在矮墙上的袍泽们来说他们已经幸运许多内喀尔喀的骑兵箭矢抛射都主要集中在矮墙上纵然防护再好但是这一连串的反复射击下来一千多火铳手仍然付出了两成左右的伤亡。 好在冯紫英给左良玉黄得功二人提出的补充兵预备役制度很好的得以贯彻执行在朱志仁的支持下拔山营两部扩编成了两个营而每个营又都有一个部的补充兵采取大致相同的训练模式这样在缺额情况下就可以随时增补进来。 这个时候内喀尔喀人的兵力优势已经开始显现出来在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不遗余力的催促下第二波攻击浪潮紧接着而至。 漫山遍野的士卒嚎叫着推动着前面遭受了打击而有些气馁的士卒继续向前他们便是想要退缩也无可能只能主动或者被动的被这样一股人潮带动着蜂拥而进。 烧毁的云梯和攻城车被推到一边新的云梯继续搭起攻城车继续靠近士卒们盯着轰鸣的火铳向上攀爬很快数十辆攻城车和云梯便重新搭起挂上了迁安城头。 侯承祖手心已经捏出了汗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如此规模的集群冲锋每一轮火铳射击都会有数十上百人哀嚎惨叫着倒下但是这却无法阻挡红了眼飞身而上的喀尔喀人。 他的三个水兵方队也被均匀的地布设在城墙后方这是一只生力军不到最后时候不能用而一旦要用那就要用到刀刃上要打喀尔喀人的气势给彻底打下去。 冯紫英同样满脸是汗双拳紧握但是他认为左良玉还能抵挡得住没有必要动用侯承祖的这支生力军。 德尔格勒的甲骑已经出城内喀尔喀监视的轻骑已经和他们缠战上了但是冯紫英给德尔格勒的命令是要甩来这些纠缠的轻骑队给喀尔喀人的后部以一击动摇喀尔喀人的后阵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在给前面攻城的内喀尔喀主力以迎头痛击才能让他们真正感受到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昆山把下边休息的部队拉上来否则就来不及了。”冯紫英给左良玉建议。 “大哥不能让怀玉兄他们的水兵队上么?”左良玉手中的窄锋刀沾满了血迹被他以刀杵地喘息着。 先前两名弘吉剌部的勇士从攻城车上飞跃而来企图直接跃上墙垛雉堞被他跃上墙垛硬生生连斩两刀直接将对方斩下墙头。 而他也付出了挨了一箭的代价。 好在铁叶棉甲起到了很好的防护作用而那一箭不过是流矢没能伤及骨头只是在皮肉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不行还没有到最后关头昆山你应该明白我们必须要撑过今日。”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想到宰赛会有如此决断原本以为能够拖上一日利用我们的火铳优势给他们造成巨大杀伤明日也许才会是决战但没想到宰赛却是这般敏锐地觉察到了战局的关键了……” 左良玉何尝不明白但是看着在内墙下边横七竖八休息的士卒他的确有些不忍。 这些都是刚从矮墙上撤出来休整的部下休息不到半个时辰许多人还在包扎。 游士任已经把整个迁安城的所有郎中都押了上来凡是轻伤的都只能就地包扎不能撤下去。 “昆山最艰难的时候还没到东城那边传来消息科尔沁人已经转过来了那边只剩下巴林部了宰赛不会坐视这种情况下一直持续下去他会很快发起更凶猛的攻击。” 冯紫英的话让左良玉无话可说只能下令让正在休整的两部重新集结上墙。 冯紫英所料没错在发现全力压上仍然没有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时宰赛就知道问题麻烦了。 要么就此打住重新考虑进攻模式要么就还要压更大的注自己的弘吉剌部损失惨重但是还有余力一战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的乌齐叶特部也损失不小如果全部压上去还是未能攻下城来那就非常危险了。 哪怕是日后回到草原上去恐怕都要面临各种棘手的问题所以他只能把科尔沁人拖进来。 科尔沁人不想加入也不行弘吉剌部和乌齐叶特部不遗余力的发起进攻扎鲁特部损失惨重巴岳特部也一样付出了代价现在还在和蓟镇骑兵罗一贯部缠战对峙如果科尔沁人还想避战只怕就要激起公愤了。 面对科尔沁人的加入战团宰赛也没有就此轻松他说服了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再度调集了三千人而自己的弘吉剌部出动四千人加上科尔沁人的三千人一次性便出动了一万人发起最终的总攻。 这已经是宰赛能够调动所有兵力的极限了无论是科尔沁人还是乌齐叶特部亦或是自己的弘吉剌部都不可能把所有力量全数投入。 这是在大周境内作战保留三分之一的生力军预防万一这是每一个部落生存的法则否则一旦北返时如果没有能够一战或者压阵的兵力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这也是草原各部最大的弊病谁都不可能把命运寄托在其他部落身上没准儿一转脸盟友就有可能变成敌人。 一浪高过一浪的冲锋沿着整个北城漫卷而来无论是内喀尔喀人还是永平府方面都意识到了这一次冲锋就会决定整个迁安城甚至整个永平府的命运胜负在此一举。 冯紫英确定只要内喀尔喀人在迁安城下折戟便不可能再有勇气去攻打比迁安城更高峻难打的卢龙城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永平府都安全了。 战马奔腾箭矢如雨火炮轰鸣炮弹呼啸呐喊声嚎叫声震天动地蒙古人所有的攻城车和云梯都被全数抬了起来怒吼着奔跑着向着北城席卷而来。 这个时候无论是城头上那个佛郎机炮还是回回炮的猛火油都根本无法阻挡蒙古人如此规模的冲击这一万人分成了三轮滚动式的向前推进无人可挡。 此事唯一能决定胜负的只能是在迁安城墙上下的勇气、决心和意志的较量。 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鏖战迁安(6) 此时的左良玉反而冷静了下来冯紫英不会参与具体的指挥整个城头上的较量都交给了他一千多休息的士卒补充了上来使得整个迁安北城墙的火铳兵密度几乎增加了一倍。 迁安城不比卢龙整个城墙周长不过五里多不到六里但是却是南北城墙宽东西城墙窄这样的分布主要是有利于交通。 接近三千士卒汇聚在城北墙头密密麻麻整个气氛凝重而压抑。 城墙下是多达三倍有多的蒙古兵这种一拥而上对于火铳兵来说瞄准这个环节就可以省下了关键在于装弹填充和射击的频率。 这个时候也就是要考验火铳枪管之质量的时候了无论是从西夷进口来的musket重型火铳还是现在永平府按照musket重型火铳仿制的鹰嘴铳、斑鸠铳冯紫英都是首重枪管的质量。 他很清楚在战争中需要连续击发的火铳能否保持战斗力一个在于士卒的训练一个在于火铳的质量而火铳的质量关键就在于枪管。 正因为如此整个永平新军的火铳配备都是极为苛刻的筛选出来不符合标准的火铳如果要按照庄记或者朝廷兵部的要求都算得上是绝对合格甚至优良的产品但是在永平的精钢产量已经不再受到限制的前提下冯紫英当然对这一点的要求不再降低所以可以说是绝对保证质量。 伴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整个永平新军都迅速行动起来前面部队重新整队集结阵型变得更为密集而后边加入进来的形成了第二波攻击线。 当第一道攻击线因为连续射击导致枪管太热需要适当休整时那么第二道就推上去如果当局面变得更为紧急时两道攻击线便可合二为一。 而摆在第三道的就是侯承祖的水兵营冯紫英将水兵营分成了左中右三块作为预备队以便于能随时策应各方。 漫卷而来的士卒在进入三百码范围内便开始遭遇火铳的密集攒射相较于前一阶段的有所克制此时连作为预备队的水兵营都加入了射击。 按照之前的设想水兵营作为预备队暂不参加战斗但是看到敌军的密集程度和凶猛攻势左良玉和侯承祖都果断地改变了决定决定利用在射距上的优势先行利用火铳威力最大限度的削弱内喀尔喀人的攻击力度。 三千多支火铳次第响起在三百码到一百码之前形成了一道密集的死亡屏障。 每一波爆响之后的烟雾背后都是数百上千颗金属弹丸卷起的猎杀风暴。 奔行在最前方的士卒往往已经丢开了木盾的掩护向前狂奔而这一波猎杀风暴如同一记鞭子抽打在初生的麦苗上瞬间就抽折一片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呼号。 因为木盾的迟缓使得在保护他们的同时不得不降低速度而这又给了城墙上的火炮带来了更多的轰击威胁士卒们在越过三百码这个心理位置之后便会主动丢开木盾保护加快奔行速度。 相较于那一炮轰下带起的一路血槽士卒们内心宁肯经受那弹丸的打击虽然在火铳弹丸造成的伤害其实远胜于火炮但是其视觉上的刺激却要低得多。 因为近万人步卒发起的攻势内喀尔喀人无法再利用骑兵的骑射优势来给城墙上的永平新军造成杀伤单单是依靠部分步弓手的抛射其力度远不及迅雷而过的骑射带来的杀伤力。 孙二柱无暇顾及汗珠浸渍眼角带来的刺痛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瞄准射击收枪擦拭枪膛装药填弹再瞄准射击…… 队长许亮已经阵亡了喀尔喀人的一支箭矢直接射穿了他的左眼眶深入脑中当场就断了气什长王壮也在旁边一具火炮炸膛时削去了半个脑袋使得刚刚升任什长不到一个时辰的孙二柱又担任了队长。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像寻常一样喊号司令了取而代之是哨长在背后声嘶力竭的不断怒吼而他则像寻常一样附和着哨长的命令不断重复并让自己和周围的伙伴们跟自己一起保持着射击的节奏使得整个射击变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一直到某一个同伴被飞射而来的箭矢射中由另外一个接上来的士卒取代。 侯承祖深吸一口气在完成了第一阶段的配合打击之后水兵营便退了下来他们要让自己的火铳保持着最好的状态以便于在最关键时刻发挥一击必杀的作用。 而现在似乎这一个节点正在不断逼近。 接近五十具攻城车在被摧毁了接近十具之后终于抵近了城墙伴随着一具具带着搭钩的木梯轰然放下便能直接挂在城墙垛口上而结队疾步而上的喀尔喀士卒便能实现直接冲上城墙头的梦想。 与此同时是超过百部云梯也搭上了城墙头这种由于矮墙的阻碍而使得云梯不得不加长的缘故但是在角度上却更低缓了一只手持盾一只手握刀的喀尔喀士卒呐喊着蜂拥而上。 侯承祖咬着牙猛地一挥手各部水兵们早已经结队瞄准了每一辆攻城车。 按照当初和左良玉的约定攻城车威胁最大一旦木梯搭上城墙垛口敌人便能迅速发起冲锋一次性便能冲上十余人上墙而一旦攻入城头那后果不堪设想。 水兵们举起的簧轮自生火铳从两侧形成梯次攻击阵型这样可以避免正对敌军的直接进攻同时又能延长攻击线从敌军在攻城车最下端开始一直到木梯都可以构筑起一道完美的死亡火线。 伴随着次第响起的脆响一列列冲上来的喀尔喀士卒还没有来得及踏上木梯便从攻城车上坠落。 此时的他们成为最好的伏击对象最远距离不超过七丈即便是只训练过一个月的火铳手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射杀这种近似于排队待决的目标。 同样的局面也出现在了云梯上只需要五到八名火铳手就能轻易的封死云梯的出口当第一名士卒被射杀坠落或者扑倒时往往就会对后续跟进的同伴构成阻碍而他们手持的皮盾甚至铁盾在如此短距离的情形下毫无任何防范效果。 但设想在完美总还是有出纰漏的时候尤其是在内喀尔喀五部中一样有着武技不俗的勇士。 当两名身被重甲的弘吉剌武士飞身而上一跃从攻城车侧面直接飞跃了木梯凌空而降满脸兴奋的汉子手中长柄环刀猛然挥出直袭那名正在指挥的大周军官猝不及防之下军官脸上露出绝望之色手中的火铳刚刚来得及举起便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斩断那一抹乌光瞬间便要抹过对方的颈项。 另外一名汉子则是一个鱼跃身形滑行一只手在城墙垛口上轻轻一按双腿连环蹬出两名火铳兵被直接蹬出一张多远委顿倒地而他趁势跃起手中的铁狼牙棒狂舞另外一名火铳军刚来得及将三棱尖刺套好便被对方击倒在地。 “堵住后面的这两个人我们来解决!”布喜娅玛拉清脆的声音飘行而至带着一道钢链的圆月弯刀后发先至直奔那手持长柄环刀汉子的腰腹。 怪叫一声汉子缩身爆闪环刀竖起挡住布喜娅玛拉凌厉的一击猛然叫道:“布喜娅玛拉?!是你你在干什么?” “哼莽骨大各为其主有什么大惊小怪!”布喜娅玛拉也知道莽骨大是宰赛的堂兄乃是宰赛伯父暖兔的长子虽然不如宰赛那么老谋深算但是勇武却丝毫不逊于宰赛。 莽骨大气得环眼怒睁他当然知道自己堂弟宰赛娶了布喜娅玛拉的堂姐为嫡妻原本宰赛一直想娶布喜娅玛拉的但是自己父亲暖兔和叔父也就是宰赛的父亲伯言坚决不同意就是怕这个女人祸害弘吉剌部最终宰赛只能娶了布喜娅玛拉的堂姐为妻。 要说双方都还是亲戚但是此时却是白刃相见。 另外一个手持狼牙棒的武士却是莽骨大的弟弟比领兔一样发现了布喜娅玛拉他和莽骨大还有些不一样莽骨大素来不太服宰赛但是比领兔虽然和莽骨大是亲兄弟但是却一直和宰赛交好乃是宰赛在部落中的铁杆。 “布喜娅玛拉你这是干什么?”一支长剑带起一带银芒席卷而过比领兔在墙头就地一滚躲过尤三姐凌厉一击随之还以颜色狼牙棒搅起一阵劲风猛捣对方胸膛:“咦是个雌儿?蒙兀儿人?” “哼!”尤三姐身形在空中轻灵的飞舞长剑舒卷剑气荡起层层清波迎面而上。 不过仅仅是这么两下两边的水兵已经集结起来十余支自生火铳将二人瞄准。 “侯大人请手下留情!”布喜娅玛拉一刀逼退莽骨大然后瞪了对方一眼这才收手。 己字卷 第二百节 鏖战迁安(完) 侯承祖也清楚布喜娅玛拉的身份不过这等情况下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个险些就造成突破的内喀尔喀勇士看二人仍然不甘束手就擒的模样侯承祖一挥手。 两名火铳手微微一转身“砰!砰!”两响刚来得及爬上攻城车顶部的两名内喀尔喀战士便应声坠落让莽骨大和比领兔都是脸色一变。 事实上他们也很清楚在没能一下子突破造成混乱之后他们就已经失去了逃脱的机会在这么多支火铳的对准之下要想逃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短暂的一愣神之际一阵巨大的喧哗声从远方传来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的向城墙外的远方望去只见整个喀尔喀人后方阵营一片混乱两股骑兵缠战在一起波及到整个大阵。 叶赫部的甲骑终于摆脱了纠缠的内喀尔喀轻骑出现在内喀尔喀主营背后这对于整个内喀尔喀人的士气无疑都是一大打击。 ”丢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侯承祖来不及多和莽骨大和比领兔废话只是一挥手只要对方不弃械投降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射杀。 布喜娅玛拉也从侯承祖目光看出了对方的决然赶紧上前一把扯下还有些犹豫的莽骨大手中环刀然后沉声道:”比领兔你还在等什么?局面已经如此明朗了内喀尔喀人迁安这一战失败了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他们只能另想他途了难道你们俩想死在这里?这有何意义?“ 比领兔叹息了一声丢下了手中的狼牙棒和还有些愤愤不平的莽骨大束手就擒然后尤三姐带着迅速赶来的秋水剑派两名弟子将二人押了下去。 此时的冯紫英却早已经是意气风发精神大振。 叶赫部对内喀尔喀主营的进攻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影响三千甲骑在和内喀尔喀轻骑的缠战中已经损失了数百而内喀尔喀主营中尚有一万多兵力这一进攻不过是姿态性的但其意义却是巨大。 这也是当初冯紫英给德尔格勒的交代只要出击内喀尔喀主营让里外都能看到这一进攻姿态目的就算达到了接下来如何打是逃是战是边战边走都由德尔格勒自行掌握。 无论是城墙上的永平新军还是水兵们亦或是城墙上下的内喀尔喀士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动了永平新军和水兵们是精神大振冯紫英趁势命令士卒们大喊:”胜利!胜利!胜利!“ 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伴随着冯紫英命令将所有兵力投入到最后一击中他要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彻底将内喀尔喀人的士气打垮密集的枪响犹如最后一枚压沉大船的砝码。内喀尔喀人的攻势终于被遏制住了。 战事的转折往往就是在那么一瞬间一个细微的变故甚至某一处战场上几个人的胜负变化都足以改变战局走向。 内喀尔喀士卒在主营被袭和大周军反击攻势陡然增强中士气大跌。 一些已经攻到了城墙下的内喀尔喀士卒也开始掉头往回跑而更多的士卒则是茫然无措寻找着其他同伴们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明确态度但是他们发现同伴们的神色表情和他们一样都是沮丧、动摇和惊惶。 很快这种情绪就蔓延到了整个内喀尔喀士卒中进而变成了一窝蜂的退缩直至逃跑。 冯紫英忍不住猛力的一挥手终于赢了。 接过尤三姐从一旁递过来的毛巾迅速将脸上的汗渍油烟才是干净让尤三姐立即替自己整理好衣衫和发髻然后拿上一柄折扇潇洒从容确保自己的优雅形象。 自己不是武将而是主帅需要以一个淡定自若从容镇定的大帅形象出现在士卒们面前。 哪怕他先前一直在士卒们身旁穿行指挥下令但是那个时候的士卒们无暇注意自己的形象而现在放松下来的士兵们才会来关注自己这个主帅的形象。 冯紫英需要在这些士卒们心目中确立起一个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帅印象在当下《三国演义》成为城里乡下茶馆街坊说书人最流行的文化时在这些质朴的士卒们心目中文官的最高境界就是周公瑾诸葛亮淡定从容挥洒自如一扇能灭百万兵。 只有在他们心目中确立起这种印象不断强化才能最大限度强化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形象未来也才能让他们对自己忠贞不二。 宰赛有些绝望虽然叶赫部的甲骑根本没能对主营造成多么大的威胁己方轻而易举就将他们逐出而对方甚至也没有做多少纠缠就逃跑了但是这却导致了前线士气的大丧加上大周军的倾力反击使得整个攻势变成了强弩之末最后陡然反转。 好在大周军也无力进行反击丧失了主动进攻能力的喀尔喀士卒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倒卷而回无论头人和军官们如何鞭笞打骂都难以再让他们重新组织起攻势了。 明知道也许胜负就是那一刻攻上去就能一战成名可是最终为差了那一口气宰赛对叶赫部的恨意简直滔天。 失去了这个机会宰赛很清楚己方士卒对迁安城已经产生了恐惧感大量同伴族人的伤亡尤其是每一轮攻势都需要面临火炮的轰击猛火油的袭击最后还要顶过那一段暴风骤雨般的金属弹丸洗礼才能真正进入到攻击阶段。 而那些火铳兵枪头上居然还有三棱尖刺能像长矛一样突刺这更增添了士卒们的绝望感。 就像弓箭手突然兼具了长矛手的本事变成了可射可刺而且连武器都不需要变换这样几乎凭空在原本毫无近战能力的火铳兵具备了长矛手的战斗力这让己方如何破解? 士卒们已经对进攻迁安城失去了信心连卓礼克图洪巴图鲁都动摇了科尔沁人在刚才那一轮的进攻中被巨大的伤亡率吓破了胆洪果尔居然跑来质问自己得到的情报是不是有误只有辽东军最精锐的火铳营才能有如此战斗力怎么可能是才训练了两三个月的民壮?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也不想想这些情报是从何而来不就是从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那里来的么?以他们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的密切关系还能不知道这情报是真是假? 可问题是永平新军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在短短三个月就训练出这样强悍一支火铳兵来不但数量巨大而且战斗力惊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或者这根本就是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诡计故意遗漏了辽东军增援永平的情报? 又或者连建州女真都被冯唐瞒过了冯唐为了保住他儿子所以才会把辽东镇的精锐火铳军派来永平?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关键是进攻迁安这一战彻底失败了而且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整肃军纪士气根本无法再组织起一波攻势了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在组织起像之前那样对迁安城的进攻了大家已经被巨大的伤亡吓破了胆。 大帐内一片压抑低落的气氛内喀尔喀五部的首领加上科尔沁部的洪果尔七个人或坐或躺扎鲁特部的巴颜达尔伊勒登在其子妆兔的扶持下勉强躺在一升床板上。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满脸憔悴仿佛老了一大截两鬓染霜而他身旁的宰赛更是满脸横肉铁青凶光四射的眼睛四处逡巡欲待择人而噬。 两个堂兄亲自上阵居然”阵亡“让宰赛几欲发狂莽骨大也就罢了可比领兔却是他的铁杆在部落中是他忠实拥趸这一死几乎像折断了他一支左臂右膀。 色特尔满脸晦气达尔汗则是惴惴不安洪果尔垂头丧气三部领主都是被这惨烈的一战给打蒙了。 巴林部虽然没有参与战事保存基本完好但是巴林部是整个内喀尔喀五部中实力最弱的其他各部都遭到了挫败损失唯独他巴林部还保存完好照理说色特尔该高兴但是但他也深知像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这些人绝对不会轻易让自己巴林部坐大现在危机一样笼罩在他头上。 “色特尔我让你派主力缠住叶赫部甲骑你为什么只出动了三千人?正因为你们巴林部出兵不力才导致叶赫部甲骑动摇了我们主营后方使得我们的进攻功亏一篑你说这件事情怎么办?” 宰赛话音一落整个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论理现在不是论罪的时候但是失去了莽骨大和比领兔的宰赛实在难以压抑内心的火气和愤怒如果不在巴林部身上找回场子他如何向部族交待? 莽骨大和比领兔都是自己的堂兄亲临战阵而死也就罢了但是却是因为巴林部的出工不出力导致战败那就不能忍了。 己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内讧,协调 面对宰赛的咄咄逼人色特尔有些紧张尤其是宰赛的话语成功地激起了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洪果尔的不满他们在这一战中都投入了主力但是却功亏一篑这让他们都有些难以接受。 “宰赛巴林部怎么没出兵了?我们出动了三千五百人可蓟镇骑兵还在背后袭扰我们当然需要保留一部机动兵力防患于未然倒是你们弘吉剌部让人生疑叶赫部不是和你们弘吉剌部是姻亲么?为什么我们来打大周他们却要出兵打我们?”色特尔毫不示弱的反击。 宰赛目中凶光爆绽阴狠地道:“叶赫部是海西女真我们是内喀尔喀我娶了他们的女人难道就还能管得住叶赫部了?你觉得金台石会听我的?努尔哈赤还娶了叶赫部布斋的妹妹不一样杀了布斋?我们在这一战中付出惨重的损失你却和我说我们可疑色特尔也许你们巴林部坐享其成太久了么?” 色特尔心中一紧扎鲁特部在火攻中损失惨重巴岳特部一样有损失而弘吉剌部和乌齐叶特部加上科尔沁人都在这一次进攻中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一无所获唯有巴林部和叶赫部甲骑游斗损失很小这无疑让各部都很不满意了。 “宰赛这可是你的安排如果你要安排下一轮攻势我们巴林部率先出战我色特尔毫无怨言。”这个时候色特尔只能咬着牙硬顶“不知道你打算让大家下一步怎么打?” 宰赛眼中怒意更甚现在再打迁安城明显不会得到大家的赞同即便是他心里也已经放弃了再战迁安的念头。 代价太大了大家是来抢财货人口的不是来送死的可这第一战就把牙齿磕掉了几颗可以想象得到几部恐怕都对自己有怨气。 虽然在战前大家都一致认同打下迁安易如反掌但是何曾想到会碰上这样一块硬骨头?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只不过这一次出兵名义上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领头但是大家都知道做决定的是自己很多不满自然就会冲着自己来。 如果自己不拿出一个解决方略来就这样灰溜溜的逃回草原去只怕自己在内喀尔喀五部乃至东蒙古的威信都会荡然无存了。 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怒火宰赛微微低头“叔祖您看……”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也知道这是色特尔将了宰赛一军但是说实话这的确怪不得宰赛。 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情报出现了严重的错误永平府的守军抵抗力如此之强远远超出了他们提供给己方的情报。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新军民壮绝对是来自辽东镇的精锐火铳营能够在己方如此凶猛的攻势下不崩溃最终还把己方给打崩了这种情形不可想象除了辽东镇的精锐蓟镇都没有如此规模的火铳军。 联想到这永平府同知据说是蓟辽总督冯唐的独生嫡子也难怪人家要不遗余力的救援永平府了。 “大家都在这里这一仗情形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不是我们的问题而是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问题洪果尔你们科尔沁人也亲自上阵了也亲身感受了迁安城上那些火铳兵的战斗力你觉得这是所谓的新军民壮么?” 科尔沁人更像是建州女真安排在东蒙古里的一颗钉子内喀尔喀五部中再加上和建州女真关系不差的巴岳特部和扎鲁特部建州女真已经在东蒙古有相当影响力了。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知道不能把巴林部推向那边这也是林丹巴图尔提醒他的所以话里话外都直接指向建州女真。 永平府这边的情报基本上来自于建州女真现在却导致了如此大败建州女真当然要负起责任来。 洪果尔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大家的恼怒气愤他何尝不是如此? 他的五千人一样损失了接近两千人让人痛彻入骨回去之后如何交代他也还在琢磨。 面对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的质问他也只能点头:“此事的确需要向建州女真那边问个究竟这肯定是辽东镇的精锐火铳营而非什么新军民壮民壮怎么可能配备最新式的火铳这些火铳的威力绝对超过了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火铳!” 洪果尔的话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点头认同。 “据我所知辽东镇在新任蓟辽总督冯唐接管之后已经陆续组建了三个最精锐的火铳营人数超过万人再加上他自己还有一个亲兵营好像大部分也是装备了火铳所以辽东镇已经是整个大周九边火铳数量最多的边镇了难怪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都说这个冯唐老辣深沉极善隐忍连李成梁都被他撵走了不可小觑。”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现在该讨论是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达尔汗巴图鲁粗声粗气地道:“我们五六万人出征南侵现在损兵折将难道我们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迁安城不好打有辽东镇的精锐火铳兵难道永平府的其他县也有?抚宁呢卢龙呢昌黎呢滦州呢?洪果尔也说了辽东镇就三营火铳兵姓冯的不可能把三个营都派给他儿子保驾吧?” “对顶多就是迁安和永平府治能有几千火铳兵而已滦州抚宁昌黎还有乐亭绝对不可能还有这么多兵力来守!”扶着自己父亲的妆兔也插话道:“我们决不能这样回去否则草原上永远都会流传我们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的笑话察哈尔人外喀尔喀人还有西面的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只怕日后都会轻视我们!” 扎鲁特部原本是内喀尔喀五部最强悍的一部但随着巴颜达尔伊勒登的父亲也就是妆兔的祖父乌巴什逝去扎鲁特部的领袖地位就陆续被乌齐叶特部和弘吉剌部所取代但是目前扎鲁特部的实力仍然在整个内喀尔喀五部中居于第三强于巴岳特部和巴林部。 这一次扎鲁特部如此憋屈窝囊的连敌人的面都没有照就被一场火攻给烧得灰头土脸连巴颜达尔伊勒登也被马颠下来摔得不轻实乃奇耻大辱如果再没有一点儿收获和说法就这样狼狈而归只怕扎鲁特部的地位就要被巴林部所取代了。 草原上是最推崇实力的了如果你的实力下降了那么不必多说你说话的声音都要小许多。 宰赛为什么能把指派色特尔不就是弘吉剌部实力强于巴林部么? 科尔沁人不是内喀尔喀五部中人为什么要听宰赛的?还不是因为弘吉剌部实力强横连建州女真都不太卖账所以素来奉建州女真为尊的科尔沁人才对弘吉剌部礼遇几分。 你看看洪果尔对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有几分尊重? 妆兔的话让大家都为之意动辽东的精锐火铳营也不过三营冯唐能派给永平的也顶多一二营那么算都能算得出只能放在迁安和卢龙那抚宁呢?就算抚宁距离山海关太近那昌黎呢滦州呢乐亭呢? 迁安这一战大家损失虽然惨重但是现在算一算也不过就是折损了两万人不到如果重新整顿集结起来一样可以有三四万兵马可用。 无论是哪个县城都一样可以攻下。 “对我们必须要拿到我们要的东西迁安我们打不下来卢龙和抚宁我们可以放弃但是昌黎和滦州我们绝对可以拿下大周军都是步军火铳兵他们如果敢出城野战我们就可以一雪前耻所以他们不敢出来那我们就可以集中兵力打下滦州和昌黎甚至乐亭!”达尔汗也叫嚣起来。 气氛一下子活泛起来想到滦州和昌黎一群人眼睛又忍不住亮了起来。 无论是哪个县城里边人口都是数以万计的只要能打下一座县城那么什么损失都能弥补回来人口财货名誉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交换了一下眼色如果要打滦州或者昌黎就要让巴林部和巴岳特部先上了。 他们不相信在迁安遭遇如此强硬的防御在滦州和昌黎会毫无阻滞想象这么好只怕现实不会那么让人如愿。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马上派出侦骑去查探卢龙、昌黎和滦州的情况?”洪果尔也有些兴奋。 “抚宁恐怕也要去查探一下我担心万一山海关上的兵马南下了那么昌黎怎么打就得要斟酌一下。”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提醒道。 “对山海关上还有几千蓟镇骑兵得防着他们进兵抚宁……” “不可能山海关那点兵他们顶多能护着抚宁绝对不敢南下到昌黎……” “卢龙和滦州的城墙也经过了修缮而且也多了许多像迁安这样的马面火铳威胁很大难道他们在滦州和卢龙都有火铳兵?”色特尔知道这一仗自己跑不掉他自然也要关心最好选一处最容易打的地方。 己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祸水西移,驱虎吞狼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随着内喀尔喀士卒的退去整个迁安城笼罩在狂欢的气息中。 这一场战事从辰正十分一直持续到酉时其间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极度紧张和戒备的状态下。 迁安城中所有能动员起来的力量都已经被动员起来了整个永平新军一营加上侯承祖带来的水兵营还有叶赫部的三千甲骑另外还有罗一贯的蓟镇骑兵都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在不同的战场上投入了战斗。 城墙上仍然是烟雾缭绕斜插在城门柱上的箭矢还在燃火郎中们正在满头大汗的为受伤的士卒诊治其余士卒已经开始重新整队集结按照哨官、把总们的命令开始重新布防轮流休息和戒备。 虽然这一场战事已经结束但是谁也无法保证蒙古人会不会卷土重来只有冯紫英内心清楚内喀尔喀人不可能再来了起码在迁安他们不会再来啃这块硬骨头了。 这一场战事胜了迁安城安全了但是并不代表永平府的其他地方就安全了相反像滦州、昌黎的危险性反而增大了但是冯紫英相信内喀尔喀人一时间还拿不定主意他们需要好生掂量和斟酌继续这样打下去如果再遭遇类似情况该怎么办。 冯紫英一样需要考虑如何来避免这类情况在永平府发生如果能够把这股祸水引出去那最好不过。 叶赫部的甲骑还没有回来但是估计损失也不会小左良玉还在一个哨一个哨的查看情况这是他作为主将的责任待会儿冯紫英还要在左良玉的陪同下视察看望一番这是作为主帅的义务。 侯承祖说抓获了两名应该是弘吉剌部的贵酋武将布喜娅玛拉恳请饶了他们一命现在被关押在城中冯紫英很想知晓布喜娅玛拉这是为谁说情意欲何为。 “大人。”布喜娅玛拉来得比想象的还要快。 “布喜娅玛拉怎么抓获了和你们叶赫部有瓜葛的人?”冯紫英示意布喜娅玛拉入座。 经历了这一场战事两个人的情谊似乎又拉近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以及叶赫部的三千甲骑都证明了他们的表现值得赞誉如果不是叶赫部三千甲骑在最后一击动摇了内喀尔喀人的士气军心没准儿这一战还要坚持一阵。 当然最终的胜利肯定属于己方内喀尔喀人到那个地步已经是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了。 布喜娅玛拉一窒略微平复了一下神情这才淡淡道:“是莽骨大和比领兔他们俩我认识来过叶赫部他们俩是弘吉剌部上任首领暖兔的儿子也是宰赛的堂兄。” “哦暖兔的儿子?”冯紫英点点头。 他对东蒙古诸部还是做过一番了解的内喀尔喀五部中弘吉剌部实力最强上一辈是暖兔和伯言两兄弟暖兔是首领这一辈却是伯言的儿子宰赛为首领了暖兔有好几个儿子莽骨大和比领兔应该是其中两个了。 “嗯弘吉剌部此次出兵一万五千人是整个内喀尔喀五部中出兵最多的所以此次东路军名义上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为首但实际上是宰赛在拿主意。”布喜娅玛拉解释道。 “嗯最后一波的进攻应该是弘吉剌部和科尔沁人打主力吧?”冯紫英笑了起来“估计会让宰赛心痛无比这一番大败之后不知道弘吉剌部还能不能坐稳内喀尔喀五部的头把交椅?” 布喜娅玛拉没想到冯紫英对草原上这种强者为尊的习俗如此了解迟疑了一下“应该还威胁不到弘吉剌部的地位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的乌齐叶特部实力仅次于弘吉剌部但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很支持宰赛扎鲁特部排在第三但此次损失不小巴岳特部情况相似巴林部应该算是最完好的但巴林部实力最弱即便是没受损失也无法和弘吉剌部抗衡。” “布喜娅玛拉那你把莽骨大和比领兔留下来的目的是什么?就因为宰赛娶了你的堂姐?”冯紫英摇摇头“我觉得好像不至于吧?” “大人我既是为叶赫部着想也是为大周着想。”布喜娅玛拉沉声道:“你可能不太清楚建州女真在东蒙古的影响力其实已经不亚于察哈尔人了科尔沁部是最亲近建州女真的如无意外科尔沁部贝勒明安应该是准备嫁女给努尔哈赤了。”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努尔哈赤为老不修这么大年龄还老牛吃嫩草?” 布喜娅玛拉不太明白这汉人的俗语但是也大概能猜测得出来什么意思“大人这可不简单一旦明安把女儿嫁给努尔哈赤基本上就算是和建州女真结盟了。” “那你叔叔金台石把你堂姐嫁给了宰赛叶赫部和弘吉剌部也没有结盟啊不一样各为其主?”冯紫英反问。 “那不一样弘吉剌部只能算内喀尔喀五部中的一个大部落但是即便是把整个内喀尔喀五部加起来也算不上草原上最强大的所在外喀尔喀诸部不比内喀尔喀五部弱而察哈尔人更是远胜于内喀尔喀五部更是他们的宗主我们叶赫部不可能把生存的战略选择放在蒙古人身上哪怕是察哈人也不够格。”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你倒是看得够深啊。” “整个辽东我们海西女真已经失去了自己成为最强者的希望要想生存要么投向建州女真要么就是投向大周我们宁肯选择大周。”布喜娅玛拉淡淡地道:“除了我父亲之死的缘故外更因为建州女真不配。” 冯紫英没有去深问建州女真为什么不配和大周相比建州女真不值一提但是对方却能在辽东崛起不能不说大周自己也存在很多问题但现在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他会慢慢去解决和纠正这一切还有时间。 “好了布喜娅玛拉你还没有说留下莽骨大和比领兔的原因呢可别和我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些话既然敢来入侵我们大周自然就要有一死的觉悟。”冯紫英道。 “大人我刚才的话题还没说完建州女真在东蒙古的势力渗透得很厉害除了科尔沁人外内喀尔喀五部中扎鲁特部和巴岳特部都倾向于建州女真宰赛比较独立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则更倾向于察哈尔人不过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年龄大了他在逐渐交权给宰赛所以如果大周想要避免建州女真把整个东蒙古都拉过去那么应该考虑拉住弘吉剌部宰赛更是其中关键。” 冯紫英眼神凝重起来“你是说可以把弘吉剌部拉过来?可他们现在南侵大周我却要去拉拢他这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大人我知道你素有大志你父亲又是蓟辽总督你不会看不到整个辽东局面的变化此番内喀尔喀五部南侵也是受了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蛊惑当然也有本来草原诸部就有到汉人地盘上来抢掠的习惯缘故但从长远来看内喀尔喀五部应该是一个值得争取的目标另外大人虽然此战我们胜了但是内喀尔喀人仍然还有三四万大军如果他们绕开迁安和卢龙进攻昌黎和滦州怎么办?我想你是最不愿意见到这一幕的……”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小觑这个以武技见长的叶赫老女了也难怪能够以自己作饵勾得海西女真诸部和建州女真甚至东蒙古都缠斗不休若是没有一点儿政治头脑那也太小看对方了。 “那你觉得我们可以怎么做呢?”冯紫英悠悠地道。 “去说动宰赛让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放弃进攻永平府这不就是大人你的最大目标么?”布喜娅玛拉道:“把莽骨大和比领兔送回去便是一个由头也是一个机会。” 冯紫英摇头:“我不认为宰赛会因为莽骨大和比领兔就放弃这一次南侵他们损兵折将如果无法取得一个像样的成果恐怕回去之后没法向自己部落交待吧。” “我不信大人会没有其他想法和安排。”布喜娅玛拉看着冯紫英云淡风轻地道。 “哦?”冯紫英讶然扬起眉毛“布喜娅玛拉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不是一直强调你是永平府的同知么?在其位谋其政如果不是永平府的地盘大人自然就不会在意了如果能够为内喀尔喀人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驱使他们离开永平府那不是皆大欢喜?”布喜娅玛拉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这个鬼女人难道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自己好像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啊。 布喜娅玛拉嘴角带笑终于赢了这个家伙一招这种感觉很爽。 己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妖女(祝书友兄弟姐妹们牛年大吉,新春快乐!) 就在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在为了该打哪里争吵不休时布喜娅玛拉已经带着莽骨大和比领兔出城向着五部主营而来。 对于布喜娅玛拉莽骨大和比领兔的感觉都很复杂。 海西女真萨满的预言让这个女人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这个女人都二十八了是真正的叶赫老女了订婚议婚的对象都是四五个了但是没有哪一个能成而且和她议亲订婚的人基本上都没有一个好下场这更让那一句“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预言四处流传也让大家都下意识的想要和这个女人保持一定距离。 宰赛一度想娶这个女人被莽骨大和比领兔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弘吉剌部首领暖兔以及宰赛的父亲伯言坚决制止就是担心娶了这个女人会给弘吉剌部带来不测。 “布喜娅玛拉那位冯大人就这么把我们放了难道是想要以此为条件让我们内喀尔喀放弃攻打迁安?”莽骨大耐不住沉寂纵马赶上布喜娅玛拉问道。 “莽骨大你觉得现在你们内喀尔喀还有实力和勇气来攻打迁安城么?”布喜娅玛拉的一句反问让莽骨大勃然变色之余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如此大的损失就算是宰赛有这个决心和勇气恐怕其他四部和科尔沁人都绝对不会答应了。 “布喜娅玛拉就算我们不能打迁安但永平府境内还有其他州县像卢龙和滦州还有抚宁和昌黎、乐亭我就不信每个州县都能像迁安城这样固若金汤。”比领兔也催马赶上来“那个冯大人肯定有什么想法意图否则不会直接就把我和莽骨大放了他若是向宰赛索要赎金多的不敢说一两千两金子或者百十匹战马宰赛还是愿意出的。” 布喜娅玛拉瞥了一眼比领兔这家伙的心思倒也灵动摇了摇头:“比领兔你小瞧了你和莽骨大的价值冯大人若是开出五千两甚至一万两金子又或者五百匹战马我估计宰赛也只有答应你们俩是他的堂兄弘吉剌部里宰赛不就是靠着你们兀班这一脉下来的兄弟支撑才能让宰赛坐稳弘吉剌部首领也才能让弘吉剌部取代乌齐叶特部成为内喀尔喀中最强的势力么?” 莽骨大面带喜色但比领兔却很警惕“布喜娅玛拉你不用在那里挑拨离间宰赛出任我们弘吉剌部首领是我父亲和叔父商量决定的他的脑子本来也在我们几兄弟中是最好用的至于说弘吉剌部在内喀尔喀五部中的地位那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也和乌齐叶特部没关系……” 布喜娅玛拉嗤笑一声“比领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了说两句话都要瞻前顾后怎么拿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树上落下一片树叶你都怕把自己脑袋砸破了我看你快要变成汉人而不是蒙古人了宰赛比你强就强在胆魄和霸气上莽骨大你说是不是?” 莽骨大干笑了两声却不言语布喜娅玛拉对宰赛和比领兔言语里都多有推崇但是却不提自己这让他有些不高兴。 “我看啊莽骨大都比你强莽骨大你是暖兔的长子照理该你当首领吧?”布喜娅玛拉见比领兔很谨慎小心立即把话锋转到莽骨大身上。 比领兔大为头疼他知道自己这位兄长一直不太服宰赛但是也不瞧瞧自己这脑袋能玩得过宰赛?这鬼女人在这里几句话就把两兄弟弄得心慌意乱可比领兔又不能不让对方说话。 “嘿嘿布喜娅玛拉我有自知之明论筹划的本事我可不如宰赛何况比领兔都说了宰赛当首领那是我父亲和叔父一致商定的。”莽骨大言不由衷。 “没出息啊没想到暖兔的几个儿子都是这样自甘人下。”布喜娅玛拉轻蔑地撇撇嘴“也该伯言这一支兴旺发达啊不过我倒是还要去问问剌巴什和剌巴太他们两兄弟上一次我看宰赛带我堂姐回叶赫部我看这两小子跟着来还有点儿头角峥嵘的样子比你们两兄弟强。” 莽骨大和比领兔眼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女人是要干什么存心挑起弘吉剌部内部不和么? 剌巴什和剌巴太是他们的老四老五整个暖兔这一支七兄弟莽骨大老大比领兔老二老三是伯洪大老四老五就是剌巴什和剌巴太老六所宰老七色崩论兄弟繁多远胜于伯言那一支但七兄弟却不齐心像比领兔和老三伯洪大以及老六所宰都是宰赛的铁杆而其他几兄弟却不太服宰赛。 要说这布喜娅玛拉论辈分也与莽骨大和比领兔一样年龄比二人还要小一些但是笼罩在布喜娅玛拉身上的神秘气息太浓了很多人甚至视为上苍的诅咒整个草原上都在流传所以无论是骄狂的莽骨大还是沉稳的比领兔都对这个女人有些敬畏都竭力保持着距离。 见二人都是对自己敬而远之的模样布喜娅玛拉也不在意。 别说是这内喀尔喀人即便是在叶赫部里边也鲜有人敢对自己不逊。 哪怕是叔叔金台石和几个堂兄弟如德尔格勒他们也都或多或少有些忌惮可能也就只有自己嫡亲兄长布扬古和故去的姑姑孟古哲哲对自己没有那么多忌讳。 真正对自己毫不在意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个冯紫英了他不但知晓萦绕在自己头上的那个传言甚至还颇感兴趣继而还用这个传言来调侃自己这让布喜娅玛拉既感到羞恼又有些安心。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对自己身上这重诅咒或者传言无动于衷的人。 她也不是没和辽东镇的军将们打过交道连李成梁和他的儿子们都一样对自己的这一重传言诅咒将信将疑最终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唯独这一位小冯修撰是真的无所畏惧甚至在和自己接触中还多次拿这个传言开玩笑弄得布喜娅玛拉自己心态反而有些崩了。 一行人抵达内喀尔喀大营时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首领的争论还没有结束听到莽骨大和比领兔回来宰赛大喜过望亲自跑了出来结果却是一眼看到了和莽骨大、比领兔站在一起的布喜娅玛拉。 “布喜娅玛拉?!是你你怎么来了?”宰赛神色复杂他很快就醒悟过来恐怕正是布喜娅玛拉才让对方放人但是布喜娅玛拉此番来这里却又是所为何事? 这个女人一度让他魂牵梦绕但是在父亲和伯父的强力反对下宰赛很快也意识到了如果自己要娶布喜娅玛拉的话会遭来多少敌意不但海西四部对自己集体仇视而且建州女真一样会认为这是对他们的羞辱虽然宰赛对建州女真心存敌意但是却并不愿意因为私人恩怨而让弘吉剌部与建州女真成为生死大敌。 “我想来内喀尔喀也希望我来我就来了。”布喜娅玛拉平静地道。 跟随着宰赛出来的其他几部首领都鼓噪起来。 对于叶赫部的这个女人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都不陌生因为这个女人名声太大了而且海西四部和东蒙古本来交往就密切十多年前的九部之战就是海西四部纠集了东蒙古的科尔沁以及其他女真诸部对建州女真的一战当时内喀尔喀五部虽然没有参加但也同样旁观了这一战。 “布喜娅玛拉谁希望你来了?”洪果尔双手叉腰:“你们叶赫部居然勾结大周对我们发动袭击你居然还敢来我们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各为其主罢了。”布喜娅玛拉毫不畏惧“洪果尔你们科尔沁跟着建州女真还不是为了部落的利益我们叶赫部跟着大周不也一样?但我们的表现总比那些跟着建州女真蛊惑煽动内喀尔喀来打这一场一无所获灰头土脸的仗要强吧?” 洪果尔大怒“布喜娅玛拉你把话说清楚谁煽动蛊惑内喀尔喀人了?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是什么人能煽动的么?” “煽动没煽动大家心里都有数起码眼前惨痛而尴尬的局面是事实吧?不知道有没有人向你们许愿说过打下永平府诸州县可以掳掠多少财货多少人口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蓟镇主力都已经西移永平府就是一帮民壮可以一击而溃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东路是最轻松的一战就像是一场旅行专门给你们内喀尔喀留着的……” 洪果尔心中大惊。 这话建州女真负责来提供情报的人员的确和内喀尔喀五部首领都说过当时自己也在甚至还帮着附和了几句但是天地良心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情报有误啊纯粹就是帮着添油加醋讲了几句现在居然成了帮着建州女真蛊惑煽动的罪证了? 己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巧舌如簧,挑拨离间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内喀尔喀五部的话事人们都躁动起来了甚至连躺在床板上被抬出来的巴颜达尔伊勒登都忍不住撑起身体问道:“布喜娅玛拉你是说这是建州女真的诡计?” “巴颜达尔我没有这样说也许建州女真的情报有误吧不过据我所知建州女真可是一直对大周关内外的情报收集花了大心思的你们从草原上过来翻山越岭应该从未走错路吧?补给点取水点宿营地也早就替你们安排好了吧?这些事情都能做得如此到位可辽东镇三营火铳精锐从山海关南下的情报为什么他们就没有能掌握呢?” 布喜娅玛拉的话再度在内喀尔喀五部的头人们心中引发轩然大波。 是啊他们一路行来可以说从草原到穿越燕山山脉一直到偷袭河流口无一不是建州女真方面提供的情报可以说一路顺风顺水无往不利。 可未曾想到到了迁安城却遭遇了如此惨痛的损失这简直让他们无法接受。 这情报一下子出现如此大的差错失误要让他们相信建州女真情报没做到家没掌握了解这些情报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建州女真在辽东那边经营多年可以说辽东镇内部很多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建州女真才对怎么可能三营火铳营南下这么大的事情建州女真居然会不知晓? 会不会是建州女真担心自家知晓了辽东镇火铳精锐南下而不肯攻打永平府所以刻意设下了这样一个套呢? 布喜娅玛拉的一番话立即让内喀尔喀诸部头人内心都沸腾起来了。 甚至连洪果尔内心都有些相信了甚至对努尔哈赤产生了怨气好歹你们也该悄悄通知一声自己啊也免得自己懵里懵懂听从了宰赛的话去硬拼了一遭损失不小。 宰赛表情阴晴不定布喜娅玛拉无疑是有为而来而且肯定为大周这边儿谋划现在叶赫部是坚定地站在了大周那边儿只不过她想来做什么呢? “布喜娅玛拉建州女真的事儿我们日后回去了自然会和他们好好算一算账究竟是有意如此还是真的没掌握这些情报我想这个事儿不难查清楚瞒得过一时也瞒不过一世可我们内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却会永远在草原上存在也会永远和建州女真比邻而居他们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宰赛慢吞吞地道。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色特尔等人都下意识的点点头现在不是计较这事儿的时候你闹腾起来也没有意义建州女真就几个联络人员在这边儿你就算是把他们杀了他们也一样说不出个什么来。 “对等我们回到草原之后自然会找建州女真问个究竟林丹巴图尔那边也一样会给我们一个交代若非他作保我们也不会相信建州女真的这些话。”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给了宰赛一个赞同的眼色“但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是继续打迁安还是打卢龙又或者攻滦州和昌黎呢?”布喜娅玛拉似笑非笑地道。 “布喜娅玛拉你是站在哪一边儿的?”洪果尔有些不客气“哼你们叶赫部和大周勾结在一起就算是你把莽骨大和比领兔送回来那也不可能干涉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我站在哪一边你们不都知道了么?”布喜娅玛拉大大方方地道:“我们觉得站在哪一方对叶赫部更有利我们自然就站在哪一边内喀尔喀五部和你们科尔沁不也一样么?” “那我们要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布喜娅玛拉你就需要回避了。”洪果尔冷冷地道。 “我回避不回避不就那么回事儿么?”布喜娅玛拉一摊手“卢龙城高墙厚又是府治你们多半是不敢去的抚宁紧邻山海关你们肯定需要担心柴国柱的铁骑从背后一击所以估计也会放弃乐亭偏处最南端还需要绕过卢龙路途遥远不太划算所以目标不就只剩下两个了么?滦州或者昌黎。” 洪果尔牙都疼了起来这个鬼女人三五两下就把情势分析得清清楚楚她能想得到的永平方面肯定也能想得到。 “那又如何?你说辽东镇不是下来三个火铳营么?迁安一个卢龙一个顶多再算昌黎或者滦州一个总还有留得一个没人守了吧?”洪果尔咬着牙关道:“再说了这从辽东镇下来三个火铳营也是一家之辞辽东镇统共就三个火铳营冯唐就敢全数让其到永平他就不怕辽东有失?” “谁说辽东镇只有三个火铳营?冯总督的亲兵营就全数改为了火铳装备你们不知道么?”布喜娅玛拉淡淡地道:“在迁安的这一战不过就是冯总督亲兵营的三部而已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吧?登莱水师舰队的水兵营也已经到了。” 登莱水师的水兵营?包括宰赛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他们地处东蒙古内陆地区对辽东和边墙对外的情况还有所了解但是像更远的情况就基本上只能依赖于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这边来提供了。 登莱水师的水兵营是个什么样的物事他们有些不太明白但是听起来好像有些高大上似乎是和水师相关联但是怎么却又到了永平府? 见一帮人都有些迷惑布喜娅玛拉也趁机就给他们半真半假的解释:“我们草原上这些部族是和大周没法比的大周地大物博地域太辽阔了从辽东到最南边儿的两广如果骑马的话平均每天两百里大概要三个月左右马不停蹄地走如果从辽东乘船的话大概也需要一个多月昼夜不停的行船所以大周为了保护海上的航运就建立有水师舰队嗯他们水师舰队是船上有佛郎机炮同时除了船员之外每艘船还配备有三五十名水兵作为登陆作战所用所以一支舰队的水兵集结起来就是一个水兵营人数从一千八到三千人不等……” 一干草原上的土包子们都有些骇然虽然他们也知道大周地域辽阔但是究竟有多大如何直观地来领会理解的确有些困难而现在布喜娅玛拉的解释就显得活灵活现了。 “像我们这边腊月间冰封雪冻穿皮裘烤火都觉得冷连熊都只能冬眠但是在两广那边他们还得要单衣薄衫都嫌热所以我们这边儿的冰如果能用船运到两广那边儿去都能卖钱……” 草原上最热的季节很短暂也就是六七月间已进入八月就开始有了凉意到了九月差不多就开始凉下来了到十月就有些冷意了。 大家虽然唏嘘但是重心还是在水兵营上“布喜娅玛拉你是说登莱水师舰队的水兵营也登陆来永平了?” “难道建州女真连这个情况都没有告知你们?你们不知道榆关港开港了么?几十艘登莱水师舰队的舰船就听在榆关建州女真不可能连这个情况都不知道吧?”布喜娅玛拉故作惊讶:“洪果尔你不可能不知道榆关港开港了登莱水师就在榆关驻留吧?据我所知这两个月科尔沁部的不少货物都是大周商人从榆关那边运过来的呢你们的毛皮不也现在不走陆路了么?” 洪果尔有些尴尬。 科尔沁人自然是知晓榆关开港的但是时间也不长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也的确有商人从榆关返货来科尔沁部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水师舰队驻留他也是在参与此次南侵之前才偶尔从建州女真那里听到的但他当时也没想过太远只觉得水师舰队都在海上还能上岸不成?所以他也没在意。 包括宰赛、色特尔等人立即变了脸色。 榆关是距离他们东蒙古草原最近的海边港口这谁都知道但是因为榆关直接处于山海关的眼皮子下边从未有过开港一说所以辽东这边的商道运输基本上都是靠陆路。 但现在榆关居然开港了还有大周水师舰队驻留科尔沁人居然早就知道而且还已经用上了这个港口?! 为什么却从没有和内喀尔喀人说起过?!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难道不知道么?! 这显然不可能。 这布喜娅玛拉突兀地一问就一下子让内喀尔喀诸部怀疑的目光望了过来尤其是看着洪果尔表情神色不对劲儿就更增添了他们的疑心。 “我不是我没有……”洪果尔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洪果尔究竟怎么回事?布喜娅玛拉所说的是否属实?榆关开港大周登莱水师已经开到了永平府这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沉着脸问道。 “是啊难怪你说抚宁有危险敢情你是早就知道大周水师舰队到了榆关?”色特尔也变了脸色。 己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别无选择,入彀 如果说布喜娅玛拉所言属实那意味着这永平府就绝不仅止于三个辽东精锐火铳营了甚至还包括着什么水兵营。 这水兵营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众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人配备如何一无所知万一这一撞上去又踢到了铁板上那就惨了。 迁安这一战委实把内喀尔喀人给打痛了五万多大军折损一两万人居然连敌人究竟是些什么来头都没搞明白。 除了知道对方是火铳兵为主火力凶猛作战顽强其他都一无所知建州女真那边的情报也明显错误才会酿成如此祸端。 洪果尔被二人问得张口结舌不得不结结巴巴地道:“卓礼克图色特尔榆关开港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部族里的确有不少货物是从榆关那边过来的但是这大周水师舰队的事儿我是此次出发前才知晓的但是我并不知道什么水兵营的事儿啊这水师怎么能上岸作战呢?” 布喜娅玛拉冷笑“谁说水师就不能上岸?我们这些草原部族哪里知道这些情况人家大周水师的水兵营就是专门用于登陆作战用的全数用的是火铳而且是最好用的自生火铳!” 对于自生火铳这些草原上的贵酋们却并不陌生盖因虽然因为各种缘故草原上的人们对火铳还有些陌生但是这些上层贵族们还是能见识到一些新鲜事物的自生火铳无需火绳而是通过一种锯齿转轮和燧石摩擦击发产生火花引发火药进而达到目的。 不过这种玩意儿既复杂精致容易损坏保管上也十分讲究而且操作也不方便需要专门训练所以并不太受草原上的人们欢迎。 不过他们也知道这种东西如果被大规模的装备那么集中起来使用的话甚至要比普通火铳威力更强大因为它们的射击频率要快得多。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一干内喀尔喀的首领们都是悚然一惊如果这种水兵已经进入了永平府无论是在哪个县城布防都会给进攻者带去极大的麻烦。 “布喜娅玛拉你说这是登莱水师登莱远在山东凭什么要到这永平府来打仗?据我所知大周的军队可是各负责一片的就像辽东军就鲜有去支援蓟镇的同样蓟镇军如果没有得到大周朝廷的命令是绝不会去宣府那边打仗的。”宰赛质疑道。 “宰赛有些情况不过是你们不知道罢了。”布喜娅玛拉轻蔑地笑道:“你们只知道这位冯大人是冯总督的独子是京师城里赫赫有名的读书人但你们却不知道和他订婚的女子的舅舅就是登莱总督王子腾更不知道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就是他推荐给王子腾的!” “……他父亲和登莱总督王子腾宣大总督牛继宗都是属于跟着大周朝开国皇帝打天下的那一帮功臣的后代在他们大周朝这种人叫做武勋类似于你们成吉思汗手底下的木华黎、博尔忽、博尔术、赤老温、哲别这些人的后代你明白么?” “……他们这些人都会相互提携帮助的又或者就像是你们五部之间的关系一样妆兔你若是遭到外人攻击莽骨大和比领兔会帮忙么?肯定会现在冯紫英在永平府当同知遭到蒙古人的进攻你说登莱水师和辽东军会帮忙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当然会道理就这么简单。” 布喜娅玛拉侃侃而谈听得一干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贵酋都是目瞪口呆。 对于大周他们了解是在不算太多也就是知晓正面面对的边军主帅主将情况罢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大周的商队能给部族带来什么而部族的土特产又能在大周商队那里卖得一个什么样的好价钱。 像大周内部的这些官员武将们之间复杂的关系既没有渠道了解也没有精力和心思去打探他们哪里能知晓? 恐怕也就只有努尔哈赤治下的建州女真才会有这样的心思和精力来打探这些便是林丹巴图尔都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来了解这些。 宰赛脸色变得越发不好看他可以确定这个布喜娅玛拉是来为大周当说客的了只是不知道那边许了布喜娅玛拉什么好处让布喜娅玛拉居然如此卖力? 若只是纯粹的因为叶赫部需要辽东镇的扶持叶赫精锐甲骑三千助战就已经非常够意思了而能让布喜娅玛拉这个平素眼高于顶的人来当说客就太不可思议了也不知道那个姓冯的给布喜娅玛拉灌了什么迷魂药? 宰赛深吸了一口气直视布喜娅玛拉道:“布喜娅玛拉你今日来和我们说这些意图何在?若是来给姓冯的当说客那就和盘托出吧如果是是来提醒我们打永平府这些州县要小心那你的好意我们领了你可以离开了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一个水兵营还不至于让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勇士就退缩不前。” 布喜娅玛拉微微点头“宰赛我早就提醒过你们弘吉剌部不要听信林丹巴图尔和努尔哈赤的谗言南下打大周知道没那么简单不过你们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损兵折将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现在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对部族里也无法交代但是我想问一句你们此番南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布喜娅玛拉的问话引来一阵嘲笑色特尔妆兔甚至莽骨大和洪果尔都是满脸不屑最后还是洪果尔接上话:“布喜娅玛拉难道你们海西女真就没有劫掠过大周?这几年稍微安分一点儿呢从大周弄了点儿残汤剩饭吃了就在我们面前装清白了么?” “是啊我们草原上的勇士要求生活就只能来大周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么?”色特尔也一脸正色道。 “嗯说得也有道理但是南下的目的呢?”布喜娅玛拉不以为忤仍然是平静地问道。 “当然是金银财货丝绸布匹茶叶瓷器铁器铜料喽当然还有人丁……”莽骨大不耐烦地道:“布喜娅玛拉你想要说什么趁着大家都在直接说出来就行了你不是大周人顶多也就是碍于面子要帮永平府姓冯的一个忙而已若是宰赛能做到的肯定帮你做不到的你说破天也没用。” 没想到莽骨大这个粗人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宰赛都多看了莽骨大几眼倒是比领兔补充道:“应该说是如果对我们内喀尔喀和永平府都好的事儿大家都乐于见到但是如果要让我们就这样一无所获的退回去布喜娅玛拉虽然你救了我们两兄弟的命但是我还是得说这不可能我们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这一次出征已经付出了上万条性命没有什么能值这么多!” 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都听出比领兔话里的意思了宰赛点点头:“布喜娅玛拉是姓冯的让你来和我们谈条件么?也罢他们肯出多少价钱来让我们退出永平府?” 宰赛话一出口其他人都躁动起来了如果不能不打仗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那当然好但是这可能么? 布喜娅玛拉笑了起来“宰赛你的口气倒像是大周这边打了败仗在恳求你们似的?” 宰赛冷笑“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是汉人的古谚我们还有足够的力量足以打赢下一仗。” “是么?你这么有把握?”布喜娅玛拉回报以冷笑“三个火铳营再加一个水兵营不算我们叶赫部的三千甲骑也不算蓟镇骑兵营还在北面游弋也不论山海关上柴国柱的兵随时可以南下宰赛你打算打哪座县城?滦州还是昌黎或者干脆跑远一点儿打乐亭?你知道他们的火铳营布置在哪里?你们就不怕蓟镇那边得到消息之后腾出手来断你们的后路?” 布喜娅玛拉最后一句话说到了重点这也是最让宰赛难以下决心的。 卢龙不好打抚宁更危险只剩下昌黎和滦州但昌黎已经深入永平腹地了在碣石山以南滦州好一些但根据建州女真情报滦州的城墙也经过了像迁安这般加固加高和增修马面不好打。 关键在于还不知道辽东镇的火铳营究竟布防在哪个县城没准儿就是大周示之以弱故意引诱自己一方去打滦州或者昌黎结果又碰得满地找牙甚至最后还可能招来蓟镇和山海关的大周军夹击那就真的成了得不偿失了。 宰赛脸阴沉得快要出水了死死盯着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不用说这些了开出条件来吧!我不相信你来我们这里是为我们好说了这么久我只有一句话不开出足够的条件我宁肯再死一两万人去啃滦州或者昌黎你知道我这是实话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没得选!” 己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勾搭,交易(大年初一快乐!) 心中一松布喜娅玛拉却面不改色甚至更加坦然。 她不怕宰赛看穿了自己自己本来就是来替大周不应该是永平方面当说客的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为了个自己部族的利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甚至连周围其他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的首领都一样视为理所当然。 “永平方面不愿意再打这一仗这么打下去你们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固然讨不了好可永平方面一样折损不少火铳兵都是辽东镇的兵马小冯修撰固然能凭藉其父亲的权力借来一用但是若是损失更大肯定瞒不过大周朝廷的御史们所以他也不愿意继续打这一仗。”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只要永平方面能开出合适的条件来没什么是不能交易的。 固然草原部族更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拿但是若是双手可能被刺得满手是血的时候那他们当然更愿意白捡哪怕少点儿。 宰赛却知道没那么简单正如布喜娅玛拉所说现在是永平方面打赢了这一仗永平方面就不可能做太大的退让些许利益肯定无法弥补现在各部遭受的损失回去也没法交代。 “布喜娅玛拉若是以我的性子我宁肯再打一仗。”宰赛阴沉着脸:“谁都知道在不利的情况下谈条件吃亏的必定是我们我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和永平方面谈。” “哦?”布喜娅玛拉饶有兴致地看着宰赛“宰赛你真的还想打这一仗亦或是嘴里不服气罢了?大周也好察哈尔也好建州女真也好我看内喀尔喀日后搅合到这三方里边的破事儿时候多得很你若是真的喜欢打仗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机会多的是不管你想反察哈尔还是看建州女真不顺眼又或者觉得打大周有利可图日后你都可以依靠一边或者两边打另外一边。” 布喜娅玛拉犀利直白却又毫不隐晦的话让一干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首领都是听得既痛快又觉得诛心而接下来布喜娅玛拉的话就更让他们为之色变了。 “嗯内喀尔喀五部如此科尔沁人也一样甚至更远的外喀尔喀蒙古右翼的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人也脱不开这个命运洪果尔你不妨回去把这番话带给你兄长明安和莽古斯现在辽东局势纷乱科尔沁没必要把宝这么早押在某一方上以免血本无归看一看形势最后选择一个成功几率最大的不好么?” 洪果尔心惊胆战难道自己兄长想要和努尔哈赤联姻的事情被这个鬼女人知道了? 虽然也知道一旦联姻迟早会被大周知晓但是现在兄长还只是无限倾向于联姻却还没有踏出那实质性的一步如果就被大周觉察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宰赛虽然被布喜娅玛拉的话说的怦然心动但是此时却不是想太多的时候他只能咬着牙。 “布喜娅玛拉要让我们不打永平府下各州县甚至我们也可以很快离开永平府境内打道回府但永平府愿意付出什么?我们不贪金银人丁粮食丝布茶叶瓷器一切都可以关键我们内喀尔喀五部加科尔沁人他们得拿出让我们满意的条件来。” “宰赛你都知道人家永平府方面占了上风怎么可能还交出这些东西来?那小冯修撰这个永平府的同知还能当下去么?他们打这一场胜仗还有何意义?”布喜娅玛拉反问。 “当然有意义他们可以避免一场更残酷的战争可以避免滦州或者昌黎被我们攻下一扫而光当然我承认我们可能还会付出一些伤亡。”宰赛毫不客气。 “是么?宰赛不说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有没有这个勇气和决心你也许有其他人呢?你们的士卒呢?另外你们就真的把永平府境内的辽东军和旁边虎视眈眈的蓟镇军以及山海关柴国柱的大军视为无物了?就算你们能打下来你们能把这些东西安全带回去么?你们打算从哪里走?你觉得你们真的打下哪座县城还能像之前那样优哉游哉大摇大摆地北返?嗯蓟镇军和山海关的辽东军也就眼睁睁看你们走?” 布喜娅玛拉的话直接剥开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在永平府这个战场上没有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和控制能力时想要北返恐怕都是一个非常漫长而且充满危险的旅途进来的时候当然简单但是回去呢? 内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人的首领们都忍不住为之色变之前他们都从未想过这以后的事情但是现在一琢磨似乎每一个都是问题。 宰赛内心更是狂躁。 这个鬼女人把每一个问题麻烦都挑了出来说得绘声绘色可自己还不能不让她说否则更显得自己心虚气短。 不过他好歹是主帅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需要保持镇静。 “布喜娅玛拉说这么多其实无外乎就是想替永平方面压价罢了不过你觉得我们能接受么?”宰赛睃了一眼自己周围的众人“如果在座觉得就这样灰头土脸回去部族里不会有什么意见我无所谓啊达尔汗色特尔巴颜达尔洪果尔还有叔祖你们呢?” 众人都是知趣地摇头这也是事实这怎么可能?回去之后谁都无法交代甚至可能连自己家族在部族中的地位都会动摇。 宰赛看着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我说的没错吧?我们没法这样回去所以我们宁肯死更多的人但是必须要拿回去足够多的东西。” “我没说你们就这样回去我要说的是你们要这样从一个胜利者手里白白拿走东西是不现实的。”布喜娅玛拉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宰赛和一干人都不明白了。 “冯大人只是永平府的同知他只对永平府的子民负责在汉人的言语里这叫做在其位谋其政换而言之不在其位他就不谋其政他不是兵部尚书更不是蓟镇总兵也不是顺天府或者河间府同知其他的地方他既管不到也没有那个余力去管他只是大周地方官员中的一个代表不了大周朝廷。” 布喜娅玛拉的话已经够明白了便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他们都能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在永平府劫掠所以他们会全力抵抗反击但是如果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像其他地方进击那他就管不到了姓冯的只对永平府负责。 宰赛脸色阴晴不定。 他可以肯定布喜娅玛拉那里肯定有什么计划永平府这边不肯接受自己原来设想的条件这让他有些失望但是如果真的有什么值得让自己动心的东西他当然不会拒绝。 可是什么狗屁顺天府和河间府那就不是他所想要的了。 顺天府那边有那么好打么蓟镇军的主力全数云集于那里这等硬骨头还是等察哈尔人去啃吧除非察哈尔人在那边取得大捷他还愿意去捡捡便宜但现在……他可不想再去新的冒险。 而河间府在哪里去了比乐亭还远更非他所愿…… “布喜娅玛拉你想说什么?” “宰赛诸位眼光为什么要这么狭窄呢?为什么一定要局限于永平府下边几个州县呢?说实话真正最适合的就是迁安挨着边墙最近打下迁安劫掠了就能走再次就是卢龙稍微远点儿但路况也还好再远的昌黎、滦州都不适合了毕竟打下来你们就得带着这些人丁、财货北返很可能会被得到消息的蓟镇兵和山海关上的辽东兵所乘那时候我估计谁都不愿意丢下这些东西但是带着这些东西有那么好跑么?” 布喜娅玛拉一番话让一干人脸色再度难看这个鬼女人难道不怕人说得恼羞成怒就不肯罢休么? “除了永平还能有哪里?布喜娅玛拉可别和我说什么狗屁河间府那里比永平府更远顺天府林丹巴图尔都未必能啃得下来我们去算怎么回事儿?就算打下来难道我们去吃察哈尔人残羹剩饭?林丹巴图尔会是答应?”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也忍不住了。 “诸位不知道大家觉得大周哪里最富庶?”布喜娅玛拉突兀地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宰赛却不觉得布喜娅玛拉会在这个时候戏耍自己想了想道:“除了京师恐怕就是苏州、扬州和金陵吧汉人有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还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金陵是大周南京……” “宰赛你对汉人的文化了解很深刻嘛。”布喜娅玛拉都有些惊异“嗯不过你也说了天下之富莫过于京师了那京师之富藏于哪里?” 宰赛耐着性子道:“京师之富藏于哪里?大概是大周皇帝吧嗯也许还有他们的官员、商人以及你说的武勋?布喜娅玛拉你不是让我们去抢掠京师城吧?” 布喜娅玛拉给宰赛竖了一个大拇指“果然还是宰赛聪明不愧是内喀尔喀五部首领。” 所有人都觉得布喜娅玛拉疯了即便是林丹巴图尔也只想过在京师城周围州县抢掠一番罢了也从未想过要去打京师城以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这点儿人去送死么?恐怕连京师城城墙样子都还没见到就全军覆没了吧。 宰赛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觉得布喜娅玛拉发疯了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对方走近两步声音微不可闻“布喜娅玛拉你是说……” “对我说的就是他们拿下他们你要什么没有?”布喜娅玛拉轻笑细语。 “可是……”宰赛心念百转压低声音:“谁来当中间人?姓冯的?” “这件事情和冯大人没任何关系都是我的想法至于后续事情只要你们能拿下其他都不在话下叶赫部可以当这个中间人叶赫部和弘吉剌部是姻亲嘛。”布喜娅玛拉笑得格外诡秘。 己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京营群雄 三屯营偏处在整个永平府的东北角也是迁安县最偏远的所在位于潮河上游支流梨河的发源地边儿上也就是鹿路岭的南边山麓下。 同时横河东出经三屯营北而过东南注入滦河。 鹿路岭又叫鹿儿岭明初常遇春从遵化出塞便是经过鹿儿岭北上讨伐北元。 实际上这里划给遵化更合适距离遵化不到六十里地但是距离迁安却有一百二十里多地西北据喜峰口六十里。 三屯营紧挨着景忠山不远景忠山上敬三忠岳飞诸葛亮文天祥建有三忠祠另外还有碧霞元君祠也是著名的京东道教名山。 向北山间的洪山口、龙井关、汉儿庄、潘家口、喜峰口等一系列谷口、关隘和主营地分布其中可以说蓟镇总兵府选择在这里作为驻地也是煞费苦心。 这里虽然不是县城大镇但是由于蓟镇总兵府驻扎在这里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个小集镇。 不过前期伴随着蓟镇主力的西移这里顿时就萧条起来了其中不少长期为蓟镇几支军队服务的工匠、女伎、商贾们索性就跟着蓟镇大军西移过去一直到遵化、蓟州、平谷那边去了。 不过这段时间三屯营这边又再度热闹起来了甚至比蓟镇大军驻扎在这边时更为繁华热闹。 柳国荃腆着肚子一摇三晃的从屋里出来站在大门台阶上眺望慢慢西下的夕阳一只手插在腰上一只手用牙签儿撬着牙缝里的肉丝儿惬意地打了一个酒嗝。 这一趟出来还真是划算。 他原本以为是一个苦差事。 陈继先把自己支出来他恼怒无比但是现在陈继先颇得皇上宠信他也无可奈何所以打定主意要和兵部撕扯一番。 没想到张景秋和柴恪居然对自己一干人的各种一口气儿都应承下来说只要打好这一仗过了今秋这一关什么事儿都好说。 估计兵部也的确是被逼得捉襟见肘了。 这京师城里那《今日新闻》也是成日里宣扬说蒙古大军入侵京营十多万大军成日演武扬威就该好生去打一仗以便彰显大周第一军——京营的威风。 弄得城里边上下都是一片吆喝声京营的官兵们走出去倒是光鲜得意了但这却算是把京营十四万人给架在火上烧了。 这话都是说得好听柳国荃自家心里有数每年在校场里演武是一回事这上阵和蒙古人打仗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京营十四万大军中军官们连吃空饷都别想城里边有点儿关系的谁都想在这里边占个缺每日来点个卯其他时候该干啥就干啥多好的事儿所以在这京营里边当差也就成了这京师城里边一大紧俏所在。 十四万人里能打的有三万没?除了各家主帅主将的那点儿亲军其他还能有几支军队能一战柳国荃自己心里都没数估计陈继先也一样。 倒是此番没有出来的仇士本的神枢营据说还能有几营能打的反倒是没有派出来据说是皇上觉得不踏实要留在京师城里替他守皇宫。 最终推无可推五军营和神机营才被推推搡搡的推出来八万人许下了此番战事回去之后便是寻常士卒也人人能得三十两银子军官们也是依次递增。 像柳国荃这等副将身份只要这么来走一遭熬到战事结束回京便能有两千两的赏赐若是打赢了另有奖赏。 即便如此之前柳国荃也不愿意来毕竟这是打仗虽然有蓟镇军为主基本上不会遇到什么战事也就是凑个数助助阵但万一呢? 不过从现在看来这一仗倒是值得一来。 尤世功倒也是一个乖觉人自己往那儿一坐他便知趣地任凭自己选驻守位置也把整个蓟镇地盘上的敌情态势一五一十介绍了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顺天府那边是察哈尔人入侵的主攻方向从黑汉岭到马兰峪哪一处都不安全看看蓟镇主力几乎全数抽调到了这一线去甚至把整个永平府北面都放弃了就知道面临的形势有多么严峻。 柳国荃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京营这八万人里边五军营和神机营各占了四万人五军营除了陈继先自己领军的一万人之外把其他各部全都给丢了出来而神机营更是几乎全军出动除了一员副将留守坐营外其余三万四千人外加六千备兵补足了四万人看起来兵强马壮但是这内瓤子里究竟如何就无人知晓了。 此番京营大军出征五军营副将柳国荃为主帅神机营副将穆天燕为副帅加上一干参将、游击等也算是像模像样了。 所以让他们出兵三河驻留时尤世功专门将一干人请去商议毕竟三河距离京师城实在太近了一些这太碍眼了要想在这里混一两个月混到蒙古人退出边墙外边儿去不好交代。 所以商议来商议去都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去平谷?又怕察哈尔人从黄松峪一带破关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 去密云?一旦察哈尔人选择了从潮河所正面进攻那连逃都来不及。 要不就只能去怀柔可挨着大水谷那边儿边墙太近了一旦察哈尔人行险从渤海所边儿上插进来那也就是主动送上门去了。 总而言之没一个地方觉得是安稳的。 最后还是尤世功介绍蒙古人的东路军是以内喀尔喀人组成的已经发现在河流口到桃林口一带现身了估计可能会从这一线破关而入蓟镇军将建昌营的诸军已经西移到了太平营就是防范内喀尔喀人破关之后西进。 不过尤世功他们也分析了内喀尔喀人组成的东路军肯定是以劫掠为主不太可能西进因为永平府几乎被蓟镇放弃了他们的主要目标肯定会是迁安、卢龙和滦州这些地方。 大家也认同这个观点这些草原蛮子进关来的目的是图什么难道还真的是想要和大周军打仗么?不就是冲着大周的丁口财货来的么? 这好不容易破关而入了永平府那边有毫无防备当然要去打永平府了。 所以最终大家一致确定京营就去三屯营那里是蓟镇总兵府驻地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进可攻是不可能的只要情势不对就立即向西面的遵化退却遵化可是有蓟镇大军驻扎而且东面的太平营还有蓟镇军一个营顶着呢只要稍有风吹草动要跑也能跑到太平营那个地方的蓟镇军前面。 情况也不出所料内喀尔喀人还真的从河流口那一带突进来了直奔着迁安去了这下就放心了内喀尔喀人去打迁安打下迁安肯定还要去打卢龙打下卢龙没准儿还要去打滦州或者昌黎那没有一两个月完不了这都和自己无关了。 想到这里柳国荃再度打了一个酒嗝伸了一个懒腰听见一阵脚步声从院子里出来。 “大人今日怎么不多喝几杯?”出来的是参将谢鲜一样是满脸通红摇头晃脑地出来“没尽兴啊。” “呵呵来日方长咱们不知道在这地方还要呆多久了有的是时间吃酒。”柳国荃和谢鲜的关系一般不过大家都和陈继先格格不入又都是武勋出身所以现在也算是同仇敌忾。 “那一会儿去搓一局?”谢鲜笑眯眯地道:“也不知道是谁搞出了这个麻将现在居然对掷骰子和推牌九没了兴趣就爱玩这个先前我和老韩约了老韩前日里输了三百两不肯再来了这厮小家子气不过昨日那边儿也在邀约要切磋一下呢。” “谁?”柳国荃也来了兴趣老韩是韩尚瑜也是五军营的参将锦乡侯韩家的那边儿自然就是指神机营那边的诸将了。 “老裘呗。”谢鲜笑得很开心“老裘瘾比我还大昨日便一直在吵吵嚷嚷要和我们这边玩一局他还把陈瑞师也叫上了听说陈瑞师此番带了两三千两银子出来呢怎么样大人咱们合计合计好好从陈大人手里讨点儿银子花花。” 裘炳众景田侯裘家的家主陈瑞师齐国公陈家的旁支但是此人居然找了一位郡主长袖善舞在京师城里也是有名的会做营生。 “穆大人呢?”柳国荃见没有穆天燕有些奇怪“他前日可是也输了不少。” “呵呵大人没见着穆大人这两日精神有些不济么?这三屯营有人才啊送进来的那粉嫩小子我见着都心火大盛不过咱不敢和穆大人争啊。”谢鲜一脸诡笑:“听说是原来有门道自己把自己给割了想要进宫谁曾想他在宫里的靠山得病死了这条线就断了才流落在这里被穆大人给捡了个宝真真生得我见犹怜。” 柳国荃恍然大悟这穆天燕喜好这一口不是秘密在京师城里就有名儿只不过碍着家里妻妾子女不少不敢太过公开此番出来可是得了机会了。 己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突袭(1) 一干人说笑间很快就约好了牌局就在这三屯营里的原来总兵府中一处花厅里摆了起来。 除了柳国荃、谢鲜、裘炳众和陈瑞师外另外还有几人在一旁看热闹比如五军营两名游击何治淳岳仕中一个寿山伯何家子弟一个川宁侯岳家子弟另外还有一个神机营的游击将军戚建耀乃是襄阳侯戚家中人当代戚家家主戚建辉的嫡亲弟弟。 “二筒!” “碰!”裘炳众笑眯眯地道:“幺鸡柳大人要不要?看您一直在打筒子和万字莫不是在做清一色?” “清一色有那么好做么?”柳国荃没好气地道:“没见老谢把条子捏得那么紧一张都舍不得出来……” “呵呵老谢打牌就是这样啥都舍不得打只要是没出的生牌铁定是要等到别人打才肯出来哪怕到最后自己胡不了……”陈瑞师接上话:“他这是见风使舵一看人家要做大番便要改弦易辙。” “瑞师什么见风使舵改弦易辙你才是这性子好不好?”谢鲜气哼哼地道:“难道明知道别人要做清一色我还得眼巴巴地送上去等到人家收我的银子不成?对了你前日不是说史家史鼎也在找兵部想来五军营么?我们五军营的确还缺一名参将呢史鼎只要把兵部和陈大人那里关节走通不过史家不是再走寿王殿下的门道么?怎么却又去拜张大人码头了?这才叫见风使舵改弦易辙好么?” “那也是没办法。”陈瑞师乐呵呵地道:“史鼐花了大价钱才算让寿王殿下去把兵部那边疏通好让史鼐去了大同不过史鼐在大同可过得不怎么地据说写信回来大骂寿王收了银子不办事儿一个空头参将什么权力都没有还得要他继续花银子甚至还想纳他兄长的嫡女为妾……” “寿王没想到这么喜好这一口啊那史鼐就没走对方向嘛花什么银子直接把他死鬼兄长的女儿送去给寿王不就行了?他那个死鬼兄长死了多少年了?”裘炳众毫不客气地道:“我听说他那个侄女儿在他家里也是当丫鬟在用那丫头后来索性跑到荣国府贾家那边呆着不肯回史家了所以史鼐才索性想要干脆把这个侄女给许给寿王做妾……” “九万……” “杠!不好意思裘大人……”谢鲜乐开了花。 “晦气!一说史家就点杠这史家不吉利啊。”裘炳众骂了两句“史鼐要把他侄女送给寿王为妾没准儿就能为他弟弟史鼎弄个五军营的参将呢?” “呵呵裘大人你在说笑吧咱们五军营的参将岂是寿王殿下能办得了的没有兵部和内阁点头寿王殿下就算是再拍胸脯也没戏。”谢鲜冷笑“京营岂是外埠的那些荒郊野地的官员可比?” “那史家花的银子可就亏大了难怪史鼐一直很不满意让自己弟弟却找过寿王几回了弄得寿王都有些不敢见史家的人了。”陈瑞师也笑了起来。 “其实史鼎可以去谋划一下登莱军嘛。”柳国荃也难得插话“王子腾现在不是在湖广招兵揽将么?王家和史家都是金陵老四大家互为姻亲史鼎去找一找王子腾让王子腾在兵部那边打个招呼估计兵部不会设置障碍。” “柳大人您这就是说笑了杨应龙桀骜不驯一直在和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打嘴皮关司四川都司那边也在积极筹措备战耿如杞到了重庆府这明显就是针对播州的杨应龙不会觉察不到杨鹤到了郧阳加上王子腾的登莱军不远千里到了湖广杨应龙不会因为登莱军是吃饱了撑得慌才会跑到湖广来晒太阳吧?” 刚踏进门来的韩尚瑜接上话:“史鼎那样的货色他还敢去湖广?那弄不好是真要打仗的。” “打仗?”柳国荃一样冷哼“你觉得王子腾去湖广是打仗的么?在湖广他都磨蹭多久了?不是今天因病卧床就是明天士卒中了瘴气这湖广又不是云贵鱼米之乡哪来那么多瘴气?不想打仗就明说却还要担心登莱军被杨鹤接管所以才玩着花样吧?亏他也是宿将了玩点儿花样借口也不知道找点儿新鲜的理由这不是故意给御史们找借口么?” “哼都察院的御史们也就能弹劾一下别的人王子腾在乎么?”裘炳众随手丢出一张牌:“七万!只要皇上不点头留中不发都察院那帮人也只能狂吠几声作罢了。” “皇上永远不会点头除非太上皇不在了。”一旁看热闹的岳仕中吧唧着嘴。 “也不一定……”戚建耀摇摇头“这年头啥事儿都有可能不过这都和咱们没关系咱们现在就是怎么在这三屯营熬到十一月估摸着蒙古人也该退出去了到时候咱们回京师城皆大欢喜。” “要说在这里也不错兵部和户部只要舍得给银子我觉得啊咱们一直在这里呆下去都行呆两个月给一份银子再呆两个月再给一份银子哪怕待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也乐意。”何治淳乐呵呵地道。 一干人打牌的打牌吹牛的吹牛韩尚瑜原本进来是有话要和柳国荃说的结果进来就被打岔所以就被带到一边儿去了好一阵后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柳大人太平营那边有消息传来么?” “尚瑜不是昨天才来了消息说内喀尔喀人前两天就已经抵达了迁安城下了么?估计这两日内喀尔喀人应该是在打造攻城器械准备打仗了吧?”柳国荃随口道:“也不知道冯唐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从辽东调大军支援冯紫英所在的永平府?” “可是大人我们是不是也安排一些探马去迁安那边看一看了解一下这场仗打得如何了也许内喀尔喀人已经打下了迁安他们是继续打卢龙呢还是有其他想法?” 韩尚瑜算是整个京营中比较清醒的人了他总觉得内喀尔喀数万大军进来了冯紫英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在永平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这一仗究竟达成什么状况好像也该去了解一下。 虽说这三屯营距离迁安甚远前边还有蓟镇军顶着以冯紫英的能耐恐怕再怎么也要顶上几日没准儿冯唐不愿意见自己儿子仕途就此夭折还得要增援一二这打起来就没个准日子了但不了解情况始终觉得不踏实。 柳国荃听得韩尚瑜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过大意了想了一下“也行尚瑜你安排一组斥候去迁安那边儿转一转看那边打仗情况另外派人去太平营那边问问情况他们比我们紧张上心肯定有人在盯着迁安那边炳众你们神机营也安排人去迁安卢龙那边转一转吧。” 虽然名义上柳国荃是此次主帅但是京营中素来壁垒分明除了五军营大将能节制神机营和神枢营外像柳国荃这样的五军营副将是管不到神机营内部事务的只能先给裘炳众说让裘炳众去安排。 “行。”裘炳众也不在意:“让人去看看也好咱们坐山观虎斗也得要耳目灵通一点儿别遵化那边问起来咱们都还一无所知明儿个一大早就安排人去。” 就在一干人热闹喧嚣的玩牌吹牛时距离他们南面五十里地的浭水河畔内喀尔喀大军正在分道。 为了避开来自三屯营和太平营的大周军斥候探马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连夜便启程渡过了滦河向西挺进一直行进到浭水河畔这才准备分道。 宰赛不是不知兵的人虽然他也知道击其不备成功几率很大但是那里毕竟是三屯营是蓟镇总兵府所在就算是蓟镇主力大军西移了一样不敢轻忽。 三屯营地理位置重要京营这帮人再不知兵也应该要放出斥候探马在四周尤其是东面和沿着滦河一线所以他才除了留下一些残兵迁安附近迷惑太平营的蓟镇军外宰赛自己亲率大军星夜西进。 在浭水畔宰赛再度分兵让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率领乌齐叶特部一部前往梨河河畔一旦遵化方面得到消息蓟镇军前来增援乌齐叶特部的骑兵就要负责阻击。 他自己率领大军则从浭水河畔北上沿着梨河河畔由西南从东北向三屯营发起进攻。 “宰赛大人前面还有十多里地就是三屯营了现在我们在景忠山后一旦绕过景忠山那大军就没法遮掩藏身了。”微微弓着身子范清低眉顺眼地道:“如果要趁夜发起进攻恐怕现在就需要准备了。” 宰赛目光一凝看着范清身后几个人”你们几个都对三屯营很熟悉?” “回宰赛大人小的去过三屯营很多次了他们几个多的也去过七八次少的也有三五次算得上都很熟悉了。”范清不无自得地道:“这边墙内外我们大爷做生意哪里都要去咱们这些跑腿的自然就不能懈怠。” 己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突袭(2) 宰赛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也亏得有这些人不然草原上的勇士们进入中原还不得两眼一抹黑? 这中原和草原又不一样山川河流众多城镇村庄密集寻常人一进来语言不通你根本就找不到方向。 此番从迁安过来若不是这帮人能迅速帮自己找到最适合的道路越过滦河从浭水上溯而行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就摸到了距离三屯营才十里地的地方。 那太平营驻留的蓟镇军可不比京营这帮子废物斥候肯定早撒了出来稍不留意就能被对方觉察出端倪来如果不从浭水这边上来估计早就被发现了。 哪怕是自己在迁安那边留了疑兵但是宰赛知道瞒不了蓟镇军那边多久顶多也就是三五日而已但他要的就是这三五日时间。 “那好你先给大家说一说三屯营的地理情况要害部位以及驻军情形。”宰赛点点头“待会儿你们再带着我们的人先过去查探一番时间不等人不必太细只要了解一个大概情况就行。” 范清点点头难怪代善贝勒和老爷们都说这个宰赛是内喀尔喀五部中的人杰做事稳健精细却又不乏魄力。 “那行诸位大人三屯营是蓟镇总兵府驻地蓟镇总兵府原来在寺子谷前明天顺年间从寺子谷搬过来但一直比较简陋一直到大周元熙年间才开始大规模修缮扩建逐渐扩建成了一座标准的镇城三屯营镇城是一个四方形有护城河但护城河不宽也不深另外东南角有缺角城北是营房和官署可住驻扎三万人但如果挤一挤估计也能住下五万人但会非常拥挤。” 包括色特尔、妆兔、达尔汗和洪果尔、莽骨大、比领兔都在认真听着介绍。 “镇城只有三道城门北城无门南城城门有瓮城包围镇城城墙高三丈城周长大概在七里地左右城东西北隅各有小门……” “城东有演武厅和将台一座其实就是校场另外在校场北侧山脚下有兵营一座原来是蓟镇备兵兵营……城外东北、东南还各有将台一座……” “城内城北整齐兵营分布清晰明确官署和将关门居所均在西北角城南也有部分军营但是和民居有些混杂……三条南北线走向主街把城北分开中间那条主街连通紫极宫和钟楼鼓楼城北有河通西水门出东水门流入护城河……” “东城墙外分布着震湖孟堤宛在亭草料场……” “哦?还有草料场?”宰赛和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大人偌大蓟镇总兵府驻地平素都是有数万人驻扎怎么可能没有草料场?”范清笑了起来“不过蓟镇大军开拔西移时带走了不少草料京营估计应该是以步军为主所以草料没多少但是粮仓是在城内西南角应该还是存有不少粮食才是……” 宰赛略感遗憾但是哪怕没多少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难得。 出来这么久了就望着能抢到一些粮草而永平府的坚壁清野的确让他们吃足了苦头这也是宰赛不愿意继续在永平打下去的原因之一。 除非迅速打下城池否则再拖一段时间自家带来的粮草吃光了那就要挨饿了。 “好了范先生已经把三屯营的大概情况给我们介绍了一边有了一个印象但是很多具体情况我们却还一无所知比如京营来了七八万人那么军队驻扎在哪里具体分布还有目前城门守卫情况以及草料场和粮仓的具体情形我们都一无所知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再拖下去拖到把这一切情况都掌握了京营这帮人虽然警惕性差但不代表蓟镇军也如此所以今晚我们就必须要动手……” 宰赛语气低沉“所以我们必须要冒险但是在冒险之前我们也要尽可能的减轻风险比领兔你把所宰带上妆兔还有达尔汗你把卜塔赤安排去你们几个带着族里的精锐跟着范先生去查探一番嗯我给你们两个时辰必须回来复命现在亥时已过了我们寅正开始发起进攻。” 宰赛安排的全部是各部年青一代的子弟此番都是跟着出来准备要立功见世面的连自己的两个堂弟也都派上去所以其他人也都没有异议。 随着一行人趁着夜色潜入黑暗中整个大军顿时陷入了沉寂中。 实际上宰赛也知道如此大规模的几万人潜藏于只有十里地的敌军阵营旁边是非常危险的随时可能暴露所以他只有几个时辰时间。 好在这一带本来就是蓟镇军辖地民户不多而且冯紫英的坚壁清野也逼着所有民众都藏入了山中所有发现有异要报信的几率也小了许多但如果三屯营驻军派出斥候的话要发现这样庞大一支军队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只可惜宰赛他们还真的赶上了好时候。 “宰赛你说这帮大周皇帝的亲军为什么会来这三屯营呢?”还是达尔汗打破了沉寂“我们不知道你和布喜娅玛拉有什么商议但是这些可都是大周皇帝的亲军相当于当年咱们黄金大汗的怯薛军吧?怎么会跑到远天远地的三屯营来就算是他们多年不打仗了也该有点儿起码的警惕性吧?” 达尔汗的话勾起了其他几个人的疑惑。 布喜娅玛拉和宰赛之间的打哑谜让一干人很不满一直到布喜娅玛拉离开之后一干人都不依不饶的要让宰赛说个明白宰赛也知道不给这帮人透个底儿这帮人肯定不会出兵他也没打算瞒着这些人所以他把这个情况一说一干人都怦然心动。 几十年没打仗的兵大家都知道会是什么样儿再练得好那都是不中用的尤其是在这野外打仗这等老爷兵只怕就更够呛可他们又都是大周达官贵人的亲眷如果能够把这支军队打垮甚至全部俘虏起来再向大周索要赎金那岂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前明土木堡之变瓦剌也就是卫拉特太师也先一举俘获明英宗在内的大批前明贵族只不过也先太师要价太高也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利用这批人所以最终弄得一拍两散啥也没捞着。 但他们内喀尔喀人可没那么大野心他们就是求财而来如果能抓获一批京营的军官士卒们进而索要一笔赎金报酬那他们当然乐见其成至于其他不该是他们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多想的想多了反而会无益。 “大周的亲军和咱们草原上的怯薛军是两码事儿他们是大周皇帝在京师城里保护自己或者争夺皇位的砝码可不是用来和外敌打仗用的。” 宰赛和其他不一样大略知道大周内部的一些事儿布喜娅玛拉也和他谈过这方面的情形当然目的不一样主要是介绍大周内部的庞大和复杂。 “宰赛你是说这些人原本是大周皇帝用来对付他的兄弟们的?”达尔汗明白了。 这种情形草原上一样不少见土默特人的卜石兔和素囊现在还不是一样争执不下势同水火刀兵不断只是卜石兔和素囊的兵可不管内外打起仗来都一样凶悍谁曾想这大周皇帝的亲兵居然是用来对内的。 “呵呵总之这些亲兵是大周天家用来争夺皇位的父子也好兄弟也好都一样当然不是说这些兵不对外只是鲜有派出来而已可大周上代皇帝当了四十二年皇帝这一代皇帝又是十年了五十多年都没打过仗了你们说这帮兵还能有多少能打仗?” 宰赛冷笑着道:“八万大军居然就龟缩在三屯营里看着我们打迁安城而不敢动就凭这一点我就断定他们这帮人不堪一击。” 宰赛猜得没错实际上集镇方面就曾经要求京营向东出击只是要求他们稳扎稳打沿着滦河而进并未要求他们一定要去救迁安城。 但即便是这样的命令也被京营这帮将领们集体拒绝以敌情不明京营是步军为主机动能力不足难以在野地中和敌军骑兵浪战为由始终不肯踏出三屯营半步。 宰赛的判断也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打不打得赢是一回事但是如果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那这支军队绝对是不值一顾的。 有了这个判断一干人的心气也稳了不少信心勇气都鼓了起来目光都望向北面等待着比领兔他们回来。 两个时辰不到比领兔他们和范清一干人终于回来了带回来得消息也是有喜有忧。 京营主力的确驻扎在城中但是在城西门外备兵营中也驻扎有三万人其中一万二千人是五军营一万八千人是神机营另外在城东草料场驻扎有六千神机营士卒。 这样一来军队较为分散不利于全歼但是也更容易各个击破让其陷入混乱总的来说更好。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突袭(3) 范清很快就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简要的三屯营地理图这也让宰赛心中更是感慨。 一个商贾人家的下人居然能识字能画图可自己偌大一个弘吉剌部能有这等本事的人有几个? 大周人才鼎盛若斯这草原上各部加起来也不及其万一只可惜这些人才却不能被大周所用而却被建州女真以营生之事所招揽所用委实让人遗憾。 “这里便是校场讲台上有值夜岗哨城东北和城东南外还有两处将台也有岗哨不过观其岗哨有些懈怠……” “这里是草料场草料场外便是一片平地紧邻着护城河不算太远神机营六千人便选址这里驻营他们岗哨情况缺不清楚……” 范清说话有条不紊很快便把情况介绍完毕比领兔等人居然没有什么能补充的。 所有人目光汇聚在宰赛脸上。 宰赛略一沉吟这才道:“范先生我打算让他们带人先把岗哨解决掉然后这边才发起进攻但关键在如何夺取城门如果不能夺取城门城外京营好解决但城内还有四万多人若是他们负隅顽抗时日迁延遵化那边的蓟镇军就有可能会赶过来你觉得如何才能解决这城门问题?” 范清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想了一下才道:“夜里三屯营镇城城门肯定是关闭了的而且城头也会有驻军岗哨但是岗哨人数也不会太多我觉得可以选择南城门作为突破。” “南城门?!”比领兔忍不住惊讶道:“哪里可有瓮城!” “正因为有瓮城所以才会选择南城门。”范清很肯定地回答道:“瓮城内可以藏兵而东西两城门门小不说而且直通大街一旦进兵很容易被人觉察而瓮城为军事重地寻常人不能入而夜间更是无人若是能控制住瓮城那么便可迅速组织大军进入藏于其中然后在分别沿城墙控制东西二门届时便可瓮中捉鳖。” 宰赛眼睛一亮这个建议很好瓮城内藏数百兵毫无问题等到兵控制了包括瓮城在内的南门然后再去控制东西门就要容易得多了。 “那城外……?”宰赛看着范清。 “只要控制了三座城门便可以发信号对城外两地发起进攻以我之见宰赛大人若是要想要把这八万京营全数歼灭可能有难度围三厥一不如放西城外的京营士卒一个缺口逐而歼之而重点歼灭城东边草料场一部而主要合力包剿城内的京营。” 范清的意见正合宰赛的心思。 八万京营再怎么说这也是八万人啊。 他现在手中不过三万多不到四万兵力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带了五千骑兵去东面设伏阻击遵化可能过来的蓟镇军加上留在迁安作疑兵的一部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不过三万人。 进攻城西校场备兵营的兵马起码需要五千城东草料场一部三千他手里就只有两万出头了不过以有意袭击不备宰赛倒也有把握但关键在于拿下之后这几万人怎么处理? 就算是要索要赎金但这几万人不能一直捏在手里吧?太多了也没有意义如布喜娅玛拉所言还不如抓住重点多抓一些武勋武将官员这样更好谈判。 不过宰赛对眼前此人更是好奇了围三厥一这等话都能说得出来这恐怕不是随随便便那个商贾人家下人能做得到的吧? 不过既然和建州女真扯上了关系宰赛更多的还是忌惮。 若是建州女真麾下这等人才如此之多也足以说明努尔哈赤的苦心经营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是要以五年十年计才是相比之下蒙古诸部与建州女真相比就不在一个级数上了。 但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只有先拿下眼前这一句才能说其他。 “比领兔妆兔你们几个去看了情况觉得如何?”范清毕竟只是外人具体能不能做下来还得要这些实地去查探过评估过的人才能说得清楚但宰赛已经把这个人记在心里了。 他总觉得此人恐怕不那么简单纵然努尔哈赤手底下人才鼎盛也不至于将这种人当成一个带路的细作斥候来使用才对。 比领兔是宰赛信得过的人为人精细谨慎妆兔也算是内喀尔喀诸部中的杰出角色派他们几人实地勘踏就是要帮助自己下决心。 “宰赛范先生所言我觉得可以南城虽然有瓮城稍微麻烦了一些但是其岗哨都很懈怠我们在城墙下仔细观察过大概是四到六个人值哨基本上隔两盏茶工夫才绕这瓮城这边转一圈儿两人一组巡视我们趁夜带几具云梯过去应该可以解决掉。” 比领兔也观察很细致“东城门和西城门情况相似只要控制了南城门那边儿纵然出点儿差错我估计问题不大只要我们的大军入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夜里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微微思考了一下宰赛下了决心“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有没得选择了比领兔你和莽骨大加所宰把我的亲卫全数带上务必一句解决他们的岗哨打开南城门然后卜塔赤和妆兔你们各自带族中精锐从南门沿着城墙下过去注意不要走城墙上沿着城墙内走拿下东西们……” “弘吉剌部从南门入城我亲自带队……色特尔你负责解决城西备兵营的周军注意击溃即可不必强求全部歼灭若是有俘虏也尽可能的以俘获军官武将为主……” “洪果尔你们科尔沁人负责解决城东草料场驻军……” 此时的宰赛干净利落地下达了命令没有给任何人质疑反对的机会一双厉目如冷电般的目光看得人心里发寒便是素来爱嘀咕的色特尔和洪果尔都没有敢多言都是应声称是。 趁着夜色整个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迅速行动起来了因为有了几个熟悉情况的人带路再加上先前跟着去的人也都有了一个大概印象只有十里路只需要绕过景忠山便能直扑三屯营墙头了。 ******* 韩尚瑜打着哈欠从花厅里出来他早就想走了可是柳国荃和裘炳众都不肯让他走非要陪着凑趣儿。 他心里有事儿加上自己的部众又在城外备兵营里所以最后还是找了借口先溜了。 回到自家营房原本也想等到明日再把斥候派出去但是终归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还是把自己最得力的几个斥候派了出去让他们一组去东面太平营一组去迁安。 不过韩尚瑜还是多长了一个心眼儿让去迁安那一组斥候从南边儿走沿着滦河沿岸下去。 鲍山带着人满脸不情愿地从营门外策马而出瞅了一眼都已经沉沉入睡的整个大营暗叫了一声晦气无精打采地催马前行。 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主将恁地折腾人这都子时已过了还要催着自己连夜往迁安走还叮嘱自己走南线沿着滦河走。 走南面就要绕过景忠山这黑灯瞎火的虽说有驿道但是也很容易折伤马蹄鲍山心里不痛快自然也就放慢了脚步。 跟随着他走的是苏二小子生得一双夜眼居然从小到大晚间特别精神这也是鲍山爱带着这个家伙的缘故。 黑魆魆的景忠山看起来巍峨耸立但是鲍山去爬过其实并不高占地也不宽绕着前面山麓边儿上便能过二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策马前行火把把周围几丈开外照得透亮。 猛然间鲍山是听见了一些什么像是马嘶他竖起耳朵倾听顺手将火把熄灭。 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声音了他有些疑惑但是却对自己这双耳朵有信心他能在斥候队里坐稳考得就是这一对耳朵。 他给了苏二一个手势示意两人悄然下马将马带到了一边的树林边儿上 这里是一片柞树林混杂着椴树山坡低缓但是能感觉到草密林深鲍山示意苏二将马牵入林中自己则悄悄地弓着身子前行很快苏二也跟了上来二人一直向前潜行了几十步一直到了山坡的边缘进入一处起伏的低地这才停步。 仍然是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声息。 鲍山再度竖起耳朵这双耳朵没有辜负他很快他听到了细碎的马蹄声但是却没有灯火这是有人在骑马夜行。 可鲍山却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十几里地了这一带根本就没有驻军蓟镇兵除了在东面的太平寨驻有一营兵外也就是往南要近百里地的开平中屯卫才有兵了。 这永平府衙下达了坚壁清野的命令别说夜间无人便是白日里也见不着人更何况这里是蓟镇防区。 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笼罩在鲍山心间。 很快细碎马蹄声从前方十余步处响起两匹健马走过看不清楚身影但是如此鬼祟连火把不举毫无疑问这不是好现象。 “山哥好像是蒙古人。”苏二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二说话的时候鲍山已经听到了后边还陆续有马蹄声出现这一次隐隐约约就像是千百匹散乱的蹄声了。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突袭(4)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韩尚瑜是从睡梦中被喊了起来的。 看着眼前面色青白气喘如牛的两个斥候他一时间都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鲍山和苏二结结巴巴地介绍了他们在景忠山南麓遭遇的情况时韩尚瑜甚至都还没有太在意觉得对方二人是不是太大惊小怪遇上了蓟镇军斥候但是当听到鲍山说后边儿可能还有千百骑的蹄声他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你说什么千百骑?”韩尚瑜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起来劈胸揪住鲍山的胸襟“你亲眼看见了?” “大人我哪儿敢啊。”鲍山哭丧着脸“打前站的两骑我和苏二是亲眼看见了苏二看得最清楚他说绝对是蒙古人的斥候……” 韩尚瑜目光落在苏二身上手扶腰间长剑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把苏二当战斩杀。 苏二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蓟镇军的斥候或者夜不收打扮他们的斥候细作和夜不收我都见过打扮都是以寻常商旅为主绝对不会穿皮甲可那两骑我看得清清楚楚都是草原上那些蛮子的甲胄装束尤其是那皮盔和连鬓胡子以及他们的马鞍都和我们这边制式不一样……” 韩尚瑜心往下沉几骑蒙古人斥候细作都无所谓这仗都打起来了蒙古人也好建州女真也好细作斥候肯定早就渗透进来了但是鲍山说还有千百骑的蹄声这就不好说了。 “那鲍山说的后边儿还跟着大队人马你看见了么?”韩尚瑜厉声问道。 “那我可没见着大人我可不敢撒谎但是蹄声的确听见了肯定是相当大的队伍绝不是一二十骑能发出那等声音。”苏二赶紧附和鲍山的话语。 “那你们怎么回来的?”韩尚瑜在室内来回踱步心乱如麻。 “大人我们南下的路被堵上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更东面敌人是不是也在进军担心被兜住所以我和苏二就从西面绕行景忠山跑回来的。”鲍山吞了一口唾沫。 韩尚瑜有些绝望。 绕行景忠山西面哪怕是他们深夜纵马疾驰这都意味着他们又耽误了半个时辰了而景忠山东面过来到三屯营也不过几里地如果真的是蒙古人也许下一刻敌人的铁骑就会冲入自己营寨。 这也不能怪他们在没有确定真实情形的场面下这二人不过是斥候只能回来向自己禀报即便是自己现在也不能断言就真的有蒙古人来袭万一是他们听错了呢?又或者只是小股敌人袭扰呢? 这深更半夜如果骤然间击鼓鸣锣弄不好就是要炸营的万一敌人没几个结果炸营弄成一片狼藉那可就真的成了笑话了历史上这种事情可不少。 但直觉告诉韩尚瑜这一次恐怕不是狼来了而是真正有敌袭昨天那种不妙的预感就是明证这种直觉虽然毫无理由但是却最准确。 究竟是哪里来的敌人现在都不重要了或许是顺天府那边察哈尔人打破了蓟镇军的防线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也可能是内喀尔喀人声东击西表面上是进攻迁安结果虚晃一枪从南面过来偷袭己方韩尚瑜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现在的问题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 韩尚瑜竭力稳住自己心神他现在还不露出行迹否则就会立即引发骚乱哗变。 这备兵营内外可不仅仅只驻扎着他一部还驻扎着谢鲜的一部五军营在这里边四个营一万二千人剩下六个营一万八千人都是神机营的。 谢鲜那边他是顾不得了这厮还在城里边打麻将不到天亮不会回来自己这两个营也不知道能保住多少。 很快两个营的把总便来揉着朦胧睡眼赶来了当韩尚瑜把情况一说两人几乎要瘫倒在地。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如果蒙古人深夜来袭肯定是有内应或者带路人我们这边备兵营城内以及东面草料仓我估计都跑不掉我怀疑是内喀尔喀人那几万大军绕过了东面太平寨蓟镇军从南面过来搞了一个瞒天过海……” “大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赶紧动身逃命啊。”一个把总都快要哭出来了这都有一大家子人在京师城里呢娇妻美妾儿女一大堆谁想过来真来和蒙古人打仗啊谁曾想到躲到这里来都会遇上这么一桩事儿? 对自己这个部下韩尚瑜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只不过这些把总也一样是武勋出身的旁支平素都还算恭敬尤其是这个修国公家侯孝康的隔房堂弟侯孝平素来对自己孝敬不少。 他们这些参将平素也是怎么直接带兵的要说带兵都是这些守备、把总、千总才算是真正直接带兵的不依靠他们命令根本下达不下去。 倒是另外一个把总还能稍微沉得住气:“大人如果真的是蒙古人来袭按照您说的只怕敌人已经到了近前没准儿都有些来不及了咱们这边唯一好一点儿的就是咱们营区在北面前面还有神机营和谢大人那一部挡在前面或许还有些机会……” “你是说……”韩尚瑜又面临艰难选择。 “大人咱们这边马上出营往北其他东西都不要了带着兵和武器能逃脱就行那边我们稍微缓一缓通知一下谢大人那边也算是进了咱们袍泽之情了……”另外一个把总叹了一口气。 “太初我知道这一部训练一直在坚持训练尚有一战之力不如先由老侯的那一部先行撤退你断后如何?”韩尚瑜带着期盼的眼光看着这个被他叫做太初的年轻把总。 这位虽然也是世袭武职出身但却算不上是武勋而是袭了武职之后又考中了武进士算得上是五军营中一个难得的人才他所带的这个营也是韩尚瑜最看重的虽说在京营这个大环境里都那样但是训练却是一直在坚持算是其中另类了。 杨肇基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和侯孝平比的人家是修国公之后而且平素又对上司多有孝敬哪里像自己这般不晓事? 侯孝平已经醒悟过来赶紧过来一抱拳“太初兄弟大恩不言谢哥哥就先行一步了日后定有重谢。” 侯孝平说完撂腿就跑连韩尚瑜都顾不上了。 “大人那我也去准备了您也得赶紧收拾一下另外请记得去通知一下谢大人所部否则日后回去怕是难再见面了。”杨肇基叮嘱了一句。 二人都没有提城里的诸位这个时候只怕内喀尔喀人已经抵达镇城了这一过去起码还要小半个时辰什么都来不及了。 就在城西备兵营里五军营二部手忙脚乱地动荡起来时内喀尔喀人的大军已经兵分三路逼近了三屯营镇城。 伴随着几具云梯搭上城墙莽骨大背负环刀猿登而上紧接着的都是弘吉剌部的勇士另外一具云梯上所宰也是口含钢刀飞速攀升…… 几息时间里二十余名内喀尔喀的精锐武士便已经攀上了瓮城城墙两个昏昏欲睡抱着长枪打盹儿的京营士卒被勒死。 一行人鱼贯而入很快就在城门楼里找到了另外四个呼呼大睡的岗哨结果不言而喻。 卜塔赤和妆兔也带着各部的精锐沿着云梯上来这样他们就沿着城墙分头向东西城门扑去而此时比领兔已经指挥着人将瓮城城门打开而南城门也全数落入了手中。 看着三百精锐步卒进入瓮城城头上也已经是弘吉剌部的兵士满布宰赛内心大定按照预定不管东西城门夺门结果如何自己这边都要发动了随着南门一开一直蛰伏在南门外的弘吉剌部大军蜂拥而入而墙头上也飞起了火箭响彻云霄。 “动手!” 早已经埋伏在城东草料场的科尔沁人和逼近备兵营的巴林部都顿时亮开旗号火箭密集如雨射入京营驻军营地中紧接着奔腾而动的轻骑兵席卷而入。 在范清的带领下宰赛亲率大军直扑城西北的官署那里是驻扎在城内的京营武将们居住所在。 三屯营镇城内并不大尤其是这又是深夜三屯营历来宵禁所以宰赛的骑兵大队可以长驱直入直扑北面。 “九筒!” “杠哈哈我再杠!”柳国荃乐得心花怒放猛地将麻将牌拍在案桌上“杠中杠就看能不能杠上花了……” 他伸出手去细细的摩挲着那张牌下的花纹这种时候是最有味儿的得好好享受一下嗯好像还真的是八筒?清一色两杠杠上花?! 柳国荃兴奋地站起身来正欲大笑却陡然间听得外边响起了一身尖厉的响箭声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马蹄声动地而来。 手中的麻将牌陡然落地柳国荃脸色苍白瘫坐在椅中。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二节 突袭(完) 接下来的战事的就显得有些乏善可陈了连宰赛都没有预料到会如此顺利。 伴随着各部大军入城几乎彻底陷入混乱的京营各部在群龙无首的情形下很快就彻底崩溃了。 在横刀跃马的内喀尔喀骑兵虎视眈眈之下内喀尔喀的步卒迅速冲入兵营中还在睡梦中的京营将士们几乎无法做出像样的反抗尤其是其中的军官们更是一个个畏首畏尾都盼着人家能出头但结果却是都不愿意出头。 很快各部被分割包围紧接着就是成建制的投降了。 能够真正奋起反击的将士屈指可数真真有点儿万千将士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的感觉。 倒是在城外还有些波折。 洪果尔率领科尔沁人进攻草料场引发了草料场大火结果就是驻守在草料场的神机营趁机溃逃科尔沁人不但未能成功保住草料场所存无多的草料连俘虏也没有能抓到几个只能趁乱追杀一阵却被一部拼死阻击战果寥寥这也让洪果尔颜面无光在宰赛面前抬不起头来。 同样巴林部在城西的进攻前期十分顺利一举击溃了备兵营前部而且因为火箭还引发了备兵营中大火色特尔趁势掩杀。 未曾想到在追杀出备兵营北时却遭到了京营五军营一部的反击色特尔的前锋损失不小但是对方没有恋战很快就撤离逃入了北面的鹿儿岭山中。 反倒是京营驻军最多力量最强的城中遭到的抵抗最薄弱几近于无整个弘吉剌部大军只有区区三十余人阵亡一百余人受伤其损失程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创下了宰赛带兵出征的最小记录。 在回想起在迁安城下的那场鏖战宰赛简直无法相信这同样属于大周军这边还是皇帝亲军纵然辽东镇精锐战斗力不一般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甚至在地底下的巨大差距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直到如今宰赛也还认为能在迁安城面对数倍敌军鏖战一日不溃的那支火铳军只能是辽东新建的火铳精锐从未想过那会是经历几个月就组建训练出来的一支民壮。 伴随着天色渐明整个三屯营镇城内的情况基本上已经控制下来了。 但摆在宰赛面前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仅仅是这城中军营俘虏就高达四万人俘获副将二人参将三人游击将军七人守备、都司、把总无数。 这么多人如何处置? 这个时候宰赛才想起布喜娅玛拉离开时提醒的自己打赢这一仗很简单但是如何将这场胜利成功变现变成实质性的收益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不好办的。 如果没有中间人在其中来帮忙媾和牵线搭桥这几万养尊处优却又没有任何劳动技能的家伙放在手里能干什么? 达尔汗、妆兔、莽骨大、比领兔、所宰等人都是异常兴奋他们从未想过能一举俘获数万大军对比前几日在迁安城下的惨痛损失他们之前已经对此战不抱希望只求能捞到一些能回去之后向族人交代的战利品便心满意足了未曾想到这一趟三屯营之战却是以如此微小的损失赢得如此巨大的收获。 “范先生此战能获得如此大胜你居功至伟啊此番之后某必有重谢。”宰赛也是眉开眼笑。 虽然也知道这后边儿一系列事情还麻烦得紧但是毕竟这一战大局已定起码回去之后无论是对内喀尔喀五部对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都能有一个交代了至于说能从中捞到多少利益那另当别论。 “宰赛大人言重了日后我们和宰赛大人打交道的机会还会有许多希望宰赛大人届时能多行些方便就好。”范清微微一笑“不过宰赛大人您一下子俘虏了这么多京营人马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人呢?” 终归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上宰赛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道:“范先生何以教我?” “恐怕宰赛大人心里早有打算才是。”范清也不点破“京营将士皆安家于京城多年他们别无所长不可能像寻常农人跟随宰赛大人回到草原上他们也毫无用处估计宰赛大人是打算以此作为货物与大周交易吧。” “嗯大周朝廷会为这些人付出赎金么?”宰赛反问。 范清摇摇头“若是前任皇帝在时也许会但是当今皇上恐怕就难了大周朝廷现在拮据得紧哪里可能有多余银子来为这些人赎身?三五十万两银子也许能凑出来但是宰赛大人能答应么?” 宰赛脸色狰狞“范先生你可知道迁安城下我们内喀尔喀五部死了多少人我告诉你战死七千余人而且还有四千多重伤这四千多人能活着回草原的不到一千人轻伤无数三五十万两难道我们一条草原勇士的性命就只值三五十两银子?那我真还不如将这四万人杀了将这镇城中还有一二千匠人农人全数俘虏回草原呢!” “大人便是将这些人全数杀了也一样不能得到大人所想要的东西。”范清笑着道:“还是多考虑换回大人想要的东西才对。” “可你说大周朝廷不肯支付这些人赎金?”宰赛盯着对方问道。 “朝廷不愿意付但肯定有人愿意付。”范清轻笑“他们自己家里肯定是愿意的也会有很多商人愿意帮这些人付他们许多可都是京中勋贵许多人都愿意搭上这层关系呢。” 宰赛暗自点头。 果然如此这范清看样子也是想要来写这笔生意了。 这些大周商贾生意做得大的多多少少都和大周朝廷有些瓜葛而且这些武勋世家也不仅仅只有一两个子弟在军中既有在京营中的也有在边军中的还有在各地都司卫所中任职的所以能搭上这层关系日后肯定有用。 但这家伙真的只有建州女真这一条线么? 宰赛有些怀疑。 不过此时他心里倒是踏实许多了这家伙愿意来搭线当然好免得自己受制于布喜娅玛拉那边一家但这厮的话语里似乎只愿意帮着那些武勋子弟也就是那些武将军官搭线寻常士卒和低级军官就好像没有兴趣了这却是一个麻烦事儿。 “范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武勋子弟多是些将领和中高级军官吧可这几万士卒呢?”宰赛悠悠地道。 “大人我们只是商人没利益或者亏本生意可不会去做这些寻常士卒虽然不是毫无价值但是这却需要去联系京中这些人的家眷而且寻常士卒也未必能拿得出多少银子来既麻烦又繁琐耗时费力意义不大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办这种事情……” 宰赛冷笑了一声却不再言语这厮果然只是冲着这些武将军官来的对寻常士卒毫无兴趣。 ******* 戚建耀的运气不错。 他比韩尚瑜晚走半个时辰因为他营房在城东草料场所以回到城东时就搂着小妾睡了。 军中不能携带侍妾丫鬟不过却允许带长随仆僮戚建耀索性就让这个小妾改了男装扮成书童这样一床两好也省得这一两个月来没人侍寝实在难受。 科尔沁人突袭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草料场燃起的大火却正好阻断了科尔沁人的围歼他来不及多想起身带着亲卫不管不顾地仓皇逃窜但是科尔沁人衔尾追击也幸亏部下拼死阻击这才让他能脱身而逃。 但即便如此在科尔沁人的追杀之下整个这一部六千人在黑暗中溃散只剩下不到两千人逃脱。 “虎臣我们现在怎么办?”戚建耀脸白如纸匍匐在马上摇摇欲坠放眼望去似乎哪里都有可能蒙古骑兵追杀出来。 贺虎臣刀条脸脸上棱角分明一道刀痕横额而过显得格外凶悍。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大人虽然属下不知道蒙古人来了多少但是观其骑兵的迅猛绝对是精锐我接战一部应该是东蒙古那边的科尔沁人他们据说是和内喀尔喀人结盟南下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去打迁安城却来偷袭我们了。” “这帮该死的草原蛮子狡诈无比他们声东击西哄过了蓟镇军和我们都以为他们是去打迁安结果呢?”戚建耀想到夜里喊杀声声自己险些就做了刀下之鬼就不寒而栗“镇城肯定完了他们南下大军有五六万我们不能往西面走……” 贺虎臣也是沮丧若失。 他本是保定军户出身自幼弓马娴熟本以为进了京营能得一番前程没想到在京营中荒废经年而神机营的武器皆是老式三眼火铳连火绳枪都不多这也让他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一战打成这样面对呼啸而来的科尔沁骑兵几无反抗之力估计整个京营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日后自己的命运又当如何?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善后 穆天燕和柳国荃面面相觑眼前这个鹰目隆准的壮年男子无疑就是内喀尔喀五部实质上的领袖宰赛了。 不过看起来对方的态度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凶悍甚至可以说还有些和善这让柳国荃和穆天燕都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虽然也觉得杀掉自己一干人对内喀尔喀人来说并无益处但是在京师城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他们从未和草原上这些部族打过交道内心还是有些惧怕。 尤其是内喀尔喀人还不是经常和大周打交道的蒙古左右翼中的代表察哈尔人、土默特人所居之地更在辽东以外的辽河套、土河一带去了可以说他们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些地方更不知道这些地名在什么方向。 更让他们心安的是宰赛居然能说汉话虽然不太标准有些生硬但是大概也能听明白。 “你们既然是京营的正副统帅那么想必我和你们谈你们也能做主喽?”宰赛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他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谈妥并且尽快处理掉这几万压在自己手上的俘虏。 “不知道宰赛将军想要和我们谈什么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战败成了俘虏我们也就无权代表朝廷表什么态答应了什么也没有用处……”柳国荃很谨慎对方既然无意杀他们那么这块大石头放下来其他就好办多了。 “唔柳大人穆大人你们的意思是大周朝廷是不会管你们啰?”宰赛似笑非笑“那也意味着我可以随意处置你们这几万人就像你们汉人历史上的长平之战白起所作的那样?我可不会像也先太师那样白白将朱祁镇送回给明廷。” 柳国荃和穆天燕两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个内喀尔喀人居然还知道汉人历史上的坑杀?虽然对方言语中有些调侃的味道但是二人却不敢不信自己性命要紧不敢去赌。 “宰赛将军我只能说朝廷自有颜面不可能接受您的勒索但是如果您能放了我们我们绝对感恩……” 穆天燕的话没说完就被宰赛摆手打断“不不穆大人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你们汉人素来不守信义你该知道我们在迁安城下那一战损失惨重我必须要得到补偿和回报你们这五万多人就是砝码如果大周朝廷不肯支付补偿那我也不可能把你们真的都坑杀了但我会将你们带回草原上去你该知道从这里翻过洪山口或者潘家口又或者喜峰口就是我们草原距离并不远这对于我的儿郎们来说不散什么但是可能你们这些人能有多少活着翻过山到达草原我就不敢保证了。” 柳国荃和穆天燕交换了一下眼色才缓缓道:“宰赛将军您是说你们去了迁安城?” 宰赛并没有打算隐瞒什么因为这迟早也要被人知晓坦然点头:“辽东镇的精锐火铳营埋伏在迁安的确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笔账我们迟早会和辽东镇算回来的但是现在我们要算你们这边的账。” 柳国荃和穆天燕没想到内喀尔喀人居然在迁安城下吃了亏辽东镇的火铳军南下了?冯唐竟然如此大胆?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时候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命运:“宰赛将军您的意思是……?” “我无意为难你们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成王败寇你们现在败了落到我手上想要回去很简单拿银子或者财货赎人……”宰赛淡淡地道。 “怎么个赎法?”柳国荃试探性地问道。 “你们二位每人五万两银子还有几位参将每人三万两游击每人二万两都司、守备、把总、千总分别按照一万、五千、三千、两千、一千两计至于千总以下的也一样从五百两到一百两普通士卒五十两……” 宰赛拿出统计出来的大略名单“现在我手里共有包括你们所有人在内的俘虏五万七千余人我算了算你们要赎回这些人大概需要三百五十万两银子……” 听得宰赛这么一算柳国荃和穆天燕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五万两银子虽然也是一大笔让人肉痛但是和性命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其他几位三万两也好两万两也好都不是问题可是这一下子算下来要三百五十万两银子这就太骇人了。 而且对方既然这么说恐怕就不会接受单独赎金。 不出所料宰赛继续道:“我可以给你们打一个折扣三百三十万两银子所有人全部释放银子不够金子马匹丝绸茶叶盐巴瓷器布匹粮食药材一切都可以用来折抵但是我不接受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的赎金要赎就全部赎走。” 柳国荃和穆天燕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柳国荃面带苦笑着道:“宰赛大人您这三百五十万两也好三百万两也好数量太大了没有人能拿得出这样大一笔银子来就算是朝廷愿意也一样拿不出来。” “我说过未必要银子金子布匹粮食盐巴马匹铁料丝茶一切都可以完全按照现在市价来折价这不为难你们吧?”宰赛平静地道:“朝廷拿不出来你们自家也拿不出来?京营这些士卒难道一条人命连五十两银子都不值?一时间拿不出来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你们大周的商人们他们经常来往于我们草原和你们中原腹地你们从他们那里应该可以借出银子来吧?没银子他们在我们部族中的那些货物就可以折抵给我们也没问题。” 柳国荃和穆天燕几乎要怀疑这位内喀尔喀人的首领不是蒙古人了怎么商人气息如此之浓对于这等套路如此熟悉居然还替自己想到了去找商贾来借钱。 草原上最受欢迎的自然就是山陕商会那帮商人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商道和合作伙伴草原上这些部族也一样离不得他们。 长久以来的合作也让他们在这些草原部族里建立了起了良好的信誉从长久计他们也不会允许破坏自己信誉的情形发生同样草原上这些部族也绝不愿意破坏自己的信誉。 如果把这帮商人找来说不好还真能借出几百万两银子来。 只是借出来了又如何?这些士卒的银子如何解决?商人们肯定不会信任他们最终还得要落到包括自己在内这些将官们身上来担保。 可这些人回去之后什么时候能还清? 有些人肯定没问题但是有些人却不好说了。 京营中士卒也不是个个都身家丰厚一样也有大量混日子的穷鬼。 “宰赛将军我们这些人的赎金如果您能请得到晋商前来我想我们可以向他们借贷也应该没有大问题但是这些普通士卒们恐怕就有些困难了。”穆天燕皱着眉头道:“他们情况不一商人们恐怕未必愿意借钱给他们也不愿意替他们担保……” 宰赛板着脸“我说了一并处理否则你们几位不可能几万两银子就能走人好歹也是大周朝廷有名有姓的人物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宰赛一挥手示意手下把二人带下去。 等到柳穆二人离开宰赛才阴着脸对一旁一直没有作声的几人道:“大家都看到了情况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些武将可不愿意替他们的士卒支付赎金这不行!” “这帮汉人自私自利狡诈无比居然只想管他们自己几万替他们卖命打仗的士卒就不闻不问宰赛那我们怎么办?”比领兔有些着急“他们这些将官合计起来也不过三五十万两银子几万士卒难道我们真要押着回草原?” “怎么可能?”妆兔连连摇头“这不是几百几千人是五万多人就算是马上出发那要走到草原上也要十日他们吃什么?这一路要走过去中间出了乱子怎么办?”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洪果尔迟疑了一下“宰赛布喜娅玛拉那一日是不是和你说过此事她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宰赛摇了摇头“布喜娅玛拉倒是提过但是她没说具体如何来解决没想到还真被她料准了打赢这一仗简单但是如何处置却成了麻烦事儿。” “那不如就找布喜娅玛拉问一问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到时候不妨也可以给他们叶赫部适当分一点儿。”洪果尔现在只想早点儿回草原哪怕少点儿也省得在这里担惊受怕这毕竟是在大周境内万一蓟镇兵追上来那就功亏一篑了。 “也只有如此了。”宰赛叹了一口气他也估计到布喜娅玛拉恐怕就等着自己对方背后肯定还站着那个姓冯的必定有所图“届时恐怕要让出一部分利益来大家心里要有这个思想准备别总是琢磨着一口吃饱。”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四节 余波未尽 伴随着内喀尔喀主力大军的消失虽然布喜娅玛拉回来信誓旦旦地表示宰赛已经被说动攻打永平府下辖州县可能性很小了但是冯紫英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除了迁安和卢龙其他几个州县纯粹就是唱的空城计如果宰赛真的要转道绕过卢龙猛攻滦州或者昌黎他还真的有些束手无策。 虽然左良玉加上黄得功手中火铳兵加起来也有六千来人加上侯承祖的一千五百人水兵看起来也有接近八千人了但是在迁安一战中左良玉那一营的兵力战损也不小现在能一战的兵力不到两千人。 这样几千火铳兵要和以骑兵为主的四万内喀尔喀大军在野地中浪战那就真的有点儿是自寻死路了。 没有城墙的依托遮掩几千火铳兵没有任何优势兵力和机动上的劣势反而会被无限放大再说内喀尔喀人的士气受挫但在野地中的这种战斗又能让内喀尔喀人多几分信心冯紫英没有理由去以自己之短去和对方的长处较量。 好在内喀尔喀人离开的速度很快宰赛的决断甚至比冯紫英的想象更果决他以为对方会拖到第二日却没想到当夜宰赛便率大军西进了。 斥候仍然要撒出去这个时候任何疏忽大意都会带来无法弥补的大错。 一直到内喀尔喀的主力大军越过滦河进入浭水河畔冯紫英才确定内喀尔喀人是真的放弃了对永平府的图谋转而按照自己的设想去瞄准京营这帮家伙了。 “紫英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多派些斥候出去盯着有任何迹象我们也好早做准备。”朱志仁此时是容光焕发说话语气都不一样了。 他是顶着巨大压力才放任冯紫英放手搏一把的把几个州县的民壮抽调一空来组建了这支永平新军这激起了几个州县士绅的极大不满如果说这里边再稍微出什么差错恐怕他的仕途就到头了。 可如同冯紫英所说不这么赌一把一旦蒙古人打下几个州县中任何一个州县本来就在朝中饱受攻讦的他恐怕这个知府位置也坐不稳了致仕和免职对于朱志仁来说差别没多大所以还不如赌一把。 现在看来这一宝是押对了迁安城的血战他有所耳闻左良玉所带的那个新军一营几乎人人带伤阵亡千人这样惨痛的代价却换来了内喀尔喀人的敬畏进而真的转道去往顺天府方向了。 不管那些内喀尔喀人去进攻谁只要保住了迁安甚至打掉了内喀尔喀人对其他州县的想法朱志仁很清楚自己的仕途已经光明无限了。 熬过了这一关到了年底考核京察时间也到了自己这一份功绩足以让自己博得一份机会了。 “放心吧府尊大人谁都不敢轻忽大意啊这帮蒙古人一天不退回草原我一天都睡不好觉。”冯紫英经历了这一战气质似乎都沉淀了不少。 朱志仁感觉对方身上似乎更多了几分肃杀凌厉的感觉或许是错觉或许是真的染血之后的洗礼带来的变化。 “那卢龙这边没问题了就怕滦州和昌黎……”朱志仁忍不住咂了咂嘴“阵亡的军户和民壮我已经和子瑜说了府里要抚恤一部分但是你也知道府里抚恤有限所以我另外准备专门召集府里大户劝捐一部分作为给这些为永平府一战牺牲的民壮军户以弥补……” 冯紫英肃然变色站起身来深深一躬“大人有此意属下在这里替那些个伤亡的二郎们在此道谢了。” “欸紫英你我二人何分彼此?”朱志仁摆摆手内心却很满意“不过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要付诸实施也还是有些难度尤其是像乐亭和昌黎、滦州这些县州的士绅们恐怕他们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多少危险善财难舍还得要花些心思才行。” “大人若是这等情形下还有人在和府尊大人过意不去还在推三阻四那么日后也就不要怪冯某不客气了这段时间我的精力都放在应对蒙古人南侵上去了没多少心思来管府里边这些所谓士绅大户们的糟心事儿等这边事了我腾出手来还得要好好和这些人絮叨絮叨已经有不少情况反馈到我这里来了我们永平这些士绅大户们并非像我们所期望的那样乐善好施做好表率甚至在一些事情上更若是让人齿冷……” 朱志仁吃了一惊“紫英你可莫要乱来好不容易通过这一战你才博得一些好名声他们的攻讦在朝廷那边没有得到认可那也是因为现在处于特殊期但这段时间一过你腾出手来了人家也一样能把状告到都察院去你没必要和他们弄得势同水火……” 朱志仁这的确是一番好意不过冯紫英却早已经胸有成竹寻常小事儿冯紫英自然扳不倒动不了这些家伙即便是要动也会招来很多麻烦但是有些事情却很难说。 “府尊大人放心紫英自有分寸。”冯紫英现在也不明言等到战事告一段落之后他才会慢慢来解决这些问题。 二人正谈话间迁安那边便有人来报。 得知大量溃兵从西北而来现在逃入迁安城冯紫英就知道肯定是内喀尔喀人突袭得手了他和黄得功交待了之后便迅速赶往迁安。 “戚大人?何故如此?”冯紫英满脸讶然的模样先是行了一礼这才请对方入座。 襄阳侯戚家在京师中武勋群体中虽然比不得四王八公但是也算是有名有姓的戚建辉和贾家、冯家都素来相善所以冯紫英也算是认得这位戚家的嫡系子弟当然年龄上也要比他大许多。 戚建耀满脸颓丧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绝望气息“紫英京营完了我们都完了愚兄幸得虎臣拼死一战侥幸得以逃脱……” “京营都完了?怎么可能?”冯紫英虽然估计到京营遭到了内喀尔喀人袭击但是好歹也是八万人马内喀尔喀人究竟打得如何具体情形怎样却一无所知。 之前他也派了斥候前往三屯营一带打探情况但是直到他回卢龙城向朱志仁汇报情况时都还没有回报。 “紫英你不知道蒙古人趁夜偷袭我们何曾想到在蓟镇总兵府驻地都会遭到蒙古人偷袭所以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太平营那边的蓟镇军也没有给我们任何示警我们得到的消息是蒙古人来进攻迁安了谁曾想到他们在迁安这边是虚晃一枪结果却是去偷袭我们!” 戚建耀话语充满了丢锅、推诿和掩饰冯紫英听得好笑。 一帮京营老爷八万大军龟缩在三屯营不出不说还赖人家太平营的蓟镇军没替他们打探好消息内喀尔喀人在迁安城败退居然说他们是虚晃一枪这等话术也只有这些京营里玩嘴皮子的人才有啊。 冯紫英也懒得和这帮人玩嘴皮子给对方留几分颜面“戚大人只要能脱身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戚建耀满脸沮丧“紫英这一遭只怕愚兄是翻不了身了回京后能不被下狱便是阿弥陀佛了现在愚兄也不敢往东边儿去也不知道蒙古人下一步究竟会干什么柳大人和穆大人他们如何也无人知晓。” “戚大人无需如此悲观兴许柳穆二位大人吉人天相……”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好编下去了“这一位是贺大人?” “贺虎臣见过冯大人。”贺虎臣正色抱拳一礼。 他也是来了迁安之后才知道内喀尔喀人在迁安城下猛攻一日丢下了数千具尸体仓皇而走这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戚建耀还在他早就想要去打探个究竟了。 戚建耀所说的内喀尔喀人是虚晃一枪他是不信的从城墙上下的布置情形和内外斑驳的血迹、烧痕还有尚未清理完毕的各种攻城车、云梯的残留物就能看得出来这一战打得十分激烈而且他还听说迁安城全数是火铳军。 难道真的是从辽东镇调进来的火铳精锐?这可是犯天条的即便是冯唐是蓟辽总督他也不敢这般放肆才对。 但是进了迁安城之后贺虎臣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对这位同知大人的交口赞誉这也让他越发不明白一个地方官五品同知而已也不过就是仰仗着其父的威名和权势何德何能让上下众人都如此夸赞? 所以他急于了解迁安之战究竟是怎么打的数万内喀尔喀人气势汹汹而来面对着迁安这样一座小城怎么会攻而不克最终败走? 眼前这个气度雍容却又蕴藏着几分凌厉骁悍的年轻人完全不像京师城里传闻中的那个翰林院修撰更像是一个成竹在胸挥斥方遒的儒将。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撩 能在蒙古人突袭中挣扎脱身冯紫英知道肯定不是戚建耀的能力而是眼前这个把总的本事了。 贺虎臣这名字倒也威风许其勋的字虎臣这武将名字就是虎臣倒也相得益彰。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这贺虎臣和其子贺赞在明末都算得上是悍将贺虎臣曾经和明末最早的陕西义军王嘉胤在陕西恶战而这王嘉胤却是最早的明末农民起义军首领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都曾经在他手底下干过。 不过冯紫英虽然不知道贺虎臣的大名但是从贺虎臣的模样以及举手投足的军人气势也能看得出来此人并非和京营中其他武将一般是混饭吃的。 一问贺虎臣不过是一个把总冯紫英心中也就了然。 京营中凡是守备以上的武将如大将、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这一类的大多都是被武勋子弟所盘踞但是像把总、千总这一类低级武官中却也有不少是军户出身的人才。 这贺虎臣应该就是这一类一问之下果不其然乃是保定军户出身的武人只不过不明就里的到了京营白白荒废了这么多年。 饶是贺虎臣一门心思想要在京营中挣一个封妻荫子却也不想一想这京营中想要出头可不是靠军功和本事而得要靠家世和上下打点所以贺虎臣在京营中挣扎数年也不过就是一个把总这还是戚建耀见他勤勉帮着提携一番的缘故。 见冯紫英颇为礼遇自己这个下属戚建耀也不在意。 这一番事情之后他这个游击还能干多久他自己心里都没底哪里还顾得了贺虎臣?若是贺虎臣能入冯紫英的眼日后能推荐到冯唐的辽东去也算是结一个善缘。 冯紫英的热情和友善倒是让贺虎臣心中颇有些惴惴。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败军之将又不过是一个把总贺虎臣自然知晓自己和冯紫英这等进士翰林出身的文臣之间差距有多大寻常文官对他这等武人只怕眼皮子都懒得瞄一下或许是这位小冯修撰是武勋出身所以才对武人多了一些好脸色但这番亲善委实有些超规格对待了。 倒是把冯紫英叫做大哥的那个左良玉很合贺虎臣的胃口虽然年龄上差了十来岁但是左良玉对贺虎臣能从内喀尔喀人的突袭中脱身也很感兴趣所以到后来倒是二人亲近起来。 叙说一番之后冯紫英见戚建耀精神不济估计也是连夜逃脱身心俱倦也就不再多说叫人安排他下去休息同时让左良玉与贺虎臣先去将跟随逃亡来的一干京营逃卒安顿下来。 不过冯紫英也专门叮嘱左良玉将这帮京营士卒安排到一边儿不要与永平新军安顿在一起。 这帮京营逃卒这会子刚逃得性命可能还能老实一阵子稍微多呆一些时间只怕就要故态复萌。 他对这帮老爷兵没有半点兴趣十里难挑出一个合用的而且这些人家都在京师城中根本就不是打仗的种子。 让冯紫英感到意外的是这半日里有陆陆续续从西面逃来不少京营逃卒既有戚建耀驻扎在草料场一部的还有从三屯营镇城西面大校场备兵营中逃来林林总总加起来很快就超过了五千人。 冯紫英要把这帮逃卒转移到城外去但这帮人都被吓破了胆死活不肯出城冯紫英也只能暂时将他们留置好在这帮家伙现在只求保得性命暂时还不敢作妖但是时日一久就很难说了。 “大人宰赛派人来了。”布喜娅玛拉见到冯紫英时就毫不客气地道:“他恐怕看出一些什么来了。” “看出来又如何?我是不会承认的那都是你布喜娅玛拉的本事功劳。”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布喜娅玛拉一边挥手示意对方入座。 布喜娅玛拉也是豪爽性子不像其他女人一般忸忸怩怩大大方方就在冯紫英对面坐下。 这等时候冯紫英也可以好整以暇的打量这个兼具冷冽和英武的女人至于说她有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魔力冯紫英倒是不觉得。 对于男人们的目光布喜娅玛拉早已经免疫不过冯紫英的这种神色倒是让她略感意外她印象中虽然早就耳闻冯紫英寡人有疾但是却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有什么异样举动。 “怎么了大人?” “没怎么就是觉得世事无常我和布喜娅玛拉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现在居然一来二去如此熟络还要长期合作了觉得人生真有意思。”冯紫英笑着道。 布喜娅玛拉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会来这么一席话心里也有些触动难得的抿了抿嘴道:“那大人觉得我们各自的生活该是如何呢?” “我本以为自己能安安稳稳在这永平府干上一任同知便找机会回京而布喜娅玛拉你也应该是在叶赫部努力地为叶赫部的壮大殚精竭虑打交道的应该是东蒙古诸部辽东镇建州女真和乌拉部以及大周朝廷怎么也不该到这永平府来才对或许我们会认识或者知晓对方但是不太可能像现在这样熟悉或者成为朋友……” 冯紫英颇带感情色彩的话让布喜娅玛拉意动她注视着冯紫英:“大人把我当成了朋友?” “难道不是吗或者布喜娅玛拉你没有感受到觉得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冯紫英反问。 布喜娅玛拉一怔目光却慢慢凝重了许多许久才点点头:“那我记下了。” 冯紫英笑了一笑“是不是朋友我想布喜娅玛拉应该你应该感受得到才是或许我们最初的确是因为利益而走到一起但是如果在利益之上我们能够感觉得到对方的善意和志同道合进而多几分情谊我想这应该算是朋友吧?” 布喜娅玛拉咬着嘴唇瞪视着冯紫英却不言语冯紫英也不在意“嗯那我们还是谈正事儿吧。” 撩了就跑这才是一个渣男的标准动作冯紫英不动声色地表现出属于他特有的淡定从容。 …… 布喜娅玛拉言简意赅很快就把宰赛来人的意图说清楚了。 “这么说宰赛现在是捏着一大堆烫手山芋在手里了?” 冯紫英没想到宰赛居然如此大获成功一举俘获了五万多京营将士这简直成了一个大笑话。 虽然大家都觉得京营的战斗力堪忧但是烂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这无疑还会极大的增强草原上这些部族对大周的轻视增强他们自己的信心同样也会刺激到这些草原部族和建州女真的野心这不是好事儿。 “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些那些高级武将军官只愿意为他们自己支付赎金但是这远远无法满足宰赛他们的胃口他们要求他们一起把所有人赎回但这太过于昂贵那些人不肯答应而且恐怕也没有商人们愿意为所有人担保借款……” 布喜娅玛拉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形。 “那这样僵持下去肯定不行宰赛肯定会有应对举措吧?”冯紫英也觉得棘手内喀尔喀人肯定不敢在关内多呆他们的担心西边的蓟镇军来袭同时还要担心辽东镇万一有什么反应现在基本意图已经达到所以急于想要返回草原只是这变现收益就有些困难了。 “宰赛希望我能从中斡旋估计他看出了我和你之间有瓜葛……”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差点儿把茶水喷出来有瓜葛这个词儿怎么听都觉得是“有奸情”的代名词呢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你现在汉话说得越来越好了斡旋瓜葛这些词儿都用的很顺溜啊想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的汉话都还带着海西女真特有的苞米茬子味儿……” 布喜娅玛拉忍不住皱眉:“什么苞米茬子味儿?” 冯紫英这才想起这苞米似乎还没有进入辽东呢也不知道徐光启在天津那边儿的引种试种进展如何土豆番薯玉米似乎都该进入中原大地了这边事儿了结他一定要跑一趟天津那边儿好好和这位隐居在天津的大佬聊一聊。 “呵呵就是你们海西那边儿特有的辽东味儿。”冯紫英打了个哈哈熟练地转开话题“宰赛看出我们之间有奸……瓜葛所以就让你来找我讨个法子?” “应该是有这个意图不知道大人你觉得该如何来应对?”布喜娅玛拉皱着眉头也觉得棘手。 “如果我们不理呢?”冯紫英点点头:“我估计他肯定会押送一批武将军官返回草原那些人也不过就是三五百人都是他心目中最值钱的回到草原不怕这些人的家属不来赎身但是这几万士卒呢?他不可能一直耗在关内。” “其实宰赛一咬牙要不计血本押着这些俘虏回草原几万人全部肯定不可能但是几千万把人还是能做到的。”布喜娅玛拉思索着道:“三屯营距离边墙太近了若是三五千俘虏十日之内就能押着进入草原但宰赛估计不愿意。”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一边谈,继续撩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当然不愿意这些人拉到草原上干什么?吃不能吃用不能用还不知道这些人能有多少人能换来赎金如你所说这些普通士卒宰赛希望一个人能换来五十两银子赎金听起来不多但是如何来实现?” 冯紫英哂笑“谁来替他们支付这边赎金短时间内肯定没法实现可要把他们扣在手里时日迁延宰赛肯定做不到所以宰赛才希望你来帮他想办法。” “那你有什么主意?逼急了宰赛也许就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布喜娅玛拉觉得冯紫英有些漫不经心不满意地道:“你好像不在乎料定宰赛什么也不敢做?” “换了别人也许不好说但是宰赛算得上是内喀尔喀五部中有些眼光见识的人我相信他不会做那些不智之事。”冯紫英摇头。 “你这是在赌宰赛?”布喜娅玛拉不以为然。 “也不是宰赛既然找到你肯定也是有些想法不妨说来听听。”冯紫英一摊手“你也就别藏着掖着了。” 布喜娅玛拉也知道瞒不过对方想了一下道:“宰赛觉得进退两难打算把俘获军官全数押往草原而且可能赎金会大幅度提高另外这几万士卒择其精壮者带走老弱则留下这是万不得已之举另外他觉得虽然商人们不太愿意做这种生意但是你是武勋子弟出身这些人都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在京师城里名声有那么大没准儿愿意帮这些人一把他可以很便宜地打包交给你处理也不一定要银子铁料丝茶粮食布匹盐巴瓷器尽皆可以交换他愿意做最大的让步权当和你交个朋友……” 冯紫英大笑起来“这宰赛倒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啊我出银子赎这帮没人愿意要的货色还得要承他的情天下没这个道理吧?要交我这个朋友不如就把这几万人全数白送给我?” 布喜娅玛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这家伙脸皮如此之厚几万人白送给你想什么呢人家也是豁出去博下来的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宰赛也说了有大周商贾已经出价了愿意帮助赎回那些武将军官价钱也愿意按照他开出的价格来但是这些士卒却无人问津……”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心中一凛但转念一想山陕商会那帮人西到哈密、吐鲁番和亦力把里(蒙兀儿)、乌斯藏东到朝鲜都能拉扯上关系做这种事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要说这帮商人的确有些本事拉拢关系的确有一套但是却不愿意用在正道。 蒙古左右翼诸部也好女真诸部也好朝鲜王室也好西边最遥远的亦力把里(蒙兀儿)人也好他们都能走通所以打通这些蒙古诸部从中穿针引线替京中贵人们赎身也很正常。 “所以宰赛就不愿意希望他们打包?可这些商人也不愿意?”冯紫英笑了笑“这样也好啊让宰赛他们把所有他认为能换来赎金的值钱的人都带回草原剩下的士卒打包交给我五万人我给他五万两银子或者同等价值的货物布喜娅玛拉你担保!” 布喜娅玛拉惊得嘴张大合不拢来半晌才骇然道:“你疯了吧?宰赛要二百五十万两你却只给五万两你说他会答应?” 冯紫英不慌不忙地道:“生意么不就是谈么?你都说了这几万人对他来说毫无价值要押往草原不现实这帮人既非农人也不是匠人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兵换银子吧没人出钱拿在手里每天还得要管饭一天哪怕只花十文钱那五万人也是四五百两银子花销对内喀尔喀五部这帮穷得都想来中原捞一笔的人来说恐怕也觉得肉痛吧?” “但不管怎么说宰赛不会答应的内喀尔喀五部在迁安城下损失如此巨大宰赛拿不到足够的财货回去是无法交代的。”布喜娅玛拉沉声道。 “谁说宰赛他们没收获?几万大军的盔甲马匹武器火铳这些难道不值钱宰赛只怕早就把这些人收刮一空了吧?还有偌大一个京营的各种辎重车辆粮草我少说点儿轮到这些京营士卒身上每人身上的家当怎么也值十五两银子这算下来起码也价值近百万两银子了!” 布喜娅玛拉恍然大悟难怪宰赛也不是特别地愤怒原来从几万京营士卒身上他们已经捞到了一大笔。 甲胄和武器是大头就算是他们自己用不完运回草原完全可以去和外喀尔喀诸部、察哈尔人乃至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以及更北面的那些东海女真、建州女真来交换大周的盔甲和武器在这些地方还是很受欢迎的。 见布喜娅玛拉明白过来冯紫英这才笑道:“所以啊打了胜仗就从来没有吃亏的宰赛他们已经捞了一大笔还有数百上千的武将军官他肯定要好好再捞一笔已经赚够了至于这几万士卒对他们来说基本上就算是添头了能挣一笔算一笔实在挣不到那也可以做个人情何乐而不为?你以为他想不到这些专门和你说不就是既要从你这里捞一笔银子还要让你承他一个情么?” 原来如此布喜娅玛拉忍不住咬牙切齿看在冯紫英眼里也是好笑:“你以为人家宰赛这么年轻能成为内喀尔喀的首领这么简单?草原上勇士多如牛毛能带兵打仗的也不少但是有眼光能经营善思考的这才算得上是人物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为啥没想过自己儿子孙子来继承他作为内喀尔喀五部头领位置因为他就看明白了这内喀尔喀五部要想兴盛不是光靠会打仗就行暖兔六七个儿子怎么不选自己儿子继承弘吉剌部首领位置而要定下规矩让侄儿来接位?恐怕也不仅仅是部落传承规矩那么简单吧。” 一席话说得布喜娅玛拉望向冯紫英的目光又有些变化好一阵后布喜娅玛拉才幽幽地道:“你怎么对我们草原上的事情了解如此之多看得如此透彻?”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好像不是最初想象的那样不堪?”冯紫英似笑非笑“越接触感觉我越深不可测不由自主地想要多了解一些?” 竭力保持着面色不变但是布喜娅玛拉却知道自己心有些乱了。 草原上的英雄人杰她也见过不少宰赛也好努尔哈赤和他几个儿子也好林丹巴图尔也好甚至也包括李成梁的几个儿子她都见过接触过其中不乏野心勃勃鹰视狼顾的枭雄之辈但和眼前此人比起来却似乎总是少了一些什么。 具体少了什么她也说不出来总而言之这个人能给人一种信服和安全的感觉让你不由自主的信任对方。 “大人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或许你说的那些都有道理但是你说五万两银子换五万士卒你觉得可能么?宰赛再是觉得这帮人无用也不可能这样让给你哪怕他一咬牙多押着三五千人回草原一个人只要能索要二十两银子的赎金那也比你这五万两划算。”布喜娅玛拉摇头。 “我说了可以谈但时间不等人就怕宰赛他自己都熬不住了。”冯紫英笑了笑“宰赛派的谁来?” “比领兔和妆兔。”布喜娅玛拉回答道。 “哦情理之中比领兔应该是宰赛比较信任的人妆兔是扎鲁特部巴颜达尔伊勒登的儿子吧?”冯紫英点点头“乌齐叶特部的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一直支持宰赛现在宰赛又把原来内喀尔喀五部中最强的扎鲁特部拉进来扎鲁特部和巴岳特部素来交好互为姻亲看样子宰赛所谋乃大啊。” “这样布喜娅玛拉我不适合出面还是你去和比领兔、妆兔他们谈我的底线是十万两银子再多就不必谈了宰赛愿意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不介入了。”冯紫英淡淡地道:“先从五万两谈起可能一开始比领兔和妆兔会很恼怒但你把我说的这些道理说透相信宰赛选来和我们谈的人不会太蠢应该明白其中轻重。” 布喜娅玛拉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牢牢地与对方绑在了一条船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被对方当成了最信任的人一般这等事情居然也能交给自己去办好像自己居然还无法拒绝。 “布喜娅玛拉日后建州女真会是我们越来越棘手的敌人相比之下林丹巴图尔不过是癣疥之疾内喀尔喀人也许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同样宰赛也会意识到这一点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没什么可以给内喀尔喀人的但大周可以给他们想要的一切所以基于共同的利益和敌人我们相信未来合作的机会会越来越多。” 冯紫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负手远望。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局势陡转 背负双手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宰赛脸色阴郁目光沉静时不时的将手指在一旁的案桌上敲击几下似乎这能有助于他启迪思路。 没想到比领兔和妆兔带回来这样一个答案这让他很难做出决断。 比领兔是宰赛最看重的人而妆兔也算是内喀尔喀五部中有些见识的角色加上扎鲁图部此番遭遇了重挫巴颜达尔伊勒登意识到了这一点主动让妆兔向自己靠拢。 宰赛也有意要把内喀尔喀五部拧成一股绳壮大内喀尔喀实力以便于日后在与察哈尔人、建州女真以及外喀尔喀诸部的争锋中能勠力同心所以也就不计前嫌。 原本以为比领兔和妆兔去见布喜娅玛拉可以好好谈一谈但是没想到对方反而让比领兔和妆兔把条件带了回来。 “你们觉得对方提出来的条件怎么样?” 比领兔和妆兔都感觉到宰赛话语里的这个“对方”似乎并不是指布喜娅玛拉也不是指叶赫部而是另有所指都愣了一下。 还是比领兔善于领会宰赛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宰赛你是说这是姓冯的想法通过布喜娅玛拉带话?” “布喜娅玛拉有什么资格参与这种事情?”宰赛轻蔑地一笑“不过是叶赫部也算得上是我们草原部族对方要借她的口来避嫌罢了五万两也好八万两也好如布喜娅玛拉所言的确不重要对方流露出来的意思难道你们还不明白日后辽东镇乃至关内他们可以直接和我们内喀尔喀五部打交道无须建州女真或者察哈尔人来过问。” 妆兔吞了一口唾沫有些不甘。 五万两八万两银子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 那该能换多少丝、茶、布、盐、铁了?对哪一个部族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呢。 之前布喜娅玛拉说五万两银子打包买断五万降卒时他们俩都差点儿跳起来以为布喜娅玛拉是不是疯了他们可是指望能从这五万人捞到百万两银子呢这差距也太大了。 但是等到布喜娅玛拉慢慢将道理一一道来时比领兔与妆兔都陷入了沉思。 能被宰赛选来和布喜娅玛拉接触和谈判二人比起五部中其他同龄人眼界见识都要强不少所以并不认为布喜娅玛拉就是大放厥词反而是觉得颇有道理。 这五万人是无法带回草原上去的。 不说几万人翻山越岭而且本身就不愿意去存着抵触情绪弄不好就能闹出事端来弄巧成拙。 而且这帮人既无价值也没有必要而且还有每日花销之前没有意识到但布喜娅玛拉一提他们二人就明白过来了。 每天都是好几百上千两银子的花销弄到草原上呆上一个月就得是几万两银子化成水了万一真的弄不来赎金怎么办? “宰赛我觉得布喜娅玛拉的话有一定道理这帮人不是农人不会种地养羊也不会制革作甲打铁很多人连马都不会骑我们的战士一个能顶他们十个只不过八万两银子是不是太便宜了?” 再说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和之前百万赎金的差距太大比领兔的心里也有些难以接受。 “汉人有句话知足者常乐我们南下来本身就是求财原本以为要十一月才能回得去如果现在就能结束战事回草原我们的牲口马匹都能得以最大限度的保存布喜娅玛拉不是也说了么?五万多人的盔甲、武器还有数百辆拉辎重的大车都是上等货单单是这些就能差不多值个百万两了衣衫每人一套剥下来拿回去给族里的下人也能让他们乐得眉花眼笑还有他们马匹差了点儿但是也能值几个这林林总总算下来足够了……” 宰赛傲然一笑“这还没有计算这好几百的武将军官呢大部分都是武勋子弟我算了算单单是那些个副将、参将、游击、都司一大堆没五十万两银子就别想回去再加上那些个什么守备、把总、千总、哨官这一类的军官多少也能给我再榨出来三十万两银子吧?” 一席话说得比领兔、妆兔都是眼睛珠子都红了这算下来几乎就是二百万两银子的收益了如果不是果断的丢开迁安而转道进攻三屯营岂会有如此收获? “另外三屯营镇城内外还有一两千的匠人、农人我已经让所宰带队把这些人先行押运回草原了这些都是我们草原上急需的……” “宰赛这……”妆兔急了。 “妆兔我和你父亲说过了到时候这些人一样可以拿出来计算你们扎鲁特部想要这些匠人没问题都可以在整个收获中根据这一次大家的贡献和损失来折算我宰赛既然此番带领大人南下叔祖也支持我来承这个头我就不会有所偏袒有什么到时候都可以拿出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开……” 宰赛摆摆手妆兔这才稳住心神。 这匠人是每个部族中最重视的尤其是锻造武器的铁匠制作车辆的木匠制革的皮匠都是草原各部族最稀缺的便是寻常耕作的农人在草原上也有许多地方可以耕种一样很受欢迎。 但蒙古人这方面都不太擅长更多地还是要依靠寥寥无几的汉人可汉人大多不愿意来苦寒的草原所以每一次南侵最重要的就是抢这类人甚至比寻常财货更紧俏。 “宰赛那布喜娅玛拉这边怎么答复”比领兔更关心这边虽说在打赢了三屯营这一仗之后宰赛的威望上升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地步先前在迁安之战中的负面影响一扫而空弘吉剌部此番回去之后可能能拿到最大的一块收益但是他感觉好像宰赛似乎对眼前这些利益并没有那么看重反倒是对布喜娅玛拉背后的那个姓冯的更感兴趣。 先前他还以为是不是宰赛对布喜娅玛拉余情未断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宰赛所图更长远。 “我打算去见一见布喜娅玛拉背后那个姓冯的。”宰赛沉思一阵才道。 比领兔和妆兔都吃了一惊“这如何能行?” “有什么不能行?”宰赛淡然道:“对方都划出道来了难道草原上的勇士连接招都不敢么?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有完全之策不会冒冒失失的去自投罗网当然我也相信对方会觉得一个在草原上更有号召力的宰赛会比他抓获的宰赛更有价值和意义。” ****** 冯紫英接到宰赛的回信时正在和黄得功、左良玉以及侯承祖商量着军务。 消息是从蓟镇尤世禄那里传来的。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原本以为内喀尔喀人一举歼灭京营已经是骇人听闻了但没想到在顺天府那边的情况更为糟糕。 察哈尔人分两路从顺天府正面突破磨刀峪水关被林丹巴图尔率领察哈尔主力大军击破然后察哈尔人在一夜之间破开几处城墙大军一举入关好在尤世功在镇鲁营布置有重兵双方在墙子岭到镇鲁营这一线一直到洳河两岸展开激战。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另一路察哈尔人意图从古北口突破但是遭到蓟镇军坚决阻击损失惨重始终无法突破。 但万万没想到问题没有出在蓟镇这边却出在了宣府镇那边。 外喀尔喀和察哈尔联军在黑汉岭玩了一出瞒天过海他们以一部佯攻慕田峪到大水谷一线吸引了周军的注意力。 而外喀尔喀和察哈尔联军主力从宣府镇境内的周四沟处悄然突破然后连夜越过清水河突袭了永宁。 由于完全没有防备得到的消息都是外喀尔喀人是在慕田峪到大水谷一线却没想到会在百里之外周四沟出现并一举攻破了永宁整个延庆州和延庆左卫陷入了一片混乱。 而宣大总督牛继宗却还在延庆卫毫无所知等到得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 外喀尔喀和察哈尔联军没有在延庆州境内逗留径直越过内长城从黄花镇向东进攻怀柔引起整个北面防线动摇。 蓟镇方面完全没有料到敌人没从边墙外进来而是从背后来袭猝不及防之下战局逆转察哈尔那一部佯攻的军队也趁机突破进入整个北面防线一片风声鹤唳。 怀柔的失陷使得察哈尔人的右路军和外喀尔喀人为主的西路军实现了会师引发了整个京师的震动也导致了还在镇鲁营与墙子岭一线与察哈尔的左路军激战的蓟镇军面临被两面夹击的危险。 现在尤世功只能依靠密云一线阻击实现会师的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让尤世禄部迅速从镇鲁营和墙子岭一线脱离向南撤退依托昌平、顺义、平谷一线建立起防线。 这个消息让包括冯紫英、左良玉、黄得功和侯承祖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这意味着大周主动放弃了怀柔和密云两县整个京师北部地区就已经成了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的猎场了。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祸不单行 顺天府舆图就摆放在众人面前冯紫英却是脸色沉重。 原本以为这边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能被自己打发尽早返回关外这东线就算是稳定下来了中线虽然是察哈尔主力进攻方向但是尤世功以放弃永平府为代价调集蓟镇重兵来对付察哈尔人应该是可以抵挡得住。 却没想到最终纰漏却出在了宣府镇。 潮河所和渤海所这两大最容易出状况的所在都没问题最终却出在了号称宣府东部屏障所在的四海治。 谁也没想到察哈尔和外喀尔喀诸部的联军会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先攻下延庆然后再来一个跨越地界的进击一下子就把蓟镇军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就要导致整个战线的崩溃了。 四海治是宣府镇的东部要隘由于宣府的特殊性其东段要面临察哈尔人的威胁西段却又要和蒙古右翼诸部面对所以其地位在建州女真崛起之前一直是头号边镇。 前些年察哈尔人安分的时候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一直蠢蠢欲动所以宣大总督辖地的重心一直在大同但这几年土默特人因为顺义王和三娘子先后过世导致卜石兔和素囊二人争夺土默特汗大位所以宣大总督的重心又回到了宣府。 照理说以牛继宗这种宿将不应该犯这等错误才对就算是察哈尔和外喀尔喀人联军出现在慕田峪——大水谷一带但这里距离四海治也不过几十里地距离周四沟也就百里不到边地上这点儿警觉性就应该有才对怎么会发生被外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联军偷袭破关的事情? 如果说是强打硬攻破关倒也罢了起码能赢得时间让后边儿防线来得及调整有所准备但是没想到却是偷袭破关。 其结果就是让永宁和四海治都毫无防范整个延庆州都陷入了混乱军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和阻击导致敌人可以轻而易举的越过内长城让敌军从侧面给了同样毫无防备的怀柔拦腰一击。 这一击太痛了一举动摇了正在墙子岭——镇鲁营一线和察哈尔人主力鏖战的蓟镇军军心。 怀柔被攻占蓟镇军的大后方密云遭到直接威胁蓟镇军若是不及时做出反应在顺天府境内的大军就有可能全军覆没尤其是在北面古北口和边墙外察哈尔人对峙的大军甚至可能会被直接包饺子。 冯紫英脸色阴郁一直不语。 左良玉和黄得功更是面如土色侯承祖更是双手颤抖比起内喀尔喀人包剿了京营顺天府这边才是真正的动摇大局的危机。 他们虽然级别太低对于大战略未必有多么了解但是对比着舆图也能看得出一个大概端倪来。 “那李如樟部就危险了。”左良玉死死盯着舆图“外喀尔喀和察哈尔人两军实现了会师怀柔和密云皆落入了蒙古人手中李如樟部就成了瓮中之鳖了他这将近一万五千人的大军怎么能跳出包围圈?边墙外还有察哈尔人的中路军。” 这个时候其实整个此番蒙古人南侵的框架已经出来了。 东线是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联军入侵永平府这应该算得上是一支偏师。 中线是以察哈尔人为主又分成了左中右三路左路军应该是主力从磨刀峪墙子岭突破然后在镇鲁营——墙子岭一线和蓟镇尤世功亲自率领的主力军作战右路军意图从古北口突破遭到了李如樟部的阻击。 西线是外喀尔喀诸部和察哈尔联军但是是以外喀尔喀诸部为主察哈尔人中的敖汉、奈曼部为辅。 他们选择在慕田峪——大水谷一线佯攻然后等到察哈尔人中线的右路军跟上来之后悄悄地换了旗帜让中线察哈尔人右路军扮演了外喀尔喀大军仍然在慕田峪——大水谷一线滞留的假象实际上西线外喀尔喀大军已经迅速西移到宣府境内的周四沟突破。 正是因为他们的这一招出其不意一举导致了延庆州的混乱进而让这支大军一举跨越内城墙直插怀柔。 “尤总兵给了李如樟去了便宜行事的军令但这个情况下没有太大意义李如樟部根本逃不掉。”冯紫英轻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将身体靠在椅中。 李如樟是李成梁之子他也代表着李成梁在蓟辽两镇的残存势力虽然自己老爹逐渐控制了蓟辽两镇但是在蓟镇仍然不算稳固如果不能将李如樟部救出来恐怕固然最大责任要算到牛继宗身上但自己老爹和尤世功一样要被责任。 不好就就会被人视为是故意削弱李成梁在蓟镇这边的影响甚至不惜将其子送入死地这个印象一旦形成自己老爹就麻烦了。 冯紫英并不知道此时他的老爹早已经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中。 “什么?!”冯唐猛然从座椅里跳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目喷火“你敢谎报军情?!活腻歪了?” “大人!小的如何敢谎报军情小的两日未闭眼一路换了三骑才赶了回来……”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灰白的面孔干渴的嘴唇已经齐了血痂跪倒在地哽咽着道:“抚顺真的丢了……” 冯唐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饶是他自诩每临大事有静气泰山压顶不变色但是今儿个得到这个消息还是被他给震懵了第一印象就是这事谎报军情绝不可能。 抚顺丢了? 抚顺如何能丢? 且不说边墙稳固便是抚顺所不敢说固若金汤但若是努尔哈赤倾全力来攻的话自己不可能得不到半点消息。 这乌拉部退入叶赫部也引起了努尔哈赤的狂怒甚至亲率主力来追击被曹文诏和杜松阻击一战双方已经鏖战了三日方才退去这努尔哈赤莫非会飞一下子就飞到了东面还突袭抚顺? 前段时间自己还给李永芳去了信询问情况李永芳信中还信誓旦旦地表示抚顺那边情况一片太平偶有东虏袭扰皆不足惧。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自己也一直认为李永芳此人虽然性子有些阴沉行事油滑但是还算靠谱做事也有章法而且其虽然是李成梁时代提拔起来的但是和李成梁也没有太深厚的交情所以也就没有调换对方的意思没想到居然出这么大一个纰漏。 “究竟是怎么回事?”冯唐还是不敢相信让人送来蜜水让其饮下示意对方入座细细说来。 “总督大人李永芳叛变了他开城投降了东虏导致边墙大开东虏大军一举而入……” 来人话音未落冯唐眼冒金星差点儿就瘫倒在椅中慌得一旁的贺人龙赶紧扶住“大人大人!” 但二人也被李永芳反叛给惊呆了。 这还是辽东镇第一次出现反叛的事件。 要知道榆林和大同那边虽然经常有哗变但是那只是哗变而非反叛投敌多是士卒和下级军官裹挟上司为闹饷而乱。 但辽东镇这一年多冯唐执掌以来饷银正在慢慢补齐粮秣后勤也基本得到保障可以说比起前几年强不少了当然肯定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这也需要一个过程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李永芳已经位居游击将军高位了论官位也好论银子收益也好作为边将只要不是太过分上司基本上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和建州女真那边走私金砂皮货和这边的丝茶盐铁谁还能不知晓? 冯唐觉得自己已经相对宽松了没想到李永芳居然叛了而且是投向了东虏! “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细细说来。” 冯唐甩开贺人龙站起身来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还能稳得住。 一时间的打击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他还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现在不是考虑其他的时候了需要考虑如何应对但是李永芳的反叛投敌会带来什么努尔哈赤会趁机如何他都需要搞清楚。 这个人他安排在抚顺的细作之一。 作为蓟辽总督对于非自己绝对嫡系和信得过的将领身边安插或者收买几个细作也是惯例了若非如此自己被卖了都还不知道那这个总督也好总兵也好就太失败了。 但没想到自己已经如此小心了仍然着了道。 挨打要立正冯唐被这一击打得痛彻心扉他要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好做出应对。 来人这才细细把具体经过道来但是他的身份不高只是李永芳军中一个文书但是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的一个远方堂弟在李永芳亲兵中所以有这层关系能了解到一些消息。 “五日前东虏寇边我们都以为不过是小股东虏袭扰这种情形也多见因为舒尔哈齐部也有数千人在这边东虏一直不忿我们和舒尔哈齐部互为犄角……” “未曾想到舒尔哈齐求援连来了三拨李永芳都是只答复马上援军就到但实际上却是一兵未出……” 乙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危若累卵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冯唐以手扶额颓然若失。 虽然早就知道抚顺一丢那舒尔哈齐命运堪忧但是现在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还是让给他愤怒欲狂。 自己苦心培植的一个打入建州女真内部的楔子就这样被努尔哈赤以这样一种方式拔掉了? “继续说吧。”冯唐声音了都少了几分生气。 “……后来东虏叩关抚顺关是如何打开的小的不清楚但是却没有经历一战应当是有内应开了关门然后就是东虏大举入关……” “沈阳那边没有得到消息么?”冯唐咬紧牙关。 “小的不太清楚小的在东虏入了抚顺城之后就从亲戚那里得知是李永芳的亲家赵一鹤亲自带领东虏封锁了整个抚顺城小的知道情况不妙是连夜在亲戚帮助下垂索越墙而出然后跑到东州堡借了一匹马连夜过来的。” 冯唐沉吟了一下心中稍稳:“这么说来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李永芳投降东虏?” “肯定不是所有人但是李永芳在抚顺多年其下也有许多与他关系密切的将官士卒像会安堡和抚顺关的守将都是李永芳的心腹……” 冯唐知道自己还是大意了李永芳的确表现得十分恭顺而忠诚以至于麻痹了自己结果问题就出在了他身上。 虽说李永芳的提拔任用不是自己是李成梁但是现在自己是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这责任就是自己的了。 但现在讨论责任毫无意义而是要考虑如何弥补这个祸患。 应该说自己把乌拉部迁徙到了叶赫部地盘上这一招打了努尔哈赤一个措手不及使得本来想借此机会一举吞并乌拉部的努尔哈赤失去了这个机会但这厮却是在抚顺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算是一招反击吧。 这个回合里看似互有攻守但实际上自己还是吃亏了李永芳的叛变带走了数千士卒更为关键的是抚顺城和抚顺关的得失。 抚顺必须要拿回来。 冯唐也不认为努尔哈赤敢占据抚顺那他倒真要好生和努尔哈赤斗一斗了。 “人龙你马上率领本部东出走威宁营我给你一道命令把威宁营所部全数带上星夜赶往散羊峪然后在东州堡驻足我估计努尔哈赤的目的是策反了李永芳想把抚顺城的子民百姓掳掠到边墙以外去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你去的目的就是让对方有所顾忌不能让他烧城毁关尽可能让他无法顺利地把老百姓带出关……” 贺人龙立即起身遵令顺带问了一句:“那舒尔哈齐部呢?” 冯唐颓然的摇了摇头:“我对不起舒尔哈齐父子啊现在恐怕他们已经被努尔哈赤围歼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李永芳这厮害我啊!” 贺人龙默然的确这如同打折了辽东的一条胳膊原本一个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加乌拉部一个建州女真的舒尔哈齐部是辽东镇伸出去的两个最有效制约东虏的手段现在舒尔哈齐部却一下子被歼灭了只剩下海西女真了。 “人龙你赶紧去吧这边我让尤世禄立即从沈阳出兵另外我这一个火铳营也会驰援但我估计都于事无补了尽人事吧。”冯唐叹了一口气。 打发走了贺人龙冯唐也开始考虑如何来向朝廷交代这件事情原本以为努尔哈赤可能会趁火打劫对乌拉部动手所以自己先下手为强未曾想到努尔哈赤却给自己来了一个个釜底抽薪。 干得漂亮。 冯唐都不得不承认努尔哈赤这一手把自己打痛了。 弄不好自己这个蓟辽总督的位置都有些不太稳了。 摇了摇头一时间冯唐都不知道如何向皇上、内阁和张景秋、柴恪二人解释这一情形堂堂一个游击将军居然叛变投敌了而且还是镇守一方要害之地的大将自己这个总督究竟是怎么在当? 给朝廷去信请罪另外也要去信给紫英问问紫英的意见。 冯紫英哪里知晓自己老爹也陷入了困境还指望自己给他出谋划策好渡过难关呢他现在心思都给放在了审读京畿形势上去了。 尤世禄来的信中说了不少情况对照舆图也基本能知晓一个大概但知晓不代表就能解决问题。 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现在把北面搅得一团糟整个北面防线告急蓟镇军也被分割成几块尤其是李如樟部是危在旦夕如果不能迅速拿出解决之策可能就会成为蒙古人手中的猎物。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 虽然黄得功和侯承祖二人与冯紫英相识时间不长但是冯紫英在这短短时间里表现出来的高瞻远瞩对时局的精准判断以及在应对战事上的果断坚决还有在士卒训练上的独有韬略都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左良玉也就罢了黄得功和侯承祖二人是最直观见识了迁安保卫战的前后经过。 尤其是在内喀尔喀人在迁安保卫战被碰得头破血流之后却一举突袭京营八万京营竟然一夜之间崩溃包括大量高级将领在内的五万多人被俘虏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内喀尔喀人在迁安城下给他们留下的糟糕印象为之扭转。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三人都是眼巴巴地望着冯紫英。 黄得功年龄稍长见识也要多一些沉吟着道:“李如樟虽然是李成梁之子但是他守古北口未失若是因为怀柔、密云丢失而导致其部被围歼只怕尤总兵甚至总督大人都难逃干系啊。” 冯紫英略感惊讶没想到黄得功还有这份见识他点点头:“嗯若真是李如樟部覆灭虽说这是宣府镇那边的主因但是尤世功作为蓟镇总兵考虑不周应对不力肯定要被弹劾我父亲作为蓟辽总督尤世功又是他一力举荐坐上蓟镇总兵位置的一样脱不了责。” “大哥难道就没有补救之策么?”左良玉忍不住问道。 他算是和冯家是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冯唐若是失势日后换了新总督来他的前程自然也会蒙上一层阴影。 “如何补救?你们看舆图就清楚古北口是向塞外凸起部现在怀柔、密云尽皆失陷墙子岭到镇鲁营一线尤世功主动放弃当时是担心密云失陷太快尤世禄部遭到夹击现在看来尤世功还是有些过于仓促了如果不要轻易放弃镇鲁营——墙子岭一线密云那边坚持一下通知古北口李如樟一部迅速南下是不是有机会?” 冯紫英皱着眉头:“不过那就要冒险了要看密云能不能坚持一段时间当时敌情不明尤世功做出这个决定估计也很艰难若是不迅速彻底一旦密云丢失尤世禄部的主力被两面夹击下一步京师城外就无兵可用了。” “大人恐怕不是尤大人不敢冒险而是京师城里不允许尤大人冒险才是。”黄得功摇摇头轻声道:“况且在对从宣府那边过来的外喀尔喀和察哈尔人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守密云的确有些危险慕田峪——大水谷那边也有敌军进来密云也面临夹击。” 冯紫英猛然明悟过来看了一眼黄得功这家伙倒是个有些心思的人比左良玉考虑得多难怪前世中江北四镇此人为首。 的确尤世功纵然想冒险坚持守密云但一旦没守住尤世禄部就危险了而一旦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夹击得手京师城就真的危险了。 张景秋也好柴恪也好永隆帝也好内阁也好恐怕都更关心京师城安危至于李如樟部那算什么? 但这事后来算账这些人会为你尤世功说话缓颊么? 那些御史们会听你的这些解释么? 皇帝会因为这些原因就放你一马么? 老爹问题不是很大顶多也就是斥责、罚俸戴罪立功但是尤世功这个总兵只怕屁股还没坐热就得要滚蛋了若是换一个人来坐只怕就未必会是老爹合意人选了。 冯紫英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舆图老爹面临麻烦他得要替老爹分忧解难救出李如樟部未必能让尤世功脱罪但是救不出李如樟部尤世功肯定要被弹劾追责。 另外蓟镇现在打成这样自己老爹不仅仅是辽东镇总兵更是蓟辽总督虽说之前朝廷有旨让老爹专心负责辽东方面敌情蓟镇方面不必太过操心但这到最后来论功过时只怕就未必会人人都记得让你专心负责辽东就要说你作为蓟辽总督缺乏大局观未能统筹全局酿成此难了。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大周朝的官员们丢锅本事都是第一流的争功劳时比谁都头铁甩锅时一样比谁都顺溜老爹远在辽东纵然有柴恪和齐永泰维护也未必躲得过明枪暗箭。 冯紫英不能容忍这种情形发生。 己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富贵险中求 “要救出李如樟部的确很难基本上没有任何希望。”黄得功的目光也落在了舆图上“蒙古人大军已经占领了怀柔和密云墙子岭——镇鲁营一线也被蒙古骑兵所控制李如樟部肯定是以步军为主一旦南逃根本无法突破这一线这还没有算在古北口外的察哈尔人。” “如果跳出边墙呢?”冯紫英突兀地问道。 “跳出边墙?”黄得功吃了一惊“那就是草原了一旦蒙古人衔尾追击可能就是全军覆没!” “可留在密云后卫、潮河所和石匣营就能活下来么?”冯紫英摇摇头“一旦在密云、怀柔一线的蒙古大军腾出手来肯定要先解决在他们背后这支力量他们守不住。” “如果守曹家寨这边呢?”黄得功沉声问道。 冯紫英陷入了深思。 曹家寨的情况比较复杂这里是整个蓟镇西路最复杂的一块区域因为边墙沿山而建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向东凸起的突出部然后迅速向西收回再沿着山势蜿蜒南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家寨这一区域其实是作为一个预备部基地来打造的因为古北口这一片突出部的地理区位实在太不好了极易遭到来自东、北、西三个方向的敌军进攻。 从舆图上就能看出来西面的慕田峪到东面的黄松峪几乎是一条拉直的直线将整个从慕田峪和大水谷——石城匣和石塘岭——黄崖口和冯家堡——白马关和高家堡——潮河所和古北口(密云后卫)——曹家寨和黑峪——磨刀峪和墙子岭——黄松峪和将军石关这一线横切而过就是这样一个突出部。 一旦敌人从这个突出部的基部或者腰部切入突破就能轻而易举的把整个突出部给拦腰斩断让这条切入线以北的大周军陷入困境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蓟镇方面也考虑过。 那么就是选择一个地方作为固守牵制进入关内敌军的所在既能避免被敌军包剿歼灭同时可以依托堡寨地势进行牵制阻击。 曹家寨这一线就具备了这样一些条件由于其孤悬一隅而且这一线地势险要堡寨林立将军台、柏岭安寨、齐头崖寨、梧桐安寨、扒头崖寨、师姑谷寨、倒班岭寨、大角谷寨、汉儿岭关、水谷寨、黑谷寨、烽台谷寨、烧香谷寨等多达二十余处内里更有众多小型堡寨。 “虎山没想到你对蓟镇西协这边也有研究啊。”冯紫英忍不住道。 “大人说来也巧我虽然是开原人但是从师学艺时师傅就是密云后卫的军户出身所以他对这一片情况十分熟悉也和我说起过你一说这边情况我就觉得曹家寨也许是李如樟部唯一去处出关外太危险了蒙古人也绝不可能放过他们敌我悬殊野地浪战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黄得功倒是很坦然。 “虎山那你觉得李如樟部如果依托曹家寨这一线龟缩固守能够抵得住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的进攻么?”冯紫英反问道。 这个问题就把黄得功考住了他思索良久还是有些面色难看地摇摇头:“大人这个推测我不敢说李如樟部只有一万五千人而且经历了前期和察哈尔人的交战加上现在是要退回到曹家寨那边去可要退守的话不可能一蹴而就那么究竟能有多少人能退到曹家寨那边去?我估计顶多有一万人出头如果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不太在意也许能守住但是如果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觉得这是他们背后的一颗刺必须要拔除那恐怕就有些棘手了。” 黄得功还是比较客观的蓟镇军的兵力尤其是李如樟这一部还是以步卒为主但是火铳数量不多而且多是最老式落后的三眼火铳这一类战斗力不佳甚至还不及刀盾长枪组合即便是有曹家寨这一线的堡寨作为依托如果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真有心要拔除只怕也很难守住就算能守住只怕也会伤亡惨重。 “如果我是林丹巴图尔只需要以一部骑兵在这一线牵制根本不需要进攻其他主力还是在放在南边李如樟部就只能眼睁睁地困守在曹家寨其实也就相当于把这一部废了。”冯紫英道:“不过我倒是有另外一个想法。” “哦?”黄得功、左良玉和侯承祖都来了兴趣:“大人有什么想法?” “想送一场富贵给你们不过这需要冒一些风险而且也未必会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万一里边有什么出入变数也很难说。” 一场富贵?黄得功、左良玉加上侯承祖都是武人所求从大无外乎报效朝廷君王从小则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而且这二者也并不矛盾为大周效命立下功劳自然就能二者皆得。 只是现在冯紫英这么突兀地来一句让他们有所悟但是却又还有些不明白。 “大哥可是要带我们去救李如樟部?”左良玉忍不住道。 “嗯的确有意让你们去就李如樟部不过恐怕不仅仅是救李如樟部那么简单京师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京畿之地关乎天下全局所以固守曹家寨救出李如樟部只是第一步既然说要送一场富贵与你们自然还要有更出色的表现才行。” 冯紫英的话让左良玉有些不解“大哥送与我们?难道您……” “昆山我是文官是永平府同知这永平府事务与我有关我责无旁贷但是要跨过永平府境那就是逾越了授人以柄御史都要弹劾的。”冯紫英摇摇头:“不过虎山和昆山就没有这个局限了你们是我父亲麾下部众虽说是辽东兵但是我父亲也是蓟辽总督在蓟辽二地之间调动用兵皆是我父亲的权力范围若是虎山和昆山有此胆略便以你们二部重新整编一番加上叶赫部甲骑再把贺虎臣的京营重新整编一营有一万二千人马也足以拿得出手了。” “大人?!”侯承祖脸上露出一抹期盼之色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登莱水师水兵营登陆永平府一战已经是有些逾越了现在还要加入这支军队无疑就容易遭人攻讦了。 “怀玉兄你这边的确不好处理加之宰赛那边虽然我也有些把握但是也不能不防所以还要请你的水兵营驻扎卢龙和迁安以防不测不过你水兵营不过一千五百人我建议你可以从这段时间京营中逃卒中进行挑选择其老实敦厚且无好逸恶劳恶习独身者加入你登莱水师……” “大人这等京营子弟恐怕未必愿意远去登莱我们登莱水师若是要招募人也并无困难这齐鲁良健子弟任我们挑选何须要这等京营子弟?” 侯承祖也知道自己有些奢望了加之这卢龙和迁安的确也还需要一些人手压阵所以也就不再纠结。 至于京营子弟他还真看不上。 不过他倒是对冯紫英的那套练兵之法颇为感兴趣这段时间里倒是可以好生用来操练自家水兵营免得枉自装备自生火铳居然和黄左二人的普通火铳军相差无几比起二人各有一部的自生火铳军就相差甚远了。 “那也行京营子弟的确差强人意便是其中良健其心性韧劲亦有不如其人也多不愿意离乡贺虎臣要从这上万人中挑选补充一营出来都颇为困难。”冯紫英也认同侯承祖的观点。 “大人您是说让我们这几部组成一军前往顺天府增援?”黄得功和左良玉已经有些兴奋起来了。 蒙古人大举入侵京师危在旦夕若是能率一军前往勤王那是何等荣耀若能立下一二功勋岂不是要飞黄腾达连升几级都不是梦? “正有此意。”冯紫英也是迫不得已。 虽然他料定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无力威胁京师顶多也就是在京师城下骚扰掳掠一番了。 放眼这数百年里自前明以来除了瓦剌也先曾经打到过京师城下但也仅止于此要攻下京师城根本不可能除非京师城内乱。 但问题是永隆帝会这么想么?内阁和兵部诸公会这么想么?京师城里老百姓会这么想么? 现在只怕朝中已经对牛继宗和自己老爹以及尤世功大为不满了朝中对这些武勋不满的人可不少想要借助民意舆情落井下石的更是比比皆是。 御史们估计也在跃跃欲试开始寻找理由和借口草拟弹章蓄势待发了。 牛继宗也就罢了自己老爹这边却不能不管。 冯紫英还不知道自己老爹在辽东那边也出了一个大纰漏若是知晓只怕更会坚定此念。 还有尤世功这边也不能不管尤世功若真的是被治罪褫夺官身对自己老爹也是一大打击。 所以他只能行险一搏。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己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京畿风云(1) “可是这支军队如何抵达曹家寨又怎么和李如樟部实现会师?”侯承祖忍不住问道:“且不说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还在三屯营一线他们有没有得到察哈尔人那边的指令?现在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形势一片大好他们会不会转变心意?” “还有就算是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态度不变这支军队能够通过他们现在驻防区但墙子岭——镇鲁营一线如何通过?” 侯承祖的问题也是黄得功和左良玉所担心的。 进京勤王立功获勋这当然是他们想要的但是这并不代表是毫无目的的去冒险送死。 野地浪战不比守城防御蒙古人的骑射能够发挥出最大优势黄左二人都不认为这支军队就能够在野地中与优势骑兵对抗。 “若是要从关内过去一是根本不可行从蓟州、平谷过去就会遭遇蒙古大军根本过不去没准儿就直接被蓟镇军征调了二是时间太久这一路行去只怕也会遭遇各方的盘查调用便是能绕开这些阻滞只怕也会迁延时日根本来不及。” 冯紫英的话让黄得功等三人都忍不住坐直身体走关外?“大人的意思是从边墙外走?从喜峰口出关?” “对从喜峰口出关沿着滦河上溯而行从雾灵山以南进入边墙内。”冯紫英点头道。 “大人那一片全是山地叶赫部甲骑很难通行。”黄得功对那一片地理地势也有所了解“我们沿途的补给如何解决?若是走那一段路程起码在三百里以上而且多是山中小径恐怕很难行走京营那帮人肯定吃不了那个苦便是我们这边的人手亦要挑选一二才行没有十日以上很难走得到。“ 冯紫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翻过喜峰口看似出关并非想象中的大草原而是燕山山脉大多是高低不平的山地从这一段走叶赫部的骑兵显然会十分艰难倒是步卒更适合。 黄得功所提到京营士卒恐怕还真的难以胜任不过他突然想到在太平寨还驻扎有一营蓟镇军因为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截断了三屯营这一营兵彷徨无助正准备向东来迁安或者去抚宁已经派人联系了迁安这边。 ”嗯虎山所言有理贺虎臣的京营还是留在迁安进行整编但太平寨尚有一营步卒我会给尤世功去信请其将这一营的指挥权暂时交给我其中骑兵我交给罗一贯步卒独立出来和你们两营加起来也有八千人了我想也算是能给李如樟部一个生力军补充了。“ 冯紫英心念急转”至于补给问题你们先去汉儿庄那里还应该有一部分粮秣如果加上喜峰口的也差不多够用了沿着滦河上溯水源不愁但是你们也需要日夜兼行好在蓟镇这边的夜不收颇有些人才届时挑选几个为你们带路倒也不虞迷路。“ 左良玉想了一想”大哥如虎山所言这一趟怕是极为艰险以小弟之意太平寨那边的人不宜多因为在山中行路补给本来就带不了多少选三五百精锐便可我们这边也需要适当精简李如樟部现在更需要的士气鼓舞我等如果能及时赶到不但能协助其防御更重要的还是能为其稳定军心士气……“ 冯紫英讶然的扬了扬眉看样子这小子看着自己对黄得功颇为看重也是有些忍耐不住了不过这番言语的确有理连一旁的黄得功也是连连点头。 ”昆山那你的意思?“ ”兵贵精不贵多以小弟之见不如由我们二营合二为一择其精锐五部另外从太平寨那边选一部熟悉这边地理地势善走山路的精兵再挑选几个能干的夜不收作为向导四千人足矣。“ 左良玉的话赢得了黄得功的赞许”大人昆山之意也是某所想这等山间行进人多无益反而拖累行军速度只要有四千精锐足以让李如樟部振奋士气了而且我部皆是火铳精锐对于堡寨防御更是擅长亦可让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好生尝一尝我们辽东军的滋味。“ 侯承祖也认为左良玉的建议可以采纳兵精而少可以减轻补给压力对冯紫英来说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脱离实际在边墙外山中的行军自己并没有经历而黄得功和左良玉应该有经验得多。 只不过四千人也只能维系住曹家寨一线的存在起到牵制作用让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难以全力南向要想打出来给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背后一击就不太可能了但是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贪大求全最终可能是得不偿失。 ”也罢就按照此议来进行我立即安排人去知会尤世功这边也让人通知太平寨那边准备虎山、昆山你们立即挑选精锐我让兵房的人替你们补足火药、药子调换火铳争取三日之内北上。“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另外我还得要见一见宰赛。“ 黄得功也点头“大人恐怕的确需要和宰赛那边好好谈一谈我估计京畿那边的情况宰赛也应该知晓了没准儿林丹巴图尔也给宰赛去了消息要求宰赛配合行动。” “很有可能。”冯紫英目光变得有些深沉“这就要看宰赛如何看怎么想了但我以为宰赛若是真的如我预料那样的聪明便不会看不到这一战之后对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的影响但这对于内喀尔喀人来说那又怎么样呢?能有多大好处呢?” ******** 怀柔和密云的失守给整个京畿地区尤其是京师城内的百姓带来的影响是前所未有的甚至远远超出了包括冯紫英在内的所有人的预料实在是太久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了。 蒙古人已经有二十年未曾打到京师城下了甚至近十年来蒙古人就鲜有打入过边墙即便是有那也是大同、山西、榆林那边在心理上就感觉很远。 但是这一次却是察哈尔人从北面直接打了过来而且还纠集了内外喀尔喀和科尔沁人二十万大军可以说整个东蒙古地区诸部全部动员起来了。 这种情形以往都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而且即便是二十年前察哈尔人寇边也不过几万人目标重点也是永平府那边顺天府这边几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即或是那样也让京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真正能一比的就是前明时代的瓦剌太师也先在土木堡之变进逼北京城可比了。 整个京师城各门已经关闭进出都已经受到严格限制据说是为了防止蒙古人的细作潜入京师城中造谣生事趁机作乱。 谁也未曾想到局面骤然演变成这样蓟镇没有出什么差池却在宣府出了纰漏这一下子引发了连锁反应而京营十四万大军却又有八万大军东出去防范东线城中仅剩下六万人驻守。 如果蓟镇军在北面的防线真的崩溃了那京师城就只能靠这区区六万京营了。 可京营这几万人是什么德行别说朝中大臣们心知肚明便是寻常百姓也都看在眼里和如狼似虎的蒙古人相比大家对这帮人一样没有多少信心。 从东书房出来柴恪面带忧色。 几位阁老和张景秋以及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嵩还要与皇上继续商议但柴恪还要回兵部处理军务。 皇上咳血让一干大臣都是心惊胆战这个时候若是皇上突然病倒不起那可真的就是屋漏偏遇连夜雨了。 刚走到兵部公廨内里花厅门口就听见袁可立怒不可遏的声音:“八万人一夜之间就这样烟消云散?还是在三屯营镇城里那可是蓟镇总兵驻地镇城防守仅次于山海关就是八万头猪摆在那里任人砍杀也得要几日怎么一夜之间就沦为人家的俘虏了?” 柴恪心中一沉。 虽然对京营那几万人从来没报有多少指望但是好歹也是八万人马哪怕真的排不上用场起码摆在那里也能装装样子给百姓壮壮胆儿。 前两日便有消息传来驻扎在三屯营的京营遭到了蒙古人的进攻外围京营崩溃镇城中的情况暂时不明。 当时柴恪就觉得不妙立即让蓟镇方面派出斥候细作去打探现在应该是消息回来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柴恪踏入花厅便看到素来以儒雅自诩的袁可立如暴怒的老虎背负双手在厅中来回踱步。 周围一干吏员们都是噤若寒蝉只有武选清吏司郎中孙承宗面带忧色地坐在椅中手里捧着茶杯默然不语。 “怎么了礼卿?天跨不了局面还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我都慌了神那京师城里百姓怎么看?” 柴恪稳了稳心神此时若是自己也是心烦意乱的模样只会徒乱人意。 己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京畿风云(2) 见上司进来袁可立脸色稍微收敛了一些但仍然是怒意盈面将手中纸签递给柴恪。 “大人两拨斥候的消息都证实十月初三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从迁安城下星夜西进渡过滦河从浭水畔北上十月初五夜袭三屯营八万大军一夜崩溃仅有驻扎城东草料场戚建耀部二千人走脱城西三万大军溃散目前部分流落到迁安大部分逃到了遵化。” 袁可立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可惜了八万副上好的盔甲、武器和锦衣!” 饶是内心一样愤懑柴恪也被袁可立的这最后一句话给逗乐了。 不可惜八万士卒却可惜八万副甲胄武器和衣衫由此可见袁可立对这帮京营将士的极度不屑。 “内喀尔喀人六万大军却没有的迁安城而去袭击了三屯营的京营?”柴恪忍不住有些惊讶“他们拿下了迁安城还不满足也该南下卢龙或者东去昌黎抚宁才对啊为何却舍近求远去打京营?” 袁可立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沉默了一下才道:“大人内喀尔喀人没能拿下迁安。” “什么?!”刚来得及坐下的柴恪忍不住一下子站起身来“内喀尔喀人没能拿下迁安城?” 见袁可立和孙承宗都是点头柴恪猛然间醒悟过来皱起眉头:“冯唐调辽东军还是山海关驻军进迁安了?” “还不太清楚但是据说内喀尔喀大军在迁安城下鏖战一日损失不小迁安城墙早在一月前就重新加固修缮而且火铳火炮威力极其凶猛给内喀尔喀人造成了极大损失……”袁可立摇摇头“职方司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顺天府这一线遵化、丰润、玉田对迁安那边有些疏忽了暂时还不清楚冯唐究竟派了多少兵力南下永平。” 柴恪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冯唐这么做无论是从辽东调兵还是从山海关抽兵都明显有些出格了而且没有给兵部打任何招呼。 这御史一旦知晓铁定要发起弹劾冯唐很难解释就算是有兵部内阁和皇上替他扛着就算是有张怀昌和乔应甲遮护但这种事情让人很膈应日后会被经常拿出来作为攻讦的靶子。 倒是孙承宗皱起眉头“冯唐是个知分寸的人照理说不该如此唐突孟浪才对辽东镇就组建了三个新式火铳营加上其亲兵营也是以火铳为主但都尚未组建完毕他能派出多少进关?一个营怕是难以起作用两个营他怕是不会如此轻率吧?努尔哈赤可是还在那边虎视眈眈。” “那可不一定。”健步走进来的武库司郎中袁应泰冷着脸道:“冯唐只此独子焉能不看重?何况兵部和蓟镇定下放弃永平之略也瞒不过冯唐才是尤世功乃是冯唐嫡系岂能不告知冯唐?”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袁应泰的话让孙承宗也不好回答因为实在无法解释数万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为何在迁安城下折戟。 总不能说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在打迁安时发挥失常打京营时超常发挥吧? 柴恪倒是知道袁应泰对事不对人倒也不完全是针对冯唐本人。 不过袁应泰一直不太看得起这些武勋出身的武将包括孙承宗和袁可立一样有这样的看法只不过冯唐的表现和其他如牛继宗、王子腾这些武勋不太一样加之又有冯紫英这个庶吉士加翰林出身的儿子光环加持所以孙承宗和袁可立他们对冯唐印象稍微好一些。 “此事暂且不提但是京营这一次出了这么大问题八万人马这太骇人了若是此消息传入京中只怕更要动摇京中民心士气。”柴恪皱着眉头道。 “可是大人此事又能瞒得了多久呢?”车驾司郎中丁元荐是跟着袁应泰一起进来的“八万京营士卒他们大多祖籍来自顺天府和临近的保定府、河间府而且大部分都已经京中几代家属亲眷多在京中这么多人突然间没了声息焉能瞒得过人?” 丁元荐的话让柴恪更觉心烦。 本来怀柔和密云失守就已经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了礼部还专门去和《今日新闻》打了招呼要求其回避这一话题但是能回避多久?而且越是这样遮遮掩掩只怕还会让京师百姓更加起疑甚至以讹传讹更加不可收拾。 所以在于《今日新闻》编辑部协商之后索性就由礼部会同兵部和通政司来撰写关于蒙古人入侵这一情况的进展以求控制舆论不至于发酵。 “那长孺你的意思该当如何应对?”柴恪问丁元荐。 丁元荐迟疑了一下“这事儿瞒不了但若是骤然爆出来只怕京师中百姓难以接受最好能先让百姓心里有个隐约的揣摩然后配合着有一些其他有利的消息来缓冲抵消这样方可避免过大的冲击。” 丁元荐的意见赢得了包括孙承宗、袁可立和袁应泰的赞同。 “不管迁安城一战如何但起码是重创了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联军这个消息可以和京营三屯营一战失利一起透露出来也不宜把京营战败情况说得过于具体反正迁安和遵化那边陆续有两三万溃兵收拢来也不算全军覆没。” 袁可立的建议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但是对于民众来说却显然更容易接受也不至于引发民心动荡。 “也只有如此了。”柴恪叹了一口气“现在尚书大人和诸位阁老正在与皇上商议调动宣府和山西、大同二镇兵力入京之事龙禁尉那边的消息现在也有些迟缓了外喀尔喀诸部进来的大军构成主要首领情况他们都是语焉不详从周四沟进来永宁是如何失守的又如何越过了内长城他们都是模糊不清……” 龙禁尉这支力量一直是皇家自己掌握但这一代太上皇时代的指挥使顾诚至今未退仍然在龙禁尉中有相当影响力而皇上的亲信卢嵩迟迟未能真正掌握整个龙禁尉所以这也使得龙禁尉的力量被削弱了很多事情扯皮推诿。 “要调大同和山西兵过来?”孙承宗皱起眉头“来得及么?山西兵过来起码要一个月大同也起码要二十日吧倒是宣府镇可以快一些但是……” “稚绳宣府的兵不敢调走完了毕竟我们还不清楚草原上外喀尔喀人还有没有万一抽调太空再来一回从野狐岭、虞台岭突破进来那宣府那边又要手忙脚乱了。”柴恪叹气不已“张大人的意思是大同兵立即调入宣府宣府这边即日调兵进来这样也可以无缝衔接避免出乱子。” “这样才更容易出乱子。”孙承宗没好气地道:“山西兵到大同人生地不熟大同兵到这边来一样不过这也是没法子……” “先前皇上也说现在首要的是稳住京师城中民心怀柔和密云失陷导致大量逃民涌入京师城中让京城上下大哗宣府兵和大同兵先过来起码能稳住民心……”柴恪摇着头“现在尤世功正在把丰润和玉田驻军抽过来但是数量不足遵化倒是有两万驻军但是现在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四万人马还在三屯营压得尤世功不敢动……” “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现在就一直在三屯营没动?他们打算做什么?”袁可立有些好奇“据说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首领是弘吉剌部的宰赛兀班的孙子伯言的儿子看样子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是准备让位交权了这个人我们了解不多。” “的确有些诡异或者宰赛是在等待林丹巴图尔的召唤又或者是在和林丹巴图尔谈条件?”孙承宗也迟疑着道:“宰赛打赢了三屯营这一仗而且还占领了蓟镇总兵府的确有资格和林丹巴图尔谈条件了。” “若是遵化这两万大军没法动平谷的压力就大了尤世禄部在从墙子岭——镇鲁营撤退下来的时候丢弃掉不少辎重粮秣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捡了不少便宜现在他们更可以游刃有余地围攻尤世禄部。” 柴恪揉着太阳穴越发觉得捉襟见肘早知道就不该让登莱军南下王子腾虽然对内不可靠但是在面对蒙古人的时候还是不含糊的登莱军的战斗力也非京营那帮废物可比。 “尤世禄那里短时间内问题不大麻烦的是李如樟部。”袁可立最终还是把话题回到了现在最头疼的难题上“一旦李如樟部失手古北口外察哈尔人军队还会大举进入整个怀柔和密云以北再无我们半分军队蒙古人就真的可以把密云和怀柔乃至渤海所、潮河所、密云后卫这一片的一切都全部洗劫一空了整个顺天府北部会变成一片白地日后要重建这一片花费不知道要多少而且关键怀柔、密云如果百姓都被掳掠到草原上去了我们日后打算怎么办?” 己字卷 第二百二十三节 京畿风云(3) 这是摆在大周朝廷面前最棘手的难题。 京师城北部有三道屏障第一道屏障就是边墙关隘及其附近的堡、卫、所。 比如古北口这是关隘但这座关隘太过重要所以密云后卫也设在这里同时古北口旁边是白马关也极为重要而白马关身后就是冯家堡和高家堡这都是军事聚落。 潮河所和曹家寨都是支撑边墙的据点但是真正最重要的机动兵力驻扎地则是石匣营。 石匣营这里常驻着三个营的机动兵力其中两营精锐步卒一营甲骑可以随时策应东起磨刀峪——墙子岭西到石城匣——石塘岭这一线的堡寨卫所。 第二道屏障就是怀柔和密云其实如果要算昌平也可以算进来。 这里是第一道防线的战略纵深地带一旦第一道防线失守可以稳步撤退到这一条防线阻击敌军。 怀柔和密云都不但有良好完善的防御体系同时城中亦有粮仓、草料场、武器库等完备的物资库藏可以支撑起一段时间的战事消耗。 可以说一旦敌人大军入侵第一道防线往往因为太过单薄和直面敌人而且战线漫长很难抵挡得住敌人的突击偷袭所以一般说来战事都会在第二道防线和第一道防线之间展开搏杀。 但是这一次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配合得太过默契尤其是选择了从侧翼的宣府突破一举拦腰侧击把整个第二道防线给打废了迫使大周军不得不撤退到第三道防线。 第三道防线就是(昌平州)——顺义——平谷——三河一线昌平州由于其特殊位置即可以算作第二道也可以算作第三道防线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这一条防线一旦失守那么京师城就真的只有靠千百年来巍峨耸立的城墙来捍卫自己安全了。 第二道防线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怀柔和密云两县不但人口众多县城亦相当繁华两县人口超过三十五万一旦被城镇被毁人口被掳掠灭失那么这意味着北部就会形成一个空白地带而这恰恰是支撑起第二道防线的基础。 朝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这里空白的这意味着一切都要重建包括人口的迁移过来填补这又将是一个天文数字的消耗对于朝廷来说几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蒙古人南侵所图为二一是财货二是人口财货好说人口对于草原部族来说更重要这些军户、农人、匠人、商人掳掠到草原上都能为整个部族生产生活带来巨大改变所以对于朝廷来说这既是损己更是资敌绝不能容许。 “李如樟部也还有一万人左右让其退守曹家寨能否守住?”柴恪想了想问道。 “难。若是没有支援我们需要考虑李如樟部的士气在这种情况下能支撑多久我不太看好。”袁可立不客气。 花厅内气氛陷入了凝滞支援?支援从哪里来?现在顺义平谷这一线战云密布大家都在为这一线的防线稳固而大举增兵哪里还有力量去增援李如樟部?而且就算是有余力怎么绕过敌军防线到后方去支援李如樟部? “报!” “嗯?”袁可立鼻腔里轻哼一声“递进来哪里来的?” “尤世禄大人送来的尤世功大人也看了请递送兵部暨内阁、皇帝。”来人气喘吁吁显然是马不停蹄送来的。 “哦?”袁可立来了兴趣“尤世禄的手书?” “好像不是是从迁安那边递到尤世禄大人那里的尤世禄大人看完立即就送尤总兵那里尤总兵只是粗略一看就让送到兵部来了。” 职方司一位主事面带兴奋之色呈进来送给郎中看的他肯定要先查看内容。 袁可立也注意到了这位主事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儿鼻腔里再度哼了一声伸手接了过来一阅之下也是乍然变色“嗯?!” 柴恪和其他几位郎中都注意到了袁可立的面部神色变化“怎么了礼卿?” “子舒兄您请看。”袁可立深吸了一口气面带红光。 柴恪狐疑地瞅了对方一眼接过来眉峰陡然耸起一目十行掠过然后收回目光短暂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品味这张纸签上的内容。 笔迹太熟悉了除了冯紫英这个家伙还能有谁? 四千步卒其中一个营的火铳精锐在迁安城经历了一场血战重挫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加上太平寨的部分蓟镇精锐从喜峰口出关走燕山山地跋涉三百里从雾灵山南部进入曹家寨。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柴恪心中浮起整个燕北地图不得不说冯紫英此子胆大若斯四千兵马要绕行关外的燕山山地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措关外历来是蒙古人的游牧地大周军鲜有出关的情形而且区区四千人如果一旦被这些蒙古人逮住那就是一场灾难。 但是冯紫英在信函中也说得很有道理现在察哈尔人也好内外喀尔喀人也好主力都已经进入边墙以内在边墙外顶多有一些小股游骑四千精锐并不惧怕。 而且出关所行军路线皆是在燕山山地中有蓟镇长期活跃于这一线的夜不收带路并不是什么问题蒙古人的游骑基本上也不太会游弋到这一线来当然来了三五十游骑也不在话下。 关键在于这时间上和四千兵马的补给能否跟得上。 冯紫英在信中也详细介绍了整个兵力构成和补给想法并把整个行军线路也作了介绍应该说还是很具有可操作性的当然这个可操作性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大胆风险一样巨大。 一旦在行军过程中遭遇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耽误了行程比如暴雨山洪比如道路阻塞几千人马靠什么为生?三五十人你可以打猎三五百人就得要饿死三五千人那就是要全军覆没了。 柴恪看后细细思考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说话递给了孙承宗孙承宗又细细看过之后递给了袁应泰然后又传阅到了丁元荐手中。 几个人看完之后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袁可立打破沉寂。 “子舒兄我看可以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不知道冯紫英话语中这一营火铳精锐的来源他语焉不详什么其父亲兵一部来协防然后费时三月训练而成的永平民壮新军哼三月能把一直民壮脱胎换骨他真以为是《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不成?多半还是其父的亲兵营都给了他然后补充了有些民壮装点门面也好壮胆冯唐的亲兵营我印象中并未完全达到一个完整营的基数估计也就补充了几百人进去而已没准儿还是南下时冯唐补入的……” 袁可立的话也赢得了孙承宗的赞同微笑着道:“亲兵营倒是说得过去大来兄也就可以放心了也可以理解嘛舔犊情深冯自唐年过三十方得此一子冯家又是一门三房到冯紫英这一代又只有他一个所以怎么也不为过。” 袁应泰轻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 按照大周惯例参将以上基本上都有自家亲兵护卫大多是自家家人、仆从和一些长期跟随的亲随组成规模不一。 像冯唐这种辗转大同、榆林乃至辽东诸镇的高级将领亲兵数量数百上千都很正常。 当然一个营的规模略显夸张但也说得过去毕竟那里是辽东镇面对东虏和察哈尔人夹击而且又是李成梁的地盘怎么重视自家安全也不为过。 亲兵几乎就是高级武将私军牙兵的代名词主将要怎么用都是他的自由一般说来朝廷不会干预当然你要带入京师城那肯定不行。 不过冯唐一下子把整个亲兵营都给了自己独子甚至不顾自家的安全也足见对这个儿子的看重对永平局面的担心。 “那稚绳你的意见也是此策可行?”柴恪心中逐渐安稳起来了。 如果冯紫英这番建议之策得以完成那么李如樟部基本上就能稳住阵脚起码可以在曹家寨这一隅站稳脚跟就能对整个背面战场的蒙古人起到极大的牵制作用甚至能极大的制约蒙古人在顺天府境内的滞留时间让其不能为所欲为的掳掠抢劫毕竟这一支力量就像一把匕首顶在他们腰眼上让他们回去的路上多了一个不可测的风险。 “子舒兄紫英不是在信中也还没有完全确定么?他说他打算要和宰赛见一面谈一下……”孙承宗的目光炯炯“我倒是很期待紫英的这一手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现在大获全胜气势正盛他怎么和宰赛谈?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宰赛真的别冯紫英说动不听林丹巴图尔的号令哪会怎样?” 哪会怎样?众人眼睛都是一亮那遵化两万大军立即就可以腾出拉了那对于平谷、三河一线的尤世禄部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救人于水火啊! 己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京畿风云(4) 袁可立嘴唇微动目光晶亮若有所思“冯紫英能说动宰赛?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中还有科尔沁人呢。” 兵部职方司和行人司的消息都显示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正在急剧靠拢而科尔沁人正在日益扮演着大周与东蒙古诸部之间发展关系的搅屎棒如果发现内喀尔喀人正在和大周靠近科尔沁人绝对会从中作梗。 “紫英这么堂而皇之提出来怕是有些把握的。”柴恪倒是很了解冯紫英的性子从不承诺没有把握之事若是能在书面上提出来多半已经有了一些底气。 “宰赛的情况我们现在不太了解但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能主动让贤我觉得也足以说明这个弘吉剌部的新生代首领恐怕正在取代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成为整个内喀尔喀五部的新领袖。”孙承宗捋了捋胡须“我看冯紫英这也应该是在帮其父亲布局日后辽东面临东虏和察哈尔人的夹击如果不在域外找到一个合适的帮手辽东会非常艰难。” “稚绳的看法我赞同内喀尔喀五部的实力虽然不足以和察哈尔人抗衡但是其所出地理位置很关键西连外喀尔喀南压察哈尔人东边和叶赫部、建州女真对峙东北还能和东海女真诸部拉上关系若是冯紫英能帮助其父把内喀尔喀人笼络住倒真的是一个好帮手。” 袁可立说得很客观“但是宰赛作为内喀尔喀人首领恐怕也不是那么轻易被人拉拢的且看冯紫英的本事了。” “子舒兄此事非同小可你看我们兵部是否需要去人了解一下情况?”孙承宗沉吟着道。 柴恪犹豫了一下“此事便是我们现在派人去怕也来不及了信中冯紫英提到增援李如樟部会即刻出发那和宰赛的会面此时恐怕也已经进行了不过还是可以派一个人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毕竟一纸书信很难说得清楚去一个人也能帮助我们评估一下。” “不如就派文弱去吧。”孙承宗点点头建议道:“文弱表现不差和紫英又是同科关系也不错。” “把大章也加上吧大章也是紫英同学。”袁可立也提议郑崇俭走一趟毕竟杨嗣昌是武选清吏司的人而郑崇俭才是职方司的人论理这种事情职方司的人去才是正理。 孙承宗莞尔一笑。 这个礼卿真是半点不让人。 自己提议杨嗣昌去也是考虑到杨嗣昌是湖广人柴恪是湖广人永平知府朱志仁是湖广人现在杨嗣昌的父亲杨鹤又去了郧阳担任巡抚随着西南局面日益紧张杨鹤日后和兵部打交道的机会会很多密切一下关系也有利于日后兵部开展工作。 另外孙承宗也知道自己可能在兵部呆的时间不久了袁可立可能会接任武选清吏司郎中而熊廷弼据说极有可能来担任职方清吏司郎中这意味着兵部中湖广派势力还将进一步得到加强孙承宗希望作为北方士人在兵部中的代表袁可立和柴恪、熊廷弼等湖广士人关系进一步密切。 袁应泰虽然也是陕西人但这家伙性格刚愎桀骜与柴恪、丁元荐等人都关系不太好便是和同为北人的袁可立都经常有龃龉还要全靠自己来调解。 “嗯就让文弱和大章二人去吧。”柴恪点头。 “这么大的事情冯紫英为何不向我们并不禀报却用这种带着私人性质的书信来转达?”丁元荐皱着眉头“他似乎有些狂妄自大了。” 丁元荐是南人对冯紫英的印象不是很好。 虽然袁应泰对冯紫英也有些看法但是作为北人此时却要毫不犹豫地捍卫北方士人的利益:“长孺兄迁安一战不再我们兵部计划之内甚至迁安之兵都和我们兵部无关冯唐的亲兵而已顶多加上永平民壮还有叶赫部的甲骑那样都和我们扯不上关系。” “大来这么重大一场战事要说和我们兵部毫无瓜葛说不过去吧?”丁元荐却不肯罢休好不容找到这样一个机会“数千上万人的伤亡永平府没有理由不报告朝廷。” 柴恪和孙承宗都忍不住皱眉这个丁元荐又要搞事情? “永平府知府是朱志仁紫英只是同知。”袁应泰冷冷地回答道。 丁元荐一窒朱志仁是湖广人这再要揪着不放就有点儿是故意要和柴恪过意不去了。 正尴尬间一名吏员疾奔进来“柴大人宫中来人请大人即刻进宫到东书房。” “什么事儿?”柴恪讶然自己可是才从东书房回来。 “好像是通政司那边收到永平府的急递立即送到内阁了。”来人回答道。 孙承宗、袁可立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眼中带笑而袁应泰更是狠狠地剜了丁元荐一眼。 丁元荐却是满脸尴尬低垂下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的失策。 刚才还在喋喋不休的攻讦冯紫英何曾想到人家早就把这种事情考虑周全了这种非直接涉及兵部的战事战报人家永平府又不是蓟镇不属于你兵部直管自然要按照规矩急报朝廷通政司才对。 通政司直报内阁内阁通知兵部这才是正常程序若是直接报到你兵部那才是有些不伦不类遭人诟病。 柴恪平静地起身淡淡地睃了丁元荐一眼起身准备出门“正好这两个情况我也要马上去向皇上和诸公报告对下一步我们在北面的布防都会起到巨大影响。” 就在京师城中一干大周阁臣商议防务对策的时候数百里地之外的怀柔城皮帐如海旌旗如林。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各色各样的蒙古人身影恐怕怀柔城还从未有过如此多的蒙古人云集于此。 素巴第志得意满地环顾四周整个外喀尔喀诸部中也只有自己才具备和林丹巴图尔正面对坐的资格无论是连汗位都不敢称的额列克还是稚气未脱的硕垒都只能乖乖地听自己的安排。 札萨克图汗亦是当下外喀尔喀诸部中唯一的汗位也只有自己才具备这个资格。 额列克瞟了一眼颐指气使的素巴第连其弟乌巴第也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这让额列克很是气闷。 自打父亲阿巴泰去世之后外喀尔喀左翼便陷入了混乱额列图也是竭尽所能也难以恢复自家父亲的辉煌情形眼见着靠着自己父亲帮忙才得以封汗的素巴第代表的右翼势力日益膨胀额列克也只能忍气吞声以附骥尾。 “素巴第察哈尔人那边传来的消息你可听闻?”实在忍不住不了这两兄弟的夸夸其谈额列克皱起眉头要打击对方一下“没想到内喀尔喀人一下子就抖落起来了宰赛居然打垮了大周的京营大军听说俘虏了好几万人呢。” “你就听林丹巴图尔的吹吧他是在哄我们外喀尔喀人替他卖命呢。”素巴第不屑一顾虽然对林丹巴图尔的身份还是有些敬畏但是林丹巴图尔和硕垒一样都是乳臭未干素巴第还得要观察一下“现在怀柔都在我们手上了咱们进可攻退可守是该考虑如何把这城里的财货和丁口搬回草原上了林丹巴图尔想要去炫耀武功和努尔哈赤较劲儿咱们可得悠着点儿。” “好像不是吹的。”额列克正色道:“我在敖汉部有熟人他们和乌鲁特部很熟乌鲁特部便是跟着林丹巴图尔一道据说是真的内喀尔喀人赚肥了几万人的盔甲、武器还有衣衫据说都被林丹巴图尔许给了宰赛自由处理察哈尔人一样不要甚至那几万俘虏也由宰赛处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什么?!”素巴第吃了一惊先前还有些得意的心思顿时淡了许多“林丹巴图尔这么大方?几万俘虏宰赛要把他们押回草原上去么?”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押回草原肯定不太容易那边山地也很难走吧。”额列克似笑非笑地道:“但林丹巴图尔说论功行赏内喀尔喀人恐怕要排第一呢。” 素巴第脸上掠过一抹乌云。 自己率领大军辛辛苦苦突破边墙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攻打永宁牺牲不小最终才能一举打了大周蓟镇军一个措手不及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此番南征的最大功臣没想到宰赛那小子居然还能抢到了头功几万京营哼大周京营都知道是什么货色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额列克见素巴第脸色不好看心中暗笑。 这厮一直以外喀尔喀大汗自居此番出兵也是他麾下出兵最多额列克自己知晓自家事不敢和对方争锋所以便是忍着对方的羞辱也只出了区区五千兵马反正一句话这一仗自己就是跟着跑一趟能捞一点儿就行保全自家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己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京畿风云(完)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素巴第并不蠢他自然也清楚额列克的一些小心思看看这厮堂堂瓦齐赉汗阿巴泰的长子居然这般小家子气也不由得让他有些看不起对方。 不过现在左翼那边的确有些混乱各部纷争不断谁也不服谁额列克威望不足难以压服其他人倒也不能完全怪他。 对于素巴第来说他现在的目的就两个第一是要借助这一次南侵捞取丁口财货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 十四年前塔喇尼河畔会盟之后确立了自己札萨克图汗地位之后他一直希望将整个外喀尔喀七鄂托克统一起来不过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素音瓦齐赉汗阿巴泰当年如日中天但是一死之后左翼立即就陷入了混乱素巴第不希望自己未来也是那样所以他需要一步一步既要让各部感受到跟着自己走的好处同时也要用武功战绩来证明自己成为外喀尔喀札萨克图汗是天命所归。 所以第二个目标就是借与林丹巴图尔一道南下入侵大周来再度向外喀尔喀诸部和察哈尔人以及内喀尔喀诸部证明自己。 林丹巴图尔现在野心勃勃不过素巴第却不是很看好对方。 来自东面的威胁——建州女真正在显现素巴第也在观察着建州女真的动作。 努尔哈赤拉拢了东蒙古的科尔沁人手正在逐渐伸向蒙古草原上估计宰赛也是感受到了这迫在眉睫的威胁所以这一次南侵才会如此爽快的答应下来以往内喀尔喀人没那么容易就应承下来。 “那林丹巴图尔说没说咱们这边如何来处置这些财货人丁?” 素巴第也知道额列克和敖汉、奈曼、乌鲁特几个部落关系密切所以能得到一些自己都难以了解的察哈尔内情。 察哈尔人的情况其实不必内喀尔喀和外喀尔喀情况简单多少只不过林丹巴图尔控制的察哈尔本部实力尤为强大而敖汉、奈曼和乌鲁特几个隶属于察哈尔人的部落实力要小得多根本无法和林丹巴图尔抗衡。 不像内喀尔喀五部和外卡喀尔喀七鄂托克各部各自都有相当实力虽然相互之间实力也有差距但却无法像察哈尔人那样相对集中一家独大。 “素巴第这些情况林丹巴图尔如何会让敖汉、奈曼这些部落的人知晓?”额列图摇头“但我感觉林丹巴图尔似乎更看重山阳喀尔喀人对咱们却有点儿怠慢了照理说咱们立下如此大功帮助他一举打开局面而山阳喀尔喀人却不过是在永平府那边和一帮大周京营打仗这孰难孰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怎么林丹巴图尔却一味捧山阳喀尔喀人呢?” 山阳喀尔喀人就是内喀尔喀人要说和外喀尔喀人的首领都是一个祖先下来的一个是巴图孟克(达延汗)的五子阿鲁楚博罗特承袭的左翼山阳喀尔喀人(内喀尔喀)一个是巴图孟克(达延汗)幼子格埒森扎承袭的右翼喀尔喀吞并了兀良哈之后发展来的外喀尔喀。 一句话他们和察哈尔人一样都是巴图孟克(达延汗)一系下来的但是察哈尔人首领和内喀尔喀五部首领的先祖均为巴图孟克(达延汗)之嫡妻满都海哈屯所出而外喀尔喀诸部首领先祖则是巴图孟克(达延汗)另一哈屯——苏密尔哈屯所出但同属于察哈尔人的敖汉部首领先祖则又是苏密尔哈屯的另一子。 总而言之这东蒙古诸部的首领传承沿袭十分复杂远近亲疏各不相同但是又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在复杂或者绵密的关系也要让位于权力和利益的争夺为了各自部落和各人权力利益再亲密的血缘关系一样可以翻脸无情。 素巴第轻哼了一声这山阳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关系未必就有多密切他才不信什么满都海哈图和苏密尔哈屯所出的渊源还能延续到现在那都是哪辈子的事情了? 林丹巴图尔这么踩自己捧宰赛还不是就是要自己必须保持跟他一个步调这让素巴第心里很不舒服。 但现在察哈尔人势大外喀尔喀诸部还无法和察哈尔人叫板还得要听对方的但是如果要牺牲外喀尔喀诸部的利益去成全他们察哈尔人的威风那他也不会答应。 “算了林丹巴图尔他说什么就什么吧总之咱们这一次出来只想拿到属于咱们的东西打下永宁突破内城墙帮助察哈尔人终于胜利了一回这些情况咱们族里和察哈尔人自己都心里清楚谁也抹不掉至于宰赛那小子要炫耀那也由着他去咱们不跟他们计较。” 素巴第沉吟了一下“额列克你和硕垒年龄也差不多此番出兵硕垒比你积极可能你也没料到收获如此之大吧?” 额列克有些尴尬一时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但明眼人都看得见目前除了素巴第在外喀尔喀诸部中一枝独秀外剩下的诸部中就是自己和硕垒算是佼佼者都在为第二个汗位积蓄实力。 照理说素巴第之父赉瑚尔称汗是自己父亲阿巴泰一力支持下才成功的虽然赉瑚尔称汗后很快就故去但是若是没有赉瑚尔称汗这个底子素巴第这个札萨克图汗这个称号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得到十多年前的塔喇尼河畔会盟素巴第也不可能就能获得如此隆重的赞誉所以额列克一直对素巴第有些怨气认为素巴第对待自己不公没有全力帮助自己。 素巴第当然也清楚额列克的心思不过他考虑更多更深远。 如何平衡外喀尔喀诸部的利益调解内部矛盾让自己能更有力的控制住外喀尔喀诸部使之成为自己与林丹巴图尔和宰赛同台竞技的后盾这才是他需要考虑的。 “素巴第你也知道我们部落现在的情形能出五千兵马已经是我的极限了。”额列克郁闷地道。 “没事儿此番回去收获不会少你的。”素巴第清楚额列克能力有限和硕垒相比他对自己的威胁不大所以此人更适合拉拢而且其父对自己父亲有恩自己这么做也能更好的收买人心“等两年你们部落情况稳定了我会考虑推你继汗位。” 额列克大喜过望“真的?素巴第你可莫要骗我。” “我素巴第说话何曾不算数过?汉人不是有一句格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素巴第虽非君子却也是草原上一等一的人物如何会骗你?”素巴第豪迈地道。 “好。”额列克兴奋之余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日后素巴第若是有需要我出力的我额列克绝不推辞。” “嗯额列克此番南征照理说林丹巴图尔已经达到了目的才对怀柔和密云两县人丁财货如此之多我们和察哈尔人根本就带不走这么多人口我不知道他还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素巴第脸上首度露出凝重的神色。 额列克迟疑了一下“我倒是听说了一个说法但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哦?”素巴第一惊正色道:“额列克兄弟你说。” “我听说林丹巴图尔认为将来在这片土地会是蒙古人、女真人和汉人展开争夺的猎场本来蒙古人是最强的但是蒙古人太分散单单是东蒙古就分成几块而科尔沁人却又倒向了建州女真我们内外喀尔喀还算恭顺但是土默特、鄂尔多斯、永谢布这些蒙古右翼诸部却俨然独立于大汗之外还得到了大周的支持所以他有意要借这一次机会向大周展示力量要求大周不得再支持右翼诸部同时也是对大周的一个试探看看大周的国力究竟有多强……” 素巴第有些迷惑“这个目的算什么?” “林丹巴图尔意欲和努尔哈赤争雄但是他也意识到察哈尔不够强所以一方面要抢掠大周充实自家另一方面也是威胁大周日后在他对土默特和鄂尔多斯采取行动时一旦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人投向大周时大周不能接受和庇护他们……” 素巴第有些不能接受“既如此林丹巴图尔为什么不直接和大周交好还要来打仗?” “林丹巴图尔在一次酒后说过他说大周素来欺软怕硬如果不让大周见识草原勇士的勇武不让他们看到察哈尔的强大他们便始终会存着抑强扶弱的念头扶持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他们来牵制察哈尔人让他始终无法真正摆脱这些羁绊。” 额列克的话让素巴第有些震动林丹巴图尔居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来这大概是每个大国的手段吧永远都是锄强扶弱或者抑强扶弱建州女真拉拢科尔沁和东海女真林丹巴图尔拉拢内喀尔喀和自己外喀尔喀大周拉拢海西女真乃至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人。 每个人每个部落都是这张大棋盘上的棋子谁也摆脱不了。 己字卷 第二百二十六节 密云欲雨(1) 张弛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他只见到母妃父皇据说还在东书房议事。 未得父皇相招或者同意东书房不是他们这些皇子能进去的。 原本以为父皇身体欠佳或许会把一些事务交给自己但是去了登莱一趟之后张弛就发现这趋势又冷了下去。 他也知道老二张骐和老四张骥都因为自己去了一趟登莱而频繁在父皇面前露面表现据说苏妃也在父皇那里替张骐张骥两兄弟讨要差事好在父皇没有松口但自己的事儿也就给搁了下来了。 甚至连梅妃也有些跃跃欲试老九才满十四岁就要想来争锋也不怕折寿?想到这里张弛就觉得窝火自己这几个兄弟没一个是省心的而且关键他们的母亲也个个都不简单。 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西边儿的凤藻宫张弛叹了一口气。 现在只能压抑住那份情思欲念了不过那贤德妃的确生得丰润也不知道父皇究竟尝过滋味没有想到这里张弛心中又是滚烫尤其是贤德妃那双凤目眼角微挑丰唇挺鼻加上那动人的身段委实让人难以割舍。 幻想着自己能在龙床上将她征服对方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娇吟呢喃张弛一阵心旌动摇差点就要按捺不住又要去那边走一遭了。 不过最终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等时候若是再被人拿住把柄那就是真的成了笑话了。 他也知道自己几个兄弟都盯着自己盼着自己犯错他绝不会给这帮人机会。 只要自己日后身登大宝之位一切还不是任自己为所欲为别说贤德妃就是张骐张骥的母亲苏妃和张骕的母亲梅妃要想一亲芳泽也未必不能行。 那梅妃听说有内媚之术连父皇都喊吃不消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浮想联翩中张弛走出了宫门。 “寿王殿下。” “什么事儿?”张弛看着应该是父皇在东书房的内侍。 “皇上请寿王去东书房。”寿王眼睛一亮下意识的环顾一下四周压低声音手中一块玉饰塞了过去“公公孤刚从宫中出来知道父皇在东书房和阁老们议事不知道父皇召见孤所为何事?” “这奴才却不知道了。”内侍不动声色地把玉佩递了回去这等物事他是不敢收的“但兵部左侍郎柴大人刚进东书房另外……” 寿王毫不客气的将袖中一张银票塞了过去“还请公公多指点。” 内侍连连推辞“殿下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莫不是公公还对孤放心不过?”张弛故作不悦“拿着!” 内侍瞟了一眼银票数额海通银庄的二百两面额不大不小便受了然后这才道:“奴才谢过殿下。皇上还让人去请福王、礼王和禄王殿下了寿王殿下怕是要先有准备才好。” 张弛一凛没想到父皇把其他几个都叫上了甚至刚成年的禄王张骕这是要做什么? 怀着复杂的心思来到东书房张弛先观察了一下父皇气色看上去还不错应该没有大碍他心里越发没底。 既然父皇身体暂时无碍召自己听政也就罢了却又把老二老四老九都叫来这是何意? 难道是父皇是要用这等军政要务来考较几兄弟进而选出最让他满意的? 见几兄弟陆续到来叶向高和方从哲几人都交换了一下眼神面带忧色。 之前他们就向皇上建议过恐怕需要考虑皇子们的历练另外也需要考虑立储。 但大周在这个问题上却没有延续前明的规制在立储问题上一直显得有些混乱既有立长的也有立嫡的也有什么都不讲究只要合了眼的还有干脆就是到最后临时易人的比如当今圣上就是如此。 当今皇上之前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一直到今年以来身体每况愈下之后皇上似乎就改变了主意开始分派皇子们的事务但是又显得有些急于求成和三心二意。 永隆帝倒是显得很淡然“你们几兄弟都来日今日便坐在一旁听便是只需要听、记、想不明白的事情下来可以问朕明白么?” 包括张弛在内的四人都听明白了父皇不喜欢皇子们私下结交大臣所以这是忌讳父皇也点明了不得以询问问题为由而去结交大臣。 “儿臣都明白了。”几位皇子都忙不迭的起身回答。 叶向高见皇上对自己几个儿子都防范如此严格心中也是暗叹这天家人家也就是如此为了皇位和权力可以无所不用及他也是有深刻感受。 几位阁老和兵部尚书张景秋、兵部左侍郎柴恪也都有此感触但是天家就是如此没有人愿意分享权力除非万不得已别无选择。 不过这些不过是些许感触在严峻的现实面前立即就被他们抛在脑后。 “目前按照冯紫英的信函中所说他会和内喀尔喀五部首领宰赛见面商谈但他认为问题不大宰赛也是一个有野心之人并不甘于作林丹巴图尔的附庸宰赛也对建州女真渗透东蒙古保持着高度警惕所以冯紫英的意思是如果可以或许能把宰赛拉入到大周阵营中来当然这可能需要一个过程和相互之间的利益交易……” 柴恪的话让永隆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冯紫英倒是深得其父的真传啊冯唐去了辽东便拉拢叶赫部和乌拉部又把舒尔哈齐扶持了起来和努尔哈赤打对头 “陛下抑强扶弱本来就是大国争雄的手段不足为奇关键在于要在合适时机适度把握住节奏和尺度。”柴恪也微笑着解释:“冯紫英能以永平府同知身份参与的确难能可贵。” 地方官员参与这种事务本身地位和实力的不对等要让草原上这些尊崇强者的角色愿意和你商谈殊为不易但冯紫英却凭借着迁安一战做到了虽然这可能是冯唐给其子的帮助但是一样很不简单了。 “唔迁安之战的情况具体如何暂且不论可京营在三屯营遭遇如此惨败诸公可有见教?”永隆帝的脸色提及此事又阴了下来。 虽说从不对京营抱希望甚至在内心深处还希望京营遭遇一场溃败这样可以让自己未来能腾出手来彻底解决京营的掣肘问题但是想到八万人竟然一击而溃只剩下两万多人的残兵京营的战斗力还是让永隆帝心里发凉。 但是京师城中按照祖制除了京营之外的军队都是不能进京师城的便是遭遇当下这种危局从各镇增援来的军队未得特旨和内阁、兵部的三重命令依然不能入城。 所以这就成了一道解不开的死结。 京营兵权不能不抓但是长年累月不出城作战这种军队又怎么可能有多少战斗力也就只能在京师城内耍耍威风哄哄老百姓罢了真正一出外就立即现了原形。 这都是后话了关键是现在京营五万多人被蒙古人俘虏在手中京师城里官员百姓上下都被蒙在鼓里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一旦捅破必定是惊涛骇浪。 书房内一阵沉寂。 东书房其实是一个复式套院除了皇帝真正的书房外还有一间专门的议事厅紧挨着书房若是一二人议事亦可选择在真正的书房里若是人数稍多便会选择在隔壁的议事厅中。 今日的情况内阁诸公加上兵部两位和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嵩现在又来了四位皇子列于后便是议事厅都塞得满满实实了。 “柴卿你的意见呢?” 见大家都不吭声显然觉得此事弄出来这么大一个阵仗既是朝廷颜面难看处置起来又棘手而且这后边分明还有皇帝的授意在其中内阁几位都默不作声静听皇上处置。 这背后不但涉及到整个武勋阶层同时还有几万京营士卒他们大多在京师城中安家立命家眷亲属涉及到的只怕就有一二十万人处置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祸端。 即便是皇上也一样会对此有所忌惮一旦整个京师城中超过一成以上的百姓对你这个皇帝不满意甚至痛恨那么大宝之位必定有些不稳这也是当初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都以为可能京营会遭遇一场败仗皇上和兵部也可以趁机对京营动手裁汰大部这样既能大幅度节省军费同时也能对京营构成重新洗牌。 但现在五万多人被俘这就是两个概念了涉及到京师城中数万家庭若是哪一个人跳出来振臂一呼指责朝廷和兵部再有几个愣头青御史不依不饶推波助澜恐怕真的会有人走不下去了。 所以这桩事儿的解决才是当务之急其紧迫程度甚至超过了怀柔密云这边的军务毕竟那边蓟镇防线初步稳固下来就算要出问题也是下一步的事情了若是京师城内部也趁机闹起来了那才是弥天大祸。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己字卷 第二百二十七节 密云欲雨(2) 柴恪干咳了一声他知道这事儿自己绕不过。 这桩事儿背后固然有皇帝的授意但却不能对人言。 具体的应对安排是兵部拿的意见让蓟镇实施现在出了事儿兵部肯定要来扛雷背锅。 尚书大人低眉顺眼不做声这事儿最终只能自己来解扣。 “既然紫英准备和宰赛谈一谈而且内喀尔喀方面亦有谈判之意不妨授权给冯紫英让其和内喀尔喀人具体商谈紫英虽然名头不小但是他现在的身份只是永平府同知一介地方官员……” 柴恪的话外音让齐永泰皱眉但是其他几人包括永隆帝在内都是忍不住眉峰一挑这柴恪果然机敏立即就想到了这里边的门道。 不过冯紫英提出来难道就没有想到这里边的波澜? 柴恪见诸人都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浅浅一笑:“紫英的性子齐阁老和我是比较了解的心忧国事不太计较流言谤语而且我相信他既然来信提及必定有些把握退一万步说真要没谈好或者出了什么差池朝廷可以以中央之名予以否决和纠正这也是情通理顺理所当然之义内喀尔喀人那边也说不出一个什么来就算内心有恚怨但是起码在道义上咱们不失……” 齐永泰轻哼一声也就是说一旦出了问题那就是要舍车保帅让冯紫英背锅。 可和内喀尔喀人那么好谈么?五万俘虏在手而且现在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大兵压境兵锋直指京师城下一帮人蝇营狗苟不思如何解决当下困局却只顾着操心如何避免骂名罪责落在自家身上这让齐永泰很不满意。 当然齐永泰也非古板之人他也清楚这桩事儿不处置好必定会在京师城中引起轩然大波。 兵部和蓟镇固然脱不了责但是内阁想要洗脱责任也不易而且舆情民意的矛头弄不好就会在有心人的操弄下指向皇上。 这也是为什么皇上为什么如此着紧此事的缘故虽然说来说去这本来就是他的意图。 见齐永泰也只是轻哼一声却没有言语柴恪知道这是这位齐阁老同意了这番操作了心里更踏实:“至于具体如何谈不妨由紫英自行斟酌把握反正到最后谈判条件都会递交上来再由朝廷定夺。” 李廷机轻笑一声:“那紫英可得要好好掂量一番别谈出来的条件朝廷难以接受最后否决了那他在蒙古人那边的形象可就大跌了。” “在敌人心目中印象糟糕未必是坏事。”方从哲淡淡地补了一句。 “可内喀尔喀人未必就是大周的敌人。”张景秋反驳。 “难道破关而入攻打迁安打垮京营俘虏我们大周几万大军还不算敌人?”方从哲嗤之以鼻。 “从来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柴恪一句话让所有人目光汇聚到他身上他耸耸肩:“这是紫英说的他说在国与国或者说大周和草原各部乃至周边邻居之间都是如此。” 冯紫英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在细细咀嚼包括站在后边的四位皇子和宝座上的永隆帝。 国与国之间如此那人与人之间是否也是如此呢? 当然。 东书房的商议一直持续到晚间御膳房送来了晚膳永隆帝留膳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尤其是现在永隆帝讲究清心寡欲对口腹之欲更是忌讳的时候。 只不过今日所要商计的军务实在过于繁复沉重每一件事情都关系重大甚至很多都不能公之于众所以也只能拖到这个时候了。 等到终于告一段落朝中诸公们退去四个皇子又被永隆帝留下一顿教诲这才离去。 整个东书房只剩下永隆帝和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嵩两人。 两支鱼烛光影摇曳把整个书房显得更为幽暗。 “卢嵩朕这几个儿子还算安稳吧?”良久永隆帝才抬起略显疲惫的目光悠悠问道。 卢嵩干咳了一声斟酌着言辞他知道若是用寻常言辞只怕很难让对方满意对皇上这几个儿子只怕皇上比自己更了解。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寿王殿下和福王、礼王二位殿下都较为活跃寿王殿下一直希望陛下能多分派一些政务所以去贵妃许娘娘那里多一些福王、礼王二位殿下也一样倒是禄王殿下很是规矩晨参暮省读书也很认真……” 卢嵩的话让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卢嵩那你觉得朕现在该如何办呢?” 这个问话太宽泛了让卢嵩也不敢回答。 立太子?这个话题无数人都在心中想过但是谁都不敢轻易出口。 当不当立太子是一回事立谁又是一回事大周的皇位继承本来就没有一个定数虽说规制上都有立嫡立长但是大周哪一任皇帝是真正嫡长子继承了? 最典型的就是义忠亲王真正的嫡长子却落得两度被废现在还不得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做人若是太上皇故去这位义忠亲王还能不能活得了都是一个未知数。 “朕的身体真的不如前两年了朕自己心里有数……” “皇上!”卢嵩的话被永隆帝打断“卢嵩你不用多说朕难道连这点儿都不敢面对?又不是朕马上就要寿终正寝有些事情朕没有处置完之前是不会瞑目的。” 卢嵩心中一震。 “但朕这几个儿子却让朕颇费心思或许他们都各有优点但是缺点一样明显张弛轻佻张骐浅薄张骥优柔寡断张骕和张骦太小而且张骕之母梅妃过于工于心计张骦之母郭妃母家势力太大……” 永隆帝的评点一针见血卢嵩也暗自佩服知子莫若父皇上还是看得很准。 论理张弛是长子其母许皇贵妃执掌后宫事务照理说应该是占据各种优势理所当然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但是一句轻佻就足以把他打入深渊轻佻后边儿往往都跟着一句评语望之不类人君。 同样浅薄也是一个很致命的评语要当皇帝你却性子浅薄没有一点儿城府你如何与内阁六部的群臣们博弈? 当然优柔寡断同样也是很要命的当皇帝如果优柔寡断往往都是祸端的起始。 难道皇上前面三个儿子都不满意有意在禄王和恭王二人中选择太子?那可真的就是惊天动地了。 年龄太小? 禄王已经满了十四恭王也十岁了。 要说小比起几个兄长肯定小了很多但是如果皇上的身体还能坚持三五年那么禄王就绝对不算小恭王一样也能成年。 至于说梅妃工于心计卢嵩觉得恐怕这应该是褒义词吧? 没有一个足够智谋的母亲协助张骕就算坐上太子之位一样坐不稳。 张骦的母系势力太大对最年幼的他来说一样未必不是好事没有这层庇护日后就算是他能坐上皇位恐怕也一样可能被颠覆。 郭妃的舅舅是三边总督陈敬轩另外一个妹妹却嫁给了兵部尚书张景秋的侄儿。 见卢嵩一直不作声永隆帝也知道这个问题哪怕是自己最信重的卢嵩也不好回答但问题是连卢嵩都不敢回答那自己又能向谁问? “算了这事儿朕就不为难你了。”永隆帝终于摆了摆手“老大那边情况如何?” “这段时间太上皇身体不太好一直没出门也不见客义忠亲王倒是去过几次问安前两次太上皇是见了但后边几次太上皇就没见了后来义忠亲王世子便去问安太上皇也见了……” 卢嵩的话让永隆帝脸上掠过一抹阴狠之色自己这几个儿子就是蠢问安自己都有点儿敷衍了事遑论去父皇那边?也难怪父皇始终念念不忘老大的好。 “另外贾敬失踪了。”卢嵩语气凝重“虽然玄真观那边说贾敬因服用丹药而死但是我们看过尸体因为贾敬多年不出脸型有些变化这具尸体虽然和贾敬很相似但是我们还是从其他方面发现了一些端倪断定这具尸体不是贾敬本人……” 永隆帝轻哼了一声“那你觉得贾敬去了哪里?老大可是苦心孤诣一直舍不得他的这个头号心腹啊。” “虽然我们也梳理访查了四周玄真观原来本来也有暗哨但是因为贾敬这么多年蛰伏不出表现也很老实规矩所以下边人有些懈怠了没能查出贾敬的去向但是卑职估计贾敬应该是去了江南了。” 卢嵩顿了一顿“结合着汤宾尹带着其弟子韩敬也辞官南下还有北静郡王近期也很活跃卑职觉得这些人恐怕都是觉得皇上近期露面日少他们是想要试探一下什么。” 永隆帝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父皇还在义忠亲王便始终有这层屏障现在京营已去大半京中只剩下六万人其中还有神枢营是在自己控制下的或许……? 永隆帝想了一想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在乎这一时。 己字卷 第二百二十八节 密云欲雨(3) “云姐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宝琴嚇得脸都白了猛然站起身来“你可别瞎说。” “我回我家叔叔那里正巧赶上我三叔从京营那边回来就说永平府那边出了大事儿有十万蒙古大军攻破了边墙打进了永平府。” 史湘云头上垂落下来的发丝粘在湿漉漉的额际一样是满脸焦急。 “我问我三叔三叔也语焉不详只说蒙古人凶残暴戾见人就杀见财物就抢见房子就烧你没见这几日里京师城里多了许多外地来逃难的难民么?没准儿就是永平府那边来的。” 宝琴站起身来脸色苍白但是眉目间却有几分决然“可是不是说都是密云、怀柔那边跑来的人么?” 怀柔、密云那边有蒙古人打进来了这事儿瞒不住前期漫山遍野都是逃难的人一窝蜂的涌入京师城中京师城里一下子就多了好几万流民街头巷尾更是谣言四起说什么蒙古人来了三十万大军堪比几百年前北元入侵了。 “谁知道呢?对了宝二哥身边那个茗烟儿的老娘老叶妈不是在问二嫂子府里还要不要人就说她远房舅舅家遭了兵灾现在一大家子都逃进京城来了想要寻个生活呢也不知道她那个远房舅舅一家人是哪里人不如去问问?” 史湘云捏紧手里的汗巾子“连环老三都跑回来了说青檀书院那边都停课了学生们都进城来了外边各种传言都有说蒙古人占了怀柔、密云又有说三河那边也被蒙古人抢了……” 宝琴是刚从红香圃出来沿着沁芳溪绕了一圈儿穿过荼蘼架继续沿着溪边走过来刚走到这蜂腰桥上就遇上了急匆匆过来的湘云。 史湘云本来是想要去潇湘馆的谁曾想黛玉不在潇湘馆据说是去大护国寺祈福去了所以史湘云这才打算往蘅芜苑这边来想要问一问宝钗是否知晓永平府那边的事儿。 这都是十月间了薛家姐妹嫁入冯家的时间原本定着是十二月份但是现在京师城中一片兵荒马乱的模样永平府又遭此大劫也不知道婚期会不会受到影响史湘云也琢磨着来关心一下没想到会在蜂腰桥上遇到薛宝琴。 二人索性就到潇湘馆前和紫菱洲之间的滴翠亭里一坐说说话。 薛宝琴虽然进园子时间不长但是她也是机灵活泛人很快就和园子里的姐妹们关系处得很融洽无论是迎春、探春、惜春还是黛玉、湘云、岫烟都很喜欢这个颜值堪比黛钗的女子。 连王熙凤和妙玉这等挑剔人都觉得此女伶俐活泼中却又不失英武之气和宝钗性子不大一样倒是和探春、湘云有些意气相投所以三人反而走的最近乎。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现在外边传的消息一日三变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我觉得恐怕还是看看《今日新闻》上的消息更踏实一些。”宝琴摇了摇头。 《今日新闻》现在已经成为京师城里许多大户人家必备的一份报纸了也从最初的三日一刊变成了逢单出版便是这荣国府也订了两份一份是在长房那边一份是在二房那边。 “可是我也看了《今日新闻》上这几日刊载的东西对城外的形势所写不多而且多是语焉不详要不就是需要参考邸报以邸报为准。”史湘云满脸失望“我听我三叔说有些消息《今日新闻》也不敢刊登报道要受朝廷的检查如果扰乱了军心士气那就是妖言惑众报纸要要查封人还要蹲大狱。” “云姐姐怎么这段时间你经常回那边儿你不是不喜欢回那边儿去么?老祖宗不是也和你说让你不必担心其他不想回去就不会去在这边不是呆得挺好么?”宝琴感觉到湘云心情不是很好关心地问道。 “呃……”湘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这段时间三叔频繁让人过来带话让自己回去要说自己的婚姻之事这让湘云不胜烦恼。 但她也知道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事儿自己都已经十五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已经谈婚论嫁自己父母早亡能做主的就是两个叔叔。 二叔现在去看了大同做官只剩下三叔。 前一段时间三叔经常找不到人据说是欠了外边许多赌债不敢回家不知道怎么这段时间又回家了而且又关心起自己的婚事来了。 湘云知道原本江南甄家是看上了自己据说都有意要提亲了好像两位叔叔也比较满意但后来不知道就没有了音讯。 这让她也松了一口气。 她记得当初一起下扬州时冯大哥就隐约提及过江南甄家不是良配虽然冯大哥一直没有说为什么江南甄家不是良配但是史湘云却记在了心里。 后来据说甄家的甄宝玉和东平郡王穆家订了亲荣国府里边也为此还说了许久都说穆家的女儿找了一个好人家也有说江南甄家是攀上了东平郡王的高枝儿。 “怎么了云姐姐?”宝琴有些疑惑虽然心里还惦记着永平府那边的情形但是看史湘云心情低落她也不好不关心。 “没事儿就是这段时间有些心烦意乱。”史湘云掩饰地抹了抹额际的发丝“照说这天都该凉下来了怎么这日头还是这么毒?林丫头还去大护国寺呢也不怕热着。” “哦?林姐姐去大护国寺了?”宝琴立即醒悟过来。 林姐姐多半是去为冯大哥祈福了倒是要和姐姐说一下明儿个也要去一趟寺里这一惦记宝琴心情又有些烦躁起来。 这外边情况在府里边一无所知得到的消息都是些以讹传讹不靠谱的可自己和姐姐都是待嫁之人也不好随便出门所以消息也很闭塞。 最早哥哥(薛蝌)还在京师时倒也还好但现在哥哥去了登州而大哥(薛蟠)却是一个不靠谱的人成日里在外边儿却也没见结识几个像样的朋友带回来的消息也都是和街面上流传的一样惹得姐姐也经常说大哥。 原来几乎每个月冯大哥都要来一封信好像林姐姐那边也是能收到而且最让宝琴欣慰的是冯大哥给薛家这边来的信几乎都是分开的一封是给薛家的一封是给姐姐的一封是给自己的这份心意和细致周全让宝琴尤为满意。 但这两个月里信就断了最后一封信来说他会很忙可能写信时间就没那么多了没想到还真的断了。 “雪雁说林丫头带着紫鹃去了大护国寺我都要说这外边兵荒马乱的出去也不安全城里边一下子涌进来那么多人听说前日里宛平县衙办的粥棚施粥结果有人抢粥打起来了一个年老的就因此丧了命西城兵马司的人就来抓了人弄得那一片儿都是哭天喊地……” “没那么厉害吧?”宝琴也吃了一惊“那你还成日里往外跑?林姐姐那边儿府里边肯定是有派着人跟着倒也无虞倒是云姐姐你这边儿又不要人跟着倒是要小心。” “这几日我不会出去了我回来的时候看街上都有了兵不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倒像是京营里边的兵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湘云随口道。 二人正说间就听见外边儿闹腾起来一个声音正在叫嚷着:“出事儿了出事儿了起兵了起兵了!” “谁在那里乱喊?”宝琴和湘云都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往亭外走却见园子大门口宝玉和贾环正在问着一个仆僮应该就是那茗烟儿这段时间有啥事儿宝玉都是打发他出去打听消息。 “你在哪里瞎喊什么?什么起兵了?”贾环恶狠狠地盯着茗烟就差一口啐在对方脸上“妖言惑众你想进大狱么?” “不是三爷是真的出乱子了。”茗烟儿满头大汗忙不迭地作揖。 这会子贾环可不比前两年的贾环了自从中了秀才地位直线上升加之现在又在青檀书院里读书回来时日并不多但回来之后便是老祖宗和大老爷二老爷都是要叫去问一问的连赵姨娘现在都抖了起来。 所以贾环这一瞪眼脸板着连茗烟都有些惧怕了。 宝玉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忙不迭地问道:“究竟出什么事儿了你说起兵了是啥起兵了?” “二爷三爷我刚从安仁草场那边过来就遇上了了一大队兵吵吵嚷嚷地从营地里出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儿我正在纳闷儿难道是蒙古人打到城下了这些人要去上城心里正慌着却又见从另外一边儿过来几百骑兵堵着了他们然后就闹了起来然后眼见得他们就要打起来了这都是朝廷的兵怎么蒙古人打来了他们不去打蒙古人却自家闹腾后来旁边才有人说先前是五军营的兵这后边赶来的是神枢营的兵听说是为了他们出城打仗的同伴据说出了事儿他们要去讨个说法……” 己字卷 第二百二十九节 密云欲雨(完) “陛下局面已经控制下去了是五军营一部因为听信谣言说起袍泽被蒙古人俘虏朝廷装作不知蒙古人索要赎金朝廷也是不闻不问欲置京营官兵于死地。”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怀昌沉着脸汇报道:“神机营前往处置两军在安仁草场附近斗殴但是未动武器只有一百余人受伤七人死亡。” 永隆帝脸色阴沉得吓人虽然局面控制下去了但是事情却是挑破了京营数万人被蒙古人俘虏现在这数万人如何处置? 蒙古人索要银子这样庞大一笔银子高达数百万两朝廷哪里拿得出来而且永隆帝也根本不想拿出来他早就想把京营这个掣肘自己的祸害给拆解了现在有此良机岂可放弃? 但这种想法只能在内心深处念叨便是朝臣中有领会得到自己意图的自己一样不能承认只能让他们去做而不说便是有人提及那也要用其他理由解释过去。 原本兵部做得很好总算是把京营这帮老油子给忽悠上钩了陈继先也出了很大力气五军营身先士卒的出了四万人这也是神机营那帮人愿意附从的另外一个原因。 不过陈继先在安排人马的时候做得有些过于明显基本上都是那些和他关系浅淡或者有矛盾的被安排了出去。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这固然因为是大家都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为部下挣得一份外快的好机会反正行动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见势不妙就可以自行安排行程而且对蓟镇的安排还有否决权这等情形下如果都不敢出门那就太招人耻笑在京师城里的名声就真的臭了所以也是无数人都在争这个机会。 但很多事情都得要从两个角度来看原来觉得好怎么都能挑出各种理由觉得美美的但一旦坏了事儿再仔细一琢磨各种不利的因素都会冒出来了。 在没出事儿之前大家还能以为陈继先是惹不起这帮人所以才把这个美差给了他们但是一旦出了事儿阴谋论自然而然就要翻出来了。 想想陈继先也当了几年五军营大将了在没有京营节度使的情况下他这个五军营大将就有权力号令整个三大营像柳国荃这些人虽然傲岸但是如何能与他陈继先掰手腕真要是美差再不济陈继先也该为自己的嫡系争取一二机会才对。 现在事情挑破再有有心人在其中煽风点火矛头就隐隐向自己指来了这是永隆帝最气恼的好不容易得手如果再又花大价钱把这帮废物赎回来朝廷不但花了银子还折了颜面更关键的是这帮人回来之后就回京营的话自己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除非这帮人回来不能再进京营。 可是老大花了这么大力气煽动如此大的阵势来逼宫恐怕也早就算好了这些后手真正挑起了这京营士卒及其一二十万家眷对自己的敌意一样是非常危险的。 这个时候永隆帝才充分意识到为什么京营这十多万人烂成这样也不是在自己这个时代才如此几十年前就这样可父皇乃至皇祖父都从未考虑过要动他们实在是他们及其家眷已经成为京师城中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牵一发就动全身。 京师城里不过一百多万人口可这京营及其亲眷加起来就有二十万几乎占到了两成以上谁敢忽略这样一支庞大的力量? “兵部的意见呢?”永隆帝强压住内心的懊恼和愤懑低沉着嗓音道。 “臣和子舒商量过为了避免引发京城内动荡此事亦顺不可逆如何来处置我们觉得还是要看永平府那边和内喀尔喀人的谈判结果这边我们已经安排人去永平了一方面了解谈判进展另外一方面也把朝廷的意图传达给永平方面。” 张景秋也被此事弄得极为被动他也知道皇上肯定对此事十分不满但是这却和兵部没太大关系。 这消息从哪里传出去的现在查也肯定查不清楚知道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就那么几个但实际上如果要仔细盘查起码也能牵扯出几十人要从这么多人里查出谁泄露了秘密基本不可能。 问题在于谁有这么大能耐煽动京营士卒出营闹事这才是关键。 陈继先肯定有责任但是三日前陈继先就称病不起皇上还差太医去看过的确是患了足疾肿得厉害难以出门但没想到却在这个骨节眼儿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现在陈继先已经带病回到了京营兵营中坐镇局面稳定下来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但影响却传出去了谁都知道京营数万人被蒙古人俘虏了朝廷怎么来处置直接关系到京城内外的稳定。 “都交给冯铿来处理?”永隆帝阴着脸虽然知道这应该是最稳妥之举避免朝廷被推到第一线万一谈不好也还有一个退路但是这种感觉却很不舒服尤其是被有心人摆了一道。 “皇上这种事情拖一拖缓一缓让百姓知晓朝廷并未置之不理正在积极处置民众情绪就会慢慢缓和下来……”张景秋解释道:“再说了如果谈到有一定结果不妨让紫英回京一趟。” 见永隆帝目光望过来张景秋瞥了一眼低垂着眼睑的左都御史张怀昌见皇上没有表示这才沉吟了一下继续往下说。 “臣在想既然紫英敢和宰赛面谈肯定已经让内喀尔喀人不敢轻言一战了起码在永平府那边是如此很多情况兵部这边也需要进一步了解具体细节如果还能谈得一个更好的结果那何乐而不为呢?届时皇上也可以问一问紫英的具体情形并给予指示。” 张景秋的话让永隆帝明悟过来对京营这几万俘虏的如何处置应该是有一些余地的但具体用什么策略方式具体条件都还要斟酌。 张景秋也意识到想必冯紫英也正是考虑到这里边很微妙而复杂才会让尤世禄先把消息传递到兵部这边永平府给通政司的公文才没有提及这一点。 这个冯紫英在某些方面还真的学到了乔应甲这个老狐狸的风格滴水不漏灵活有度比起他另外一个师尊齐永泰这方面就要活泛许多。 张怀昌也听出了张景秋和皇帝之间是有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尤其是张景秋那意味深长的一停顿。 不过他也假作不知安静地等待。 张景秋是皇上的铁杆一度皇上也希望张景秋入阁不过自己和张景秋最终都未能如愿被李三才这厮给抢了先。 皇上最终对京营如何处置张怀昌不想过问但是京营现在被蒙古人俘虏几万进而引发了京中民意动荡他作为左都御史就不能不管了。 把京营这几万俘虏弄回来这是朝廷的职责但弄回来之后朝廷如何处理这是皇帝和内阁考虑的事情他张怀昌只管前半段后半段不是他的责任。 当然张怀昌也很好奇冯紫英如何与内喀尔喀人谈这帮京营的处置。 对于冯紫英这个家伙张怀昌现在是越来越感兴趣作为辽东人在朝中的唯一代表张怀昌没有其他愿望就是希望辽东不但要牢牢留在大周版图中而且还应该摆脱现在这种随时处于被外敌虎视的危险之下这是他作为辽东士人为官的最核心的目标和责任。 而现在似乎冯氏父子就隐隐有了这种的气象比起以前的李成梁来更让人能看到希望。 所以张怀昌从宫中出来之后略作思考之后就让人去给齐永泰府上送了帖子。 京师城中龙禁尉几乎遍布于整个官员们身边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过龙禁尉也有许多限制一旦被官员们发现都会不动声色的以各种方式驱逐龙禁尉也不能有什么怨言大家都保持着一种很默契的和谐。 并不是说官员之间就没有交往但是按照朝廷的例制官员之间的交往应当光明正大而非私下勾连所以官员之间登门拜访并不是禁忌相互邀约一起看戏听曲也是允许的。 张怀昌既不希望冯紫英在这样一件事情上太过于出风头但是更不希望冯紫英在此事上拂逆了皇上的意愿。 但现在五万多京营俘虏落在内喀尔喀人手中却和冯紫英与宰赛的谈判捆绑在了一起也就意味着无论怎么样冯紫英都已经成为这件事情中的关键人物是功是过日后冯紫英都脱不了责。 这种情形下就更需要考虑周全如何做到让皇上满意最起码要让皇上对冯紫英不至于有了敌意又要避免京中舆情民意的反噬这还真是一件考较人的活儿。 这种情形下他需要和齐永泰协调一下立场真要有什么他们俩也好及时出手来平复。 己字卷 第二百三十节 历史性的会面(1) 冯紫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宰赛的见面已经成为无数人关注的焦点他还在按部就班的准备着和宰赛的会面。 在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联手在顺天府北部取得了辉煌战果之后整个京师城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京营在三屯营遭遇的历史性的惨败更是加重了京师城内官员和民众的惊恐和担忧。 他们担心一旦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也加入战局从顺天府东面的遵化、丰润发起攻势京畿一带已经没有多少机动兵力能阻挡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的进攻大同和宣府的兵调过来需要时间而这期间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甚至有可能直接打穿蓟州、三河、香河、宝坻这一线向西掐断运河。 蓟镇兵由于将主力都已经调集到了北面除了遵化还保留有两万大军驻扎外在丰润仅仅只有两个营六千人兵力而且在获知三屯营京营惨败之后就迅速向西退却至玉田到后来更是直接退过了鲍丘水在宝坻、香河设立防线。 这也就意味着兵部几乎彻底放弃了玉田、丰润而从蓟镇那边传来的消息遵化一部也准备退却到蓟州也就是担心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会借势从遵化与玉田之间突进利用其强大的骑兵机动能力来实施穿插突破。 蓟镇方面的退却直接导致了丰润、玉田乃至更南面的梁城所这一片光大区域的风声鹤唳所有人都在传言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会西进顺天府这使得这几个县的百姓开始向西难逃席卷而来的逃亡流民把整个运河堵得严严实实这个时候如果内喀尔喀人真的趁势突进冯紫英觉得恐怕还真要出大事儿。 这种情形也无疑加重了冯紫英和宰赛谈判的压力。 见面地点选择在了榛子镇。 这里距离三屯营不算远离迁安和卢龙也不近紧邻丰润县城位置适中所以最终商定于此。 榛子镇上的人早已经逃亡一空这既有永平府之前发布的坚壁清野命令也有三屯营一战之后京营溃兵的四处流窜把一些不愿意离开的民众也给彻底吓跑了。 所以当冯紫英带着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的甲骑加上侯承祖的五百水兵地带榛子镇附近时宰赛的内喀尔喀轻骑也到了。 双方的斥候早已经撒了出去确保双方都不会有摧毁俘虏对方的意图这样在榛子镇两头各自都驻扎各部然后斥候相互监督。 最终进入会谈所在——就在榛子镇十字路口的一处茶楼上。 双方的警卫、斥候把周围都检查了一遍便是莽骨大、比领兔所带的精骑与布喜娅玛拉、侯承祖等人所带的甲骑和水兵也都留在了外围。 虽然在下方能看到这一个四面敞亮并无遮挡的二楼茶楼上但是周遭太过空旷没有制高点而且又窗棂、门框的遮掩要想用火铳和弓弩暗杀却很难。 冯紫英和宰赛几乎是同时抵达的两个人在茶楼下的十字街头两头下马遥遥相望然后带着人各自走近。 布喜娅玛拉和侯承祖二人跟在冯紫英身后而宰赛则带着莽骨大和比领兔以及所宰三人。 看着布喜娅玛拉跟在那个年轻的吓人的汉人青年身后宰赛也有些惊讶和触动看来建州女真给了叶赫部太大的压力才迫使叶赫部和大周走得如此之近甚至不惜甘为大周的附庸了。 但这样的选择有错么?宰赛不确定。 就像自己来和冯紫英见面一样内喀尔喀五部中一样有很强的反对声音。 除了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的支持外其他三部几乎都是不赞同尤其是在察哈尔人与外喀尔喀联军在顺天府取得大捷在京畿北部风头正劲时。 林丹巴图尔在获知己方在三屯营大获全胜一举击溃了京营八万大军时也是专门遣人送来贺礼以示祝贺。 当然随之而来的也有邀请和指令希望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能趁势进攻遵化和丰润、玉田向西挺进最终三方能会师于通州。 内喀尔喀五部中对于向西挺进到通州还是有些疑忌毕竟这个距离可不近而且需要打穿整个顺天府东部地区再说蓟镇军的主力在北面但是越是向西挺进也越是意味着深入了敌后腹地一旦有个什么意外要想脱身就不那么简单了。 在这一点上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巴颜达尔伊勒登的观点趋于一致认为那样太危险纵然真的要执行林丹巴图尔的命令也最多打到玉田拿下玉田和丰润二县就是极限了。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至于遵化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巴颜达尔伊勒登都不愿意去碰那是蓟镇军驻扎重兵之地遵化城甚至比迁安城更城高墙厚弄不好就要像迁安城一战一样碰得头破血流现在内喀尔喀人已经拿到足够多的利益是该考虑在如何保存实力的情况下把到手的利益保住退回草原才是第一要务。 其他几部态度都更倾向于执行林丹巴图尔的命令最起码应该打到宝坻、香河一线再来观察形势而且宝坻、香河的富庶也远胜于玉田和丰润。 尤其是科尔沁人更是心思更甚一门心思要想饮马运河这让宰赛也很是不屑。 好在在经历了这一仗之后宰赛已经在内喀尔喀五部中建立起了足够的威望再有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的坚定支持其他几部包括科尔沁人也都不敢拂逆宰赛的决定反对归反对当宰赛决定和冯紫英一唔之后其他几人也都知趣地等待会晤的结果。 冯紫英和宰赛两边的人都在茶楼下站定双方都在相互打量。 布喜娅玛拉算是对双方都认识不过此时她没有马上向前介绍而是放任相互对视掂量。 最后还是冯紫英坦然一笑上前一步抱拳一礼“这位可是弘吉剌部首领宰赛?久闻大名了在下冯铿大周永平府同知。” “在下正是宰赛小冯修撰的大名宰赛也是久仰了今日得见幸甚。” 没想到宰赛的汉话说得如此流利而且居然还能说几句文绉绉的礼节性话语冯紫英也颇为惊讶对宰赛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在冯紫英看来一个愿意学习汉话和汉人文明的内喀尔喀首领起码具备了足够的眼界和胸襟能后认识到自己部族要发展壮大就不能故步自封这样的人物值得他冯紫英一交。 见冯紫英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宰赛也颇为得意其实他汉话虽然说得还算流利但是要说能用一些礼节性的敬辞和语言来表达那就有些为难人了不过他还是专门去学了几句现在看来果然让对方大为吃惊。 “虚名何足挂齿让宰赛君见笑了。”冯紫英微微一笑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宰赛君请!” “冯君请。”宰赛也做出同样的姿势这让他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见面一套走完了他在短时间内能学会的也就这些了再多就要露馅了。 既然对方豪爽冯紫英自然也就坦荡索性伸出手去宰赛一愣之后直到冯紫英胳膊伸过来二人把臂朗笑声中一起上楼。 茶楼上只摆了一张茶桌并没有其它闲杂人好在水缸、茶壶都有现成的临时烧水便是。 上楼的几人中大家都把随身携带的武器包括刀剑、短弩、自生火铳等物件都放在了楼下交给了各自的随从带到一箭之地保管。 茶桌旁只摆了两张椅子作为主人这边侯承祖只能勉为其难的亲自烧水布喜娅玛拉则站在了冯紫英身后两步之遥处同样莽骨大、比领兔和所宰三日也站在了宰赛身后。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有暇来仔细打量这个内喀尔喀五部中新近崛起的首领。 三十左右一张典型蒙古汉子的面孔鹰目隆准薄唇上方两撇胡须颧骨微高略显黝黑粗糙的皮肤显示出对方长期奔波磨砺才会成就眼下这番成就。 同样宰赛也在观察着这个极具名气的年轻人。 蓟辽总督的独子这个身份已经很显赫了但是这却不是对方名气最大的一方面小冯修撰这个名头更大。 宰赛也仔细了解过这个大周翰林院修撰背后的含义这意味着对方是大周读书人中最富有名望的那一批而和草原上不一样大周朝廷中掌握核心权力的不是武将而是文臣。 而读书人就是要成为一个文臣的起码要求而考中进士就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愿望一旦考中进士就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鱼跃化龙。 可即便是成为进士进士这个群体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极少一部分人才有资格进入翰林院可以说进入了翰林院也就具备了可以进入大周文官权力巅峰的门槛有资格成为内阁阁老中的一员那是可以和大周皇帝共享权力的群体。 己字卷 第二百三十一节 历史性的会面(2) 这是一个流落到草原上的汉人读书人多年前给宰赛的父亲伯言以及伯父暖兔讲述大周的权力结构时宰赛在一旁受教时所得。 他尤其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句话(皇帝)与士大夫治天下说这句话时那个读书人虽然从未在大周得官但是说起这句话时也是无比骄傲满脸自豪之色也足见在大周朝士大夫权力之大。 当时他也是非常惊讶于大周如此强大一个朝廷皇帝居然不能独享权力甚至比草原上的部族首领的权力还不如一样需要和贵族们(士人文臣)们协商分享权力之前他一直以为大周的皇帝是无所不能的。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大周士林文臣中最具潜力的一员其师尊据说已经是大周朝廷内阁中的一员了想必此人日后也会沿着其师尊之路走下去才对。 宰赛很清楚内喀尔喀五部要想遗世独立那是不可能的随着林丹巴图尔的野心膨胀努尔哈赤的胃口大增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建州女真都不会放任周围的各方势力坐山观虎斗内喀尔喀五部迟早都要被卷入其中。 既然早晚都要加入与其被动的被卷入何如自己先行主动选择起码能有一个选择机会另外走在前面也能够获得更好的条件。 宰赛还有另外一个想法这个据说是大周年青一代士人中最睿智的人迁安一战也的确给了自己一个很深的教训他很想借商谈五万京营俘虏事宜来听一听这个年轻人的一些看法。 无论是对方想要游说拉拢内喀尔喀五部还是想要刺探内喀尔喀五部情况顺带为大周张目宰赛都不介意。 他觉得对方只要愿意说她始终能从对方那里获得一些东西至于说对方所说的那些自己会不会相信那最终还是取决于自己。 取决于自己对未来内喀尔喀五部对周围的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对大周的定位判断。 水壶咕噜咕噜的烧了起来要等到水开还需要时间冯紫英延手请对方入座宰赛也没有客套点头示意之后坐下。 “宰赛大人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对我发出邀请我原本以为迁安城下一战可能会让我们双方结下死仇……” 冯紫英的开场白很坦率不过宰赛却不太满意“冯大人如果你是这样的判断我觉得这既是对我的小觑也是对你自己的轻看布喜娅玛拉来时就表露了这层意思我深以为然所以才会选择主动邀请你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太多客套这是你们汉人的习惯或者说礼仪但是我们草原上的儿郎却不太喜欢。” 冯紫英哑然失笑“也好宰赛大人快人快语我自然奉陪。” “此番邀请冯大人见面有两个目的一是商讨京营五万多俘虏的处理问题布喜娅玛拉曾经带过话来但我不满意另外可能局势也有一些变化我们内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部也都需要斟酌所以打算借此机会和冯大人当面商谈;二是我听闻冯大人是大周年青一代官员中的睿智者我想就未来辽东草原的前景与冯大人探讨一二还望不吝赐教。” 冯紫英微微点头“那我问一句不知道第一件事情的处置方式结果是否会对第二个问题产生影响呢?或者说宰赛大人对第二个问题有更大的期望值以至于后一个问题也许会给第一桩事情产生影响呢?” 宰赛鹰目中闪过一抹精芒点点头:“冯大人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遮掩什么了你说的两个可能性都存在。” “那好宰赛大人既然如此豪爽坦荡冯某若是还要忸怩作态那就显得太过虚伪了。”冯紫英略一思索径直道:“不如这样我们把第一桩事情放在后边儿先来谈一谈第二个问题我认为第一桩事儿不过是着眼于眼前而第二个问题则是着眼于长远如果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大人代表内喀尔喀五部来那我会选择先谈第一桩事儿但是宰赛大人我倾向于先说第二个问题。” 宰赛有些不悦“大人不必对我叔祖如此轻看以抬高宰赛宰赛还不至于那么浅薄……” 冯紫英朗声大笑“宰赛大人误会了难道你觉得冯某就是如此浅薄还需要用这种粗浅低劣的手段来迎合你么?” 宰赛一想也是冯紫英何许人岂会用这等便是自己身后的莽骨大都能看穿的低劣招数讨好自己? “那就是我误解了不过冯大人这么说的确很让我好奇……” 宰赛注视着冯紫英冯紫英也不客气“我对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大人也很敬重据我了解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能够把内喀尔喀五部带到当下这种局面殊为不易而且他能果断支持宰赛大人执掌内喀尔喀五部亦是慧眼识人这并非冯某阿谀宰赛大人宰赛大人能够让内喀尔喀五部在察哈尔和建州女真之间保持着独立自主的地位使得内喀尔喀五部利益最大化非智者难以做到。” 一句独立自主和利益最大化说到了宰赛心上也让宰赛眼中精芒更甚“冯大人过誉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呵呵宰赛大人不必谦虚我这个人素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就是好不行就是不行。”冯紫英坦然道:“内喀尔喀五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能简单的再沉迷于眼前的利益的确需要慎重思考未来的方向了。” 冯紫英的话让宰赛和其身后的莽骨大、比领兔以及所宰仨人都是一凛。 “愿闻其详。”宰赛沉吟了一下还是再掉了一句文这也是多年前那位汉人读书人教授给他的话适合于向别人请教的时候谦虚说法。 冯紫英也想了一想这才启口:“不如这样我问几个问题宰赛大人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要诳言。” 宰赛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宰赛大人觉得现在内喀尔喀五部和察哈尔人与建州女真相比如何?” “不如。”宰赛毫不犹豫地道。 “那不如在哪些方面?”冯紫英不客气的问道:“和察哈尔人相比不如在哪里和建州女真相比又不如在哪里?为什么?” 这个问题就有些复杂了虽然平素族里人都议论过和察哈尔人以及建州女真的实力差距但除了人口差距外还有哪些方面?以及冯紫英最后提出的为什么这个问题就很考较人了。 宰赛自然不愿意草率的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愿意在第二个问题上就卡壳说不回答这很容易被对方轻看。 良久宰赛才缓缓道:“和察哈尔人的差距怎么说呢比较复杂从法理上来说林丹巴图尔之祖和我们内喀尔喀五部首领之祖都是满都海哈屯所出都是达延汗一脉察哈尔之祖是长我们是幼我们和外喀尔喀不一样他们之祖是苏密尔哈屯所出不过草原上这种传承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又不那么重要否则也就没有卫拉特的也先太师横扫整个草原的故事了……” “察哈尔人口比我们内喀尔喀更多另外察哈尔部所处的位置也更优……” “等一等我打扰一下宰赛大人所说的察哈尔部所处位置更优体现在哪方面?”冯紫英不慌不忙地问道。 宰赛一愣若有所悟点点头:“察哈尔部地处位置更南牧地水草更丰美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更主要的还是它紧邻大周腹地与大周接壤之地从辽东到山西皆可互市大周对其也更看重其能从大周得到的东西也更多所以……” 冯紫英也点头“还有么?” 宰赛犹豫了一下“部族人口以及部族中那些匠人、商人、农人的数量都决定这一个部族的实力这方面察哈尔人都比我们更强……” “因为那些匠人、商人和农人可以让你们获得更稳定更多的粮食、武器、铜铁料、甲胄、盐、茶、布、丝?”冯紫英接上话“如果这些东西更充裕你们的部族人口会更多战士会更精锐战斗力会更强?” “对。”宰赛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意识到了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了他要指明察哈尔和外喀尔喀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差距根本原因是什么? “那建州女真和你们相比呢?”冯紫英不为己甚把话题转到建州女真身上。 宰赛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和建州女真的差距甚至比察哈尔人更大……” 冯紫英再度打断对方:“那四十年前建州女真和你们内喀尔喀比呢?” 宰赛全身一震良久才道:“四十年前建州女真不值一提。” “那为什么四十年后建州女真就连察哈尔人都要敬畏三分呢?”冯紫英再度发出诛心问道。 己字卷 第二百三十二节 历史性的会面(3) 这个问题把宰赛问住了让宰赛不好作答不是太复杂太困难而是太简单。 建州女真如何膨胀崛起这理由还用问么? 不是大周把建州左卫指挥使授给努尔哈赤让努尔哈赤取得了大义名分可以号令建州女真其他诸部逐渐将建州女真八部统一起来同时又一力扶持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努尔哈赤才让建州女真迅速发展壮大起来么? 尤其是在李成梁第一任辽东镇总兵时代努尔哈赤百般讨好李成梁才使得大周在各方面都对建州女真大开方便之门从铁料、布匹、粮食、武器和甲胄的走私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就干脆放任。 甚至连一些汉人流民逃到建州女真的地盘上大周也是半真半假的追究一番并不怎么计较若是换了海西女真诸部你试一试? 也正是在这个时代山陕商会才和建州女真建立起来极为紧密的利益关系使得建州女真和大周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也使得建州女真可以更方便的获取他们想要的一切东西。 可以说建州女真的崛起固然得益于努尔哈赤等人的励精图治但是更大原因还是因为大周的放纵和扶持因为当时大周在辽东需要一个打手只是没想到这个打手突然间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大周也没有能很好的控制节奏和尺度才酿成了今日养虎为患的局面。 一句话大周在建州女真这一局上下得差了才让棋子变成了棋手现在也可以像模像样的在辽东忙这一隅和大周这个主人掰起腕子来了。 宰赛目光和冯紫英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注意到冯紫英目光里的漫不经心和满不在乎似乎对这样一个本来是大周伤疤的事儿并不太在意这让他既感到惊讶也有些不解但是内心深处更有一些说不出感觉。 宰赛觉得对方固然重视建州女真的威胁但是却并不惧怕这和他了解到的所有大周文武官员对建州女真的忌惮有着明显的不同。 “冯大人这个问题我想冯大人和我其实心里都有答案嗯可能还基本一致建州女真这么些年来出了一些人才努尔哈赤和他几个儿子都不赖加上扈伦四部(海西女真)首领太蠢布喜娅玛拉我不是指布斋和金台石啊但辉发部、哈达部、乌拉部几部的首领表现的确称不上合格才白白给了建州女真这样一个吞并海西女真诸部壮大自身的机会。” 宰赛给了一脸不满的布喜娅玛拉一个表示歉意的神色继续向下说:“准确的说单纯的建州女真八部并不比内喀尔喀五部强多少但是十一年前他努尔哈赤吞并了扈伦四部的昔日霸主哈达部之后其实力直接膨胀了一倍连我都觉得眼红。” “……这也罢了没想到四年前李成梁居然把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宽甸六堡给放弃给了建州女真我简直不明白了宽甸六堡的重要性难道你们大周朝廷不明白吗?这么大的事情李成梁一个辽东镇总兵就敢一言而决?这对于努尔哈赤来说这是百万黄金都换不来的宝地啊舆图上看一眼也知道宽甸六堡落入建州女真手中意味着什么……” 宰赛毫不客气的话语让冯紫英都觉得一阵脸热。 这其中的原因比较复杂根本因素还是朝廷对辽东在粮饷等后勤各方面支持不力再加上本身李成梁年龄大了对这些事务有些懈怠了加之朝中兵部尚书萧大亨的也是昏庸不堪所以才会酿成此祸。 “获得了宽甸六堡建州女真的战略纵深大增对外扩张的大门更是洞开所以吞并辉发部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了我简直不明白你们大周朝廷和李成梁究竟在想什么对于建州女真的这一明显是对你们大周辽东镇产生巨大威胁的行为视若无睹既然你们大周不闻不问那努尔哈赤肯定要继续他的征服大计乌拉部和叶赫部自然要逃不掉……” 谈到这一点时布喜娅玛拉神色复杂似乎是回忆起了前年的情形。 “这个时候你们大周似乎才如梦初醒只可惜辉发部早就被建州女真吞下了肚乌拉部也被建州女真吞掉大半布占泰苟延残喘冯大人若非你父亲果断出手只怕布占泰也成了努尔哈赤的俘虏了吧?但要我说还是太晚了叶赫部的实力远不足以牵制建州女真如果我是努尔哈赤利用这一次我们蒙古人出兵你们大周便能彻底解决乌拉部和叶赫部!” “宰赛你未免太狂了!”布喜娅玛拉怒气四溢忍不住怒斥道。 “布喜娅玛拉我可没说我们内喀尔喀和你们叶赫部打仗我只是站在努尔哈赤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只需要买通察哈尔人和科尔沁人从辽西走廊和辽河套一带出手冯大人你父亲只怕应付不过来建州女真有足够的实力吞下乌拉部和叶赫部最起码乌拉部跑不掉。” 宰赛并没有对布喜娅玛拉的暴怒有什么不满而是很坦然地摊摊手。 冯紫英倒是笑了起来“宰赛大人的话不无道理不过若是我们让布占泰带着乌拉部提前迁徙到叶赫部地盘上呢?” “哦?”宰赛目光一凝“这倒是一个妙招不过布占泰会答应?” “生死攸关他能不答应么?”冯紫英笑着道:“他不还眼巴巴地瞅着布喜娅玛拉么?” 宰赛一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布喜娅玛拉。 哪怕他是草原上的鲁莽汉子但是也能感觉到布喜娅玛拉对这位小冯修撰有些不一样的态度。 他原本以为这二人之间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但是冯紫英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儿不像不是说他们汉人最忌讳女人在这方面的传言么?怎么这个家伙还这么说? “还有迁安城一战宰赛大人应该感受到辽东新式火铳兵的威力与以往辽东军大不相同了努尔哈赤在辽东的细作很多想必这也瞒不过他你觉得他还敢不惜血本来冒这个险么?” 冯紫英的话迅速把宰赛的心思拉了回来。 想了一想之后宰赛还是摇摇头:“我明白冯大人你的意思但是我若是努尔哈赤那么拿下扈伦四部是必定要走的路即便是这一次不行那么也会还有下一次建州女真要想和察哈尔人与大周在辽东争雄那他们必须要要把海西女真吞下去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值得。” 冯紫英也很佩服宰赛的战略眼光自己自然是明晓努尔哈赤的扩张战略但是宰赛作为一个草原上的部落首领也能看到这一步那就不简单了。 “他肯定会这么想但是能不能做到那又另当别论。”冯紫英浅浅一笑“很多人都需要吃过亏之后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一腔雄心和坚定意愿就能实现的。” 宰赛觉得对方的话似乎在暗示和提醒什么但他也不在意。 “建州女真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就是大周的扶持和促成。”宰赛淡淡地道。 “宰赛大人其实也明白我问这个问题的意思建州女真能膨胀到这一步宰赛大人所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觉得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建州女真比起蒙古诸部能更用心的学习大周更先进的文明包括农业、手工业和商业其实宰赛大人甚至蒙古诸部也都隐约意识到了一些大周也从不吝把我们先进的东西教授给你们比如文字、律法制度、教育体系、商业规则、工业制作技能建州女真固然从大周得到最多但是不容否认的是他们也最肯学习和融会贯通。” 冯紫英的这番话让宰赛陷入了长久的深思他认真思考过建州女真崛起的原因甚至也觉得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个路径但是没想到冯紫英在自己的思考理解上还更进了一步。 “学习和融会贯通不仅仅是通过贸易还要通过更多的交往交流所以我才会和宰赛大人提一个问题内喀尔喀五部和察哈尔人、建州女真的对比以及内喀尔喀五部未来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或者说目标。” 冯紫英的最后这一番话终于击中了宰赛的内心深处让他陷入了沉思。 包括宰赛身后的莽骨大、比领兔和所宰三人也都触动不小莽骨大是听不懂只是懵懵懂懂感觉冯紫英的话很高深意味深长而比领兔和所宰是宰赛从弘吉剌部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却能大致听明白冯紫英话语的意思。 内喀尔喀五部的未来想要变成什么样其直接关系到和大周之间的关系定位从宏观到具体都需要细细斟酌这也就决定着第一桩事情该如何处理包括对林丹巴图尔的要求如何应对对五万多俘虏的如何处置。 己字卷 第二百三十三节 历史性的会面(完)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那冯大人可否为我们预设一下内喀尔喀五部应该是什么样的才符合你们大周的利益呢?” 很快宰赛就反问冯紫英都是逐利而来那么就不妨挑开说。 冯紫英也早有准备点点头:“对于大周来说一个破碎零散的草原可能更符合大周的利益这是常态化下的设想。” 宰赛也点头对方没有遮掩隐晦什么这是历朝历代中原王朝对草原诸部的政策。 “但现在情形不太一样建州女真这个变量出现了他们应该不算是草原部族而只能算是渔猎、游牧和农耕相结合的部族而且很善于学习草原部族和中原王朝的恩怨一般说来都是因为贸易而起其根本原因是因为草原部族的生存受天灾影响较大而且人口一旦增多的话承载能力就会下降更容易受到老天爷的左右……” 冯紫英的话让包括宰赛在内的几个人都是微微点头甚至布喜娅玛拉也都认可。 “一场黑灾白灾就足以让一个部族元气大伤如果这个部族内部积蓄不足有没有外部援助那么就此灭族也不是不可能而许多部族往往都是因为天灾牲口大减人丁病死饿死而沦为其他部族附庸……” “如果能够有一个稳定的外部援助结为盟友那么草原部族就能避开最致命的危险哪怕是遭遇了天灾通过外部援助就能够支撑过去最艰难的时候……” 宰赛明白了冯紫英的意思皱了皱眉“那大周为什么不选择建州女真呢?” “建州女真要的不是援助他们是要辽东这片土地他们是挑衅大周天子不可侵犯的权力这种情形下没有那个中原王朝会允许除非……”冯紫英笑了笑没说下去。 “除非出现像成吉思汗那样的一代雄主?”布喜娅玛拉忍不住插话。 宰赛心中一抖他身后几人也都把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 这个问题对于汉人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好回答但如果要否认事实却又太无意义。 “嗯算是吧时势造英雄铁木真乘势而起正巧赶上了中原王朝最虚弱的时候所以他能成就一大霸业但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不能真正认识到文明的力量始终难以长久。”冯紫英淡淡地道:“每一个时代还想重复前朝的故例那都是荒谬可笑的与时俱进找准属于自己或者自己所代表人的位置这才是明智之举……” 这番话有些烧脑无论是宰赛还是布喜娅玛拉都听得有些懵懵懂懂既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 宰赛终于还是回到自己最关心的话题:“大人的意思是内喀尔喀五部可以和大周结成盟友相互支持不过内喀尔喀五部始终是蒙古人一部……” 冯紫英笑了笑他也知道现在就要让内喀尔喀五部反叛察哈尔人肯定是强人所难但是防止内喀尔喀五部倒向建州女真这个最基本要求却没什么难度本身宰赛对建州女真也颇有敌意冯紫英此番最重要的一个目的是要让内喀尔喀五部彻底压制住科尔沁人绝对不能让科尔沁人被建州女真拉去防止建州女真的手伸到草原上去甚至还要和叶赫部一道与建州女真争夺东海女真最大限度的孤立建州女真。 “宰赛大人主动权在你手里如何做我无法强迫所以我希望宰赛大人能够看清楚形势做出符合内喀尔喀五部利益的选择但我还要说一句结盟不过是一个噱头利益才是根本而利益又是相互的只有相互都能感受到诚意的现实体现也就是利益这种盟约才能持久。”冯紫英笑了笑“辽东有足够的利益体现尤其是在榆关港开港之后我相信大周对草原上的辐射和影响力会持续增大……” 草原部族和建州女真的需求是不一样的对他们来说一个稳定繁荣的贸易渠道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汉人的铁料、茶、布、盐、这几项都是不可或缺的反倒是像丝绸、瓷器这些却是贵族们才能享受的奢侈品即便是贵族们他们的消费能力也远无法和大周内部自身的士绅商贾们相比所以铁料、茶、盐、布这几类大宗商品对整个草原上的百姓来说都是极为重要这一点和女真人不一样。 建州女真已经打通了和朝鲜的贸易渠道他们不但可以从大周的山陕商会这些人中获得各种贸易特权而且必要时候也可以通过朝鲜方面来补充进口需求这和蒙古人几乎没有其他贸易渠道是不大相同的。 而且建州女真由于长期和大周边境往来十分密切而且还收纳了不少汉人流民所以他们在冶铁、制革、制作武器和工具等方面都要远胜于蒙古人的水准他们的胃口已经不局限于单纯的贸易而是开始窥伺大周的辽东这片土地。 宰赛脸上浮起耐人寻味的微笑“冯大人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在怀柔、密云大获全胜墙子岭——镇鲁营这一战大周军溃不成军下一步林丹巴图尔打算占领平谷和顺义目前他们俘虏的人口超过七万人主要就包括的密云、怀柔两县的普通百姓目前丰润、玉田几乎是空城两座林丹巴图尔许诺给我只要我们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西进玉田、丰润不在话下所有一切都归我们处置无论人和物你说这条件足够丰厚吧?” 冯紫英却毫不在意“在永平府我们的坚壁清野政策宰赛大人应该感受到了丰润、玉田两县且不说尚有部分蓟镇军驻守我承认宰赛大人目前掌握的实力足以占领玉田、丰润但是如果蓟镇兵采取袭扰策略而两县民众也效仿永平宰赛大人觉得这样辛苦一场跋涉数百里付出不小的代价又能有多少收获呢?” “嗯再问一句就算宰赛大人有所获可是从玉田、丰润要带人口、财货返回草原千里迢迢殊为不易吧?难道宰赛大人真的视叶赫部和蓟镇骑兵为无物?或者觉得的辽东的火铳兵就只能在城中守卫你们这样携带大量人口财货我们连坐守主场打一场阻击战、伏击战的勇气都没有?山海关柴大人那里固然以守卫山海关为重但是如果到了这种情形下他难道也能坐视你们带着如此人口、财货大摇大摆返回草原?“ 冯紫英的话让宰赛有些郁闷。 的确如果进兵玉田、丰润占领很简单可能也的确能收获有些财货俘虏一些人口但这要带着这些人口和财货返回草原那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是两百多将近三百里地。 蓟镇军或者正面对抗力有不逮但是袭扰、伏击却不是问题同样如果永平方面将火铳军集中起来选择合适地形进行伏击一样也会给己方带来极大麻烦。 冯紫英说的都是大实话的确抢掠一些易携带的金银财货带回草原简单但是如果要把大量人口和大件财货也带回草原那就不简单了跨越长城跋涉过山地那都是一件难事儿别说几万人就算是三五千人要带回去都得花很大的力气和消耗这还是在没有外部阻力的情况下。 可就目前来说永平这边仍然保留着相当的军事力量叶赫部的三千甲骑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失还有一部蓟镇骑兵也就是袭扰巴林部的那一股骑兵仍然在永平活动辽东的火铳兵以及冯紫英提到的山海关上的仍然有一万大军这些都是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的潜在威胁。 ”恐怕宰赛大人还不知道一个情况登莱水师舰队也已经抵达榆关和抚宁前期在迁安城一战中最后一波的战斗不知道宰赛大人感受到火铳的轮射是不是更密集频率更高一些?那是我们登莱水师的水兵营他们全数装备了自生火铳目前仍然有一个营驻扎在抚宁……“ 冯紫英的话真真假假大部分是真当然在真的中间适当掺杂一些水分介绍出来的口吻也是云淡风轻相当自然随意。 宰赛注视着冯紫英冯紫英回报以微笑。 ”以冯大人的意思我们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没必要再去顺天府那边?那我们该如何像林丹巴图尔解释呢?“宰赛语气不变甚至神情反而变得更加轻松。 “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需要对察哈尔人解释什么吗?不是都为逐利而来他们在怀柔、密云所得会分给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么?我想不会同样你们在三屯营所得愿意交给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么?我想一样不会。” 冯紫英很潇洒地摊摊手“这不就结了大家就是一个临时性的组队结盟并不代表各家的利益绝对一致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已经大有收获如果在要西进不但会付出更多损失甚至可能连原来的收获也都会受到影响这划算么?” 冯紫英进一步道:“宰赛大人现在暂时还是内喀尔喀五部首领顶多兼领此番南下东线军的主帅等到哪天宰赛大人坐到达延汗那个角色的时候再来考虑各部利益吧嗯这换了我们汉人的话来说就叫做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半是建议半是揶揄的口吻并没有让宰赛生气相反他认为冯紫英的话说得很中肯。 打下去并没有多少好处相反麻烦不少对于自己来说立威收获利益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至于要去帮林丹巴图尔做什么顺手为之可以但要舍其自身利益那就不可能了就像冯紫英所言他又不是蒙古大汗。 见宰赛微微点头冯紫英终于笑了起来“那宰赛大人解决了第二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可以具体谈一谈第一桩事儿了?” 己字卷 第三百三十四节 讨价还价 事实上大家都很清楚把第二个问题明确了第一桩事儿就要好解决得多了。 明确了长远利益的架构那么再来谈眼前利益大家都能做出一些妥协让步尤其是对内喀尔喀人来说更是如此。 侯承祖适时的提着水壶上来冯紫英瞅了一眼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你来替我和宰赛大人掺茶。” 布喜娅玛拉脸上掠过一抹怒色冯紫英却视若无睹:“布喜娅玛拉我和宰赛大人的身份请你掺茶不至于辱没你吧?再说了我和宰赛大人的会面一唔不也是你这个中间人促成的么?你这个中间人不该敬一杯茶以示祝贺么?” 布喜娅玛拉原本都怒气爆发几欲发作了饱满的胸部连甲胄都快要绷不住了但是被冯紫英这么一说她又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如果大周和内喀尔喀人结成了同盟势必极大的压制科尔沁人避免了在叶赫部腹背受敌同时有大周的支持内喀尔喀人也能支持叶赫部和乌拉部合并之后与建州女真争夺东海女真。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作为海西女真(扈伦四部)的王者叶赫部有资格也有理由与建州女真争夺对东海女真的领导权和控制权而作为与叶赫部、科尔沁人以及东海女真都紧邻的内喀尔喀人如果在这一问题上支持叶赫部更能从各方面都给叶赫部予以巨大的鼓舞。 可以说这对于叶赫部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利好消息。 见布喜娅玛拉脸色阴晴不定冯紫英也不多言只是含笑看着对方。 最终布喜娅玛拉还是轻哼了一声从侯承祖手中接过茶具然后放下先替冯紫英和宰赛两人掺茶然后再替自己倒了一杯。 冯紫英笑了笑举起茶杯“今日无酒便以茶代酒先敬宰赛大人……” 茶水滚烫自然不可能喝冯紫英也是举杯示意一下宰赛也微笑举杯回应。 然后才轮到布喜娅玛拉举杯示意祝贺二人会面成功。 接下来才是具体商谈五万多京营俘虏的事宜。 冯紫英早就把消息分两条渠道报送了上去一条是以永平府名义急报通政司一条则是以私人名义递送蓟镇尤世禄尤世禄转报尤世功才递进到兵部里。 如何解决这五万多俘虏的问题也是一直让冯紫英有些费思量。 说服宰赛这边简单哪怕其中可能会涉及到赎金问题但是这种事情可能会引来永隆帝的猜忌和不满这却是最难把握的。 毫无疑问京营这八万人被调出京这是永隆帝和张景秋之间策划的一招甚至柴恪和内阁诸公都很心照不宣的默许了。 十四万京营人马每年耗费巨大他们不像地方屯兵可以屯垦养活在京中居不易每年每名士卒的禄米折合成银两都在二十两以上相当于京郊一家农人花费单单是军饷就需要花费三百万两这还没有算他们日常训练、武器等各方面开支。 如果全部加起来粗略一算起码是在五百万两银子以上。 这只是士卒花销而军官武将们的军饷开支加入进去起码还要再加二百万两这样一下来单单是京营这十四万人马就这样耗去七八百万两银子可这么多年来京营这么多人究竟发挥了多大作用呢? 不说其中有多少吃缺额吞空饷的情形这些京营人马的战斗力便是京中百姓都不太看好当然在京中没有其他军队的情况下这仍然是一支庞然大物。 但是是骡子是马终归不是在京中关起门来自斟自饮那么简单还得要拉出去才能见出分晓所以这一会拉出去亮亮相一下子就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 可以说就算是永隆帝、内阁诸公和兵部几位估计都没想到京营的表现会是如此不堪。 他们想过京营吃败仗考虑过京营会被击溃但是却没有想到八万人会被人家一夜全灭包括几乎所有高级将领在内的被一举俘虏五万多人这简直创造了一回仅次于前明土木堡之变的记录。 但人家土木堡之变起码还是恶战了多日而这一回“三屯营之变”呢一夜崩散一网成擒一泻千里都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了。 这样一支军队居然是皇帝的亲军大名鼎鼎的三大营却是如此不堪的表现委实让人无语。 既然如此这样一支军队还有多大存在的必要? 这个问题恐怕很多人都考虑过但是如果不要这支军队的存在那偌大京师城朝廷中枢天家居所又靠什么来保卫? 难道就那么点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治安力量又或者是什么四卫营勇士营之类加起来不过几千人的零敲碎打护卫力量? 显然不行三大营一样必须要存在但是绝对不能以现在这样一种形式现在这样的指挥体系架构的存在了尤其是后者必须要彻底调整改变恐怕这才是永隆帝最关心的事情。 相比之下冯紫英觉得恐怕战斗力孱弱吃空饷缺额这些问题都未必是永隆帝最关心的他最关心的这支力量是否对自己忠诚是否能为自己所控制。 想明白这一点冯紫英的对策也就简单许多了。 既然永隆帝想要的是这支军队的控制权那么不妨让宰赛将这支军队中的武将军官们押回草原慢慢索要赎金价格可以开得更高一些甚至以各种理由刁难总而言之拖一拖时间。 而士卒这一块倒是无关紧要了这些人回去之后可以去芜存菁挑选一部分可堪一用者来重新充实进入京营倒是军官的挑选选拔会成为永隆帝和兵部的关注重心。 估计武勋子弟们不管是像柳国荃、穆天燕这等被俘的还是像戚建耀这种逃脱的恐怕要想回去再继续优哉游哉的过以前那种好日子怕是不容易了永隆帝和兵部肯定会想方设法将他们排除在外腾出来的位置自然就会成为永隆帝和兵部来布置安排他们属意的人选了。 “宰赛大人朝廷如何赎回京营官兵本不该冯某插言不过这数万京营官兵压在宰赛大人手中的确也是一个累赘每日的消耗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不如这样十万两银子冯某愿意想办法筹集所有宰赛大人看不上的兵卒打包价。”冯紫英开门见山“至于说其他宰赛大人觉得值钱的就请恕冯某无能为力了。” 宰赛懵了不是说这冯紫英也是武勋子弟么?这些武将军官绝大部分都是武勋子弟冯紫英不该是要想办法替他们赎身么? 反倒是这几万士卒宰赛本身都在觉得头疼放了可惜不放难道全数杀了不成?那不但分文拿不到反倒是结下泼天大仇了。 至于说最初想象的能捞到百十万两赎身银子宰赛和五部的人也都早已经想明白了太天真了这么几万人他们既不可能带回草原大周朝廷都没可能替他们赎身。 真要按照一个人十两二十两银子计那都是数十上百万两银子大周朝廷肯定不会答应甚至也料定了内喀尔喀人最终只能释放。 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会愿意替他们赎身。 当然既然冯紫英开了口宰赛自身也是想要多要一些好歹这也是一笔纯收入。 “五十万两银子。”宰赛淡淡地道:“我知道冯大人也为难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不过日后辽东和我们内喀尔喀五部打交道的时候很多作为朋友是不是该多替我们考虑一下呢?内喀尔喀五部身处苦寒之地来一次南边也不容易族中子民也都盼着今冬能安稳好过我不为难冯大人无论什么东西茶盐布铁料和铁器一切都可以以当下时价最高的一档来计算折抵这五十万两银子怎么样?” 不要丝绸不要瓷器茶、盐、布、铁均为这些游牧民族生存中最重要的物资也说明宰赛此人的心思也让冯紫英对对方高看几眼没提武器、甲胄大概也是考虑到自己不可能给他这些东西。 “十二万两银子这恐怕是我自身权力范围内的极限了至于说要茶、盐、布、铁都没问题宰赛大人说得好日后我们打交道的时候很多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也可以寻找到共同的利益这也是我愿意这样帮忙的缘故。”冯紫英点点头“但请宰赛大人理解我的难处。” 宰赛深看了冯紫英一眼“冯大人我原本是考虑除了那些武将军官们顺带再挑选几千精壮带回草原这帮家伙年轻力壮其他不行到草原上给我当当苦力总可以吧?实在不行我干脆找商人们把他们的名字籍贯带着回京师城一人三五十两索要赎金然后和商人们对半分成总可以吧?这样也不止你说的这点儿银子吧?” 己字卷 第三百三十五节 达成 冯紫英有些头疼。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如果宰赛真的这么做那还真的可行三五千人押回草原纵然有些困难但是还是能做到的。 按照宰赛所言每人五十两银子那也有二十来万剩下的再交给自己十二万两银子好像也说得过去不过自己这份功劳好像就有些打折扣了。 当然对宰赛来说一样也不容易几千人比几百人多了几倍一路北上回草原各种事情多了不少但收益却多不了多少所以宰赛肯定更愿意打包交给自己前提是自己肯多出银子。 相比之下那些武将军官动辄一人都能拿到数百上千两银子赎金几百人就能弄得几十万两银子赎金那就划算许多了。 “如果说宰赛大人觉得这样更划算冯某并无异议。”冯紫英虽然觉得棘手但是表面上却半点神色不露这宰赛看似粗豪但骨子里却是精细谨慎盘算很周全但也不乏果决魄力是个很好的盟友和难缠的对手。 宰赛目光凝聚在冯紫英脸上似乎要看明白冯紫英的真实心思但最终还是一笑:“冯大人若真是如此那宰赛可就如此了我选五千精壮带回草原剩下的四万多人一口价三十万两银子交予你如何?” “带走八千一万都没关系只要宰赛大人能带走但银子么最多十五万两而且我都得先申明这是替朝廷的谈判最终拍板我得上奏朝廷才行具体支付方式估计银子可能性比较少布匹、茶叶、盐这三类物资可能比较多一些铁料和粮食略少……” 冯紫英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显得很洒脱似乎这几万京营士卒死活和他真没太大关系。 冯紫英的洒脱倒是反将了宰赛一军。 十五万两银子不是不可以接受但是距离自己的心理差距还有些远在他看来三十万两银子是一个比较有诚意的价码了。 当然他也不打算真的带上几千人回草原届时分配安置最后的赎回都会相当麻烦繁琐而和商人们打交道一样不是一件省心的事儿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意想不到的问题钻出来。 “冯大人你这是逼我么?”宰赛思考了一下“我若是同意了你这样一个价格我回草原之后肯定会遭到其他四部和科尔沁人的非议和责难尤其是科尔沁人他们不是我们内喀尔喀五部此番南征以来一直牢骚不少洪果尔还好说一些但是明安和莽古斯一直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如果此番被他们拿住把柄日后要想再压服他们恐怕难度会更大。” 科尔沁明安、莽古斯和洪果尔三兄弟拿主意的还是明安洪果尔是幼弟没太多话语权而明安和莽古斯都是一力想要向建州女真靠拢的这一点冯紫英也知道。 “宰赛大人你这是欺负我不了解你们草原上的情况么?三屯营一战俘虏是一回事儿但他们的甲胄、武器、衣衫还有营中的各种马车、马匹还有城中的一千余人匠人、农人恐怕早就被你安排押送回草原了吧?”冯紫英淡淡地道:“这些东西加之何止百万?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有多少人丁?平摊到每个人身上怕都不止一两银子了吧?这还没有算你打算带回草原的数百武将军官难道草原上的部族已经富庶到这种层度对两百万两银子的一次南征收益还不满足?” 冯紫英的质问让宰赛也是哑口无言包括莽骨大、比领兔和所宰三人也是面色喜悦中带着几分尴尬的确这样一次辉煌的成果就靠着一场京营之战而前期在迁安之战还付出了上万牺牲早知道何必去打迁安直接按着京营狠打就行了。 “冯大人话不是这么说关键在于这五万多人在我手里如果大家觉得没有拿到足够的补偿肯定会有所怀疑尤其是科尔沁人……”宰赛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缺乏说服力。 冯紫英冷冷地道:“宰赛大人我以为对科尔沁人不必太迁就日后对科尔沁人恐怕还是得以敲打威吓为主拉拢为辅有些人记打不记吃一味怀柔恐怕不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 不太客气的话让宰赛脸色也不太好看但是他也得承认冯紫英的确说得很精准对已经开始倒向建州女真的科尔沁人恐怕还真的不能太过于温和必要的强硬甚至武力打压都将是选择项。 见宰赛不说话冯紫英又道:“宰赛大人对于那几百武将军官如何处置?” 宰赛一愣“莫非冯大人有意替他们赎身?” “那不可能。”冯紫英摇摇头“那是朝廷的事儿不过是不是这些人愿意联络商贾先替他们赎身了?” “确有此事不过那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希望是一并解决而非一个一个来谈那太麻烦。”宰赛点头。 “这样宰赛大人这帮人的赎回问题宰赛大人不妨拖一拖压一压我向朝廷禀报一下商人们那边暂时可以谈着至于这五万人我承诺二十万两银子赎回但宰赛大人也就不必再带什么几千人回草原了不过这些武将军官的最后赎回要听我的当然在价格上不会让你们吃亏。”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宰赛也知道这恐怕是最后的结果了再要讨价还价既有损自己形象也不利于日后双方的合作更何况这个条件也算勉强达到目的了。 至于后面一个条件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意图但是只要不让自己在银子上吃亏谁来付银子谁来做决定都不重要他当然更倾向于和冯紫英合作那样更爽快可靠不说而且也有利于日后更深层次的合作。 初步协议就此达成。 “宰赛大人基本议题差不多了请尝一尝冯某从江南带回来的碧螺春清新隽永回味余香或许初尝是略显淡了一些但若是长久品茗那别有一番韵味。” 冯紫英含笑道。 “哦?我们草原上的汉子更喜欢砖茶的浓烈味道甚至可以说对我们草原诸部来说砖茶的重要性不亚于盐和铁若是冯大人在支付二十万两银子时能以砖茶、铁料铁器和茶砖来折抵宰赛不胜感激而且也愿意在价格上给予一个更好的优惠。” 宰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的确很淡对于他们这些喝惯了砖茶的人来说简直和白开水没啥区别了。 “嗯这没有问题甚至在以后双方的贸易上有了榆关港无论是东蒙古还是海西女真在各种货物贸易上都可以获得更丰裕更便捷和更优惠的条件……” 冯紫英话音未落宰赛便径直问道:“在铁料上也可以么?”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集在冯紫英脸上。 其他都好说包括茶、盐即便边地查禁甚严山陕商会那帮人有的是办法化整为零把这些东西带进去但是在铁料带入关外那就困难许多查禁力度也要大得多即便是能运入草原价格也极其昂贵。 但对于草原上的部族来说铁料又是一个不可或缺甚至是生死攸关的货物武器、箭簇、甲胄、蹄铁都需要大量用到铁料牧民们的铁锅、收割砍铡草料的镰刀、铡刀更是需要量极大。 宰赛也得到了消息永平府似乎开始大量出产铁料和钢料甚至质量比闻名北地和草原的遵化铁厂产量和质量都更大更好内喀尔喀如果能够在这方面得到永平方面的鼎力支持那么实力上就能迅速提升一大截单单是皮甲上缀制铁叶这一项急需要大量铁料但一旦实现这个目的轻骑不能说骤然变成重骑那也不合适但是却能极大的减少骑兵交战中箭矢的伤害。 不但是宰赛布喜娅玛拉一样很关注此事。 叶赫甲骑虽然号称甲骑但是也不过是在甲胄上更厚重一些一些关键部位比如头盔、护胸、腰腹等易于中箭部位加了铁片也在战马胸腹上披了甲如果铁料充足将其打制成布喜娅玛拉看到冯紫英向其展示的那种菲薄但是却比寻常铁叶更坚固结实的钢片缀制在护甲上叶赫甲骑恐怕就真的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甲骑了。 冯紫英早就料到宰赛迟早要问到这个问题上草原上各部族的争雄往往就体现在人口和武器甲胄上人丁越多武器甲胄越先进那么实力就越强而先进体现在哪里就是你的刀枪和箭矢以及甲胄的锋利和坚固度上。 “可以。”冯紫英点点头。 “当真?”宰赛意似不信这个口子就开得有点儿大了。 “如果之前宰赛大人和我说的都当真那么我说的自然也当真。”冯紫英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如果内喀尔喀五部真的愿意按照辽东方面的意图压制科尔沁牵制察哈尔协同威胁和打击建州女真别说铁料就算是火铳冯紫英觉得都可以支持对方。 己字卷 第二百三十六节 深谋 宰赛目光沉凝了下来。 铁料对部族的用处太大了大周对周围草原上各部包括辽东女真各部的控制力度有轻有重除了武器甲胄外铁料和粮食是第一等的其次就是茶、盐再次才是布、药其他东西几乎不受限制。 虽说武器和甲胄是禁运物资但实际上在这一块上蒙古和女真诸部对这两样东西反而没有那么渴求。 一方面武器多年以来都有保留消耗上也可以通过铁料打造就能弥补至于甲胄无外乎就是样式和质量问题了寻常甲胄各部并不太缺缺的是混编有铁叶的高水准甲胄那其实又涉及到精铁叶片说来说去还是铁料。 对于一个部族来说铁料和粮食几乎就是生存的保障。 前者无论是在武力保障和民用上有着太多需求和用处任何时候都处于紧缺状态。 后者一旦遇到灾年那就是救命保障一个部族往往有这救命保障就能熬过一关甚至部族就能壮大一步而没有这个可能既是削弱一截甚至直接崩散。 至于盐、茶其实盐在草原上也有出产只不过质量太差数量不足但是这种东西很容易走私进来而茶的情况也和盐相似通过压紧的砖茶一次走私进来就能解决许久而且商人们也知道这两类物资利润最丰厚边地数千里东边不亮西边亮总能找到路子运进来。 唯独铁料和粮食无论是蒙古诸部还是女真人都根本无法自给甚至缺额很大尤其是用于武器、箭簇和甲胄的精铁。 但据说建州女真在占领了宽甸六堡之后势力水涨船高乃至于东南面的朝鲜对其态度也有变化所以在一些物资的贸易上便有松动铁料和粮食都或多或少能从朝鲜那边获取一些了。 可即便如此建州女真仍然如饥似渴的通过各种渠道积蓄铁料和粮食对于一个有野心的部族来说这就是部族壮大的根本保障。 宰赛当然也想要如果能获得大周不受限制的铁料供应那么他自信可以在十年之内让内喀尔喀五部实力再上一个台阶便是对上察哈尔人他也不惧给他二十年他可以和建州女真比肩而据他所知仅仅是永平府一府的铁料生产能力便是十个内喀尔喀五部的需求都能满足。 但冯紫英提出的条件一样不简单。 压制科尔沁人容易毕竟科尔沁属于东蒙古想要投靠建州女真本身就不符合蒙古诸部的利益尤其是林丹巴图尔就不会高兴所以打压科尔沁人名正言顺还能得到林丹巴图尔的支持。 对抗建州女真虽然有风险但是宰赛本来就对建州女真把手伸到科尔沁不满双方免不了一些龃龉甚至兵戎相见这也不是问题但是如果还要与大周一起支持叶赫部和建州女真争夺东海女真这就有些挑战性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林丹巴图尔年龄虽小却颇有大志哪怕宰赛并不太看好林丹巴图尔的一些做法但是并不代表自己就要跳出来和对方对着干如果林丹巴图尔摆出要作整个蒙古共主的架势频频有所动作自己也会处于一个尴尬的状态下如何来应对还得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总而言之这样一个框架模糊灵活的盟约对双方都是一个考验你可以用物资支持来约束我我也可以用我的表现来反制你这很考验双方的实力对比和时机掌握以及协调技巧。 宰赛垂眸凝神不语他身后的莽骨大、比领兔和所宰仨人也有些紧张甚至连布喜娅玛拉的呼吸都紧促起来了无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这都意味着内喀尔喀五部、叶赫部乃至辽东三方关系都将出现一个新的结构。 开始说了那么多都是谈笑风生因为要么是一些眼前本来就需要处理的事宜要么就是一些相对粗犷的框架但是当提及铁料这一块上的交换条件这才是真正双方都必须要兑现的刚性条件。 我可以给你充足的铁料但是一旦辽东镇或者辽东镇支持的叶赫部要对建州女真开战内喀尔喀五部就要无条件的站在辽东和叶赫部一边无论是哪一边兑现不了条件或者说认为对方没有兑现条件这个盟约就等于废纸一张。 “好。”宰赛终于点头“我答应但是我会提出一些具体的条款内喀尔喀五部不能无限制的卷入打破与建州女真战争中去我需要一些限制性的条件。” 这在预料之中如果宰赛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冯紫英就要怀疑对方是毫无履约诚意了。 两边骑兵和步卒分别离开冯紫英望着宰赛一行离开的身影也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桩事儿总算是让自己给办了下来了虽然这后续还有很多麻烦事儿甚至在京师城这边的活计恐怕比和宰赛这边打交道还复杂艰险但冯紫英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朝廷的想法皇帝的意图京营的安排以及自己为日后在京中力量的布局都需要小心仔细的斟酌考虑如何把这几方面都要兼顾让自己一方的利益最大化都需要未雨绸缪从长计议否则自己有何须如此煞费苦心的讨这么一出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俘虏的几万京营将士都是一帮废物毫无价值时冯紫英却不这么看。 他大略明白永隆帝的心思肯定要对京营动手但京营本身却是不可能撤销的三大营的祖制是从前明就沿袭下来的必然有其理由。 京师城中皇帝的亲军不少什么四卫营、勇士营、旗手卫这三支力量都得算得上是皇帝亲军其中四卫营更是有御马监内侍直领也是大周唯一一支由内侍领军的亲军。 但是这几支亲军都有一大问题那就是数量太少像四卫营不过一万二千人而且其中只有两营选锋另外两营是老家也就是两营精锐两营属于后备兵。 旗手卫不过一千八百人勇士营也不过三千人。 这等规模的亲军的确太小了一些所以真正要扛起京师城御外安内重任的还得要靠京营三大营。 现在京营终于被永隆帝和兵部联手给哄出了京师城然后再被自己推波助澜的来了这样一手整个京营的大架构已经出了大问题一大半兵力烟消云散永隆帝当然乐见其成但是这五万多士卒却又不可能置之不理。 在冯紫英看来永隆帝要解决京营的问题无外乎也就是武将军官问题对兵卒他固然希望能有一批精锐但现在很显然不现实顶多也就是对这五万多俘虏裁汰一番去芜存菁。 不管这五万多士卒回到京师城中如何哪怕他们全数被取消军籍沦为平民这五万多士卒及其家眷一二十万人仍然会生活在京师城那么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无论是谁都会把自己一番恩德记在心中这也算是变相的替自己积攒了威望和人气。 要知道这可是京师城的百姓自己一下子就能赢得京师城接近二成居民百姓的感恩戴德岂是二十万两银子能做得到的?更何况这笔银子又不是自己出。 可以说这就是用朝廷的银子替自己收买人心而且收买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没有人能说出个啥来。 这等人心和在京师城中的影响力初一看是见不出什么来的但久而久之这种影响力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尤其是在日后自己会有所谋划时。 当然事实上这五万多人中冯紫英相信大部分还是会回到京营中去。 作为世代从军的这些士卒如果真的不要他们当兵他们留在京师城中也会成为一块不稳定的隐患还有他们的眷属一二十万人无论是谁都不敢轻易表态。 所以哪怕永隆帝和兵部很不情愿但是现实还是迫使他们退让妥协当然他们的军官和武将会全数易人但那又如何? 自己需要的是潜移默化的渗透影响现在并不需要实质性的控制什么那是永隆帝想要牢牢把握抓住的自己当然不会去和对方争什么。 这种机会可谓千载难逢所以冯紫英思衬再三还是觉得不能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哪怕会为此多费许多心神多做许多额外活儿。 回到卢龙城中冯紫英就用急递报送朝廷但这一次考虑到事情关系机密冯紫英就直接让人送到兵部报给张景秋和柴恪二人通过他们来上奏朝廷和皇上。 三五日工夫宰赛和他都能等得起再久就不好说了林丹巴图尔那边催逼宰赛也是一样。 望着飞驰而出直奔西面去的健马冯紫英也在想面对这样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朝廷内阁兵部永隆帝他们会如何着想如何来处置后续这一切? 己字卷 第二百三十七节 筹谋 派遣一支军队从喜峰口出关增援古北口这桩事儿是最后才告知宰赛的这让宰赛一行人也是相当无语。 不过在得知只有四千人兵力之后宰赛等人虽然心里不悦但是也没有太在意。 正如冯紫英所言这更多的应该是一个姿态表明了对顺天府战事的一种支持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在为冯紫英自家增光添彩。 所以冯紫英也很大言炎炎地表示自己日后发展越好对于作为盟友的内喀尔喀五部来说他们在大周内最重要的朋友自然也能给他们带去更大的利益这一点也说得过去。 本来就没打算掺和进入察哈尔和外喀尔喀人在顺天府战事的宰赛对此也就默许了。 想一想自己拒绝了林丹巴图尔的邀请和命令日后内喀尔喀五部与察哈尔人之间关系不可避免的就会恶化宰赛觉得这点儿事情反而不算事情了不如大大方方的同意在辽东这边落一个好以期先前商谈好的事项能够迅速推进。 先重后轻等到一切谈妥再来轻描淡写的提及这样似乎微不足道的一桩事儿这也是一个策略问题如果一开始就提到这个问题肯定会遭到宰赛的坚决反对反而不利于各方面事项的商议等到大势底定再来提这一桩事儿也就没什么阻碍了。 侯承祖和布喜娅玛拉在一旁全盘观摩了冯紫英从头至尾的操作手段从一开始游说(忽悠)到后期的实质性的寸利必争再到果断拍板再到反手添加另设事项这一套操作真的把官僚们的手腕玩弄得淋漓尽致让侯承祖和布喜娅玛拉这两个生嫩也都深刻见识了冯紫英的“本事”。 不过有些东西布喜娅玛拉和侯承祖还是不太明白但既然冯紫英没提他们也不会去深问要待到日后很多事情的后续操作和影响慢慢显现出来之后他们才能明白当时冯紫英的手法。 “虎臣兄之所以没有安排你们京营出塞也是综合考虑了几方面的因素一来京营刚遭遇挫败士气不佳;二来京营士卒养尊处优出塞需要连续奔行十余日全是在燕山山地中行军他们根本吃不消;三来京营士卒本身恐怕现在也不愿意再去跋涉数百里参与一场在他们看来与他们无关的战事古北口在他们眼中大概也和边荒差不多了他们会觉得不该是他们的责任……”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看见贺虎臣满脸颓然若失的模样冯紫英倒是能理解这一位的心思。 戚建耀这厮现在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除了派人送信回去让自己当代襄阳侯家家主戚建辉帮自己打点脱罪外他留在迁安城里反而是优哉游哉了可人家戚建耀是武勋之后便是免官夺职只要问罪入狱都无所谓大不了在家闲散没准儿哪一年还能重新起复也未可知。 但贺虎臣不一样他虽然也是军户出身但是不过是普通军户全靠武进士出身才能博得一个官身只不过跌入了京营这个泥潭中不能自拔现在却又遭遇这种事情真的是让他欲哭无泪。 京营中中高级武将军官固然是以武勋子弟为主但是也并非没有其他从下边拼搏奋斗起来的武官同样虽然大部分都是混日子的京师城中子弟但是也一样有不少是京师城外顺天府各州县补充进来的贫家军户子弟。 这种比例大概在七三开或者八二开之间也就是说京师城中世代军户子弟大概站到七八成而剩下的二三成则是从延庆诸卫、兴州诸卫、天津三卫、万全都司、宣府三卫、涿鹿三卫等京师城周围卫所军户子弟选拔进来的年轻子弟。 毕竟兵部和京营高层再眼瞎也明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若是全数让这些几十年都不挪窝的京营军户子弟霸占京营将卒的位置恐怕就真的要成了一支老爷兵连每年例行操演这种糊弄人的事儿都做不了了。 “大人可若是我们不去这么走一遭咱们这上万人败兵就这么龟缩在这里什么也不做难道就等着朝廷一纸诏令下来让我们彻底沦为罪人?” 贺虎臣心有不甘但他也知道冯紫英所言属实。 真要让他挑选一两千人出来去出喜峰口急行军十日长途奔袭古北口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只怕一说下边的士卒们就能造他的反。 这对他们来说不和去送死一样么? 好不容易从三屯营一战中逃得性命他们现在只指望着能安安全全回京城其他管他日后是什么结果那都是到时候再说朝廷还能放任这几万人不管了么? “虎臣兄不必如此悲观沮丧你没见戚大人不也一样安之若素么?”冯紫英拍了拍对方肩头举起酒杯轻笑着道:“来喝一杯昆山给虎臣兄把酒倒上。” 出喜峰口增援曹家寨的任务交给了黄得功。 这也是应有之意左良玉在迁安城保卫战中立下奇功而黄得功原本以为在卢龙城也能再来一回没想到宰赛却如此果断地掉头了辛辛苦苦来永平一遭难道寸功未立就回去? 所以哪怕增援曹家寨再艰险辛苦黄得功都要去走一遭的谁也别想和他争。 左良玉留下的任务也不轻黄得功带走你了大半精锐冯紫英给他的任务就是在剩余的这一部分士卒基础之上利用这一次蒙古人南侵引发的大规模逃难流民从中招募精壮补充到其中把永平新军的第二营重新组建起来。 当然冯紫英没有考虑从京营这近万败卒中来补充的意思一来这帮人都还是京营编制他还没这个资格去跨越这道红线二来这些京营士卒也不可能安心留在永平或者去辽东三来他也还真看不上这些败兵。 “大人您这是在取笑我了卑职如何能与戚大人相提并论?”贺虎臣连连摇头起身接过左良玉替他斟好的酒道谢之后才又道:“戚大人可以不在乎可卑职还有卑职下边上千兄弟却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啊。” “不急。”冯紫英平静地道:“还有机会和时间京畿这一战没有那么容易就结束虽然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这边问题不大了但是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如此兴师动众来这一遭而且现在占尽优势哪有那么容易就退去?这一战没有两三个月结束不了。” 贺虎臣眼睛一亮之后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虽然也渴望参与进去打这一仗也算是为三屯营一战的惨败挽回一些颜面避免自己日后沦为替罪羊但想一想自己手底下这些兵的情形在看看主将上司的萎靡就知道这纯粹就是一个奢望。 贺虎臣的神色变化都纳入冯紫英眼中。 此人倒也算是京营中难得的另类但看一看他的出身也就知道此人肯定是和戚建耀之流不属于同一类人更渴望着打仗建功。 但京营这个摊子就是如此兵为将胆将是兵魂缺一不可京营大气候是这样战斗力和士气摆在这里要想去和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的精骑较量那铁定是送菜的份儿。 不过对于自己来说倒也是一个机会。 “虎臣兄不必太过于纠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京营现状是几十年遗留下来的不是哪一个人能改变的但是经过此番劫难我想朝廷和兵部都会对京营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京营日后不说能达到边军水准但是再要像以往那样混吃等死的日子恐怕是不行了所以我以为虎臣兄其实可以先行一步。” 冯紫英的话让贺虎臣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酒杯也放下了“请大人教我。” “京畿战事正激烈我预计下一步蒙古人如果在正面难以突破还会向两翼扩展届时蓟州、昌平、宝坻等郊县都会有蒙古骑兵袭扰京营之兵若是正面去和蒙古骑兵交锋肯定难以胜任但是结阵自保稳步固守的战事还是可以适度参与的这样也能稍微洗去三屯营一战中的耻辱。” 冯紫英的话说得贺虎臣连连点头。 “当然以现在在迁安城里这些士气低落毫无战意的京营士卒想去打仗是不可能的所以虎臣你若是想要去一搏不妨以你自家原有部下为基础在这近万残兵中挑选尚有斗志战意的士卒进行整合训练然后再择机出战。” “择机出战?”贺虎臣也不是那种愚笨之辈他也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未尽之意。 “虎臣你不会以为你收罗几千残兵简单操练几日就能和察哈尔与外喀尔喀精骑对战了吧?”冯紫英话语里多了几分笑意“我的意思是整编残兵先要拿出一份姿态来起码让兵部知道这么回事儿然后择机择什么机?就是面对那小股蒙古游骑的时候打一仗几仗让世人知晓但要避免大规模的硬仗苦战否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战而灭殊为不智有何意义?” 贺虎臣和左良玉都是恍然大悟。 乙字卷 第二百三十八节 培植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冯紫英没有指望京营去打一场真实意义上的战争那不现实纯粹就是去送死但是要让兵部和朝廷看到京营士卒并非一蹶不振而是依然有不屈不挠的将士这才是最重要的。 贺虎臣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他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不是为了打仗取胜而是为了自己摆脱失败的阴影笼罩为自己日后在京营的生存立足做准备了。 只要自己“择机一战”打好了那么朝廷和兵部自然不吝给予大肆表彰整个京营的崩溃并不符合朝廷的意图想法。 冯紫英同样也清楚永隆帝只是想要彻底换掉京营中中上层武勋子弟的对其的控制权而非真正要拆解掉京营那么像贺虎臣这样贫家兵户子弟出身武进士又有着良好的战绩标榜那无疑会是日后擢拔的首选对象这也是冯紫英乐见其成的。 恭敬的站起身来贺虎臣双手举杯一躬身“大人大恩不言谢……” “虎臣兄何须如此?你我一见投缘我父亲和我都素来对能文善武的武进士极有好感昆山这小子我当时在临清时便逼着他去读书本来也就希望他纵然读不出书来那也可以走武进士之路谁曾想这小子却在学堂里混了两年便悄然从军回来我才知道。” 冯紫英并没有在贺虎臣面前隐瞒自己和左良玉之间的关系实际上这也不是秘密。 贺虎臣也早就知道了左良玉和冯紫英之间那段类似于“传奇”的相遇相交故事对冯紫英还颇为认可嘉许。 在他看来冯紫英一个官宦武勋子弟却对一个贫贱之交如此看重而且给与了各方面的帮助可谓重情重义至于左良玉投军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且现在左良玉在辽东镇也混得一样不错。 “大哥贺人龙也是武进士出身总督大人据说是在榆林时便十分欣赏着力培养现在已经成为咱们辽东镇的一员悍将了。”左良玉也凑趣假作叹息“只可惜小弟不是读书的料也就只能靠上阵搏杀来谋取功名了。” “昆山不必妄自菲薄武进士出身也好军户出身也好最终还是要靠战场上的战绩来说话的……”贺虎臣不无感慨“像为兄这般在京营碌碌几年便是武进士出身又有何意义?还不如去辽东边地搏杀一番也能痛快畅意人生。” “虎臣兄你这才是妄自菲薄了。”冯紫英摇摇头“京营和边军各有职责当然从士气军心与战斗力来说这是军队的根本毋庸置疑京营这么些年来的确让人扼腕但是此次战事之后朝廷肯定要重整京营这却是虎臣兄这种有志之士的机会所以我才希望虎臣兄能尽快进入状态先把这几千残兵收罗整编……” “大人……” “虎臣兄你我相交再叫大人便显得生分了不如你就叫我紫英……”冯紫英慨然道。 “这如何使得?”贺虎臣吃了一惊不说两人之间的差距但是文官和武官之间的差别自己也不算对方世交这要称呼名字未免就有些失礼了。 “欸若是虎臣兄觉得人前不妥只要你我兄弟几人在时便以名字相称那该可以了吧?”冯紫英假作不悦。 他倒是真心想要结交贺虎臣京营这等烂泥潭里能有这样的出类拔萃之才也殊为不易而且这么久接触下来他也感觉到贺虎臣性子颇为刚正比起左良玉这小子更为耿直坦率是个值得一交的人物。 贺虎臣大为感动。 在京营中那些武勋子弟出身的武将军官们大多都是傲岸不群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大多独立成党不太愿意和这些军户出身的军官相交便是戚建耀这种态度较为平和的人也都不多见。 而冯紫英不但是武勋出身而且人家父亲是蓟辽总督真正的大周顶级勋贵了而自身又是实打实的进士兼庶吉士出身的翰林院修撰现在更是大周最年轻的正五品文官连皇上都觐见过几次了誉满天下但是待人却是如此亲和坦诚而且还如此不遗余力的替自己谋划这如何不让贺虎臣感激涕零。 “既是如此虎臣敢不从命?”贺虎臣再度起身却被冯紫英按下“虎臣兄相知贵心昆山不必说了便是虎山那边我与其相识也不过旬月但是一样一见如故相交默契怀玉兄也是今日有事去了榆关否则亦当共谋一醉你我皆是为朝廷做事无论文武当下世事维艰更需我等勠力同心共谋奋发。” 冯紫英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永平府当同知还真的有些缘分黄得功侯承祖贺虎臣这三人皆是颇有胆略之人这番结交相识算是投缘了。 原本自己从青檀书院读书出来相交大多为文臣便是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孙传庭也是文臣出身现在不过是自己小弟但现在左良玉不必说黄得功他也是有些印象的江北四镇之首典型悍将而侯承祖和贺虎臣他也能感觉得出来都应当是有些底蕴只是机遇未到罢了。 现在奢谈以后造化有些早了但是他相信这些如此投缘的年轻武将有了这样一番情谊自己如果再能为其提供一些际遇和帮助定能让这些人有一个更好的平台造化鱼跃化龙正当时。 在冯紫英的建议和支持下贺虎臣很快就从逃到迁安这边的京营士卒汇总挑选出一千余人加上自己残部尚有二千人这样组建起了一个营的算是重建了神机营。 不过神机营的火铳均为老式火铳虽然比原来已经被淘汰的三眼火铳略好但是和左良玉部的火铳兵却又明显差距不过现在也只能是暂时如此冯紫英也帮助其补充了火药药子这帮人也就在冯紫英和贺虎臣的轮番洗脑和鼓舞之下整军训练。 不过现在贺虎臣所部并未按照冯紫英所授之法训练京营毕竟那需要相当时间而且现在这种情形下主要目的是为了给朝廷和兵部留下一个好印象准确的说是作秀意义更大 同样左良玉也在逃亡来的流民中挑选精壮补充进入自己一营中强化训练他这一营就完全是按照冯紫英的练兵之法来进行了。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永平府是不太可能保留这样所谓的永平新军的这不符合大周的规制。 但是此战之后整个蓟镇损失惨重必定要重建补充那么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其实都可以以战功留在蓟镇晋升一级执掌一营兵开始为蓟镇组建火铳营力量。 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下对老爹的辽东镇有所削弱但是却能巩固老爹对蓟镇方面的控制力。 再说了辽东镇已经有几营火铳新军补充起来反而不是问题反倒是蓟镇因为还没有火铳新军底子有黄得功和左良玉这两营力量作为种子反而能迅速扩张起来。 时至今日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和老爹分属文武是极为合适的而武勋出身这个身份也因为自己走上文臣仕途而不但消除了不利因素反而还使得自己能更好的接触和结交武人由弊端变成了好处这也是包括自己老爹在内始料未及的。 朱志仁对眼下的局面非常满意尤其是在获知内喀尔喀与科尔沁联军可能即将退兵这一消息之后更是喜欢得连觉都没睡好。 说实话迁安一战之后虽然兴奋于取得的胜绩但朱志仁内心还是惶恐不安的。 打赢了迁安保卫战固然是政绩但是如果蒙古人继续进攻卢龙固然能守住但是滦州和昌黎却是纸糊的表面一旦被戳破前面的光鲜都会被一扫而空作为知府一样不会有好结果。 但现在冯紫英和蒙古人谈和了而且还获得了兵部的首肯可以说只要蒙古人真的一退兵自己在这永平府知府这一任就算是功德圆满了翻年之后升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唯一就是需要考虑去哪里了但无论如何朝廷都应该给自己一个好的位置。 “紫英不知道那蒙古人什么时候返回草原?”朱志仁咂着嘴满脸笑容越看冯紫英越觉得顺眼。 冯紫英来之前他还有些嫌弃总觉得这样一个名声大噪但是未必有多少真本事的家伙来地方上操练弄不好会给自己找不少麻烦。 但是现在看来这家伙真的是自己的福星不但化解这一场几乎要终结自己仕途的大劫而且还能让自己进而捞取一笔政绩顺利升迁。 “府尊还没那么快给朝廷的信使已经去了估计这两日就会有回信吧?不过府尊大人请放心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动力了。” 冯紫英轻吁了一口气这实在不算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现实就是如此人家取得了五万多俘虏的胜绩就该有所收获。 己字卷 第二百三十九节 影响(第三更求支持!) “唔但愿蒙古人能知趣回草原他们在三屯营那边呆着始终让我寝食难安啊紫英你估计大概什么时候蒙古人能北返?” 朱志仁在冯紫英面前倒没有太多掩饰隐晦他不是武人出身自然惧怕这等战事冯紫英武勋出身老爹长年在边地作战自幼养成的习性对战事不怵朱志仁倒也心安理得。 “嗯这却不好说。”冯紫英仰起头思索了一下“估摸着也就是十天半个月吧三屯营一战喀尔喀人所得粮草并不多绝不可能支撑一个月以上而我们永平府境内坚壁清野他们毫无所得如果还要在关内逗留下去他们就只能西进顺天府的遵化、丰润、玉田诸县了但宰赛已经明确不会去替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火中取栗了对他们来说那并不划算。” 朱志仁并不清楚冯紫英和内喀尔喀人具体商谈了一些什么之前冯紫英和宰赛见面商谈他还有些担心所以持反对态度不过冯紫英态度很坚决加之又获得了兵部授权所以朱志仁也只能同意。 好在谈判很顺利但具体商谈内容细节冯紫英除了泛泛介绍了几万京营俘虏的赎回之事外也没说其他朱志仁也没多大兴趣。 二人正谈论间却听得外间传报兵部来人。 “这么快朝廷就回信了?”朱志仁和冯紫英都很惊讶这前日才传信回去今日就回复了?朝廷效率何曾如此高了? 但冯紫英马上就醒悟过来是兵部来人而非朝廷来人只是两个意思。 是杨嗣昌和郑崇俭到了。 杨嗣昌和郑崇俭来了自然免不了是一番亲热和朱志仁见过面之后朱志仁便称有公务要处置冯紫英和杨嗣昌、郑崇俭几人自然恭送。 “文弱大章你二人如何会这般突兀地来我这里了我这信使才前日才出发啊。”冯紫英把二人带到自己同知公廨坐下这才笑吟吟地问道。 杨嗣昌和郑崇俭都在打量着冯紫英的官署。 同知公廨规模并不大和知府大堂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这好歹也是一个正五品的办公所在略显老旧但是却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式案桌、椅凳、花架、帷幕一应俱全倒也有几分官署气势。 “紫英一方大员可喜可贺啊只可笑那些人还在嘲笑你发配出京却不知道这天下大治始于郡县郡县不治天下难安啊。”杨嗣昌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 老爹杨鹤去了湖广担任郧阳巡抚和杨嗣昌几乎保持着每月都有一封信的通信也和杨嗣昌在信中探讨介绍这地方治理事务对地方管治也是颇有体会直言若是朝中官员未经这地方经历便很难了解整个朝廷运转的利弊得失。 杨嗣昌虽然还不能理解老爹在信中的诸般体会但是也能感受得到老爹对当下大周地方上的诸般治政的不满只是作为朝廷一方要员杨鹤这些话即便是在信中也只能浅尝辄止不过作为对父亲心思十分了解的杨嗣昌道也能领会其中的焦灼和不安。 所以他对冯紫英之前下地方的不解也逐渐变成了钦佩虽然也还有些惋惜于对方原本可以在朝中先历练几年养望和积蓄人脉然后再下地方哪怕不能像自己老爹那样担当一方巡抚大员但起码也可以直接出任一任知府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不过就此番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诸般表现杨嗣昌又不得不承认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这个道理。 单单是在永平府坚壁清野然后坚决阻击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于迁安城下打赢这一战也足以让冯紫英的名字再度在京师城里回响了。 “文弱你这话有点儿过了我是同知可不是知府便是有些成绩那也是在府尊大人治下取得……” “嘁!”杨嗣昌嗤之以鼻这家伙还是那样口不应心只怕此时心里也是格外骄傲得意吧瘪了瘪嘴“行了紫英这里只有你我和大章三人究竟如何难道还能瞒得过我和大章?大章你和紫英也是多年同学了他这份做派是不是让人可鄙?” 郑崇俭也是笑而不语。 杨嗣昌摇摇头“好了紫英不扯其他闲话了尚书大人和柴大人让我们二人来的目的恐怕你也清楚和那宰赛谈得如何?” “基本谈妥但是还有一些具体细节操作需要朝廷拍板但我觉得基本上也就只能如此了信使前日去京估计在路上与你们错过了我还琢磨着就这几日朝中就该复信了先前还以为你们二人就代表朝廷来复信呢。”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杨嗣昌吃了一惊“已经谈妥了?!这么快?” 郑崇俭也一样惊诧“紫英这等大事如此之快就谈妥是不是有些孟浪了?” 冯紫英点点头“的确有些快但是转念一想只要大原则确立下来许多细节问题就不必太纠结了这宰赛也是一个人物我与其交谈不过一个时辰他便能明晓内喀尔喀五部的未来系于何方所以在确认了未来和大周之间的关系之后其他都简单了。” 冯紫英大略地把自己和宰赛这件关于内喀尔喀五部日后在草原乃至辽东的定位以及与大周之间的关系做了一个探讨剖析情况向杨嗣昌和郑崇俭二人做了一个介绍杨郑二人都是脸色阴晴不定。 许久之后杨嗣昌才沉吟着道:“紫英若你所言这宰赛既然颇有些雄才大略的枭雄气概你还如此坦率挑明其中道理难道你就不惧这草原上又出一个铁木真?” 杨嗣昌的话也获得了郑崇俭的认同郑崇俭也沉声道:“紫英此事你做得有些欠妥对草原诸部恩威并济诱之以利示之以威都是好的但是却要分清主从你这般岂不是助长了对手的野心?若是我们再予以扶持日后万一养虎为患酿成一个比建州女真更难解决的祸端却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淡淡摇头:“文弱大章我明白你二人的担心宰赛的确有些野心而内喀尔喀五部也的确具备相当实力但是我以为内喀尔喀五部也好建州女真也好是否真正具备挑战我们大周的威胁不在于内喀尔喀或者建州女真本身而在于我们大周自身。” 冯紫英的话让杨嗣昌和郑崇俭都皱眉这话的确恢弘大气但是却不能解决现实问题杨郑二人也都清楚冯紫英不是那种夸夸其谈之人这么说肯定还有说法。 “大周当下的确面临着许多难题但是对蒙古诸部也好建州女真也好看起来似乎是军事上的问题但我以为更多的还是经济上的问题当然体现在朝廷里来就变成了财政问题。” 杨嗣昌和郑崇俭都凝神思考。 冯紫英誉满京师并非浪得虚名。 其开海之略一经提出便引发震动也的确极大地缓解了朝廷财政拮据状况要说开海之略并非新鲜但是如何具体实际操作且能获得南北双方的认可那就不是一桩简单事情了但冯紫英拿出一系列具备可操作性的方略并将其中部分收益用于对北地的一些开支事项支持后这个政策才真正得以付诸实施这种时机选择和支持方向的精准安排才是关键。 正因为如此杨嗣昌和郑崇俭都对冯紫英的论政观点十分重视。 “破解蒙古诸部和建州女真的关键还是在于辽东辽东的问题在于后勤补给尤其是粮食问题和人口问题。粮食保障受限于运输成本和能力陆路成本高海路运力弱没有粮食保障支撑十余万大军在辽东生存下去的后勤保障说穿了就是官兵以及为其提供服务的人口生存就难以维系包括官兵家眷武器和甲胄的生产和维护商旅消遣娱乐人员那种纯粹的军事堡寨性城市是很难维系长久的但如果要实现正常的城市维系生存就需要大量生产性人口农业生产和工商业生产最终来支撑军事力量而辽东的粮食生产能力极低根本无法支持只能依靠外来运入……” “我了解过辽东粮价正常年份大概是京师粮价的二倍半左右丰年大概在两倍左右而歉收年份大概是京师的四到五倍如果和江南相比大概还要上浮五成……” 冯紫英尽可能简而言之来刻画辽东的局面他也知道对于杨嗣昌和郑崇俭这两个没有实地考察了解过的生嫩来说这有些难度所以暂时只能让他们囫囵吞枣式的灌下去至于日后慢慢消化理解那需要时间和经历。 “辽东得失是关键这我们理解你的意思是无论是蒙古还是建州女真其实要和大周对抗都不够看但大周军事实力却无法有效的在辽东得以投放?而制约这种军事实力投放的关键原因就是兵力尤其是与兵力相匹配的后勤保障人口的不足?”杨嗣昌大略理解到了一些但是还有些混沌。 己字卷 第二百四十节 伏波 “对。”冯紫英言简意赅。 “那紫英的意思是只要朝廷找到解决这道难题的办法蒙古诸部也好建州女真也好其实并不具备对大周构成实质性威胁的实力?”杨嗣昌进一步问道。 “差不多。”冯紫英点头。 “那紫英似乎心里已经有些一些想法?”杨嗣昌再开口问道:“能说说么?” “嗯有一些粗略想法。”冯紫英没有谦虚“其实原来也提出来过现在朝廷也在逐步予以解决比如北方海运问题尤其是辽东地区的海运如果得到解决包括粮食在内的大宗物资运输成本至少下降七成以上可以说制约辽东后勤保障问题可以解决大半……” “目前永平府便在尝试榆关开港目前已经取得了一些实际效果预计未来三年整个辽西走廊地区的粮食、布匹、盐、茶等物资运输成本可以节省六成以上不再需要从江南通过运河走天津卫或者通州转运而可以直接运抵榆关从榆关登陆直抵辽西走廊未来这种情况可以复制到三岔河口的牛庄和金州中左所这样一来辽中和辽南的补给问题也可以迎刃而解。” 郑崇俭有些不太相信如此简单迟疑了一下方才道:“难道困扰朝廷的建州女真问题就如此简单?” “大章并不简单。”冯紫英摇头“大周要说边军精锐多少九边精锐少说点儿六七十万有吧?拿出一半来灭了建州女真绰绰有余但是能拿出一半来么?即便能拿出一半能让这三四十万大军汇聚辽东么?不能别说打仗了就算是让这三四十万大军在辽东呆上两三个月辽东都要崩溃就得要人吃人!” 冯紫英语气很严肃“整个辽东根本就无法供应如此庞大的人口粮食需要无论是哪方面都无法满足!” 郑崇俭愕然杨嗣昌却默默点头。 其父杨鹤在信中也就谈到了迫在眉睫的西南乱局谈到了现在朝廷正在想尽办法筹措包括粮食等各类物资为战争做准备但是西南地势崎岖运输艰难后勤保障成本更是骇人杨鹤作为郧阳巡抚实际上已经是日后西南平叛核心小组的成员之一了自然也清楚这后勤保障的难度之大所以在和杨嗣昌的信中多有提及。 西南如此孤悬于东北一隅在没有海路运输保障情况下仅有辽西走廊这条陆路来支撑其难度和成本之高一样可以想象得到。 正因为西南局势危在旦夕所以朝廷也是急于想要解决京畿这边的危机为下一步应对西南乱局做准备在明知道蒙古人只能带来一阵风雨而不具备倾覆风险的情形下朝廷当然希望最快解决问题能出手来。 “那除了海运外还能有其他办法么?”郑崇俭有些不甘。 “还有一条但是缓不济急而且也只能缓解无法根本解决根本解决还得要海运。”冯紫英简单把徐光启在天津做的尝试做了一个介绍也引起了二人的极大好奇。 “既然这几种外夷传来的新作物有如此产量和适应能力那辽东只要大力推行岂不能一举解决问题?”杨嗣昌和郑崇俭都是格外兴奋。 冯紫英苦笑着把产量、适应和栽培具体推广可能面临的难题做了简单叙说二人也就能大致明白这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没有一二十年的摸索尝试和推广并辅之以人口的逐渐增长是无法真正达到一种良性循环的。 倒是对于宰赛的赎回俘虏条件二人都觉得很划算二十万两银子对五万多战俘一人摊下来不足四两银子怎么都觉得太便宜了冯紫英也没有向二人深说其他或者杨嗣昌知晓一些内里隐秘但是却装作不知冯紫英自然也不提。 就在杨嗣昌和郑崇俭还在与冯紫英探讨不休的时候来自永平府和辽东方面的信使也几乎同时抵达了京师城。 整个大殿内陷入了沉重压抑的气息中就像是陡然间燃烧在大殿四周的烛光陡然暗了一些连带着整个殿内的人影都变得阴沉晦暗起来了。 “嗬好啊这辽东成日里报喜不报忧什么策反了舒尔哈齐封了建州右卫指挥使便能掣肘努尔哈赤什么海西女真定能为我所用制约建州女真什么争夺东海女真正当时现在呢?” 永隆帝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冯唐就是以这样一个结局来回报朕对他的期望?要什么给什么朕就差点儿把内库翻个个儿腾挪所有一切给他辽东了结果呢?” 内阁诸公都皱起眉头叶向高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张景秋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暂时忍住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卢嵩你怎么说?”永隆帝的面颊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下显得有些狰狞“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你们龙禁尉就没有一句交代给朕?” 边将投敌可以说是最恶劣的范例了若是寻常的低级军官也就罢了但是一个游击将军而且是驻守抚顺这种要害部位的大将投敌甚至直接和外敌勾结起来开关纵敌而入并与外敌携手洗劫一地捣毁关隘让面敌门户大开这种行径可以说是大周朝立朝以来尚未发生过的。 这比京营大败被俘数万人更为让人震惊或许在寻常百姓心目中京营大败更让人震撼但是在朝廷官员心目中尤其是重臣心中边将叛变投敌这才是最让人震惊骇然的。 而且一个边将投敌带来的破坏性影响更是难以想象其危害性可能十年八年都未必能肃清和挽回尤其是像李永芳这种在辽东成长起来的宿将。 “回陛下龙禁尉在之前对各镇边将的情况都有掌握了解包括辽东镇在内的诸将情况……” 卢嵩心中一紧以往皇上询问这类情况基本上都是单独在东书房召见询问像这种在朝会上直接问及也是气恼无比的情形下才会有这是真的对龙禁尉的工作不满或者是要龙禁尉给内阁和兵部一个交代了。 “哦?”永隆帝目光灼灼如利刺一般落在卢嵩身上让他下意识身体一缩。 “根据卑职掌握的情况辽东镇诸将情况和其他边镇情况大同小异并无太多特殊情形。” 卢嵩顿了一顿虽然皇上怒不可遏有些失态了但是卢嵩却不会把龙禁尉的秘密随意在这些朝中重臣面前泄露有些东西只能是皇上掌握重臣们也是心知肚明。 “李永芳的情况属下还是比较了解的其本身就是边地军户出身积功升迁在李成梁担任辽东镇总兵时便从千总、把总逐步擢拔后担任过都司永隆三年出任抚顺游击将军……” “其人有两子一女女婿武长春为军中斥候出身通文字善武技性机敏武长春纳李永芳下属赵一鹤女为妾……” “李永芳与建州女真方面素有往来其中抚顺一带皮货、干杂、参茸、马匹贸易均为其控制大半亦有烈酒和盐茶贸易在其中……” 卢嵩语气里没有多少情绪只是平淡无比的介绍。 这不是什么秘密这边地武将哪个不从事这些行当?只要不涉及武器、铁料和大宗粮食龙禁尉都是持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这也是大周朝廷内部心照不宣的秘密否则谁愿意去边地卖命?尤其是那些养尊处优的高级武将。 便是冯唐不也一样从事毛皮、参茸和烈酒贸易甚至主动和龙禁尉报备。 像各镇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这一类高级武将每个人都养着数十到数百甚至上千的亲兵靠什么来养活? 寻常武将不靠山吃山真要靠家里边儿那点儿营生来养亲兵亲卫那可真的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李永芳其人性格阴沉但却善于交际极善收买人心但手段亦有狠辣之时其麾下心腹不少部下多有畏服……” 永隆帝冷冷地打断卢嵩的话语:“这么说李永芳就不是一个人叛变投敌而是整个抚顺投敌啰?” 卢嵩一窒声音也低沉下来“卑职现在尚未得到回报但如果按照卑职掌握情况来看应当是如此便是有不愿意投敌者只怕亦被李永芳解决处置了……” 永隆帝冷哼一声“这就是兵部和龙禁尉加上都察院几重监督下的结果辽东镇又干了什么呢?抚顺一失辽东镇东边门户洞开东虏便可长驱直入……” “陛下抚顺虽然丢失但是辽东镇已组织军队夺回只是关隘城墙被毁甚多需要重新修缮……”柴恪硬着头皮替冯唐解释“且冯唐亦利用乌拉部归附叶赫部一事迫使东虏来战曹文诏部在镇北关外一举破敌斩敌近千人……” “斩敌千人?这里边有多少虚数?”永隆帝嘲弄地哼了一声“冯唐也学着用这等手段来糊弄朕了?朕还没说追责问罪呢。” 己字卷 第二百四十一节 需要一个替罪羊? 辽东镇在和建州女真接战中素来胜多负少便是有斩获百人以上便能称大捷这和与蒙古诸部作战情形大有不同。 建州女真出战皆为精锐且极为悍勇讲求纪律所以辽东镇在李成梁的第二个任期中便多以糊弄为主少有真正斩获获胜之时。 冯唐接任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之后情况略有改观但冯唐用兵多以大势压人便是去年东虏围剿乌拉部辽东镇为保乌拉部不被全歼也是采用多方手段拉了叶赫部和察哈尔人一道出战最终迫使努尔哈赤饮恨退兵。 张景秋皱了皱眉出列一礼之后道:“陛下臣观冯唐并非那等虚言诳报之人曹文诏在大同便以勇冠三军著称其人亦是实诚之辈这斩获近千人纵然有些水分亦不会太大东虏谋划乌拉部久矣此番冯唐先发制人将乌拉部迁徙至叶赫部要促成叶赫部和乌拉部合并可谓击中奴酋要害攻其必救之处方有此战的优势至于说抚顺所之失……” 张景秋顿了一顿想了一下才道:“臣以为只能说是非战之过李永芳隐藏如此之深努尔哈赤只怕也是花了不少工夫才将其说通以臣之见李永芳谋叛之心怕是非早有并非一二年之内就能定下可以说此祸越早发作反而越好若是真要拖到日后某些关键时候再来爆发只怕那才会酿成难以弥补之大祸。” 张景秋的话永隆帝还是要尊重一二的而且此番话也说得情通理顺。 像这种全族甚至还拉上了数千人马的叛逃这不是脑袋一热就能做出的决定而且选择此时发动肯定也是努尔哈赤和李永芳有过商计明显也是与蒙古人南侵有着默契。 只不过冯唐赶巧不巧先下手为强给建州女真也来了一招可以说在辽东忙这一局上大周和建州女真互有胜负当然建州女真更占优倒是真的不过冯唐之举只怕一样让努尔哈赤痛彻入骨。 张景秋的解释让永隆帝脸色略微好转一些事实上他也清楚李永芳之叛冯唐固然有责任但是要说多大说不上。 冯唐在辽东镇的调整已经引起了不少的反弹也已经影响到辽东镇的控制力如此段时间里有此成效已经算是不错了。 冯唐不是蓟辽出身的武将根基在大同在辽东扎根殊为不易。 按照大周边镇武将的派系划分除了武勋出身和非武勋出身之分外还要分为辽东系、大同系以及其他。 其中辽东系和大同系是两大主要派系也就是出身和成长于辽东、蓟镇和出身成长于大同、山西(太原)、延绥(榆林)的两大派系。 九边之地在建州女真崛起之前大周的敌人主要是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察哈尔人进犯之地主要在辽东、蓟镇和宣府而土默特人则主要在大同、山西(太原)、延绥(榆林)、宁夏以及宣府。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情形整个大周高级武将基本上是要么出身于辽东系要么出身于大同系其中李成梁的李家就是辽东系的代表冯唐所在的冯家则是大同系的代表麻贵较为特殊他出身成长于大同但是成名于蓟镇和辽东以及壬辰倭乱一战中所以不好定性。 像现在的三边总督陈敬轩就只能算是其他。 宣府镇情况较为特殊这里是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有牵扯的地带出身和成长于这里的武将就要看其是谁提拔起来的如果辽东系武将提拔起来的就要划归辽东系是大同系武将提拔起来的就划归大同系。 反倒是像王子腾和牛继宗提拔起来的武将理论上应该算是京营系但京营系武将在九边的影响力几近于无只能在京营这个小圈子或者非九边的其他卫所里有些影响力。 冯唐出任辽东要想迅速破除辽东系和李成梁的影响力便只能从大同、榆林等地调动自己的嫡系人马过去但是这种情形又不能做得太过否则引发辽东系武将全面反弹那又会影响大局。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建州女真的崛起实际上也对整个大周武将阵营产生了巨大影响从元熙三十年以后在辽东历练和有所成就的武将明显更容易受到重用但是这个趋势却因为二次出任辽东镇总兵却又耄耋老矣的李成梁表现不佳而受到了挫折可这种大趋势却没有改变只不过改为由大同系代表人物冯唐来延续了。 永隆帝一时间没有说话但方从哲却接上了话题。 “景秋的意见的确有理不过冯唐作为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麾下大将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要说没有责任说不过去吧?”方从哲出列道:“皇上冯唐到任也有一年多接近两年时间了其间其对辽东镇的调整一直在进行为此兵部还破格同意他从榆林、大同调入将士还同意其举荐的蓟镇总兵人选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任人唯亲、用人失察的情形还是有些突出的……” 方从哲不太客气的话语让整个大殿内的气氛都为之一凝连叶向高都脸色微变侧目而视。 “李永芳叛变导致辽东局面陡然严峻尤世功在蓟镇表现乏善可陈直接导致当下京畿局面糜烂皇上和内阁以及兵部需要反思和考虑冯唐能否胜任臣认为冯唐长期在大同、榆林任职表现上佳但其到辽东之后明显水土不服有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感觉臣以为不如调冯唐为三边总督更为适宜……” 整个殿内一片寂静。 图穷匕见? 齐永泰内心揣摩着方从哲的意图同时也在观察微微色变的叶向高和李廷机的错愕很显然方从哲这个次辅今日的突然发难实现并没有被叶向高和李廷机这两位同为江南士人的代表所知晓他这么做意欲何为? “陛下臣不认同方大人的观点!”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左都御史张怀昌率先出列反对:“辽东战略事关长远不宜计较于一城一地得失虽然抚顺所为东虏所乘但李永芳之祸非短期之患当下根本不是考虑易换蓟辽总督人选之时而是应当考虑如何进一步加强辽东防御以臣之见冯唐到辽东一洗辽东懒散堕惰之气而且亦提出了长远规划远胜于李成梁时代的得过且过海西女真之略极为高明东海女真的布局更是关乎未来辽东大略成败臣以为只要坚持冯唐提出的长期经营战略不出十年定能扭转当下不利局面……” “张大人此言说易行难你可知去年一年到今年朝廷在辽东投入多大?京畿局面糜烂若斯与蓟镇被极大削弱有很大关系冯唐一意孤行将蓟镇主力调至辽东而将辽东多部人马易换至蓟镇导致蓟镇各部战斗力大减这也是墙子岭——镇鲁营一战中虽然蓟镇军兵力占优但是却始终无法取得胜势的主要原因……” 方从哲语气并没有太激烈但是话语里却是直指此番京畿之战的关键。 正因为墙子岭——镇鲁营与察哈尔人一战迟迟取得实质性进展导致外喀尔喀人从宣府镇的周四沟突破打了蓟镇方面一个措手不及而一时间又抽不出力量来应对其结果就是怀柔失守被迫放弃密云将整个京畿北部拱手让出不说也让北部大军陷入了困境。 若非冯紫英提出的从喜峰口出兵跨越关外燕山山地支援曹家寨那边这支军队甚至可能是濒临绝境。 “单单是去年到今年朝廷为辽东和蓟镇两镇投入军饷、物资购买火铳的花销以及冯唐索要的为所谓拉拢关外诸部所需物资花销就超过一百六十万两白银但是结果呢?我们都看到了抚顺所的洞开被毁百姓被掳走拿到我们大周各种物资支持的察哈尔人反过来南侵狠狠的打了我们一记耳光蓟镇表现拙劣顾此失彼捉襟见肘经济震动百姓惶恐不安怀柔、密云、玉田、丰润流民四散流离可以说此乃前明土木堡之变后瓦剌也先入侵以来两百年中最严峻的局面难道朝廷这一两年不惜花费巨资投入到辽东蓟镇得到的结果就是现在大家坐困愁城束手无策?” 不得不说方从哲的这番言辞极富煽动性和说服力。 李永芳的叛变抚顺所的失守数万百姓被掳走再加上蓟镇境内迭遭失利京畿内外的震怖不安不但给内阁和兵部带来巨大压力同样也让永隆帝承受了不少指责。 连已经许久未曾过问过政事的太上皇都专门遣使来询问永隆帝当下京畿战局的走向这才是让永隆帝坐卧不安的关键而方从哲现在的这番言辞无疑就是火上浇油。 “所以陛下臣以为我们在座诸位需要给朝廷上下给京畿民众一个交代。”方从哲字正腔圆。 己字卷 第二百四十二节 烫手山芋 永隆帝没想到方从哲突然间放了这样大一把火他固然对冯唐的表现不满意十分恼火甚至也考虑过调换冯唐的蓟辽总督一职但是理智还是告诉他此时绝非易人的好时机。 但方从哲这番话却真的有些打动了永隆帝。 一百多万两银子的投入看起来似乎辽东那边有了起色但是骤然间却被抚顺所李永芳的叛变投敌给戳破了究竟是虚幻的假象还是真的只是一个冯唐并不占太大责任的偶然情况? 蓟镇的不佳局面究竟是调整所必须要付出的阵痛还是冯唐任人唯亲导致的恶果? 本来永隆帝就不太愿意让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但是在冯唐的力荐下加之一时间的确没有合适人选才勉强同意了由尤世功来出任现在却变成这样一幅情形要说永隆帝内心没有一点儿后悔那是假话。 要不换一换?永隆帝有些犹豫但换谁? 还有方从哲是真的觉得父皇遣使而来给了自己压力想要替自己出谋分担还是另有所图? 对于和内阁中这帮文臣们打交道永隆帝觉得自己颇为心累这帮家伙平素都是道貌岸然话语中都是中正平和但是其话语里的表面意思往往和其真实意图都南辕北辙让你始终难以把握住稍不留意就要坠入彀中。 看着眼前殿中诸人永隆帝很清楚在维护大周朝廷利益的角度上他们和自己是一致的但是和朝廷利益一致却未必和自己的利益完全一致这其中的微妙差异唯有这帮文臣是分得最清楚甚至乐此不疲的在其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甚至可以肯定若是自己大哥在父皇的支持下陡然间占了优势坐了皇位这些人一样会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的继续他们的事情并不会因此而受到多大的影响。 同样大哥坐了这个位置一样也只能用这帮人这其中或许有一些调换调整但是终归还是这个群体还是这帮人不过是表面的变化骨子里却不会有太大的更易的哪怕有那南北之争。 “叶卿你意如何?”永隆帝强压住内心的烦躁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平静一些。 叶向高内心也很恼火方从哲这样没商量的就放了这么一炮弄得他也有些尴尬或许皇上就会觉得自己几人是事先就有勾连又或者会觉得自己已经驾驭不住方从哲了。 另外齐永泰和张怀昌是肯定不会同意这个提议的。 事实上叶向高对冯唐观感一般。 虽然他认为冯唐虽然稳住了辽东局面但是花费却太大了一些而且对建州女真仍然只能保持守势并没有取得多少实质性的收获这样下去辽东恐怕就真的会成为一个无底洞。 至于舒尔哈齐也好叶赫部也好东海女真也好更像是一些糊弄人眼的花架子短时间内根本见不出什么成效现在舒尔哈齐就这样轻描淡写被努尔哈赤剪除了更增添了他的这种感觉。 但这个时候提出易换冯唐却绝非合适时机方从哲或许有他的考量但叶向高不能认同这等情况却可以下来之后细细商计。 “皇上此时不是讨论此事的时机抚顺所虽然陷灭但对整个辽东尚不至于构成致命威胁只需要重建抚顺所关便是冯唐此时须得要担起重任。”叶向高略作沉吟便很果断地道:“当下之局还是以稳定辽东为主解决了京畿战事再来讨论其他也不为迟。” 永隆帝微微颌首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唔此事日后再议给辽东去文责令冯唐即刻复建抚顺所、关尽复城墙定保辽东安全……” 永隆帝直接下旨没有再征求诸位阁臣意见显然对方从哲的这一番动作不太满意。 方从哲表情平静内心却知道自己的话终归还是让永隆帝内心有了些许嫌隙叶向高虽然缓解了这一情况却没有否认自己的建议日后此事定会慢慢发酵。 “内喀尔喀人这边谈判已有初步结果冯紫英已经把商谈事项呈报上来诸卿阅过以为如何?” 永隆帝深吸了一口气辽东事宜固然重要却非紧急但京营去留这才是迫在眉睫的难题二十万两银子在永隆帝看来不是太贵了而是实在太便宜了人均连四两银子都不到堂堂一个京营士卒的性命竟然连灾年时京中流民插标卖首的丫头小子都不如? “二十万两银子紫英倒是厉害啊不知道怎么就把内喀尔喀人给说服了?”谈到这事儿方从哲脸色却又好看起来了冯唐是一回事但冯紫英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对冯唐的辽东战略不看好那是一个无底洞尤其是在西南局面越发紧张的情形下作为分管财政的次辅他需要未雨绸缪而且从湖广那边传来的消息这一场战事恐怕无可避免不说而且极有可能不会那么轻易了结。 郑继芝已经准备致仕一旦郑继芝致仕那么按照惯例户部尚书便会从湖广籍士人转入江南士人手中这也是朝中约定俗成的惯例六部尚书中吏部和户部尚书基本上是在北地、江南、湖广籍士人中轮流坐庄而这一轮户部尚书该江南士人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如果继续向前两年那样毫无保留地支持辽东战略那么西南战事一旦迁延朝廷财力铁定又要出大窟窿到时候就没有像前年开海之略那样的好事情来填补了。 “嗯再说可以和内喀尔喀人合作但是这帮南侵本来就是奔着图财而来的家伙怎么会这么好说话了?”李廷机也很好奇。 “俘虏简单但是他们拿着这几万人又有何益?难道还能押回草原不成?”张景秋解释道:“顶多能带走三五千人就是极限了可对他们来说这帮大头兵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还能指望这些人家眷去草原上支付赎金紫英就应该是抓住了这一点说服了对方吧。” “不过这二十万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紫英也说这是替朝廷答应下来的若是朝廷不愿意他也只能问一问那些山陕商会的商贾们是否愿意替这些兵作保估计里边也会牵绊甚多……”柴恪接上话“倒是那三五百武将军官据说商贾们都十分愿意替他们作保已经有人在和内喀尔喀人联系希望尽快把一批武将军官赎回来了……” 柴恪这番话一出来立即引来了殿上众臣们不约而同的轻哼声。 对商贾对武勋这些人都没有太好的印象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却又是甩不掉的而且商贾们也都和朝中文臣武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对这个群体这个阶层不屑不满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和这个阶层和群体中与他们有利益勾连瓜葛的个体有多么仇视利益所至不寒碜。 至于武勋他们一样客观存在在九边也好在京营也好在各地卫所也好百年武勋子弟在这里边的存在也一样避免不了的。 当然京营这帮武勋是在太窝囊无能了所以尤为此甚罢了。 永隆帝阴着脸这也是他最心烦之事赎不赎都两难明知道这些人都迟早要回来一样要回到京师城中甚至一样会回到京营你怎么处置? 有时候真的希望内喀尔喀人还不如学着白起来那么一出只可惜永隆帝也知道内喀尔喀人不会那么蠢。 现在士卒无人问津武将军官却有商人热心帮助这种反差几乎要堵得永隆帝心梗了。 “叶卿方卿你们觉得呢?”最终永隆帝还是压抑住内心的烦闷问道。 二人相顾踌躇。 这还是大周朝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以往边军不是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但那既是在边地而且规模大多很小不过百十人的边将自行悄然处置便。 无论是俘虏置换还是赎买或者就置之不理又或者通过商贾的利益交易化解都是藏在面下的。 但是这一次是京营关系到京中数十万人而且吵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朝廷如何处置都会引发许多不可预测的后遗症。 不闻不问是肯定不行的不说寒了军中将士们的心单单是这一二十万和京营将士有瓜葛的亲眷家属一关就过不去但如果赎回这五万士卒那数百武将军官又该如何? 如果要把这数百武将军官赎回那就不是二十万两银子就是上百万两银子了朝廷如何支应得起?便是支应得起对于这帮只会吞噬朝廷俸饷的家伙在座的没有一人愿意付这边赎金。 但不付的话让这些武将军官的家属亲眷自行赎回?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些官兵赎回来之后又该如何应对处置安排? 现实的矛盾内心的情感利益的纠葛都让这帮人成为了一个烫手山芋便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一干人都觉得无比棘手。 己字卷 第二百四十三节 熠熠(本卷终) 最终还是叶向高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只怕京营士卒的赎回朝廷还是应当要做的这批士卒家人多是在京城中世代兵户在京城中安家几代二十万两银子买得他们对朝廷和皇上的忠心还是值当的。” 叶向高潜在话语没有说出来但在座众人都能明白。 如果朝廷不愿意出这笔银子赎回商贾们更不可能出这笔银子那么不但破坏了和内喀尔喀人刚建立起的单薄信任内喀尔喀人可能被最终会向冯紫英在信中所言那样带走数千蒙古人觉得还有点儿价值的精壮其余就地释放。 这些人终将返回京城和附近府县他们和他们家眷亲属会认为他们为朝廷卖命结果却是遭到了朝廷的欺骗和背叛进而对朝廷生出恚怨之心极易被有心人所收买利用。 永隆帝可能更关注于这些人被义忠亲王这些人所利用而叶向高他们则更担心这帮人被诸如白莲教这些秘密会社所吸引利用而京畿之地若是被白莲教、无为教这些秘密会社所影响渗透其危害和风险不可想象。 鉴于冯紫英在战前对白莲教向朝廷提出的警告兵部已经把这个情况转给了刑部和龙禁尉以及顺天府。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从龙禁尉和顺天府传回来的消息触目惊心。 不但京郊的白莲教势力十分猖獗即便是在京师城中亦有不少人笃信尤其是几次大灾之后从保定、真定、河间诸府来的流民中这种情况更为突出他们不少人都长期滞留在京城中这已经成为一大隐患。 而且这还只是揭开了一角的情形真实的情况恐怕更为严重十倍特别是现在怀柔、密云难民又在四处游荡往京城里开的情况下。 这几方面情形混杂在一起叶向高都不敢想象。 永隆帝暗沉沉地道:“那武将军官们的事情怎么处置?” 这笔银子数量太大殿内大臣们也能隐约知晓永隆帝的心思那就是置之不理但这合适么? 不理的话那些武勋家族大多是能拿出赎身银子的还有许多商贾们肯定也愿意为其担保借贷在他们看来这些武勋家族在军中根基深厚尤其是边地生意脱不开这些武勋家族的照拂几万几千两银子虽然昂贵但是这笔“投资”是雪中送炭还是相当划算的。 叶向高沉吟不语这件事情的确不好处理赎与不赎都很棘手。 方从哲一想到为了这帮废物还要花上一两百万两银子就觉得给剜了自己身上肉一般难受见叶向高不语便出列道:“臣以为京营八万大军固守三屯营那等坚城居然被蒙古人四万军队一夜攻灭若说士卒无辜勉强说得过去这帮武将便是逃回来都应当以龙禁尉锁拿追究其渎职之责遑论赎回?当然若是其家中愿意赎回朝廷也不会阻拦至于商贾愿意为其担保借贷臣以为不可放任这帮商贾愿意为其出钱也好担保也好分明是冲着这些人身份而去甚至是指望着这些人官复原职或者是这些人亲眷尚有在边镇和各省卫所为官便可借此机会搭线谋私……” 方从哲的话说到了永隆帝心中但是表面上他却不能就此表态文官们对这些武勋出身的武人不待见不是秘密言辞更加激烈者也屡见不鲜许多御史也都攻讦甚多。 “张卿之意呢?”永隆帝斜睨了张怀昌一眼。 张怀昌心中暗叹一声皇上的意思还不明白? 皇上既不愿意得罪武勋这个群体又要把这帮武勋在京营中的影响力连根拔起自然就要表现得欲罢不能了。 而方从哲却是从即将落入江南一系士人中的户部尚书和他这个分管财政的次辅下一步工作着想自然也不愿意出这笔银子了现在就要让自己来再加一把火好把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但皇上就没有考虑过这样做武勋的反弹么? “臣以为方阁老所言甚是京营诸将三屯营一战表现该当追究都察院已经收到多封弹章认为主将贻误军机罪莫大焉……纵然调查问罪需要一个过程但是若是要以朝廷库银为这样一个导致京东局面败坏负有重大责任的群体支付赎金臣以为京畿百姓必定会大哗于朝廷威信和名声不利……” 永隆帝面无表情但是眉目间的异样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心情略感欣慰满意但是同样也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这不是针对某一个武勋的发难而几乎是针对整个武勋群体的诘难了势必引起武勋群体的反击。 自己固然可以以文臣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作为刀枪来发起此番攻势甚至剥夺这帮人重掌京营的机会但是武勋们也不蠢他们自然也能看得出这背后自己的影子只怕态度会更为激烈关键在于这会不会给义忠亲王以机会? 想到这一点永隆帝又有些迟疑了。 自己之所以现在对弹劾牛继宗的弹章留中不发就是不愿意在这等时候引发不可预测的风波现在宣府镇的大军正在源源不断的进入京畿地区与蓟镇大军联手抗击察哈尔和外喀尔喀的大军牛继宗表现异常努力连尤世功在密折中都奏报牛继宗亲率大军在昌平一线布防压制住了外喀尔喀大军的进逼。 虽说这并不足以抵消其前期的罪责可如果这个时候要动他牛继宗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甚至还有其他举动呢? 现在虽然神机营和五军营一部在三屯营一战中湮灭但是陈继先的五军营仍然保持着最精锐的三万多主力和自己能够控制神枢营抗衡如果这样做会不会激起五军营的兔死狐悲感觉? 宣府军和蓟镇军中那些武勋子弟们又会如何想? 宣府军进来太快一样要让永隆帝担心他现在都已经吃不准牛继宗对宣府镇的控制力有多大了王子腾和牛继宗几年之内走马观花一样在宣大总督位置上腾挪就是担心他们在这个位置上呆太久但这二人都极有手腕加上宣府镇也是武勋子弟云集的边镇很多事情还真的不好说。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永隆帝想到此处就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张景秋瞟了一眼踟躇的叶向高眉头微皱的齐永泰面无表情的李三才他已经揣摩到了皇上的一些心思方从哲和张怀昌各有考虑但这道题不好做可处于此情形下的皇上却又进退两难。 “皇上臣以为此事牵扯面极广需要从长计议况且冯紫英在信中也提到内喀尔喀人索要赎金条件多有变化一直未曾敲定还有一些附加条件加之目前黄得功部出喜峰口救曹家寨尚无音讯内喀尔喀人未尝没有一观风色的想法当下关键还是坚守住昌平——顺义——平谷防线若是我们在这一线也失陷没准儿内喀尔喀人就会改变主意真的要配合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率军西进了。” 张景秋的话让永隆帝和内阁诸公都为之色变这太危言耸听了叶向高率先道:“景秋冯紫英不是说内喀尔喀人已经不会听从林丹巴图尔的命令么?” “首辅大人话是这么说那是建立在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联军所能取得的成效有限情况下但若是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联军真的突破昌平——顺义——平谷防线打到京师城下那恐怕内喀尔喀人就不得不考虑我们还有否能力能抵挡得住?没准儿京师城就要失陷呢这等情况下内喀尔喀人可以随时丢弃和我们的意向协议为策应林丹巴图尔而率军西进毕竟能打下京师城的话对于每一个草原上的部族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所获更是远胜于他现在能得到的而且他可能也会评估大周的实力究竟有没有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 张景秋的话语中肯有力一干人都是有些动摇。 内喀尔喀人虽然谈妥但是他们都对内喀尔喀人不太了解那宰赛也是从未见过这等优势情况下宰赛能退让如此大本身就让他们有些怀疑如果内喀尔喀人在关键时刻突然毁诺或者根本就是受察哈尔人的指使来麻痹己方呢? 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了。 “那景秋你的意见……?”永隆帝深吸一口气之前他考虑内部问题太多这方面似乎有些太过于乐观了。 “不如招冯紫英回京面见听一听他对内喀尔喀五部的评判京营这边的情况亦可听一听他的看法目前顺天府东部几乎是空白蓟镇军没有足够兵力防御我们不得不想得多一些……” 朝会散了并没有取得多少实质性的结果但大家心里都有了一个底儿只要内喀尔喀人能够被稳住不参与进来宣府大军已经源源不断进来稳住了昌平一线大同军也在赶来的路上时间拖下去对大周是有利的。 派往永平的信使星夜出发招冯紫英返京。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一节 命运之轮再启动 “紫英他们走了?” 朱志仁收回目光放下手中的画卷。 这是刚拿到手的一副赵孟頫的《江畔饮马图》乃是昌黎一名大户赠送给他的目的意图都很明确。 若是往日朱志仁定不会收受不过到现在他却心安理得了。 这幅画的确很合他的口味也说明送画人是破费了一番心思才揣摩到自己的喜好对这一点朱志仁倒是很有些感慨。 他来永平府也有好几年了这几年知府生涯中无人送礼肯定是假话但是如此煞费苦心的寻来这样一幅画送到自己面前还真的不多见。 送贵重礼物容易但是能掐准自己的心思还能料定自己愿意收能收这份苦心才值得夸赞。 赵孟頫的画并不算少见但精品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即便到手那花费也不小。 这幅图构图雅致藏露疏密布局独具匠心七匹骏马在江畔或扬首长嘶或俯首汲水或悠闲漫步或慵懒侧立用墨浓郁和清丽相得益彰若非大家断难有此造诣。 放在画卷旁还有一卷《金刚经》据说是赵孟頫之妻管道升手书。 对书法朱志仁没太大研究他对佛经也没多大兴趣不过老家老妻对笃信菩萨眼见得自己即将离任永平府也该把老妻和成年的孩子们接到身边了这一卷管道升手书的《金钢经》也算是对老妻这么多年来替自己在家中管教孩子的一份感激之意了。 在接到来自通政司的召唤之后冯紫英便禀报给了朱志仁。 朱志仁固然羡慕冯紫英又一次获得了内阁召唤的“特殊待遇”不过他也不怎么羡慕。 这等和蒙古人打交道的事情本身就有很大的风险性机遇风险并存得益虽大但是一旦失手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他年龄已大不愿意去走这种路了像当下这种稳稳当当的熬过资历获得晋升机会才是正理儿。 当然熬资历并不意味着就不做事这也是朱志仁的观点和正确的人一道做正确的事儿才能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朱志仁觉得这就是最大的捷径。 目前他以为自己是走对了。 现在还不确定自己下一步能去哪里不过朱志仁希望自己能回京一任也算是替自己的仕途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自己最大的靠山郑继芝据说要致仕了时间大概就在明年初也正好卡在自己这一任永平知府任满的时候希望伯孝兄能再帮自己一把。 “走了冯大人和兵部两位一道走的听说来拜会这一位杨文弱是修龄公的嫡子?”身旁的幕僚好奇地问道。 他知道东家是湖广士人应该是和杨鹤有联系但是据他了解东家和杨鹤也不算太熟悉。 “嗯。”朱志仁满意的捋了捋胡须“你不知道?文弱是永隆五年的探花只可惜他们那一科出了紫英这个天纵奇才连练国事这个状元都被压得黯淡无光黄尊素和文弱他们两位更是失色哎不过看文弱和紫英关系倒是没怎么受到影响倒是让人欣慰。” 杨鹤的仕途肯定比自己光明现在已经赴任郧阳巡抚但朱志仁也知道那不是一个好坐的位置。 坐上那个位置的要么会被誉为一代名臣要么就会被视为贻误大局因为荆襄流民一旦出事便会被无数人反推究竟祸因源于哪一任巡抚任上功劳和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很多人哪怕是升迁都不愿意去坐郧阳巡抚这个位置。 西南局面不稳朱志仁也隐约听到一些风声但至今仍未有其他消息传来也不知道是朝廷有意压着还是引弦不发。 但毫无疑问一旦西南出现变乱身处湖广的郧阳巡抚避免不了被卷入其中。 “看杨大人对东翁还是格外尊重东翁高升可期。”幕僚凑趣。 朱志仁笑了起来“别把文弱的姿态太当真他们这些年轻人不像朝里那些人那么敏感……” “不东翁我不那么看杨文弱是翰林院编修出身现在兵部他先前说那番话虽然是代表兵部对大人的功绩肯定但您不也说兵部尚书张大人可能会转任吏部尚书么?若是属实那说明杨文弱应该是听到了某些消息……” 幕僚的话让朱志仁心中一动张景秋会不会转任吏部尚书一事他不确定但是齐永泰卸任吏部尚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吏部尚书职位虽然多有传言但是却一直未能真正确定下来。 张景秋入阁未果那么出任吏部尚书也算是一个补偿而且兵部左侍郎柴恪本来就一直呼声很高但是张景秋不动柴恪就无法接任兵部尚书。 “看吧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猜测那样老夫也希望能早日有一个结果不过这一切可能都要等到明年初去了蒙古人不退这些后续事情不处理好朝廷不会动人事的。”朱志仁脸上浮起一抹忧色“近日丰润、玉田那边的流民回去的多么?” “有部分回去了不过还是有一部分留在我们这边儿但小冯修撰不是已经让那位左大人在流民中招募精壮了么?另外迁安和卢龙那边如果铁厂、煤矿、铁矿山、炭场一旦复工和扩大规模所需要的人手也会大增估计这也会很快了吧……” 幕僚的话让朱志仁不太满意“哪有那么简单?蒙古人一天不撤出关外铁厂、炭场和矿山都不敢开工紫英对这帮匠人倒是看得比什么都宝贵……” “也是若是冶铁秘法被蒙古人那边知晓了那可就是祸事了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幕僚小心翼翼地道“小冯修撰此番立下大功大人若是要走不知道小冯修撰接任……” 朱志仁一怔低垂下眼睑思考了一下“理论上可能性不大他才授正五品不过半年多时间按照常理两任六年才得有升迁机会当然他太过优秀三年一升迁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一年……” 朱志仁咂咂嘴啧啧了两声。 其他人他都可以断言绝无可能可冯紫英这个家伙还真不好说。 击退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保全了整个永平府这个功劳名义上是自己承头但是朝廷里不会不清楚单凭这一功劳只要满了三年的铁定升迁一级便是没满三年也能破格升迁。 可就算是他能破格升迁一级也不过是从四品自己这个永平知府可是实打实的正四品一年连升两级大周历史上不是没有但是那大多是朝官特旨而非地方官。 但除了保全了连朝廷都打算放弃的永平府协助朝廷谈妥和内喀尔喀人关于俘虏赎回的事儿也能算一遭功劳吧? 那组织这所谓永平新军出喜峰口去增援曹家寨难道不算一桩功劳? 朱志仁很清楚一旦这支军队真的增援曹家寨保全了李如樟部进而牵制住了蒙古人在顺天府北边儿的行动只怕这桩功劳会比保住永平府更大。 “紫英这个家伙嘿嘿还真的很难说或者他想当这个知府也未尝不可能难度么很大或许要皇上特旨但内阁和吏部那边关不好过……呵呵……”朱志仁似乎想到一些什么忍俊不禁摩挲着下颌笑了起来“起码这永平府交到他手上比交到别人手里强。” 数十骑奔行在从卢龙经榛子镇到丰润的官道上卷起漫天的黄尘。 虽然确定内喀尔喀人这段时间的心思都放在了把三屯营的所有值钱的物事往草原上般并无意其他但冯紫英还是谨慎的派出了多路斥候以防不测。 他可不希望八十老娘倒绷孩儿这个时候被人伏击自己现在的命可比什么都金贵。 京营留给内喀尔喀人的百辆大车成了最吃香的东西这种大车马拉骡子拉均可占地不大轮辐坚固装货不少当然要过燕山山地也颇难但对于能拉回草原的这些东西便是吃些苦也值得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路线其实没啥好选的从榛子镇经丰润、玉田、宝坻、香河过运河进京。 但虽然现在内喀尔喀人心思都在回草原上了但是这内喀尔喀五部这么多人困在三屯营一线不可能都是老实本分的。 就在冯紫英和宰赛商谈那两日科尔沁人和巴林部还联手南下袭扰了玉田和丰润一带原本已经觉得平静下来的局面骤然有紧张起来不少都已经归家的百姓被这么一遭又给吓得四散流离奔着永平这边来的都不少。 当然外喀尔喀人的理由也很充分承诺的是不袭扰永平丰润和玉田不属于永平府不按照林丹巴图尔命令行事林丹巴图尔的命令是进攻遵化他们没对遵化动手。 “算算日子黄得功部该差不多过了柳河吧?”郑崇俭回忆着舆图。 “差不多但雾灵山南边是最难走的就算过了柳河两三日也未必能走得过去。”冯紫英策马缓行一阵狂奔之后马匹也需要休息他大腿两侧也有些髀肉渐长的感觉。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二节 萧墙(1) 从卢龙出来几十里地冯紫英一行人就能感觉到情形的变化虽然并不明显但是冯紫英这几个月来也来过榛子镇这边几次了对这边情况并不陌生。 进入深秋的冀东大地显得有些空旷而萧索加上坚壁清野的政策使得原本繁盛的榛子镇都空无人烟。 冯紫英还有意逡巡了一圈往日偌大榛子镇人口大概在七八百户两三千人左右客栈、饭馆、铁匠铺、木匠铺、泥瓦铺、南货铺、粮铺、油铺一应俱全南来北往的商旅络绎不绝车马川流不息尚未靠近镇子就能感受到那份热闹景象。 不过现在整个镇子不过区区几十户人坚壁清野的政策仍然在继续在没有官府发出通告蒙古人退走之前也只有一些胆大或者无牵无挂者才敢冒着性命危险回来讨生活。 榛子镇位于开平中屯卫的北面三十里地左右和开平中屯卫来往密切。 随着坚壁清野政策的执行和战事的爆发开平中屯卫的屯兵也迅速向西转移转移到了西面宝坻境内梁城所。 那里是一处重要的军屯物资重地由于地理位置偏南蓟镇军在这里驻扎兵力虽然只有一个营但是还有备兵营一营也放在这里加之城高墙厚潮河环绕地势低洼复杂沼泽遍布这种地理环境其实很不利于蒙古马队的行进和驻留。 梁城所城又有水门直通潮河可以通过船运与外部通联即便是被蒙古人围城也能不虞封锁所以梁城所也成为京畿东南仅次于天津卫的一处要地。 冯紫英马队一行进入榛子镇时就引来了躲藏在镇子屋宅里隐蔽的目光窥伺能够在这个时候大股马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一区域除了官军外也就只有蒙古人的骑队了。 前几日冯紫英和宰赛便在这里会晤那个时候冯紫英就让吴耀青对这一区域进行过一次秘密搜查榛子镇里还是陆陆续续潜回来没有遵守官府命令的几十户。 冯紫英起初也没有在意一直到吴耀青秘密向他汇报说这些潜回来的人中有几户都是和白莲教有瓜葛的这才引起了他的警惕。 白莲教的威胁始终萦绕在冯紫英的脑海中让他半点不敢轻忽。 临清民变中白莲教不过是小试牛刀的引导了一下就掀起了滔天巨浪如果当白莲教成为主导者时他不知道这种在宗教狂热的煽动下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但是他知道当下的大周是真的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泄药了。 滦州一直是冯紫英要求吴耀青他们监控的重点。 从各方面显现的情况来看白莲教在永平府的泛滥情形要比山东那边更严峻起码要比东昌府那边更危险为此冯紫英还给自己岳父沈珫去信询问东昌府那边的东大乘教活动情况沈珫的回信提到东昌府诸州县情况尚可但是在鲁南那边据说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永平府几乎每个州县都有白莲教的踪迹但是州县衙门对于白莲教的认识都明显有些轻忽懈怠但也的确有些处置上的难度。 尤其是一些还只是浅表层次的信教者这个时代没有太多的教化手段单靠农村中的乡绅和宗族势力很难对这类本身就称得上是受压迫者的群体产生多大的影响甚至可能使他们更为抱团更具有满足感。 好在冯紫英以同知身份的提醒和督促也使得各县都开始或多或少的行动起来尤其是要求对那些跨乡跨县的流窜传道者一旦发现坚决抓获严惩这在一定程度上稍许遏制了这种势头的蔓延。 一直到出了榛子镇冯紫英都还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似乎是感受到了冯紫英某种担心吴耀青催马赶了上来“大人不必过分担心榛子镇虽然有白莲教活动但是这里有巡检司巡检司的赵大人还算是比较得力我已经和他交代过他会上心的。” “但愿吧。”冯紫英不置可否他对下边这些官吏的敬业心还是有些怀疑的。 吴耀青笑了笑“赵大人的妻族便在这榛子镇上经营粮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白莲教这些一旦起事会带来什么。” “哦?”冯紫英点点头这倒是真的只有和自身的利益绑定这些家伙才会有热情。 杨嗣昌和郑崇俭都对这个经常出没于冯紫英身旁的男子很好奇。 先前他们以为这个容貌气度都很平常的男子是冯紫英长随一类的人物或者是冯紫英父亲安排给他的仆从但是见到冯紫英和他之间的谈话又不像是那种纯粹的主从交谈尤其是冯紫英在和他交谈时都十分认真仔细这就让他们很好奇了。 像这种场合下对方却主动上来向冯紫英汇报什么虽然因为距离和骑乘马行的缘故听不太清楚但是从冯紫英神色变化也能感觉得出来冯紫英对他的话很重视。 吴耀青也很知趣说完之后便悄然退下去杨嗣昌这才问起:“紫英你这个长随好像很有些本事啊我看你有什么问题似乎都要招他来询问?你请的幕僚?” 和杨嗣昌他们在京中为朝官不一样冯紫英已经算得上是一方大员了在永平府这个百万人口的大府里边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幕僚甚至幕僚团队都不奇怪。 像杨嗣昌这类年轻官员在朝廷六部或者都察院中也多半是以办事为主真正要说筹谋定策的情形很少见所以基本上没有谁会去请幕僚倒是亲随有一二比较多见但是亲随就谈不上替主人出谋划策了更多是替主人跑腿办些杂务。 “文弱我不过是一介同知哪里需要请什么幕僚?耀青是我岳父昔日的随员后来我岳父过世之前便将他交代于我帮着我办些事情罢了。”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 杨嗣昌一愣之后便反应过来冯紫英口中所称的岳父并非沈氏女之父现在东昌府知府沈珫而是林氏女之父前两淮巡盐御史林海两淮巡盐御史执掌两淮盐政的确有资格养一帮子幕僚随员这应该是其中极为得力者方才会托付给自家女婿。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杨嗣昌笑着点头:“还是紫英好啊兼祧三房岳父们便是有什么好事都能想着紫英。” “文弱说笑了令尊现在巡抚郧阳想必才会需要一个真正的幕僚团队荆襄流民的治理可不简单尤其是现在西南乱象已现朝廷让鹤公巡抚郧阳也是未雨绸缪啊。” 冯紫英巧妙地把话题拉到杨鹤身上杨嗣昌便没有再深问反倒是替自己老爹担心起来“紫英播州那边仍然蛰伏不发但内里和周边土司来往越发密切职方司估计也就在近期就会有动作了。” 杨嗣昌有些沉郁的语气显示出他对西南局面的不看好“耿大人在重庆那边编练民壮新军希望兵部能为其提供火铳紫英听说佛山庄记在永平这边开矿冶铁又与兵仗局和军器局合办火铳工坊制作火铳不知道进展如何?” 杨嗣昌的问话让冯紫英还不好回答这不是秘密但是目前对兵仗局和军器局的说法是还在筹办但实际上前期已经试生产出一部分火铳主要是供给新军以及抵消当初庄记承诺给辽东方面的火铳。 沉吟了一下冯紫英这才回答:“文弱不瞒你说庄记这边等到蒙古人退出边墙便能生产火铳了前期数量和质量肯定有些问题但是放在明年肯定就能正常下来只不过楚材兄那边恐怕是来不及了但火铳来不及军中兵仗局和军器局还有部分刀枪我以为兵部可以先行运往重庆若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登莱军上我担心会出问题。” 杨嗣昌一凛“紫英之意……?” “我没其他意思登莱军初成兵员皆来自山东和徐州未必能适应西南山地和气候而且有未经战阵莫要又成为另外一个京营那就真的是笑话了。” 冯紫英的解释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实际杨嗣昌总觉得里边还有未尽之意“王子腾乃是宿将这些情形他们考虑得到吧?而且登莱军已经在湖广驻留经月要说气候适应也差不多了吧?” “但愿吧我倒是建议兵部要考虑周全一些三边之兵是否可以调动?若是甘肃宁夏那边不好动但榆林和固原的兵呢?” 冯紫英也不争辩对王子腾的登莱军他一直持警惕态度总觉得对方如此爽利的就去了湖广怕是存着某些心思但具体会有什么问题他也说不出来但贾元春…… “固原镇的兵?”杨嗣昌迟疑了一下“固原镇兵力单薄本来就是作为榆林和宁夏二镇的预备队……” “既然是预备队那为哪里预备不一样?拉到西安、郧阳一线也不过多费些粮食总胜过一直呆在固原吧?”冯紫英反问:“文弱你该向柴大人建议一下。”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三节 萧墙(2) 一行人从榛子镇出直奔丰润。 榛子镇距离丰润只有六十里地不到比距离滦州、卢龙和迁安都更近但却属于滦州。 二十里官道处便有一处驿站标志着从这里便进入了顺天府丰润县境内但一路上人烟稀缺便是在这驿站也是明显许久没有人驻留了。 杨嗣昌和郑崇俭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冯紫英摇摇头“文弱大章何必如此?这战事一起哪个地方都是如此丰润、玉田二县所处位置既非关隘要地距离京师城又有一定距离蓟镇那边自然不可能驻留重兵百姓见此情形自然也要退避以防兵乱。” 杨嗣昌叹息不语但是郑崇俭却忍不住:“紫英这丰润和玉田二县主官却是恁地胆怯我们前几日从京师过来时二县境内谣言四起乱成一团盗匪横行流民四处奔逃也不见县衙衙役出来辟谣维持治安我们刚出丰润县城就在浭水边上就险些被流民所劫还是我们马快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冯紫英也清楚玉田和丰润二县情况。 因为这两县是紧邻永平府的京畿县两县人口超过五十万尤其是玉田就接近三十万当然官府掌握的纳税服役人口也就只有十万人而真实人口一般都是二到三倍这种情形从前明以来一直是如此。 但因为蓟镇驻军要么驻扎遵化与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对峙要么退守梁城所和蓟州玉田和丰润二县地域辽阔加之除了县城外无险可倚所以蓟镇军在内喀尔喀人入侵之后就迅速战略撤退从开平中屯卫与丰润、玉田二县退往蓟镇和梁城所。 这一撤退的结果就是引得二县官绅一片大哗有些门道的富贵人家都纷纷躲往京城而寻常百姓就只能藏往山中或者寻乡间隐蔽之地托身。 两县衙门也是连连像顺天府衙告急求得便宜行事的谕令这更增添了县里百姓的恐惧纷纷逃亡外地藏身便是卢龙、滦州起码都涌入了上万人来逃避战火。 “流民也敢劫官差?”冯紫英颇感吃惊涌入永平的流民也不少你说因为饥饿抢粮他能理解但若是劫杀官差那就有些夸张了。 “我们也有些不解这些流民似乎有些狂热更像是有些人组织……”郑崇俭迟疑着道:“我有些怀疑是不是一些诸如白莲教、闻香教和三阳教这些秘密会社在其中拉拢煽动加之两县的官府现在缺位士绅大多逃亡京师城中所以导致这边情况很乱。” 冯紫英吃惊之余下意识地望向后边吴耀青跟随着三人不远注意到了冯紫英的目光便又催马上来“大人?” 冯紫英略作沉吟便问道:“耀青丰润、玉田这边十分混乱你前段时间不是在榛子镇这边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我是指那些秘密结社的……” 见杨嗣昌和郑崇俭都把目光落在吴耀青身上冯紫英解释了一下:“前几日因为要和宰赛会面就在这榛子镇不太放心所以让耀青过来先做了一些摸底搜查也对这边民情做了一个了解榛子镇紧邻丰润所以免不了要和丰润那边打交道。” “回大人丰润、玉田那边都有秘密会社活动白莲教、无为教、闻香教和东大乘教还有棒棰会和圆顿教都有发现我们永平这边几个州县都有防范但是还是防不胜防顺天府这边这方面好像要宽松一些无人问津所以比我们永平府那边情况更糟糕。” 吴耀青的话并没有出乎冯紫英的预料。 京畿地区山河相连民风相似虽然丰润、玉田和滦州、卢龙分属两府但是同处京东地区人情婚姻往来甚多看看玉田、丰润这边流民因为兵灾、旱灾往滦州、卢龙这边逃亡也就能知晓一二像这等秘密会社的发展又岂能离得了这些脉络相承。 “哦?”冯紫英略作沉吟又问道:“那这边的这些会社有无利用这段混乱时期活动的迹象?” “这……”吴耀青想了一想“活动肯定有玉田和丰润两县士绅大户们大多都躲入京中了对地方上的控制力削弱了许多官府现在也没有这份心思来管这些这些会社的骨干分子肯定会趁机发展拉拢民众不过蒙古人现在是头号大敌若说是他们要趁这个时候做什么大事儿恐怕还不至于吧按照大人要求我们更多的还是在调查我们永平境内的这些情况顺天府这边不过是顺带具体情况就没有掌握太多了。” 吴耀青的话中规中矩听得杨嗣昌和郑崇俭也都是微微颌首看来冯紫英这个得力手下是个懂规矩的角色事儿做得漂亮但是却没有逾越本分底线。 “文弱大章京畿之地经历了蒙古人这么来折腾一遭他们退去之后情况恐怕都将会糟糕很多总有那些个不安分的人还会借机搅和回去之后你们恐怕要和二位大人说一说请他们知会刑部和顺天府衙啊。” 冯紫英的话也让杨嗣昌和郑崇俭都点头认可“这是应有之意便是紫英不说我们也会如此。” 一行人边走边说距离丰润县城还有两三里地时便看到一个庄子边儿上一群人举着棍棒锤头蜂拥而过不过在看到冯紫英他们这一行人的时候还是有些畏惧都下意识的往边上靠了。 杨嗣昌和郑崇俭都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倒是冯紫英脸色很平静甚至连多余目光都懒得在这群人身上逗留便径直而过。 “棒棰会的?”一直到丰润县城冯紫英才微微侧首问了一句。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是棒棰会的其实是白莲教一支老巢在景州、武邑那边。”吴耀青压低声音道:“我刚安排有人过去但是现在还进不去……” 冯紫英眉头一皱“他们组织很严密?” “也不是棒棰会首领姓于但此人神出鬼没我们在河间和真定那边没什么人所以还得要慢慢物色人另外不知根知底的也不敢乱用。”吴耀青有些遗憾“北边儿我们以前还是接触得少了一些也幸亏倪二那边这几年的人都是来自北直各府的所以还能有些人可用。” “耀青你给我一个实话这京畿这边白莲教、闻香教这些情形究竟如何?”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问道。 “各府都有顺天府这边尤甚然后恐怕就是我们永平府了。”吴耀青想了想“石佛口王家我们安排有人盯着但是那边很警惕根本渗不进去到现在我们连其内部的基本情况都掌握不了只能知晓一个大概……”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有些为难人人家虽说是乱世草头王但是好歹也是几十年经营自己来永平府不过几个月又不是神仙哪里能一下子就把人家底细摸清楚? ******** 牛继宗神色复杂地把信函捏成一团然后放在烛火边儿上看着燃起变成一团灰烬这才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京营就被皇上和兵部这么兵不血刃的借刀杀人给肢解了干得漂亮他很想知道陈继先这个家伙现在内心如何着想?还想着左右逢源? 仇士本的神枢营根本就是皇上的嫡系了现在神机营灰飞烟灭五军营元气大伤整个京营的形势陡然倒转难怪义忠亲王坐不住了。 问题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宣府军看起来兵强马壮令行禁止但是自己能掌握在手中的有多少? 大同军又紧随而来牛继宗摇摇头他们想象的冒险之举根本不可能皇上和兵部岂会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把纸灰捻散牛继宗的目光回到舆图上外喀尔喀人很活跃不过随着宣府军的布置到位外喀尔喀人要想从昌平到顺义这一线突破是不可能的了当然如果蓟镇军失利那就怪不到自己了。 兵部和都察院那边至今没有动静但是牛继宗清楚这并不代表着对自己前期的事儿就不追究了这往往意味着到最后反而会加倍算账。 想到这里牛继宗轻哼一声如果真的要算这些账他倒是不怕蓟镇难道的情况就没有一个交代了? 冯唐在抚顺所捅出的大篓子在消息一到京师时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大哥莫说二哥要处置那就都该处置。 这些其实都不是牛继宗所关心的事情到那时候情况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情形谁能说得清楚他现在最关注的还是义忠亲王是不是真的打算走最后一步了。 这一步一旦踏出去整个大周就要天崩地裂自己真的该跟着走下去么?王子腾呢?还有多少人愿意跟着走下去? 如果要跟着义忠亲王走那又该如何走?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四节 萧墙(3) 看着雄峻的城门半闭冯紫英才深刻感受到自己离开这几个月里京师城又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波澜。 城门两边多了许多临时搭建起来的木棚和草窝密密麻麻沿着护城河一直向两侧延伸过去喧嚣繁闹但更多的一种杂乱无章的气息笼罩。 实际上本来沿着城门外的驿道是都有建筑群落的各种因为没赶上时间的商旅们都只能歇在城外从通州到城里不仅仅是运河水道同样官道也早就形成了气候水路有水路的市场陆路有陆路的门道各不相干却又相互补充。 比如从西门出来要北上走永平、辽东的又或者沿着潮白河要北上怀柔密云走古北口出塞的还有就在京畿附近的香河、宝坻、三河、蓟州、平谷、梁城所这边的都不会走水路太麻烦。 京畿附近的驿道起码在顺天府境内比起北直隶其他府都要好上一大截便是驮队马车都能轻快无比的奔行所以水路固然价钱划算但是这一装一卸时间耽搁不说力夫钱也不少短距离内却并不划算。 当然大宗货物却是都要走水路的河间、保定二府乃至山东和以下的都只能走水路运河的便利远不是陆路所能比拟的而且通过运河、三角淀、卢沟河、易水、白洋淀、五官淀、玉带河、猪龙河便能把顺天府与整个保定和河间这边都和运河体系联系起来。 比如顺天府的武清、固安、霸州、保定(县)河间府的任丘、河间保定府的雄县、安州虽然这些河沟河道上在运力上无法和运河相比但是这州县间的货物流通也并不需要多么大吃水深的船只也绰绰有余了。 “单单是这一两个月间整个城墙外的流民便多了七八万这还没有算已经进入京师城的一两万人这也让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两县不胜烦扰……” 郑崇俭见冯紫英的目光一直在城墙周围的流民草棚群落中徘徊解释道。 “这怕是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有意驱赶而来的吧?”冯紫英冷冷地道:“我听闻察哈尔人把密云怀柔二县的工匠、商贾都掳掠一空便是精壮农人也没有放过只有老弱妇孺便是驱赶着往南这分明就是减轻他们自己补给压力将其推给我们今年冬播成空明年顺天府北部诸县百姓如何为生?” 杨嗣昌沉默不语郑崇俭也是欲言又止。 “这样拖下去对蒙古人来固然不利但是对我们何尝不是灾难?只顾着眼前明年怎么过?” 冯紫英轻叹一口气“蒙古人其实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战意了宣府兵和大同兵既然陆续到位为什么就不敢发起反击?难道非要拖到天寒地冻流民返家生活无着时才来?” 杨嗣昌皱起眉头“紫英有些情况你还不太了解蓟镇军这边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察哈尔人主力一直在寻机突破南下并非像你所说的那样没有战意了我们来之前几日察哈尔人还沿着边墙内向东南游击绕过了平谷一直冲到了盘山脚下引得三河、蓟州一线大哗险些就从遵化抽调兵力支援了。” “越是如此越是说明蒙古人失去了战意文弱你也是知兵的若是蒙古人真的有意南下你觉得他们会有这种花式来搞什么突袭侧击么?他们有这个实力么?” 冯紫英一句“你也是知兵的”让杨嗣昌心里很舒服细细想了一想才道:“紫英你所说的也有道理但是现在蓟镇兵被分成几块而宣府军和大同军牛继宗那边……” 杨嗣昌吞吞吐吐冯紫英扬起眉毛“怎么牛继宗捅了这么大篓子难道还敢避战不成?” 杨嗣昌摇头似乎有些苦恼和困惑“不太清楚张大人和柴大人怎么考虑的又或者皇上和内阁诸公还没拿定主意?宣府兵基本上都过来了大同兵也紧跟而来比想象的还要来得快但因为来得太快几乎没有带粮草辎重而且有些混乱也不知道是不是牛继宗好像有些控制不住?但此时却又能让何人去接替?” 冯紫英一凛牛继宗会控制不住? 如果宣府和大同军都进来了那么蓟镇军再遭遇了前期的损失和周边如曹家寨、遵化等地的牵制还能腾得出手的机动兵力有多少? 京师城中五军营的陈继先和神枢营仇士本更像是互相牵制的关系仇士本好说但陈继先究竟属于哪边现在似乎一下子就不好说了。 但无论如何京营的五军营和神枢营在大同军和宣府军这两支边军精锐面前都是弟弟真要让宣府军和大同军他们进了京师城而蓟镇军被察哈尔人所牵制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态势?只怕那一切都不可预测了。 难怪宣府军和大同军明明大举进入但是却始终驻留在昌平一线是兵部给他们划定了区域还是牛继宗有意在这一线盘桓避嫌?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趟被招进京城好像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自己也在说这么一桩事儿值得把自己叫进京师城么? 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这样诡异的围而不打究竟是真的力有不逮还是有其他图谋? 一时间冯紫英发现自己似乎也有点儿要陷入阴谋论中的感觉。 皇上义忠亲王太上皇武勋牛继宗和王子腾自己和老爹京营宣府和大同军蓟镇军和辽东军蒙古人建州女真似乎都要被卷入进来了谁是棋手谁是棋子?或者棋手和棋子本身就会在一定条件下互换身份? 注意到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杨嗣昌还以为冯紫英担心牛继宗宽慰对方道:“紫英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牛继宗也是宿将现在宣府军和大同军过来的人马超过了八万人昌平一线水泄不通渤海所那一带宣府骑兵和外喀尔喀骑兵一直缠战就这架势我看还真和你说那样起码外喀尔喀人未必有多少战意了。” 冯紫英摇了摇头“文弱我可没担心这个。” 杨嗣昌一愣“那你担心什么?” “一言难尽总觉得这一仗打成这个模样好像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冯紫英摇摇头“看吧等到和和张大人、柴大人见了面之后再说吧。” ******* 义忠王府。 “牛继宗还没有给孤回信?”义忠亲王脸上的神色多了几分焦躁还有几分无奈。 “殿下牛继宗这种人怎么可能被轻易遽下决断?”楚琦摇摇头“我判断三五日之内他都不会给殿下回信他肯定还要观察另外陈继先那边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只怕他不会同意。” “陈继先?”义忠亲王冷笑“他比牛继宗还滑头孤给他送信的人连人都找不到不是称病就是说在城墙上检查防务结果半夜都不归家几天都遇不到人这种事情孤又不敢留下一书半纸……” “殿下其实您也不比太过于焦虑咱们还得要立足咱们原来的方略眼下这个局面不过是机缘凑巧说实话老朽是不太看好的……” “可是楚先生如此机遇如果孤都不能一搏孤担心孤会后悔一辈子啊。”义忠亲王扼腕不已眉目间流露出浓浓的不甘“富贵险中求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老四以为把京营这一手给灭了却没有想过没有了京营谁来守城?他以为人家都是傻子不知道他和兵部玩的这一手陈继先这一回也应该明白没有了武勋子弟们支撑他这个五军营大将狗屁都不是!” “但是殿下牛继宗迟迟不肯表态奈何?而且大同镇和宣府镇这些兵他究竟能掌握多少?”楚琦脸色沉重“牛继宗担任宣大总督不过两年……” “王子腾还担任了两年时间。”义忠亲王不无遗憾地道:“如果王子腾的登莱军没有去湖广就好了那一切就水到渠成哎……” “王爷没那么简单如果登莱军没有离开宣府军和大同军就没有那么容易过来……”楚琦觉得王爷还是想得太理想了一些皇上岂会轻易让京畿处于那等不利情势下? 义忠亲王摇摇头“楚先生你以为现在当如何?”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只能等陈继先那边我估计他也在评估京营中的确群情激愤估计也和宣府、大同军中有联系但是陈继先和牛继宗敢下这个决断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在里边安插有沙子?而且我敢确定肯定有。” 楚琦淡淡地道:“王爷不必太过于露面了穆王爷和水王爷他们俩应该有所行动才是总不能什么都让我们来坐享其成的事情这个世道恐怕没有。”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五节 抽丝剥茧(第一更!) 进城之后杨嗣昌、郑崇俭二人径直去兵部复命冯紫英却没有去兵部而是直接去了乔应甲府邸。 论理他也不该去兵部他是内阁召回是要等到内阁召见才能去文渊阁当然回来了自然要去通知通政司一声。 冯紫英感觉现在自己有些乱有些看不准当下京中局面一时间梳理不出来头绪需要好好琢磨一下。 照理说要了解情况去齐永泰那里是最合适的但齐永泰是内阁阁老他不能去而乔应甲不过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不属于内阁六部和通政司说得过去。 护送冯紫英一行的骑兵是罗一贯部的到了京师城自然去京郊蓟镇郑村坝驻地。 那里是前明靖难之役时朱棣与李景隆大战之地颇有名气也是蓟镇在京郊的一处驻地。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按照规矩边镇之军不得入城但是整个顺天府都是蓟镇防区而蓟镇难看要和兵部乃至兵仗局、军器局、太仆寺这些部门打交道所以也就在郑村坝留有一处驻留点。 几个月没回京师城了似乎京师城又热闹了不少但是这种热闹中间却是带着某种混乱和躁动的气息。 蒙古大军二十余万在昌平——顺义——平谷一线不断袭扰整个北面防线京郊诸县州的士绅大户们都早已经带着家人躲入京师城中便是一些有些门道中等人家也都拖儿携女寻着机会逃入城中。 唯有那些没什么路子的便只能蜂拥至城墙外似乎依托着这高峻的城墙也能得到一些安慰。 乔府在大时雍坊西南角的油房胡同紧挨着宣武门冯紫英到时外边儿还有几处小轿和马车应该是来拜会乔应甲的。 帖子送进去很快就被迎了进去也引来门外其他等候人的一阵喧哗侧目不过有人认识冯紫英一阵耳递目传只会便无人再有异议。 很快便有门房把外边帖子都收了另约时间大家都知道这是乔副都御使今日不再见客的意思但能留个明后日一见的机会对一些本来并无机会的客人来说反而是好事了。 对于冯紫英的来访乔应甲很是高兴。 随着冯紫英在治政才能上熠熠生辉无论是乔应甲还是官应震都已经感觉到了这种后生可畏的气势便是齐永泰有时候都觉得很难对冯紫英的表现做一个标准的评判。 都觉得只觉得这家伙思路如天马行空无论是在那个位置上都能有一些别有新意别出心裁的动作出来而且往往都不局限于其所处的位置这才是最让一干师长们欣慰之余又有些忐忑的期盼。 乔应甲这一年里算是他们三人中与冯紫英接触比较少的了随着冯紫英声誉愈大地位变化见面也需要斟酌考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非议。 当然大周一朝对同僚之间的私下拜访虽然不是特别忌讳但是大家都还是有种某种默契那就是阁老之间六部尚书与阁老之间都察院官员与其他部门同僚之间如非有特殊事项不会轻易登门拜访相比之下其他同僚和下级拜会商计学生拜会老师乡党之间的拜会却是允许的。 “难得啊刚进城过家门而不入就来我这里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啊不是都说你有泰山压顶不变色的定力么?”乔应甲打趣着自己这个弟子平常略显刻薄冷峻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难得的笑容。 乔应甲的府邸很简单素色调的装饰古朴地家具案桌在接待客人的桌椅上居然能看到些许残缺的扶手和挡板。 不过乔应甲似乎从来不太在意这些方面而只要是熟悉的来客们也都对乔应甲的这种风格习以为常了。 “乔师这套桌椅是否需要换一换了?”冯紫英没忙着回答乔应甲的问话而是扯到了这官帽椅和案几上“摇摇欲坠给人感觉咱们大周朝都察院的气势都弱了不少。” “你小子!”乔应甲脸一沉“少把心思放在这些上边儿你初入仕途多琢磨一下正事儿此番朝廷招你回来也足见皇上和内阁对你的器重你也该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应对内阁的咨询。” “乔师你也觉得会是这么简单?”冯紫英毫不客气“弟子怎么觉得这里边有些别样味道呢?所以弟子才来请益。” 乔应甲撇了冯紫英一眼下人把茶送了上来他端起茶示意了一下“怎么你又看出什么来了?” “乔师牛继宗在延庆州被外喀尔喀大军突破犯下如此大错都察院的御史们难道熟视无睹么?还是皇上留中不发?” 冯紫英的话让乔应甲眼中掠过一抹惊讶和满意能一眼就看出其中关键紫英这家伙的确还是成熟了不少目光视野都不比以往局限于单纯的治政更明白庙堂之争的另一面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乔应甲淡淡地应了一句。 “是内阁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是皇上觉得还不是时候?”这是两个概念冯紫英要问清楚。 如果是前者那意味着内阁和兵部担心此时问责牛继宗会影响到下一步战局这也正常;如果是后者那就是另外一重意思了冯紫英倾向于是前者但是更担心的是后者。 乔应甲目光中多了几分锐利看着冯紫英:“紫英你想说什么?” “乔师以往如果出现这种情形弟子觉得都察院可能不会坐视如果是御史们都保持沉默我觉得我们都察院御史们也学会顾大局了战事要紧大局为重不过若是皇上留中嗯那我反而有些担心了如果内阁和兵部都支持追责那就意味着内阁和兵部应该有对策了可皇上却要留中这就出人意料了。” 冯紫英的话让乔应甲也有点儿不悦“紫英你可知都察院对你父亲一样没有上弹章。” “我父亲?”冯紫英还不知道抚顺关所失守一事讶然道。 “抚顺关所失守李永芳叛变东虏破关而入掳走兵民近二万人……”乔应甲冷冷地道:“但朝廷商计之后张大人和我与都察院中御史们沟通御史们也愿意等到下一步调查结果出来而没有直接上弹章。” “啊?!”冯紫英被乔应甲一句“李永芳叛变”弄得心神大乱。 此时他才想起前世中明末历史中的这桩大事儿正是李永芳的叛变极其后续一连串帮助努尔哈赤的各种针对大明辽东的动作才使得辽东在他叛变之后遭遇了多重伤害。 李永芳是第一个叛变东虏的将军级人物可以说这开了一个极其恶劣的先例从此汉人将领倒向建州女真的情况便此起彼伏了。 这都在其次关键在于李永芳在辽东经营多年对辽东各卫所的文武军情和将士情况了如指掌他的叛逃无疑为东虏刺探了解辽东军情政情防务以商贸情况都提供了难以想象的帮助。 更加之此人投效努尔哈赤之后更是不遗余力的帮助努尔哈赤收买拉拢威逼利诱辽东各路武将军官由于辽东文武军将长年吃空额和走私的情况被李永芳所掌握他利用这个把柄威逼拉拢各路军将可谓无往不利。 尤其是一些中低级军官更是经受不住这种软硬兼施的手段纷纷投向东虏可以说其一人给辽东带来的危害超过了一场战事的影响。 见冯紫英脸色骤变乔应甲摆摆手:“紫英你也无需焦虑令尊之责尚无定论李永芳之叛依我看起码早叛比晚叛强之前还有些人说你父心胸狭隘一味从大同和榆林引入旧部现在便再无人提起李永芳的情况比较复杂龙禁尉和都察院都已经派员前往辽东调查相信会有一个说法。” 冯紫英苦笑着摇摇头:“乔师我不是替我父亲担心而是担心李永芳这个人的叛逃可能带来的危害要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这个人对辽东太熟悉了如果东虏抓住这个机会今后几年里辽东都要处于战战兢兢地状态下乔师你应该知道这些边地武将们谁屁股下边能有多干净龙禁尉睁只眼闭只眼但御史们恐怕……” 乔应甲皱了皱眉似乎是明白了冯紫英的担心“此事我会和张大人、刘大人商量自然有分寸。” “多谢乔师了。”冯紫英甩了甩头似乎有些神思恍惚看在乔应甲眼中也是有些担心:“紫英你这个状态可不行内阁和皇上都要见你……” “乔师皇上和内阁只是见我这么简单么?嗯和内喀尔喀人的谈判结果值得专门把我召回来一趟么?”冯紫英看着乔应甲。 乔应甲迟疑垂眼良久才道:“你什么时候觉察出来的?” “蒙古人游而不击大同军和宣府军进来比想象的更快我还以为是牛继宗想要立功赎罪呢当然也不排除牛继宗有这个想法但是落在很多人眼中难免就要心生疑虑了尤其是京营一下子损失了八万人城里边只剩下陈继先和仇士本两部了五军营控制着广宁门和西直门阜成门和东直门却是在神枢营手里我今日从广渠门和宣武门进的城以往这是神机营控制的但现在好像都被神枢营控制了连四卫营和勇士营也来接掌门禁了乔师您说是不是会让很多人都有别样想法了?” 冯紫英的话语如铁锤一样击打在乔应甲身上让他脸色微变。 其实乔应甲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他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既不是都察院的一二把交椅都察院本身有又不能直接接触六部和内阁事务所以在这些方面消息明显就要迟缓一些了。 尤其是宣府军和大同军动向他并不知晓冯紫英这么一说让他顿时悚然一惊。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六节 动荡(第二更求月票!) “紫英你是说……”乔应甲越想越心惊如果蒙古人和京中某些势力有勾结那就不是天家一脉的事情这关系到整个大周朝甚至往大里说这是关系到整个汉人王朝存亡的滔天大事了。 “乔师我现在什么也没说也不好说不是我不敢说而是我了解掌握的情况不多怕随意妄测把你们的揣摩想法都带偏了那我就百死莫赎了。”冯紫英摇摇头。 乔应甲脸色冷厉决然地摆摆手“紫英你说我乔应甲还不至于乱了方寸自然有我自己的判断。” “弟子素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事情也要朝最坏的一面打算以免到最后措手不及防患于未然总比到最后束手无策的好……武勋的最大势力代表是京营但现在京营在三屯营遭遇如此惨败数百勋贵们被蒙古人俘虏朝廷至今没有任何说法京中的武勋们尤其是京营的武勋们怎么想?” 冯紫英的话让乔应甲眉峰紧蹙。 “牛继宗失职导致外喀尔喀人从周四沟突破又在延庆州防范不力导致外喀尔喀大军从内长城进入顺天府与察哈尔人会师才会酿成当下局面这是天下皆知的情形但朝廷压制《今日新闻》不准报道同时又对牛继宗的行径毫无表示换了我是牛继宗会怎么想?” 冯紫英言语犀利乔应甲却越发觉得情形不妙“会怎么想?” “我会以为要么你们是怕了我手中的大军要么就是你们打算事后来对我进行清算乔师你觉得呢?” 乔应甲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看来这桩事情上的确有些失策了。 都察院当初的确提出了要调查处理牛继宗渎职但是内阁和兵部以大局为重压了下来这说得过去但连一纸斥责批评都没有就有点儿让人心生别念了。 如果高明一些的做法其实还是应当让都察院开始前期调查哪怕给御史们打招呼去了不要干扰军务做个调查的姿态都好。 牛继宗起码会觉得这是正常程序便是有责任但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但现在恐怕就不由得他不这么想了。 皇帝也没有一纸质问训斥这同样有些蹊跷内阁和兵部都没有意识到以皇帝的性子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本来就对这些武勋们没有多少好感现在却不趁机发难甚至连口头的训斥都没有这是出于何种考虑? 真如冯紫英所言设身处地特别是在蓟镇兵被蒙古大军死死压制住的情况下牛继宗肯定会觉得要么就是和内阁六部有了默契要事后动手要么就是被蜂拥而入的宣府军和大同军给吓住了甚至他会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四卫营、勇士营以及神枢营接管各大城门会不会让武勋占据着绝对控制权的五军营感到某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一旦他们和牛继宗联系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牛继宗会不会……? 想到这里乔应甲坐不住了立即起身就要换衣外出。 “乔师乔师!” 见素来沉稳的乔应甲都坐不住了冯紫英赶紧劝道:“这只是弟子的一个猜测或许不至于如此……” “哼老夫这段时间有些懈怠了原本以为军务和老夫无甚关系怀昌兄也多有参与以他的经验自然看得出轻重没想到怀昌也大意了。” 乔应甲摇头“如你所说事情要从最坏的打算没有那些我们担心的事情最好天家博弈我们做臣子的不好置喙但若是这等时候还有人要以大周朝的江山来做赌注与外族勾结那我乔应甲绝对不会饶过他们。” “乔师您请稍安勿躁听弟子把情况说完。”冯紫英赶紧上前一礼“弟子觉得或许有这种可能但还不至于如此如果我们轻率妄动或许才会被人窥测出虚实甚至刺激到某些人本来还在犹豫的心态反而可能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这也是弟子来您这里而没有去齐师那里的原因弟子还觉得您是最稳重的呢没想到……” 乔应甲也反应过来这些武勋们在京中实力遍布甚至在龙禁尉中也有相当厚实的跟脚如果真的有某种想法恐怕这京中无处没有他们的眼线特别是还有义忠亲王这样的后盾。 到现在龙禁尉指挥使不仍然是顾诚在担任么?卢嵩仍然只能委屈的挂一个指挥同知身份真以为顾诚就湮灭无声了?乔应甲从未如此想。 乔应甲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的确现在自己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是激化情势还需要细细斟酌到这时候乔应甲内心对冯紫英的观感更满意了一层这半个弟子去了永平大半年变得沉稳周密了许多。 “紫英现在你觉得该如何?”乔应甲捋了捋颌下胡须一只手背负在背后缓缓踱步。 “乔师蒙古人那边我觉得或许有些人有这个意图但是之前他们应该是没有这个意图的不过是局面走到这一步恐怕才会让他们萌发了这种念想这涉及到几方的配合城中的五军营陈继先他们控制着城门这是一方若说要让大同军和宣府军敢直接进攻京城估计谁都不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但若是城门洞开欢迎入城那又另当别论了……” 乔应甲点头这个分析判断是准确的边军哪怕是武勋控制着的也不敢行武力攻打京城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武将们敢士卒们也不敢但城门大开编一个清君侧的幌子那就不好说了。 “蒙古人他们如果不压制住蓟镇军蓟镇军随时可以抽出大军来……” “牛继宗他是宣大总督手握军权宣大军都在他手上而且宣府军和大同军尤其是宣府军中武勋武将军官为数不少但是他也要考虑他的控制力度究竟有多强另外还有大同军……” 乔应甲眼睛一亮“紫英你是说皇上招你回来……” “弟子不知道等到明日就知晓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还有就是蓟镇军如果弟子方才说的那些都不幸而言中那么蓟镇军就是平衡宣大军的砝码只要蓟镇军能腾出手来牛继宗就不敢冒这个险……” 乔应甲微微点头“除开蓟镇军外如果这帮人有此想法几方要达到一个齐心协力的状态方敢行此逆天之举关键在于牛继宗身上我不觉得牛继宗有此魄力义忠亲王倒是有此胆魄但他未必有此手腕和威望而陈继先老奸巨猾不见兔子不撒鹰他没那么容易把自己一族人的身家性命押上去牛继宗和陈继先这二人只怕都会瞻前顾后……” “对乔师对他们的分析精准到位所以他们还会不断的接触沟通但时间拖得越久其实他们的勇气会渐渐丧失各种顾虑反而会拖累他们如果最危险的时候往往也就是这十天半个月!” 冯紫英很肯定地道。 乔应甲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紫英看来在永平府这大半年让你成长不少啊不过你觉得现在可以做哪些事情呢?” “牛继宗那边再做些什么反而会有些露行迹弟子以为其实只要给牛继宗和义忠亲王一些疑兵之计就行了陈继先那边不妨可以有些动作另外遵化的蓟镇军我觉得可以调回郑村坝。”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 “遵化的蓟镇军?”乔应甲迟疑地问道。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遵化的蓟镇军主要是对抗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但现在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俘虏了五万多京营将士目前真该将他们部分俘获所得转移运回草原以弟子之见内喀尔喀人应该没有动力再西侵了。”冯紫英解释道:“那驻扎遵化的两万大军完全可以调至京畿附近。” “你能保证内喀尔喀人没有异心?”乔应甲冷声斥道:“这种事谁都不能保证你只能把情况逐一说到这种决定轮不到你来做出你也没有这个义务和资格!” 冯紫英猛然醒悟自己如何能插话这等事情? 内阁和皇上招自己回来自己如实说就行了朝中难道还缺这些聪明人清醒人? 自己一介永平府同知本来就抢了很多人风头了还要恣意妄言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招嫉恨。 “谢乔师指点弟子愚昧了。”冯紫英赶紧起身道谢。 “紫英此番事情固然关系重大但是别觉得人家都看不到为师也是这段时间有些懈怠轻慢了我估计皇上和内阁诸公心里都还是有些数的但是怕就怕他们都想观望或者都抱着几分侥幸总觉得对方不敢但是有些事情一旦走下去就难以回头了所以我们还要的要把有些事情做到前面尽可能促成向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乔应甲叹了一口气“你回去休息吧这些事儿为师来做明日你还是按照既定的去做就是。”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七节 归家(第三更!) 从油房胡同出来冯紫英还在思考着这一连串的事情。 或许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危险永隆帝也好内阁诸公也好兵部那两位也好应该还是考虑到了一些情况。 只不过就像乔应甲所言那样聪明人太多往往就未必意见一致或者又觉得人家未必敢铤而走险就像自己一样不也觉得只是有这种可能只不过出于谨慎起见才觉得应该采取一些对策么? 除了油房胡同拐上宣武门里街这是城西最重要的一条大街从宣武门可以一直通往单牌楼、四牌楼和西长安街、西安门大街两条交汇。 往日这几条街都是最热闹的到现在京城里突然再涌入了几万人顿时就更显得热闹起来了。 宣武门里街是一条南北向的大街沿街两边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居所也不是官署衙门所在但更多的却还是红墙碧瓦和临街铺面的存在。 京师城的官署衙门分布于何处是有讲究的大多都集中在大时雍坊的东部南熏坊的南部阜财坊的中部小时雍坊的北部其他像明时坊、黄华坊、明照坊、澄清坊也都有零星分布。 至于豪门大宅则基本上都避开了最当面的正街和闹市区更愿意选择一些幽静但交通方便的寻常巷子。 比如丰城胡同比如油房胡同兵部洼石碑胡同、松树胡同、板场胡同以及这些胡同所在的大时雍坊、小时雍坊、咸宜坊、安富坊、南熏坊这些都是高门大户喜欢选择的所在。 像宣武门里街这样的正街云集了整个城西最好的绸缎庄、香粉号、皮货行、药材铺像寻常的盐、茶、油、粮这些日常使用的铺行都不会选择这些区域租金实在太高不是这些日常生计物事行道能承受的。 从乡下进城的这些乡绅富户并不代表他们就穷了更不代表他们对这些需求就小了相反进了城之后他们更愿意走出门来消费这从宣武门里街的热闹程度就能略窥一斑。 熙熙攘攘的人流虽然不能说摩肩接踵但是冯紫英估计自己从油房胡同回到丰城胡同起码多用了小半个时辰。 回京之事没有人知晓所以当冯紫英踏进丰城胡同自家门槛时无论是门房里的门子还是刚巧走到门口的云裳都呆住了。 “怎么见了爷回来也不知道问候一声?这么不讲规矩了?”冯紫英笑吟吟的下马顺手把马缰丢给了宝祥。 “爷您怎么回来了?”云裳飞奔而来踉跄了一下险些跌了也该大跟斗眼圈红得泪水都包不住了刹那间便打湿了扑在冯紫英的胸前。 “爷怎么就不能回来?难道说爷回来看你们反而成了罪过不成?”充满了青春气息的肉体在自己怀中哪怕是隔着几重衣衫冯紫英也能感受到那份充满弹力丰腴的结实。 在永平府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多少心思去想其他便是半夜上床都还得要琢磨着公事儿饶是尤二姐为没能怀上孕心急如焚但是也知道轻重分寸所以很守规矩的没有纠缠。 早出晚归尤其是大部分时间都得要奔波于迁安和卢龙之间随时紧绷的弦让冯紫英这两个月真的有点儿像是吃素斋的感觉好不容易轻松一点儿又接着是和内喀尔喀人的谈判京营贺虎臣部和左良玉新军的重建哪样事情冯紫英都不敢怠慢这关系到日后大计此时辛苦一分日后便能有底气几分。 似乎是猛然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云裳还一边抹拭眼角泪水一边忙不迭地挣脱冯紫英的胳膊“奴婢马上去和奶奶说奶奶年前还在念叨爷呢说爷这么久也不来信又听闻永平那边有蒙古兵打仗心里惦记得紧呢。” “呃不用了我先去太太、姨太太那边问个安便过去。”冯紫英松开云裳又和门房里的几个下人打了招呼这才拉着云裳的手径直往自己母亲那边走去。 和母亲、姨娘见了面免不了又是一阵抹眼泪小段氏更是拉着冯紫英的手唏嘘半晌最后还是记挂着那边还有一个孕妇这才让冯紫英赶紧去安抚一下阔别已久的女人。 依偎在相公身边沈宜修觉得自己似乎全身上下一下子就彻底放松了下来甚至连眼皮子都开始耷拉下来。 絮絮叨叨的说话轻怜蜜爱的爱抚甚至捧了捧已经浑圆如球的腹部还替自己搓揉有些浮肿的小腿这一切都让沈宜修陷入了某种漂浮的幸福甜美状态中。 她太享受这种滋味了。 丈夫的突然归来让一直在下人面前保持着清冷淡然状态的她彻底放下了面具甚至在晴雯和云裳面前也不惧于表现出自己对丈夫温存的渴望这在以前便是晴雯算是自己贴身丫鬟了她也鲜有暴露自己作为女人对丈夫的那种依恋。 自从听闻蒙古大军突破关碍入侵永平府之后她就一直处于一种躁动的情绪中。 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处心积虑去了永平府是绝不会允许蒙古人破坏他的大计的途中那一趟回来更是表现出了某种要不惜一切代价和蒙古人一战的心思只是丈夫不愿意怀孕的自己担心所以不肯谈及具体的计划可这反而增添了沈宜修的担心。 前些时日便有消息传来说蒙古人大军南下迁安在迁安和辽东军鏖战这既让沈宜修忧惧又有些欣慰起码公公派出了辽东军精锐支援丈夫但是具体战况如何却是各说不一。 又说蒙古人在迁安城下折戟又有说蒙古人只是虚晃一枪要先解决盘踞在永平府西北角三屯营的八万京营大军紧接着便传来消息说京营被蒙古人一举歼灭五万多人沦为俘虏蒙古人此时气势正盛要么要西进攻打遵化要么重新南下攻打迁安。 种种真假莫辨的消息让沈宜修也是心情忽起忽落揪心不止一直到从永平传回来消息称一切安泰她才稍稍放心但是在没有亲眼看到丈夫在没有得到丈夫亲口保证时沈宜修始终无法安然入眠。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但现在一切都终于尘埃落定了沈宜修觉得自己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所以在身畔晴雯和云裳陪伴着依偎着丈夫感受着丈夫身上熟悉的气息就像是最好的催眠剂不过一炷香功夫细密的鼾声便在三人的注视下响起来了。 冯紫英爱怜的抚摸了一下妻子圆润了许多的面颊细密的睫毛因为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微微转动而有着轻微的抖动枕着自己肩膀和胳膊几乎是一种半靠在自己怀中的姿态就这样睡着了。 “爷奶奶这段时间里一直没睡好尤其是听得蒙古人打迁安荣国府那边宝姑娘和林姑娘她们也经常过来问情况奶奶也只能强撑着笑脸宽慰大家其实奶奶心里也是担心得紧奴婢几次夜里起来看奶奶奶奶都在床上辗转有时候奶奶做梦都在哽噎抽泣……” 晴雯俏丽的姣靥红润可人半个屁股坐在锦凳上手里还小心的替奶奶揉弄着小腿肚子一边小声的说着话。 “嗯苦了你们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男人在外打仗女人在内自然是翘首期盼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句诗不就是最好的写照么? 沈宜修她们自然不太清楚打仗的具体情形但是每一次打仗之后会有多少家披麻戴孝却是知晓的谁不担心这种厄运突然将临到自己身上? 至今京营尚有五万多俘虏在蒙古人手中如果内喀尔喀人像长平之战的白起一样坑杀这些俘虏整个京师城家家披麻戴孝哭天喊地那种情形只怕谁都承受不起。 这个时候冯紫英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朝廷内阁和皇上都不敢拒绝宰赛的条件因为那种结果谁都无法承受哪怕明知道宰赛做那种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谁又敢去赌呢? 一旦发生这种事情如果谁再把矛头引向内阁或者皇上只怕喧嚣的民意就能把内阁撕得粉碎尤其是这几万京营士卒的亲眷大多在城中便是皇帝一样承受不起这种狂暴的冲击。 “爷在外边不也一样苦么?”晴雯瞥了一眼一旁再替冯紫英捏着肩的云裳“奴婢看爷都黑瘦了许多这野地里风里来雨里去还要冒着和蒙古人打仗的危险……” 冯紫英小心地把妻子的身体放在床榻上柔软温和的锦衾加上丈夫身上的熟悉气息让沈宜修睡得很香甜甚至没有惊醒。 就这样坐在床榻上看着妻子酣然入睡冯紫英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两个俏丫鬟说着闲话偶尔开个玩笑逗弄两女几句手眼温存惹来一阵脸红耳赤的嗔怪闺中私情不足为外人道。 京师城中最温情的一面便扑面而来了。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八节 浮出(第四更!) 快子时了冯紫英才示意都有些倦怠的二女去休息。 今儿个轮到晴雯守夜自然就是在外间值守当冯紫英却还不得清闲。 汪文言亥正就过来了。 冯紫英一到家一方面就安排瑞祥去通知汪文言另一方面却让人去叫倪二。 见冯紫英进屋汪文言也是微微躬身一礼“见过大人。” “文言何须如此客气?坐今日回来的急促明日内阁诸公和皇上可能要召见但我此番回来不像以往便是现在心里也有些无数所以还要请文言以教我。” 冯紫英没有客气开门见山。 他这几个月对京师城内的情况无暇多问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永平那边尤其是在面临蒙古人军事入侵压力之下全力以赴去训练永平新军打不赢这一仗一切休提所以其他一切都暂时搁在了一边。 汪文言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也一直未来打扰。 但是此番突然被招进京牵扯事件都还不确定所以他必须要把京中现有情况做一个了解以便于自己在对答中做出合理的应对。 “大人回来得也算及时若是大人不回来我也准备要跑一趟永平向大人介绍一下近期京中的一些情况变化尤其是蒙古人南下之后带来的种种情势变化。” 汪文言手中握着厚厚的一叠文稿看样子也应该是就近期的情况所作的一些情报收集。 “哦文言啊我虽然在永平那边忙碌但是却从未放松过这边我也交代过你要替我把好关永平和京师这边联系紧密一脉相承若是真有什么要紧之事你该及时报我才对。” 听得冯紫英话语里有些埋怨之意汪文言也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赶紧起身又是躬身道歉:“大人责怪得是文言有些疏忽了只是这些情况来得太过突然文言之前也有些吃不准花了一些时间核实映证最后才能有一个大概的判断所以耽误了……” “我并无责怪文言之意只是提醒文言永平府那边我有耀青相助但京师这边只有文言撑起大局所以不能有疏忽而且许多事务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到京师这边来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冯紫英摆摆手“好了我们言归正传是你先说还是我先问?” 汪文言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还是我先向大人禀报一下近期我认为大人需要知晓的一些情况吧。” 冯紫英点点头“这样也好你说按照轻重缓急来先说重要的。” “大人叮嘱的事儿文言一直很关注您提到的义忠亲王这边的情况近期东平郡王和北静郡王两家都和义忠亲王往来较为密切尤其是东平郡王前期与义忠亲王方面接触并不多但近期明显增多只是不知道和江南甄家与穆家女儿订亲有无关系……” 冯紫英皱起眉头贾蓉和他提及过甄家甄宝玉应该和东平郡王穆家嫡女订亲再加上北静郡王水溶嫡妃是江南甄家甄应嘉的幼妹这样一来东平郡王、北静郡王再加上江南甄家一下子就成为姻亲了这个江南甄家还有些厉害啊。 “还有么?”冯紫英当初离开京城赴永平时就提醒过汪文言要充分把倪二手中的力量利用起来重点就是这些四王八公十二侯和其他一些手握兵权的武勋家族中的往来。 冯紫英断定如果义忠亲王要想在京中起事在得不到太上皇的明确支持下只能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来把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武勋拉上车。 像穆家的穆天燕就是五军营副将只不过这一次却因为三屯营一战被俘了而穆天燕的堂弟穆天鹰则是宣府镇的游击将军此番也已经跟随宣府军进了顺天府。 宣府军的游击将军看起来和京营中的副将还有些差距但是论本事和手握兵权却不可同日而语。 和穆天燕的庸碌无能相比穆天鹰却算是一个人才曾经去考取过武进士只不过因为穆家身份后来被责令退出但其人却是有几分本事的连自己老爹都曾经提起过说穆天鹰算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屈指可数的能扛得起几分担子的角色。 “另外就是齐国公陈家似乎也有些意动家主陈瑞文在十日前曾经化妆出门从西便门出门只带了两个随身亲随两日后才悄然返回……” 冯紫英一凛陈瑞文和王子腾关系密切但是他一直以为陈家素来低调陈瑞文的性子也属沉稳隐忍不应该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才对但其弟陈瑞师同样身陷三屯营一战也不知道此事对其刺激有多大? 从西便门出门似乎去昌平那边的可能性最大难道说陈瑞文是去和牛继宗见面? 冯紫英吃不准照理说陈瑞文就算是和牛继宗有联系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如此龙禁尉对他们这些武勋盯得很紧汪文言他们能发现的龙禁尉只怕也不会发现不了。 冯紫英甩了甩头这种情形也很难推断万一陈家有什么秘密营生需要陈瑞文亲自去处理尤其是这等兵荒马乱的时候小心一些隐蔽一些也很正常。 “嗯陈家虽然有嫌疑但我以为不当如此才对先观察吧。”冯紫英又道:“还有么?” “贾敬应该是到了金陵了。” 一句话又让冯紫英大吃一惊“他公开现身了?” “那倒没有我们的人在南边人脉要多一些加上按照大人所提到的有的放矢所以还是在金陵觉察到了一些情况后来顺藤摸瓜发现了他。”汪文言颇为得意“估计龙禁尉都应该还没有线索但是我们通过海通银庄这条线找到了线索这一次贾芸这边立了大功。” “哦?”冯紫英来了兴趣“怎么发现的?” “贾敬在玄真观有一个炼丹的仆僮挺年轻俊俏的跟了贾敬有好几年了玄真观传出贾敬病故消息之后其他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我们盯着这个仆僮发现他在咱们海通银庄存入三千两银子通存通兑的我们就怀疑他可能是离开京城……” “……贾芸那边也找掌柜套出来一些话听说他要乘船走运河我们就估计应该是要去南边儿就给临清、扬州、金陵、苏州、杭州那边都打了招呼后来这笔银子在海通金陵号取走了五百两留下了二千五百两改为定存这样一来我们的人就在金陵这边很快就找到了这个人的行迹然后钉死他自然就找到了……” “哦海通银庄这条线查出来的?”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或许这就是最早的环球金融银行电信协会(swift)? 冯紫英有些感慨目前整个大周能够实现通存通兑的还只有海通银庄尤其是要地跨南北在京师与扬州、广州、苏州、金陵这些南北之间的大额钱银流通上有着近乎于朝廷担保的信誉无疑是很多商贾的最佳选择。 “嗯顺带也要向大人禀报一下似乎这半年里从京师城这边也有不少大笔银子存入但是却在金陵、扬州那边兑走……”汪文言迟疑了一下“贾芸和我提起过这个情况存入取走的人既有江南和山陕商贾也有一些名不见经传之人所以文言也无法推断……” 大额资金的流动从北边向南边流动?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不语。 虽然这海通银庄当时的成立募集资金是借用了忠顺王的名头有忠顺王的带动不少宗室勋贵也都键入了进来但是据冯紫英所知绝大部分勋贵官员们都还是持冷眼旁观的态度倒是皇家宗室加入进来的不少。 后来虽然也因为生意营生方便的缘故商贾们的态度逐渐变得积极起来但是勋贵们还是很谨慎小额的这种存取可以但是大额的却鲜有便是自己冯家以及和冯家有瓜葛的薛家、贾家等不也是还是抱着姑妄信之那就是暂时一半一半的态度。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应该二三月间就有这种迹象但是并不明显后来五六月间就有明显增加到七八月间就更突出了。”汪文言回忆了一下“贾芸为此还专门和我说过另外贾琏在扬州那边也来信说大笔银子都在扬州取出海通金陵号那边因为当时城里没多久银子兑付还不够不得不从扬州那边运过去要不明日通知贾芸过来我也把贾琏那封信带过来。” 冯紫英点点头“贾芸和倪二这边我都要和他们谈一谈另外柳二哥那边我也会谈一谈不过你要记住他们对我们的想法意图并不清楚我只是交待了他们把一些异常和疑难情况要向你通报你也可以定期向他们了解情况所以最终汇总综合研判还得文言你来。”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九节 智文言,义倪二 待到汪文言的汇报告一段落冯紫英这才开始询问自己要问的问题。 冯紫英要问的问题并不复杂但是却有些超出了之前自己给汪文言交代的范围或者说需要更多的情报来汇集和研判才能得出这一点冯紫英自己也很清楚。 “从文言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蒙古人嗯无论是土默特还是察哈尔人他们可能在京师城中有斥候细作也有专门和他们贸易的商贾为其收集情报或者联络一些官员但是文言觉得要说这些蒙古人已经有一套完整或者长久的对大周的政策策略文言觉得恐怕还没有达到那种水准。” 汪文言在听了冯紫英的担心叙述之后思考了良久才做出这样一个回答。 “他们可能会在某个时段因为自身的需求而会采取一些短期的对策或者为此而谋划通过拉拢、收买手段来达到目的甚至可能会有一些更隐晦或者更直接的方式来实现但总得来说不太可能有那种如您所言的系统性的综合性的策略来指导和保证。” “那文言你的意思是蒙古人不太可能和义忠亲王合作?” “不文言的意思是蒙古人可能没有想到过和义忠亲王合作但并不代表他们对大周内部的这种微妙局面一无所知更不代表如果义忠亲王派人找上门去他们就不合作无论如何这对他们有利对大周有害他们肯定乐见其成。”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文言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但义忠亲王会这么做么?” “有一定的可能但以义忠亲王现下的处境他恐怕是敢冒一些这样的风险的但如您所说这不是蒙古人配合就能行的还需要多方面条件都要满足陈继先和牛继宗这两边都很难说。” 汪文言右手食指和拇指用力的搓揉这是他绞尽脑汁思考的表现。 “陈继先的情况比较诡异作为五军营大将他深居浅出观其行迹很难判断出他究竟与皇上还是太上皇那边有什么联系也看不出他和义忠亲王有无往来其子陈也俊却恰恰相反在外边儿结交甚广生意牵扯颇多包括和您与薛家在大观楼在海通银庄另外他还和北静郡王在湖广粮食营生上有很深的合作与金陵新四大家的周家合作长江航运……” “……其他不好判断但是京营五军营现存的三万绝对是陈继先的嫡系而且战斗力也要远胜于被他推出去的那四万人马我甚至有些怀疑陈继先是有意把这些人支出去以便于以后他能更好的掌控五军营五军营七万多人马编制一旦补足他可以更游刃有余安插他自己的人。” “至于牛继宗这边他对大同军和宣府军的控制力我没有太多的了解所以不好判断但是其对宣府军的掌控肯定更强一些而大同军的确是一个变数您怀疑皇上将您召回来是不是有意用您影响大同军制衡牛继宗文言以为的确有此可能明日便可以知晓……” 汪文言的分析判断让冯紫英心里敞亮了许多特别是汪文言在离开时也谈到了江南那边局面认为有许多异常建议应该考虑及早将江南那边的情报体系重新恢复起来否则丢得太久那么原来林海时代的许多遗留人脉关系就会慢慢湮灭了。 冯紫英也问了汪文言就如何重组江南那边的情报网络体系有什么好的建议汪文言表示需要考虑一下毕竟没有两淮运盐使司衙门作为支撑要建立和支持其一个庞大的情报网络体系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不是单靠钱银就能行的而且即便是钱银单单是京师一地的花销都不少但这边还能以冯家在京师这边的影响力和人脉作为交换比如像大观楼比如海通银庄比如倪二手底下的一大帮子灰色经济体系等等但落到江南那边那就都得要真金白银的投入没有人会饿着肚子替你做事。 汪文言的慎重反而让冯紫英很满意对方不是那种大言炎炎的性子干这一行谨言慎行周密细致都是必不可少的品质从目前来看汪文言当得起自己对他的信任。 倪二一直在外边等候。 能等到小冯修撰一回京就连夜召见倪二也是心里无比满足的。 越是从底层走起来就越是能体会到这份混合了权力和利益带来的滋味是如何丰腴甘美。 想想两三年前自己不过是这荣宁街边儿上的一介混子虽然说手底下有一帮子人但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你就得对一帮子兄弟负责每天一睁开眼就得有百十号人望着你吃饭。 开门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儿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大家子人刀口舔血也好行险取巧也好坑蒙拐骗也好你得带着这帮人去讨生活他们出了事儿你这个当老大就得去兜着生老病死你都得要过问着否则你就没法让这一干子兄弟们追随你。 看上去光鲜无比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但内里酸甜苦麻辣也只有倪二自家才知道。 随便哪个衙门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你欲生欲死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宛平县衙大兴县衙顺天府衙更别说京营里那帮烂竿子哪个都能骑在你头上来尿一壶。 但这一切都在跟着小冯修撰混之后开始发生了变化。 大观楼周围的营生包揽了下来房屋翻修整修摊位划分然后分租给别人给这个群体带来了一份稳定的收入虽然比起上百号人的生活来还远远不够但是却能让这个群体在冬夜里起码有一碗羹汤不至于饿死冻死。 然后最大的幸福来源于整个京师城的公厕和粪肥收集和工部、顺天府的交道倪二很清楚便是自己拱手送上银子都是搭不上线的但是在小冯修撰一番运作下整个北京城这门营生的七成都揽入怀中单单是这一行就能让自家兄弟迅速从百人规模上升到了千人规模。 而西郊的菜蔬果园的建造更是让倪二觉得自己的身份正在迅速向上等人——乡绅蜕变起码京郊百十亩地的菜蔬园子和一座数百亩荒山垦种为果园和花树庄子那就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有这份资格的了。 至于说后边和工部打交道的街道维护建筑修缮城墙维建这一切都顺理成章落入了手中。 至于说原来最起初的赌场营生反倒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拿小冯修撰的话来说这等营生不能没有但是却不能在作为这个群体的支柱产业了小冯修撰似乎根本看不上赌场那点儿收益反而是更看重能从赌场里得来一些外边儿打探不到的隐秘阴私消息。 到现在倪二都还觉得自己犹如在梦中一般有时候一觉醒来都还要狠狠掐自己一把看看这是不是在做梦前半生浑浑噩噩几十年怎么就能在这几年间遇上了贵人一下子就翻身了呢? 连兄弟倪大倪三都在撺掇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大护国寺里好好捐一笔香火银子替小冯修撰捐的也好祈福小冯修撰官运亨通冯家家族兴旺。 连带着一直看不顺眼的薛蟠、贾环倪二现在都觉得顺眼起来了薛蟠的妹妹马上就要嫁给冯大爷做二房嫡妻了而贾环的姐姐据倪二了解和观察似乎也有点儿想要给冯大爷当妾的意思。 听说冯大爷每一回回来都要去贾府里边见见几个姑娘在倪二看来这贾家早就是马屎皮面光了这偌大一个架子根本支撑不起来家里没有一个中用的没准儿哪天就要轰然倒下还不如攀上冯大爷这个高枝儿日后也还有个照应。 正琢磨间书房里响起了声音:“倪二进来吧。” 倪二振作了一下精神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肃然进屋。 看着这个面目依然粗犷精悍但是原来那份油腻粗野的气性已经消弭了许多的壮汉冯紫英点点头难怪汪文言和柳湘莲都说倪二这一年多时间里气质大变倒是有些一方大豪的架势了。 “听柳二哥说你这段时间很有些动静啊。”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回大人的话倪二可当不起大人的这般一说不过是外边人要进来讨生活却又不肯按照咱们的规矩来总得要表示表示一下才能让人服气吧。”倪二有些腼腆的低着头道。 “哪儿来的?”冯紫英也是听汪文言说的倪二总算是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先后和来自真定与平谷那边的两拨人碰撞了一番说是以武会友但实际上这是要争地盘划界限。 “真定府那边一拨人麻烦些平谷这边儿倒是好说原本也有些交情不过是觉得我们的规矩大了一些觉得不好所以简单过了过手真定那边大概觉得自己不是猛龙不过江那我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承受了。”倪二笑了笑很坦然。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第十节 小人物的智慧 “我听柳二哥说你露了两手疯魔杖和罗汉拳?”冯紫英饶有兴致地问道。 “呃和真定府那帮人小较量了一下。”倪二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冯紫英这等大人物怎么也会对这些江湖打斗的事儿感兴趣挠了挠头“平谷那边就是纯粹的过手切磋了很平和……” “唔那你这一身武技是师承前宋大相国寺鲁智深一脉?”冯紫英含笑继续问道。 面对冯紫英的兴致勃勃倪二也颇感头大无奈地摇头:“大人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以讹传讹我这是疯魔杖法和罗汉拳但是要说和您提到的《水浒传》那些传奇话本里的故事扯上关系就有点儿沾不上边儿了我这是祖传我们倪家祖籍河南那边儿这疯魔杖法和罗汉拳都是历代祖传但是却也是不断汲取别家精华慢慢改良来的可和您说的鲁智深的故事没关系。” “唔我就是好奇而已柳二哥在我眼里算是高手了倪二你这武技和柳二哥相比孰优孰劣?”冯紫英是真有些好奇。 自己枕边人尤三姐和柳湘莲都是崆峒派出身但是尤三姐要比柳湘莲明显逊色一筹可尤三姐是女子跟着自己贴身保护就要比柳湘莲合适许多但柳湘莲武技高到什么水准却不得而知所以冯紫英也很想知晓。 被冯紫英的问题给问住了换了是别人他早就嗤之以鼻懒得和对方多废话了但是这一位他还不好不回答迟疑了一下才道:“柳公子剑技惊人我没有真正接触过但是我也知道这般使剑的单打独斗相当厉害尤三姨娘应该是和柳公子师出一脉吧他们这一门惯于剑走偏锋……” 冯紫英不乐意了“倪二你说这么多我问你和柳二哥较量如何你扯那么多干啥?” 倪二再度挠头吭哧半天才道:“若是柳公子二十回合不能杀了我那么我取胜的可能性或许要大一些嗯街巷逼仄之地柳公子取胜的几率更大若是野地间我或许胜率稍高。” 把倪二逼得说这么文绉绉的话也是难为倪二了硬生生脑门子出一头汗。 冯紫英顿时刮目相看“倪二看不出啊柳二哥是我见过的人中武技最强的了你居然和他较量还有不小的胜算你这算是大隐隐于市么?你该去军中好好奔一回才是啊没准儿就能有个大造化呢。” 倪二笑了起来“大爷您这就是说笑话了。我这几下子您要说寻常逞勇斗狠我一个人对付一二十人都没问题可是上了战场这点儿个人勇武能有多大用处?弓弩火铳随便几具对着你你就得要给跪下三五十米开外人家轻而易举就能把你给射成马蜂窝结阵对杀三五具刀枪劈砍刺杀你能抵挡得住几下子?嘿嘿我这点儿庄家把式也就只能吓唬吓唬人还行。” 倪二虽然谦虚了一些但是也是大实话真正到了战阵上个人勇武有没有用处肯定有起码生存能力要强一些但是你要说要一剑能挡百万兵那就真的是笑话了。 “倪二你也别妄自菲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等武技在战阵上或许有限制但是在日常突发性的遭遇战中却是能大显身手的别的不说你要说真定府的也好平谷县的也好你要没几下子不说你的营生就没了但是起码权威就会遭遇挑战你就得在其他方面花更多的努力把它赢回来。” 倪二点点头正色道:“大爷说的是不瞒您说现在这么大一个摊子我也是战战兢兢深怕哪一天出个啥事儿砸了场子我自己丢脸事小折了大爷的面子那我就百死莫赎了。” 冯紫英哈哈大笑起来这倪二倒是有趣这番话虽然说得不伦不类但是听在心里却是舒坦。 “行了倪二我说过你这个人有造化貌似粗豪其实性子谨细是个干事儿的。”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京师城不比其他地方顺天府也不比其他府州龙蛇混杂朝廷中枢皇室天家高门大户勋贵高官都云集于此不仅仅是那些不开眼的盯着这里这域外的女真人蒙古人倭人哪个又能不盯着这里?朝廷有些忙不过来没准儿就得要借助民间力量你借着这层关系和官府拉上关系只有好处也算是忠君爱国的一份心嘛。” “倪二明白倪二明白。”听得冯紫英说得正式倪二赶紧起身又是一礼道谢。 “坐吧。”冯紫英摆摆手。 他对倪二的印象一直很好从前世中《红楼梦》书中倪二和贾芸故事那一段他就对这二人印象很深。 既然来到这个时空中自然在能帮一把的前提下就愿意帮他们一把也算是送他们一场造化。 从现在来看贾芸也好倪二也好都表现得可圈可点自己在这京师城里的最底层也算是有了一层厚实的情报网。 这也算一定程度弥补了汪文言、吴耀青他们这帮从江南过来对北方情况不熟悉的班底的缺陷。 像现在汪文言就很好的利用了倪二这手底下三教九流一两千号人这每日走家串户清粪的替高门大户送菜蔬果子的帮着官府衙门和豪门勋贵修房建墙的赌场里边豪赌借贷放贷的甚至倪二还打算在几门选址弄几家客栈粉子胡同那边一家青楼倪二也已经入了股真真是五花八门三教九流样样都能靠得上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可以说这家伙真的给他指了指路就像是吃了药一样恍然大悟上了道猛然飞奔起来了没准儿哪一个门道日后就能给自己提供一些想象不到的帮助。 冯紫英简单地问了这半年来倪二在京师城内地下灰色行道里的发展倪二自然不会隐瞒也说得绘声绘色倒是把冯紫英瞌睡都听得没了。 “嗯倪二就你目前的情形来说算是不错但是近期京中人口暴增我听说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那边也是人满为患?” “大人这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万人别说外边进来讨食儿的就算是咱们京师城里那些个不安分也不肯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啊。”倪二苦笑着道:“刑部和顺天府都着了忙可您想想这北边七八个县的士绅大户们都拖儿带女把家当搬了进来这么多肥羊您说那些捞偏门的不趁此机会吃一嘴?但我可以保证我下边人绝对没有去伸手但是他们来赌场赌坊里被人宰了套了那就不关我的事儿了。” “那贾瑞岂不是在你那银钩赌坊里如鱼得水?”冯紫英打趣道。 倪二有些尴尬“呃贾瑞现在没有在银钩赌坊了……” “哦他不放贷了?”冯紫英还有些惊奇这厮还能改好了? “不不是他现在去了云顶赌坊。”倪二低垂着头。 “谁的?”冯紫英扬起眉毛。 “还是我们的贾瑞觉得银钩赌坊熟人太多银子借给他们也不好不借也不好所以就去了新开不久的云顶赌坊在南熏坊那边。”倪二终于顿了一顿“另外还有一桩事儿也要告知大爷……” “什么事儿?”冯紫英对这个倒是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贾瑞这厮看样子是在龙禁尉密探这层身份上越走越深了。 “就是邢姑娘家的事儿。”倪二偷窥了一眼冯紫英神色变化。 “邢家姑娘?岫烟?”冯紫英有些惊讶岫烟那等女子还能和倪二扯上什么关系? “对那邢家姑娘的父亲也就是荣国府大太太的兄长在银钩赌坊里赌钱输了不少后来便四处借高利贷银子在贾瑞那里也借了不少但那刑忠如何还得起这般利滚利的银子便是越陷越深拆东墙补西墙……” 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邢岫烟的老爹出了事儿。 “刑忠?他借了贾瑞的银子?”冯紫英皱起眉头“借了多少?” “不止在贾瑞那里借了银子贾瑞催得紧刑忠便想着去翻本便又去别处借了不少想要去赌场翻本结果……” 结果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窟窿越捅越大了。 冯紫英忍不住扶额这刑忠怎么就能生出邢岫烟这样一个冰清玉洁性格高洁的女儿来自己却是这般不争气? “现在这刑忠呢?”冯紫英对邢岫烟的印象很好尤其是对方又和妙玉是手帕交若是可以他自然不愿意邢岫烟也卷入这等乌七八糟的事儿中去。 “现在好像是东躲西藏欠贾瑞的倒是没多少但是前外边儿的就有点儿多了那贾瑞就在撺掇刑忠把邢姑娘许给孙家孙绍祖做妾孙家便能替刑忠把那笔银子还了。”倪二瞟了一眼冯紫英“好像赦老爷和大太太也有些赞同的意思。” 庚字卷 第十一节 乐在其中 又是孙绍祖?冯紫英真的有点儿无语了看来这孙绍祖和贾赦关系匪浅啊。 先前听说贾赦之所以想把迎春许给孙绍祖是因为收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现在又要把邢岫烟许给孙绍祖这种货色做妾看来这刑忠和贾赦这对郎舅还真的有点儿臭味相投啊。 “赦世伯和大太太有这份心思难道刑忠就不知道孙绍祖是啥货色?”冯紫英搓着脸。 他很看得起邢岫烟孙绍祖这种胆大妄为却又暴虐粗野的货色想想《红楼梦》书中迎春被虐待至死他就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现在居然连邢岫烟都要落入对方魔爪了这如何能忍? “大爷刑忠现在态度还不明朗他恐怕也是听闻过孙家的情形不过您应该知道这赌徒一旦赌红了眼别说女儿就是娘子也一样敢押上卖了。”倪二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他不是这赌场老板一般。 但话说回来倪二不作这门营生自然有其他人去作这门营生古往今来几千年嫖和赌及时真正禁绝过? “那邢姑娘知道此事儿么?”冯紫英沉声问道。 “恐怕还不知晓吧。”倪二也不确定“不过大人也清楚这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邢家素来是刑忠那厮做主邢姑娘母亲是犟不过刑忠的若是刑忠铁了心要把邢姑娘许给孙家那谁也挡不住。” “那刑忠在外边欠了多少银子?”冯紫英随口问道。 “好像不少我看他在银钩赌坊和云顶赌场都是流连忘返前段时间还听说他一夜就赢了二百多两银子不过大爷您也知道这规矩赌场里边赢银子的故事都会被拿出来炫耀传颂输更多的时候自然就无人知晓了我估摸着他欠外边儿的银子起码应该是以千两计吧。” 倪二摇摇头“前两日我看刑忠脸色发青走路都晃晃荡荡的也没问他但估计又输了不少。” 冯紫英也是有些无奈这种事情他还真不好插手。 若是倪二的赌场不让刑忠去赌这京中地下赌场何止几十家你还能禁得住刑忠不去别家赌场? 去替刑忠把赌债还了?那什么理由?没准儿就觉得自己可能看上邢岫烟了。 虽然自己的确觉得岫烟不错但是也没想着一定要收入房中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好色之名在这个圈子里不小这要这么做只怕就真的要坐实寡人有疾之名了。 还有刑忠真要觉得自己要纳岫烟为妾这刑忠会不会更加放飞自我?没准儿还要出更大的乱子来。 倪二看出了冯紫英内心的纠结忍不住摇头。 这位爷什么都好就是在女人事情上有些忸怩喜欢漂亮姑娘又不是什么坏事儿冯家人丁单薄不就得要靠多娶妻纳妾开枝散叶么?连皇上都恩赏冯家可以一门三兼祧还有什么说的? 你田都舍不得多耕种怎么能有多产出? 看上了邢家姑娘那就直接向刑忠那厮开口便是那刑忠的性子若是能有机会攀上这位爷那还不美得冒鼻涕泡? “大爷要不我去和邢忠说一说?”倪二含笑道:“不过尤家二位姨娘那边您可不能说是我去说的。” 倪二可不想这边牵线搭桥那边却得罪了另一边的枕头风。 至于薛家姑娘和林家姑娘那边他倒不在乎人家都是嫡妻自然不会介意这些。 “别。倪二我这么一咂摸怎么感觉你也变成第二个贾瑞了呢?还替我谋划起来了?”冯紫英觉得好笑这家伙替人做媒居然做到自己头上来了。 “大爷邢姑娘人的确不错您要看得上她能入冯家门那也是她的造化不是?”倪二涎着脸“我这也不是一片好心么?” “行了收起你的好心这等事情我便是真的有意那我也会自己出面。”冯紫英摆摆手“刑忠这事儿我知道了下来再说吧。” 打发走了倪二冯紫英回屋看看怀表都快丑时了。 进了内院推开房门却见外间炕上晴雯披着夹袄靠在炕几上打盹儿。 冯紫英一阵心暖这丫头自己没回来便不肯去睡还等候着自己呢。 浅粉色的小衣里猩红的肚兜格外醒目微微隆起的一对茁壮若隐若现外边披着一件靛蓝底子白镶边的夹袄一件枣红色半新旧的褥子半搭在腿膝上手肘撑在炕几上手腕托在香腮下好一副灯下美人图。 听得脚步声晴雯猛然惊醒过来注意到冯紫英灼灼目光盯着自己胸前刺得晴雯下意识身子一缩手便遮掩在胸前有些嗔怪地红着脸道:“爷这眼神这么这么骇人就像是要吃人一般……” 冯紫英轻声一笑没等晴雯下床便斜靠在炕几另一边“怎么爷要吃人也很正常莫非你还跑得掉?” 晴雯脸更是发烧撑起身子要下床来替冯紫英更衣却被冯紫英一只手按住她的香肩“都这会子要睡也不急在这一会儿说说话不好么?” 晴雯瞪了冯紫英一眼“奶奶还在屋里呢好不容易得爷回来一趟奶奶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许多奴婢许久没见奶奶睡得这样沉了爷该好好陪一陪奶奶才是。” “哟这你丫头居然好教训起爷来了。”冯紫英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人在朝堂身不由己走了这条路也就免不了好在永平府不算太远爷时不时还能回来一趟若是也去了宁波、泉州这些府州那一两年都不能回来那又如何?” “那奶奶生了之后身子稳健了便随着爷去呗。”晴雯噘了噘嘴“难道爷还忍心一直和奶奶这样两边拖着?或者爷心里还记挂着别的女人觉得奶奶来了碍眼?” “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居然离间起爷和奶奶间的关系来了……”瞧着那红晕润泽的脸颊冯紫英忍不住探手捏了一把惊得晴雯差点儿跳起来目光里更是有些羞恼冯紫英却是得意不已“怎么爷就手眼温存了你还能怎么着?” 晴雯被气笑了“奴婢能怎么着?您是主子奴婢不过是下人还能怎么着?” “那晴雯你的意思就是今儿个只能任我为所欲为?”冯紫英笑得越发放浪。 晴雯腾的一下子起身下地气鼓鼓地道:“爷若是不怕伤奶奶的心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奴婢是断然不肯的。” “断然不肯?”冯紫英眨眨眼“真的?” 被冯紫英一双精芒绽射的眼眸看得心里发慌晴雯仍然嘴硬:“当然是真的。” “那晴雯这么久就从未想过爷?”冯紫英微笑着问:“我听云裳可不是这么说的。” 晴雯大羞转头欲走却被冯紫英从背后抱住柔软的腰肢鼓胀的胸房加上一头秀发幽香的头油味道让冯紫英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手掌忍不住在对方腰肢上摩挲游移。 晴雯没想到冯紫英如此胆大以前还从未有过如此举动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迟早是房中人但是现在奶奶怀孕待产她是绝不愿意在这等时候有什么出格举动的起码不能是现在。 “爷不行……” 冯紫英松开手扳住晴雯的削肩让其转过头来温和地笑了笑“爷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这等时候爷就是想逗弄一下你也谢谢你这段时间里侍候奶奶辛苦了。” 晴雯心中先是一松又是一热咬着嘴唇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炽热和痴念。 外边儿都说爷好色贪花但是晴雯却不觉得若是爷真是那种色中饿鬼晴雯也知道自己自然也只有认命但是内心肯定会有些失望。 不过大爷的表现却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分得清楚轻重也从无那等让人心冷不齿的荒唐之举反倒是一些这样的闺中逗乐打趣让她们这些当下人的既感觉到亲切又有几分尊重。 “都是奴婢该做的事情如何当得起爷的谢字?”晴雯摇摇头似乎是想通了一些什么似的脸红如血“爷想要奴婢的身子那也是由得爷不过是要得奶奶一句话也免得奴婢心里不踏实。” “得你奶奶一句话?”冯紫英一愣。 晴雯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话语里让冯紫英产生歧义了急得差点儿要落泪“奴婢不是爷想的那种意思奴婢只想一辈子跟着奶奶给奶奶当丫头奴婢的意思是奶奶现在身子越发沉重了心思也柔弱经不起什么所以爷先和奶奶说一声……” 冯紫英笑了起来“好了爷明白了不用你说爷也会安排妥当。” 对晴雯的这份心意心思冯紫英反而更敬重了晴雯是怕自己收了她沈宜修心情受影响其实沈宜修也早就和自己说过了晴雯一样知晓但仍然这般顾虑这份细腻柔婉的心思委实难得。 也不知道贾宝玉何其愚笨这样一个慧黠忠贞重义的女孩子居然会落得个受排挤站不稳的下场委实是让人难以相信对自己简直就是天赐之宝了。 庚字卷 第十二节 潜在的影响力 虽然听着大肚子很不方便但是沈宜修还是坚持站在丈夫面前替丈夫整理衣冠。 旁边一左一右是晴雯晴雯扶持着沈宜修而云裳则半蹲着替冯紫英把衣角和裤腿整理平顺。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相公先去兵部?”沈宜修对丈夫现在本该是永平府同知的工作范围还是很清楚的同知一般说来除了协助知府外所分管的工作就是清军、海防、治安对兵部说得过去但是若说是内阁召见就显得有些出格突兀了。 原来丈夫在翰林院担任修撰也就不说了翰林院本来就特殊朝廷人才储备库也是为见皇上和内阁以备顾问的储材所在有什么重大事项翰林院都有资格参与谏言所以才会有丈夫的开海之略但是在地方上这种可能性几乎就没有了。 像自己父亲担任东昌府知府都几年了堂堂正四品大员便是做得再出色也不过就是三年京察进京时能蒙内阁某位阁老一见再荣耀一些就是皇上见一面勉励几句何曾有过机会被内阁集体召见? 每年不过是吏部、都察院例行考核然后三年一次的京察这就是整个大周朝绝大部分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和知府们的日常。 别说内阁和皇上便是要蒙六部召见都得要有特殊理由。 但是现在丈夫似乎进六部公廨如闲庭信步见内阁诸公如老友相聚甚至连皇帝的召见好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要知道许多正四品以上的大员们一辈子都未曾蒙皇上单独召见过很多都是借着大节祭拜这些特殊事件集体叩见然后勉励几句就打发走人。 “嗯得先去兵部内阁那边还要看诸位阁老的意思估计兵部两位要把情况了解一个大概另外还要听听我的意见才会报给内阁看看内阁的态度。” 冯紫英无可无不可。 内喀尔喀人的条件他觉得差不多了实际上也没有多少可让的了实在不行宰赛把这帮人连带再押几千精壮回草原还真的不好处理不赎吧朝廷颜面说不过去这些家眷亲友们肯定会闹翻天赎吧一两百万两银子而且赎回来也是一帮废物甚至可能还要影响到皇上的“大计”。 “皇上那边呢?”沈宜修没有多问丈夫这些方面的工作偶尔丈夫透露一两句话她也只是听着轻易不肯插言。 “皇上皇上那里就要看皇上究竟想要干什么了不过我还是主张一动不如一静大周朝内纵然有些尸位素餐的窝囊之辈但是总体来说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冯紫英这番话沈宜修就有些不明白了不过丈夫既然不说她也不问。 “相公这般话可能只能在家里说说外人若是听闻那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沈宜修知晓丈夫是个知分寸的人但是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 “谢谢娘子提醒了自然只能是在家里感叹一番了有时候出去做一番事情之后你才能感受到朝廷当下的举步维艰不是没有缘由的都成日里望着乌纱帽和囊中银子琢磨着这两桩事儿如何上报朝廷下抚黎民?”冯紫英淡淡地道。 这话题太大沈宜修都不好回答了嗔怪地道:“没见相公出去这一遭居然学着当御史的口吻了。” 冯紫英哈哈大笑也不再言语。 青袍官服白鹇补子和前明服饰基本相似但是却没有前明服饰那么复杂除了公服外就只有朝服一般是特定祭祀、大朝等时候所用而寻常都是公服。 大周对官员出行要求也不尽一致既可以骑马也可以乘轿但武官无论年龄大小除非特旨均只能骑马而文官则不限甚至步行亦可。 从丰城胡同出来沿着宣武门里街一直向南一直要走到西长安街口这才转道向东一直到承天门外。 大周的官衙格局和大明基本一致六部中除了刑部与三法司其他两部都合在一起聚在阜财坊的砂锅刘胡同边儿上外其他五部都在承天门外的东长安街南边儿上。 兵部公廨对于冯紫英来说实在太熟悉了不仅仅是来的次数最多估计仅次于自己原来所在的翰林院而且这里边熟人也最多不说张景秋和柴恪二人除了杨嗣昌和郑崇俭外王应熊也在兵部现在傅宗龙也在兵部观政可以说兵部现在是青檀书院弟子势力最大的部门。 冯紫英一进门就遇到了傅宗龙作为观政进士那基本上就是什么杂活儿都得要干哪个人都可以分派你一番不过这也恰恰是锻炼的好机会。 “仲伦西南那边有消息了么?”冯紫英见到傅宗龙也很亲切虽然傅宗龙不及许其勋、孙传庭和他这么熟悉但是毕竟都是青檀书院出来的当年也是睡一个大炕的情分不比外人。 “楚材兄前两日才给兵部来了信估计形势比较严峻张大人和柴大人都有些着急正在和户部那边交涉希望户部要预留出西南战事的军费出来听说郑大人要致仕了所以这事儿一直搪着……” 傅宗龙见冯紫英到来也是喜出望外赶紧把冯紫英拉到一边儿“若是有机会西南那边开打我估摸着非熊可能很有机会要过去紫英你帮我给柴大人推荐一番我这观政在部里边也没太大意思不如学当年大章那样出去走一遭。” “你就这么盼着西南叛乱?就不怕把你们家乡给打烂了?”冯紫英没好气地打趣。 “不破不立云南贵州改土归流势在必行既然这场事儿免不了还不如就此一劳永逸。”傅宗龙满脸凶狠地一挥手“看谁日后再敢跳出来这一回杀鸡吓猴不行那就杀猴吓鸡!” 冯紫英笑着摇头:“你想的倒是好但是你觉得现在是解决这场叛乱的好时机么?” 傅宗龙明白冯紫英的意思哂笑道:“蒙古人这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宣府军和大同军精锐都过来了他们还能打穿昌平——顺义——平谷这一线不成?再拖下去他们便是想走就走不了了。” 见傅宗龙信心十足冯紫英倒是很意外这家伙在兵部看来并没有被外部局面所吓倒还跃跃欲试这是一个好现象。 “嗯这话说得提气蒙古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别看他们这会子跳得起顶多十天半个月他们就得琢磨如何撤兵了。”冯紫英也很有气势的一挥手“倒是西南那边一旦打起来我估计才真是麻烦我觉得怕是没有两三年解决不了。” 傅宗龙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拉住冯紫英的手:“你这么不看好?我觉得顶多也就是一年吧这都还是比较悲观的估计了。” “哼你去问问王应熊再去看看西南那边的准备都是现在才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应对楚材兄去了才多久?杨大人出任郧阳巡抚估计还得要先忙乎把荆襄流民稳住能有多少精力去顾及西南?你们西南云贵那边的地势气候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就一支登莱军在那边儿其他周边的卫军有几个能上得了战场的?”冯紫英反问。 一连串的反问把傅宗龙问得哑口无言。 这么一看这西南就更值得一去了一去两三年观政期也就差不多完了正式建功立业好时机没准儿就能留在兵部最不济也能博一个好印象回来对观政之后的去向有莫大好处看看郑崇俭就是最好的证明。 二人正说间却听得杨嗣昌的声音:”紫英你来了赶紧张大人和柴大人都等着你了。“ 傅宗龙一见此情形赶紧道:”好了紫英你赶紧去吧现在你可是大红人走到哪里都都有人盯着你在永平府分明就是一介同知怎么感觉你就像咱们兵部右侍郎了一般?“ 冯紫英半开着玩笑:”那仲伦你可得好好讨好我没准儿哪天我回来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了小鞋给你穿得一溜一溜的……好了走了下来找个时间聚一聚把非熊和大章叫上嗯还有瑶草你们几个都是西南那边的对那边情况熟悉若是西南这一战持久的话还真是一个锻炼人的好机会。“ 王应熊傅宗龙加上马士英这三人都是来自西南的永隆五年到永隆八年这两科里青檀书院里边就冒出来三个西南士人已经能够隐隐成为西南士人年轻一辈中的领袖人物号称西南三虎。 这三人中王应熊和傅宗龙与冯紫英都交好而马士英原来虽然和冯紫英不熟悉但是却因为被冯紫英拉入《内参》编辑部作为总编辑随着《内参》影响力日大也使得马士英对冯紫英极为感激与冯紫英也迅速亲近起来了。 甚至在冯紫英到永平之后马士英也和冯紫英保持着书信往来这是其他许多同学都不及的。 庚字卷 第十三节 孙承宗的想法 从厅堂里看见冯紫英热情地和傅宗龙道别又和杨嗣昌相谈甚欢张景秋颇有触动。 这个年轻人能闯出偌大名声绝非偶然。 如果说开海之略是展现了其在战略眼光上的深远那么在永平府的种种表现就是表现了他在具体治政上的娴熟手腕再看看他和同科们的相处之道如此老练成熟这等人才想不耀眼都难。 孙承宗也在观察着冯紫英。 他和齐永泰都是河间府人北地士人中山东、山西的士人群体最大相比之下北直隶这个地处大周腹心之地的所在士人相比之下似乎就要黯淡许多甚至比河南都要逊色也幸亏有齐永泰这个阁老撑着场面否则北直隶还真的欠缺拿得出手的人物。 所以冯紫英齐永泰的得意弟子自然也要被孙承宗高看几分不过冯紫英的确当得起大家的看重。 齐永泰和孙承宗谈过了有意要其出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兼叙马兵备道这是在耿如杞出任重庆府同知之后朝廷针对西南的另外一个举措。 所有人都意识到蒙古人此番入侵看起来雨骤风狂但是只要扛过这一个月蒙古人就只能灰溜溜的撤军而面对蒙古人的威胁只要大周内部自身不出问题蒙古人此番掀不起太大风浪而一旦西南有乱那才可能是真正的肘腋之患甚至可能从肘腋之患上升为心腹之患。 内阁中连最乐观的李三才估计西南之乱一旦爆发恐怕一年能处理下来那就是阿弥陀佛了方从哲的判断是一年半而比较悲观也是主流的看法是两年到两年半包括叶向高、齐永泰以及张景秋他们的看法都是如此。 而最悲观的莫过于柴恪他认为如果能够排除其他干扰的话也许三年时间能彻底解决西南之乱但是如果有其他外界因素影响的话三年都未必能解决掉。 孙承宗倾向于柴恪的观点因为他更担心除了西南之乱外大周内部还会有其他不确定的变乱冒出来当然他更担心由于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的干扰可能会影响到朝廷对西南的用兵决心和投入。 另外还有一个隐忧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那就是太上皇、义忠亲王和皇上的关系以及皇上的身体不佳这一点无人敢提但是却又无人敢忽略。 义忠亲王虽然比皇上大几岁但是身体却比皇上健康许多现在还活蹦乱跳精神劲儿比谁都足而这一年皇上身体欠佳再加上还有一个一直保持着缄默态度暧昧的太上皇这才是大周最大的隐患一旦炸裂开来恐怕会让整个大周都陷入彻底混乱。 有时候孙承宗都在想还不如这桩事儿早点儿爆发出来解决了之后大周也能迎来一个安定期腾出手来好好解决这内部和周边的威胁。 这样半空中吊着等你在全力以赴处置其他威胁时突然内部出了变乱那就真的只能抓瞎了但这种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而已谁敢公开提出这种内部变乱的可能性? 问你一句究竟指的是什么你怎么回答? 孙承宗当然也看得出来皇上的一些手段比如把京营打发出去一下子就通过蒙古人的手把京营中的武勋势力打断了脊梁几百武勋子弟武将军官现在据说已经被押回了草原路上不知道皇上得知这个消息时会不会睡着都笑醒过来? 但反过来京营中残存的武勋势力呢?会不会对皇上更敌视义忠亲王会不会趁机上下其手? 想到这里孙承宗都举得头大张景秋和柴恪肯定也能想得到这些问题可这些问题能想到是一回事你要去处置却真的有些无从下手了甚至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如果说现在大周一片安泰那也无所谓内部变乱也就那么回事管他是义忠亲王粉墨登场还是皇上力挽狂澜终归还是张家一家人的事儿对于朝廷影响不大。 但是现在北有建州女真和蒙古人西南有土司们内部还有潜藏的如白莲教这样的不稳定苗头一旦真的爆发争端这些家伙会不会趁机浑水摸鱼?可以想象肯定会。 厅内人思绪纷乱厅外人冯紫英却是意气风发。 踏入厅内张景秋和孙承宗、袁可立都在柴恪还未到。 冯紫英估计这样一个听取自己汇报应该也就这么几人了杨嗣昌有资格参与这样的小范围汇报也足以说明其越来越受到兵部内部的看重当然其父杨鹤的特殊身份和他的湖广籍出身也为其加了分。 不出所料柴恪一到立即锁厅上一次的袁应泰和丁元荐都没有再参加。 开门见山柴恪就要冯紫英把黄得功部出塞增援曹家寨李如樟部的情形和与内喀尔喀人谈判结果和后续情形做介绍。 冯紫英也没有遮掩什么如实介绍。 ”这么说黄得功部并非辽东火铳营所部?“张景秋和柴恪甚至孙承宗和袁可立都吃了一惊“所谓的永平新军其实就是永平各州县抽调起来的民壮训练而成?三个月时间?” “诸位大人其实也不能那么说黄得功和左良玉二部其实是我父亲亲兵营的精锐鉴于蓟镇军摆明是要放弃永平府可作为永平府同知总还是要做一些事情这样直接放弃迁安和卢龙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难以接受……” 冯紫英很坦然父亲派来的两部亲兵没问题就算是兵部也只能腹诽亲兵均为总督自己想办法养活其兵饷粮秣均不在兵部户部簿册上所以这没什么不敢见人九边总督总兵哪个不是如此?也就是规模大小而已。 “可是二部才多少人?”袁可立冷静地问道:“二部变成两个营三个月时间兵源是民壮这种扩编方式只会让整个军队的战斗力急剧下降甚至连原来的两部都不如。” 都是知兵的这些伎俩手法瞒不过人。 “袁大人我得解释一句兵源来源于原永平府三卫屯兵只不过因为十多年前裁并缩减他们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仍然是具备一定战斗力的另外一部分才是来自民壮永平府民风素来强悍民壮训练有素和其他府州略有不同而且前期他们已经经过了一个多接近两个月的基础性训练只不过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来之后才开始接手整合他们所以准确的说应该是五个月训练时间……” 冯紫英不得不夸大一些否则实在难以解释这样两营兵就能守住数万大军进攻的迁安城就算是有叶赫部甲骑和蓟镇军一部骑兵相助也不可能。 “五个月时间就能练出一支可以应对数倍于自己的蒙古骑兵?”袁可立仍然无法相信“卫屯兵也好民壮也好我从未听说过几个月时间就能练出一支精兵。” 冯紫英也知道有些情况迟早要挑明以在座几人的精明纵然欺瞒也不过是一时不可能长久。 “诸位大人可能你们有些误解黄得功和左良玉两部皆为火铳兵而扩编为两营的也是火铳兵我们采取了一些新的训练方式专注于讲求服从同时也在永平府士绅的支持下加大了实战训练单单是两个月的实弹射击训练就花费掉了接近三万两银子……” 这番话倒是让一干人吃了一惊两个月训练花费两万两银子这还是两个营六千多人这种消耗程度谁能吃得消? 几人赶紧询问花费在了哪些方面冯紫英这才一一解释。 听闻两个月时间光是火铳枪管就打报废了三成火药和药子更是花费无数加上高强度的训练需要补充足够的粮食这一算下来好像还真的有点儿靠谱了。 张景秋和柴恪几人也就罢了对于冯紫英口口声声说的军户和民壮训练还有些怀疑觉得应该是冯唐为了保护自己儿子安全所以把整个亲兵营都派了过来然后假模假样的充实了一部分民壮军户对外就说是军户民壮训练有素了但一旁的孙承宗却不那么认为。 在他看来冯紫英没有必要撒这种谎纵然冯唐真的有意要帮冯紫英一把也不可能把整个亲兵营给冯紫英而且据他所知冯唐的亲兵营其实并没有组建完成倒是另外三个精锐火铳营是完成了组建当然这都无关大局。 孙承宗对于冯紫英所提到的新式训练法大感兴趣联想到自己即将赶赴四川整军备战甚至可能自己还没到西南那边就要乱起来了自己和当初的永平府一样也急需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能征惯战的军队来一旦西南乱起自己恐怕就要立即面对那些人熟地熟的土司兵。 不过此时孙承宗没有多说他打算下来之后好好和冯紫英谈一谈。 庚字卷 第十四节 揣摩 关于和宰赛的谈判倒是很简单张景秋和柴恪也能够接受。 毕竟五万多俘虏其中还有大批武勋出身的高级武将和军官要多少银子都很正常。 “二十万两银子不算多五万多人摊到每个人头上不到四两银子不过这些武将军官的赎金就有些昂贵了动辄数万两便是寻常的千总、把总都是几千两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化的大。”柴恪沉吟着道。 “宰赛也需要回去对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一个交代毕竟他拒绝了林丹巴图尔的命令不再西进虽然表面上能够避免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的继续损失但是同样也丧失了更进一步扩大战果的可能如果不能在这一块上获得足够回报他很难说服他们内部。” 冯紫英很客观的替宰赛解释了一句。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如果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坚持向西进攻丰润和玉田以冯紫英这一趟回来所见只怕丰润和玉田很快就沦入敌手而其损失恐怕就更不可想象了。 对于这些草原部族来说掳掠到汉人的匠人、商人和农人对他们来说意义更大但是这样对顺天府诸县造成的损害恐怕更难以用银子来计算。 “紫英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不是不明白但是……”张景秋沉吟了一下“内喀尔喀人会遵守诺言么?” 冯紫英敏锐地瞥了一眼张景秋然后又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睑的柴恪思考了一下才道:“应该会但是前提是他们提出的条件我们需要兑现比如朝廷承诺支付士卒赎金二十万两还有关于武将军官的赎金问题我当时并未承诺武将军官的赎金问题但是宰赛也没有太在意因为已经有许多商人们愿意为此担保或者帮助这些人支付宰赛可能觉得和朝廷索要赎金可能还会遭遇压价所以反而不怎么热心。” 这道题不好做张景秋和柴恪似乎都觉察到了而孙承宗和袁可立二人更是一副毫不知晓的模样冯紫英心中好笑看来皇上的心思兵部这几位都是了如指掌啊。 在兵部甚至内阁的咨询其实都乏善可陈都是这老一套连冯紫英自己都很奇怪这等汇报自己给通政司的奏报上已经写得十分清楚了哪里还需要自己亲自跑一趟除非…… “臣冯铿叩见皇上。” “起来罢赐座。”永隆帝的目光依然如沉稳清冷冯紫英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也许久没有见到这位传言沉疴不起的皇上了但是现在看来精气神状态都还不错完全不像外界一些人传言的那样就快要呜呼哀哉的样子。 “朕听闻你在永平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永隆帝示意内侍把锦凳放得近一些这让旁边内侍心里都是一抖这位小冯修撰看来离开朝中大半年了似乎圣眷未减啊。 “回皇上不是臣打的这一场仗臣不过是依托迁安城和辽东军一部加上永平府训练了几个月的军户民壮有辽东二将指挥加上蓟镇骑兵和叶赫甲骑的配合大了内喀尔喀人一个猝不及防罢了。”冯紫英起身谢罪:“臣在这里还要向皇上告罪臣私自截留了本该运往辽东的部分火铳加以武装永平军户和民壮然后与辽东军合兵……” 永隆帝容色不变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个情况了如此大的事情要瞒过龙禁尉是肯定不可能的不过这有朱志仁背书而且取得了如此大捷一切都过去抹过去了。 “哦?那辽东军那边的火铳你打算怎么还上呢?总不能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了吧?”永隆帝含笑道。 “当然要还当下永平府这边和广东庄记与兵仗局和军器局合办的枪炮作坊已经能够生产火铳只是产量还小质量也还不是很稳定但此番蒙古人退去他们就打算迅速开工预计到年底就能实现当初设定的生产目标届时将辽东那边的缺数补上不是问题而且在质量上我们还能比西夷火铳更胜一筹。” 永隆帝满意地点点头“嗯你这样甘冒违犯军法的大险甚至可能会牵扯到你父亲就是为了保卫迁安一城?” “皇上臣此番誓死保卫迁安却绝非为永平一府的安危而是考虑到对京畿未来安全的长远打算。”冯紫英知道皇帝对这桩事儿并没有彻底释去心里的疙瘩现在或许可以容忍但是不给他一个让他满意的解释恐怕日后还会留在心里起嫌隙。 “哦?”永隆帝原本没有指望在冯紫英这里获得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会有这样一番说辞。 “皇上可能应该知道了由于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的南侵密云、怀柔的沦陷涌入京师城的流民难免已经接近十万人了而且现在昌平、顺义和平谷三县成为战场现在簇拥在京师城外的流民数量已经有十几万他们都是躲避战火而来而且可以预想未来一个月蒙古人纵然明知道自己无法打破京师城墙但是也不会甘于这么轻易就退出边墙所以肯定会一连串的进攻蓟镇军和宣府军、大同军势必和他们在这一线展开激战以蒙古人的游骑机动能力估计整个京师城北面都有可能沦为战场……” 永隆帝皱起了眉头。 他听出了冯紫英的弦外之音战争最大的问题就是遗留下来的烂摊子需要收拾像这样一场战事可能产生的流民多达数十万他们的家园被毁农田荒废只剩下人一旦蒙古人退去他们怎么度过这样一个凄冷的寒冬?如何熬过明年饥饿的春天? 可以想象得到他们中大部分人只能把自己可怜的土地卖给那些士绅大户们自己一家子沦为附籍农户还有一部分本来就没有土地的无产者才是最悲惨的他们卖无可卖就只能出卖自己甚至连自己都卖不掉的话那就只能冻死、饿死或者沦为盗匪。 这一部分人数量不会笑起码会在三成以上如果按照这一次蒙古人的入侵带来的后果计算应该不会低于十来万人这样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群体如何来解决要靠官府的赈济投入来解决那又是一个无底洞。 “单单是一个顺天府就如此了可如果永平府没有能抵挡住内喀尔喀人的这一场南侵单单是迁安、卢龙、昌黎和滦州几个州县可能就会产生超过八十万的流民他们无处可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向京师而来以往遇到水旱灾害的习惯就是如此可这一次更骇人……” 冯紫英的话略显夸张永隆帝知道但是即便是夸大其词了打个折起码三四十万流民是极有可能的如果在于顺天府的流民合为一体那整个京畿之地就真的要乱了。 “你考虑到了这一点?”永隆帝略感诧异又有些欣慰起码这一位还是对自身的职责十分看重的甚至知道替朝廷分忧了。 “可以预见得到顺天府不会替我们永平府解决这些麻烦事儿大概率会将他们重新遣返回永平府可这几十万流民他们失去了自己的财产错过了播种季节而且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们熬过这个寒冬和更难熬的明年春天可我们永平府的情况皇上可能也略微知晓前几年我们的夏税都还有所欠缺府库的赈济粮寥寥无几可以说我们永平府是无法解决这样一道难题的最终要么得由朝廷来解决要么就是这些流民饿死或者重返京畿甚至可能被像白莲教、闻香教这一类的秘密会社所裹挟掀起叛乱就像几年前的临清民变一样但规模可能会大得多……” 冯紫英坦然的眼神迎向永隆帝有些幽邃的目光“臣也不愿意在陛下面前撒谎臣才去永平府甚至还背着一些被我们北地士人的误解不愿意因为此事而落得个夺职待参虽然臣以为即便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臣的责任也不大但是作为臣子本来就该替君分忧哪怕承担一些臣以为可以承担的风险那也是值得的。” 永隆帝微微动容。 他不信作为武勋世家出身的冯紫英不明白这样截留运送给辽东的火铳的后果他也不信冯紫英意识不到这样的后果可能会给其父亲的仕途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同样冯紫英也应该很清楚他做这样的冒险成功几率并不算高而且即便是成功了也会一样有许多关碍可以说只要是在官场仕途沉浮过几年的官员们没有谁会去选择做这种风险和利益不相当的事情。 正如之前冯紫英所说兵部和蓟镇实际上放弃了对永平府的保卫他作为同知便是无法守卫卢龙撤离责任也不会太大顶多也就是官声受到影响和这种冒险之举相比就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永隆帝沉吟着或许此人是真的心系朝廷或许是觉得借助这样一个机会能博得更大的声誉永隆帝倾向于二者皆有但是谁又没有一点私心杂念如果是那样的人永隆帝反而不敢相信了。 无论如何只要是能为朝廷用心效命这样的行为便该论功行赏。 庚字卷 第十五节 福将,投其所好 “难得冯卿如此体谅朝廷困难如今蒙古人入侵顺天府应对乏力北部诸县逃难流民蜂拥而至京师城人满为患可能冯卿进城时也看到了城外尚有大量逃难流民云集可京师城已经不敢在开门接纳了否则一旦京师城内都乱了那将不可收拾。”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对顺天府衙也产生了一些不满人家冯紫英才去永平府一年不到得知蒙古人可能要入侵的消息便知道积极应对坚壁清野提早准备甚至还不惜冒风险组建民壮来保卫城池可顺天府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眼巴巴的把朝廷望着就等着朝廷能一下子把所有麻烦事儿都解决了那还要这个顺天府衙何用? 若是顺天府也能提早在怀柔、密云、昌平这些州县做好应对准备不说一定要采取永平府那样的坚壁清野政策但是起码可以先撤出一些城外野地的民众防止蒙古人通过掳掠他们获得粮秣补给也防止蒙古人将这些人掳掠回草原。 至于说城池的加固永平府人家早早就开始做了而顺天府除了对京师城墙十分看重外其他州县的城池根本就没有怎么在意而各州县似乎也一样都沿袭了以往的惯例听之任之结果就是等到蒙古人打进来了才张皇失措乱成一团。 这两相对比差距实在太大也难怪永隆帝生闷气。 “可是皇上如果闭门不纳不但有伤皇上仁德之誉亦会给诸如白莲教、闻香教这些秘密会社以可乘之机啊这些流民不比外地口民都是这京畿之地的流民一旦起了乱子对整个京师城的危害极大。”冯紫英提醒道。 “那冯卿可有更好的主意?”永隆帝微微皱眉。 方从哲和他也提到过此事但是赈济花费巨大却又不能不做而且关键在于这些流民光是靠粥米接济熬过今冬尚可明春如何办? 他们的家园屋舍被毁朝廷不可能替他们重建家园这就会成一块挥之不去的伤疤留在城里城内成为一个巨大不安定的隐患。 “是否可以考虑效仿东番迁民之策由朝廷和商贾携手看来解决最贫困的无地流民生计问题?”冯紫英迟疑着提醒道。 永隆帝猛然醒悟但是随即皱起眉头:“这批流民数量可不少不是三五千人可能涉及数万人能行么?” “臣以为是完全可行的。”冯紫英顿了一顿之后才道:“安福商人在东番的拓垦进行得很顺利盐场和稻米种植都已经打开了局面而且安福商会的人还在不断的迁入更多的流民当然东番荒地极多按照现在迁民拓垦进度便是三五十年也很难达到预期目的所以若是有机会其实完全可加大力度当然这就需要官府的支持和配合……” “而现在这种情形其实对各方都有利这些流民一去东番只要肯拓垦就能获得土地何乐而不为?而对于安福商人们来说只要肯去他们就能这些人纳入统一的拓垦计划些许土地其实对商人们并不重要商人们要的是这里的出产和未来的市场……” 冯紫英又耐心地向永隆帝解释了一下东番垦拓模式“这些流民迁移到东番按照朝廷当初的约定一定年数免赋税劳役他们可以安心拓垦但出产的粮食、盐巴可以供应大周另外东番的稳固可以防止红毛番等西夷和倭人对我朝东南沿海的窥伺……” 永隆帝点点头“唯一可虞的就是这北直隶百姓骤然远去东番东番听说气候湿热也不知道他们能否适应?” “这也是一个问题需要一个过程另外臣也考虑过另外一个方案迁民辽东!”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一震“冯卿迁民辽东不是你一个人提过可是你知道这其中的难处么?” “臣知道。”冯紫英点点头:“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后勤保障问题辽东气候寒冷粮食难以自给自足而原本海运不畅导致了通过陆路运输的成本高企使得粮油等生活必备物资运到辽东之后价格极其高昂所以辽东承载人口始终是一个瓶颈制约但是臣以为现在其实已经可以打破这个瓶颈了。” “哦如何打破这个制约?”永隆帝来了兴趣。 “陛下恐怕还不知道臣去永平府做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榆关开港吧?”冯紫英问道。 “榆关?”永隆帝想了一想“你是说山海关下的榆关开港了?” “对北地士民不是一直对开海之略抱有很大疑虑么?他们认为江南在开海之略中得利甚多而北方则是一无所得臣也就要打破这种固有观念想法让他们看到我们北方一样可以从开海中获益榆关开港就是第一步榆关就在山海关下它的开港可以使江南、两广乃至东番这些地方包括粮、布、油、茶等物资直接从榆关登陆进入辽西像广宁这一线卫所运输成本起码可以比经通州和天津卫上岸节省一半以上……” “……而且下一步这些商人有意在三岔河口、鸭绿江口和金州中左所分别开埠建造码头这样一来整个辽东地区绝大部分地区的物资运输补给成本比起现在都可以降低七成以上……” 永隆帝眼睛发亮辽东一直是大周自元熙三十年以后的一大隐痛建州女真的飞速崛起简直让大周朝廷上下夜不能寐但是要防守辽东善战之兵是一方面最为头疼的还是后勤保障运输成本更成为最大的制约。 一石粮食从江南运到沈阳中卫恐怕连四成都剩不下六成都在路上消耗掉了而辽东气候寒冷使得其农业生产条件较为恶劣只要是以种植一季粟为主而且辽东多灾害即便是这一季粟的种植也经常受到影响。 如果能解决运输问题无疑可以极大的提升整个辽东的补给能力。 “如果能够从榆关、三岔河口、金州中左所和鸭绿江口四处开埠建立码头不能说彻底解决辽东的粮食补给问题但是臣以为起码能够解决大半那么辽东这片土地承载人口便可得到稳定增长但这只是一方面臣听闻徐光启徐大人在天津卫隐居培育从西夷传入的几种农作物一名土豆一名番薯一名玉米皆是不择地土之物辽东山地丘陵颇多不利米麦种植若是此三物能在辽东得以广泛种植代替择地的粟和麦那么亦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辽东产粮不足的缺口。” 如果说前面一个问题冯紫英给了永隆帝大喜那么后面这个建议就是给永隆帝惊喜了。 “冯卿你说徐卿在天津卫隐居一事朕知晓可是他在天津卫培育西夷作物朕却从未听闻你说那三物真的比米麦更好?”永隆帝的这个问题可不简单。 汉人千年以来粮食一直是粟、麦、稻为主麦、稻也是宋代以后才逐渐取代粟成为主要作物尤其是在北方粟的地位哪怕是到了前明仍然占有重要地位在辽东更是如此。 “臣只能说这三种作为更适合一些山地和土质贫瘠地区种植倒不敢说能取代粟麦稻了但臣听闻那土豆和番薯的产量颇大尤甚麦稻只不过其口味却不似麦稻那般感口为大众所接受但臣以为若是兵荒马乱灾荒年间这等物事却是最适合来填饱肚子求得一命……”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连连点头“冯卿此言有理若是饿得连性命都不饱时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味道口感?此事若是真的可行那不仅辽东像宁夏甘肃陕西等边荒贫瘠之地是否皆可大规模推广以解小民之困?” “陛下此事徐大人还在试种培植可能也会因为各地土质气候水分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具体情况如何恐怕还得要看徐大人那边的试种效果所以臣之前也不敢妄言只能说可以作为辽东方面的一个补充。” 永隆帝老怀大慰他发现自己每一次见这个冯紫英这家伙都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好像这家伙还真的是自己的福将。 “唔朕知道朕还不至于一下子就把希望寄托在这等尚无定论的事情上。”永隆帝笑眯眯地道:“冯卿做事行一算三难怪无往不利啊。” “陛下夸赞臣惶恐。”冯紫英赶紧起身行礼。 “嗯冯卿心忧国事朕只有欢喜之意卿又何必惶恐?”永隆帝微笑颔首“朕听闻黄得功部出喜峰口增援曹家寨李如樟部冯卿可是担心李如樟部的失利会让你父亲背上不利的名声?” 冯紫英脊背又是一阵恶寒这一位可真的是句句诛心啊问得自己从哪个角度回答都不合适。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想了一想冯紫英也只能跪下叩拜“陛下圣明。” 永隆帝哈哈大笑状极欢愉。 己字卷 第十六节 不动声色地塞人 对冯紫英的这番表现永隆帝芥蒂顿消。 毕竟还是一个小家伙还没有学会那些个老油子们面不改色淡定自若地给你一大套理直气壮的辩解这很好。 实际上永隆帝对这个并不在乎无论是冯紫英强词夺理的诡辩还是故作委婉的解释都在情理之中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的私心杂念?这岂不是对君上对朝廷的一种不忠? 但是冯紫英这般半遮半掩的承认倒是很符合永隆帝对冯紫英的看法。 并不掩盖本心的欲望但是也懂得分寸进退就像外界传言冯紫英有寡人之疾好色贪花一样这有什么值得多批评的? 才华横溢誉满京师风流倜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人家有没有流连花街柳巷被御史攻讦也没有和什么有夫之妇勾搭成奸便是纳了胡女姊妹为妾索要通家之好的美婢占为己有这算个什么? 只怕人家都是乐见其成呢。 攀上这样一个无论是名声、人才、家世一等一的前途又无限光明的年轻文臣哪个姐儿心里不愿意?哪个家庭又不乐意? 当然永隆帝也知道自己钦赐三房兼祧肯定也为冯紫英的这段风流故事锦上添花或者火上浇油了让他才华和风流名声并驾齐驱这日后倒也能成为史书中值得一书的故事。 “好了朕也知道冯卿不是那种不知轻重分寸之人你父亲也当是如此说说有多大把握听说兵部那边至今还没有得到李如樟部那边的消息。”永隆帝好整以暇的把身子靠在御座中悠然道。 “回陛下此番出喜峰口增援曹家寨的事情臣和诸将也是仔细商量计议过一番的原五军营中一部贺虎臣部也就是在三屯营一战中率部突围而出那一部当时也强烈要求加入此番北出喜峰口增援曹家寨士气也不错但是臣考虑到五军营经此一战斗志大消虽然贺虎臣部看起来颇有些知耻而后勇的架势但是臣还是没有敢同意而本身也有蓟镇军一营在太平寨驻扎所以臣才抽调了各部的精锐组成这样一支军队兵贵精不贵多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却几乎都是整个永平府境内能跳出最能一战的了而且人数少也能减轻后勤补给压力……” 冯紫英侃侃而谈“臣相信这样一支军队是可以实现我们的目的只不过出喜峰口是燕山山地行军可能会很艰难耗时也会很长但臣相信也就在这几日里就该有消息传来了届时李如樟部和黄得功部合二为一便能再回古北口复夺潮河所了如果打得好的话未尝不能给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背后一刀。 虽然知道冯紫英话语里有些夸大其词就李如樟部和黄得功部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岂能给一二十万蒙古大军造成多大的威胁?但是永隆帝还是很喜欢听到这样提气的话语。 起码不像朝中民间那些对时局形势双方情况一窍不通的家伙却是翻弄嘴皮子比谁都厉害成日里在那里危言耸听哀叹蒙古人可能要重演前明土木堡之变后围困北京城的那一幕让永隆帝每日不胜其烦。 “嗯冯卿京营在三屯营一战中的表现让朕大失所望没想到还有你提到的那个将军意欲一雪前耻的心气这个姓贺的将军是什么情况?”永隆帝对冯紫英提到的那个京营中意欲加入增援曹家寨的武将很感兴趣对这样一个有如此心气的武将他毫无印象多半级别不高而且大概率不是武勋出身。 “皇上说得是贺虎臣么?他是五军营一个把总隶属于参将戚建耀部。”冯紫英知道自己成功的勾起了永隆帝的兴趣这也是他有意提及贺虎臣的目的“此人是保定军户出身考中了武进士才进了神机营倒是颇有些勇武气概奈何京营中多年养尊处优形成的痼疾他也只能随波逐流了此番听闻我有意用兵增援李如樟部所以他才想要立功赎罪……” 永隆帝听得冯紫英介绍贺虎臣的情况心里略感失望一把把总级别实在太低但转念一想京营中不都这样好的位置都被那些武勋子弟占住了自然也轮不到这些真正军户出身还是武进士身份的良才所以也是暗自记住这个名字。 日后若是要重建京营此人倒是一个可以重用的角色只要自己破格提拔非武勋子弟和武进士出身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干将自然能纳为己用。 “听说京营溃败之后逃到永平府那边的将士甚多?”永隆帝貌似随口问道:“不知道想贺虎臣这样还有些心气血性的武人有几个?” “回陛下京营在三屯营城东城西两部都只是溃败并未被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全歼所以逃出来的溃兵其实不少臣在离开永平府时已经陆续有接近两万士卒来到永平论理他们该去遵化找蓟镇那边才是臣也问过他们大概是惧怕遵化还要和蒙古人有战事吧所以他们大部分都选择逃到永平这边来了至于说陛下所说的有心气血性的武人臣也不好多置评……” 冯紫英装作努力回忆的模样。 “不过我走时好像还有一个才带着一部跟随着韩尚瑜韩大人一道来的杨肇基部好像还有些来头据说他是带着一部拼死断后和蒙古骑兵鏖战几番且战且退才保得韩大人一部能够逃脱……” 杨肇基的确是一个人才能在溃败大势已成的情形下还能组织起断后甚至还来了一次败退后的伏击打了一个漂亮反击虽然因为兵力不足并没有起到多少战果但是却还算成功的阻击了对方尾随追杀的意图在京营中也相当难能可贵了。 冯紫英走之前也把杨肇基和贺虎臣一样都列为了抽选京营逃卒中重新整编的种子选手就看他们这一段时间能不能有所成就到时候送他们一场造化。 杨肇基永隆帝又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但是他没有再问对方出身身份那样就太露骨了。 只需要下来让卢嵩查一查就知道贺虎臣和杨肇基的基本情况本身就有着京营武官身份如果真的不是武勋子弟又有着一定才能他自然不吝提拔纳为己用。 冯紫英现在已经大略能揣摩到永隆帝的一些心思了。 对于京营永隆帝已经意识到哪怕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就把这样一支力量彻底废除了。 不说本身京师城的守卫就需要一支庞大的武装力量这是传统规制哪怕这支庞大的武装力量可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日渐腐化堕落战斗力会日渐消退但是只要十来万人摆在那里给京师城乃至京畿之地数百万老百姓的安慰给京城中达官贵人和高门大户们的心理安慰都是必不可少的。 更不用说这支力量背后多达二三十万生活在京城内外的士卒亲眷。 这同样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换了在别的地方也许影响不大但是他们生活在家京畿之地而且大多生活在京师城内一旦伤害到他们的利益那就不容小觑甚至某种程度上能裹挟民意。 现在永隆帝要做的就是两桩事儿一是通过各种手段掌握和夺取京营的控制权这不涉及普通士卒主要是武将军官现在内喀尔喀人把这帮人抓走了简直是再好不过;二是重新提升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但这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甚至也不是最紧迫的远比不上前者。 只要京师城内只有这一支决定性的武装力量那么谁掌握了它谁就占据了绝对主动。 所以宰赛手中的几百号人就很关键了。 冯紫英猜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也知道永隆帝永远不可能说出来只需要臣子们自行理会罢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内喀尔喀人是一个不错的合作者他们对建州女真有敌意同时又不太甘于臣服于察哈尔人脚下而且地理位置正好处于察哈尔人以北外喀尔喀人以东建州女真以西甚至还能连接东海女真所以这样一个合作者的存在极其有价值。” 冯紫英耐心地向永隆帝介绍着自己为什么愿意和内喀尔喀人谈判甚至表露出愿意结盟的意图。 “科尔沁人很危险从各个渠道的情报显示他们正在积极的和东虏勾结双方一旦结盟夹在他们中间的叶赫部和乌拉部就非常危险所以必须坚决遏制科尔沁人的这种姿态好在此次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南侵使得宰赛的威望得到很大提高内喀尔喀人对科尔沁人可以施加更大的压力我和宰赛说过如果有必要辽东、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五部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联手彻底肢解科尔沁人总之绝不能让建州女真的手轻易伸入东蒙古草原……” 庚字卷 第十七节 君臣 永隆帝听得很认真他很清楚冯紫英其实是在代替其父在阐述辽东未来的战略两父子应该是在辽东的战略上有过探讨这也正常。 不过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内喀尔喀人手中的俘虏问题。 冯紫英其实也意识到了但是他需要把自己的话题说完否则永隆帝一旦心思转到他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上自己替老爹的一些辩解就会失去意义了。 “抚顺所关的失守家父有责任之前臣就向家父建议过不要囿于外界非议榆林和大同甚至甘肃、宁夏那边有合用之人便当大胆擢拔使用他还是有些惧于人言所以辽东这边将领的调整还是力度小了一些另外也被一些人的表面忠诚给蒙蔽了……” 永隆帝嘴角带着一份若有若无的笑意冯紫英来替其父谢罪也是应有之意不过这个理由也有些牵强姑妄听之。 虽然冯唐从大同榆林带到辽东的旧部不算多但是他却在辽东和蓟镇之间大规模的轮换明显就是针对李成梁的旧部担心挑战其权威掣肘其行动此番蓟镇面对察哈尔人入侵表现不佳也有此原因但是在辽东依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冯卿你父亲的事情内阁和朕也议过了今日姑且不提了你父在辽东总的表现还是让朕满意的东虏虽然在抚顺所关胜了一局但是在乌拉部那边却吃了瘪功过相抵吧……” 永隆帝摆摆手“朕更关心的是当下京畿这边的乱局辽东那边东虏退去局面暂时稳定了但京畿这边蒙古人仍然在肆虐蓟镇军疲于应对宣府军和大同军那边看看他们在周四沟和四海治那边的表现朕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了……” 永隆帝的话语里似乎是在对牛继宗下辖的宣府军和大同军被外喀尔喀人突然袭击突破感到不满但是冯紫英却听出了其中味道。 周四沟和四海治被突破那是宣府镇的问题板子应当打到宣府军身上和大同军有何关系?难道就因为宣大总督牛继宗的缘故大同军也要替人受过显然不合情理或者是永隆帝口误? 这怎么可能?而且永隆帝那一句“朕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了”绝不是指周四沟和四海治被蒙古人突破当然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意思。 “陛下不必过于忧心蒙古人乃是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臣以为蓟镇军驻守东面顺义——平谷一线绝对无忧实在不济辽东在广宁和大宁亦可抽调军队南下断不会耽误大事;西面有宣府军和大同军齐心协力也当无虞……” 似乎是注意到了永隆帝暗沉沉的目光冯紫英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道:“臣自幼在大同长大大同将士忠君之心天日可表绝不会因为其他能影响的这一点臣心有戚戚……” 没提宣府军也在情理之中自己没在宣府呆过但是大同却是自己自幼长大的地方永隆帝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才对。 永隆帝笑了起来“嗯宣府大同两军合力将士效命朕也应该无虑才是。” “陛下尽管放心大周如日中天岂是些许宵小外敌所能撼动的?”冯紫英起身再度叩拜“臣惟愿我大周江山永固皇上万寿无疆臣也当誓死效命……” 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一气呵成这是这个时代为官者的必备技能吧? 好像也不完全是冯紫英内心吐糟起码像齐永泰、乔应甲这等重臣级别的官员可能已经不能像自己这样很随意的展示舌绽莲花取悦皇帝的本事了。 果然和戏文中所言一样永隆帝龙颜大悦。 别以为永隆帝就是那种只听阿谀逢迎之语的昏君能够和太上皇纠斗十余年成功压制住蠢蠢欲动而又得到武勋主流支持的义忠亲王让太上皇无法重新让义忠亲王复太子位最终得以坐上大宝之位还能和一干老辣成精的内阁诸公和六部大佬们博弈角力永隆帝岂会是昏庸之辈? 他又岂能看不出冯紫英这一番话是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 冯紫英这番话的确是发自肺腑当下大周朝廷还真不能乱还离不得这位永隆帝。 永隆帝虽然算不上什么圣君但是起码算是中上水准的角色而且也能够分得清楚当下朝廷的轻重缓急就凭其最终能果断压制住北方士人对开海之略的攻讦而断然推动开海就能说明这位皇帝还是有些心胸和远见的。 当然时代的局限性和作为皇权代表的自私性必然决定了他更多地会为张氏皇权或者说他自己的权力来考虑这无可厚非换了冯紫英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一样会毫不留情的压制武勋打压相权。 不过冯紫英倒是觉得即便是要对武勋也好相权也好起码也要审时度势选择好最佳时机来动手。 从现在看来对京营的华丽一击永隆帝和内阁兵部诸位配合得不错当然自己也在其中起到了关键性的推波助澜作用这大概也是永隆帝对自己“龙颜大悦”的原因之一。 永隆帝的确心情愉悦冯紫英用很隐晦的语言但却很坚决的语气表明了他的态度永隆帝倒是越发欣赏这个越来越成熟的家伙了。 大同军是冯家的基本盘虽然冯氏一门三兄弟老大老二早已过世老三冯唐也早就从大同总兵任上卸任但是随后接任榆林总兵和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也能给原来大同那些老部下一些希望使得其在大同军中依然极有威望。 老上司高升了而且也还带走了曹文诏、尤氏兄弟这些老部下曹文诏已经是副总兵而尤世功更成为了蓟镇总兵。 当然尤氏兄弟是冯唐在榆林收揽的部下但曹文诏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同旧部说明老上司对原来老部下没有忘记若是有机会自然还能跟着老上司升官发财所以冯家在大同军中依然有着相当影响力。 只要冯家还在牛继宗要想彻底控制大同军就不可能这也许就是让牛继宗最为忌惮的缘故。 就算牛继宗能够控制整个宣府军只要大同军他控制不住哪怕老大那边可能和蒙古人有了某种默契可以拖住蓟镇军牛继宗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当初永隆帝和兵部商计的对策为什么要不遗余力的催促大同军火速进入顺天府的缘故就是为了平衡牛继宗控制力最强的宣府军。 只要大同军和宣府军平衡了京师城中五军营的陈继先就算是有二心也有仇士本的神枢营可以压制这种微妙的平衡不打破就算是父皇有什么想法现在也不敢动。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听说冯卿自幼就在大同边镇上长大……”永隆帝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觉得自己还得要提醒一下。 “回陛下臣五岁便一直跟随家父在大同因为自幼顽皮就被家父带在身边经常跑下去对大同各路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也基本上都跑遍过……”冯紫英心里灵犀“嗯听说此番大同军东进京师来增援蓟镇军亦有臣的一些长辈和朋友便是宣府镇中亦有臣家中亲眷臣也有许久未曾和他们联系了正说此番若能击退蒙古人寻个机会小聚一番呢……” “哦?”永隆帝目光闪动“冯卿有心了大同宣府边军将士一路远来也的确辛苦了。” 有心了?嗯冯紫英咀嚼着永隆帝这句话的含义“陛下挂记之恩臣定当转达到……” 有些话点到即止只不过这位皇上似乎还有些怕自己领悟不到冯紫英心念百转或许永隆帝就是需要自己去发出某种信号? 这个想法一直到冯紫英出宫时都还在琢磨。 不过很快冯紫英就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单纯了晚间就传出皇上召见永平府同知冯紫英并对其在永平府抗击蒙古人的表现大加赞誉已经责令礼部和兵部要叙功了。 冯紫英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汤勺都差点落了下来。 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而且连自己在宫中逗留接近一个时辰圣上赏赐一方玉佩的细节都迅速传开很明显这是有意在造势。 就算是宫中不保密但是这么快的速度这么详尽的细节都能传出来这里边的意味就长了。 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他们知晓了怎么想?装病的陈继先怎么想?只怕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搂着妻子略显臃肿的身体面对冯紫英愁眉不展一定要问个明白的沈宜修冯紫英无奈地把个中细节说了个透彻尤其是皇上用得炉火纯青的离间手段沈宜修听完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丈夫。 良久沈宜修才幽幽地道:“相公那你在担心什么呢?皇上的信任看重难道不好么?或者你在担心义忠亲王……” 庚字卷 第十八节 家事国事 冯紫英摇摇头:“天家之事咱们能不掺和尽量不掺和我可是文臣不是武勋。” 言外之意是武勋卷入进去还可以说身不由己文臣不参与那是惯例。 “那公公呢?”沈宜修还有些不太明白。 “我爹当初为了不当那个五军营大将宁肯远赴榆林就是不愿意搅和进去。”冯紫英苦笑“没想到到了辽东这个蓟辽总督身份也还是甩不掉蓟镇还在我爹下辖所以……” “所以什么?”沈宜修扑闪着明眸已经要当母亲的人了这会子坐在冯紫英腿上比起以往的轻盈沉重了不少冯紫英很享受这种难得的温情时刻。 “所以有时候也不免不了不过我爹远在辽东消息传递也需要时间所以有时候就只能由着尤大哥自家决断了。”冯紫英忍俊不禁。 恐怕这个时候尤世功才能深刻感受到好像这个蓟镇总兵位置不仅仅是位高权重那么简单还一样风高浪险。 也不想想哪有只享受权利不尽义务不承担风险的好事儿不过父亲将尤世功放在这个位置上也是有所考虑的比起曹文诏的威猛刚烈尤世功显得更为老练圆滑一些他在蓟镇总兵这个位置上坐着能更让人放心。 “那京中局势会不会有危险?”沈宜修现在怀了身孕深怕出什么乱子。 丈夫原本在翰林院当个修撰好好的现在却骤然去了永平府去也就去了却又赶上蒙古人入侵永平府首当其冲那也罢了丈夫完美的完成了抗击任务可现在又被卷入更深不可测的天家夺嫡之事中去了这也让她难免忧心。 沈宜修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弱女子自幼跟随父亲读书识字也时常听得父亲讲述朝中之事只是却从未有丈夫这一次所面临如此复杂的局面简直比父亲所叙述的那些还要复杂诡谲几倍。 “应该问题不大蒙古人打不进来无外乎就是带起一阵风而已一个月之内绝对只能退兵。”这一点冯紫英很肯定“当然蒙古人肯定不甘于如此虎头蛇尾还会在城外周边地区肆虐但是只要打不进城他们迟早只有走人就看兵部怎么安排如果要尽可能避免日后赈灾压力太大那么还是应当主动出击宣府军和大同军的精锐都到了没理由就这样保持防守姿态……” 冯紫英现在也吃不准牛继宗的想法论理牛继宗不能算名将但起码算一个宿将了宣大军都在他手中掌握面对又是粗糙散漫的外喀尔喀人只要寻找机会是完全可以给外喀尔喀人一个教训的。 只要给外喀尔喀人一个教训让外喀尔喀人意识到呆在京畿之地并没有任何结果甚至只能付出更大的代价他们就会打离开的主意起码现在外喀尔喀人也一样颇有收获只要想走便是察哈尔人也无法阻止。 或许牛继宗还在等一个时机等待对手露出破绽但是这个对手是外喀尔喀人还是京中某人? 见丈夫虽然有几分忧思但是气色却还淡定沈宜修心里也慢慢踏实下来想到自己丈夫便是不是京官依然为此等事情操心不止包括皇上和朝中诸公都还如此倚重她内心也是无比骄傲。 “相公前几日君庸来妾身这里也说起相公说相公虽身不在京中但名声却依然流传也是艳羡得紧呢。”沈宜修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笑道。 “是么?我有些不敢置信啊君庸可是很骄傲的人我记得便是我考中进士以及得授翰林院修撰君庸也未曾有什么多少言语啊。”冯紫英笑着道。 “君庸与杨文弱和侯氏兄弟素来相熟对杨文弱尤其佩服但是前几日他就在说杨文弱身为堂堂兵部员外郎居然被兵部堂官们支到永平府去问计而杨文弱他们居然还视为一次难得差遣趋之若鹜这让他倍受打击……” 沈宜修想起弟弟一副不忿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笑。 “怎么连杨文弱在我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的请益听教他还觉得我这个姐夫是浪得虚名不成?”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嗯现在连杨文弱对相公都自愧弗如所以君庸自然也就没有话说了。”沈宜修心情很好“不知道相公什么时候回永平?若是还有些时间的话我便让君庸回来吃顿饭。” “现在还真不好说我是被内阁召回来的嗯可能也有皇上的意思现在要说汇报的事儿也早就汇报完了就该回去了但是内阁现在却没有谕令既没有让我回去也没有让我留下来我倒是想多留两天不过永平那边内喀尔喀人还没有退兵始终还是一个隐患所以我也打算明日再等一日看看情况若是到后日还没有消息我便要向内阁辞行了。” 京中家人固然让人留恋但是冯紫英也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内喀尔喀人一日不走永平府的平静便一日无法恢复但话说回来好像就算是内喀尔喀人退兵可只要顺天府的察哈尔人还在永平府那边就不能安安稳稳地谋发展。 说内心话冯紫英现在也是格外着急他就想在永平府安安稳稳的把这个集采矿、炼焦、冶铁、枪炮制作和其他制铁产业于一体的钢铁联合体好生打造出来。 迁安和卢龙这两个基地只要全面开发打造出来榆关港又能辐射整个京东和辽西乃至更深入的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五部以及察哈尔人他相信永平府就能迅速发展成为京东地区一个最为繁盛的京畿大府。 当然这中间也还少不了要从徐光启那里去谋得玉米、土豆和番薯这三样解决粮食问题的大杀器只是不知道徐光启现在在天津那边的实验究竟做得如何了。 冯紫英也深知虽然现在这三大杀器已经传到了中国但是从前世中的明末历史里他有印象这三样作物基本上都没有怎么获得推广使用一直要到清朝建立之后才开始大规模推广使用。 虽然不能说这三样作物就能彻底解决汉人的肚皮问题但是如果推广使用得当尤其是在许多土地贫瘠的山区丘陵地区毫无疑问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小冰河时期的王朝困境的。 见丈夫抱着自己手还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摩挲感受着但是又有些走神的模样沈宜修也又是心疼又有些骄傲。 丈夫的才华能力在朝中被诸公认可皇上青睐这都是作为嫡妻的一份荣耀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善妒之人对于薛宝钗和林黛玉二女也还是抱着友好相处的态度纵然不能亲如姊妹但是起码也要做到妯娌和谐不给一心要做一番事业的丈夫添乱让丈夫能全心全意地谋划大业。 “相公若是还有一二日才回永平不妨还是去荣国府那边走一走。” 冯紫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哦?宛君贤德为夫汗颜啊。” “相公不要把妾身想得那么狭隘嘛薛家妹妹和林家妹妹妾身也经常见面妾身觉得她们也都是很好的女孩子能嫁给相公也是相公的福分。”沈宜修显得很淡然豁达“冯家人丁单薄妾身也希望能有姐妹们早点替冯家开枝散叶这样也能减轻妾身的压力……” 冯紫英笑了起来又抚摸了一下沈宜修凸起的腹部“宛君不必太有压力这一胎无论是男女为夫都是格外高兴嗯说内心话为夫更希望是一个女儿这就算是冯家的嫡长女了日后也能长姐为母好好管教弟弟妹妹们而且女子二十岁之后才是最好的生育年龄十六七岁其实都略显小了一些对身子其实是不利的。” “相公这种观点都已经说过许多回了可是现在大周律例规定就是男子十四女子十二就可以婚配一般乡里也就是十五六岁就婚配便是城中大户人家也不过男子十七八岁女子十六七岁就都要婚配了妾身嫁给相公时都快要二十了在外边儿人看来都有些嫁不出去了呢。” 沈宜修浅笑嫣然。 “那是世人愚昧不懂科学。”冯紫英随口来了一句。 “科学?何谓科学?”沈宜修讶然。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冯紫英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正巧这个时候外边云裳来传报:“爷外边来传曹煜曹先生来了。” 冯紫英松了一口气“嗯他也该来了。” 《今日新闻》现在已经俨然有京城民间第一大报的架势在《今日新闻》的引领下京师城中又陆续出现了几分报刊如《京师商报》、《北地晨报》等几份也有些影响力只不过《京师商报》专注于商业内容而《北地晨报》则更多聚焦于京师城内的市井新闻《今日新闻》仍然是当之无愧的旗帜不但覆盖商业新闻、京畿要闻甚至也开始悄悄地涉足一些不那么敏感或者报喜不报忧的时政新闻了。 把《今日新闻》做到这个程度曹煜功不可没其敏锐的嗅觉和洞察力加上很有些商业天赋才使得《今日新闻》有今日气象。 庚字卷 第十九节 继续布局(补前天欠的) 冯紫英忍不住将身体来了一个战术后仰心领神会地道:“子翼这么说是礼部顾大人安排人过来打的招呼?” “应该是对方是礼部一个员外郎但是子翼曾多次看着他跟随顾大人来《今日新闻》编辑部关系甚密……”曹煜点头很肯定地道:“只是子翼不太明白对方的意图我们之前涉及时政的内容都比较谨慎回避了一些比较敏感或者冲突较为激烈的话题一般都是朝廷有了定论的话题内容但是像今日这个……” “呵呵没事儿既然是礼部来人发话你就按照他们的意见办就是了。”冯紫英笑了起来“个中内情也比较复杂不过怎么看对我来说好像都不是坏事不是么?” “大人子翼就是担心这个因为以前不涉及大人所有很多话题略微出格一些也无关大局但是此番涉及大人虽然表面上是夸赞追捧但是谁知道这里边是不是有其他意图?子翼就是吃不准这一点所以才会来大人这里专程汇报。” 曹煜作为《今日新闻》的操刀者自然明白这种大张旗鼓的公开宣扬皇上召见冯紫英并且给予嘉誉和赏赐的意义这京师城中现在波谲云诡如此高调地要求宣传皇帝对冯紫英的青眼有加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曹煜就看不透了。 但他知道肯定不是皇上对冯紫英看好那么简单。 “嗯这事儿我知道了。”冯紫英也无可奈何顾秉谦是永隆帝的心腹永隆帝的目的就不言而喻了而且现在不仅仅是在朝中都知晓了更要用《今日新闻》来让民间也都知晓。 这是一个非常娴熟却又狠辣的手段一方面显示了他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若是自己某些事情没有做好辜负了他那么士林民意肯定就会指责自己另外一方面也是像牛继宗、陈继先这些人的一个提醒或者暗示别轻举妄动乱来很多力量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表面上支持你就一定死心塌地属于你了。 但永隆帝这么做有错么?自己难道不需要这种民意的支持和鼓舞么? 自己还得要领这份情。 冯紫英听取了曹煜关于这半年来《今日新闻》的发展汇报。 目前《今日新闻》已经彻底走上了市场化运营轨道冯紫英也看过几期的确做得不错尤其是把京师城中档次比较高规模比较大的商业行业几乎一网打尽。 像祥和记南货行、锦裘皮货行、太和粮行、百景记油坊、苏记杭缎铺等各行各业的翘楚都成为《今日新闻》的广告大客户甚至不少直接要求独家垄断某一行业的广告宣传也成为《今日新闻》的最大利润来源甚至超过了报刊本身的销售利润。 这个时代的报刊售价可不菲能够常年订阅报刊的基本上都是朝廷官员、武勋世家、士绅大户、商贾人家也有部分家底儿殷实的人家出于赶时髦来订阅一个月或者一个季度但是很快发现只要是能识字一家人都基本上能在这份报纸上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东西。 “……就目前来说《今日新闻》已经基本上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受众群体……”曹煜很认真的在这些有着独特个人风格的词语比如这个“受众群体”就是冯紫英“发明”的但是曹煜虽然觉得很有些刻薄的感觉但却很直观。 “……《京师商报》和《北地晨报》也在竭力模仿我们《今日新闻》但是《京师商报》更多还是局限于商贾群体中发行量不到我们的十分之一《北地晨报》发行量略大大概在每逢双五百份左右以京师城中茶楼、酒楼、青楼、旅舍为主要目标……”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啥都模仿我们那他们只会是死路一条人家不如都看我们的《今日新闻》但如果他们能学我们的运作经营方式但是在内容上却选择一个群体作为受众面突出自己特色那倒是还有机会。” “大人我倒是觉得就目前来看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自己确定的事情他们还做不到对我们构成威胁这一步。”曹煜很有信心。 “先发优势没那么容易被模仿者赶上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你这个总编辑就没有意义了。”冯紫英提醒了对方一句。 “大人放心这一点我可是半点都不敢放松自己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让《今日新闻》遍布大周所以我也有意在扬州或者金陵乃至广州都复制一份这样的报刊……” 冯紫英没想到曹煜居然有此宏愿略作思索“可是这几处城市虽然商业繁盛交通发达但是他们却不是中枢之地天然就少了许多新闻热点……” “这一点我也想过金陵要好一些毕竟那里是南直隶中心南京六部都察院起码也还有架子至于扬州和广州一个内河运输物资集散的中心一个是岭南两广的核心同时还是面向南洋的海贸中心在商业上可以略微侧重一些我担心我们如果不去占领这些地方的市场很有可能就被其他人领先毕竟我们《今日新闻》现在的红火程度加上其他报刊的效仿大周聪明人太多不会想不到。” 冯紫英很欣赏曹煜这种未雨绸缪居安思危的意识“嗯那人呢?子翼你应该知道办报和其他营生还不一样除了会经营外还要有敏锐的观察分析判断能力特别是对时政变化的风向捕捉……” “大人这恰恰是我们的优势所在所以《京师商报》也好《北地晨报》也好他们都只能侧重于某一方面在时政分析判断方面他们就欠缺许多了可金陵是南京据我所知那里的士民一直对京师南迁北京耿耿于怀作为故都的某种心态更是对朝政十分关注加上那里作为南京既是朝廷投闲置散的官员养老所在同时又是朝廷对一些日后可能要使用官员的储材之地这两类人都对时政朝局变化十分关心而且朝廷对南京那边的新闻尺度也要放得宽松一些所以我有把握在金陵能够做得更成功一些……” 冯紫英怎么也没有想到曹煜居然下了如此深的工夫来研究金陵办报的利弊不得不承认对方对南直隶和金陵士民的心态分析相当到位。 金陵作为南京和前明时候的南京还有些不一样前明时候南京基本上是官员落魄之后或者致仕之前的一个养老地但大周却还发挥了另外一个职能那就是一些年轻和需要打磨的官员很多就会安排到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以及南直隶地区为官若是表现良好便会上调回北京。 而且曹煜也对金陵官民的心态了解十分透彻那就是曾经做过几十年大周都城的南京加上还有前明时代一样当过应天府故都的历史沉淀金陵的士绅民众对时政朝局比起其他城市都更关注。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和北京城里的民众一样颇有一种与其他城市截然不同的自我感觉如果说京师城里民众自认为是整个大周的中枢核心那么金陵城的士绅民众就认为自家是江南地区的中枢核心而江南又恰恰是朝廷命脉所在。 “子翼你是金陵人?” “是我是江宁县人。”曹煜脸上露出一抹苦涩。 冯紫英点点头”我记得你祖上也是官宦出身?“ 曹煜深吸了一口气”嗯不过那是前明时候了先祖曾经担任过江宁织造后转任两淮巡盐御史江宁曹家也曾经风光一时不比当年金陵贾史王薛四大家和现在金陵新四大家逊色只不过……“ 后边儿的话也不用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估计也就是大周来了一切改朝换代啥都不是了。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目光中的探究曹煜摇摇头:“不是大人想的那样还在前明弘治年间家里就败落下来了因为曾祖父在两淮巡盐御史任上因为亏空被查家里基本上败光所以曹家也很快就败落下来了……” 呃冯紫英真的有点儿想要问一句你兄弟或者儿子里边有没有一个叫曹霑的了怎么这祖辈的历史和《红楼梦》作者所在的曹家如此相似呢? “难怪子翼对金陵人的这种心态了解得如此透彻。”冯紫英点点头“人的问题怎么解决?” “现在《今日新闻》中亦有几人是南直人我觉得都很有潜力做事认真细致若是给他们机会定能开辟一片天地。”曹煜有些紧张他知道这位东家是动心了胜败在此一举从内心来说他还是更愿意去金陵开辟一片天地这衣锦还乡谁不愿意? “唔带来我见一见。”冯紫英当然不会轻易表态这等事情肯定要亲自考察谈话才能决定。 庚字卷 第二十节 里外 冯紫英能够领会得到曹煜的一些心思衣锦还乡肯定是人生一大喜事未来金陵和扬州都会是重头戏他当然不会舍弃这两块地盘。 虽然冯紫英力图要振兴北方经济但是他也很清楚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江南的底蕴也的确不是北地能比的。 从唐代开始整个中国的经济重心就在开始向南方转移这固然和北方战乱、交通运输、气候有很大关系但是农业作为这个时代经济中核心要素江南的水土气候优势在这个时代更凸显另外不容否认的是江南在对工商业的观念态度上也要明显开明许多这同样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现在北地因为自己的出现带来了一些变数一是永平煤铁复合体以及建材行业的建设发展二是土豆、玉米和番薯这三种新作物的出现三是自己推动的榆关、登州和日后辽东地区的三岔河口(牛庄或营口)、金州中左所(旅顺)、鸭绿江口(丹东)的开港这毫无疑问都会推动整个北地经济出现一次发展和转型。 江南的一大优势就是水网密集体现出来的交通优势但如果北地能够大力发展以水泥产业为主的建材产业起码在一定程度一定区域内能弥补与江南的差距当然也只能是稍许弥补。 无论如何江南未来都仍然会是大周的经济命脉和核心区域这一点不会因为自己出现让北地形势有所改观就发生变化顶多也就是让北地和江南的差距不至于拉得太大而已。 后世扬州的衰落主要还是运河地位由于海运繁荣和盐业地位下降带来的结果但在这个时代扬州的繁荣起码还会持续很久冯紫英还没有自信到可以一步跨越时代创造出蒸汽机这类黑科技那真不是自己能随便挑战的。 同样金陵作为南直隶地区乃至江南中枢其地位也不会改变所以这两地他都不会轻忽。 冯紫英又和曹煜谈了谈下一步《今日新闻》的内容倾向性。 他和曹煜提了几点。 一是振奋北地民心士气可以适当剖析蒙古人的劣势短板同时强调京师城的固若金汤而礼部那边要求渲染迁安阻击战的大胜冯紫英也能理解毕竟京营在三屯营那一战实在太挫士气如果不拿出一场胜仗来遮掩会让京师城里百姓觉得东面一样不稳。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冯紫英其实并不愿意过分夸大迁安之战的胜绩但却知道这只能按照朝廷的节奏来。 第二就是还要适度介绍大同军和宣府军的英勇善战这也是给京师士民提气打气避免民心震动。 第三就是要强调蒙古人入侵是对整个大周的威胁一旦北方陷入战乱流民大举南下一样会对整个南方造成巨大冲击帮助北方稳定局面同时也是在帮助南方。 大概指向就是如此具体内容就靠曹煜自己去把握提炼了这一点倒是无需冯紫英去多指点曹煜手底下已经有相当大一批精于此道的文章高手了多是些多科科举不第的落魄文人只需要在文章内容和方向上授意一番文笔那些都不是问题。 在曹煜离开的时候冯紫英也给他推荐了一个人自己在青檀书院的经义老师周朝宗他也是南直隶溧水县人原本早早就考中举人但是在春闱上却是屡试不中而任官没几年就被因故被免官才不得不到青檀书院教书。 前次冯紫英去书院时周永春和毕自严就与自己谈到了周朝宗的事情周朝宗本人已经无意官途但是又觉得在青檀书院这么多年也有些清苦想要寻个更合适的去处冯紫英思来想去倒是觉得在《今日新闻》里也可以安插下对方。 倒不是不相信曹煜但是这等掌握宣传喉舌的要害所在若是任由曹煜一个人独掌大权本身就不符合权力平衡原则连汪文言都很隐晦提醒过冯紫英现在让举人出身的周朝宗进入《今日新闻》编辑部作为曹煜的助手无疑可以起到很好的平衡作用。 ******* 王熙凤刚来得及起床旁边小红正在替她梳理着满头乌丝一只手却在梳妆桌上的糖结伽蓝珠串上摩挲着。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烧地龙但是屋里都摆了一个熏笼只是尚未开始烧起来。 “奶奶还是披着衣吧外边的麝煤和银霜炭都还没有送进来今年冷得似乎早了一些莫要着凉了。”小红一边小心的替眼前这个丰韵美艳的少妇梳着头一边也着实艳羡眼前梳妆镜里这个女人抹胸下那一对骇人的饱满。 玉色如屏更把粉颈衬托的修长丰腴那张略带慵懒的粉靥眉目如黛唇若朱丹修长丰饶的大腿微微翘起把隆起的臀部勾勒出一道诱人无比的弧线好一个青春当季的妖娆妇人。 “小蹄子哪里就有多冷了这话要传出去老爷又要责骂说城外顺义、平谷的将士们还趴在野地里和蒙古人打仗呢咱们窝在这府里边还不知足?”王熙凤这是借前日里贾政从公廨那边回来叹息的话小红也不在意。 跟了这位奶奶虽然时间不算太长也知道这位主子是个面和心冷的主儿不过对自家屋里人却是百般维护得紧。 前些日子自己去给大太太送东西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当时就跌破了惹来了王善保家的大骂还是奶奶毫不客气的一阵怼回去只把那王善保家的训得没敢抬头。 “奶奶这话说的可和我们没关系外边儿打仗是老爷们儿的事情咱们这些当下人奴婢的就是在家里把老爷太太们伺候好就行了如何用得着咱们去?”小红接着话道。 “小红你倒是越发牙尖嘴利了若是蒙古人打进城来这全城上下谁还能落得了个好?没准儿都被蒙古人把你给掳掠到草原上去为奴为仆一年洗不了一回澡成日里和牛羊睡在一块儿你受得了?” 王熙凤没好气地道。 “奴婢一片好意奶奶怎么地却是找奴婢的不是来了?”小红噘着嘴有些抱怨但是话语里却不肯退让“那本来就是该老爷们儿的事情京营里那一二十万人往年成日里都在街面上见得到三五成群怎么地今年打起仗来却是见不着人影儿了?” 小红一句话就让王熙凤心里咯噔了一下府里其他人或许还不知晓但是她却是已经听闻了。 听说京营出师不利在东边儿打了一个大败仗几万人给蒙古人当了俘虏又听闻蒙古人要把这几万人驱赶过来攻打京师城若是不肯便要全数挖坑给活埋了。 这个消息现在城里边还没有传开但是府里边已经有人知晓了。 老爷前日从朝里回来便在和太太说着话她正好去请安便听闻了之言半语也骇得脸色发白老爷太太叮嘱千万莫要外传但是这等事情又哪里能瞒得住人要不了几日这城里上下铁定就要传得沸沸扬扬。 蒙古人若真的是打进了京师城那该如何?王熙凤内心也是七上八下只是她们这等深闺妇人却又能为之奈何? 只是现在她却是听不得这等不吉利的话语。 脸一沉王熙凤手在梳妆桌上一拍“你少在那里胡咧咧外边儿的事情你们哪里知晓?传出去没地让府里不安稳!” 听得王熙凤这声音一沉小红便知道这位主子是真的有点儿生气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这话哪里就招惹到她了但是乖觉的她还是知趣地不再吱声。 瞅了一眼起床之后燃起的计时香篆王熙凤一伸手这才让小红帮她把外边儿的绣锦滚边镶金夹袄穿上接过小红递过来的桂圆汤和的梨汁喝了一口这才道:“平儿却又死到哪里去了怎么一起床就没见这人?” “平儿姐姐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去前院儿看看。”小红解释道。 “哼平儿这小蹄子看样子也是想男人了一大早就往跑……” 王熙凤知道平儿这是秉承自己的意思一早出门去看看送来的《今日新闻》一般说来这报纸都是先送到老爷那里老爷看了之后余下便是宝玉或者以及暂时停课回来的贾环要看一看平儿也就是要去宝玉或者贾环那里打听一下消息。 虽说城外的事儿她们也只能听着看着但是能得到一个好消息那晚间睡觉时候心里也踏实许多。 “奶奶这话可昧着良心了平儿姐姐对奶奶可是忠心耿耿哪有奶奶说的那样?”小红自然是知道自家奶奶说平儿不过是习惯性的骂几句但是内里对平儿的信任却是半点未减自然要帮着辩驳一番两边讨个好。 王熙凤冷哼一声正欲说话便听得外边一阵急促脚步响那平儿惊慌的声音便在外间响起:“奶奶奶奶出事儿了!” 庚字卷 第二十一节 一局牵动女儿心 王熙凤手里一抖糖结伽蓝珠串险些落地盯着一路小跑进来的平儿脸色煞白下意识的心一紧“小蹄子你这么喊天叫地的这是要吓死人不偿命啊?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平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只是她奉奶奶的意思出去打探消息刚走到前院就听见环老三正在慷慨激昂地吼着道:“这京营一帮子都是些废物八万大军就被蒙古人包了饺子全军覆没了这《今日新闻》还碍口识羞遮遮掩掩地说什么出师不利这叫做出师未捷身先死就再没师可出了都完蛋了!” 一句话把平儿听得心拔凉拔凉。 之前奶奶也只是神神秘秘地叮嘱自己去打探一下城外的战事状况当时她就觉得奇怪。 先前城里都传蒙古人虽然打进来了但是有蓟镇大军和京营十几万精锐保卫京师肯定没问题后来就有传言说宣府那边出了事儿另外一支蒙古军队从宣府那边沿着延庆州打进来了引得城中一日三恐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好不容易说大同军和宣府军已经把蒙古人挡住了安稳了几日这怎么又传出来京营大军被包饺子全军覆没了? 真要这样这京师城难道真的要守不住了要被蒙古人占了? 平儿也顾不得许多赶紧过去看这是贾环和宝玉两兄弟正在争论。 宝玉还在强辩说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小挫可贾环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老底说他早就从书院同学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书院同学的长辈便在兵部任职这在朝廷里都不是秘密了现在这《今日新闻》刊载的新闻不过是映证了之前的消息罢了没见着京师城里京营士卒少了许多? 平儿一听便顾不得许多拉着贾环问了个究竟。 贾环也没有隐瞒什么直接说京营八万人马在永平府那边大败被人家蒙古人偷营包了饺子一下子被俘虏了五六万人剩下的一二万人也算数溃败不知所踪。 现在蒙古人气势正盛向朝廷索要赎金否则就要把这些京营将士押回草原上去可好像朝廷又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赎这些人。 “你是说京营大军在永平府那边被蒙古人包围歼灭了被俘虏了几万人?”王熙凤心中也是一凉。 京营是王子腾的老巢舅舅在京营担任节度使多年可以说京营上下都是奉王子腾为尊即便是王子腾离开京营节度使位置了但是后续接任的人都再也难以达到他那样的影响力没想到几万京营大军竟然被蒙古人一下子打垮了。 “听环哥儿从外边听来的消息应该是如此今日报纸上也写了环哥儿说语焉不详那是怕消息说得太明白引起京师城里百姓的慌乱躁动但实际上消息灵通都已经知晓了。”平儿有些惶恐地道:“京营八万大军都被蒙古人打垮了冯大爷不是还在永平府当同知么?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平儿的话也勾起了王熙凤的心事。 王熙凤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对冯紫英究竟是一个什么心思恨现在肯定是说不上了但要说一定恼都没有那也不是。 可这恼的味道就很复杂了懊恼羞恼酸甜苦麻辣王熙凤自己也觉得好像这个男人就不知不觉的走近了自己心里就走进了自己的生活。 之前她对这个男人也是既不屑又轻视但是几次事情之后她对这个男人的态度又从原来的轻慢变成现在的逐渐有了一些敬畏然后更多的还是很复杂的一种滋味似乎自己有了一根可以依靠的顶梁柱遇上什么事情只要找对方就能拿出一个合理的应对方略来。 骤然间听得永平府被蒙古人进攻京营都溃败了那永平府怎么办?也是赶紧撤离保得性命为主还是另有打算? “铿哥儿是文官他又不是武将守卫永平府也好和蒙古人打仗也好都不是他的主责若是情况紧急那便是抽身撤离也是正常情况真要去不顾一切去守城以卵击石那才是智者不为除了给蒙古人多送两具尸体还能有什么?” 王熙凤也不知道永平府那边情况如何她只是下意识的要去为冯紫英辩驳一番。 平儿也觉察到了这一点连连点头:“奶奶说得是冯大爷是文官打仗那该是武将的事儿怎么也不该轮到他上战场或许他早就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那永平府那边具体情形环哥儿可曾说什么?报纸上有无介绍?”王熙凤手里捏着糖结伽蓝珠串满腹纠结“现在舅舅去了湖广便也不知道朝谁去打听这些消息了老爷这些方面是一问三不知的这却如何是好?”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平儿见旁边的小红有些诧异地瞥了王熙凤一眼便轻咳了一声“奶奶也无需太过担心冯大爷吉人自有天相若是冯大爷无碍自然会送信到府里来宝姑娘和林姑娘也能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咱们府里受惠冯大爷良多奶奶是个记恩的人日后有什么多看顾一下宝姑娘和林姑娘就好。” 王熙凤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先前被平儿带回来的消息弄得方寸大乱一时间说话也没有注意旁边还有一个小红虽说这丫头在自己身边也算乖觉但这等隐秘事情却还不能让她知晓。 脸上一阵燥热王熙凤稳住心神“平儿说得是咱们府里若不是铿哥儿帮忙宝玉如何能有这样读书写书的心思环哥儿又如何能去青檀书院连兰哥儿铿哥儿也答应替他走动这铿哥儿能平安归来府里边倒真的该去替铿哥儿祈福烧香才是。”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平儿问道:“或许宝姑娘和林姑娘那边知晓一些情况奴婢去问问?” “嗯去问问吧要不我去太太那边坐一坐看看有没有消息。”王熙凤故作镇静她并不知道平儿这是心急过甚没听完整个情况细节就匆匆跑了回来。 实际上《今日新闻》上除了介绍了京营在永平府境内三屯营遭遇挫败之后《今日新闻》还重点介绍永平府民壮军队在迁安城成功地挫败了蒙古人的进袭甚至还毙伤敌军数千人这个消息在报纸上也是大书特书甚至有点儿让人不敢置信。 谁能想得到同样是蒙古人这支军队居然能把八万京营一举歼灭可却能在迁安城这样一座小县城下碰得头破血流? 就在王熙凤院子里乱作一团的时候宝钗和黛玉也是同样得知了这个消息。 “姐姐可是听闻冯大哥已经回京师城了昨日还觐见皇上得了皇上的赏赐和嘉誉?”黛玉急匆匆地带着紫鹃到了蘅芜苑也顾不得许多径直问道。 “这都是那《今日新闻》上说的吧?妹妹是从哪里获知的?”宝钗也款款起身迎着黛玉目光里满是探究“现在外边流言很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说《今日新闻》不敢谎言欺骗民众便是但是也未必不是朝廷为了缓解京师城里百姓们的担心所以才会这样做……” “可是只要冯大哥回京师城了自然会到府里来届时我们不是便知道了?”黛玉咬着嘴唇道。 “可若是这些都是朝廷为了宽慰大家而让《今日新闻》有意如此写的呢?” 宝钗一直坚持着要每日看《今日新闻》她印象中《今日新闻》鲜有刊载这一类时政消息即便是有也多是那些早就尘埃落定或者有了结果的话题像这种刚发生的大事宝钗觉得好像从未有过发布在报纸上的情形怕的就是误导民众。 可今日这一刊《今日新闻》却一反常态长篇累牍地介绍这些战事这自然会让心细的宝钗起疑只不过她不敢当着黛玉面前说出来只敢在心里如此想。 “姐姐在想什么?”黛玉见宝钗不吱声忍不住问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宝姐姐却是话语甚少这让她很不高兴。 “妹妹不是都说了么?冯大哥若是真的回了京师城这一二日便该来府上只要能见到面那就一切都能说清楚了。”宝钗宽解黛玉“妹妹若是还是放心不下不如让紫鹃去一趟冯府找晴雯问一问情况。” “姐姐倒是若无其事胸有成竹。”黛玉总觉得宝姐姐此番事情上不够上心似乎有点儿听之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味道。 宝钗何等聪慧立即就听出黛玉话语里的不悦起身牵住黛玉的手:“妹妹莫要多心皇上亲自召见的事儿只怕是没有人能撒谎编造的妹妹也是关己则乱其实那《今日新闻》上的文章若能仔细读几遍其实就能品出一个大概来。” 黛玉微微一愣侧首思索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儿急躁了比起这位沉稳娴雅的宝姐姐来自己似乎好像还欠缺了一些火候。 庚字卷 第二十二节 拜帖代表趋势 应该说《今日新闻》今日刊载的消息的确在整个京师城里引发了巨大的震动便是寻常难得了解或者关心时政的深闺妇人们也一样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这些消息。 无他这段时间里蒙古人入侵带来的巨大压力实在太大了一遭遭遇这种战火临身使得大家一下子无法接受了。 似乎天下承平二十多年年轻这一代人似乎就从来没有体会过战火的滋味对蒙古人或者女真人的印象就停留在那些个赶着马匹来京师城带着毛皮、参茸、金砂浑身脏兮兮带着味儿举止粗鲁言语生硬的那些个商队。 往日也曾听闻过战事的故事那要么就在遥远的边墙上要么就是在榆林、大同或者辽东这些边镇内外真正能让京师城的士民们有些印象就是二十年前察哈尔人的寇边但是他们也只是在永平府和宣府镇那边打进来并未真正深入到顺天府境内对京师城百姓的冲击完全没有这一次大。 哪像这一次蒙古人竟然突破了怀柔和密云直逼到了顺义、平谷一线这几乎就是要打到北京城下了想起呼啸而来的铁骑狰狞可怖的外族人挥舞着马刀手拿着皮鞭冲进城来烧杀抢掠整个京师城百姓就再也没法坐得住了。 这陡然间京师城中各种流言谣言就开始一下子盛行起来了加上从城外大量涌入的京郊士绅大户们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翻弄着嘴皮子夸大其词地描述那些蒙古人是多么的邪恶恐怖似乎要随时随地都能化身妖魔鬼怪择人而噬这种情形只能加重京师城内的士民们的恐惧感。 这种传递效应会不断的增强羊群效应让所有人都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实际上在朝中稍微懂些军务的官员反而没有太大影响蒙古人就算是能打到京师城下又能如何? 巍峨雄峻的京师城便是强横如两百年前的瓦剌太师也先也一样只能折戟于此灰溜溜打道回府更别说现在边军精锐的大同军和宣府军已经大举进入顺天府而察哈尔人也远不如那个时代的瓦剌人了。 但对于普通士民来说哪怕是朝廷除了布告他们一样会觉得这是朝廷在掩盖败局是在安抚民心相反坊间随便一个流言都能让他们趋之若鹜更别说本来也就有别有用心之人在其中兴风作浪了。 这也是永隆帝和兵部、礼部要半遮半掩的将三屯营京营惨败一事公之于众的缘故因为这么大的事儿实在是瞒不过人那溃逃的一两万人中虽然绝大部分逃到了永平府小部分逃到了遵化被收罗起来但是仍然有极少数通过各种渠道逃回了京师城更别说朝中一样无法保密。 这等消息迟早要传开与其被有心人炒作得沸沸扬扬甚至脱离实际还不如借用《今日新闻》这样一个媒体平台来公之于众起码现在《今日新闻》的口碑在京畿之地还相当好通过这个报刊出来的新闻消息更能为百姓所接受。 当然《今日新闻》也乐得能够借用这样一个机会树立起自身在京畿地区毋庸置疑绝对第一的行业地位这也算是两利。 《今日新闻》也发布了内喀尔喀人在迁安城战败的新闻但这却远不足以吸引京师城里百姓们的注意力迁安城怎么能和京营相比?京营这是生活在京师百姓身边最亲近最直观的军队是皇帝陛下的亲军出征不敢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是起码也应当风光无比才对怎么能一战之下就全数变成了俘虏? 《今日新闻》里并未提及京营大败被俘数万人的情形但是这个消息一放出来就有无数人自行脑补然后还有无数人四处通过一些消息灵通人士打探核实京营被蒙古人包了饺子的真实情况也就瞒不住了。 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出门就已经被人堵在了家里边。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冯紫英回京的消息其实在昨日就传开了但是真正发酵的还是冯紫英觐见皇帝而《今日新闻》今日又刊载了永平民壮在迁安城下阻击内喀尔喀人大获全胜的消息之后。 得到这个消息的许多人都想来打探这个情况的真实性毕竟在迁安城被永平民壮阻击大获全胜和京营大败被俘数万人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消息实在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好像应该是两个结果彻底反转过来才更让人觉得正常。 几大会馆包括山陕、洞庭、龙游、安福、徽州等地会馆纷纷来投贴求见还有自然就是已经暂时解散大部分学员都已经转移到了京城中住下的青檀书院的学子们以及冯紫英的这些同学们另外就是像东平郡王、北静郡王这些武勋代表们甚至连陈继先和仇士本都送来了拜帖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论理冯紫英在永平府的政绩已经和除山陕会馆的这些商人们没有太大关系了毕竟冯紫英已经走了地方官员的道路而且永平府既非顺天、金陵、宁波、苏州这样的遮奢大府冯紫英也不是一府主官不过是一个同知而已这些主要以南方为根基的商贾们好像没有必要再多么看重这位昔日风光一时的小冯修撰了。 但是商人们的嗅觉和洞察力却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甚至比许多官员们更敏锐。 冯紫英在风头最盛的时候主动避出京师前往永平这个举动本身就很耐人寻味再加上北面辽东蓟镇两大重镇总揽大权的总督依然是其父这一回又如此突兀的被皇帝召见并给予嘉誉叙功混杂着迁安之战的胜利消息商人们还不明白这里边的味道那就真的不够格混商帮了。 看见丰城胡同里边车船辐辏的样子冯紫英也是吃了一惊虽然也估计到《今日新闻》只要一出来肯定会引起许多有心人的关注但是如此规模如此力度还是让他大为震动。 皇上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虽然冯紫英不认为这就是多么糟糕的事情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这本来既是一个相对辩证的道理他从来没指望过只占好处不承担压力风险的事儿。 商贾们也就罢了无外乎就是祝贺再度拉近关系叙叙旧情同学们来自然也是了解具体情况顺带加深感情而武勋代表们就不太好说了恐怕是心情复杂却又难以言喻。 至于像陈继先和仇士本一个五军营大将一个神枢营副将乃是现在京营中仅存的两支武装力量首领陈继先的倾向冯紫英不确定但是冯紫英知道这家伙前期一直是托病而仇士本则应该是永隆帝的嫡系铁杆这二位也要拜会自己就未免有些让人浮想联翩了。 ”怎么了相公?“沈宜修在晴雯的搀扶下看冯紫英满脸凝重神色的看着拜帖有些不解。 即便是冯唐冯紫英父子不在京中冯府一样会经常收到各种拜帖其实许多拜帖并不需要回帖送贴者其实就是一个姿态态度表明对冯家父子中或者父子中某一人的尊重礼敬。 比如像冯唐昔日在榆林或者大同的部下进京了便是知晓老上司不在京中送上一份拜帖和礼物其实也就是一个姿态家人在给冯唐写信时自然也会提到某某某年某月来家中送贴自然也能在冯唐心目中加深印象。 同样像冯紫英帮助过提携过的人比如沈有容比如日后的贺虎臣或者黄得功、左良玉又或者贾环只要他们日后有了一番事业那么都需要有这样一套礼仪。 同理冯紫英对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也是如此甚至也包括柴恪这些人。 具体亲疏程度也和拜会送拜帖的频率息息相关有些是逢年过节活着家中有喜事时礼仪式的拜帖有些是自己回京时需要表明一个态度当然有些则是真的送贴要求见。 这些都能根据帖子的规格和贴中话语就能体现出来这也成为大周中上层社会阶层中一个最具现实意义的交际程序。 沈宜修在家中的时候也经常处理这些拜帖绝大部分都不需要回帖因为主人都不在家而且大多也是礼仪性的人家送来礼物也就是登记造册特别贵重的就需要请婆婆给公公去信或者自己给冯紫英去信但都不算什么。 但今日看到冯紫英如此慎重的表情倒是让沈宜修有些不解了。 “嗯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冯紫英摇摇头放下陈继先和仇士本的拜帖。 自己和陈继先的儿子陈也俊还是昔日在国子监的同窗好友但是随着陈继先担任五军营大将自己去了青檀书院读书一门心思走文官路二人关系就疏远了不少。 虽然在大观楼上的商业合作似乎又拉近了一些但那更多地还是纯粹的商业利益论亲疏反而不及当时一起的韩奇和卫若兰二人了。 庚字卷 第二十三节 名帅风采 这一回京营三屯营之败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韩奇的叔父韩尚瑜虽然得以逃脱但是事后朝廷也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韩奇老爹韩尚瑾现在还是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到牵连。 冯紫英随手再一番果然韩奇的帖子也在下边儿。 冯紫英摇摇头论理韩奇要见自己其实用不着这么客套但送帖子来也就意味着肯定有麻烦事儿而且多半是其叔父的事情问题是这种事情轮得到自己插手过问么? 真以为自己率领永平民壮在迁安打赢了一仗博得了皇上的赞誉自己就还能插手日后处置京营这帮将士的事儿呢?这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或者韩家打听到了自己参与了赎回京营将士谈判事宜所以就觉得自己能插得上话了? 自己和内喀尔喀人的谈判虽然很隐秘但是在京中也很难保密被人刺探到也很正常但这不能说明什么。 看了看桌案上如此多的拜帖粗略数了数起码有三四十份冯紫英觉得自己受追捧程度好像都能赶上京中内阁大佬或者六部要员们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相公那这些拜帖……?”沈宜修歪着头问了一句“如果相公明后日就要回永平的话需要不需要选择一些重要的出来见一见?” 冯紫英想了想摇摇头:“怕来不及了而且见了这个不见那个也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还有有些人虽然我愿意见但是却不适合见。” 沈宜修眨了眨眼睛大略明白丈夫现在身份有些敏感的确不适合见外客。 “所以相公去见荣国府见两位妹妹应该没问题吧?”沈宜修有些调皮的挽着丈夫的手巧笑嫣然。 冯紫英一怔笑了起来爱怜的敲了妻子额头一下“顽皮!不是你让我去一趟么?” “难道妾身不提醒相公相公就会忘记了么?那妾身可真替薛家妹妹和林家妹妹打抱不平了。” 沈宜修很难得如此俏皮活泼或许是长时间怀孕沉闷太久又或者是丈夫的突然回来带来的惊喜所以让她的心情格外美好甚至忽略了两个“妯娌”的潜在挑战性。 冯紫英啼笑皆非“宛君你这是怎么了?不拈酸吃醋反倒是要和她们结成统一战线了么?” “相公小觑妾身了吧?”沈宜修抿了抿嘴“其实妾身挺能理解薛家妹妹和林家妹妹的都是女人命运都是和丈夫系于一体她们其实都更早认识相公甚至可以说更有渊源但是妾身却抢了先论理似乎妾身是该有些歉疚的……” “不宛君你这么说不对只能说我们更有缘分为夫和宝妹妹、林妹妹当然也有缘分但我们更早成为夫妻只能说明我们更有缘分不是么?论理咱们认识也不算晚大护国寺那一面风拂遮帘我便一眼看到了宛君明眸善睐俏靥如画……” 冯紫英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说错话谁知道这些女人们心里想些什么这个时候或许心情上佳无所谓但是一转头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许就就要计较之前说的话了。 晴雯躲在沈宜修背后忍不住瘪了瘪嘴。 薛宝钗那里她不好说但她可是知晓冯紫英对林黛玉是格外不同的只怕这位爷对着林姑娘也一样是嘴唇抹蜜把林姑娘哄得神魂颠倒的这从紫鹃和自己几番见面说话里就能知晓林姑娘对大爷的思念有多么痴缠。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晴雯在沈宜修背后对自己的腹诽但作为一个要想享齐人之福的男人必须要有随时面对各种修罗场的反应能力否则稍不留意这齐人之福就要变成水深火热。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沈宜修听得面带红晕心中却是温馨甜蜜饶是知道丈夫话语里多是讨好自己但是一样甘之如饴。 冯紫英到荣国府的时候贾赦贾政虽然没来迎接但是贾宝玉、贾环、贾兰都是在门口迎候了。 可以说这一次冯紫英来荣国府的阵仗又要比前一两次大不一样了就差点儿要开中门了。 便是素来对冯紫英态度有些微妙的贾宝玉这一次对冯紫英都不同寻常了这一点要让在他身旁的贾环很是不屑至于说贾兰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于他来说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跟着二位叔叔仰慕一下冯紫英已经难能可贵了。 “宝玉(贾环、贾兰)见过冯大哥(冯世叔)。” 见三人都是毕恭毕敬的大礼相待冯紫英倒也觉得有趣贾环和贾兰也就罢了但是贾宝玉能有这般态度却是大不一般。 “宝玉怎么这一次愚兄觉得你有些和以往不一样啊?”冯紫英笑着虚扶了一把示意三人不必多礼“以往愚兄过来宝玉都有些勉强今儿个怎么这热忱了?” 贾环撇了撇嘴“宝二哥听闻冯大哥率领永平民壮在迁安城力拒蒙古大军很是兴奋一直再说恨不能跟随冯大哥一道像那《三国演义》的三英战吕布一般与蒙古人大战三百回合要不就像是常山赵子龙一般在长坂坡杀他个七进七出……” 被贾环揭了老底贾宝玉脸一红忍不住辩解道:“冯大哥你别听环哥儿在那里胡诌小弟不过是仰慕冯大哥能有这般机会率军拒敌更是力挫蒙古大军所以很是遗憾没能见到冯大哥的英姿……” 贾宝玉倒是一个实诚人说得冯紫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宝玉别把报纸上写的东西想得那么神秘愚兄的确是率军在迁安城和蒙古人打了一仗但是肯定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拍马挺枪冲锋陷阵那纯粹就是一场用人命堆出来的苦战蒙古人固然在迁安城下没讨得好败退而走但是我们一样也付出了数百条性命……” 说到这里冯紫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那一场战事饶是依托棱堡坚城还有更先进的火铳和三段击但是在蒙古人的骑射和不计伤亡的猛攻之下己方一样付出了伤亡超过两千的巨大代价可以说这一场鏖战惨烈程度甚至比冯紫英之前想象的还要高几分也幸亏之前的夜袭先行挫了内喀尔喀人的士气以及棱堡发挥了巨大作用所以才能坚持到最后一刻否则这场战事胜负还真的不好说。 “知道知道小弟知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嘛战争都是残酷的每一场胜利背后都是无数白骨累累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但是冯大哥你毕竟指挥了这场战争打赢了蒙古人可是这帮蒙古人却把我们京师百姓倚为靠山的京营给打得落花流水环哥儿说京营几万人被蒙古人俘虏了可有此事?” 几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宝玉的态度的确比以往机会都要热切兴奋许多一边和冯紫英说着话一边也是眉飞色舞的以手势来加强语气反倒是贾环和贾兰要显得安静许多。 听得宝玉一连串的古诗来形容自己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这家伙看来这大半年来写传奇话本是写出了感觉来了?还把诗词歌赋也要用上了? 京营被俘虏数万人的消息看来也在京师城里传开了想想也差不多了遮遮掩掩这么久现在连赎金都谈得差不多了要想隐瞒也隐瞒不下去了《每日新闻》刊载的消息没有提被俘多少的内容但是还是隐隐约约提及了京营大军的溃败嗯难免就会让人联想到被俘将士的情况。 “的确有此事。”冯紫英简单地点了点头“不过朝廷正在和蒙古人谈判争取把京营将士赎回来。” 贾宝玉忍不住扼腕一脸激愤“这帮京营将士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却未曾想到居然如此无能……” 虽然很赞同贾宝玉的观点但是冯紫英表面上还得要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宝玉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蒙古人也非弱者京营败了一场未必就是坏事。” “可是冯大哥你却能打赢蒙古人那帮京营&……” 宝玉话音未落一直很安静的贾环忍不住了“宝二哥那些酒囊饭袋能和冯大哥比么?冯大哥家学渊源天纵奇才有名帅风采……” 这要听贾环这彩虹屁吹嘘下去冯紫英都有些受不了了赶紧打断:“环哥儿我是文臣可不是武将具体指挥打仗可另有其人我作为永平府同知不过是做好了打仗之前一切能够帮我们取胜的准备工作罢了。” “可是若没有你运筹帷幄迁安一战焉能取得如此大胜?我可是听书院里同学说了迁安之战蒙古人死伤遍野惨不忍睹……”贾环却不肯罢休。 庚字卷 第二十四节 大招 贾环的话让宝玉也罕见的点头表示赞同。 虽说贾宝玉也羡慕那传奇小说或者戏文中的主角横刀跃马斩将夺旗那等风光委实无人能及但实际上他们也都清楚真正决定一场胜负的关键还是在于主帅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尤其是先期的准备布局才往往是决定一场战争战役的胜负手。 冯紫英是一府同知乃是文官自然不可能亲自持戈上阵但是从永平民壮的募集、训练和武器配备到后勤补给很显然都应该是他这个同知一手操办否则不会连皇上都要亲自召见并给予嘉誉。 能把蛮横勇武甚至连京营都吃了大亏的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哪怕贾宝玉以前再是对冯紫英的各种有些不服气但现在也得要承认自己无论在哪方面比起对方来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陡然间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老爷太太都要自己一定要交好冯大哥这不单单是两家通家之好的原因而是因为冯大哥的前程实在是无可限量而荣宁二府中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人才日后能支撑得起二府日后若是府里边有个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可与冯大哥联姻的宝姐姐和玉妹妹一个姓薛一个姓林虽说都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毕竟不是实打实的贾家人一旦她们嫁给冯大哥之后还会不会向着贾家呢? 这却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冯紫英并没有注意到宝玉点头之后复杂的神色贾环的吹捧让他真的有点儿吃不消了再说没有外人在场这般吹嘘也有点儿过了自己哪里是什么名帅风采也不过就是困兽犹斗孤注一掷还差不多。 当然他也不会去打击贾环的这种蜜汁崇拜多给贾环灌输帮助他树立对自己的这种崇拜信赖心态也没坏事儿日后也能跟着自己助自己一臂之力自己也能放心大胆的提携他一番。 “环哥儿没那么夸张此事也不必多提对了现在城外不靖你回来了功课可曾落下?”冯紫英一边走一边问。 “冯大哥放心书院暂时停课让我们进城暂时避一避时教谕们都布置了一些作业要求读一些书写一些文章小弟从未落下过。”贾环颇为自傲地道:“保证书院复课之后小弟仍然能在东园里名列前茅。” “好有这个自信就好我可是要随时去信问着你们周山长和毕掌院的。”冯紫英满意地点头“后年的秋闱我等你的好消息。”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看着冯紫英和贾环之间的互动宝玉若说是没有半点羡慕那也不可能但是他对读那等经义和时政策论委实没有多少兴趣。 真要让他去学贾环那样每日里定时定点的苦读他实在受不了远不及上午写写传奇话本下午去戏园子和秦钟、蒋琪官以及柳二哥他们听戏唱曲儿若是老爷心情好晚间还能在一起饮酒嬉乐这等日子何等逍遥自在? “宝玉我听《今日新闻》那边说你的《十三棍僧救唐王》已经差不多连载结束了下一本准备好了么?”冯紫英启口问道。 “还在准备中。”贾宝玉突然有些忸怩起来。 “哦?怎么这种表情有什么不妥的么?”冯紫英讶然问道。 “不是只是小弟写完《十三棍僧救唐王》之后现在很喜欢前明罗贯中写的那本《三国志通俗演义》虽然有些残缺不全也有一些不足之处但是我觉得比起陈寿的《三国志》那种纯粹介绍性的内容多了许多动人心弦的故事情节所以……” 宝玉话还没说完旁边贾环已经接上话了“冯大哥你可不知道宝二哥现在是迷上那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了买了许多不同版本的回来读读到兴致来的时候还要吟诵一番前几日我去怡红院还见着宝二哥拉着袭人紫绡和李嬷嬷他们要演一出《甘露寺》呢要我看都要疯魔了。” 贾环话语里满是轻蔑不屑就连脸上都是一脸鄙屑不过贾宝玉对贾环的这般表示居然只是期期艾艾没有像以往那般怒目以对大概也是对自己的这些行径有些不好意思。 “哦?”冯紫英倒是来了兴趣他没想到贾宝玉把主意打到了《三国演义》上来了。 《三国志通俗演义》虽然是元末明初时罗贯中根据陈寿《三国志》所写但是成书在前明时期所留下的版本也并不完整一直到大周朝之后也还有不少冒充罗贯中的版本鱼龙混杂。 但是这本名著基本架构和故事章节已经成型了一些精彩情节和片段也都为大众耳熟目详了没想到贾宝玉居然还有意要在这本后来的四大名著之一上做文章难道真的是觉得自己抢了《红楼梦》他的主角光环现在他要在《三国演义》上找补回来? “宝玉你有什么想法?”没有理睬贾环的诋毁冯紫英微笑着点头问道。 见冯紫英颇感兴趣而且丝毫没有轻慢的意思贾宝玉精神大振“小弟觉得这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其实还有许多可以完善和挖掘提炼的地方现在市面上的各种版本小弟都已经看过了好的版本还看过几遍但是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不足而且小弟以为这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不但可以通过加工提炼更上一层楼其中许多精彩段落还可以编成戏折子供戏班子上台表现绝对比时下在戏园子里表演的戏目强得多……” 冯紫英心中连呼卧槽难道贾宝玉真的要在当文学家的路上一路狂奔不但要抢毛宗岗的地位当一回文学大家还要当大周的汤显祖做一个戏剧大家? 见冯紫英盯着自己一时间没有说话贾宝玉内心惴惴以为自己口出狂言惹来冯大哥的不满了正待分解什么却见冯紫英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宝玉的肩头。 “宝玉你能有如此宏愿为兄深感欣慰《三国志通俗演义》为兄也很喜欢特别是里边一些文臣武将和巾帼英豪如曹操刘备关羽张飞吕布赵云当然更有诸葛亮周瑜还有那貂蝉和二乔你若是能把这本书好好完善补全再能加以提升我想是完全可以在流传青史的……” 贾环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冯大哥说的话?冯大哥不是一直鼓励自己考进士么?怎么宝玉写些莫名其妙的传奇话本却还得到冯大哥如此高的评价? 冯紫英没有理睬贾环惊讶的目光自顾自地对宝玉道:“宝玉你虽然对科考不甚感兴趣但是却也是在文采上有些天赋的若是能在此道上拿出些像样的本事来一样可以在士林文人中扬名立万海若先生能名扬四海不也就是在这方面造诣突出么?你若是持之以恒坚持不懈未尝不能在这上边有一番造化……” 宝玉被冯紫英的话给感动了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冯紫英对自己不喜欢读书科举充满了恶意甚至连抢走林妹妹和宝姐姐都更像是对自己不喜读书的一种报复但现在他越发觉得自己太过狭隘真真小觑了冯大哥的心胸。 冯大哥并不是在意自己不能读书而是在意自己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环老三能读书科考那是他的本事自己不喜欢读书科举但是自己却也有自己的强项海若先生写下了临川四梦名扬天下被天下文人奉为大家何等光耀? 自己若是能在传奇话本或者戏剧上有所造诣不也一样可以在诸位亲友乃至姐妹们面前扬眉吐气昂首挺胸? 宝玉站定脚步深深地对冯紫英一鞠躬大礼“冯大哥谢谢您的指引提点宝玉以往混混沌沌也是听了您的指导才有今日的寸进日后宝玉定当不负冯大哥期望定要头悬梁锥刺股有所成就!” “宝玉你有这番志气就好不过愚兄也要提醒你这要想写出一部真正流传于世的巨著非一早一夕之功纵然你有些底子也需要不断打磨提升自己不能指望一蹴而就……为人做事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经得起诱惑……” 前世中开会时的话信口就来冯紫英的话锋一转看着贾环“环哥儿兰哥儿你们现在读书科考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为官这三句话都一样适用我把这三句话送给你们三位希望你们三位在日后的为人行事学习生活中都能秉承此念方不负此生。” 贾家两兄弟加上一个侄儿都忍不住细细咀嚼这三句话对宝玉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嘉勉对贾环来说更像是一种期待。 而贾兰年龄虽小但自幼丧父的他却早已经懂事甚至比宝玉对人情世故更懂原来这位冯世叔和他并不熟悉他也找不到机会来亲近此番总算是等到了机会。 在贾宝玉、贾环还在咀嚼着这三句话的时候贾兰早已经出列叩拜道:“多谢世叔赠言小侄定将牢记世叔赠言回去之后禀明母亲将其撰写出来裱糊好悬挂于房中……” 贾宝玉和贾环都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一路上一言不发的侄儿这个时候居然突然来给自己兄弟俩发了一个大招。 “不过小侄笔力不济若是能请世叔手赐墨宝一副让侄儿能够得以留存侄儿会更加珍惜……” 卧槽冯紫英忍不住又要卧槽了这是什么情况?看见先前还保持着文静沉默的贾兰突然跪倒在地这般动静弄得他都有些手脚无措了自己如何当得起对方这般?纵然算是其长辈但这般跪拜就未免有些过了。 庚字卷 第二十五节 收徒,赠言 一时间冯紫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一边扶起对方一边干巴巴地道:“好好……兰哥儿你且起来……” 见冯紫英抬手来扶自己贾兰这才落落大方地起来一揖之后便站在一旁似乎在静候冯紫英的教诲。 冯紫英见此情形知道若是不给对方几句话还真的有点儿说不过去沉吟了一下这才道:“方才那几句话不过是因为你们贾家三个年轻一辈的子弟我有感而发随口而出若是要赠予你并不合适嗯不如这样我赠你一句话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这一句话如暮鼓晨钟正中贾兰心防。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作为贾家二房嫡长孙因为父亲早逝贾兰虽然有母亲的护佑但是在荣国府中的地位却是无比尴尬论嫡长大房还有琏二叔论得宠更有本房的宝二叔论读书上有本房环三叔这算来算去贾兰就发现自己就变成了一个有些多余的人。 尤其是老祖宗对宝二叔的宠溺更是府中无人能及环三叔之所以要离开府里去青檀书院发奋苦读未尝没有因为宝二叔在府中过于受宠的原因。 只是环三叔是庶出说遭轻慢还说得过去自己却是嫡出而且自己父亲还是嫡长子但是却依然难以从老祖宗和祖父祖母那里分得哪怕宝二叔的半点好处这就让一直在这种大家族中长大的贾兰感到难以忍受了。 但是现实比人强宝二叔无论做什么荒唐的事情都一样会得到府里上下的一致庇护看看环三叔在府里所受的各种白眼贾兰也是感同身受一旦环三叔真的读书考了出去只怕这些冷遇就会慢慢转移到自己身上来这也让贾兰倍感忧心。 同样母亲的谆谆教诲和叮嘱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是无法和宝二叔争锋的唯一的出路也是只有效仿环三叔那样读书读出头来考上举人进士这才能让自己摆脱被人摆布和白眼的境地。 只是环三叔却是早早攀上了冯世叔的粗腿从一开始读书到后来冯世叔对环三叔的耳提面命这也让贾兰羡慕无比却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来拉近自己和冯世叔的关系。 他也曾经多次向自己母亲诉说自己现在在族学里读书面临的困境族学里聘请的教师现在因为宝二叔等人的读书不上心教授也就得过且过贾兰也明显感受到了自己与在外边读书的环三叔差距越来越大但是自己的年龄和未曾取得秀才身份又让他只能囿于府中这让贾兰心急如焚。 今日他听闻祖父提及冯世叔可能要过府见到宝二叔和环三叔要来府门前迎候便主动跟随二位叔叔过来现在总算是突出奇兵一下子博得了冯世叔对自己的刮目相看印象只怕比以往几年在冯世叔面前露脸都要更深了。 这个时候听闻到冯世叔给自己单独赠言贾兰心中一暖之余鼻子也是一酸眼眶一热便红了咀嚼了一遍冯世叔赠言话语这才又是躬身一礼哽咽道:“多谢世叔赠言小侄定当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年纪虽小但是却有志气你母亲也和我说过几回我本来就有意找个机会和你说一说听你讲一讲你的意愿想法……” 冯紫英沉吟半晌看到对方发红的眼眶里满是孺慕之情发自肺腑若是随意打发几句话似乎就显得有些太过于凉薄了这才道:“今日正好你可是真心愿意读书?” 一时间贾兰大喜过望没等旁边贾宝玉、贾环反应过来便扑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弟子贾兰见过师尊。” “罢了罢了原本以我的年龄和履历是不够格收人为学生的但是兰哥儿你母亲说过多次而你又有心向学我便勉为其难觍颜收你为弟子吧。”冯紫英摆摆手示意贾兰起来但是贾兰却不肯轻易起来只是哽噎抽泣“弟子诚心仰慕师尊此时能得偿夙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了起来吧我也不是什么大家名师不过是和你们贾家有些渊源加上你也有此心志机缘凑巧吧。” 冯紫英陡然间得了这么一个学生心里一时间也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但是事已至此却也不可能反悔只能正着模样故作淡然。 贾兰这才起身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这个时候宝玉和贾环才反应过来过来拱手行礼表示感谢和道贺。 只是宝玉虽然感觉有些复杂但也还算真心实意的感谢道贺而贾环却是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味道觉得骤然间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的地位就收受到了某人的威胁只是这种情形下他也无法说什么倒是对自己这个侄儿的心计城府多了几分认识。 “对了你回去之后也和你母亲说一声这个情况。”冯紫英倒不担心李纨会有什么异议只怕是欢喜还来不及“不过我近期都还要在永平府任官短期内未必能回京便是回了京公务繁忙也未必有多少时间来教授你嗯这样我原来在青檀书院的经义老师当下已经辞去书院教谕身份回京中另有安排环哥儿也是认识的周朝宗先生经义在书院中也是出类拔萃我修书一封到时候你拿着这封信这一年多时间你便多花些心思到他那里去求学时间上他白天有安排恐怕只能安排在晚间……” 贾环简直嫉妒得都要发狂了。 周朝宗可是青檀书院的经义大拿冯大哥当年就算专门在他门下补习经义在书院中享有盛名没想到周教谕居然要辞任到京中做事冯大哥没说周教谕要做什么贾环也不敢问。 听得冯紫英这样安排贾兰简直欣喜若狂师尊把他的经义老师安排给自己授课那真的就是实打实的认了自己这个弟子了日后自己纵然无法和师尊比但是未必就不能赶上环三叔现在的水准。 想到这里贾兰又忍不住哽噎抽泣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着眼泪连连点头。 见此情形贾环心里简直如同打翻了醋罐子他不比宝玉在这方面无欲无求日后也是要奔着考秋闱春闱中举人进士的现在兰哥儿骤然横插一杆子要分自己在冯大哥那里的宠便是他无法发作但是也绝不能坐视默认。 只是这个时候若是要去说些其他肯定不妥反倒是要让冯大哥觉得自己心胸狭窄所以贾环心念一转便道:“冯大哥您可不能厚此薄彼您给了兰哥儿一句经典至极的赠言小弟这里您也不能不留……” 冯紫英瞥了贾环一眼淡淡地道:”我说过自然都会兑现诺言我倒是觉得你到了书院之后虽然读书进步很大但是居移气养移体你本该更沉静怎么我却感觉你更浮躁了呢?“ 贾环一凛意识到冯大哥似乎看出了一些什么赶紧低头:”冯大哥若是小弟有什么不谨之处还请冯大哥教诲。“ 冯紫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想了一想才道:“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处顺境中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我觉得原来你在府里边苦读时犹如前者但到了书院里书倒是读了不少但是养气却似乎差了许多犹如后者你自己好好品一品吧。” 贾环反复咀嚼冯紫英增给自己的话越咀嚼品味越觉得心惊。 自己到了书院中读书结识了不少朋友同学读书成绩也越发好了难免就有些志得意满意气高昂了平素里为人处世好像也有点儿高调了甚至连三姐也在提醒自己但自己好像却没有在意直到今日冯大哥提醒才感觉好像的确有点儿过了。 见贾环脸色郑重起来冯紫英心里才略微满意环老三这个家伙就是如此稍微不敲打着一点儿就要翘尾巴就得要犯毛病看看他对宝玉的态度就能知晓这家伙又开始张扬起来了也不想想你现在连举人都还没考上呢就这般趾高气扬这是要让王夫人找借口收拾你么? 一个不孝帽子压下来就能让你一辈子不能翻身再怎么你也得把你考过秋闱之后再来说其他不行么?就这么点儿城府器量? ”宝玉我也准备赠你一言虽然和他们二人不一样但我觉得兴许更符合你的性子心无物欲便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冯紫英注意到宝玉对自己给贾兰贾环的赠言几位感兴趣也笑着道:”希望你能体味其中真意追求自己所想要的东西冯大哥永远支持你。“ 正在细细品味言语中真意的宝玉眼睛一亮猛然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默默点点头。 庚字卷 第二十六节 小心思 几个人在这边弄出这么大阵仗早就吸引了府里边许多人在那里探头探脑的观望。 尤其是看到贾兰时而鞠躬作揖时而跪拜叩头时而喜极而泣更是让周围一圈子躲在门后巷口的丫鬟下人们看得无比惊讶。 冯紫英和贾兰是什么人阖府上下没有人不认识而且旁边还有宝二爷和环三爷都是府里边儿的大人物。 这贾兰现在也有十一二岁了再等两三年也要说束发的事情了也算是个小大人了怎么却是对着冯大爷这般作态又哭又笑让远远偷窥的一干下人都是惊诧莫名。 便是在荣禧堂里听得动静的贾赦贾政虽然没有出来但实际也早就派了下人出来察看只是下人们见冯紫英和贾家几位主子爷说话都是郑重其事都没敢靠近。 一直到冯紫英和贾家兄弟叔侄说完话李十儿才蹩着过来颇为乖觉地笑着一礼道:“冯大爷二位老爷已经在荣禧堂里候着您了。” “嗯那就走吧。”冯紫英点点头示意“莫要让世伯世叔久候。” 以往冯紫英到贾家虽然有时候也在荣禧堂和贾赦贾政见面但是此番又不相同。 冯紫英在贾宝玉、贾环二人前头带路贾兰一旁作陪的架势下来到荣禧堂外贾赦贾政已经降阶相迎。 这可就有点儿不一样了。 照说冯紫英是晚辈贾赦贾政是长辈而且冯紫英要娶薛宝钗、林黛玉都是贾赦贾政的嫡亲外甥女姨侄女而且贾赦贾政也都是有官身的人并非白身所以怎么也轮不到两个长辈降阶而迎再不济也可以荣禧堂门内表示一下也算尊重了可是贾赦贾政却真的出门而迎了。 宝玉和贾环贾兰等人也都有些意外冯紫英吃了一惊赶紧疾步上前走了几步拱手一礼“世伯世叔这如何使得岂不折杀小侄了?” 贾赦捋须点头贾政微笑以待。 “铿哥儿你现在可是京中朝里的大红人啊昨日里我便派秦明来你府里递帖子可是秦明说那丰城胡同人满为患连车都靠不近估计送了帖子进去你也没有时间看没想到今日你便来了我们府上好歹还是记着咱们贾冯两家的情分呵呵……” 贾赦捋着胡子颇为得意目光里也是四下睃看。 “赦世伯说哪里去了小侄不过是因公临时回京明后日便要赶回永平府若是只要抽得出空时自然是要来府上拜会的。” 冯紫英没想到贾赦居然还派人来自己府上投贴不过昨日下午便有许多消息灵通人士得知了自己被皇上召见以及和蒙古人谈判的消息便一窝蜂来府里投贴等候自己也没有理睬估计那秦明应该就是看着人太多估计等也等不到就先回去了。 “也让外边人瞧瞧都说我们贾家好像这两年有些不景气了外边儿不少流言蜚语也不知道哪些个看不惯我们贾家的在那里编排你这一趟来也算是给你赦世伯和政世叔长了颜面。” 秦明也是去打听过冯紫英好像此番回京除了去拜会了其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乔应甲外便在无外出拜会其他人而这也算是冯紫英第二趟出门拜会人便是来了贾家所以这也才是让贾赦贾政倍感得意自豪所以才会破格降阶相迎。 冯紫英也没想到贾赦这厮不但贪财还要好颜面这好颜面也就不该去做那等卖女儿侄女的事情只是这等话也只能窝在心里脸上还得露出笑容附和着。 “赦世伯不必计较外边儿那些个无聊之人的口舌是非荣宁二公威望尊隆也不是些许闲人能编排诋毁得了的。”冯紫英含笑道。 “是啊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也不瞧瞧好歹咱们家里还有一个贵妃在宫里呢。”贾赦的比喻也是不伦不类听得冯紫英心里笑得肚子痛。 这等不学无术的货色居然还是荣国府这边的当家人可见贾家的没落现状贾母不肯把府里大权交给长房也的确是有些原因的。 贾赦贾政把冯紫英迎进荣禧堂冯紫英坐了客座贾宝玉、贾环、贾兰也分别落座。 早有丫鬟把茶送了进来自然不会是熟悉的鸳鸯冯紫英接过。 一阵寒暄之后自然免不了就要说到冯紫英此番回京和当下京畿局势这也是贾赦贾政最关心的问题。 这京师城中一下子涌入流民数万流言一日几传弄得人心惶惶虽说《今日新闻》也发了消息但是那毕竟还是中上层才最先得到而在最下边更多的还是口耳相传的那些不靠谱小道消息。 便是贾政每日去工部也很难得到真实可信的消息现在赶上了冯紫英这个出入内阁宫禁的大红人自然要把情况问个明白也好安顿府里上下人心。 “《今日新闻》所刊载的消息也是大体属实蒙古人的确在迁安城败了一阵不过未伤元气所以才会又在三屯营袭击了京营……”冯紫英也懒得多说太多具体的细节只说这帮人想听的消息“京营现在情况的确很糟糕俘虏的事宜朝廷委托小侄和蒙古人谈判具体也谈得差不多了但如何落实谈判达成的条件还得要看朝廷的意见和下一步与蒙古人那边的沟通……” “哦?贤侄真的和那蒙古人的首领面对面亲自谈判?那些蒙古人可不是好相与的难道贤侄就不怕他们突然翻脸相向?” 饶是贾赦贾政一大把年龄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角色了听得冯紫英亲自与蒙古人首领面谈还是忍不住有了八卦之心沉声问道。 “小侄自然也是有准备当初就约定各自不能带武器便是侍从护卫也只能隔着一段距离能进场也就那么区区几人真要翻脸动手蒙古人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两边也都是验明正身的若非如此也不敢这般。”冯紫英笑着解释“其实也不必把蒙古人想得那么凶险前两年小侄去宁夏平叛也一样是单枪匹马和土默特人的首领面谈这一回不过是换了内喀尔喀人的首领罢了并无什么不一样。” 贾赦贾政以及一边儿的贾宝玉、贾环乃至贾兰都是唏嘘感慨都觉得冯紫英话虽如此说但是换了其他人又有谁有如此胆略魄力敢去和蒙古人首领会面?没准儿酒杯一甩要么刀斧手涌出刀斧加身要么就是弓箭手万箭齐发射成马蜂窝。 几人望向冯紫英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不一般之前也只是道听途说现在冯紫英亲口言及和蒙古敌酋当面谈判这等如此劲爆刺激的场面竟然还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人身上让几个人都很有点儿与有荣焉的感觉。 “贤侄果然是将门虎子这般阵势堪比鸿门宴怕是寻常将帅都未必有这般勇气去一唔。”贾政也忍不住感慨万千望向冯紫英的目光越发复杂。 此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出将入相可期想当初若是早早把三丫头许给他又或者元春未曾进宫与他婚配岂不是贾家以后最大的奥援? 只是现在却是悔之晚矣贾政心下琢磨听闻环哥儿说三丫头对冯紫英颇有情意照冯紫英当下的情势只怕一两年里还要青云直上这么说来探丫头便是许给他做妾好像也不算辱没了贾家吧? 这份心思一起让贾政既有些心动又有些羞惭。 以前便是王子腾提起他也是恼怒异常认为合适有辱家门但是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 看着冯紫英飞黄腾达而薛家的薛宝钗林家的林黛玉竟然都能借此机会鱼跃龙门而贾家居然还只能靠着二女才能攀上关系饶是他在这方面远不及自己兄长那么势利热衷但是从荣国府贾家未来出发从为日后宝玉的将来考虑如果能把冯紫英牢牢拴住让探丫头得偿所愿的同时也能让贾家和宝玉有一个依靠未尝不是意见几全齐美的好事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不过贾政也知道这里边怕也还是有些关碍。 一是探丫头这边。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固然探丫头真的如环哥儿所说真的对冯紫英有些情意但看看寻常作伴的宝丫头、林丫头都是为正妻便是名不见经传的薛宝琴都是为媵她却要去做妾只怕心里有些难以过得了这个坎儿。 二是冯紫英那边。 只怕冯紫英从未想过此事骤然提起也还不知道冯紫英如何想。 三是还得要顾及这阖府上下的面子。 贾府小姐去与人做妾怎么都觉得不是一件光彩之事冯紫英纵然了得声誉日隆但也只是一个五品官员现在还在外埠。 这京官和外埠地方官员在京师城里士民心目中的感觉便大不一样若是冯紫英还在京中为官那无疑能让府里人好接受许多想到这里贾政也忍不住琢磨也不知道冯紫英一两年内能不能调回京中? 庚字卷 第二十七节 其乐融融 “……这么说来朝廷也是有意要把京营将士都赎回来?”贾赦和冯紫英谈得眉飞色舞“理当如此不管怎么说京营将士也是为朝廷效命若是朝廷不闻不问岂不寒了将士们的心?” 好不容易有了一份指点江山的感觉和冯紫英这等真正参与过和蒙古人谈判的亲临者探讨这等军国大事对于贾赦来说绝对是一种难得的体验日后也能成为自己周围人中独一份的谈资他自然要好好把这些细节问清楚。 “赦世伯说得是。”冯紫英呲着牙齿歪着嘴应和着“朝廷肯定也是这么考虑的但若是蒙古人要价太高这就有些牵绊扯皮了。” 和这个家伙谈话既无趣还得要附和着否则被对方觉察了只怕又要做脸作色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铿哥儿你在觉得现在这蒙古人都达到了顺义平谷究竟能有多大的危险?“贾赦把身子向冯紫英这边一探假作压低声音的模样”我听闻这街面上粮价油价都涨了不少可是那铺子宅子价格却是大跌上半年那南熏坊挨着四译馆不远的烧酒胡同你知道吧是个好地方北面就是**府和礼仪房一处占地两亩地的大宅子虽说破旧了一些但是园子还在卖价一千二百八十两……” “……蒙古人打进来之前一直是这个价只是没卖掉可卖家也不肯降价蒙古人一进来他就垮到了九百五十两这时候谁会要?这不前两日来找人问我要不要就只要八百八十两了我估计就是八百两都能拿下来了但这会子卖宅子不是吃饱了撑得慌么?” 贾赦试探性瞥了一眼冯紫英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变化“铿哥儿你说这蒙古人不能打进来吧?” 这厮居然打着这些主意冯紫英腹诽不已。 不过这也难怪几十年没遇上这种事情了只怕京师城的百姓都是人心惶惶虽然不至于说要弃城而走但是存着情形再不对找门路悄然出城南奔的想法的人也应该不少尤其是那些对时局形势不是很清楚的商贾士绅和中下层官员中只怕更多。 贾赦显然是很信任看重自己的看法也打算在这上边赚一笔不过这事儿上边自己也没打算欺哄对方甚至对方主动去买宅子买铺子也是好事儿算是变相证明对朝廷对军队的信任。 再说了迎春的事儿虽然现在还不明朗可除非贾赦死了归根结底还得要过这厮一关迎春年龄也不小了估计也不能拖太久了孙家冯紫英是绝不会允许迎春去的那等中山狼去了就是羊入狼穴有去无回自己便是背一个色中饿鬼的名声那也认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冯紫英也就平静地道:“赦世伯若是相信小侄的话那么尽可大胆出手蒙古人不过是一阵风雨小侄可以断言顶多一个半月蒙古人就得要退去他们不可能在京师城下过冬……” “哦?”贾赦精神大振“真的?你们永平府那边……” “内喀尔喀人那边只要朝廷这边的事儿说好我估计最多半个月就要开始退回草原京畿这边可能稍微拖一拖也就是一个月的事儿。”冯紫英斩钉截铁“所以现在京师城里这些人都是在自己吓自己您看看皇上和朝廷官员有几个真正心慌意乱的?那些个卖铺子宅子卖古董的都是愚不可及。” 贾赦忍不住拍腿大喜。 盛世藏古董乱世存黄金现在局面如此紧张自然有无数人都想把手中古董换成金银价格也压得很低就是想着一旦兵荒马乱这带着金银好跑路。 这几日他也打听到了好几笔生意都是很划算绝对是平素里买不到的只可惜石呆子却不肯把那些扇子拿出来卖实在让人心痒。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贾赦又已经按照原书的走向开始打石呆子那几把古扇的主意了他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说一说看看贾赦有无这个胆量去搏一把。 实际上这连博都不算就纯粹是以信息的不对称挣钱。 “当真?”贾赦声音都有些发颤了“铿哥儿你可不能骗愚伯啊。” “赦世伯说哪里话你我两家小侄如何敢谎言诳骗?那日后小侄如何还敢登门?”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看来贾赦这厮在赖家身上的确挖到了不少银子才敢有如此底气去挣这银子了。 “好!”贾赦红光满面恨不能立时便要出门而去大干一番不过他也知道不急在这一时不是说还要一月尽可慢慢寻找合适目标“此事若是得成愚伯定要好好感谢铿哥儿。” 说这番话的时候贾赦也有些意动若是把二丫头给冯紫英做妾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只是自己已经收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这后边孙绍祖又零敲碎打上门来送了一二千两银子要让他把这些银子退给孙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若是冯紫英愿意替自己把这些银子还给孙家再拿出一笔银子来纳二丫头那二丫头给她做妾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里贾赦也觉得可惜。 这冯紫英明显前途更远大家中也更有银子只是二丫头要过去也只能当妾这个当妾和当嫡妻是两回事当妾的是当不了家的日后想要落点儿私房钱也还要看大妇脸色自己若是指望二丫头回门来孝敬几个也不可能有多少所以也还是嫁给孙家更合适。 不过贾赦心思又一转岫烟那丫头也姿色不俗好像也可以有一笔生意可做。 都说铿哥儿性好渔色见不得漂亮女人要不老二媳妇也不会把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送给冯紫英明显就是要拉拢关系连薛蟠那大傻子都知道把香菱送给铿哥儿讨好若是把岫烟许给铿哥儿为妾似乎也算弥补了二丫头这边的缺憾了。 贾赦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看得冯紫英心里有些发虚莫非这厮知道了自己和迎春之间的私情?不应该才是啊。 贾赦目光一转却见贾政似乎有些神思不属自己和冯紫英说了这么久居然没有半点反应还在那里神游天外眉头忍不住一皱。 “二弟铿哥儿说蒙古人在这京师城下呆不了多久所以你也尽可放心了对了紫英朝廷原本有意让你政世叔外放江西去当学政原本也就是这一阵就要出发但是没想到蒙古人打进来所以这事儿也就耽搁了……” 贾赦的话让冯紫英也一愣“政世叔要外放了?” 贾政这才收住心神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看样子贾元春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要把贾政支出京师城了这应该是一步好棋免得贾家顶着两个国公帽子实际上却又虚弱无比四王八公十二侯裹挟在里边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江西学政也算不错冯紫英印象中在《红楼梦》书中贾政也是外放一省学政几年才回京不过贾府是朽木不可雕有贾赦、王熙凤这些人作死再加上本身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整个武勋群体卷入铁网山谋反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向了覆亡。 “这是好事儿啊一省学政对于提升世叔在士林中的名声大有裨益而且江右素来出人才学风鼎盛政世叔性子谦和到了江右定能和士林文人友好相处肯定会有所收获。”冯紫英一连串的恭喜。 贾政其实内心既担心但是又有些喜悦江右素来文人辈出文风鼎盛自己一个非科举出身的学政去了肯定免不了要受一些刁难非议不过也正如冯紫英所说自己性子本身就谦冲温和便是受些气也能稳得住只要熬过这一任肯定会在士林中留下好印象日后回京之后名声也会好许多。 捋须微笑贾政也是道:“此事只是吏部有了定议但是最后还是要以公文为准……” “呵呵政世叔无需担心吏部定议公文肯定就会出来只不过正巧赶上这个时候缓一缓罢了。”冯紫英微笑道:“届时小侄肯定不在京中就只有在永平遥祝世叔一路顺风心想事成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小侄帮忙也请世叔尽管开口小侄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贾政喜欢得眉花眼笑看冯紫英也是越发顺眼懊悔遗憾和期盼的心思也是混杂一时间浮想联翩。 冯紫英在士林中的名声极大虽然那边是江右但是冯紫英在青檀书院中就和江南士人大家说经论道加上开海之略的影响力所以自己若是去了江右提及冯紫英是自己世侄多少也能有几分颜面。 一时间荣禧堂内喜气盈盈笑声朗朗宾主尽欢贾宝玉、贾环和贾兰几人也都是面带艳羡之色也不知道自己日后什么时候能得到两位老爷如此对待? 庚字卷 第二十八节 酸,颤 “贤侄听闻蒙古人把京营大军一网打尽京中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多有子弟在其中为官均为蒙古人俘虏不知道这蒙古人索要赎金朝廷如何处置呢?”贾政心情甚佳也顺口问及这一目前京中武勋们最为关注的问题。 京中武勋群体规模甚大各家各户几乎都有子弟在京营中任职从副将、参将、游击到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级不一但是这也基本上是武勋子弟们的一个最安逸去处。 只不过在贾家这边因为贾敬追随义忠亲王被贬谪像贾琏、贾蓉这些嫡支自然都受牵连而贾瑞、贾璜、贾琼、贾芸、贾蔷、贾菌这些别家旁支却都又好逸恶劳多不愿意去军中所以也才有了贾家现在逐渐没落甚至连武勋的基本盘——京营里都没有自己子弟作为代表的尴尬情形。 不过贾家也还和其他武勋家族保持着联系所以这一次武勋在京营中的惨状他们也才知晓。 “现在还不好说还要看皇上和内阁的商议了不过彻底不管肯定不会关键在于蒙古人所索要的金额太大朝廷肯定拿不出这笔银子若是个别武将自家愿意赎回自己呢但蒙古人好像又不太愿意要求一并赎回只有几万士卒索要不多朝廷已经允了但涉及到将领武官们就要细细计议了。”冯紫英的话半真半假。 永隆帝的意图已经很明确了士卒尽快赎回来将领武官们则是采取拖的法子尽可能拖时间以便于他能重新布局京营的人事使得他日后能控制京营。 冯紫英回永平后也还要和宰赛那边交代数百武将军官一个一个谈一个一个赎回不急拖上一年半载这边也好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物资交易。 像布匹、盐巴、茶叶甚至铁料等等冯紫英和宰赛的约定就是如此他们只要物资不要银子而银子通过永平这边的商贾换成物资然后走辽西走廊运入草原这样一来皆大欢喜。 比如穆天燕索要五万两这五万两银子便要交到永平府冯紫英手里冯紫英自然会安排人把银子换成物资然后从辽西经由叶赫部地界运入草原内喀尔喀人地盘这其中肯定会有一些利润分成一部分会给叶赫部否则叶赫部要承担其这个担保作用不给点好处不行。 冯紫英也和宰赛那边有了默契拒绝了那些愿意为武勋将官们交付赎金的商贾们而只由冯紫英这边来负责处理赎回事宜甚至还可以在价格上给予一定优惠折扣但是冯紫英这边需要交付内喀尔喀五部需要的物资而非银子同时要确保所有人几百武将军官都要被全部赎回如果有无人愿意赎回的武将军官那么就要由冯紫英自己出钱负责按照最低赎回价赎回。 冯紫英也一口同意了这个条件放任那些商人们和武勋搅在一起只会让边地的物资运输管控难度更大虽然现在这牵扯这帮京营武将军官但是这些武勋家族还有其他子弟在边镇上他们借此勾连日后为祸会更甚。 对宰赛来说这样近乎于打包而且还能全数换成自己需要的物资对他们来说无疑既稳定而且还减少了物资交易环节又有叶赫部担保避免了风险可谓一举几得皆大欢喜。 “那岂不是意味着这些人一时半会儿都不能回来?”贾政也只是有些好奇也还有点儿担心但是毕竟不涉及到自己利益所以也不是太在意。 “看吧朝廷肯定会有一个方略出来蒙古人那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没有银子就别想放人零敲碎打的赎人他们肯定不愿意嫌麻烦所以这还有找一个保人……”冯紫英摊了摊手“届时还有很多事情所以小侄也会很快回永平去。” “唔此番事了贤侄和宝丫头的婚事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吧?”贾政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这已经十月了当初早已经一定十二月娶宝钗但是没想到从冯紫英到永平府之后各种事情接踵而至许多事情都耽搁了下来也就只议定了成亲时间许多具体事宜都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商议。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点点头:“小侄这边的确事情多了一些不过小侄会回去和母亲商量请母亲尽早和薛家两位婶婶那边说好。” 贾政满意中夹杂遗憾的颔首他现在对冯紫英越发看好和满意但是薛宝钗和林黛玉虽然都是至亲但是毕竟不是自己女儿所以这种纠结的心思困扰着他。 倒是贾赦心思不在这上边他听出了未来冯紫英似乎是要参与到协助朝廷把京营那帮武将军官赎回来而且每个人价格都不一里边和蒙古人的谈判好像还会有很多扯绊。 他已经在琢磨着自己能不去掺和进去从中也能捞两个银子花花? 冯紫英不是说他和蒙古人的首领建立了互信关系么? 自己帮忙牵线赎回几个人从中吃点儿牵线搭桥的辛苦费这不算过分吧? 这荣禧堂里一干人都是各有心思但是却只看到满堂喜笑。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对了方才李十儿说贤侄和宝玉、环哥儿以及兰哥儿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贾政这个时候才想起关心一下贾兰的事情。 冯紫英也把情况介绍了一下表示愿意收贾兰为弟子暂时会安排人来教授贾兰经义帮助贾兰提升经义水平以便于日后能尽快适应去青檀书院。 这个消息再度让贾政喜出望外。 虽说全家都更宠爱宝玉但是贾兰毕竟是嫡长子贾珠的儿子贾珠早逝让贾政也曾黯然神伤一个读书种子就此泯灭贾家的顶梁柱塌了一半一度让贾政心灰意冷。 现在这个嫡长孙也是读书颇为努力如今冯紫英愿意收其为弟子几乎就是要帮着贾兰日后奔上读书科举和入仕之路了这对于贾珠这一脉来说简直就有再造之恩了。 所以贾政也是郑重其事的起身要给冯紫英行礼道谢慌得冯紫英赶紧避让好一番推让。 在另一边贾母的院子里也是热闹非凡。 得闻冯紫英过府造访的消息几乎所有荣国府的妇人姑娘们都下意识的簇拥到了贾母院子里。 荣国府两位当家老爷降阶相迎也是让一干女人们唏嘘感慨不止但是就连贾母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而只是感叹冯紫英几年之内就完成了飞跃式的晋升。 荣国府里内外消息是极为灵通的端茶递水的丫鬟门口打望的仆从无一不是贾母身旁的耳报神便是她身旁的鸳鸯、王夫人身旁的彩霞、邢夫人身旁的春桐也都是能随时和荣禧堂这边的人打探消息的角色。 冯紫英和家这贾赦贾政的对话进程几乎也是隔着一盏茶工夫就能传递进来弄得这边贾母的院子里更像是内堂听声。 “这么说铿哥儿是真的单枪匹马去和蒙古人首领见面谈判?这不是鸿门宴么?”就连贾母也被传回来的消息震惊了“那等奴酋岂会和我们汉人一般讲信义没准儿就是翻脸相向铿哥儿未免也太大意了!” “是啊怎么能孤身犯险岂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前还喜笑颜开的薛姨妈此时也是蹙起眉头自家姑娘马上就要嫁过去了怎么这位姑爷却是如此不省心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呸呸呸想到这里薛姨妈赶紧连呸几声。 “奴婢听得冯大爷给二位老爷说他也是有准备的双方都有约定真要有什么意外那边未必能讨得了好。”站在一边儿搭话的小丫鬟回答道。 “那也不成铿哥儿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咱们这边可要有几位姑娘要嫁过去呢宝丫头琴丫头还有两月你们俩就要过门日后过去了一定要叮嘱铿哥儿千万莫要去冒这等险他们冯家不是只有他这一棵独苗么?也不怕出个什么意外?”贾母连连摇头富态白皙的脸上也是不解和担心“还有玉儿也要找机会和铿哥儿说说莫要恃勇不当回事儿。” “是。”宝钗、宝琴和黛玉交换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迎春、探春、湘云和惜春、岫烟几位既是甜蜜又有些不自在。 毕竟老祖宗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叮嘱此事已然将冯大哥当成了自家人一般可这还有其他几位姐妹别的不说宝钗和黛玉便是隐约知晓探丫头是对冯大哥有些情意的这几个月里便是环老三都隐约透露过只不过知晓人不多罢了。 宝钗和黛玉猜得没错探春在贾母一说话时心里就有些微微的酸涩不过她历来爽朗大气并没有露出形色只是在宝钗和黛玉睃过来目光时心中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庚字卷 第二十九节 牵绊 随着年龄的增长女孩子们总是比男孩子更早懂事更早意识到外边世界的艰险莫测。 在看到二姐姐据说要被许给孙家之后哭得眼睛红肿云丫头传闻要和江南甄家结亲却又再无消息之后的强作欢颜探春其实也意识到决定每个女孩子命运起伏的那一关正在缓慢但却无可阻挡的向自己逼近。 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走向会是何方至今她还没有听闻到老爷太太关于自己婚事的消息便是宝二哥也说从未听老爷太太提起过。 宝姐姐和林丫头以及宝琴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可是自己呢? 和自己命运一样飘浮不定的还有云丫头和四妹妹但四妹妹还有两年自己和云丫头却已经是迫在眉睫上的事情了。 无数美好的幻想终归要化为泡影么?探春心里有些凄婉悲凉方才宝钗和黛玉那躲躲闪闪的一瞥让她内心情绪更加低落。 荣禧堂里冯大哥正在和二位老爷谈笑风生意气飞扬的他可曾还记得自己这个陪她下扬州的三妹妹? 同样惴惴不安的还有坐在探春身旁的迎春。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宁肯坏了名声也不嫁到孙家去但是对于性子柔弱的迎春来说要和父亲母亲对抗可以想象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唯一激励她和作为依靠的就是冯大哥的承诺。 只是这大半年来冯大哥去了永平府远隔数百里使得这种联系也变得遥遥无期也让迎春内心更加忐忑忧惧。 迎春也知道冯大哥去了永平府这一段时间肯定会相当忙碌他人生地不熟到外埠新任肯定会把心思都用在公务上没有其他精力来考虑其他这都在预料之中但是对迎春来说最难受的煎熬还是父亲那边若有若无的提示。 孙绍祖偶尔登门更是让迎春畏如蛇蝎虽然对方只是登门拜访父亲母亲但是那就意味着自己嫁入孙家的可能性越发大了。 迎春最害怕的就是父亲突然将自己许配给孙家而冯大哥还在永平府那边得不到消息措手不及之下木已成舟便再也无法挽回这也是让她最担心的所以在得知冯大哥今日到府造访才会让她欣喜若狂。 无论如何她都要找机会见冯大哥一面否则这往后的日子她怕自己夜不能寐。 …… “大老爷问冯大爷蒙古人现在打到了京师城下京师城会不会有被攻陷的危险冯大爷说蒙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顶多一个月就会退回草原……” “冯大爷还说他受朝廷委托正在和蒙古人谈判京营几万将士俘虏的赎回事宜估计很快他就要回永平府督促永平府那边的蒙古人先退回草原上去……” 打探消息回来回报的丫头和小子们说的情形都是含糊不清只能知晓一个大概不过好在贾赦贾政询问冯紫英的问题也都浅显易懂几个丫头小子的鹦鹉学舌也能让在场的一干妇人们听明白大半了。 “……二老爷又和冯大爷说了冯大爷和宝姑娘、宝二姑娘的婚事……” 宝钗和宝琴脸同时红了起来下意识的举起手中袖子遮住脸颊好在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的喜笑颜开打消了二人的羞涩。 “……冯大爷还说收了兰哥儿为弟子要准备安排一个青檀书院他昔日的经义教谕来教授兰哥儿经义……” 这个消息又在妇人们中引起了轰动“铿哥儿要收兰哥儿为弟子找人教授兰哥儿经义?” 贾母和王夫人都是又惊又喜那李纨更是兴奋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这才又赶紧坐了回去。 “是冯大爷和二老爷说了他见兰哥儿读书用心为人诚笃所以收他为弟子另外因为他还要在永平府为官暂时无法回京所以才请人来先授兰哥儿经义帮助兰哥儿打好基础……” 最后来的这个丫头倒是一个机敏的话语也说得极为清楚。 一干妇人顿时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都是觉得冯紫英考虑周全赞叹贾兰终于得了一个好造化。 尤其是那李纨更是眉花眼笑坐卧不安恨不能马上见到自己儿子问个究竟虽说前几次也曾经和冯紫英说过两回但是冯紫英态度都是不冷不热未曾明确表态怎么今日去一下子有变得如此积极起来居然一下子就收了兰哥儿作弟子了? 王熙凤在一旁看着李纨兴奋满足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这铿哥儿一来府里边儿弄得大家都像是过节一般唯独自己却好像成了外人? 想到这冤家对自己的百般态度王熙凤就没来由的一阵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盼着见他还是畏惧见他? 冯紫英那边和贾赦贾政的对话一直未曾结束兴许是觉得冯紫英此番和以往大不一般了贾赦贾政也都主动挑着一些话题来询问冯紫英也没有推辞捡着一些好说的说了 一直到鸳鸯在门外出现贾赦贾政才意识到只怕贾母也要见冯紫英一面这才收口。 冯紫英并不太想去贾母院子里虽然也知道各位姑娘肯定都在那里但是那么多人都在反而成了修罗场了啥体己话都没法说还不如各自归家自己也可以择机到想去的地方。 只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不去还不行好歹也是贾府里的老祖宗还是黛玉的外祖母这般身份在那里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不出所料一去一大群莺莺燕燕花团锦簇看得人眼花缭乱面对贾母和王夫人等人的询问冯紫英也只能耐着性子回答了几个问题便直接告辞出来了。 贾赦贾政留了冯紫英在府里用饭这也是首次也证明二人不但正式将冯紫英视为对等身份而非简单晚辈亲戚或者通家之好的子侄了同时也有将冯紫英视为贾家至亲的味道在里边。 以往冯紫英来贾府多是贾琏作陪但这一次就是贾赦贾政作陪了像宝玉、贾环都只能敬陪末座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一顿酒下来冯紫英倒也还清醒只是贾环和贾兰都分别来敬了两轮酒贾政也代表贾兰的祖父感谢冯紫英又喝了几盅这才有些尽兴的味道。 冯紫英醒来的时候看着半新旧的房间一时间还有些想不起这里是何处。 很显然这既不是宁国府的秦可卿院子也不是王熙凤的独院平儿的房间简单清爽的装饰床榻上乌金色带着腥红镶边的锦被被子盖着自己和衣而卧这舟燃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冷意。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好一阵后冯紫英才想起来这应该是贾家的一处客房就在那大观园的西角门外平素应该是在这里住的人很少所以没多少人气的感觉。 “爷醒了?”宝祥在屋外小声道。 “嗯醒了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冯紫英摇摇脑袋黄酒下肚后劲儿十足但是却不头疼这一觉睡下来居然神清气爽格外精神。 “爷睡了一个多时辰了这会子都申初了。”宝祥道:“除了宝二爷、环三爷和兰哥儿来看了爷外还有几位姑娘也来过?” “哦?谁?”冯紫英伸了一个懒腰身子一抖骨架子都一阵脆响随口问道。 “紫鹃姑娘和莺儿姑娘都来过了见爷还在熟睡就都走了后来珠大奶奶身边的绣橘姑娘和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姑娘也来了绣橘姑娘带了珠大奶奶的话请爷得空捎个信儿平儿姑娘啥也没说就走了还有司棋姑娘这会子还守在门外呢。” 宝祥也有些搞不明白自家爷在贾府里边和姑娘们的关系紫鹃和莺儿也就罢了那珠大奶奶是个寡妇估计应该是替主子收了贾兰为弟子的原因但这司棋姑娘就有些狂躁了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是要把谁给吓住似的。 和黛玉、宝钗其实都已经见了面了当然在两位姑娘心里肯定这不算肯定要在一起单独倾诉衷肠才能算问题是黛玉和宝钗都等候着这司棋肯定是替迎春来的迎春这丫头估计也是被孙家提亲的事情焦虑得难受煎熬这么久了所以想要急于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承诺式的安慰。 “行了我知道了把司棋给我叫进来。”冯紫英想了一想还是得先把迎春这边安抚着。 司棋气鼓鼓的进来走起路来犹如一阵风那胸前鼓胀如堡垒般裹在一件靛蓝打底镶红的滚边儿让人目光下意识的就要落在其上。 “见过大爷。”司棋虽然懊恼但是在冯紫英面前礼节却不可费。 “怎么了司棋你又发什么疯了?”冯紫英到不觉得这位姑娘有什么不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能证明她对主家的忠诚。 “这话该奴婢问大爷才是大爷这一去经年难道就没有要留给姑娘的话语就让姑娘这么一直忐忑不安最后让姑娘自己选择么?”司棋颇为激愤的道。 庚字卷 第三十节 剖肝沥胆 面对司棋气势汹汹一副问罪架势饱满浑圆的大胸脯在靛蓝镶边绣袄的裹缠下更是跌宕起伏很有些看点起码冯紫英很欣赏。 这年头可不兴什么隆胸整容都是纯天然也不知道一个未经人道的丫头居然有着不输于凤姐儿和尤氏双姝的大胸难怪连金钏儿、晴雯提起司棋时不屑于对方的无脑鲁莽同时也还是有点儿艳羡嗯估摸着就是在这上边儿了。 几个丫头都对司棋的鲁莽颇为不屑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这司棋并非纯粹的无脑鲁莽或许这丫头性子上的确急躁了一些也有点儿大大咧咧的莽但是却并非没有心计。 起码比香菱、云裳这些丫头要有心思得多真以为这些大宅门里出来的丫头又跟着一个性子软弱敦厚的小姐若是这当大丫头的还不逞强好胜一些那还不被人欺负到脚底下去了。 面对不发一言却是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胸脯的冯紫英莽司棋也有些心慌。 平素里若是府里哪个小子仆僮敢这般非礼勿视她定要恶狠狠地骂过去不过对着这一位她虽然莽但却不蠢只是下意识的要侧身避开对方正面目光但是却又不肯示弱所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手叉腰力图表现出自己的气势来。 “哟这还是要问罪起来了吧?”冯紫英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中身子很随意的靠在扶手上“二妹妹就让你这么来的?” “和我家姑娘无关就是奴婢一个人的事儿就是想要来问问大爷当初和我家姑娘说的算不算数?”司棋咬着嘴唇手里扭着汗巾子竭力要把气势提足。 “我和你家姑娘说什么了你知道么?”冯紫英似笑非笑迎春固然胆小软弱但是总不会把自己和她之间私密之语告诉这丫头才对嗯顶多也就是一些大致的想法他倒是要看看迎春对这丫头信任到什么程度而这丫头又对迎春忠诚到什么程度了。 “哼大爷莫要欺侮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性子实诚但若是大爷借此反而戏弄我家姑娘那就太有损大爷的形象了现在贾家上下都是把大爷当成了贵人我家姑娘心思单纯一腔心意都在大爷身上大爷娶谁纳谁和哪个姑娘相好我家姑娘都不会去过问也不会去拈酸吃醋但大爷就更应该对得起我家姑娘的这份心意才对。” 司棋咬着牙根一字一句清脆有力很有点儿冯紫英若是对不起迎春她便要和冯紫英拼命的架势。 “嗯听你这话倒是一副要替你家姑娘上刀山下火海的架势不过你这话也说得不明不白我和你家姑娘说了什么你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何来算不算数这一说?”冯紫英笑着道:“你凭什么说我说话不算数?” “哼大爷这一去永平府大半年我家姑娘在府里边成日担惊受怕既要担心孙家那边还要担心大老爷乱点鸳鸯后来还要担心大爷在永平府那边儿蒙古人入侵的事儿好端端一个姑娘都瘦了一大圈儿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到大爷一句话只怕人都要病倒了……” 司棋恨恨地道:“哪有爷这般折腾人的许了我家姑娘的话总要有后续动作言语才是我家姑娘再说敦厚但是也毕竟是个姑娘家心眼儿瓷实如何经得起您这般不闻不问?” 这话很有点儿剖肝沥胆的感觉连冯紫英都觉得好像自己的确有些忽略了迎春的感受了 之前在迎春那里自己的确有些心动也确实觉得不能任由迎春嫁入孙家不过冯紫英很清楚贾赦的性子这是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性子孙绍祖要想娶迎春只怕还要花些工夫才说得到那条路上去。 他有这个把握在此之前把这桩事儿掐断。 若是孙绍祖不识趣他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寻个由头就能让孙绍祖身陷囹圄不需要做什么手脚因为孙绍祖身上本身就有太多马脚把柄只是他远在大同那边没有人想要对付他罢了。 但有些事情却是不能对人言的像迎春也好司棋也好他不可能把话对她们说不过单纯一些空口白牙的许诺又实在有些苍白单薄所以也是一个矛盾。 沉吟了一下冯紫英觉得恐怕是要去和迎春见见面给她吃一颗定心丸这丫头性子老实只要让她心踏实了也就不虞出什么问题了至于司棋这丫头看样子还真是真心护主他倒是很欣赏这个莽丫头的这份血性。 “嗯这样吧晚间我去二妹妹那里。” 冯紫英的话让司棋吓了一大跳骇然看着冯紫英:“晚间?大爷这如何使得?” 冯紫英一看这丫头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误解了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你这是胸大无脑还是怎么地想什么呢?还以为爷要留宿二妹妹那里不成?” 司棋讪讪地噘嘴她也知道自己说话有些孟浪了可对方说话也太刻薄了什么胸大无脑简直太恶心人了呸呸呸! 这位爷再说在贾家来去自由也不可能要留宿自家姑娘那里一旦被人知晓那还不成了天大的丑闻? 自家姑娘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就算是要给这位爷当妾那也是要正经八百小轿抬入冯府也得要分派一个独门小院才能对得起自家姑娘不惜自降身份给他当妾的一片心意了。 “晚饭宝玉和贾环两兄弟加上贾兰在怡红院里请我吃一顿家宴我怕是明日没有时间再过来后日可能就要回永平了下一回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能就是年末了。”冯紫英很淡然地道:“晚饭后我去二妹妹那里坐一坐……”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可是……”司棋虽然莽但是也知道就算这位爷不会留宿但万一被人发现传了出去也是一个麻烦。 “哼我吃了晚饭从西角门出去不正好路过二妹妹的缀锦楼么?顺带拐进去坐一会子谁还能说什么?”冯紫英顿了一顿道:“谁要搬弄是非不管他是不是贾府的人还真以为爷的刀不利不成?” 最后一句话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一股寒意上身这才意识到这位爷据说也是在迁安城上手刃了无数蒙古人的惊得司棋身上也是一颤不敢再言语。 “司棋你回去和二妹妹说一声一切有我不必挂心晚间我过来看看她。”冯紫英这才放缓了声调。 打发走了司棋冯紫英这才琢磨得去大观园里走一圈的事儿。 宝钗宝琴姐妹俩黛玉那里都得要走一趟。 其实贾赦贾政也都知道下午自己的安排论理这有些不符合礼法但是两家人关系如此密切加上本来双方也已经订亲几乎没可能有什么变化了尤其是薛家姐妹还有一两个月就要嫁过去这个时候见见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这礼法之外还有人情也别把这种事情想得那么严格从前宋到前明再到大周这种风气实际上是在逐渐放松的虽然不可能再像唐代那么宽松但是比起前宋时代已经要好许多了。 这客房里没有外人就只有宝祥一个人倒也有点儿意思没有人来引路毕竟这不合规矩府里边老爷太太们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自个儿想办法。 宝祥也不能进大观园所以冯紫英也就这么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去了。 十月的北地已经有些寒意了哪怕是阳光明媚的午后仍然能感受到几分凉意尤其是才从房间里出来冯紫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冯紫英没有直接从西角门进去而是沿着内子墙一路走到正门处。 门房上的人对冯紫英自然都很熟悉了这帮人都属狗的鼻子比谁都灵。 大老爷和二老爷今日专门设家宴款待冯大爷宾主尽欢连鲜有过量的政老爷都喝多了被人扶着回去休息的而赦老爷更是喝得酩酊大醉据说这会子还在屋里发酒疯闹腾着说孙家要想去二姑娘不再拿五千两银子出来作聘礼那就休想。 见冯紫英一来一干人都是迎上来这个行礼那个扶手这个赔笑那个问需不需要引路简直比见了自家爹娘还要孝顺看得冯紫英也是一阵恶寒。 还有两个婆子显然是守内门的按照荣国府的规矩这大观园里除了贾宝玉一个人外其他男子都是不能进的当然这也不绝对只是寻常男性仆从要想进去肯定就是不行的了要通传也得要这门上两个婆子去。 不过这种规矩对于冯紫英来说自然是无用的没等冯紫英说话两个婆子已经脸都笑得满是褶皱福了一福之后便让了开来。 冯紫英当然也不会吝啬一袋碎银子扔给了当头者一干人也都是眉花眼笑纷纷谢谢冯紫英的打赏。 庚字卷 第三十一节 园中偶遇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不得不说贾府这几年的没落之势越发明显了。 这从这些下人们对外人心态气势上就能够感受得出来。 看看今日他们对自己的谄媚讨好姿态这里边固然有自己和贾家的特殊关系但是一个青年男子就这么可以轻易出入大观园这种几乎纯粹是女人所在的地方就能知晓一二。 要知道这里边不仅仅有宝钗、宝琴和黛玉这种可以算是与自己有瓜葛的女孩子而且还有迎春、湘云、探春、惜春、岫烟这些和自己只能算是世交的清白女子更有李纨这种需要和自己严格划清界限的寡妇。 可看看他们的表现不管男女下人都是一副心安理得安之若素的模样就说明这种以往严谨的风纪正在缓慢但却不可逆转的松弛。 也许要不了几日那绣春囊事件恐怕就要在贾府里边上演未必是《红楼梦》书中的哪一人这都不重要而是整个贾府心气、眼界、格局、状态的整体下滑带来的萎靡、惰怠使得下人们自然而然放松了要求。 不过现在冯紫英自然没有资格去指点什么甚至还算是这种态势之下的得益者比如他现在就可以大摇大摆出入大观园晚上更可以在怡红院饮酒作乐甚至夜里悄然夜宿某个女子闺中只怕也无人知晓或者说知晓了也是无人干涉。 换了十年前只怕这都是无不可想象的事情。 心里边有些叹息但是冯紫英却仍然是笑意盈面很潇洒的越门而入。 “夏婆子怎么不是说谁都不能进么?”一个门子乐呵呵地道:“平素我们往里走一步你都是黑面青脸的怎么今日冯大爷来了你就差点儿撅着屁股让他踩着你背进门了?” “我呸!冯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姓冯?”夏婆子一脸不屑一口痰差点儿就要吐到那冯三脸上“冯大爷何许人?今儿个便是二位老爷和老祖宗在这里也一样会笑眯眯的让冯大爷进去!宝姑娘都马上要进冯家门了林姑娘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儿人家冯大爷进去看一下谁还能拦着?” “再说了人家冯大爷是干什么的?别说大观园就算是皇宫禁中人家也是一样大摇大摆进过无数回的没听说冯大爷才一回京就被万岁爷请进了宫里犒劳奖赏你一家子一辈子恐怕连万岁爷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过你能和冯大爷比?” “得得夏婆子我错了不该逗你照你这么一说这京师城中冯大爷都能平趟了。”那冯三也不恼涎着脸笑着道。 “嘿你还真别说冯大爷现在是在永平府做官没准儿等两年就回顺天府做官你说是不是这京师城平趟?”夏婆子这个时候嘴皮子越发利索了。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大观园门上的下人们讨论的是自己是不是可以在这京师城里平趟的事儿但是现在他的确可以在这大观园里平趟却是真的。 一进园子门便是大道十月的园子里比起五六月间少了几分青翠艳丽多了几分秋日的萧瑟但是沁芳溪映入眼帘仍然能有几分明丽亮色。 在沁芳亭上冯紫英停住脚步游目四顾隔着溪水正面遥遥相望的玉石牌坊和太观楼依然巍峨耸立但是冯紫英却总觉得有了几分落寞的气息。 这一处包括含芳阁、太观楼、缀锦阁在内的三栋并列相连的建筑群落与沿着含芳阁、缀锦阁向后延伸的侧殿加上最后边儿的嘉荫堂组成了一组正方形的建筑群再加上正中间的顾恩思义殿这就是整个大观园的核心建筑群。 相比之下无论是怡红院、潇湘馆还是蘅芜苑、稻香村亦或是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都不过是附属的建筑物顺带为之而已。 这一组核心建筑群寻常时候是无人能住的顶多不过是偶尔借用一下含芳阁或者缀锦阁便是大观楼都很少用至于正中心的顾恩思义殿那是只能在元春回来的时候才能开门一用的。 轻轻叹了一口气冯紫英正欲下沁芳亭往西走去过翠烟桥往潇湘馆去却见从东面过来二女。 冯紫英定睛一看却是那邢岫烟和妙玉。 邢岫烟和妙玉今日都没有去贾母那里所以只知道冯紫英今日过府却不知道冯紫英此时进园子这一见冯紫英都惊了一跳。 见邢岫烟和妙玉都是吃了一惊的模样冯紫英笑了起来负手望去道:“怎么岫烟妹妹和妙玉就这么吃惊?我来一趟荣国府就这么让人意外么?” 邢岫烟何许人秀外慧中清雅宜人迅即展颜一笑:“冯大哥说笑了小妹和妙玉姐姐早就知道冯大哥进府只是以为二位老爷和冯大哥要商议要事没想到冯大哥忙里偷闲却来园子里了。” “哦这么说倒是我误会了。”冯紫英看着有些不自在的妙玉和表情温婉淡然的岫烟“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我和妙玉姐姐刚从栊翠庵出来带了一壶山泉水打算去我芦雪广烧水喝口茶……”邢岫烟说这话的时候妙玉便在一旁忍不住掐了掐岫烟的胳膊不过岫烟不为所动。 “哦?那不知道愚兄可否有幸叨扰也来岫烟妹妹的芦雪广一品妙玉的泉水岫烟的茶呢?”冯紫英含笑问道。 妙玉更是紧张就差点儿把揽着的岫烟胳膊掐断了可岫烟却是毫不理会嫣然笑道:“那敢情好不知道冯大哥什么时候过来小妹和妙玉姐姐就烧水洗壶翘首以待了。” “嗯那就半个时辰之后吧我先去林妹妹那里说一会子话便过来。”冯紫英坦然相告。 邢岫烟也很欣赏冯紫英的坦荡这未婚夫妻之间原本是不能私下见面的但是这落在冯紫英身上却显然如此落落大方毫不掩饰让人丝毫不会觉得这有点儿逾越礼法或许这就是这个男人达到一定地位和影响力带来的魅力? “那好若是林妹妹愿意一并来就请冯大哥带小妹邀请林妹妹小妹无上欢迎。” 冯紫英点头岫烟这才和冯紫英点头道别而妙玉始终并无多余言语只是在道别时才开金口说了一句。 看见冯紫英径直往潇湘馆里去了妙玉这才狠狠的扭了一把岫烟的胳膊:“岫烟你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冯大哥难得回来一回上午我们又没有去老祖宗那里错过了一见冯大哥的机会这会子请他品茗不正好补救回来了么?”岫烟故作不解。 妙玉气恼脸也有些冷“说好我们二人饮茶怎么却又多了外人?” “外人?姐姐日后什么打算?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在这栊翠庵里孤老终生?便是林妹妹也不算外人吧?冯大哥英雄了得大败蒙古兵于迁安城这两日据说都有说书人开始在茶楼里讲小冯修撰鏖战蒙古兵的评书了姐姐不是素来仰慕那等英雄豪杰之士?难道说姐姐还是觉得只有那隐居深山古寺的隐士又或者高来高去的江湖侠客才是英雄像冯大哥这种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的行为反而不算英雄之举?难道姐姐嫁给他还是觉得委屈?” 邢岫烟认真地道:“姐姐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被邢岫烟的话给堵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妙玉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她的确和闺蜜说起过自己自小仰慕那等大英雄大豪杰尤其是那等路见不平除暴安良的侠义之士但是未曾想到岫烟却一下子把冯紫英在迁安城的行为上升到了这个高度但是你要细细盘算起来那等江湖上救一人和这等救数万人之举孰轻孰重? “哼那不过是他为地方官的职责如何称得上是侠义之举?若是他弃城而逃只怕朝廷也要追究其脱逃渎职之责吧?”妙玉强辩但是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不尽然吧?”邢岫烟摇摇头“以我对冯大哥的了解他不是这种没有担当的人我曾经听得冯大哥说过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这话本事亚圣所言但冯大哥略微改了一下但是我却觉得更符合他为人行事。” “你!”妙玉在荇叶渚边儿上溪畔路边站定有些狐疑地打量着邢岫烟“岫烟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啊就算是他救过我们一回但是也不至于让你如此对他吹捧才是吧?怎么每句话你都和我唱反调?” “姐姐小妹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以理服人冯大哥的确是如此小妹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吧?”邢岫烟坦然蜂腰桥上风有些大把她头上乌丝吹得有些散乱遮住了有些发烧的香腮。 妙语不信仍然不依不饶地盯着对方:“不对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儿莫不是……” “好了姐姐要不一会儿冯大哥来了我们再问问他在迁安城大败蒙古兵的经过就能知晓真相了。”邢岫烟故作镇静的岔开话题一把揽住妙玉胳膊“走吧。” 庚字卷 第三十二节 后宫·黛钗传 就在二女为冯紫英争论小议的时候冯紫英已经下了翠烟桥沿着北行小径到了潇湘馆的门前。 潇湘馆内外竹影婆娑只是在这初冬季节却多了几分冷峭。 冯紫英其实不太喜欢林黛玉的居所是这般布置的但黛玉却喜欢竹这在盛夏季节里竹林环绕溪水潺潺固然能多几分脱俗清凉但是到了冬日里就有些枯寒的感觉了。 冯紫英到了门前门扉紧闭冯紫英正欲敲门却听得里边有声音。 他突然来了兴趣这等隔门偷听寻常人不屑为不过自己么却不妨。 “姑娘午间没吃多少雪雁端了木樨清露给姑娘姑娘也没怎么喝……” “你懂个啥姑娘哪里是胃口不好是挂念着冯大爷呢所以才茶饭不思……”另外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没见着今日姑娘回来精神都要比往日好许多午睡也是只睡了一会儿便起来了让紫娟姐姐仔细替姑娘梳理……” “冯大爷要过来?”另一个小丫鬟声音。 “嗯可怜姑娘成日里思念冯大爷可冯大爷却又去外埠做官了只是咱们家小姐要嫁过去还得要一年多时间呢分明是我们家姑娘先和冯大爷订亲现在倒是蘅芜苑那边占了个先哼……” “可别说蘅芜苑那边现在可是抖落起来了红香圃那一位不也是成日里妖妖娆娆的样子在园子里来往也是大模大样……” 冯紫英一时间没想起这红香圃那一位是指谁。 这宝钗和黛玉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上边儿嗯也就是宝钗和黛玉两女固然还能融洽相处莺儿和紫鹃也还会保持和睦但是下边的小丫鬟、婆子们只怕就没有那么好的气量心胸了。 冯紫英也知道潇湘馆这边儿一直对宝钗后发先至耿耿于怀尤其是宝钗甚至还把宝琴也带了进来成为媵这甚至让紫鹃都有些腹诽认为宝钗有些得寸进尺了。 媵的身份不比妾本身就要比妾高一层不说而且媵的特定意义更不一般那就是代表薛家兼有固宠和捍卫薛氏一家在冯家中地位和利益的意义在其中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这个时候冯紫英突然回过味来宝琴进了贾府之后不就是住在红香圃里么? 红香圃紧挨着稻香村和蔷薇院与蘅芜苑隔着沁芳溪遥遥相望位置适中所以宝琴最后选了红香圃。 “那不是怎么地?旁人看着还以为她是大奶奶一般哼亏的姑娘还把她当姐妹一般却恁地在我家姑娘面前装大……” “小点儿声被紫娟姐姐听见了又要责骂我们背后搬弄是非了。” 冯紫英听得也有些心惊难道潇湘馆和蘅芜苑那边隐藏在水下的矛盾已经如此尖锐了么?黛玉和妙玉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恶劣? 这宝钗和宝琴尚未过门而黛玉却还有一两年时间呢。 这虽然是一干小丫头们私下里的言语但是可以想象得到就算是黛玉和宝钗想要保持“和平”但受到下边人这种情绪的影响肯定会非常艰难毕竟下边人都是在维护你的利益你便是要处置也不可能下得去手日后你还怎么带队伍哦不是带队伍而是如何让下人忠心? 这个时候冯紫英还真有点儿庆幸是沈宜修先嫁进来为长房大妇了起码沈宜修和宝钗、黛玉两人都素无交情能够平等相待若是宝钗先嫁进来虽说宝钗性子宽厚大度但是黛玉这边肯定会心有嫌隙这里边要相处就会更困难。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心理发怵这齐人之福转眼就变修罗场别以为一个个在自己面前都是莺歌燕舞的欢乐情形这背后深层次的争斗只怕真的就有点儿风刀霜剑的感觉了。 突然间冯紫英想起了前世中自己看过的《甄嬛传》那一个个宫斗高手若是套在自己现在的女人们身上只怕也未必会逊色多少呢。 正待敲门却又听得里边丫鬟又在说话。 “哼便是紫娟姐姐责骂我也要说我们家姑娘也是忒过和善人家都有姐妹扶持咱们这边儿住在栊翠庵那一位呢?却成日里打蘸念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家妹妹不来帮着扶持……” “那妙玉姑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听和妙玉姑娘关系甚是亲密的邢姑娘身畔篆儿说那妙玉姑娘性子傲得紧呢没准儿就是不忿咱们姑娘当大妇嫡妻她却只能当媵吧?也不看看自己她母亲说是官宦人家出身其实还不是打入了教坊司的犯妇如何能和咱们家姑娘相比?庶出不说而且连良妾都算不上吧还敢和我们姑娘争?” 这是话题又转到妙玉身上来了冯紫英听得越发心惊。 “也是咱们姑娘这边儿人丁单薄若是有其他姊妹哪里轮得到那一位来当媵?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块宝了咱们姑娘心性太纯善也不愿意和那一位计较成日里有什么好吃好用的甭管是咱们府里老祖宗分派下来的还是冯府那边送来的都尽好的给她送去……” “这话可别乱说好歹她也和咱们姑娘是亲姊妹……” “这能算亲姊妹么?咱们姑娘的母亲可是正经八百的贾府大小姐那一位母亲算什么?只怕连咱们府里赵姨娘那般的都不如吧?”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叹这等嫡庶之分在这些丫鬟们心中也这般根深蒂固了那日后自己这后院怕也是免不了有各种牵绊纠葛了。 心念百转冯紫英一时间觉得这大观园里也不是春光明媚秋高气爽了这各位姑娘们之间看上去其乐融融只怕也不过是表面现象潜藏在水面下的种种未必就如所看到的那般。 一时间冯紫英在这潇湘馆门前徘徊徜徉竟有些不敢敲门了。 他当然也知道这实在不能责怨这些小丫鬟们说实话这两位小丫鬟话里话外对自己姑娘的维护对其他姑娘的不屑、轻视甚至诋毁都属正常甚至换了一个人来听恐怕还会觉得忠心可嘉这内外之分嫡庶之别本来就根深蒂固任谁都说不出个不对来。 只不过站在自己这个角度嗯从冯氏日后一门三房家主的角度来看这却是一个不能不考虑甚至深思的问题。 沈宜修对黛钗固然没有多少成见但是只怕也未必有多少好感看看她身边的人云裳不必说那是跟着自己长大的人对贾家这边素无交道晴雯呢?那是被贾家赶出来的人对宝钗和黛玉甚至贾家任何人都没有好感当然这是指当主子姑娘的这些人鸳鸯、平儿这些和她身份相若的不算。 反倒是像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这些和贾家有瓜葛的沈宜修就从未考虑过让她们成为她的贴身丫鬟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一开始沈宜修也就早有自成一体的倾向而二尤作为小妾沈宜修也很宽厚那同样是因为二尤和贾家几无瓜葛。 同样日后黛钗各掌一房黛钗表面上融洽兴许骨子里早已经有了隐隐的嫌隙隔阂不过是为了维系自身形象又或者是不愿意在自己心中失分才会表现出一副谦冲淡然的形象但内里呢? 所以以后这三房都免不了都要各立山头就像香菱早就打定主意是要去二房的金钏儿的心思冯紫英还不太清楚但如果迎春给自己为妾了自然也免不了要在黛钗二女中站队。 可以说自己后院已经隐隐有了旗帜分明的派系之分了或许很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但是也许有人早已经看清楚了。 想归这么想但都到了潇湘馆门前了自然不能不去而且这些下边人的心态观点和这上边人的高度格局自然也是不一样的就像黛玉纵然和宝钗之间有些心结但起码也能控制在一个度之内兴许自己魅力无穷能够助她们化解心中嫌隙呢? 呃这恐怕难了点儿但却不能不去做冯紫英自我解嘲地想着。 “笃笃笃”敲门声后很快就有小丫鬟来开门跟在后边儿的便是一脸喜色的紫鹃。 看着紫鹃月牙儿般的眼眸笑得格外甜美冯紫英很想知道这丫头听见刚才潇湘馆里小丫鬟们的对话会如何着想? 不过看起来紫鹃在小丫鬟们心目中还是很有威信的自己还一直觉得这丫头温善和蔼人缘也好但看来那也只是一方面。 “大爷来了姑娘先前还一直在念叨呢果真大爷就来了。”紫鹃喜滋滋地道。 “我若是不来那你家姑娘不是要念叨一下午?”冯紫英也笑着回应。 “恐怕不是念叨一下午会是一直念叨到爷来为止爷不怕回永平府后耳根子发烧那就尽管不来吧。”紫鹃也抿着嘴含笑道:“不过奴婢相信爷肯定是会来的而且是一醒了便来我们姑娘这里。” 冯紫英心里一凛难道黛钗之间连这点儿都要争了? 庚字卷 第三十三节 并不单纯 先去潇湘馆还是先去蘅芜苑这在冯紫英看来本来就不算个问题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怎么在紫鹃这些丫头心目中似乎就代表着什么了? 或者在蘅芜苑那边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念头也只是冯紫英心目中一掠而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但的确是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抹印痕这等情况只怕日后都需要认真考虑了。 “哟紫鹃这么对我有信心?万一我有事儿回府里了呢?那岂不是要酿成弥天大祸?”冯紫英抬脚进门装出很随意的样子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若是爷真有事儿自然是没关系的我家姑娘难道还能是不讲理的人么?”紫鹃笑盈盈地道:“日后爷忙公务的时候肯定会很多我家姑娘也是官家女子出身林老爷不也是巡盐御史一样忙碌小姐自小就跟着在一起还能不了解这等事情?” 紫鹃的话听起来情通理顺完全没有问题但冯紫英却总觉得这丫头话里话外是不是在表示黛玉和宝钗身份是不一样的官宦人家和官宦人家也是大不相同的黛玉的父亲是实打实的巡盐御史宝钗的父亲不过是一介皇商而已那是两个概念。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在门外听了两个小丫头的对话让自己变得有些敏感起来了原本是很正常的一番话也能被自己品出一番不一样的深意来了。 深深地看了紫鹃一眼却看不出紫鹃的神色有些什么不对要么这丫头就是颇有城府心机要么就真的是自己太神经质了。 潇湘馆的布局并不复杂千百竿翠竹掩映若是夏季自然是风过潇潇安谧孤迥和那栊翠庵一般都有点儿遗世独立的感觉也难怪会是两姊妹各据一院。 院里一条白石铺就的弯径直通向正房一明两暗便是黛玉的居所了一名就是堂屋了圆桌锦凳锦帘半遮靠着墙还有两张椅子。 左边一道门进去就应该是黛玉的卧室卧室也被分隔成了两部分用屏风隔开外边是一处炕榻应该就是值夜丫头睡的里间才是黛玉的床榻。 至于右边儿那间就算是黛玉的书房或者待客的房间了一个很精致的案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后边儿还有两张椅子和一个长条杌子一个书架很小巧别致是用竹竿制作简单而秀气摆放着几本书稿和卷纸墙上垂落着一幅山水画。 另外还有一道游廊沿着右边儿墙边通往后院后院贴着东墙有两间小小的退步应该是储藏室再往后的后墙有一顺后房那应该就是丫鬟婆子们的房间了。 冯紫英只是一眼就能把潇湘馆看个遍应该说这潇湘馆是大观园中比较简单建筑群落的典范了黛玉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连带着丫鬟婆子也不多。 除了紫鹃这个大丫鬟外比较贴心的也就是小丫鬟雪雁和春纤另外就是两三个粗使小丫鬟了。 另外还有两个婆子负责潇湘馆里打扫、浆洗和浇花种草干些杂活儿顺带轮流在门房上守夜。 冯紫英还是知晓黛玉这边的作息安排的像黛玉卧室外间一般都是紫鹃夜里值守但若是遇到紫鹃身子不方便或者生病时便是由雪雁或者春纤来代替值夜。 粗使小丫鬟要么就是负责通传院子里烧水以及三顿饭到厨房里去领饭白日里在门房上看着。 冯紫英踏上白石小径时黛玉早已经站在游廊上翘首期盼了看见冯紫英到来那脸上幸福的神色和眼眸中柔情似水掩盖不住。 粗使丫鬟早已经候在一边儿齐刷刷地一福行礼冯紫英这才打量了一下也辨别不出究竟是不是这两个在门后说小话。 但见这两个小丫鬟年龄虽小但却也生得标致一个个杏眼柳眉细皮嫩肉的看年龄不过十三四岁却是恁地面生。 似乎是觉察到了冯紫英的目光黛玉上前:”冯大哥怕是还没见过这两个吧是府里边戏班子散了外祖母便指了两个给我这个眉头蹙着的叫菂官那个嘴角有酒窝的叫藕官。“ 冯紫英点点头“一菂一藕倒都是水中通透之物不过却通透过于了就未免有失轻佻了。” 丢下两句话也没管两个脸吓得煞白的小丫头冯紫英便随着有些纳闷儿的黛玉进屋了。 倒是紫鹃聪慧知晓冯大爷多半是听闻了这两个丫头说了些什么所以才撂下这么没头没脑的两句话不过看冯大爷话语里的意思倒也没有责怪这两个小丫头的意思所以紫鹃也就放下心来这会子也不好去追问只能等到冯大爷走后再来细细盘问。 几个月不见冯紫英和黛玉都觉得对方有些变化不小。 在冯紫英看来黛玉似乎又长高了一头原本单薄的身材似乎正在向苗条发展粉红色的绣袄外罩了一件枣红色的天鹅绒大髦婀娜娉婷玉立如竹。 倒是那眉目间没有太多变化或许是自己习惯了对方那娥眉轻蹙嘴唇微噘的娇俏模样所以真要有些变化恐怕反而会让自己有些接受不了了。 黛玉同样发现冯大哥变化不小尤其是从小径上走过来时就感觉到了那股子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势沉稳中多了几分肃杀凝练菂官和藕官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冯大哥被冯大哥睃了一眼就吓得脸都白了。 再看看冯大哥脸膛颜色深了许多但那双眼眸中眼神湛然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那股子笑容却让人感觉到高深莫测。 黛玉把冯紫英引到了书房也是待客所在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没等黛玉反应过来冯紫英已经猿臂轻舒一只手便轻轻将黛玉揽入怀中。 ”啊“的一声轻叫声中脸红如火的黛玉已经拥入怀中感受到冯大哥强劲汹涌的心房跳动温热的呼吸在自己耳边喷涌黛玉有一种头晕目眩的迷醉。 …… 从潇湘馆离开时黛玉有些迷离的眼神和精致娇嫩面颊上的那一抹酡红都让冯紫英不得不咬着舌尖强忍住内心的欲望。 黛玉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小萝莉了她即将满十六岁了而且这几年来在冯紫英传授给她习练养身之术后黛玉的身体状况得到了很大改善虽然限于体质仍然偏瘦但是却再也不是那种动辄病恹恹的情形了。 比起其他人或许还会更多的询问冯紫英在永平府那边的工作生活情况黛玉却更愿意听由冯紫英随意讲述冯大哥讲什么她都愿意听只要冯大哥在自己身边那么时间就过得飞快而心情也无比畅快。 冯紫英也同样很喜欢黛玉的这种性子并非不关心自己而是更多的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更愿意享受这种两人难得的单独相处时光。 他也想一直在这里逗留下去但是齐人之福也就意味着你需要承担更多的义务。 比说邢岫烟还在等候着品茶之约宝钗宝琴姊妹俩那里一样需要去一趟最前也需要商量一下婚事了。 就算是具体的安排府里边自然有人来具体商计但是大的方面自己作为当事人也需要表面上过问和关注一下才是。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从蘅芜苑出来的时候宝钗和宝琴把冯紫英送到了门口。 “晚上宝玉和环哥儿那一顿冯大哥少喝一点儿宝玉可不比以往了这一年里他虽然在屋里写书但是下午晚间却是经常去大观楼和明月楼那边酒量都锻炼出来了我听大哥说宝玉酒量甚至比他还厉害了好几次大哥都被宝玉给将得不敢应战了。” 宝钗的话让冯紫英吃了一惊他印象中宝玉虽然也能喝几杯但是都是一直很腼腆克制的模样怎么在薛蟠口中却变成了海量一般? 见冯紫英意似不信宝钗悠悠地道:”冯大哥人都在成长变化您和宝玉他们都有许久没在一起吃饭了吧?这一两年里宝玉变化还是挺大的也不知道他的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宝钗话里有话不太待见有些人冯紫英大略知晓。 宝玉固然现在写传奇话本的天赋渐渐展现出来了但他年龄渐长看的书多了心思也就野了加上他今年都是十六了翻了年马上就是十七岁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正式成人了在外边儿和秦钟、蒋玉菡几个人黏黏糊糊便是府里边也还有香怜和玉爱。 那香怜这一年多倒是不怎么见人了但那玉爱还成日里在族学里厮混宝玉仍然时不时要去族学里厮混免不了就有些勾当。 宝钗最是看不惯这等情形所以现在几乎是禁止宝玉登门了也和宝琴打了招呼不准宝玉登蘅芜苑和红香圃的门好在宝玉似乎也有些羞愧现在几乎不往这边儿走了顶多也就是在探春和史湘云那里去坐一会子。 庚字卷 第三十四节 大宅内的事儿 宝钗对宝玉的不待见甚至有甚于黛玉如果黛玉只是对宝玉的惫懒放纵不满的话那么宝钗就是对宝玉分明有些读书天赋却不肯好生利用的这种恣意浪费感到愤慨了。 贾史王薛四大家现在虽然不能说四位一体但是却也是互相提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格局薛家没落那是没有办法自己兄长不争气薛蝌也不是读书的料子宝琴又被梅家退婚现在总算是自己有了这样一门好姻缘但是谁都觉得自己嫁入冯家这是一门三房中显得最弱势的。 弱在何处还不就是薛家现在的没落? 现在王家似乎有渐行渐远的架势自己舅舅那边似乎对贾史薛三家都有些疏远这等情况下贾史薛三家就更应该同气连枝携手共进退。 但看看现在的情形史家两侯不成器已经沦落到欠账逃债的状况下;贾家这边大家以为栋梁的嫡子贾宝玉自幼聪明天生异象本来是该出人头地的但现在却是无心读书浪荡不堪反倒是庶出的贾环有了一些气象。 而贾环显然是不能继承贾家门楣的而且论血缘亲近程度也远不及贾宝玉其如果最终分出一支甚至可能还要分走一部分贾家的资源这等情形下宝钗如何不对宝玉反感至极? 尤其是贾宝玉还和蒋琪官、秦钟这些人黏黏糊糊更是让这方面素来自谨的宝钗看不惯。 所以在知晓冯紫英要和宝玉、贾环以及贾兰吃酒时就忍不住要提醒一下了。 “好了妹妹放心罢了为兄自然有分寸。”冯紫英笑了笑“宝玉虽然无心读书但是心性却也不算太差至于说妹妹担心的那些事情大哥以前不也是如此?不过是少年心性偶尔放荡罢了只要莫要沉迷便好随着年龄增长自然也就会收敛起来……” 宝钗和宝琴脸都红了薛蟠之前比起宝玉来也不遑多让不过薛蟠在结婚后已经收敛了许多倒是纳了一房良妾更是被那夏家女管得服服帖帖。 宝钗气哼哼地道:“大哥自小荒唐现在反而改了许多可宝玉自幼被家里视为拱璧现在却反倒是成了浪荡不堪现在姨父还在京中若是年后去了江西那谁人还能管他?” “把妹妹的意思是该我来管宝玉了?”冯紫英笑了起来“名不正言不顺啊何况赦世伯也还在婶婶和老祖宗不也能管么?” “大老爷怕是没那心思至于姨妈和老祖宗……”宝钗摇摇头。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宝琴见自家姐姐和冯紫英斗嘴也觉得有趣感觉自家姐姐好像不是要说宝玉的事儿而是觉得没说够话要多说一会子还有两月自己和姐姐都要嫁进冯家到那时候说话也许就不能再如此随便了。 “冯大哥姐姐也只是担心您而已至于说宝二哥和环哥儿那也是各家事儿各家管外人也只能权说几句便罢再要多说那便是越俎代庖反为不美了。”宝琴顿了一顿道:“姨父若是外放南下肯定也会考虑到此事若是姨父相托冯大哥也就不存在越俎代庖但即便如此外人毕竟还是隔了一层归根结底还得要他们家里特别是宝二哥自己得定心才行。” 宝琴心中明亮让冯紫英和宝钗都忍不住点头赞同。 宝钗是觉得把宝琴拉入自己阵营乃是自己神来之笔这丫头心性机敏聪明而且性子也比自己利索直爽有些事情自己不好出面倒是她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冯紫英却是在想以宝琴这般性子怎么会在黛玉丫鬟眼里如此遭人反感?难道还真的是两家已经泾渭分明水火不容了这也不像啊? “琴妹妹说得是愚兄找机会会和宝玉好好说一说的他现在也颇有想法愚兄也希望他能效仿海若先生能在文坛士林中出人头地纵使不能为官但只要在士林中有一番名声日后荣国府这边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冯紫英的话倒是十分中听宝琴欣然点头宝钗却是不太相信不过当着冯紫英面她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 袭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二爷如此上心的筹备一顿饭而且还是在怡红院里。 在她印象中宝二爷对冯大爷态度一直不属于那种亲近的从最早的仇视厌恶到后来畏惧夹杂厌恶再到嫉妒和敬畏夹杂一直到现在的逐渐变成了敬服但要说亲近友善是绝对说不上的。 不过袭人也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是宝二爷自己能做主的了今儿个冯大爷过府造访连二位老爷都是亲自做陪在荣禧堂里接待午间还专门设宴款待宝二爷、环三爷与兰哥儿都只能下首作陪足见这位冯大爷的威势。 “冯大哥还没到?”贾环并不喜欢来大观园里踏进怡红院里便张口问道。 一方面他本来就那位大姐姐不亲近也同样清楚那位大姐姐心目中只有宝二哥另一方面也觉得这园子里住的都是姑娘家阴柔之气太甚他本来就看不惯贾宝玉养尊处优居然八九个丫鬟侍候着太过娘炮再加上本来大观园也有各种规矩所以就更不愿意进园子了。 同样怡红院里也不太喜欢这位环三爷这里的主子是宝二爷他一个庶出的三爷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摆谱? 若是在以前不过当成一个小透明但是随着环三爷考中秀才又去了青檀书院读书直奔着这贾家读书种子角色去了自然就更让怡红院里的丫鬟们心里堵得慌了。 倒是袭人、秋纹、麝月几个还是懂规矩知分寸的虽然也不待见这位环三爷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三爷来了?冯大爷还没有到呢这边儿走三爷先坐着我替三爷泡杯茶过来。” 麝月陪着笑脸看贾环一脸不耐也怕招惹这家伙。 现在连大老爷也夸赞这家伙是个读书种子他在府里地位水涨船高主子们固然不介意但是当下人却须得要注意了。 “麝月泡一壶老君眉吧冯大哥喜欢喝这个差不多他也该到了。”贾环虽然性子急躁但也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乱发脾气的人知道麝月也是宝二哥的大丫鬟之一还算客气。 “好。”麝月也有些惊讶看来这位性子燥辣的环三爷对冯大爷的尊敬程度不是一般啊。 正说间贾兰也到了而且还带着另外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家伙。 “琮哥儿你怎么也来了?”贾环颇为惊异目光也瞪向贾兰。 贾兰一缩吭哧吭哧道:“三叔大爷爷遇见我叫我把琮叔也叫上好让琮叔也能仰慕一下师尊也请师尊日后能多提点一下琮叔。” 贾环牙齿都咬紧了鼻孔里哼了一声却又不好发作。 这个贾兰才是没事儿找事儿本来贾环就对贾兰分了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的地位有些不悦现在居然还多了一个贾琮出来。 这琮哥儿在府里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族学里跟着贾兰在一块儿读书性子却要比当侄儿的贾兰要活跃许多惯会讨好老师居然也在族学里经常得表扬但是读书究竟如何却不清楚。 “见过三哥。”贾琮倒是挺机敏转过身来便给贾环行礼贾环看了贾琮一眼点点头“也好琮哥儿听说你在族学里读书也很上心兰哥儿也经常提及你今日冯大哥赴宴乃是难得的机遇你也要谨守规矩场面上莫要失礼……” 贾琮模样和贾环有些相似都是尖脸瘦颊不过贾环可能因为年龄较大显得阴沉一些而贾琮却显得跳脱一点儿。 “三哥放心我便跟附三哥骥尾唯三哥马首是瞻。”贾琮笑眯眯地道。 贾环深看了这家伙一眼这里可是怡红院宝玉才是马首这家伙却是把自己推得挺高挺会讨好人没准儿一会子宝玉来了只怕又要围着宝玉说话了。 不过贾环也不在意贾琮和自己一样都是庶子若是书读不出来一切都是枉然便是有些小聪明心性也不过就在贾府这个浅池塘里折腾罢了。 “哦琮哥儿也来了?”宝玉踏进院子里看见除了贾环贾兰居然还有贾琮也有些惊诧不过他素来性子粗疏不怎么去多想其中原委只是点点头:“也好你和冯大哥还不熟悉正好今日认识一下。” “宝二哥冯大哥说什么时候过来么?”贾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芦雪广那边托人带了信过来说冯大哥在邢姑娘那边喝茶可能稍许晚一点儿过来。”贾宝玉脸上又有些不太自在但是在贾环面前却不敢暴露出来。 岫烟也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孩子宝玉纵然没有其他心思但是也是有些仰慕的可对方却从未请自己去过她那边的芦雪广而冯大哥怎么一来就会被请去芦雪广喝茶了? 庚字卷 第三十五节 诸般心事 贾环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他虽然和园子里的这些姑娘们不熟心思也不在这上边儿但是也知道大伯母这个外侄女是个气度娴雅志向高洁的女孩子连自己姐姐都对这位邢家姐姐十分赞许若是仰慕冯大哥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是得知宝玉这般对冯大哥不忿只怕贾环就真的要狠狠啐一口说一句你也配了。 “哦那也无妨冯大哥难得来咱们府里一回几位姐姐那里恐怕都要走到这一次冯大哥再是回去只怕就只能年底才能见到了。” 贾环颇为感慨突然话锋一转“冯大哥是做大事的人迁安城力战蒙古兵榛子镇再赴鸿门宴宝二哥你不是也一直在写传奇话本么?什么十三棍僧救唐王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故事了无数人都读烂了听腻了这冯大哥的事迹不是正好拿来好好写一写绝对是能在家京师城里掀起一波大热。现在京师城里人心惶惶士民震恐便是礼部只怕也是会很支持这般传奇话本和评书脚本出来的若是能中了礼部的心思宝二哥这也对你在京师士林里边的名声大有好处在。” 贾环的这一番话还真别说把宝玉说得有些心动一时间也在沉吟斟酌。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他前一本《十三棍僧救唐王》虽然也在《今日新闻》上大受欢迎但是如贾环所说那都是唐代故事距今千年了论流传的广泛性又不及三国而宋代水泊梁山故事距离现在也不过四五百年而且人数众多传奇性颇强流行性和热度还是有些局限。 但现在蒙古人兵临城下京师城里都急需这样一个故事来提振民心士气这等故事创造并不难一两个单行本而已创作出来既投合了京师城里士民的喜好又能博得礼部的认可另外肯定还能得冯大哥的一番人情可谓一箭三雕。 唯一有些让宝玉有些犹豫的就是这怎么看都有点儿像是自己刻意去太好冯紫英一般虽然贾宝玉内心早就知道自己没法和冯紫英比但是冯紫英这般横刀夺爱把林妹妹和宝姐姐都夺走始终在他心中是一个心结让他无法释怀。 即便是现在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他仍然力图让自己与冯紫英保持一定的距离绝不阿附于对方如果如环老三所说要去写这般话本那几乎就是直接向冯紫英屈膝投降了在心里就有些难以过这个坎儿。 贾环却不理解宝玉的这份心结还以为对方是觉得自己所说礼部会很支持不太靠谱进一步道:“宝二哥你还犹豫什么?冯大哥都替你铺设好了路径你现在在京师士林里薄有名声但是更多地还是士林中那些寻常文人朝廷这边谁认得你是谁?但若是你能藉此机会博得礼部的赏识咱们也不图别的起码你也是朝廷认可的士林文人了日后无论做什么你也算是有了一个官府认可的身份不是?这不正合了冯大哥所说的哪怕不走科举之路你也能得一个好的名声么?” 宝玉本来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而且如贾环所说冯紫英那是自己拍马都赶不上的大人物自己又何须非得要和他在心里边较劲儿? 人家恐怕连想都没想过这些方面的事情倒是反显得自己心胸狭隘缺乏气度了。 想到这里宝玉心中已经允了叹息了两声点点头:“环哥儿你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今番冯大哥来怡红院这边吃酒正好借这个机会问一问当初的具体情形我也不图什么朝廷礼部的赞誉当下京师城里百姓震怖若是能藉此机会提振民心士气也算是我们贾家为城中士民尽一份心吧。” 贾环心中嗤笑这宝二哥倒是把调子拔得挺高为了全城士民的民心士气还提出了贾家名头倒是情通理顺不过贾环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何必要去揭穿宝二哥那点儿小心思呢? 就在几兄弟加一个侄儿在怡红院里纵论的时候冯紫英也是在芦雪广里谈笑风生。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来这芦雪广。 不得不说这芦雪广的位置选得极好东面是史湘云住的藕香榭南边是隔着沁芳溪遥遥相望的缀锦楼从外边正路进来的一条小径被两边的芦苇丛掩映蓼风轩就横亘在芦雪广和李纨的稻香村之间。 这芦雪广和缀锦楼就像深入在沁芳溪中的两个小半岛一般独据一隅四周被芦苇包围屋舍皆用芦苇秸秆和草叶精心整理编织好作为屋顶墙壁皆用泥墙外边粉饰了一层。 内里简单素淡炕几分明椅凳简洁灰白色的布帘遮掩加上苇杆苇叶编制的坐垫很是有点儿仙风禅意的感觉。 水壶咕嘟咕嘟响起然后稍微放了一放之后才缓缓注入茶盏中水雾缭绕云气缥缈在三人中间形成了一道独特奇妙的氛围。 冯紫英坐定藤椅竹几茶盏下藤垫精致冯紫英还专门拿起来看了看不像是外边儿卖的倒像是自家手工。 邢岫烟脸微烫故作镇静地拂弄了一下额际的发丝强压住内心的几分忐忑这才朱唇轻启:“冯大哥看什么呢小妹手拙不堪入君之眼……” “哦?是岫烟妹妹亲手所编?”冯紫英讶然没想到邢岫烟如此心灵手巧还有这等手艺。 “嗯闲来无事在府外正好遇到有贩卖藤编织货的便要了几根藤条学着自己编来玩玩……”邢岫烟浅笑“也只能编些简单物事略作乐趣吧。” 邢岫烟又看了一眼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妙玉这才又道:“小妹比不得妙玉姐姐只能做点儿这等俗务而妙玉姐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看看妙玉姐姐的画便有出尘脱俗超然物外的心境。” 这等话语略显生硬大概也是邢岫烟觉得有些冷落了妙玉所以忙不迭地把妙玉拉进来。 冯紫英也知道邢岫烟和妙玉关系素来亲密倒也不觉得如何看了一眼妙玉这才沉声启口:“栊翠庵那边倒也清静这等家庙也没什么其他烦扰不知道可合你的意?” 妙玉看了一眼冯紫英心中也也有些说不出的气恼怎么对方和邢岫烟便能谈笑风生一和自己说话便是变得这般寡淡无趣甚至连话语语气都冷淡了不少? 这却不能怪冯紫英当初妙玉明确表示不愿意跟着黛玉嫁入冯家时冯紫英就从未想过要勉强这一位了。 虽然这一位论容貌的确称得上是绝色不必黛钗和沈宜修逊色但是这女人的性子实在是在太古怪了实在没必要去花费太大心思。 现在冯紫英身畔的女人已经不少了不计沈宜修黛钗加上宝琴嫁过来这三女论姿容说句俗一点的话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为过如果不论身份晴雯姿色一样不输于这几女便是云裳、金钏儿和香菱一样排得上号这还没算尤氏双姝这两个异族风情的。 可以说冯紫英在这方面还真的是典型颜值派若是这颜值眼缘都过不了他宁缺毋滥。 至于说琴棋书画这些才艺在冯紫英看来就更不值一提了。 沈宜修的才华只怕连黛钗都要甘拜下风他对这方面本来也没有要求太高反倒是性格最重要若能投契融洽和睦相处这才是他最看重的而很显然妙玉绝对不属于此类所以他也懒得招惹。 若非他答应过林如海像妙玉这等性格古怪的便是生得貌赛西施貂蝉他也懒得多看一眼。 可妙玉的出身也委实让人为难要想找一个好人家而且还得要日后能过上和睦日子的真的有些高难度这一点冯紫英也和黛玉说起过黛玉也是觉得为难。 现在当着邢岫烟冯紫英可不愿意给邢岫烟留下一个自己似乎还在纠缠着妙玉的印象。 原本外边儿都已经有自己好色之名流传了但邢岫烟似乎并没有太在意所以冯紫英很珍惜这份好印象。 “多谢冯大爷的关心了妙玉并不在意这些栊翠庵也很合意若是贾家需要妙玉做些什么妙玉既然叨扰了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些冷漠的话语怎么听起来都有些不太顺耳冯紫英皱了皱眉这丫头怎么还是这股子不招人喜欢的味道别说自己只怕贾府中的其他人也不会喜欢也不知道这岫烟如何就能和她结为密友? 岫烟一听妙玉的话语就知道妙玉的怪脾气又发作了也是大惑不解。 寻常妙玉性子虽然清冷但是也非这种莫名其妙的就生气了冯大哥的话语好像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还带着几分关心怎么就又招惹了她? 看妙玉目不斜视只看着门外眉宇间却有些生硬的表情再联想到方才自己和冯大哥的谈笑风生她忽然间似乎悟出了点儿什么心里也是一动。 庚字卷 第三十六节 感召 当麝月把老君眉送上来时看见这荣国府小一辈的几位主子除了琏二爷不在外几乎就到齐了。 正觉得罕见便听得外边院门口传来宝玉爽朗的笑声:“冯大哥你怕是第一次正式来我怡红院吧?蓬荜生辉啊这边快请!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还不出来迎接?” 贾环、贾兰、贾琮一听得声音也是呼啦一下都起身忙不迭地一路小跑迎来出去。 果然冯紫英刚走到沁芳亭便遇上了宝玉二人便一并往这边过来了。 宝玉也是见到冯紫英一直未到所以才想去沿路一寻。 这都酉正已过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在等一等就得要打灯笼去接人了。 好在冯紫英来得也及时并未让宝玉跑空。 冯紫英见贾环、贾兰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年郎涌出来略感诧异贾环和贾兰当然没啥但这个少年郎看起来好像比贾兰还小点儿这是谁家儿郎? 宝玉也一眼就看出了冯紫英的注意赶紧介绍:“冯大哥怕是不认识琮哥儿吧?大伯家的要比琏二哥小十来岁呢比兰哥儿都要小半岁……” “哦赦世伯的幺儿啊。”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个贾琮在《红楼梦》书中的印象不深却是贾赦的庶出子年龄应该和贾兰差不多但《红楼梦》书中对他描述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贾琮见过冯大哥父亲专门叮嘱我说贾冯两家是世交冯大哥乃是我们京中武勋子弟中的杰出代表年青一代里您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要我好好跟着宝二哥、环三哥向冯大哥多请益日后收获肯定巨大……”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琮年轻虽轻却还能有这样一番说辞若真是贾赦所教自己背熟了倒也罢了但若是临场发挥能有这样一番话那就不简单了。 比起贾兰有些小大人般的沉静这个贾琮明显要更活跃但是又和贾环的那种激进敏锐不一样更多了几分宽松和机灵。 “好了别学着环哥儿和兰哥儿那等吹捧我的口吻我没那么厉害未来环哥儿、兰哥儿还有你没准儿要比我强得多。”冯紫英摆摆手“宝玉走吧我肚子可是饿了中午这一段喝了不少晚间咱们有点儿意思就行了。” “欸冯大哥那怎么行?中午是两位老爷的心意今晚才是宝二哥和我们的意愿宝二哥都准备了一坛绍兴黄酒味道淳厚却不算辛辣您肯定没问题……” 贾环没等宝玉说话便插话。 “是啊冯大哥今儿个我们贾家这两代都和您关系不一般你明后日便要回永平所以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聚一聚若是不能尽兴岂不让人遗憾?” 宝玉也接上话今儿个这种场面本来就不容易又是在自家怡红院地盘上还能喝个痛快? “还有今儿个您收了贾兰为弟子贾兰肯定要好好敬一敬您我也要代表大嫂敬您三杯……” 酒宴就在相互之间的攻防战中开始冯紫英自然想要尽可能避免被围攻而贾宝玉他们却也难得有如此机遇当然不肯放过。 “冯大哥老爷一直对您赞誉有加说您是我们贾家子弟学些的楷模叮嘱我一定要好好跟着您学些不仅仅是学习读书更要学习你为人处世之道……” 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敬酒的贾琮冯紫英越发觉得这个小家伙不简单。 原本觉得这贾家没甚人才贾琏也就是中人之姿宝玉“无心俗务”贾环读书倒是不错但是性子偏激了一些贾兰倒是沉稳但其他也看不出来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个贾琮头脑倒是有些机灵但是如此年纪这般确也未必是好事不过起码也有可看之处。 荣国府的二代三代里边除开贾琏外也就眼前这几位但是谁能扛得起荣国府的重任还真的不好说而且真的大厦将倾的话只怕也不是哪一个人能力挽狂澜逆转大势的。 “琮哥儿你这杯酒为兄喝了你也不必说这些恭维话贾冯两家的关系摆在这里作为兄长的希望宝玉、环哥儿和你还有兰哥儿都能有所造化荣国府历沐天恩或许你们日后走的路不尽一致但是百川归海殊途同归你们肩负着贾家的未来所以保持本心勠力同心这才是一个家族兴旺的根本所在……” 随便说些没有什么营养的鸡汤冯紫英信手拈来但听在几人耳中也包括侍候在一旁的袭人、麝月、绮霰、紫绡几个丫头都是听得目泛异彩觉得名满京师的小冯修撰果然不凡。 “环哥儿去了青檀书院后年便要参加秋闱大比你可以问问环哥儿青檀书院汇聚大周南北士子精英但是依然无人敢怠惰你和兰哥儿如果有心读书便要加倍努力先把底子大好……” 一番勉励的话语也是说得贾兰贾琮心潮澎湃尤其是想到贾环现在都能和大周南北青年士子同校受教读书那等羡慕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但是贾环人家是实打实的秀才出身了这却是羡慕不来的想进青檀书院秀才是最起码的标准对于贾兰、贾琮来说都还是一个艰难的挑战。 “冯大哥放心我们必当谨记您的教导绝不辜负您的期待……” 这话听起来咋这么耳熟呢?冯紫英心里嘀咕咋觉得就像是自己前世中勉励后辈下属人家好像都是这么回应的毕恭毕敬心悦诚服但这都是表面现象内心如何想谁知道? 不过看贾兰贾琮的年龄这贾琮或许还有些小机灵但是要说城府怕也还达不到那个表演程度。 话题逐渐转移到了冯紫英在迁安城和榛子镇的故事上来了。 对于宝玉、贾环和贾兰贾琮这些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人来说冯紫英的经历对他们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酷炫无比的英雄传奇故事。 数万狰狞可怖的蒙古兵围成旦夕可破数万百姓士民面对承破被屠戮一空的弥天大难唯一的以往就是冯紫英率领的民壮运筹帷幄决胜一日临危不惧拼搏杀敌…… 见几个人都这么感兴趣冯紫英自然也不吝于借着酒兴半真半假的炫耀一番其实也算不上炫耀也就是把一些故事情节略作加工要么移花接木要么李代桃僵自我代入巩固加深一下在这几个家伙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不是坏事儿。 冯紫英本身口才也不差加上本身就是自己所经历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随意拈出几个细节加工一番便能演绎出一番可歌可泣的壮丽诗篇听得几人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扼腕不已时而心潮汹涌时而黯然惋惜。 尤其是谈及几个火铳兵面对蒙古兵登城在没有近战武器的情形下仍然是毫无畏惧的舍命相搏为后边的战友赢得时间结阵反击最终将敌人赶下城头而他们也无一幸存的故事更是听得几个人少年郎热泪盈眶握拳哽噎。 冯紫英所叙述的倒也并非虚构不过是把有些情节略做了糅合和提升使得渲染的气氛更为浓烈激荡。 “大丈夫当如是!”贾环忍不住抚掌叹息“只可惜我等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上阵杀敌……” “环哥儿话不是这么说并非要亲自上阵杀敌才是为国效忠的唯一手段作为农夫商贾纳粮缴税服役每一颗粮食每一文铜钱都能化为朝廷抗击外敌的有力武器同样作为士人官员我们每一个政策决策都可能影响到百姓民心士气仓廪足而知礼仪百姓富足朝廷清明那么我们边关自然就士气稳固武器粮秣更加丰足自然与外敌作战就更有优势……” 冯紫英目光炯炯注视着四人“所以读书做官著书立说经商务农织布冶铁在我看来没有太多的高低贵贱只要是心存报国之心胸怀奋进之意砥砺前行那便能积跬步以至千里积小流以成江海我希望你们四人日后无论做到哪一步都能不忘初心……” 一番话说得情深义重铿锵有力直抒胸臆把他对几人的期待表露无疑而宝玉几人也是群情振奋几欲昂扬起身拜倒了。 尤其是宝玉听得冯紫英专门提了一句著书立说他觉得这显然就是在提点鼓励自己再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狭隘更是觉得冯大哥胸怀天下哪像自己如此蝇营狗苟……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贾环倒还好一些而贾兰和贾琮都是第一次正经八百听冯紫英教诲都被这一席话击中了心扉心情激荡之余对于这位恩师(兄长)更是有了一种莫名的崇拜敬仰只觉得自己日后若是能及对方十一只怕便能不枉此生了。 庚字卷 第三十七节 内外事儿 这一顿吃得颇为尽兴。 琵琶鸭舌糟鹌鹑胭脂鹅脯风腌果子狸茄鲞红烧獐腿清蒸鲟鱼火腿冬笋炖鹿筋……荣国府的后厨也是颇为卖力拿出了当家本事各色小吃也是络绎不绝的端上来…… 或许是觉得贾家几位子弟孺子可教又或者终于能够将自己在迁安城的种种一一吐露亦或是一日之间和黛玉、宝钗宝琴外加一个邢岫烟都能快意畅谈冯紫英心中也是极为畅意对宝玉、贾环他们几个的敬酒也很有点儿来者不拒的架势两坛绍兴黄酒下肚便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了。 醒来时已经是在客房里了。 “几时了?”接过宝祥递过来的酸梅汤一口气灌了下去他是被尿给憋醒的脑袋瓜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快亥初了。”宝祥把碗收回去然后递上巾子“醒酒汤是三姑娘送过来了还在爷边儿上坐了一会子才走。” 冯紫英睖了宝祥一眼看这家伙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这家伙怕是又有什么话要说。 若说是这冯府里边什么都避不了的也就只有瑞祥和宝祥这二人了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便是想要在外边偷吃都没法避开这二人也必须要由这二人配合才能把许多事情遮掩过去。 “想说什么就说。”冯紫英没好气地道。 “爷小的看三姑娘对爷很有情意从环三爷那里知晓爷喝多了便马上让人去厨房做了醒酒汤送来不避嫌疑……” 冯紫英把身体靠在床头上身子也还有些软这绍兴黄酒后劲儿甚大自己穿越来到这个冯铿身体上酒量却是甚浅多饮几杯就有些过量了这还幸亏是这个时代的黄酒换了那等烈酒只怕还要不堪。 “那又如何?”冯紫英有些好奇宝祥这家伙素来老实比瑞祥更像个闷葫芦怎么今日却要主动替探丫头说起话来了? “小的就是觉得三姑娘为人大气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见宝祥脸涨得通红冯紫英真的有点儿吃惊了探丫头居然能把宝祥买通让他来说话了?不像啊探春也不至于如此才是。 “若是三姑娘能嫁到冯家那也是极好的。”宝祥咕咚一下跪在地上倒是把冯紫英吓了一跳随即冷笑“你到也知罪了?” “爷小的这也是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呃另外蝉姐儿也和小的说过三姑娘表面开朗大方在府里边儿也很受尊重但是老爷太太们却没有替她考虑过寻一门好亲事……” 宝祥终于暴露了。 “蝉姐儿?”冯紫英愣了一下探春的贴身丫头是侍书还有一个丫鬟叫什么来着翠墨吧没什么叫蝉姐儿的啊。 “蝉姐儿是三姑娘屋里的小丫鬟她姥姥便是大观园门上的夏婆子……”见冯紫英茫然宝祥知道这位爷肯定对蝉姐儿没印象。 “哦……”冯紫英拉长声调仔细打量了一眼宝祥跟着自己身边几年冯紫英才意识到这位当初到自己房中十岁不到的小子现在也有十四岁了换个普通人家也该是谈论亲事的时候了。 宝祥被冯紫英揶揄的声音弄得只敢把头低下跪在地上不敢做声。 “看样子你是看上这蝉姐儿了?”冯紫英倒是对这个没什么太忌讳。 这大户人家的丫鬟们去处无外乎就是三条一是给主子当通房丫鬟但这一般是贴身大丫头才有资格不是随便什么丫头都能行的二是放出去自寻出路这一般是买进来的丫鬟比较多;三就是配府里边儿的小子们这种情形就是家生子的情形比较多。 宝祥这么主动挑明也是一种态度没瞒着自己至于说替探丫头说几句话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个丫头有机会不替自家主子说几句? “小的不敢。”见冯紫英语气并没有太过严苛宝祥心情稍微放松一些“只是跟着爷来荣国府这边儿遇着这蝉姐儿两回有一回渴得不行蝉姐儿替小的端了一盅水来一来二去便熟了。” “熟了?这么简单?”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这宝祥一眼“既然没什么关系那我和三妹妹说一声把这蝉姐儿打发出去随便配个小子……” 被冯紫英的话给挤兑得只能连连磕头不敢再多说宝祥满头是汗。 “行了别在爷面前装了看上了就看上了不过你也知道爷这个人若是人家不愿意那爷是断断不允许那等强娶强要的……” 冯紫英的话音未落宝祥已经赶紧抬起头来道:“爷小的如何敢去犯天条?而且小的和蝉姐儿真的也只是比较熟小的有点儿喜欢蝉姐儿但是蝉姐儿还是贾家那边的人也不敢……” 这等私下勾搭偷情被拿住是要打个半死发卖出去的不过人都有七情六欲这大户里边下人动辄数百人大部分都是小厮丫鬟年龄相当你要说杜绝这种本身就不可能所以许多也就是眉目传情但是对外却是不敢承认的。 “行了爷知道了。”冯紫英听明白了估计也就是刚有点儿那种意思眉来眼去的还远说不上什么私定终生的。 这种事儿哪家哪户都不少见就看运气了遇上个开明主子或者自己受宠的又或者在府里边有些跟脚的便能托人去说和等到年龄合适的时候就配对然后这一家子也就变成家生子若是运气不佳女的被发卖出去或者配给别人那也只能叹有缘无分。 冯紫英当然不至于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事儿不过宝祥这个年龄肯定还不可能起码也还要两三年后这厮先说出来估计也是存着这份心免得真的遇上时候了却落空了。 “爷三姑娘那边……” “宝祥荣国府的事儿难道爷不比你清楚?”冯紫英瞪了对方一样吓得本来想起来的宝祥又跪了下去“这男婚女嫁若是这么容易爷就干脆把想娶的姑娘都娶回去得了。” 宝祥不敢再做声心里却在嘀咕以爷的身份想娶哪个姑娘不行?哪家还能拒绝? 轻轻叹了一口气探春这样来送醒酒汤只怕也是不惧外人流言了难道贾家还真的愿意让探春给自己当妾? 便是冯紫英再放肆也不敢往这边儿想那贾政可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你说迎春也就罢了贾赦还能用银子和权势来摆平探春这边贾政能容忍女儿给自己当妾?尤其是在妹妹扥女儿和小姨子的女儿都是在一家里边当大妇的情况下贾政能答应? 不说贾政便是探春那边只怕也一样撂不下这脸子才对昔日的好姐妹人家为妻自己为妾这如何能接受? 或许这不过是探春对自己的关心情不自禁罢了没自己想的那么多冯紫英只能自我宽慰。 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答应了司棋这都亥时了再不过去只怕就不好园子门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即便是现在要进园子门也有些不方便了这大观园里边好像就是亥时落门闸。 想到这里冯紫英便抬脚往外走。 “爷您这是上哪儿去?”宝祥赶紧爬起来跟着出来道。 “爷要进园子里一趟你就在屋里呆着若是有人来问就说爷喝了酒睡了不要人打扰。”冯紫英叮嘱了一句这才出门。 不出所料西角门早已经落了门闸而且从西角门进去的话还得要从蓼汀花溆那边石洞绕到芭蕉坞那边然后从荼蘼架边儿上沿着沁芳溪走这一路才稍微安稳一些否则要走蔷薇院、红香圃、榆荫堂那边那就太容易遇到人了。 想了一想冯紫英索性就直接走大门那边这会子刚亥时估计那边正门还没有落闸。 果然冯紫英走到大观园大门上便看见只剩下两个婆子正准备关门见冯紫英疾步而来都放下门闸满脸堆笑问道:“冯大爷醒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在怡红院?” 冯紫英心中一宽这倒是一个知趣的人好像叫夏婆子不就是宝祥口里那个蝉姐儿的外婆么?估计探丫头送醒酒汤来就是蝉姐儿跟着出来的难怪这夏婆子如此懂事。 点点头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微笑道:“嗯要落闸了?我身上有一件要紧物事落在宝玉那里了去拿了便出来辛苦你们俩了。” 顺手从袖子里拿出几粒金瓜子放在了夏婆子手上那金瓜子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 夏婆子自然是忙不迭地让开顺手接过金瓜子笑得眼睛都快要眯缝起“冯大爷尽管去我们两个老婆子瞌睡少睡得晚便在这里候着大爷。” 冯紫英点点头这夏婆子倒也有些道行啊这是要候着自己也是提醒自己不能在这院子里留宿的意思吧?嗯还挺有底线啊。 庚字卷 第三十八节 荣国府之夜(1) 冯紫英刚前脚离开客舍后脚宝祥就迎来了客人。 看见平儿的声影出现在院子外宝祥也是吃惊不小怎么会是平儿姑娘? 换了别的人宝祥都不会诧异毕竟自家大爷魅力无穷二姑娘也好三姑娘也好甚至四姑娘和史姑娘也好或者她们的丫鬟也好他都能接受但是平儿姑娘怎么也来了? 虽然心里吃惊但是跟着冯紫英这么些年宝祥也早就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一边忙不迭地迎上去问候一边观察着门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平儿何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宝祥怕是有古怪不问自己来意却是满脸堆笑这能蒙得住别人对她来说却是无用。 要么就是冯紫英客舍里有人要么就是冯紫英不在可这会子都是亥时了无论是来客还是外出显然都不是合适时候了。 若是男客或者出去造访男客这宝玉、贾环、贾兰和贾琮算是这府里边年轻一辈的数都数得到的男子了都和他一块儿饮酒据说都喝得不少各自回去休息了二位老爷不可能这么晚来拜访那就只有女客或者去拜访女客了。 可是除了凤姐儿其他姑娘们都住在大观园里这么晚他也进不去或者到了落闸的时候他也该出来了才对。 之所以选这么晚来平儿也就是考虑到避免和其他人碰面。 这冯紫英进府一回没准儿除了黛钗二女外还会有其他人存着别样心思就像自己当初遇上的迎春一样探春、湘云、岫烟甚至还有一个惜春会有什么样的心思谁也说不清楚真要碰上谁都尴尬。 “冯大爷不在?”平儿眼波流转随口问道。 “爷在爷在只是爷吃多了酒这会子正在睡……”宝祥也不说去叫醒眼睛盯着对方自然也就是希望这位平儿姑娘能知难而退。 “噢?在啊我先前从大台矶那边过来准备去周瑞家院子里路过园子门口时看见冯大爷正在进园子门难道是我看错了?”对于这等谎言平儿自然是得心应手“或者我该问一问夏婆子或许我有点儿眼花了。” 宝祥被平儿的这一晃立即就给弄得手足无措大爷刚出去铁定是进园子去见三姑娘了而大观园大门上值夜的正该是蝉姐儿的姥姥夏婆子这么巧还被平儿姑娘给看见了他也吃不准对方是是不是诈自己。 但见对方似笑非笑十分笃定宝祥心中叫苦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脸“平儿姑娘爷的确在睡不过说酒劲儿有些难受出去走一圈儿很快就应该要回来……” “是么?那这转进园子里去了这都亥时了园子里怕是要落闸了吧?”平儿挤兑着这个少年郎居然和我斗心机还嫩了点儿“或者是冯大爷有什么东西忘在怡红院里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呃兴许是吧爷的事儿咱们也不敢多问平儿姐姐您要不进来坐一会子爷肯定一会儿就会回来。”宝祥被平儿给击败了只能老老实实地道。 不过他也知道这位平儿姑娘是荣国府里最是受下人们喜欢的不难为人而且也能理解人难处蝉姐儿就曾经说过府里边大丫鬟们两个人最受人尊重一个鸳鸯一个平儿都是能替下边人着想的。 “真的一会子就要回来?”平儿心中也有些嘀咕。 虽说外边儿传言冯大爷好色贪花但是平儿却知道这一位其实是有底线的若是寻常丫鬟坏了身子也就坏了大不了向府里要了回去便好没准儿还能让哪个丫鬟就此攀上高枝儿但若是哪位姑娘坏了身子这就是丑闻了。 就算是二姑娘和冯大爷有了私情但是也绝不会及于乱这一点平儿还是相信冯紫英和迎春的。 日后迎春要想进冯家抬进府里同房之后都是要见染红白绫的便是冯紫英心知肚明不在意但是府里边上下都是盯着在缺了这一环日后在府里要想挺直腰杆都会没有底气。 “肯定平儿姐姐放心大爷就是多喝了几杯醒了肚里不舒服出去走一遭一会子就能回来。” 宝祥把平儿让进屋里弄不清楚大爷和这位平儿姑娘之间的关系他也只能在外边儿候着万一这位姑娘日后也是要进爷的房有个瓜田李下那就不美了。 “那好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子冯大爷。”平儿想了一想便也坐下看了一眼这个年龄尚小对着自己还有些拘束的小子突然觉得就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冯大爷这大半年的情形也不错。 “宝祥你跟着冯大爷有多久了?” “回平儿姐姐的话有四年多了爷原来跟前是瑞祥我是后来才由太太拨到大爷身边的。”宝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过来坐吧我也正好想问问冯大爷这半年的情形别担心我不会问不该问的事儿就是了解一下冯大爷这骤然去了外埠为官恐怕和京里当翰林的情形不大一样吧?”平儿好奇地问道。 这个话题倒是没关系宝祥思衬着都知道甚至通过平儿姐姐的嘴把爷在永平府那边的辛苦政绩宣扬一番也好让这边儿府里的人知晓爷在哪里都能撑起一片天。 “平儿姐姐那的确是两回事儿了这边翰林院里不过是动嘴时间多也就去西边儿平叛时爷算是辛苦了一遭但此番去永平就是既要费心还得要四处奔波爷这半年多时间都黑了一层回来时候奶奶都心疼坏了。”宝祥开始滔滔不绝“爷去永平府是当同知的姑娘可能不知道这同知是干什么的就是除了府尊之外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的事儿就是清军海防治寇……” 平儿也没想到这还遇上了一个话篓子冯大爷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但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这小子是在借此机会替冯大爷宣传在永平府那边的艰辛呢倒是一个聪明人。 “……那永平的大户们素来以府治卢龙的为尊前边几任同知都被他们给用各种办法给治住了要么抓把柄要么告御状要么煽动民意总之那些个琢磨着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觉得干几年就要走的就不太愿意和他们撕破脸了可这样一来你还怎么能管住这全府百万百姓士民?……” “那冯大爷肯定不能被这帮人给治住吧?”平儿也听得兴致盎然。 虽说她只是一个丫鬟但是也好歹是跟着王熙凤从王家那边过来的而且到了贾府这边之后王熙凤也一门心思要利用王家贾家的各种人脉结交官府士绅做些营生免不了要听王熙凤介绍一些这些豪门大户和官府之间既相互勾连又要斗争的复杂关系原来都觉得望而生畏。 没想到那个前两年来府里边的少年郎已经成长成为要和这些地方上豪门大户斗智斗勇的地方父母官了突然间想起他前次在二奶奶和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强横霸道那张混合着英挺骁悍和强势霸气甚至还有些邪魅味道的面孔忽然间就浮现在心间再回想起那对自己和二奶奶说的那些羞煞人的话语心中一热平儿一时间竟然有些痴了。 “那哪儿能呢?姐姐也不想想我家大爷是何许人?”宝祥并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俏丽女子的一时失神仍然在舌绽莲花“和我家大爷斗那他们还差了几分道行爷的师尊可是当朝齐阁老和左副都御史岂是他们能诬告得了的?再说爷府里难道还缺他们那几个银子也还把二位姨娘和金钏儿、香菱都带了去他们想用美人计都没辙……” “借着那清理军户那些个大户们都一个个服软递话一股脑儿都来同知公廨求饶……” …… 冯紫英钻进缀锦楼时司棋都已经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了左顾右盼都没见人天色黑尽眼见就要关门了。 这都亥时了园子里要大门要落闸了虽然相信冯大爷不会食言但是这万一呢? 见着冯紫英身影出现司棋赶紧一个箭步上前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未曾想到天黑没看清楚门前石阶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倒是冯紫英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对方那一双手好巧不巧地托在司棋腋下胸前那沉甸甸胀鼓鼓的两团软中带硬便是隔着绣袄依然触手惊心。 “呀”了一声司棋虽然莽性子但是毕竟也是一个黄花姑娘这女儿家最珍贵的一处被男人拿住自然唬得不轻身子一软就要卧下去。 冯紫英脸上也是一热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只是那丰实饱满的感觉让人心中一荡回味无穷不过他倒也不至于占一个丫鬟的便宜赶紧松手然后扶住对方腋下这才把司棋给捞了起来。 庚字卷 第三十九节 荣国府之夜(2) 司棋站稳这才定住心神却见对方一脸坦然心中虽然有些懊恼但是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恨恨地一语双关道:“爷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是啊这么巧。”冯紫英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这丫头居然还敢和自己斗嘴脸上那股子似笑非笑更是让司棋恨得咬牙。 “爷就不怕奴婢去告诉姑娘?”司棋气哼哼地道。 “告诉二妹妹?”冯紫英一脸讶然“说什么?说你跌了一跤我把你扶了起来?助人为乐还错了?” 司棋被冯紫英的话给怼得无话可说只能一跺脚胸前一阵乳波荡漾恨恨地进门去了。 冯紫英笑吟吟的跟随其后进了缀锦楼。 缀锦楼是在这紫菱洲上。 这紫菱洲其实就是一处水中陆地宛如一个拳头伸入水中周遭菱花苇草簇拥倒是一处风景绝佳之地缀锦楼的设计也很精妙进门右边便是一处厢房看情形也要比潇湘馆更宽敞三间厢房明亮透气而左边便是缀锦楼的主楼楼之一说也就得来这是一处两层楼的虽然小巧雅致但也是二层挨着紧邻门的耳房旁便是上二楼的旋转楼梯可以直上二楼。 一楼也是三间便是迎春居所规制倒也和潇湘馆一样中间堂屋一边书房一边卧房卧房同样分成内外隔断外炕内床。 正对着大门处是一处临水游廊隔着沁芳溪便是内子墙倒也无虞安全。 这种设计夏日里倒是溪畔流风清凉无比但到了冬日却不好过所以冬日里为了避风便会把那木隔断竖起来也算是一层幕墙可以遮风挡雨保暖。 主楼的二楼上其实算得上是一间起居室冯紫英曾经上去过上边儿琴棋书画一应俱全价值可以临高凭栏一观沁芳溪两岸秀色便是北面的芦雪广、藕香榭、稻香村亦可一览以及更远的红香圃、蔷薇院和蘅芜苑也能隐约可见。 看着迎春倚着门望着自己冯紫英心就忍不住一抖腮凝新荔鼻腻鹅脂那饱含深情和渴望的美眸加上那温柔敦厚的性子委实称得上是这个时代一个标准的美人儿若是辜负了冯紫英觉得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见二人双目交汇司棋银牙咬碎地瞪了冯紫英一眼自家小姐如此待他这位也却是风流不羁非得要自己登门去挑明才肯来这边儿也不知道自家姑娘上辈子怎么会结上这层孽缘。 冯紫英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看见只有司棋在一边儿知道这丫头应该是把其他闲杂人等都打发到一边儿去了但这院子里的确也不安全便疾步走入一只手径直牵着迎春的柔荑入在迎春霞飞双颊惊呼出声时便已经完成了揽腰入怀登堂入室。 虽然知道冯紫英不至于没有底线但是司棋还是忍不住跟了进去。 自家小姐性子柔弱最是经不住男人软磨硬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破了身子被人窥测到虚实那就糟糕了。 看着早已躺倒在冯紫英怀中紧闭双眸的自家小姐司棋咬着牙关恶狠狠地道:“冯大爷我家小姐不比其他人你可千万莫要恣意妄为我家小姐迟早是你的人莫要害了小姐一辈子名声。” 见司棋说得如此露骨冯紫英觉得好笑而迎春更是羞得死死搂住冯紫英虎背脸贴在冯紫英胸前不敢作声。 “这是爷的事儿难道爷还能不明白其中厉害害了二妹妹不成?”冯紫英斜睨了司棋一眼突然觉得逗弄一下这个莽丫头也挺有意思“若是剑及履及爷熬不住了你家姑娘固然不能到时候司棋你来顶着我看也挺合适……” “休想!”司棋就像被蛇蝎蛰了一下一般猛然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没羞没臊都说大爷是京中名仕风采却如何成日里想些这般龌龊之事?” “龌龊之事?男女之欲人伦大礼何来龌龊一说?”冯紫英见司棋受惊夹着双腿蹦跶起来的模样大感有趣盯着对方看。 似乎被冯紫英那灼灼目光给吓住了司棋夹着腿蹩着身子躲闪在一边儿不敢作声悄然出门顺带替二人把门掩上。 等到司棋出了门迎春方才睁开美眸望着情郎一时间静谧无声。 此情此景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本身就很怜惜对方既然打定主意要纳对方为妾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勾头印下…… 檀口朱唇颊齿留香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迎春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情郎的魔掌沿着自己绣袄衣襟深入明知道男女大防自己作为大家闺秀却是不该逾越但是长久的相思和担心煎熬和早已经灼穿了她的忍耐只要不跨越最后一道底线她都不愿意拂逆情郎的意愿。 好在冯紫英也清楚底线手眼温存即可在煎熬下去大家都难受。 “……那孙家人来过两回后一次态度有些变化二哥哥写了信回来给老爷估计应该是二哥哥那封信的缘故……” 依偎在爱郎怀中迎春双颊似火烫得吓人但是眉目间却满满喜悦。 她口中的二哥哥自然不是宝玉而是贾琏。 冯紫英倒是没问过贾琏和贾赦说些什么但是贾琏去扬州之前便一门心思想要促成自己和迎春的事情只是他却无力改变贾赦的意愿只能从侧面来旁敲侧击。 “赦世伯这个人呢怎么说呢目光未免短浅了一些……”冯紫英当着迎春的面自然不好太过于贬低羞辱贾赦只能委婉含蓄一些“孙家不过是一个末流武勋出身那孙绍祖更是性格暴虐粗野之辈加之胆大妄为大同边镇若是没有点儿底线什么银子都敢挣固然能捞到银子但就看你最后有没有命来享用了……” 迎春一听有些心惊她也知道自己父亲是收了孙家不少银子的若是真的出事儿难免会牵扯到自家来挣扎着要坐直身体却发现爱郎魔掌仍然在自己身上肆虐羞红了脸扭动了一下身体冯紫英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 “冯大哥老爷这边不会受牵连吧?”迎春有些担心地问道。 “应该问题不大才对只要赦世伯不知晓孙家那些事情。”冯紫英也不确定但现在还只能这般宽慰对方这丫头性子温顺和善便是贾赦这等垃圾却还是她父亲她也无法割裂。 “那冯大哥小妹日后……”迎春迎着冯紫英的目光呢喃道:“小妹再不想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这段时间小妹深怕老爷突然把小妹许给孙家而冯大哥却在永平府来不及知晓……” 冯紫英也有些愧疚他能想象得出迎春内心的忧惧自己却没有太顾及对方的感受。 “妹妹放心吧愚兄心里有数我提醒过赦世伯估计赦世伯会认真考虑此事不会轻易答应孙家那边儿只是日后委屈妹妹做妾愚兄也有些……” “不小妹很愿意。”迎春咬着唇看着冯紫英“不是还有两月宝钗就要嫁入冯家了么?小妹希望等到宝钗过门之后冯大哥能找个合适时间和老爷说小妹愿意和宝钗、宝琴她们作伴……” 这已经是迎春能说出的极限了宝钗虽然很有城府但是对迎春这等没有太大威胁的女子却是很宽厚的相比之下黛玉那性子倒不是说和迎春合不来而是她的性子和探春、湘云更投缘加之迎春和宝钗年龄更接近所以相比之下迎春和宝钗反而保持着更密切的来往。 冯紫英心中感触把迎春搂得更紧点点头:“妹妹放心吧愚兄答应了的便不会食言总归要让赦世伯心甘情愿才是日后妹妹回这边来才免得让你难受……” 迎春心中一甜情郎这般替自己考虑自然是把自己放在了心上有了他的承诺自己也可以放下心来。 又是一番手眼温存恩爱缠绵冯紫英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那夏婆子还在那里候着门呢总归说话要算话。 叮嘱了一番冯紫英这才告辞离去迎春虽然不舍但是今番得了信诺心中倒也踏实吩咐司棋送冯紫英出去。 见自家姑娘钗横鬓乱司棋心中也吓了一跳好在看迎春走路倒也没什么异样心中这才放下心来。 她虽然也是个黄花处子却也比不问世事的迎春多几分见识外边儿有些流传进府里的东西也约摸见过一二这在府里边儿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瞒着上边儿罢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一直把冯紫英送到门口司棋便欲关门冯紫英这才转过身来道:“司棋二妹妹性子单纯我这即将要回永平若是赦老爷这边有什么异动你便直接去我府里和晴雯说晴雯自然会急报我。” “哟几日不见没想到晴雯居然也当姨太太了啊。”司棋酸不溜秋地丢下一句话径直关门“知道了冯大爷。” 庚字卷 第四十节 荣国府之夜(3) 冯紫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转身便出了缀锦楼。 原本关上的门在冯紫英脚步声消失在小径上才有咯吱一声悄悄打开司棋的目光看着那黑黢黢小径里一点摇曳的灯笼光影慢慢消逝神色复杂地瞅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算纯粹的是贾府家生子其外祖父外祖母都是跟着邢氏从苏州过来的。 母亲嫁了秦家而秦家秦明秦显则算是贾府的家生子所以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也是贾家家生子了。 她自幼性子刚烈果敢和平儿、袭人、紫鹃这等柔媚性子不太合得来倒是和鸳鸯、晴雯这等都有些暴脾气的丫鬟们颇为相投不过鸳鸯是慧中带烈而晴雯则是纯正的直而烈了与她的莽而烈很有点儿相近。 虽说和晴雯在表面上吵吵闹闹不甚和睦但是二人内心却是都有些惺惺相惜相得相知的。 只是她这莽烈性子却遇上了迎春的柔弱敦厚性子这犹如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这等夹磨也是让司棋吃足了苦头但自家小姐就是这般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任她如何劝说引导迎春也改变不了。 也幸亏来了这位冯大爷才使得自家姑娘有了些许敢于挑战大老爷决断的勇气。 司棋知道凭着自己是外祖父外祖母和父亲的身份自家命运倒也未必就一定和自家小姐捆绑在一起但若是迎春要嫁去孙家当主母自己这个丫鬟则是大概率跑不掉毕竟这是去当嫡妻贾家这边肯定会陪嫁一个丫鬟过去而自己父母和外祖父外祖母肯定也会觉得自己能跟着二姑娘去孙家当主母没准儿也能收房算是从下人摇身一变成主子也是大好事。 至于说其他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但司棋却不愿意。 孙家那边的情形她早就打听过那是虎狼窝自家姑娘去了那等地方估计熬不过两年没有主家扶持司棋也不认为能在那狼窝里活下来所以放迎春把一腔情思放在冯大爷身上时她才会不遗余力的鼓励支持换个丫鬟哪个敢在这等事情上插言?不劝阻已经是不错了。 她原本指望二姑娘若是要嫁入冯家为妾那么自家就可以想办法不随着姑娘嫁过去但是伴随着冯大爷誉满京师若说是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没有点儿憧憬那不可能可真正让她心旌摇曳的还是是那一剑能挡百万兵和单枪匹马赴鸿门传奇故事今日里在府里边传开之后。 她自幼便格外仰慕崇拜那等横刀立马夺旗斩将的勇武豪杰蒙古人大军入侵在顺天府打得全城上下惊惧不安可没想到在永平府冯大爷却能力挽狂澜一举击溃蒙古大军让人忍不住幻想他在迁安城头睥睨众生的绝世风姿。 甚至连朝廷都要请冯大爷替那几万被俘虏的京营将士去与敌酋谈判赎回事宜那等鸿门宴想想都让人背心发寒稍不留意那就是刀斧手涌出剁成肉泥的故例但冯大爷却能全身而退不说还能与敌酋谈妥在这是何等英雄气概? 正因为如此心思浮动的她才会在不经意间被对方触碰了少女最珍贵所在时只是羞怒却没有怒声斥责换了是别人依着司棋的性子只怕指甲都能挠上脸了。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自己在永平府的表现经过不断神话和发酵已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状态被流传开来朝廷有意用永平府的胜利来振奋士气甚至进一步羞辱原来这帮京营将士也很有些推波助澜的架势诸般机缘也才能让冯紫英的名声迅速四海飞扬。 至于说这贾府中早间和贾赦贾政的对话自然要被那些个丫鬟仆僮添油加醋这也是八卦故事最受人津津乐道的原因所以当府中其他下人丫鬟们得闻时不知道是已经被再加工几遍的料了。 若非下人们都认识冯紫英只怕都要觉得是眼如铜铃声如洪钟头如笆斗的巨灵神将一般的人物了。 沿着石径漫步冯紫英此时反而没有那么急切了反正没打算在这园子里留宿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也无关紧要了。 初冬的大观园里多了几分清冷萧索的意境沁芳溪的水似乎却未见小不过再等上一个月等到第一场雪下来时这沁芳溪上便要开始结冰了。 若是那白雪皑皑翠峦披秀亭台楼榭掩映在雪景中不知道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从蜂腰桥望过去秋爽斋似乎还有些灯光兴许探春还没有休息但隔得太远听不见声音沿着石径前行潇湘馆里黑黢黢的一片林妹妹她们应该是都睡下了。 站在翠烟桥上能看到怡红院那边灯光还亮着甚至还能隐约听见一些声音估计宝玉也是喝多了这会子没准儿醒来就在闹腾呢。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一时间冯紫英有些感慨来到这个世界一晃就是六年了从一个稚弱幼童成长成为大周朝名动一方的士林文臣这里边种种固然有自己借着先天之势顺应而为但是自己的努力也一样不容否认。 努力源于动力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奋发动力源于何处呢? 出人头地出将入相? 好像这是确保自身乃至自身所处家族生存的基本要求已经嬗变过的历史很难再用原来的视野角度去分析判断这一点冯紫英已经意识到了但是同样一些前时空历史中的惯性力量仍然还在影响着这个世界的历史所以这就要求自己既不能全部依靠前世的经验同样也不能不略前世原有势能持续的影响。 乱穿就是这样麻烦棘手总会让你觉得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结果却往往是意外层出不穷。 按照前世这个时间线哪有什么蒙古诸部的入侵京师?很显然大周的出现乃至自己到来影响到了自己父亲出任辽东都给整个关外局势带来了不确定的变化。 所以这些冯紫英也就懒得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么走着吧至于说自己身边的东西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自己能拯救么?好像能起点儿作用但大厦将倾势不可挡所以也只能是能伸手的伸伸手救得多少算多少似乎这也能算是一个被有些人所说的集邮恶趣味? 生而为人嗯为男人尤其是身处这样一个特定环境下的男人难道不该么?^_^ 纷乱复杂的思绪不断地在冯紫英脑海中迸发溅射着恣意徜徉让他脚步放得更慢。 “爷平儿姑娘在这里等了许久了。”见到冯紫英满脸沉思神色的踏进门来宝祥忙不迭地迎出来小声道。 “平儿来了?”冯紫英喜出望外。 看见院里男人喜悦的神色溢于言表站在门内的平儿心中也是一甜起码这个男人还不是那种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男人听见自己名字之后不是担心或者嫌弃而是发自肺腑的高兴任谁心里看着都喜滋滋。 “冯大爷奴婢可是在这里等您许久了听说大爷酒后要去园子里散散心爷可真的是有心啊。” 这话话里有话。 冯紫英看着婀娜娉婷站在屋里门内的平儿浅蓝色的绣袄内穿一件湖绿长裙一件枣红色的细绒呢斗篷哪里像一个丫鬟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 冯紫英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道:“平儿别跟着你家奶奶学着那些个阴阳怪气的味道好的不学却学这些不招人喜欢的……” 平儿抿嘴一笑“大家怎么不当着奶奶说奶奶呢?” “哟呵觉得爷不敢?”冯紫英瞄了平儿一眼径自踏进屋里“宝祥你去把门看着爷还有话要和平儿好好说说。” 宝祥早已知趣地去守门去了平儿脸一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冯紫英已经把拉揽入怀中“想爷没有?” “没有。”平儿心中怦怦猛跳纤手却是牢牢攥住斗篷边子“爷莫要放肆宝祥还在外边儿……” “意思是说宝祥不在爷就可以放肆了?”冯紫英轻笑一只手却从平儿膝弯处揽过一下子把平儿抱了起来吓得平儿忍不住惊叫起来。 “爷奴婢来是和爷说事儿呢……” “说什么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说……”冯紫英邪魅一笑手掌已经钻入斗篷中。 “爷奶奶想要见你……”平儿惊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家奶奶会想见我?”冯紫英不以为然。 “爷可莫要没了良心上一次便答应说要去见奶奶一面最后却是托人来带话说没时间了前次回来也是倏来倏去我们都是您都回永平之后才知道这一次若非奴婢来找您是不是爷又打算明日便回永平府了?既如此那爷又何必和奶奶与奴婢说那等话没的招惹了人却还……” 平儿眼圈也有些红了似乎是在为凤姐儿也在为自己的命运悲戚。 庚字卷 第四十一节 荣国府之夜(4) 冯紫英也有些尴尬。 上一次的确是失了约但那时候因为马上要赶赴永平府赴任来不及了这一次好像会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看看时间已经是亥正了时间的确有些晚了但是明日自己便不可能再有机会来这边儿委实难办。 怀中玉人哽噎抽泣倒也让冯紫英心软了下来好在凤姐儿的院子不在大观园里否则还真的有些不好办。 “走吧平儿你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难道爷还能说什么?”冯紫英顿了一顿“你先回去爷随后就来另外你那边也莫要露了行迹。” 平儿大羞“奶奶就是想和爷说几句话……” 冯紫英哼了一声“爷若是过去了那便由不得你们了。” 平儿唬得欲言又止被冯紫英虎目一瞪话又被吓了回去只是这等情形下若是这位爷过去了赖着不走却又该如何? 这凤姐院子虽然不小但是却是人多嘴杂本来这夜里去一趟都会恐遭物议原本是不合适这等时候相见的。 但是平儿见自家奶奶从早间回来便是恹恹的又听得说冯大爷下午在园子里应该是去了黛钗二女那里晚饭却又在怡红院里吃酒多喝了几杯便宿在府里客舍中心里便有了主意说与凤姐儿凤姐儿默不作声显然是心里允了所以平儿也才壮起胆子走了这一遭。 当初也想若是院子里其他人问起便是说帮着问琏二爷的事儿好歹这巧姐儿也还是琏二爷骨血这琏二爷一走就是快一年了音信全无纵然是和离了也不该如此才是显然是乐不思蜀。 有这个由头便是有人心里嘀咕但是现在二奶奶已经不算是贾家人便是在暗地里非议几句也能承受得起。 但若是这位爷要在院子里宿一宿那就是两回事儿了传了出去只怕二奶奶在这荣国府里边无法呆下去了。 只是这等时候若是要说其他只怕这位爷就要恼了。 “你们院子里可有角门?”冯紫英突然问道。 平儿一惊摇了摇头:“并无角门只有前面的半大门。” 冯紫英摇头不过此时却也无法“好吧你先回去爷随后就来。” 平儿心中忐忑一路碎步疾走回到自家院子里推门进屋却见凤姐儿手肘靠在几上手腕撑颔目光幽幽似乎正在出神被平儿这突然推门进来吓了一跳随即脸上露出一抹释然“铿哥儿可是不愿意来?” “是啊任凭婢子如何劝说他只是百般推托到后来便进屋里蒙头大睡不起。”平儿故作气恼。 王熙凤脸上笑容凄冷眉角挂霜“这等男人哪一个不是如此?他现在是名动京师和蒙古兵一仗又得了文武兼济的名声京东无不震慑你以为他还能像往日那般?没见着答应你的便食言了哼……” “奶奶这话说得也不对前次的确是缘故他要远行赴任公私皆忙碌不堪至于说此次……”平儿心中暗笑奶奶口口声声说莫要去但此番自己回来说冯大爷不来便立即变了颜色脸上都能刮下一层霜来了口是心非莫过于此。 “哼那此次又怎么说?喝醉了还是身子乏了能在府中歇息却几步路也走不动了?” 王熙凤自打与贾琏和离之后本身这方面就尤为敏感陡然间觉得原来百般纠缠撩拨的铿哥儿现在也变了心那份子酸涩凄楚带来的刺痛简直让她要愤怒欲狂完全忘了之前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假模假样的制止平儿去找对方。 “谁说爷走不动了?”推门而入的冯紫英语气里多了几分戏谑“凤姐儿就这么对我没信心?” “啊?!”被突然闯进来的冯紫英吓得掩胸捂嘴猛然坐直身体王熙凤一脸不敢置信迅即把目光投向掩嘴轻笑的平儿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对方的当当即恶狠狠地道:“好哇平儿你这个小蹄子现在居然也和外人合着一道来捉弄起我来了……” “谁是外人?”冯紫英大模大样的坐在炕的另一头“凤姐儿你这话可有些伤人啊。” “奶奶爷小声点儿院子里还有人呢。”平儿也吓了一大跳这冯紫英也来得太快了只怕院子门儿还没来得及关这人就窜了进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旁人看见。 这院子里的人肯定是遮瞒不住的从正门儿进来两边厢房和靠门这边儿下房都有人呢这凤姐儿小院别看就这么一进但着实宽敞房间也不少自然也少不了下人拉拉杂杂怕是有十来号人。 “没事儿爷就是来说几句闲话免得有人在背后嚼舌头。”冯紫英身子往炕上一靠那金心绿闪缎的靠枕被他随手压在背后还有那五色蝴蝶缎面大褥子坐在屁股下边儿一只脚早已经把靴子蹬落在地宛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哼我就知道……”王熙凤心中一酸脸色重新冷下来“若是只图来说几句闲话那就说了赶紧走没的要招惹来闲话辱没了你这个京中大红人……” 冯紫英也不在意看都懒得看王熙凤一眼只顾自地对着平儿“看看爷说的没错吧来也有错不来也有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真真不假啊。” 平儿微笑不语却把王熙凤给惹恼了“铿哥儿你若是这般说那就赶紧走别在我这里……” “嗯凤姐儿这可是你说的……”冯紫英抬起屁股翻身起身就走。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你走你走!……”王熙凤更是又羞又气又伤心也不知道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男人怎么却忽然间就闯入了自己心中居然盘踞了心中一隅除之不去了原本还在为他在永平府的事儿担惊受怕现在却是这般无情无义枉自自己一腔情丝牵缠。 听见平儿惶急的声音似乎在劝说什么却听得男人嘀咕了几句再后来便听得小红在问什么最终一阵声音之后似乎有人便出了门然后便听得平儿吩咐小红和婆子们把门锁了。 王熙凤又气又急眼眶便顿时红了泪珠也禁不住滚落下来倚在那炕几上凄凄哀哀地抹了几把眼泪心里越发发狠……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出见面却会变成这般…… 平儿在院子里和小红也说了一阵这时辰也晚了便叮嘱各家各自归屋睡觉不提。 等了好一阵却也没见平儿进来。 王熙凤本想和平儿在好生说会子话好好骂一骂那等没良心的男人前次倒是大包大揽未曾想不过是银样镴枪头装点门面的话语真正到了这般却是深怕沾染上晦气了。 正在气恼间王熙凤便走出正房却没见平儿身影有些诧异只是心情不好也没多想便径自从游廊处小门进去回了西耳房。 这东边耳房是巧姐儿住的不过这段时间巧姐儿睡得不好被奶妈子带着去了庙里住几日西耳房便是原来贾琏和王熙凤住的挨着西耳房的西厢房靠里两间也是空着一间是平儿的房间一间是作储物室。 这也是大户人家的惯作安排耳房乃是主子两口子卧房年轻夫妻人伦大道难免折腾得厉害的免不了就要彻夜嗯嗯啊啊若是被下人听了墙角自然是不合适的所以要么是通房丫鬟挨着住要么就是储物室。 不过与贾琏和离之后平儿便大部分时间也都陪着王熙凤住耳房了不像原来便是住在耳房也只能在外边炕上值夜现在便是陪着王熙凤睡那拔步大床了只不过自家房间也还保留着。 在外间炕上又躺了一阵始终不见平儿进来王熙凤越想越心酸窝火却听得门口一阵脚步声还以为是平儿进来头都没抬便叱骂道:“莫不是去会那个野男人了还舍不得回来了?只怕早就走得没影子了吧?” “影子的确没见着但是人却实打实的在这里了。”沉稳中略带戏谑的声音如五雷击顶一下子把王熙凤惊得猛地翻过身来却见这不是冯紫英是谁? 还没等王熙凤惊叫出声冯紫英已经大踏步走了过来一只手便从她腋下穿过一只手便抄过她的膝弯抱起便径直进内间直奔那拔步床而去。 直唬得王熙凤猛烈挣扎起来再说这般也不敢如此放浪若是被人知晓真的只有去三尺白绫上吊了。 “铿哥儿使不得使不得!”只觉得天旋地转迎面而来只剩下那一张熟悉的拔步床的镂花镶边儿帐顶鲜红色的并蒂莲和鸳鸯戏水图王熙凤全身乱颤还没等再喊出口便已经被压下来的火热给堵住了。 吚吚呜呜几声王熙凤身子便瘫软了下来绣袄半解长裙掀起汗巾子轻轻一拉那松花素白绫锦小衣便松落下来映入冯紫英眼中只有那白花花的一片…… 平儿锁上游廊小门脸红如火站在屋外撕扯着手中的汗巾子眉目间却多了几分解脱。 庚字卷 第四十二节 荣国府之夜(5) 娇喘吁吁被翻红浪粉股玉臂在锦衾中时隐时现…… 先前的叱骂渐渐低沉下去逐渐变成某种不可描述之声音到最后伴随着拔步床的摇晃渐渐和缓下来最终化为呢喃细语…… 冯紫英雄壮的身体靠在床头品味着那份酣畅淋漓。 不得不说身下这个女人不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中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可比的用甘润丰饶这个词儿来形容可谓一针见血冯紫英甚至有些怀疑贾琏之所以落荒而逃只怕主因还是真的降服不了这个妇人太过丢脸便是自己也是拿出了张师所授方才降服这个妖女。 以前不过是手眼温存触手丰润腻滑但现在剑及履及才能真正品尝到这份不同寻常的火热膏腴。 平儿夹着腿红着脸进来的时候姿势都有些古怪弄得冯紫英都有些好笑自己可没对她干什么却是这般模样显然是这隔壁听床滋味不好受。 王熙凤已经沉沉睡去很显然这一场酣战也让她心满意足久旷之身宛如干柴遇烈火顿时就将二人烧成了灰烬。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跟随张师久习从无间断冯紫英很清楚这冯氏一门香火单薄要想维系长远那这身子骨的打熬可是须臾放松不得。 “爷……” “坐吧。”冯紫英拍拍床畔示意平儿坐。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许多事情就不得不认真谋划考虑了。 平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进屋里来。 这位爷公务繁忙可能明日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师城而且回了京师城之后恐怕也是要筹办和薛家姑娘的婚事不太可能有过多精力来过问这边儿的事情了。 可现在自己和二奶奶身份尴尬贾琏南下扬州一去不复返听闻在那边已经纳妾生子日后怕是回来只怕也会带着新的奶奶回来了和自己与奶奶再无任何瓜葛了。 府里大老爷他们应该还是和贾琏那边有书信往来只是碍着奶奶和自己才不做声但是那隆儿、昭儿在扬州那边也和这边府里有联系免不了就会有消息露出来自己和奶奶二人何去何从已经是摆在面上亟待考虑的事情了。 正因为如此平儿才一咬牙把冯紫英放了进来二奶奶面皮抹不下来这等事情也就只有她来做。 先将冯紫英送出门去遮人耳目院子里人都看着冯大爷走了然后平儿又吩咐所有人都各自归屋睡觉。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这东西耳房各有一个小天井靠外有一截一丈左右的围墙外边儿就是一个穿堂但是围墙很高足足有一丈有余如非有梯子是根本无法翻越的平儿这才从这边耳房围墙处丢出去一根绳子让冯紫英从墙外沿着绳子攀援进来好在冯紫英伸手矫健攀着绳子便能轻易越墙而入。 从外边儿穿堂直接进耳房周遭自然无人知晓这耳房外便是自己的房间再过去还有一间储物间之后才是其他丫鬟们的房间也不虞有什么响动会惊动别人。 只是没想到二人这一番天雷勾地火竟然弄得如此响动奶奶也是许久未曾这般所以也就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 那折腾出来的响动声更是把在外边儿的平儿都吓得不轻开门出去了两趟一窥虚实就是怕院子里其他人觉察那小红惯是一个精明的丫头虽然关系处得不错但是这等事情平儿还不敢让外人知晓。 “平儿你们怎么想的?”冯紫英接过平儿递过来的蜜水喝了一口放下示意这丫头就靠着自己坐下。 旁边王熙凤侧着身子葱绿色的胸围子丢在那蚊帐挂钩上两团如发酵的白面亮晃晃的被丹红锦被遮去关键一半煞是刺人眼目。 平儿咬着嘴唇半个屁股靠着床头坐下“爷是什么意思?” “爷这不问你们俩么?看你们主仆俩也是打算一辈子不分开了凤姐儿现在这情形我估摸着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吧贾琏在扬州已经纳妾生子的谁让你们怕是知晓了吧估计他还打算在扬州另娶当地大户女子他也是一个五品同知的虚衔又是武勋之后还是有些颜面的寻个大户人家女子不难……”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贾琏也给他来了信说了扬州那边海通银庄的情况贾琏在那边如鱼得水手底下的人也得力所以干得很顺手加之那小妾生下一子更是让贾琏喜出望外估计贾赦两口子都应该知晓了现在贾琏已经在考虑重新娶妻的事宜了。 冯紫英的话让平儿心里也是一沉不过一想到还有眼前这个男人可以依靠她心里便又踏实许多。 “日后琏二哥肯定是要带着新妇回来的虽然未必就是这一两年但是迟早也是要回来的届时你和凤姐儿怎么办?” “那爷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平儿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 “我琢磨过若是贾琏带着新妇和侍妾以及儿子回来你和凤姐儿肯定是在这荣国府里待不下去了可王家那边像凤姐儿这种和离了的以凤姐儿的性子怕也是打死不愿意回去的吧?” 冯紫英和平儿都没有注意到凤姐儿的鼾声已经停止眼角却有了几分泪影。 “奶奶肯定不会回去她说过王家那边也没有几个成器的大老爷早逝二老爷现在去了湖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平儿摇头。 “贾家不能呆了王家不能回那就只有跟着爷了但爷的情形你们也知道在这京师城里随便寻一处宅子倒是简单但你们俩这样出去肯定是要招人怀疑的总不能你二人成日里就缩在宅子里不见人吧?还有你家奶奶和二太太、薛姨妈甚至宝钗她们都是亲戚还走动不走动?走动勤了会不会被人看出端倪来?” 冯紫英的话句句入骨诛心也让醒了装睡的王熙凤和平儿二人心都不由自主的往下沉。 “这巧姐儿论理也是凤姐儿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却也是贾家骨血贾家自然是不允凤姐儿带走的这日后日子还长着呢凤姐儿和你难道就一直在外边晃悠?” 装睡的王熙凤心一紧之后也是一松平儿却是心里一宽。 男人能把这些事情都想到说明男人是真心再替二人考虑而非只图那一时快活没打算提起裤子就不认账单凭这一点便是把这身子给了他也值了。 “爷都替我们考虑这么周全了自然也是有对策了……”平儿媚眼如丝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已经满是情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单凭这个男人当下的表现就比那贾琏不知强多少倍还不用说人家是翰林院修撰出身现在更是实打实五品同知。 “唔我也考虑过但都不是很满意我先前就和你与凤姐儿说过京师城也好临清也好扬州也好金陵也好大同也好都没问题不过这得要看你们俩了若是孤苦伶仃的去了那些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只怕也非长久之计。” 冯紫英的考虑让王熙凤和平儿心中都是暖意融融但如何解决这个现实难题呢? “奶奶和奴婢说过王家肯定是不会回去的但她也不想离开京城毕竟我们在这边生活这么多年了而且金陵那边也未必适应了太太和姨太太她们都在京城便是舅老爷一家也在京师城金陵那边不过是一些远亲……” 平儿的话让冯紫英明白了他点点头:“那就留在京师城唔平儿你奶奶说过她日后打算么?” 这话问得有些蹊跷先前说的不就是日后打算么?这突兀的再问一句就有点儿其他意思了。 平儿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王熙凤明白过来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了他不可能娶二奶奶可这么在京师城不明不白地呆着有没有考虑其他出路?比如另嫁? 可另嫁是这么好另嫁的么?二奶奶这种身份怎么嫁?嫁谁? 好人家不可能娶你真的愿意娶你的只怕就不是冲着你的人而是冲着你的银子来的了。 好歹你也是王家人便是和离贾家也不会亏待你加上你自家的私房钱一二万两银子的家当还是有的。 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谁能防得到? 人心难测。 平儿缓缓摇头王熙凤早就说过了她不会再嫁因为像她这种人再醮不会有好结果只会让自己越发受罪。 冯紫英也有些为难。 他还搞不明白王熙凤的想法很明显这贾家她不可能一直呆下去贾琏是肯定还要再娶的等到新妇进来回了贾家本来就不待见王熙凤的贾赦和邢氏肯定会想尽办法把王熙凤挤兑出门便是贾母也不可能在这事儿维护王熙凤。 到那时候又该何去何从? 庚字卷 第四十三节 荣国府之夜(完) 冯紫英沉吟了一阵这才抬起目光“我这人喜欢把丑话说在前面儿你们也别多心凤姐儿这样既然不想再嫁那么就需要考虑长远一些……” 平儿眼巴巴地看着冯紫英欲言又止。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瞅了一眼其实已经醒来的王熙凤然后又看了一眼平儿的身子似笑非笑“凤姐儿这身子模样也像是一个能生养的平儿你这架子好像也不差要不替你们俩都替爷生养一个?” 身旁装睡的王熙凤身子一颤冯紫英手便探了下去那丰腻饱满入手如脂让人爱不释手。 平儿也是全身一震她不是没想过这方面那几乎就是要给冯紫英当外室了她当外室无所谓王熙凤呢? 再说了当外室这也要涉及到一个生养孩子的问题若是在外埠也就罢了但是在这京师城里亲戚熟人如此之多岂能遮瞒得住? 问起来作何回答? 冯紫英自然也能明白王熙凤和平儿的担心自顾自地道:“以后的事情谁人又能说得清楚?就像这蒙古人突然打进顺天府一样谁能预料得到?这一两年里也还得要在永平府估计贾琏也暂时还不会回来等一两年贾琏若是要回来没准儿爷也回京了到时候再来计议也不迟爷不是说了么?实在不济也可以暂时躲出京城去等一年半载再回来的时候各种理由便好寻了……” 装睡的王熙凤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平儿也是眼睛一亮。 是啊一两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再说了冯紫英话语里暗示的意思也很明确了真要怀上了他不会不管届时大不了躲出去生下来甭管如何这起码就算是有了一个依靠。 当然这生下来之后的后续事情就很棘手了但是兴许那个时候铿哥儿又能想出别样的办法来了呢? 不管怎么说冯紫英起码表明了态度不会不管她们俩愿意把她们当成外室养着甚至还愿意给她们一个孩子对于冯紫英这样前途无量的人来说能有这样的承诺可谓太难得了。 当然这还只是停留在嘴上真正最后如何王熙凤和平儿心里都还是有些没底但这又能如何? 当下主仆二人的情形就是如此和离之后就宣布了王熙凤主仆俩在贾府无法长久的呆下去了贾琏不回来还好一些但是现在贾琏已经在外边儿纳妾生子尤其是生子这对于贾家来说太重要了这样就宣布了王熙凤地位的终结。 巧姐儿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荣国府长房现在有了男孙哪怕不是嫡孙那也一样可以承袭爵位那这个妾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这还没有说贾琏可能还会再娶。 不过起码这个男人表明了态度这也足以让二女暂时稳住心思了。 “爷有这样的心奴婢和二奶奶便安心了。”平儿瞥了一眼还在装睡的凤姐儿盈盈起身福了一福“日后奶奶和奴婢都只能托庇大爷了。” “欸平儿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啊爷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冯紫英感觉到身旁凤姐儿呼吸急促有些放肆的又在锦衾中捏了一把这才转过头来:“你也该放心了吧?” 被冯紫英戳穿又羞又恼又夹杂几分宽心喜悦的王熙凤一翻身爬了起来一只手用被子掩住胸部一边气哼哼地道:“若是奴家和平儿瞎了眼那也只能怨自己命苦……” “呵呵怨自己命苦?”冯紫英没理睬对方躲闪的身子一只手钻了进去恨得王熙凤咬牙“日后有你们好日子过这年头倒也不必非得要艳羡谁怎么不是过?只要自己过得惬意便好何须太过注意别人的看法?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风调雨顺没个跌宕起伏?” 冯紫英这一番话倒是把王熙凤和平儿说得一凛这里边意味深长的含义就有些深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爷您这话是指谁家?”平儿怯生生地问道“莫不是……” “别乱联想爷不过是有感而发不针对谁。”冯紫英摆摆手“世人都只能顾及眼前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情有几人能预测到?” 一时间二女都无语。 “睡吧爷答应你们的事情自然就能做到这一点爷还是能保证的。”冯紫英打了一个呵欠“色是刮骨钢刀此话诚不欺我爷也是在凤姐儿身上才真正体会到……” 见凤姐儿骤然色变冯紫英这才又悠悠地道:“不过爷乐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此话一样诚不欺我……” 被冯紫英的话给逗得心情起伏王熙凤恨得直咬牙可当着平儿却又不好发作但在冯紫英钻入被中一番手脚之下很快就又哼哼唧唧地无病呻吟起来听得一旁平儿也是脸红耳赤却被冯紫英一只手顺手拉入锦衾中…… 正待一床三好却听得那耳房门骤然间敲响起来“笃笃笃!” 这一响几乎把床上三人给吓得魂飞魄散这深更半夜的谁会来敲门?冯紫英都吓了一大跳但迅疾就冷静下来就算是贾赦贾政来捉奸也不至于如此才对王熙凤都是和离了的纵然逮住自己又对他们有何好处?毁了自己名声坏了两家交情这不是一无所得不说凭空树敌? 见王熙凤和平儿都吓得面色煞白冯紫英摇摇头示意平儿应答。 平儿见冯紫英表情淡然心里稍微踏实一些这才赶紧起身披衣下床一边竭力稳住心神问道:“谁?” “平儿姐姐是我小红……” “深更半夜的出什么事儿了?”平儿趿着鞋出屋一边小心翼翼地道。 “姐姐是冯大爷身边的宝祥来敲门儿说要见姐姐我问他什么事儿他又不肯说。”门外小红道:“我看他挺急的所以也就来叨扰姐姐……” 冯紫英一听便知道肯定是有什么急事那宝祥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但是能猜测到肯定和平儿有关没准儿还怀疑是自己和平儿有了私情所以才会硬着头皮来问平儿。 心里稍稳冯紫英内心也还是有些着急这不是家中有事儿就是朝里有事儿但冯紫英估计应该是朝里有事儿可能性更大。 一边示意平儿出去应对冯紫英也一边起身王熙凤也猜测出一二来这时也忙不迭地取了葱绿抹胸裹上穿上小衣起来帮冯紫英着衣这边平儿掩上屋门这才出去倒也不虞谁敢闯进来。 开门游廊上的小门平儿稳住心神跟着小红出去了顺手把小门关上这才到了院子门上只见那宝祥满脸惶急一头大汗正在那里搓着手这才问道:“宝祥什么事儿?” 见小红跟在平儿身后宝祥知趣地顿了一顿“我家大爷多喝了几杯人不太舒服所以小的就冒昧来叨扰想要找平儿姐姐讨要一碗醒酒汤……” “哦?”平儿心里一松这小子倒也机敏“好吧小红你去倒一碗酸梅汁儿我记得屋里好像还有些这深更半夜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小红便去了宝祥这才压低声音道:“府里来人说文渊阁和兵部公廨来人要招爷即刻去文渊阁商计军务现在人还在府上等着可爷这出门一转悠……” “知道了。”没等宝祥说完平儿已经打断了对方。 宝祥心中大定连连点头“谢谢平儿姐姐。” 这会子小红也把酸梅汁儿给连带着碗端了一壶出来平儿接过递给宝祥“可要我去帮着侍候一下冯大爷?” “那倒不必了大爷也就是口渴喝点儿酸梅汁儿也就好了。”宝祥接过壶碗便点头而去。 打发走宝祥平儿吩咐小红她们各自关门睡觉这才不慌不忙地回了耳房把情况一说这会子冯紫英已经在王熙凤侍候下穿好衣衫点点头“看来又是哪里出事儿了只是我这本是永平府同知怎么却感觉像是兵部右侍郎的味道了呢?” 王熙凤白了冯紫英一眼小声道:“你若是能早些回京那便最好也省得两头牵挂……” “这话爷爱听不过这却由不得我啊。”冯紫英收拾停当这才悄然出门沿着耳房围墙处有一截梯子作踏板轻轻一跃便上了围墙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翻身下墙疾步而去。 看着冯紫英身影消失在墙头平儿这才把梯子收好陪着王熙凤进屋却见王熙凤似乎走路姿势都有些别扭忍不住问道:“奶奶没事儿吧?” 王熙凤大羞推搡了一把对方“小蹄子早晚有你一遭若不是凑巧今晚有事儿便要让他得些快活你吃些苦头到时候只怕你连床都起不来!” 见王熙凤羞恼平儿也不恼只是吭哧吭哧笑个不停这才扶着王熙凤回屋休息自不必提。 庚字卷 第四十四节 祸不单行 冯紫英回到客舍却见瑞祥宝祥都已经在那里候着了看时辰也不过是卯时不到也就是凌晨四点过的样子这等时候兵部和内阁都来召唤冯紫英想不出能是什么事儿。 就算是察哈尔人突破了顺义——平谷防线也不至于来叫自己才对那该是兵部自行琢磨该如何应对自己去了也无济于事。 多想无益冯紫英便带着宝祥、瑞祥连夜出门这贾府角门上也是早早候着估计瑞祥来之前就已经先行说好了。 冯紫英没有回家径直奔赴兵部公廨先去兵部公廨了解情况才能说得上如何应对内阁那边的质询尤其是现在连什么情况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一到兵部公廨那边就看见里边灯火通明傅宗龙早早就在门口等候见到冯紫英到来便忙不迭地跑出来。 见傅宗龙眼珠子都红着估计也是一夜未睡里边也是人影晃动冯紫英定了定神这才问道:“仲伦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紫英这一晚上就遇见几桩坏消息也不知道今日是不是不吉利?”傅宗龙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播州出事了。” 冯紫英心一宽这算什么事儿?早就预料到了的为这事儿兵部也需要叫自己? 不是早就计议过了么? 王子腾的登莱军都去了湖广半年了杨鹤出任郧阳巡抚也要小半年了加上耿如杞到重庆府出任同知不是说孙承宗也要出任叙马兵备道么? 这一连串的布置不都是针对播州那边么还能如此惊慌失措至于么?连带着冯紫英都对张景秋和柴恪有些不满意了。 “就这?”冯紫英斜睨了傅宗龙一眼肯定还有破事儿单为这事儿傅宗龙也不至于这样。 “倭寇在嘉定太仓一带登陆袭扰据说规模甚至超过了壬辰倭乱之前初步估计登陆倭寇超过三千人而且根据吴淞江所和宝山所那边的卫军回报恐怕这一次的倭寇不仅仅是我们原来所说的那些裹挟勾结沿海船民和贼寇那么简单除了大量倭人浪人外还有相当倭人武士和足轻……” 傅宗龙的话让冯紫英心里咯噔一声终于还是来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他一直未曾放下过几年前在临清民变是看到的白莲教的威势和倭人的渗透这也是他到永平府之后一直要求吴耀青深查永平府本地的白莲教脉络但倭寇那边他没有太多门道他只能寄托于龙禁尉张瑾那边。 可是张瑾奉调回京山东乃至南直那边的线索就没法再一直坚持下去了这也是冯紫英心中的隐忧没想到终于还是爆发出来了。 江南海防松弛懈怠已久沈有容在和冯紫英谈及江南防务时就明确提出福建因为他长期担任福建水师参将情况略好但是南直隶的情况就相当糟糕。 因为壬辰倭乱之后倭寇袭扰力度日渐减弱这几年几乎没有了什么大的动静所以整个沿江沿海的防务顿时就垮塌了下来吃空额、走私情况比比皆是。 若是单纯的倭寇袭扰那也好说无外乎布置沿海沿江卫所应对就是在南直隶几个兵备道架子还是有的倭寇直接选的南直隶可能也是考虑山东有登莱水师舰队福建水师尚未彻底蜕化所以就选了南直隶但是这个目的就仅仅只是袭扰么? 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恐怕已经不再是前世历史中的德川了现在丰臣秀赖的势力并未完全被铲除干净据说仍然在积极收罗浪人积蓄力量但实际上已经不具备挑战德川家的实力了。 可德川家族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大阪开战整个日本各大名并没有对德川家心悦诚服或许德川家就希望用兵中国来提升自己威望毕竟丰臣秀吉在壬辰倭乱一战中的两度表现都不算好直至最后病亡若是德川家能够在对中国一战中取得良好战绩那么无疑有助于其在全日本各大名中提升威望加深印象。 这或许就是一次试探? “三千人?”冯紫英沉吟着道三千人数量不算什么哪怕比起寻常倭寇袭扰规模大可几倍但是就说这三千人在南直隶搅出一场风波来或许可以但是要说攻城略地画地为王那也不可能这很大可能性就是一次试探。 但是德川家族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要进兵中国了呢?这里边还有没有其他的隐秘? 冯紫英不认为以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相对保守的性格会主动出击这里边肯定有什么人在唆使撺掇。 “对三千人紫英你说这三千人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动作?”傅宗龙也有些奇怪“要说少吧比起以往倭寇袭扰规模翻了几倍可若是觉得三千人就能成事儿能成什么事儿?还是掳掠烧杀一番意义何在?我总觉得这里边有蹊跷。” “仲伦蒙古诸部入侵西南乱局燃火倭寇也在这个时候突然袭扰再加上东虏对抚顺的策反突袭你觉得这只是偶然?”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针对我们大周的一个组合拳啊内阁和兵部要有这个准备才好啊。” 傅宗龙皱起眉头“西南那边固然麻烦但是朝廷早就预做准备蒙古人你不也说不过是一阵风雨迟早要滚回草原去东虏那边现在抚顺关所得手但是却也在乌拉部这一局上失手倭寇这几千人又能搅起多大风浪不过就是多耗些粮秣兵马罢了反正江南不是一直对北边战事反感么现在可好了战火烧到他们自家地盘上看看他们如何态度吧。” “哪有那么简单?”冯紫英摇头“西南糜烂持久肯定会拖累湖广江南如果再持续流血势必影响到朝廷财赋蒙古人这一次把顺天府搅得稀烂明年顺天府这数百万人怎么过?朝廷财赋若是不支势必影响到辽东防御东虏如果趁火打劫那又该如何应对?” 这是一连串的问题冯紫英不相信兵部和内阁会觉察不到这种局面持续肯定会破坏前两年好不容易通过开海有所好转的财政局面到那时候朝廷就会陷入恶性循环甚至死亡螺旋。 傅宗龙被冯紫英问得张口结舌好一阵后才道:“那紫英你说该当如何?” “仲伦你我若是都能轻而易举解决这些难题你我就该进内阁当阁老了。”冯紫英自我解嘲然后拍了拍傅宗龙的肩头:“走吧先看看张大人和柴大人如何说办法总比困难多总得要面对吧。” 一句“办法总比困难多”让傅宗龙忍不住又反复念叨了一遍觉得这冯紫英经常嘴里冒出一些不文不白的话语来仔细一琢磨还真的很值得细细品味。 “紫英还有一桩事儿……”傅宗龙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最紧迫的麻烦事儿也是和冯紫英息息相关的事情没来得及说“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联军南下了。” 这一句话才算是真正让冯紫英变色先前那些不过是与己关系不大的事儿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但是这一桩事儿却和自己休戚相关而且自己才回来二日宰赛就毁约南下了? “不可能!”冯紫英脱口而出他不相信宰赛会这样做这对内喀尔喀人毫无好处这也会破坏他和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互信如果这样做了内喀尔喀人便再无可能得到大周这边任何人的信任宰赛应该明白这个利害关系。 “是真的蒙古骑兵已经出现在丰润和玉田丰润因为没有守军一夕崩散玉田那边看敌军势大也主动撤离不过因为前期就担心蒙古人南下许多士绅大户们都已经逃入京师城中而普通民众也多有藏于野地所以那边局面虽然糟糕但是还没有延伸到宝坻和梁城所这边来……” 听得傅宗龙一介绍情况冯紫英就慢慢冷静下来摇摇头:“这里边有古怪若是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真的大军南下梁城所和宝坻必定难保他们都在玉田和丰润袭扰了紧邻的榛子镇被洗劫了么?” 傅宗龙摇了摇头“没有得到榛子镇被洗劫的消息榛子镇是你们永平府那边的或许他们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榛子镇是永平府西部物资集散大镇同时又是卢龙、滦州通往丰润玉田等地的咽喉要道冯紫英和宰赛会谈就在那里而且榛子镇距离丰润只有区区二三十里地这些蒙古人如果真的铁心南下了岂能管你是谁的地盘还不趁机洗劫一番? “仲伦走吧先去了解清楚情况再说我不相信内喀尔喀人会在这个时候毁约。”冯紫英坚定地摇摇头。 “会不会因为朝廷迟迟没有给出反应惹恼了内喀尔喀人?”傅宗龙问道。 “不可能宰赛还不至于连这点儿耐心都没有。”冯紫英断然否定。 庚字卷 第四十五节 应对乏力 进了花厅冯紫英才看到张景秋脸色肃杀而柴恪更是苍老了几岁一般两鬓已经隐隐有了几许银丝也不知道究竟是这一夜白头还是这段时间面对巨大压力之下来不及管理自己仪态容貌了。 “紫英来了仲伦把情况和你说了吧?”柴恪没客气脸色冷峻“内喀尔喀人是要毁诺么?” “大人现在内喀尔喀人还谈不上什么毁诺吧?毕竟我们这边也没有正式和他们达成协议呢也不过就是通过我来有了一个意向性的意见五万多俘虏那二十万两银子还没付至于武将军官的事儿现在更没有说法……” 虽然笃定内喀尔喀人不会西进南下但是万一呢?万一宰赛昏了头了呢又或者林丹巴图尔和努尔哈赤开出了让宰赛无法拒绝的条件呢? 所以他肯定不会去承担这种责任责权利不统一的情况下他顶多就是一个中转手除非朝廷真的把一切权利赋予给自己当然内喀尔喀人那边他也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就等朝廷授权了。 被冯紫英的话给噎得一时间无法反驳柴恪冷哼了一声“狡辩!紫英你和宰赛谈了那么久难道他还能不明白我们的意图?这等时候突然出兵丰润玉田意欲何为?真的打算要和察哈尔人与外喀尔喀人合流要在京师城下和我们来一场大战?” “柴大人我个人觉得不可能甚至丰润玉田出现的也不应该是内喀尔喀人否则宝坻和梁城所乃至永平府西边儿的榛子镇应该已经被他们给洗劫一空了绝不可能只止步于玉田和丰润。” 冯紫英的话一下子把在座的所有人兴趣都勾了起来。 所有人之前都觉得恐怕是林丹巴图尔给内喀尔喀人开出了更好的条件而朝廷只答应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士卒赎金而且都还没有正式答复再加上对武将军官的不肯明确态度肯定会让宰赛很失望如果外界再有诱因难免内喀尔喀人就会起了其他心思。 “紫英你什么意思?蒙古骑兵已经兵临玉田城下洗劫了多个村镇这是事实而平谷那边的蓟镇军明确表示察哈尔人根本没有突破过平谷——蓟州一线那这些蒙古兵是哪儿来的?”袁可立声色俱厉。 孙承宗已经赶赴四川走马上任去了但这边他暂时还没有接任武选清吏司郎中即便是走马上任那边但这职方司郎中的事儿他一时间也丢不掉。 “袁大人我只说这些兵不是内喀尔喀骑兵没说这些兵不是从三屯营那边南下的。”冯紫英好整以暇地道:“除了内喀尔喀人诸公好像还忽略了一帮人他们是东虏的爪牙或者说正在变成东虏的爪牙科尔沁人。” “科尔沁人?!”花厅内的所有人都讶然迅即反应过来。 对啊从永平府那边进来的蒙古人虽然是以内喀尔喀人为主但是还有一部是科尔沁人只不过相较于内喀尔喀人的实力科尔沁人不过几千骑兵之前大家都没有太注意而已。 其实他们也不太相信内喀尔喀人会撕破脸毁约因为这明显不符合内喀尔喀人利益但是却又无法解释蒙古骑兵出现在丰润玉田一带所以才急不可耐地把冯紫英招来。 冯紫英这一解释立即就让他们恍然大悟。 “紫英你是说南下的是科尔沁骑兵内喀尔喀人控制不住科尔沁人了?”柴恪一凛。 “大人虽然入侵的蒙古东路军是以内喀尔喀人为主但是他们是联军科尔沁具有相对独立性而且科尔沁人历来和东虏关系密切家父这才考虑利用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人来掐死科尔沁人否则被东虏得了科尔沁人那便后患无穷但到现在科尔沁人内部仍然有很强的依附于东虏的情绪心态这和我们这一二十年来对东虏的放纵有很大关系。” 冯紫英话语不客气却也不纠缠此事:“不过科尔沁人不过区区五六千骑南下又如何蓟镇军只需要稍稍示之以威科尔沁人就只能缩回去洪果尔还没有那个胆量敢在没有宰赛支持下和蓟镇军一战……” “紫英那你说科尔沁人为什么会南下?”袁可立脸色稍缓说实话这些情报消息没有及时掌握职方司是有责任的。 “估计是应该觉得他们南下没捞到满意的财货呗要不就是觉得宰赛太独断专行利益分配上不满意又或者宰赛本身也就有唆使纵容科尔沁人南下给朝廷这边施加压力的意图就算是我们责问起来他也有推脱理由反正是科尔沁人又不是内喀尔喀人日后要算账尽管去找科尔沁人算去。” 冯紫英的话让张景秋等人都是若有所悟别把蒙古人都当傻子你可以拖延他就能推诿总之现在他们占着优势就能利用各种手段来折腾甚至还能理直气壮的辩解。 “既是如此命令在遵化的蓟镇骑兵南下迎击。”张景秋果断下令然后转过头来:“紫英永平府那边有无机动兵力策应一下不需要真打做一个姿态也能让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有所顾忌。” “可以但是尚书大人效果如何我不敢说京营在迁安和卢龙都有步兵败军在整训如果可以的话不妨让他们拉出去亮亮相也算立功赎罪吧。” “京营逃兵?”张景秋摇摇头他是真不抱希望这帮人都是被打断了脊梁的哪里还敢再去和蒙古人对阵? 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换了自己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这帮败兵的改变一样不会相信他们还有一战之力冯紫英本人也不认为贺虎臣和杨肇基就能把这帮刚刚收罗起来的逃卒训练成具有战斗力的军队但拉出来武装游行一下装装样子冯紫英觉得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如果连这一步都做不到那真的就只能彻底解散赶他们回家别再浪费粮秣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招冯紫英星夜赶来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其余几桩事情理论上来说和冯紫英并无关系。 不过既然来了张景秋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冯紫英。 冯紫英和王应熊他们率先预警播州之乱现在已经变成现实同样冯紫英很久以前就提醒过说倭人野心未灭在山东临清民变中就发现了倭寇参与其中的踪迹现在倭人果然又开始寇边这两点都足以说明冯紫英在军务上的敏锐嗅觉和判断力。 “几位大人你们这把我从热被窝里叫出来于心何忍?我可是辛辛苦苦奔波几日回来汇报论理我都该回永平了现在这又把我拉夫不合适吧?”冯紫英打着呵欠一边揉着眼睛“能不能先送上一杯茶来让我暖暖身子?”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仲伦你去倒几杯茶来没的让有些人回去了说来兵部办差结果茶都没能喝一口。”袁可立此时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 傅宗龙“幽怨”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可郎中大人发话这周围个个都是大佬他一个在这里观政的进士自然就只能去跑腿了。 “紫英播州终归还是出事儿了你有何高见?”张景秋话语里并没有太多的担忧相比之前担心内喀尔喀人的食言对播州之乱他心里有底许多毕竟前期已经做了许多准备了。 “大人播州之乱若单单只是播州我以为平定不难一年半载即可但若是牵连其他土司比如永宁土司这就不好说了还得要看鹤公、稚绳先生以及王总督他们的临场处断了。” 冯紫英并不看好一年半载就能解决西南乱局永宁土司绝不可能袖手迟早也要卷入进来还有水西那边如果三年之内能把这一仗打完已经阿弥陀佛了但现在说这个肯定不会讨好他只能提醒兵部说再多就招人厌了。 “单单是播州都要一年半载?”张景秋迟疑了一下“我是说在我们准备停当的情形下实际作战时间恐怕用不了那么长吧?杨应龙不过就是一些土兵纵然仗着地势优势但只要我们保守谨慎一些采取步步为营的方式三个月时间应该不难解决掉吧?” 张景秋毕竟还是一个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上的文官或许在制定战略上有一套眼界见识也不差但是却很难理解得到在西南山地中的作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也理解不到这种战事对后勤的要求会有多高同样也无法想象得到那边的气候对军队的影响有多大只有真正打上几仗之后才能明白。 在他看来登莱军五万人再加上孙承宗到四川与耿如杞配合调动周边卫军也能筹够三万人如果杨鹤把荆襄流民中部分生活困难的流民丁壮整编为民壮作为预备队有十万人解决杨应龙不是问题但出于谨慎考虑兵部也还是从固原镇抽调了两万边军经西安入汉中从保宁、顺庆南下重庆府但这条路太难走了没有三个月别想走到。 庚字卷 第四十六节 太复杂 离开兵部公廨时已经是辰正了。 既然基本上确定了是科尔沁人几千骑兵的袭扰兵部诸公心中也就放下了大半担心斥候还在侦察但冯紫英不认为会有什么意外。 而其他军情虽然冯紫英的判断很准确但是毕竟不是兵部中人而且像杨嗣昌、郑崇俭这些人一样也都跃跃欲试希望能在未来的战事中展现自己的才华冯紫英还要在这里指点江山就有些不合适了所以冯紫英很知趣地主动离开了至于内阁那边也不需要再去做一番解释了。 郑崇俭把冯紫英送到了公廨门口见郑崇俭有些神思恍惚冯紫英颇感奇怪“大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噢紫英没什么也许是我有些多疑吧。”郑崇俭勉强笑了笑不过冯紫英却没有放过。 他知道郑崇俭这个人不比陈奇瑜的飞扬浮躁也不像杨嗣昌那样激进锐利也不像王应熊那样骁悍果决属于比较沉稳保守的性子他如果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肯定就会有问题。 “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说来听听难道连我都信不过了?”冯紫英攀着对方的肩膀走到门口一边儿。 “嗯其实也说不上什么非熊今天没来你也知道他可能马上就要去四川孙大人先走一步了他也回去准备了。”郑崇俭摇摇头“我现在主要负责顺天府这边的情报收集编纂分析总感觉昌平那边宣府军和大同军有些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哪里不太正常?”冯紫英严肃起来。 “蓟镇军守御从昌平到顺义再到平谷甚至还要负责平谷以东三河、蓟州一线可宣府军、大同军进来已经超过八万人了却都龟缩在昌平州这一线据我所知这一线面对的是外喀尔喀人其实力远不及察哈尔人兵部却无动于衷甚至还决定就这样继续维持原状可这样蓟镇军正面就显得有些单薄了一旦被察哈尔人突破就会造成极大的被动……” 郑崇俭的话把冯紫英给问住了。 他没想到郑崇俭居然会问这个。 他当然知道其中原委但是却考虑能不能对对方说。 若是陈奇瑜或者杨嗣昌冯紫英考都不会考虑肯定会敷衍过去当然杨嗣昌肯定知晓其中奥秘不需要问自己陈奇瑜那毛躁性子和自己关系也没那么密切他不会说。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如果是练国事、许其勋或者方有度冯紫英也会和盘托出但郑崇俭和自己的关系密切程度介乎于许其勋、方有度与陈奇瑜、傅宗龙、宋师襄他们之间同范景文、贺逢圣、孙传庭、王应熊、吴甡他们相若都是较为密切但是却还没有达到可以推心置腹的境地。 不过略作沉吟之后冯紫英还是觉得还是和对方挑明更好。 郑崇俭人品不错而且还和自己有一起去宁夏、甘肃平叛的经历他和孙传庭、王应熊三人都是在军事这一块有相当才华日后自己恐怕在军务这一块上依赖甚多藉此机会进一步密切关系也是应有之意。 “大章这个情况就不要去问也不要去和二位大人说了。”冯紫英淡淡地道。 “啊?”郑崇俭一脸莫名其妙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大章大同军和宣府军归谁统率?” 郑崇俭还是不明白:“宣大总督牛继宗啊。” “外喀尔喀人突破进来是从哪里进来的?谁的责任?”冯紫英再问。 “周四沟四海治……”郑崇俭脸上微微色变“你是说牛继宗……?”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阐述事实外喀尔喀人从延庆那边突进来牛继宗作为宣大总督兵部早就责令他务必加强防务提高警惕他置若罔闻导致西线被撕裂中线全线被动他没有责任?” 冯紫英语气越发淡漠“可兵部和都察院乃至内阁、皇上追究过么?” “好像都察院有御史上过弹章但是很快就压了下来……”郑崇俭若有所悟但是脸色却越发难看。 “是啊你觉得我们大周都察院的御史们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骨头不硬了?”冯紫英笑了笑“谁能有这么大本事把这事儿压下去?” 郑崇俭默然不语便是内阁和皇上都没这本事只有各方都达成了默契才会如此。 可何至于此? 牛继宗不过是一介总督别说是一介武官就算是阁老出了事儿都察院那帮御史一样会咬着不放这种事情难道还少了? “大章有些情况你可能隐约听说也可能不太明白牛继宗是什么出身?武勋镇国公之后四王八公十二侯这可是咱们大周打江山时的顶级勋贵们的后代啊这军中九边之地也好京营三大营也好什么勇士营、四卫营和五城兵马司也好哪个地方没有这些武勋子弟充斥?” 冯紫英说得很随意但是听在郑崇俭耳朵里却是让他脊背发寒涩声道:“紫英你们冯家也是武勋吧?” “是我们冯家也是武勋不过我们在这些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可派不上号祖上不过一个云川伯后来还被不明不白的给弄丢了呼伦侯都是我大伯用命换来的救了当今皇上和忠顺王和十二侯没关系云川伯这个爵位回来那也估计是皇上觉得家父在戍边多年我二伯也病死任上给个安慰罢了……” 冯紫英头微微扬起“我们冯家虽然和武勋扯得上关系但是本质却不是这帮顶级勋贵中的一员。” “紫英那和我说的事儿又有什么关系?”郑崇俭听得稀里糊涂似懂非懂。 “当然有关系牛继宗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勋贵中的中流砥柱式人物你该知道咱们皇上这个皇位如何而来吧?”冯紫英声音越发低沉“他原来是忠孝王可不是太子。” 最后几句话虽然声音很小却如同九天梵音在郑崇俭心中震响。 太子?!义忠亲王?! 武勋是一直听太上皇的太上皇据说一直对废太子也就是义忠亲王有些偏爱便是郑崇俭在京中这么久也隐约听说过只不过原来一直觉得很虚无缥缈甚至就是谣言没想到冯紫英今日却给自己挑开了。 “恐怕连皇上坐上大宝之位都还有些不敢置信吧起码在他继位前几年可能从未想过太子立而又废废而又立然后再废这其中几番波折若是没有点儿门道岂能如此?”冯紫英慢条斯理地道:“现在义忠亲王不也活蹦乱跳皇上和义忠亲王不也‘和睦相处’有太上皇在嘛。” 郑崇俭眼巴巴地听着这些天家秘辛也只有这些武勋家族才能对这些隐秘了解如此清楚。 “紫英你是说牛继宗有可能……”郑崇俭觉得自己声音都有些哑了。 “什么都有可能关键在于时机合适不合适条件具备不具备。”冯紫英语气萧索“京营主力在三屯营丧失殆尽五军营和神枢营分属太上皇和皇上嫡系掌握相互制衡但又都能能控制一部分城防和城门;蓟镇或许是听皇上的但对面却是察哈尔人大军压境无法动弹……” 郑崇俭盯着冯紫英看着他嘴唇不断吐出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牛继宗是宣大总督但你在兵部这么久应该知道九边边军武将军官的体系吧?辽东系大同系蓟镇属辽东大同自然是大同系但这两大派系中一样有许多武勋出身的武将宣府镇比较特殊相互交织而王子腾在担任宣大总督时就开始往宣府镇安排京营武勋出身的武将所以从王子腾到牛继宗宣府镇已经逐渐成为了京营武勋打入边军中的一颗钉子而在此之前其他边镇虽然也有大量武勋出身武将军官但是他们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武勋了更要考虑各自派系所以情况更为复杂他们要占那边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我还是没明白……”郑崇俭越听越糊涂。 “大章我们冯家出身哪里?”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郑崇俭这才陡然反应过来惊讶地道:“你是说……” “你以为张柴他们二位把我叫回来就这么简单?”冯紫英自我解嘲“我爹不在自然就只有我这个当儿子的能用起来了我已经写了几封信出去了但诸公和皇上也许还是不放心呢?只要等到宰赛大军北撤遵化那两万蓟镇军腾出手来又或者曹家寨那边黄得功部抵达对察哈尔人回师草原构成了威胁蓟镇正面压力减轻能腾出手来了也许就没我事儿了。” 郑崇俭忍不住摇头如此复杂他之前根本就没想到过连冯紫英被召回来都是别有用意根本就不是之前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庚字卷 第四十七节 查疑 见郑崇俭满脸怔忡难言的神色冯紫英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章你在兵部做事本来也无需想太多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能看到这一点也说明你很用心了杨嗣昌肯定明白几位大人都心知肚明但他们都不会说非熊专注西南仲伦还没有进入状态所以你觉察了不过这种事情和其他不一样你知晓了但是也可以装作不知晓在诸公面前提一提让他们明白不是你没发现至于他们若是有其他安排你便听着便是……” 冯紫英的谆谆劝导让郑崇俭也很有些触动他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 发现了不说也许诸公就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缺乏洞察力杨嗣昌不说便无人会说什么人家是探花老爹是郧阳巡抚岂会不明白其中奥妙?自己不说就可能被视为无能了说了让诸公明白自己的能力诸公另有安排自己不再多言说明自己懂事自己不过是一个刚走上仕途不起眼的进士日后路还长着呢…… 见郑崇俭表情终于释然冯紫英再度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明白就好大章你在军务上极有天赋我看不比文弱逊色借着这几场战事好好历练一番遇着有机会再出去打拼两场我看兵部诸司郎中员外郎位置迟早等着你。” 郑崇俭也笑了起来“紫英你也无需宽慰我我也不敢奢求其他好好干几年如你所说能出去再拼搏机会干出点儿事情来我也就满足了。” 冯紫英也不多说“行我就先回去了如果没有其他意外我估计黄得功部也差不多该到曹家寨了察哈尔人也撑不住太久了我琢磨着宰赛也差不多了。” “那朝廷二十万两银子……?”郑崇俭迟疑着道:“宰赛没见到银子会退兵?” “我自有办法只要朝廷愿意承诺。”冯紫英很淡然地道。 郑崇俭不敢置信这可是二十万两银子不是二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同学居然成长成为可以对二十万两银子都淡然处之的高度了? 见郑崇俭满脸惊骇冯紫英笑了笑:“别想那么复杂我们家可没那个家底儿我自己也不可能垫付这样大一笔银子你知道叶赫部现在和我父亲那边很密切而内喀尔喀人与叶赫部是姻亲。” 郑崇俭恍然大悟但是这是二十万两银子也不是轻易谁都愿意承诺担保的。 “你和文弱来的时候不是见到了那个在我身边的女子么?布喜娅玛拉叶赫部金台石台吉的侄女他爹是布斋兄长是布扬古她的堂姐也就是金台石的女儿就嫁给了宰赛为嫡妻……” 郑崇俭这才真正明白有这层关系如果再加上辽东这边的信誉倒是可以让宰赛放心。 冯紫英也没有给郑崇俭解释太多其实这里边并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宰赛要回师再说有叶赫部担保也不可能空手回去所以冯紫英也已经让山陕商人们在准备一部分砖茶、布匹先行折抵那二十万两银子了第一批大概数量价值在五万两左右等到宰赛最后一部兵力撤兵时再送上五万两左右货物剩下十万两货物在年底之前把货物送到草原上。 山陕商人对此无比满意。 在永平府这边的开矿、烧炭、冶铁、制铁以及水泥生意蒸蒸日上虽然蒙古人入侵有些影响但是只是耽搁了一下时间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破坏冯紫英以打促和祸水西引手段可谓高明无比现在又还借着这样一笔赎金生意与内喀尔喀人搭上了线。 这第一笔就是二十万两的生意砖茶、布匹这些本来就是山陕商人在北地几乎垄断的生意货源丰富别说二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就算是二百万两银子的货物他们也能轻易拿出来日后还能增添铁料和各种铁器这样一类更具有竞争力的商品。 再加上榆关的开港未来辽东地区几个港口如果也能如约建设北地必将迎来一个大发展时期而山陕商人也定能重新崛起与江南的各大商帮相抗衡。 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冯紫英的手段就已经彻底让这些山陕商人死心塌地连最初最不看好持怀疑态度的晋商几家现在也是心悦诚服再联想到人家还有老爹作为蓟辽总督在背后他现在在永平府同知位置上做出如此大的成绩与草原上仅次于察哈尔人的内喀尔喀人又达成了盟约这位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无疑是最值得投资的对象。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一声令下山陕商会的大批布匹、砖茶、盐巴便源源不断从各地运往榆关港只需要冯紫英一纸加盖私印的手书这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货物便能送到三屯营宰赛手中或者直接运到草原。 冯紫英回到府中时便回屋洗了澡之后蒙头大睡。 瑞祥宝祥自然把昨日夜里喝多然后又被兵部抓夫的事儿向沈宜修禀报了。 倒是晴雯是个精细人立即就从冯紫英换洗下来的衣衫有其是内衣上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平素冯紫英换下来的衣衫要么是云裳要么是她负责拿去送到后房清洗但这贴身内衣基本上都是她和云裳亲自清洗而今日这内衣衫上分明就有一些香脂气息。 而这股子香脂气息晴雯甚至感到十分熟悉以前应该是闻到过也就是说在爷身上留下这股子香脂气息的女人自己应该是认识甚至熟悉的而且除了那股子熟悉的味道甚至还有一种比较独特的香气这种香脂气息不是寻常丫头们用得起的。 但是她离开荣国府也有那么久了而且荣国府中的女子们用香脂香粉的女孩子很多便是有点儿身份的大丫鬟们也都要用当初自己在荣国府里不也一样?所以这用的人多了除了几个有身份的奶奶姑娘们比较讲究用的较为独特其他人多了自然就难免重叠晴雯倒也一时间想不出究竟会是谁。 想到这荣国府里边如此多的莺莺燕燕晴雯就忍不住银牙咬碎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知羞的骚蹄子来勾搭爷了。 晴雯已经从宝祥那里知晓冯紫英的行程昨儿个爷午间是二位老爷设宴款待下午应该是去了园子里薛家姐妹和林姑娘那里都是要去走一遭的但是晴雯不相信这几位姑娘会有如此出格的行为宝钗身边的莺儿、文杏黛玉身边的紫鹃、雪雁都是懂规矩的不可能这般放肆。 那就只有晚间了。 晚间是在宝玉的怡红院里吃的酒爷酒量不大宝玉酒量也差不多这一喝起来只怕就没个分寸了。 对宝玉屋里人晴雯就太熟悉了袭人媚人绮霰紫绡麝月秋纹几个大丫鬟碧痕檀云四儿这几个都称得上是介乎于大丫鬟和小丫鬟之间的身份至于小丫鬟如佳蕙、良儿、坠儿、春燕这些就不必说了起码晴雯知晓像碧痕、檀云和四儿几个都是要用香粉的袭人几个自然就更不用提了宝玉宠溺她们自然无不应允。 只是好像爷身上这股味道却不像是袭人她们身上的又或者她们换了别样的? 晴雯自然也知道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们喝酒喝上头了免不了就要嬉玩高乐自家爷好像没这个习惯但是别家可就不一定宝二爷以前不是这样但是现在也说不清楚了这酒酣耳热之余便让自己丫鬟侍寝客人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晴雯便找了个由头把宝祥叫到一边儿。 “宝祥爷昨晚在哪里吃的酒?有哪些人?”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怡红院宝二爷那里好像有环三爷兰哥儿、琮哥儿他们几个其他就没有了。”宝祥心里有些发紧。 自家大爷昨晚的事儿是万万不能说的可这位奶奶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灯精明得紧而且性子刚烈暴躁便是爷有时候都要让几分听说是这丫头还在荣国府时候就被爷看上了所以才会这般受宠。 见宝祥有些紧张晴雯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心虚还是觉得自己来打探爷的活动有些出格但晴雯就是要问个究竟。 “有没有陪酒的?”晴雯盯着宝祥问道。 宝祥一愣想了想才道:“陪酒的没有不过宝二爷院子里几位姑娘倒是帮着斟酒了……” 晴雯忍不住咬牙。 “那喝完酒之后呢爷是不是喝多了?” “是晴雯姐姐爷喝多了就回了客舍睡了。”宝祥硬着头皮道。 “爷就直接回客舍睡了一个人?”晴雯目光如锥子一般盯着宝祥一脸不信一个人睡的会睡出这么多女人的香脂香粉味道来? 宝祥慌了难道这是奶奶让晴雯姐姐来问的?这该如何是好? “是一个人不过……”宝祥想了想才道。 庚字卷 第四十八节 冯家香火 “不过什么?”晴雯紧追不舍。 “不过晚间爷睡了有几位姑娘来看了爷见爷睡了也就走了。”宝祥也不知道晴雯究竟知道了什么一时间也不敢乱说。 这位姑娘是荣国府出来的万一有其他渠道知晓了一些什么呢?连他都不知道昨晚爷究竟在哪里歇的只知道最后一个来找的是平儿姑娘但是自己找上门去的时候平儿姑娘一脸平静爷也不可能歇在琏二奶奶院子里吧? 有些事情宝祥连想都不敢往下想他注意到了平儿姑娘来见自己时虽然表情平静但是那脸颊的酡红却是挥之不去同样连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或许自己叫门时平儿姑娘就躺在爷的身旁?可是琏二奶奶呢?能容许这等事情发生? 宝祥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自己想得太多万一哪天睡着了做梦说梦话被人听了去爷会怎么处置自己? “几位姑娘来看了爷?”晴雯脸颊如火烧一般内心也是狂怒果然这荣国府里骚蹄子如此之多“哪几位啊?” “有紫鹃姑娘和莺儿姑娘还有司棋姑娘和平儿姑娘三姑娘是亲自来的还给爷送了醒酒汤。”宝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他又不敢不回答。 万一晴雯姐姐是奉大奶奶之命来的自己这要撒谎被她们觉察了这不是就恶了大奶奶日后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但若是要让自己“出卖”爷那宝祥是万万不肯也不可能的自己是爷的仆僮这点儿规矩原则他还是明白的所以他就只能含糊其辞的来个半真半假了。 几位姑娘都来看过爷这是实话不过午间和晚上来看合着一起也不算假话吧? 若是晴雯姐姐真的去查了个究竟也可以托词说自己记混了。 连宝祥都很佩服自己的急智了。 晴雯有些蒙了紫鹃和莺儿也就罢了还有司棋和平儿司棋怎么会搅进来?莫非传言二姑娘对大爷颇有情意是真的?又或者司棋这丫头想攀高枝儿? 晴雯和司棋关系不错打算找个机会好好审一审司棋这小蹄子现在晴雯不比以前对着司棋已经有一定心理优势了。 “三姑娘亲自来看了爷送了醒酒汤?”晴雯有些纳闷儿不该是宝姑娘或者林姑娘么?怎么三姑娘也卷了进来? “是啊在爷床边儿还坐了一会儿才走了的。”宝祥只能“出卖”一下探春了否则以晴雯姐姐锲而不舍的劲头若是不能得到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好像真的过不了关啊也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一些什么。 晴雯摇摇头。 爷身上的香脂香粉气息绝对不是三姑娘身上的。 三姑娘是个爽利性子不喜欢那等香气浓郁的脂粉而那个也衣衫身上明显是主子们用的香脂香粉气息馥郁甜香沁人心脾应该是相当昂贵的脂粉只怕几位姑娘里除了宝姑娘和林姑娘其他姑娘都未必能用得起更何况三姑娘也不喜欢这等香味那会是谁?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至于另外一股熟悉香气反倒是不好查了紫鹃、莺儿、平儿、鸳鸯、琥珀、彩霞、彩云、袭人、媚人、紫绡、绮霰这些大丫头们都能用而且她们也有可能经常调换根本无法判断。 “那爷下午出去去哪儿你可知晓?”晴雯又问道。 “好像是进了园子吧晴雯姐姐你也知道小的是进不了园子的所以具体就不清楚了。”宝祥理直气壮地回答。 “晚上呢?”晴雯再问。 “晚上?爷倒是出去溜了一圈说吃了酒心里有些烧但很快就回来了。”宝祥心里咯噔一下“晴雯姐姐也知道爷吃了酒回来也有些晚了府里边儿到处都要关门落闸的。” 一时间就没有了头绪晴雯自然不知道眼前这小子居然用九真一假的办法来糊弄自己觉得对方把许多细节都说得很真实应该不至于欺哄自己也只能作罢。 但晴雯也是个执拗性子这事儿既然挂在心上她就一定要查出个究竟来她相信既然有了这第一次日后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爷沾上了荣国府里这等骚蹄子以爷的性子只怕免不了还会偷腥总归会有狐狸尾巴露出来。 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而且还是两个人一主一仆究竟是主仆同一还是主仆各异?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留下的证据被晴雯拿住了他在和王熙凤欢好时自然是没有太在意衣衫都夹杂在一起后来起身时王熙凤也替他把身上擦拭过了只是这衣衫却是没意识到。 这一觉睡醒过来已经是午间了起来用了饭都还觉得有些酒劲儿的后遗症。 好在只是有些晕乎乎身上软绵绵究竟是酒后乱性的结果还是纯粹酒的力道冯紫英觉得可能前者可能性更大。 此时细细回味起昨夜的一夜癫狂冯紫英都还有些意动神摇心驰神往。 难怪贾琏在外边也是自诩风流荣国府里什么鲍二媳妇、多姑娘在扬州时也是轻狂放浪却对王熙凤这般怵估计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王熙凤恐怕是真的天赋异禀身怀宝器而不自知啊。 咂了咂嘴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夕贪花自然也是有后遗症的原本也就玩一玩暧昧不必承担多少道义上的责任但是眼下这吃到嘴里了那就需要考虑后续事宜了。 冯紫英历来主张谋定而后动虽然现在王熙凤这边儿还说不上什么麻烦贾琏来信中也只是说到迟早要另娶还在为那个小妾生子的问题操心所以一两年内也是没问题的所以也就给自己提供了这么一短时间来操作处理。 麻烦肯定有难度也不小但是尝了王熙凤的滋味后真要让冯紫英舍弃他倒是还有些舍不得了。 要说他身边也不缺女人但是沈宜修自然不说那是嫡妻不能相提并论无论是几个丫头还是二尤两个小妾都和王熙凤真不一样每每对上自己这些女人们都只能俯首求饶要不就只能车轮战王熙凤这身子却甚合我意。 酣畅淋漓恣意快活可以说冯紫英从未体验过这般滋味恨不能今晚就再去梅开二度。 想到这里冯紫英摇摇头自己也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现在却还贪恋一具女人身体了? 再怎么也不就是一个女人再说不一样这天下女人不一样的多了去传闻中的种种原来冯紫英也没有在意过但下一次张师云游回来自己倒是要好好问一问。 “爷太太和姨太太请你过去。”云裳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冯紫英:“爷也不体恤自家身体昨晚喝那么多喝酒伤身……” “知道了。”冯紫英知道母亲和姨娘叫自己过去什么事情。 宝钗、宝琴的婚事需要计议了只有两个月时间了虽然婚期已定但是还有需要具体事宜都要商量一番父亲不在家中又没有其他长辈只能靠母亲姨娘和自己来议定好在有前面娶沈家女的先例倒也不虞有什么太多疏漏。 捏了一把云裳圆润的脸颊冯紫英笑道:“那日后云裳就多监督一下爷只是爷有时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冷酒伤肝热酒伤肺不喝酒伤心啊。” 一句话把云裳说得懵了好半晌才道:“不喝酒怎么就伤心了?” “人家热情相邀你却不饮这不是伤了大家感情么?”冯紫英逗弄着云裳。 云裳这才明白过来嘟着嘴道:“爷就是找借口罢了反正奴婢之后要和晴雯一道监督爷方才晴雯替爷洗衣服的时候都还在作恼呢。” 冯紫英也不在意晴雯这丫头就是这种性子看不惯的就要说就要较真儿但冯紫英却不反感这丫头的行为或许这就是颜值即正义? 和母亲、姨娘商量议定这事儿沈宜修就没有参加了毕竟这是丈夫以另外一个身份娶妻再说早就知道但是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回到房中见沈宜修已经假寐休息冯紫英也知道妻子心事扳着妻子肩头道:“宛君你可别有事儿闷心里啊你肚里可是我们冯家的嫡长子或者嫡长女啊日后是要统帅咱们冯家下一代冯家军的啊。” 一句话就把沈宜修心情逗弄得好起来了轻轻哼了一声坐了起来靠在丈夫怀里“妾身可没有那么心胸狭隘肚子里这个累赘也拖累得妾身够呛这几日便是多走几步都有些乏了对了尤家两位妹妹都还没有反应?” 沈宜修也很好奇自己怎么这么快就怀上了而二尤专宠这半年居然也毫无反应这不但她觉得奇怪就是婆婆她们也有些着急了。 难道这还因为二女是胡女血统可京师中和边地纳胡女为妾的人也不少都说胡女胸丰臀肥最能生养怎么二尤却没了反应? 庚字卷 第四十九节 两难 冯紫英同样也对这个情形很不解。 母亲和姨娘为此还专门问了他去永平府这段时间和二尤的房事问题问自己有否厚此薄彼的情形这也让冯紫英啼笑皆非。 自己在永平府就只有二尤两个女人顶多也就是金钏儿和香菱二女但金钏儿和香菱都知道尤二姐一门心思想要怀上孩子所以都很知趣的错开时间避孕所以没有身孕很正常但是二尤是百无禁忌而且专挑着日子同房还是没有反应这就让人不可理解了。 一般说来主母怀孕之后侍妾们就都可以择机怀孕了但二尤这般独宠都未能怀上不能不让大小段氏都感到担心只是沈宜修又这么快就怀上了所以大小段氏才怀疑是不是自己儿子在有意作怪。 “谁知道呢?尤二姐都心急如焚了或许是要等到你生下孩子之后她心里才踏实?”冯紫英笑着道:“也不急来日方长嘛。” 沈宜修笑了笑其实她也一样有压力若是生下一个儿子倒也罢了可若是女儿这边薛家姐妹就要嫁入冯家了虽说长房二房各自立家互不相扰但是丈夫却只有一个公婆也只有一个谁能早些生下嫡子肯定会更让公婆高兴。 自己生下的若是女儿那么二尤若是生了儿子那就是庶长子虽说沈宜修相信不至于影响到自己地位但是这嫡庶之分素来是大家族中的一个不解的矛盾稍不注意就会影响家庭和睦。 沈宜修当然也希望自己能生下儿子有了嫡长子长房这一脉就基本上不会其什么波澜了只是这却由不得自己。 冯紫英内心对嫡庶之分不是太在意但是他也清楚这同样不是自己在意不在意能决定的嫡庶之分在这个时代极为看重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态度而改变便是父亲母亲一样对此事也会十分看重。 “相公话是这么说却把妾身给推到火炉上了若是妾身生下一个女儿……”沈宜修不动声色地道。 “嗨若是但从我自己心里喜欢来想我更希望宛君能生个女儿都说女儿最像爹而且最疼爹听话若是这一胎宛君生了女儿那便是咱们家的长公主……” 冯紫英话音未落却把沈宜修吓了一大跳“相公这等话如何能说?” 见沈宜修变色冯紫英笑着摆手:“好好好不说我不过就是打个比方哪有那么夸张?” “打比方也不行相公在朝中为官这等情形务必谨慎祸从口出……”沈宜修嗔怪着道。 “明白了贤妻嗯反正生个女儿好下一胎再生儿子也不迟……”冯紫英也是替沈宜修减压成日里自己母亲姨娘盯着只怕沈宜修也是压力山大。 沈宜修也能理会到冯紫英的好意心里感动“相公不必替妾身担心妾身既然能生一个自然也能生第二个终归要替相公生一个嫡子的。” 冯紫英没想到沈宜修态度如此坚决一愣之后笑了起来“那敢情好母亲和姨娘肯定都是拍手欢喜的。” “嗯所以相公也不必太过于执着若是有机会晴雯和云裳也一样可以……” 沈宜修瞅了一眼一旁的晴雯和云裳两个丫头脸顿时红了起来这种话奶奶也说过几回了不过当着大爷说就是第一次了不管怎样奶奶能说这话那就是对两个丫头的恩典。 晴雯和云裳都赶紧起身福了一福“奶奶切莫说这些奴婢们哪里敢如此僭越……” 沈宜修很淡然地摆摆手“你们俩跟了我都是女人家难道我还能亏待我自己的人?若是能替冯家开枝散叶日后都是我的儿女当然是好事莫非你们俩还信不过我不成?” 这一席话说得大气端庄云裳固然感动得哽咽涕零跪下磕头便是晴雯这等桀骜不驯的性子也一样是跟着跪下眼圈红了。 谁都是女人谁不愿意当母亲?谁不知道有一男半女傍身日后在府里边的地位都要不一样?可是若是遇上一个苛厉刻薄的主母那当妾也好通房丫头也好那都是受气的主儿便是生下孩儿也一样可能遭遇各种厄难。 但沈宜修的心性和态度都足以让晴雯和云裳感恩戴德忠心不二了。 连冯紫英都不得不佩服沈宜修的大气这番话足以让晴雯和云裳死心塌地。 这年头本来也是这样妾生子也好通房丫头生下的子女也好名义上的母亲都是嫡母其他哪怕是生身母亲也只能喊姨娘当然冯紫英觉得不至于那般苛刻但是这个时代的宗法礼仪就是如此。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看着沈宜修把二女招呼起来冯紫英觉得自己这后院有沈宜修这样的嫡妻还真是幸事还有两月薛宝钗和薛宝琴就要过门儿也不知道这二房未来情形如何只是宝钗的心性也不差倒是宝琴性子颇为要强也不知道和宝钗日后能否和睦相处但是考虑到这是两姊妹加上还是宝钗主动提及让宝琴一起嫁过来为媵也应该有些把握吧? ******* 义忠亲王有些急不可耐地在大厅中来回踱着步事到如今他需要一个决断。 各方传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让他无所适从甚至各种矛盾的情报让他有一种脑袋都快要崩了的感觉。 “王爷稍安勿躁越是事情紧急我们就越需要谨慎行事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失败。”楚琦看着自家东翁的这般急躁心里也涌起一丝不安。 “楚先生你应该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若是错过这一次机会……” 义忠亲王的话被楚琦沉声打断:“王爷若是错过了我们还可以依托南边儿可是若是这是一个圈套或者根本就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乐观那就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富贵险中求……”义忠亲王咬着牙关道。 “王爷现在我们觉得我们能掌握的一切其实都是寄托在别人的意愿之上陈继先口口声声说会听从您的命令但是看看他给您的信中全都是一些语言模糊的内容当着您的面拍胸脯有什么用?日后一旦有事他会承认么?没有这一点他随时可以观察风色掉头没准儿在向你宣誓效忠的时候转首他就把这一切告知了皇上!” 楚琦的话让义忠亲王的态度一下子就颓丧下来他嘟囔着道:“继先不会负孤当年若不是孤在父皇那里力荐哪里轮得到他坐上五军营大将的位置?” “可是他想要的是京营节度使位置您却没能给他!”楚琦沉声道。 “这个位置谁都没法给他!从王子腾到牛继宗老四已经容忍了牛继宗两年就是最大限度了京营节度使除非是老四最信任的人其他人都别想就算是父皇出面也一样!孤能让他坐上五军营大将就是最大限度了陈继先这是托词!” 义忠亲王忍不住咆哮起来。 “这是托词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更可疑更不可信!”楚琦毫不客气地道:“没准儿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皇上正说找不到理由对王爷您下手你这样轻举妄动不是授人以柄么?” 被自己的头号智囊堵得说不出话来义忠亲王气得胸部急剧起伏但是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辩驳。 “仇士本是死心塌地跟着老四的他的神枢营一兵一卒都没有调出去这是为了什么?你以为老四预料不到这些?”义忠亲王咬着牙道:“我当然知道这里边的危险但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也许我们后悔一辈子。” “后悔一辈子都比身陷囹圄引颈待割的好。”楚琦没客气“我很怀疑蓟镇总兵尤世功虽说他调动要经过兵部和冯唐但是谁知道他有没有直接和皇上挂上钩?若是那样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可能被他掌握甚至正在盘算如何处理。” 被楚琦冷峻的话语唬得一下子停住脚步来义忠亲王迅即扭头:“你是说察哈尔人在耍孤林丹巴图尔他和老四在演双簧?” “那倒不至于如果皇上敢拿顺天府几百万人的命运来演戏他就是把士林文臣们置于对立面了。”楚琦摇摇头“但是察哈尔人也不是没有弱点外喀尔喀人并没有完全臣服他们还有曹家寨那边李如樟部始终败而不倒让察哈尔人无法全力以赴永平府那边不是说有一支援军出塞去增援了么?究竟只是口头上声张鼓舞士气还是的确如此?谁都说不清楚也许只有冯紫英和皇上以及兵部那两位才知晓就是内阁几位都未必清楚。” “但是只要牛继宗敢下决心就算是陈继先不听孤的孤一样能让人打开城门!”义忠亲王咬牙切齿地道:“只要宣府军进城一切都不是问题!” 庚字卷 第五十节 不决 楚琦摇头“王爷宣府军固然能一举解决京营问题但是大同军却是和宣府军如影随形您以为皇上没有准备么?” “牛继宗不是说他只是对大同军没有太大把握么?只要让他们保持中立不动这不难做到吧?而且大同军也不是铁板一块来的几支军队都互不隶属他堂堂宣大总督连这点儿影响力都没有?这几年里孤不遗余力支持他做事儿难道就这个结果?” 义忠亲王算得上是一个中年帅哥起码比永隆帝的状态好许多虽然他也五十多岁了但是看上去保养极佳气势很足虎目高颧隆准短须即便是发起怒来也给人一种极有风度的感觉。 “王爷恐怕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若是能驾驭住牛大人也绝不会不动。”其实楚琦和义忠亲王都知晓里边的原委“大同军那边皇上肯定有暗子就算是牛大人在大同里边也有支持者但是这种情况下很难分得清楚忠奸临时倒戈背后一刀的情况并不少见王爷我们不能冒这种险。” 辽东军和大同军这两个军镇是九大边镇中最不好控制的甚至可以说没有谁能随便控制得住。 这是大周军队体系中两大主流派系中的头羊九边乃至内地一些卫所武将大多都源自于这两大派系而作为首当其冲者大同和辽东内部也是竞争激烈并没有形成真正的绝对领袖当然朝廷也不允许形成这样的领袖。 即便当年辽东系的李成梁大同系的冯家就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但是也只能说是代表人物就像出身大同成长于蓟镇的麻家横跨两大派系既不服冯家也不服李家朝廷也就需要这样的牵制。 即便如此冯家在冯秦死后便遭到朝廷有意打压冯汉病死后连封爵都没能袭爵冯唐甚至就干脆直接被解职好不容易才捞到一个榆林总兵重新爬起来但是比起当年冯秦担任大同总兵的极盛时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李家和麻家身上。 李成梁一旦失势朝廷便不会再允许李家出现领袖人物把冯唐调到辽东也就是这个目的既挪开了冯唐在大同、山西、榆林这一线冯家势力最大的地区也趁势利用冯家力量挤压在辽东的李家。 同样麻贵想要谋取蓟镇总兵便被朝廷拒绝无论是陈敬轩还是尤世功都已经淡化了他们的派系色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冯唐能得重用那也是因为冯唐只有冯紫英一子而冯紫英已经明显放弃了子继父业的可能性走上了文官之路冯家势力已无复可能再在军中延续到下一代这才能让朝廷放心使用他。 当然无论是冯家、李家、麻家在九边之地都还有相当根基遇上家族中出现一两个如冯秦、李成梁那样的厉害人物也还能闪耀一时但是总的来说已经没有那种左右局面的能力了。 特别是现在开中法废弛后勤都更加依赖朝廷保障的情况下都需要听从朝廷兵部的调遣没有再一支独大的机会了。 像牛继宗这种出身京中的武勋要想在九边有多大的影响力本身就非常难在楚琦看来通过王子腾和牛继宗连续两任几年在宣大总督位置上的努力能控制住宣府镇大部兵力已经非常难得了。 这也是王子腾和牛继宗都算是宿将而且极有手腕才能取得的成果恐怕其他人都很难做到但是还想要让牛继宗连大同镇也能拿下那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当然王爷也的确给了牛继宗很大的支持无论是金银财货还是发财门路亦或是人脉资源都鼎力支持。 但是大同镇不比宣府镇宣府镇是大同与辽东两派系交织地带而且因为距离京中太近连京营武勋这一党也有些渗透所以在王子腾和牛继宗加上义忠亲王的支持努力下才能有此结果。 但是大同那边历来是冯一麻二也就是说冯家势力最大麻家次之京营武勋这边力量还想掺进去就很难了。 义忠亲王面色阴晴不定“若是冯家能为孤所用那孤也许……” 楚琦不语。 义忠亲王说的是事实如果冯家愿意为义忠亲王背书那么大同军那边的确就能有很大把握了这不是什么谋反不过是张家家事谁上谁下都是张家人坐天下更何况义忠亲王二十年太子真的以为没有一点影响力? 只不过冯家现在凭什么站在你这一边儿?人家儿子已经是走文官路了哪怕是现在首鼠两端日后大不了冯唐落职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便是罢职回家也无所谓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而其子现在的声誉便是义忠亲王日后坐了皇位一样也得要用北地士人领袖的旗帜只要冯紫英扛着义忠亲王就得要用而且还得要大用。 “殿下现在冯家不愿意站队那也是因为他们看不清楚形势若是日后殿下能展现出强横的实力像冯家这些墙头草未必不会倒向咱们。”楚琦只能安慰对方。 “那现在孤就只能在这里坐等毫无其他办法?”义忠亲王吐出一口浊气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了但放在眼前如此好一个机会实在不甘心啊连蒙古人都愿意来助一臂之力怎么能让不怦然心动? “王爷且看牛大人那边吧这本来就在我们计划之外的若是能有机会自然好若是没有咱们也不必强求暴露了咱们的实力和计划反为不美我相信只要按照我们的计划走下去大事可期。”说这番话时楚琦也是充满了信心。 听得自己心腹智囊的言语义忠亲王又觉得信心倍增本来原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机会而是牛继宗主动提出来的可以如此考虑但是具体行不行还得要靠牛继宗自己来决断。 如楚琦所说现下要保存实力避免暴露才是最重要的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千万别在最后关头露了行迹。 昌平城。 黑魆魆的门楼里露出一抹光焰人影幢幢。 牛继宗狠狠地搓揉着自己的脸让自己平静一些。 事关重大他不敢轻下决断。 他可以肯定若是事败那边那位爷肯定会推得一干二净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但若是不搏这一把等到蒙古人退去朝廷和皇上怎么来处置自己? 或许会暂时不动自己甚至麻痹自己等到自己松懈的时候才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解职最后再来处置自己。 但现在要搏这一把却又没有把握。 正琢磨间门外下属疾步进来“大人!” “什么事儿?” “段成功部突然向东移动已经脱离龙虎台抵达天寿山一线。” 牛继宗心一紧目光迅即在地图上游移找到了天寿山这里位于昌平州东北不远和驻扎在红门的廖友全部几乎是紧邻了。 “段成功说没说什么理由?”牛继宗咬紧牙关他就知道张景秋和柴恪不会这么轻易放任自己果真还是动手了但是段成功自己平素待他也不薄从大同出兵之前自己还给了他三万两银子就是想要稳住他只要把他至于龙虎台那边无法参与进来那就把握大了许多。 “他说在龙虎台以东发现大股外喀尔喀骑兵担心其会对红门的廖友全部发动进攻所以尾随而动可与廖友全部形成掎角之势防止敌袭。”下属的回答让牛继宗怒不可遏“狗屁!外喀尔喀骑兵用得着他来打?半个月都没动这个时候突然要动起来了这厮!” 下属沉默不语。 从大同过来的几部中牛继宗能掌握的只有一支而宣府军五部中他能掌握的高达四部仅有一部也被他安放在了外围影响不到大局但是如果大同五军中除了段成功外还有三部都已经被张景秋和柴恪秘密拉拢或者下了密令那自己要想率领宣府军直闯京师城就有些风险了。 自己可以通过广宁门或者阜成门入城那么大同军就能从德胜门或者安定门入城陈继先这个蠢货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是究竟无法控制住五军营诸部还是他本人也就是心猿意马踌躇不决? 牛继宗迟疑不决这的确不好下决定如果大同军其他三部像最初表现出来的那样令行禁止自己倒是可以搏一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城一举解决掉仇士本的神枢营和那些什么四卫营和勇士营之类的废物到时候陈继先的五军营自然会跟进大同军便是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只要掌握了京城中的大局牛继宗敢断定大同军诸部绝不敢再冒险进城。 但怕就怕自己宣府军一动大同军也跟着动段成功部的诡异表现就是一个征兆。 庚字卷 第五十一节 混沌(补更) 三十里外天寿山这里是前明诸帝帝陵所在不过对于大周来说虽然前明帝陵也保护的很好但也非禁地。 段成功双手杵剑站在营帐前。 身边的将士正在宿营不过游骑斥候已经撒了出去。 被卷入这些事情中非他所愿但是却又避无可避。 接到冯紫英这个算得上是远方外甥的信件时他还一直在纠结。 虽然是远房外甥但是冯段两家实际上是一体冯家不是大同人但是却从冯秦开始深耕大同三十多年加上冯唐娶了大同段家的嫡女段家也依托冯家的影响力逐渐摆脱了纯粹的商人家族而向豪强士绅的身份转变。 也正是有冯家的影响段家才有一些子弟能加入军中和读书这十多二十年里段氏一族中还是考中了一个举人七八名秀才而加入军中的段氏子弟更多其中就以段成功是表现最优秀的算起来段成功和冯紫英母亲算是一个曾祖父下来的还未出五服。 作为大同驻守平镇川堡的参将他和察哈尔人以及外喀尔喀人打交道的时间不多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土默特人对峙不过近年来土默特人较为安分所以这一次突然接到西进的命令而且是兵部命令先于总兵的命令到达这也让他颇为震惊这已经违反了常规。 按照大周例制兵部下令一般是先到总督府然后再是到总兵手中由总兵下达命令兵部跨越总督和总兵两级直接下令闻所未闻所以当接到兵部谕令时他都没敢接受一直到总兵府也传来了附署的同样命令他才开拔但他还是意识到这没有总督府的谕令。 总督府下达到边镇各副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各部的命令必须要总兵附署否则无效而只要在本镇辖区内调动总兵无需事先征得总督同意但是总督可以事后否决若是双方因此争执不下那么就要提请兵部裁决而到了那种程度要么是总兵免职要么是总督走人甚至两边一起被处置所以一般情况下很难走到那一步。 如果可是跨总督辖区调动则必须要经得兵部同意紧急情况下也可以事后征得兵部追认但若是兵部不认同就有可能要追究总督之责了。 总而言之这一次的调动完全脱离了常规总督的命令是最后来的段成功部已经抵达镇虏卫逼近宣府镇地界时才接到而那时候各部都已经开始陆续进入宣府地界了。 这里边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段成功隐约知晓一些但是他知道这绝非兵部那么简单应该还涉及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一直到接到冯紫英的信段成功才意识到这里边的凶险但是此时的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脱身了。 叹了一口气段成功随口问道:“前部抵达什么地方了?” “回大人前部已经距离廖将军部不足三里。”帐外的亲卫回答道。 “命令就地扎营必要过分靠近但是需要随时掌握他们的动静若有动作立即来报。” “是。”亲卫随即去下达命令。 身旁的心腹守备有些不太懂地仰起头问道:“大人此举何意?” “我也不知道是何意大概是担心廖大人轻举妄动被外喀尔喀人所乘吧?廖大人可是一个急性子人外喀尔喀人狡诈我们都已经吃了一个大亏才被他们从周四沟和四海治那边突破了如果再在昌平这边栽一个筋斗恐怕连总督大人都不好交代了。” 段成功随口解释道。 这些内情就没有必要让下边人了解太多了就连自己也是似懂非懂。 但是既然有兵部的命令而且冯紫英也来了信段成功相信大同军各部都应该就是接到了冯紫英的信其父在大同的影响力并没有因为写信者是冯紫英而削减甚至可能还有加成毕竟这种父亲是武将而儿子是文臣的格局一直是许多豪门望族梦寐以求的。 作为一颗大周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文官新星没有谁敢小看这样一对组合尤其是冯紫英的前程更是被很多人看好都认为其日后的成就会远超其父。 “可是我们好像距离其他几部有些远了宣府军这边的举动很奇怪外喀尔喀人似乎正在退缩但宣府军却视若无睹一味向东移动属下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段成功也知道宣府军和大同军的奇异举动瞒不过人在外喀尔喀人明显没有多少战意的情形下宣府军和大同军十多万大军竟然就这样心照不宣的玩默契这简直相当于静坐战争了。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蒙古人的举动也没有太多意外但宣府军和大同军要解决外喀尔喀人不是没有机会最起码可以将外喀尔喀人逐出顺义——昌平州这一线。 但现在宣府军似乎一直把大同军防着似的同时大同军在明知道后续战事宣府军肯定能占上风但是依然步步紧逼的咬住了宣府军这更像是一场互相监督的游戏一般。 “别问那么多按照上方的要求执行就行了。”段成功摆摆手“其他几部我相信很快就会跟上来大家保持必要的距离相安无事就好。” 的确段成功不愿意同室操戈他相信如果宣府军继续有所动作那么他也会接到新的指令至于新的指令会是什么他自己都不敢想。 东面就是京师城蒙古人仍然在北面流连不去的情形下却要生异变不能不让人怀疑这里边有着某些无法预测的阴谋他们都是其中的棋子甚至连棋手究竟是些什么人都看不清楚。 就在段成功心中纠结的同时大同军几部都已经如同接到了某个信号一般次第开始行动起来但行动个路径和方式各不相同。 有的是向东行进时停时进;有的则是靠近宣府军某一部保持距离相互监视;有的则是一路疾行绕过昌平城直抵昌平城和京师之间巩华城甚至与那边驻守的蓟镇军一部接触。 冯紫英背负双手站在书房窗前注视着窗外。 “大人。” “文言回来了?”冯紫英转过头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怎么样?” “几部的信都已经送到不过反应各不相同。”汪文言点点头“大部分都是保持沉默没有回话段大人回话是知道了秦大人点了点头还有张大人则是冷笑还有孙大人则笑而不语……” 这都在冯紫英预料之后段成功不必说秦克光算是自己父亲的旧部关系也较为密切起码看了信之后会有触动至于张士彦原来虽然在大同镇和自己父亲有交情但是算不上太密切与麻贵方面更亲近后来调入宣府镇很明显是被王子腾和牛继宗拉走了至于孙绍祖这厮极其奸猾也不是自己一封信能打动的。 “嗯差不多了我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一封信而已什么也没说懂的都懂装睡的人自然喊不醒……”冯紫英耸耸肩“皇上和内阁他们倒也不至于把希望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罢了。”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那也是皇上和诸公对大人的倚重。” “倚重多了可未必是好事儿啊。”冯紫英笑了笑“当然现在肯定是好事我是文官嘛。” 汪文言也笑着点头“大人日后是要走阁臣之路的皇上和诸公都明白。” “好了我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牛继宗和陈继先二人的表现了。”冯紫英悠悠地道:“论理我此时都该功成身退才对嗯主要是有没有功还不好说没准儿就变成罪过了。” “不至于以文言对陈继先的性格分析此人心思虽然沉稳慎密但是却也是一个优柔多疑之人我估计义忠亲王是难以说服他在这种情况不明的时候就妄自决断的当然也不排除他的手下有个别被义忠亲王拉拢过去近期义忠亲王手笔开支很大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一些支持……” “哦?”冯紫英有些警惕起来义忠亲王要和永隆帝相斗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大义没有大义就意味着没有人愿意押注他而原来那些倾向于他的武勋们反而是要银子的能拿出来的银子无外乎就是士绅商贾“海通银庄那边有没有迹象?” “没有太大动静从江南过来的银子的确有增加但是除了海通外京中这半年里陆续又开了三家有江南商贾背景的银庄也都获得了户部的批复在京师落脚这几家除了一家较为正常外有两家都很隐秘规模看起来不大但在京中生意基本被海通垄断大半的情况下他们居然继续坚持我怀疑应该是和义忠亲王和江南部分士绅商贾有些关系……” 庚字卷 第五十二节 走好自己的路 冯紫英手按在窗框上不语。 据他所知原来义忠亲王是和江南以金陵新四大家为主的士绅商贾家族关系密切尤其是甄家更是义忠亲王的主要伙伴但是甄家在盐业上受到了林如海的政策制衡未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而海贸走私这一块又随着开海之略的推动使得其原有的格局被打破利益损失巨大。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能恢复过来这说明在江南他不仅仅有士绅的支持也还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和商贾的暗中策应。 现在对方更是利用银庄的兴起开始涉足金融领域当然海通银庄还不至于惧怕挑战。 一个新行业不但要有新的观念理念更重要的还要有足够的人才形成机制和体系之前段喜贵在山东就开始通过分阶段的教育培养通过新式算术、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的培训再通过到前期丰润祥和后期海通银庄各分号的实习还有银庄放贷的风控评估体系的建立和完善这一系列的培养提升手段逐渐建立起来的培训体系不是谁都能复制得了的。 义忠亲王他们那一伙人搞的无外乎也还是老式钱庄那一套顶多也就是多了个通存通兑的功能只要他们的经营效率无法实现升级放贷职能无法有效实现那一切都不过是虚妄根本无法和海通银庄竞争。 现在也不过是义忠亲王忙于要有一条比较隐秘的渠道来实现钱银的输送罢了。 不过这还是一个新的动向说明义忠亲王并没有死心甚至还在更加隐秘和积极的活动联想到汤宾尹和韩敬南下江南为义忠亲王邀聚名声贾敬也失踪估计应该是南潜为义忠亲王筹划经济营生冯紫英很有些担心这位废太子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难道他准备和永隆帝好好耗一耗拼一拼身体等到永隆帝身体熬不住先逝再来发难? 可永隆帝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如果真的觉察到自己寿元有限冯紫英相信即便是要冒一定风险永隆帝都绝对会要解决义忠亲王和太上皇这个两个潜在威胁。 “那这几家银庄和我们海通银庄业务有无往来?”冯紫英许久才问了一句。 “来过无外乎就是拆借和商议成立行会的意思但是根据贾芸介绍他们并不积极估计也就是一个姿态担心引人起疑或者招来海通的敌视……”汪文言摇摇头。 “嗯文言多关注一下我觉得这两家银庄肯定会有一些特别作用……”冯紫英想了想“但也不必过于去探究这不该是我们的重心所在……” “大人您在永平府那边才是根基所在吧我听耀青说卢龙和迁安的铁厂、炭场规模都相当大而且还要进一步扩大规模还有那个水泥厂据说生产出来的水泥供不应求连带着周围装水泥的桶都不够卖了……” 汪文言还真有些佩服这位东家读书科考一跃成名为人行事作风干练也就罢了怎么脑瓜子里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冶铁能琢磨出新工艺烧炭能提出新路子现在更是发明了用石灰、矿渣粉煅烧水泥而且关键这个东西遇水而稀变成米浆一般用来涂抹房屋、城墙和地面很快就能固化变硬如果再加上沙子、豆石简直就变成了泥瓦匠们梦寐以求的万能武器。 “文言永平府铁矿、石炭、石灰石丰富正是一处风水宝地加上榆关开港生产出来的铁料、水泥都能通过这条路运往各地蒙古人退兵之后我打算好好利用这两年时间来把永平府打造一番届时永平府就不仅仅是京东京第一府那么简单那就是要是北地第一府了。” 冯紫英很有自信永平府资源丰富煤、铁、石灰石这是近代工业的基本原料又临近京师和关外草原诸部还有榆关港可以说既有资源也不缺市场而蒙古人入侵带来的流民更能进一步补充劳动力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先行试点做起来下一步可以更大规模的开发建设让永平府成为真正煤铁复合体建设基地。 “大人我倒是觉得您可能在永平府待不了两三年。”汪文言摇摇头“永平府固然在大人心目中很重要那是因为大人是一个想要做实事改变一地面貌的人但是对朝廷来说永平府再能产铁也比不上这周边局势的安稳更重要蒙古人虽然会很快退去但是西南局面呢?倭人的袭扰看起来无足挂齿但是如果倭人是和东虏、蒙古人以及播州那边都被一条线牵起来的那可就不简单了。” 汪文言的话说中了冯紫英最大担心而且汪文言还没有提及到冯紫英最为担心的一个隐患——白莲教如果这也搅和进来那才是要遍地烽火了。 如果白莲教也趁机起事冯紫英觉得这个局面只怕比前世中明末局面还要恶劣了。 唯一让冯紫英感到心安的是这两年陕西、山西这边的气候尚好虽然谈不上丰年但是也能过得去如果陕西、山西这边也连续遭遇两三年旱灾那可就真的没救了。 积弊太深积重难返大周朝廷从皇上到阁臣要说都不算是无能之辈但是这却需要时间才能慢慢将这些问题一个一个化解掉。 “文言你觉得朝廷会把我调回兵部去救火?”冯紫英皱起眉头。 兵部已经云集了不少能人了孙承宗去了四川但熊廷弼要去兵部这一样是个能人袁可立也不差加上杨嗣昌和郑崇俭他们冯紫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了。 “那倒也未必就要看哪里容易出乱子了。”汪文言顿了一顿“耀青那边这段时间暂时放松了对白莲教的追查但是从前期的线索来看顺天、河间、保定、真定、广平都有极其深厚的根基牵一发动全身而且牵扯到边镇军中亦是不少只是不好再查下去……” “那文言你觉得白莲教会趁机作乱起事么?”冯紫英很重视汪文言的分析判断。 “大人我倒是觉得你说像后汉太平道那样一涌而起的情况不太容易白莲教分支派系太过庞杂内部矛盾亦多便是北直、山东和北直各府之间的白莲教、闻香教、无为教、棒棰会这些都是各有首脑虽然之间也有联系但是要说让其全部都听从某一人的指挥恐怕不易但永平府这边的王氏一族的确具有较大的影响力……” 永平府的问题也很棘手复杂冯紫英也知道要想平平顺顺的玩种田暴兵流没那么简单。 永平府的白莲教势力很大尤其是在滦州同样昌黎、乐亭与倭人勾结的士绅侵占盐场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下去尤其是现在倭人也开始出现在南直隶如果不尽早解决倭人如果向北蔓延到京畿这边了那问题更大。 只有把这两个问题解决了才能谈得上安安心心来搞经济发展。 如果不是蒙古人入侵冯紫英原本是要彻底解决掉侵占盐场的事情但是现在已经入冬根据吴耀青的线报倭人已经不在祥云岛、月坨那一带了估计应该是选择更温暖的地方去过冬了所以要对这帮人动手还得要等到明年开春去了。 “哎想要做点儿事情就这么难本以为来永平府是个最优选择但现在看来哪个地方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你都得要一一去面对。”冯紫英皱起眉头。 “大人你不也说这历练不就是在做好一件一件事情中熬出来的么?您做的这些事情就在朝廷眼皮子地下我相信朝廷能看得见。”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汪文言倒是觉得这对冯紫英来说是好事过多陷入朝廷军务中对冯紫英成长并不利兵部尚书进内阁的并不多一般都是要动乱时节才有机会但这种动荡不可能延续到冯紫英年龄资历都合适的时候。 汪文言离开之后冯紫英又想了一想说来说去还是履历资历和历练积累问题自己才入仕不过几年二十岁不到难道还能出将入相?真以为还是甘罗十二拜相的时代不成? 越想还越有些时不我待的感觉真想尽早回到永平府去催促着内喀尔喀人赶紧撤兵走人这边各种事业都得要迅速搞起来。 冯紫英已经准备尽可能的把水泥这个产业要做起来尤其是从卢龙和迁安铁厂、炭场到两个县城卢龙、迁安到榆关的水泥道路建起来这样便不会受到雨季和冰雪季节的影响充分将运输能力调动起来这一点上也基本上获得了山陕商人们的支持这也算是一个示范路线可以极大的促进水泥用处展示和推广。 如汪文言所言万一自己在永平府待不了多久起码也要把这些产业的基础给打下来让后边人不至于人走政息。 庚字卷 第五十三节 名动京都 冯紫英的担心并非无因。 发展经济对于这个时代的地方官员来说并非职责或者说起码冯紫英心目中的发展工商不是这个时代地方官府的职责能挨边儿的也就是发展水利和农业解决流民生计增加税收这能算得上是官府的职责。 真正决定地方官员升迁的还是夏秋两季的赋税起运包括诉讼在内的地方社会治安和教化这几项才是官员们最看重的。 冯紫英在永平府一力推动的开矿、建厂、商贸其实归根结底只能算是增加了部分矿税和工商税哪怕是在知府朱志仁心目中都还算不上什么特别重大的事儿甚至在朱志仁心目中这恐怕是冯紫英交好山陕商人为自己腰包里捞银子的一种手段。 所以一直到冯紫英和兵部合办的枪炮工坊生产出火铳并配备给了永平民壮时朱志仁才开始重视起来。 但蒙古人入侵不过是偶然事件或许这一任是自己倒霉才遇上所以当蒙古人退去之后朱志仁不可能再多么重视这些事情相比之下解决昌黎惠民盐场和倭人问题恐怕朱志仁都会更重视一些。 所以冯紫英希望在自己离开永平府之前能把该做的都做起来山陕商人还是有些能量的只要把路子理顺后续事宜他们可以和继任官员们来沟通但冯紫英觉得如果能够有一个自己的人来继续推进未尽的事业让永平府按照规划的路径发展下去无疑是最好的。 但这就涉及到人事的问题了。 这不是自己轻易能插足的即便是能通过齐永泰和乔应甲来运作但是合适的人选自己手里却还真不多。 能够决定永平府事务的官员算下来就三个知府和同知通判和推官各自也能勉强算半个加起来就三个但后两者的权力明显小于前两者而同知比起知府来又要逊色不少。 朱志仁的任期估计很快就要到了最迟明年初就要离开了这也是朱志仁盼望已久的而且冯紫英也知道朱志仁已经在积极活动谋求能回京中干一任京官。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在永平府这几年里虽然显得相对弱势但是作为知府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朱志仁挣的银子也不会少所以他现在谋求的就是回京中干一任京官哪怕是轻闲一些谋个好名声日后致仕也能遗泽地方。 朱志仁一走接替他的官员也基本上是从四品以上的可以是升任而来也可能是平调而来冯紫英所能接触到的基本上没有谁能达到这个层面他的同学们比其他来尚有相当大的差距遑论四品官员? 现在他的同学大多都是三甲进士出身一般都授官正七品二甲进士出身则可能授正六品要想骤然升到自己的正五品同知位置上来哪怕是外放升任都明显不可能倒是在正六品的通判位置上可以考虑一下。 冯紫英摇摇头这等事情还要等到年后去了朱志仁离开谁来接任知府日后还需要和这个新任知府打交道。 朱志仁配合很默契那是建立在一定条件之下的换了一个新任知府万一有不一样的想法那就很难说了。 冯紫英这两日没法离开京师城虽然兵部那边没有说什么但是他还是明白无论是皇上还是兵部两位大佬都还是希望自己能留在京师城中。 他们固然也有安排但是多一重保险哪怕能起到那么一丝一毫作用总比没有的好。 卫若兰和韩奇的邀请总算是让冯紫英可以稍微轻松一下。 这在京师城中呆着走不能走有没有其他事情去拜会几位师长似乎又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联想想去贾府又担心那一晚的事情会被人觉察出一些端倪来呆在府里一天半天可以再久就有些难受了。 冯紫英抵达镜园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虽然还未曾落雪但是初冬的京师城已经足以让人穿棉袄外出了。 马车在镜园门外停下瑞祥进去在角门上交涉了一番马车便进去了。 镜园是建在积水潭南岸的一处园子这里原来前明一个官绅的园子和前明徐达幼子徐增寿建的定园比邻而居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却因为建有一个巨大的望台可以临湖北望风景极佳所以也极受欢迎。 从元熙年间开始城中高门大户便喜欢在积水潭两岸购地建园子作为休息的别墅所在而随着兴衰更替许多官员也好巨贾也好落马的破落的病故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所以这些园子大多都不知道更换了多少次主人了有时候三五年又换一轮。 这里紧挨着浣衣局据说早前亦有浣衣局一些被发配到此的犯妇想要逃出浣衣局的牢笼便利用夏日夜间泅渡而出逃到这些园子中。 因为这些园子大多是高门大户所有便是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来查访也需要看几分眼色所以大多是查后无果而这些逃出的犯妇女子许多甚至就摇身一变成为这些达官贵人的侍妾又或者走上艺伎戏角之路。 总而言之这些似是而非的传奇故事也是把积水潭两岸的这些园子更是烘托得更加离奇喧嚣让无数外地来的官员商贾趋之若鹜。 而还有一些园子索性就被人买下设立戏台和宴厨成为类似于后世私房菜和私家戏班一样场所当然也免不了就有些其他味道的场子加入进来变得更加活色生香。 比起名声更大的粉子胡同来这里无疑消费层次和档次上都没有可比性私密性也更加好。 可以说能在这里请客的非富即贵而且基本上都需要提前预订因为像这种园子基本上每日定时只接待一拨客人所以花销极大。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来这等场所以往他也接到过无数次的文会诗会邀请因为自己底气不足所以他基本上都是“大义凛然”的拒绝了只说更倾心于时政策论对诗文敬谢不敏。 不过今日和卫若兰、韩奇相聚却不需要都是老熟人虽然这一两年走动少了一些但是有着大观楼这层关系牢牢捆绑着倒也稳定。 棕红色锦幔将整个高台三面都包裹了起来高大的木柱华贵的布幔打扮入时的歌伎精制的戏台和正在准备的戏班子侧面却还是星星点点可见画舫的积水潭加上从后院鱼贯而入送进来的菜肴冯紫英估摸着这一晚消费不会低于二百两银子。 这才是京师城中上流社会最纸醉金迷的一幕冯紫英并非没有感受过只是这几年自己似乎一下子就距离这些东西远了起来。 “紫英可太难得请动你了。”卫若兰乐呵呵地道。 冯紫英坐了主宾位韩奇和卫若兰分列两边儿“怎么没见也俊兄?” 韩奇和卫若兰交换了一下眼神“也俊兄父亲身体一直不佳所以他也要回去当孝子这几日一直未曾露面。” 冯紫英微笑不语。 陈继先已经许久没有露面了应该是蒙古人突破了密云怀柔一线之后他就消失在京师城的公开场合对外声称是足疾难以起身但是冯紫英却知道陈继先活蹦乱跳几乎每日都在军营中甚至连家都未曾回过。 “那也俊兄倒是该好好回去表现一下。”冯紫英很随意地道:“子琦若兰蒙古大军尚未退去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你我还在这里饮酒作乐你二人倒好万一小弟被御史弹劾岂非无妄之灾?” “紫英小民人心惶惶正需要像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做表率饮酒作乐坐看风月反倒能向京中士民证明我大周气定神闲丝毫无惧……” 韩奇的话里有几分调侃揶揄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这两日里冯紫英可谓名声再度上了一层楼在迁安城阻击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让敌军折戟迁安城下不得不败退北返结果却把三屯营的京营八万大军揍得满地找牙俘虏数万这等反差委实太让人无法想象了。 尤其是京师城士民想起平素里那京营将士操演何等光鲜耀眼怎么却遇上蒙古人却变成了如此狼狈不堪心在竟然沦为了俘虏还需要缴纳赎金才能赎回来这等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也让京营的形象一落千丈。 而本来就誉满京都的小冯修撰现在就更是气势如虹口碑相传哪怕是在这等园子里的艺伎歌姬和戏角儿们口中都成为了一个万人仰慕的传奇人物。 “是啊紫英子琦说得是不信你看看待一会儿我们请到的江东琴神苏妙一样会拜倒在紫英的豪气英名之下。” 卫若兰话语里也有几分艳羡昔日和自己一样在国子监混日子的同学怎么就在这短短六七年间如脱胎换骨一般青云直上甚至连江南来的名妓琴神苏妙开始拒绝来镜园但听到邀请到了冯紫英最后都欣然应允。 庚字卷 第五十四节 琴歌双绝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苏妙?冯紫英愣怔了一下江东琴神?咋这么耳熟呢?仔细想了一想确信自己记忆中没有这个人而且明末秦淮八艳中好像也没有姓苏的吧? 算一算时间线秦淮八艳中绝大部分现在都还没出生呢当然历史已经发生偏转没有前世历史中明末的秦淮八艳没准儿也会出现这个时代的大周秦淮八艳。 琴神苏妙看来应该是才来京师不久的江南名妓能一下子在京师城中闻名遐迩被卫若兰和韩奇都趋之若鹜甚至用来专门邀请招待自己足见此女的不凡了。 “若兰子琦有点儿夸张了你们俩出面京师城中亭台楼榭坊哪家姑娘还能邀请不到?我这名声你说要在永平府可能管点儿用在这京师城中那就泯然众人矣。”冯紫英笑了起来然后压低声音道:“都说京中三品满地走四品多如狗我这五品官人说潘金莲遇见西门庆时落下支窗的竹竿如果是换了在南熏坊或者小时雍坊随便拿条胡同里落下来那肯定就是打中一个五品官而且多半还是正五品……” 《水浒传》作为传奇话本小说中的一大经典在前明时期就已经在坊间茶馆中被说书人广为传唱了而西门庆和潘金莲的偶遇就是潘金莲支窗子的竹竿落下打中了西门庆然后就是奸夫**干柴遇烈火一拍即合这些故事都被人们耳熟目详。 冯紫英用竹竿脱落之地换在富贵人家云集的京师城南熏坊和小时雍坊会打中五品官的调侃固然是自嘲但是也说明这京师城中五品官真的不算什么。 冯紫英的自我调侃倒是把韩奇和卫若兰逗得哈哈大笑但是韩奇脸色一板“紫英你这实打实的正五品都被你自己说得这么不堪那我爹一个正七品那不得连门都不敢出去了?” “呵呵子琦令尊可是京官和我这外埠土鳖可不一样没准儿这前脚踏出门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能一锁链把我给弄进大监里去关着。”冯紫英也哈哈大笑。 “谁敢把你这个名满京都的小冯修撰给关进大监里那真的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韩奇摇摇头。 他知道冯紫英是自谦虽说外埠官员在京师城中没地位但是那也要看人看品轶三品的官员进京一样架子比谁都大冯紫英这样在京中名声极盛的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中人哪个又不认得? “紫英你是不知道这苏妙才来京中不到一个月那就已经名噪一时了。”卫若兰显然对这苏妙印象极佳或者几位热衷估计这邀请苏妙也是这家伙一门心思促成的没准儿就是他自己想要一亲芳泽却是托了自己的名头来邀请。 “看来我在永平府荒郊野地的确孤陋寡闻了江东琴神那这位苏妙姑娘是哪儿的人?杭州?苏州?湖州?”冯紫英也有些好奇能号称琴神可不简单贾元春便是荣国府中最擅长抚琴的琴技超凡府里边下人便有人说过元春是琴仙不过冯紫英无缘得闻。 江东是个老地域名词了和江左相若不过现在基本上不用江东这个词儿而用更广泛的江南来代指。 “苏姑娘是杭州人出身来历很神秘她本人也从不愿意提及……”卫若兰滔滔不绝“两年前苏姑娘出道在杭州青山楼出道一举成名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和杭州知府都是为之痴狂后来苏姑娘游历到金陵金陵知府贾化在弹铗阁连坐三日就是为了欣赏苏姑娘的琴技甚至被南京都察院御史弹劾其荒废政事痴恋歌伎……” “哦?这么厉害?”冯紫英没想到连贾雨村这厮都被这苏妙给迷住了难得。 “那不是怎么的?苏姑娘一到京中便在明月楼独奏忠顺王爷带着一大帮子人替她张目全城上下士绅官员豪商巨贾尽皆风靡……”卫若兰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 “既然如此紧俏为何若兰兄又能请到?”冯紫英笑了起来“小弟可不认为就凭着小弟名头就能请到这么多人追捧只怕这苏妙的预订早就排到十天半个月后了吧哪有若兰兄一去就能请到的?或者若兰兄打出了长公主的名头?” 卫若兰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若是打出母亲名头我回去还不得给打断腿那也是因为有几个原因……”卫若兰很有点儿要献宝的架势拿足了腔调“一是苏姑娘来了京中也有两月了热度稍减;二是外边儿蒙古人大军压境京中气氛稍紧京中官员都怕被御史弹劾所以有所收敛;三是和苏姑娘齐名的琴歌双绝的另一位歌仙孙瑾来京了。” 琴神歌仙?苏妙孙瑾?冯紫英一时间有些乱了他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什么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到最后他还是只能接受。 历史本来就偏航了大周有过么?我们看到的历史不过是历史洪流中一个偶尔碰撞激荡后无数个分支衍生发展出来的而已任何一颗小石子丢入大潮中没准儿都能激荡起一些变化进而让流水的细节发生变化。 亿兆子民也就在这种洪流中演变出大体相似但是细节已变的每个时段表演罢了。 “歌仙孙瑾?”冯紫英下意识的揉了揉脸颊用不确定的语气道:“琴歌双绝琴神歌仙?这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呵呵紫英人家江南人士都是嗤笑我们京师人是土鳖了没见过世面呢我和子琦先前也有些不服咱们京师城也不是没有人才吹得那么厉害那是井底之蛙罢了但是苏妙苏姑娘来了之后一曲压倒万千我不得不承认这苏姑娘的琴技神乎其神了然后前日里我又去明月楼一闻孙姑娘的歌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只能是她了我听说柳二哥也打算邀请孙姑娘在大观楼一展歌喉呢。” 卫若兰对于冯紫英的态度似乎在预料之中之前谁都是不屑一顾觉得不过是抬高自己身价但在见识过之后才明白这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区别。 “好好好若兰既然你吹得这般神乎其神待会儿我倒是要好好听一听看看这位苏姑娘的琴技至于说那位歌仙的歌喉小弟恐怕就没有机会了这两日估计小弟就要返回永平府了。”冯紫英笑着道。 “哦?紫英你要回永平府了?这边事情处理完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韩奇终于接话了很显然他对冯紫英此番回京更感兴趣。 “早就该回去了不过是朝廷有意要小弟暂留罢了。”冯紫英态度平静“兵部今日就有了消息黄得功部已经抵达曹家寨和李如樟部汇合古北口那边局面会有所缓解相信察哈尔人应该呆不长久了。” “紫英你就是因为这个在京中呆着?”韩奇手里玩弄着茶盏目光闪烁“我听说好像不止于此吧。” “子琦有些事情知晓就好……”冯紫英不咸不淡地道。韩奇之父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勇士营、四卫营加上五城兵马司和隶属于五城兵马司的巡捕营算得上是京城内仅次于京营三大营的武装治安力量而且锦乡侯的韩家人脉也不浅自然也是能觉察到一些端倪出来。 听得冯紫英言语韩奇脸色一变压低声音:“紫英真的……?” “子琦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都过去了没有发生的事情谁能说是真是假。”冯紫英淡然道。 韩奇听得冯紫英说都过去了没有发生心中一直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忍不住靠在椅中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好冲着紫英带来的好消息今晚我请客。” “哟呵真的?”卫若兰也听到了冯紫英和韩奇的对话但是很显然他要迟钝得多还在琢磨二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突然听得韩奇说他今日请客自然高兴起来“好子琦这可是你说的先前你还嫌贵了这会子怎么了?” 韩奇笑笑不语。 冯紫英也能感受到昔日两位伙伴的变化韩奇很显然成熟更快其叔韩尚瑜虽然在三屯营一战中侥幸逃脱但是伴随着京营势力的大减韩尚瑜日后多半也是要被追究责任的而这又势必影响到其父锦乡侯虽然也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角色但是并不算特别出挑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就看如何来运作了。 冯紫英此番来参与赴宴一方面固然也如先前所说提振京城中民心士气看到小冯修撰都能在镜园莺歌燕舞嬉玩高乐那么大家心里都能放心一些真要局势紧张小冯修撰焉敢如此? 另一方面韩奇求上门来他也要个昔日伙伴几分薄面韩尚瑜的事情还不至于太糟糕好歹他起码比那些直接俘虏的一大帮子武勋们强不是? 庚字卷 第五十五节 疑点 二人没有直接谈韩尚瑜的未来但是冯紫英却能理解韩奇的担心和此番来意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蒙古兵退兵之后了。 可以说蒙古兵在顺天府滞留时间越长给顺天府造成的损失越大那么日后这帮京营将士受到的处置结果就会越糟糕。 当然这里边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韩奇之父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一旦边军入城那么城中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无人能预测但毫无疑义现存京营中的五军营和神枢营还有四卫营和勇士营以及五城兵马司和所属巡捕营都会被卷进去到时候可能就是血流漂杵人头滚滚也未可知。 没有谁愿意见到那一幕尤其是像韩家这种既是武勋但是在武勋中又属于末流的家族更不愿意掺和到这种动辄抄家灭族的动乱中去能安稳地渡过这种危险局面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也是为什么韩奇在得到冯紫英肯定答复之后会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韩家真的掺和不起这种大场面。 伴随着歌伎们纷纷登场后边的菜肴也开始陆续端了上来宾主都只有三位另外在一边略远处还空了一席倒是让冯紫英很好奇“子琦若兰还有谁要来么?” “呵呵紫英这是苏姑娘的座位。”卫若兰笑嘻嘻地道:“苏姑娘虽然是邀请来为我们抚琴一曲的但是却不能以寻常歌姬视之所以我特别安排一张位置以便于苏姑娘抚琴之后休息时也能进餐。” 没想到卫若兰考虑如此周到冯紫英倒真的是要对这家伙刮目相看了当然并不是对他的细致周到而是对他如此痴迷苏妙简直颠覆了冯紫英的印象一介歌伎居然如此待遇这太夸张了这从韩奇摇头苦笑的表情也能看得出来。 卫若兰可是长公主之嫡子虽然读书不成但是在京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红楼梦》书中一度还说他和史湘云谈婚论嫁不过现在好像没有这个迹象了史家的表现越发不堪卫家哪里可能看得起史湘云? 对卫若兰的表现冯紫英有些失望这家伙好像比起几年前变化不大而韩奇显然成熟了许多。 当然这可能是各人家庭情况的不一样决定了这种局面韩家作为武勋处于一种四面都是敌友莫辨的微妙状态下随时随地都需要仔细观察和辨析风向变化进而做出符合家族利益的行为和决定。 而卫若兰背靠自己母亲作为长公主的特殊优势只要不刻意去谋求什么那么无论是皇位更迭还是内阁重臣易人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太大影响。 “若兰你可真的是体贴入微啊怎么打算把这位苏姑娘纳入房中私藏?” 这等歌伎要入长公主府邸恐怕难度不小卫若兰这性子恐怕也不敢和其母两个叫板冯紫英不相信卫若兰有这样的胆魄更何况现在卫若兰都还未定亲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很罕见了。 “他敢?若兰倒是魂牵梦绕可是那也只敢想想而已。”韩奇解除了心中的包袱也顿时变得活跃起来“真要敢有非分之想长公主还不真的要把他三条腿打断了?” 卫若兰脸一红“子琦你何尝不仰慕孙大家?却在这里说起我来了。” “我虽然仰慕孙大家但是也只仰慕而已哪里像你会这般痴迷苏大家?有这工夫不如让家里好好替你寻一门婚事长公主和你父亲都已经四处托人了你还不如主动寻个自己觉得满意的再去找人来说通你母亲父亲也省得日后自己在家中受憋屈看看紫英现在的情形连出来都难了这等日子何等难煎熬?” 韩奇顺便打趣了一下冯紫英。 “子琦我不愿意出来这可和内人无关。”冯紫英摇了摇手指“咦有人来了……” 卫若兰和韩奇的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面孔朝向卫若兰甚至还站了起来“苏大家来了。” 冯紫英一双眼眸落在姗姗而至的这名女子身上。 女子打扮很素淡一袭乳白色的丝麻长裙淡青色的滚边双重丝绣让整个长裙多了几分飘逸剔透的神采一件湖绿色的滚毛坎肩把略显瘦削的身体勾勒得更为精致窈窕外罩一件白里红外的带帽斗篷步履之间盈盈动人。 不过这一切和那张脸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 这是一张巴掌大小的俏靥乍一眼看去就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童稚未脱的少女绛唇一点眉若春山还有那被墨染青丝簇拥着透出几分秀气纤巧的耳朵霍然一个犹如凡间流连的仙子。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不过这一切在看到那一双明灭不定的明眸时都显得平淡无奇了那双深若幽海灿若星辰的眼眸冯紫英都不知道如何来形容截然不同的两种眸色似乎混合了幽蓝和墨黑的浓郁…… 闭时花溅泪张时鸟惊心? “见过卫公子韩公子……”女孩盈盈而来礼貌地一礼卫若兰急忙回礼便是先前嘴巴挺铁的韩奇此时也还是有些局促地起身一抱拳。 冯紫英也起身了短暂的失神并未影响到他的心智稍稍定神他就能泰然应对。 单纯从容貌来说这个苏妙并不比黛玉、宝钗、宝琴甚至晴雯她们强但是此女身上却又着一股子让人怜惜想要呵护对方的冲动那一笑一颦丝毫不矫揉造作格外纯真无暇但是却又自带天真风情真有点儿魅惑世间的味道这种感觉很独特。 “这一位就是誉满京畿的小冯修撰冯大人了?苏妙今日能得一见三生有幸。”苏妙的声音有一种轻柔中夹杂着丝竹清越的悦耳感不愧是玩琴的便是声音都能恰到好处地符合韵律感让人入耳十分舒服。 那一双眼睛望过来时久经风雨的冯紫英觉得自己心都微微一颤这是一种透彻人心的纯真大巧不工重剑无锋正是这种毫无遮掩和做作纯美可以直透人心有着一种剖开一切的力道。 “苏大家客气了紫英不过浪得虚名都是同学朋友抬爱听苏大家这一说紫英还真有点儿坐卧不安了。”冯紫英微笑着一拱手。 苏妙很郑重其事的福了一福这才站直身体脆声道:“若是以民壮之力都能击破蒙古大军都还当不起这般隆誉妾身不知道何人能在大人面前傲言。” 冯紫英笑了起来轻轻一抬手“苏大家请坐我和子琦、若兰都是多年朋友先前大家未来之前若兰和子琦将大家吹得天上仅有地上无二我还觉得我这两位朋友怎么骤然间变成了舔狗情商大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子一见才觉得嗯似乎可以理解了。” 被冯紫英略显诙谐的话语逗得朱唇轻绽苏妙却不像有些女孩子那样掩嘴而只是微微低头以示回避香腮微红迅即问道:“大人所言舔狗和智商是什么意思?”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冯紫英倒是很惊讶于对方对新词语的敏锐点点头:“舔狗是指京中妇人喜欢豢养的一种宠物猫或者犬它们为了讨好主人博得主人一笑百般逢迎嗯所以……” 被冯紫英的这般戏谑调笑卫若兰和韩奇都是又气又好笑不过想起先前自己在冯紫英面前的各种吹嘘还真的有点儿那种感觉只是这舔狗绝对是冯紫英自己杜撰的京中之事二人如何不知晓?哪来什么舔狗一说? “那智商又是何意?” 冯紫英眨了眨眼“情商一词是我首创嗯代指我们在涉及到感情情绪倾向上的智慧可以这样来解释吧本来某些人平素十分冷静理智做事极有条理但是一旦涉及到感情上的问题就会失去理智做事再无章法这就是情商大降……” 冯紫英的话把对面女子更是逗得忍俊不禁而卫若兰则是跺脚摇头显然也被冯紫英这番话给揶揄得不行。 “大人这般调笑卫公子和韩公子可非朋友之举……”苏妙眼波流转“不过若是出于善意那倒是可以理解。” 冯紫英还以为这女子会故作姿态的替卫若兰辩驳一番没想到这话锋一转还给了卫若兰一刀虽然很委婉但却也表露出隐藏的一些拒绝心里不禁替卫若兰叹息这说明卫若兰根本就没有被对方看在眼里这倒是让他有些惊奇。 不管卫若兰能不能纳她入门是一回事但是这言语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毫不考虑这却真的有点儿不简单了。 一介歌伎再是名动四方也不过卑贱之身若是能入卫家这样的家庭而且卫若兰无论是身份还是外表都堪称一等一的无疑是苏妙这种身份者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但这苏妙内心深处居然如此抗拒那这倚仗何在? 庚字卷 第五十六节 苏妙,妙人 心里起了一些疑心但是冯紫英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敏感了成天都怀疑阴谋论了。 或许像苏妙这种女子虽然现在是歌伎没准儿就是官宦人家出身因为某种原因而流离江湖或者说外室所生又或者家庭遭遇厄难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自己身边不就有一个妙玉类似么? 再加上又有些遭遇造化习得一手精妙无双的琴技平素逢迎吹捧的人一多自然就免不了眼高于顶了。 她这种歌伎出身给寻常人作嫡妻是受不了那种生活的给大户人家做妾却又未必受得了那份腌臜气所以也就盼着寻个知情趣懂情意还得要条件好的以红颜知己的身份做妾自然也就不一般了。 所以虽然有些起疑但是冯紫英也没太在意若是冲着韩奇或者卫若兰去的他自然管不着若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倒要好好琢磨一下看看对方是何来头。 “苏大家见笑了我和若兰、子琦开这种玩笑也是常有的事儿我和他们在国子监一起读书时他们也经常埋汰取笑我习惯了就好。”冯紫英笑了笑“苏大家是哪里人?” “妾身是杭州人不过在宁波和金陵都住过四处飘零……”羽扇般的睫毛微微一眨苏妙脸上露出一抹黯然神伤之色似乎是往事不堪提起看得卫若兰和韩奇都是心中一痛神为之夺。 冯紫英一样有此感受但是因为有了某些疑心所以这种抗拒自然要强许多虽然也觉得心动但是却还不至于毫无抵御之力。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很多事情其实只要挺过去了也就是另外一副天地。” 冯紫英下意识的宽解了对方一句却被苏妙听在耳中前面一句倒也罢了中间的一句却是很有一些韵味让人回味悠长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多了几许倾慕。 列夫·托尔斯泰的话也被冯紫英拿来用在了这个时代一个歌伎身上话一出口冯紫英才觉得自己有点儿暴殄天物的感觉不过看着苏妙细细品味咀嚼也觉得这女子还真的有点儿才气自己随口这句话她也能听出一份不同寻常来。 苏妙也不多言只是含笑点头。 “好了冯大人卫公子韩公子妾身很荣幸能为三位大人抚琴一曲以示感谢三位大人对妾身的推崇抬爱妾身来京师城这么久来也见识了京师城中士林文人和官绅文臣比起我们江南来风采才华可谓各有千秋不过今日见到冯大人之后妾身才意识到之前还是目光短浅了所以这一曲请妾身为冯大人敬献。” 苏妙的话语情真意切目光柔绵看得人根本无法拒绝便是冯紫英也只能起身表示感谢。 跟着苏妙而来的还有四名歌伎其中一名唱歌三名舞蹈像这样的著名艺伎基本上都是一个团队组合只不有一个其中属于担纲的主角儿其技艺和名气作为挑头角色而其他人则依附其而生。 随着瑶琴摆好苏妙一端坐气势骤然一变那股子专注执着似乎天地万物在其心中已不复存在留在她眼里心中的只有这具瑶琴。 冯紫英对于琴棋诗画中棋诗(书)画都属于略懂毕竟棋、书和画是他从前世中带来的而诗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被动接受然后结合了一些前世记忆剽窃得来的金手指技能当然这个技能很猥琐基本上是憋到退无可退之时才会“爆发”一下或者就是“灵感”来了的时候“绽放”一下。 但对于琴他几乎就是一窍不通了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来了。 伴随着苏妙那清癯纤巧的手指一动冯紫英就基本上能判断这女子恐怕是在这方面真有些造诣轻拢慢捻抹复挑这句话是最粗浅的形容。 而瑶琴在中国古代音乐乐器的地位很高基本上是居于主导地位从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就能略窥一二高山流水觅知音这句话也能一样看出气象所以这方面如果没有天赋不下苦功那基本上也就只能做到中人之上罢了要成为一代大家那真的就很难了。 伴随着琴弦奏鸣那名歌姬婉转歌喉也萦绕而起“……榄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是晏殊的蝶恋花这首名词冯紫英还是知晓的大周歌伎们都沿袭了前宋的风格喜欢选用宋代词人们的一些词曲来作为自己当家作品的脚本当然有些喜欢选择大家广为熟知的也有些人喜欢选择小众冷僻的但是只要能结合自己风格来重新加工塑造达到融合都不是问题。 不得不说这个团队配合很好那个歌伎的歌喉嗓音婉转柔靡该清亮时有金石之音该柔婉时有靡蔓之调荡气回肠让人沉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啊知何处……” 这歌姬的水准也极高不仅仅是她唱的极好而在于她始终能让自己的声音萦绕着苏妙的琴音攀附而上跌宕起伏不离不弃这种默契的配合才是最为难得的。 冯紫英忍不住击节赞叹虽然他不懂音乐但是能让人神为之夺深陷其中而不知他相信这已经是自己能见识到的真正大家了。 看看卫若兰摇头晃脑沉吟不知韩奇双手据案唏嘘不止冯紫英觉得今晚还真的不虚此行了比起他以前所见识的抚琴一道还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 忽然间冯紫英想到贾元春也是此道高手贾府中的仆人丫鬟都说大姑娘轻易不抚琴一旦抚琴便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也不知道有没有能达到这苏妙的水准?若是有机会倒是真想看看元春抚琴的风姿。 相比之下那三名舞姬的舞姿虽然也十分精妙优美但是和歌姬相比已经有了相当差距遑论孙妙的琴技了。 无论如何这苏妙的确不同凡俗值得人高看几分。 一曲既罢三人也是忍不住鼓掌卫若兰更是热切的起身替苏妙送上披风“天籁之音莫过于此!”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冯紫英和韩奇都看得忍不住摇头这才是真正的舔狗可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苏妙礼貌地欠身微笑款款走近冯紫英身边冯紫英也只能起身“苏大家果然是大家沁人心脾回味余香。” 苏妙明眸一亮浅浅一笑“能得小冯修撰如此夸赞妾身自信可以在这京师城站稳脚跟无惧人言了。” 这一手巧妙的自夸其实也是变相夸赞冯紫英在京师城里士林中的名声地位冯紫英听得也是暗自赞叹这等流连于江湖的女子果然智商情商都不同寻常卫若兰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上也就在所难免了也不知道对方这种不加掩饰的仰慕会让若兰如何想?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内心的担心苏妙又莞尔一笑“大人是否担心影响卫公子和您的情谊其实不必多心妾身早就和卫公子说过妾身和卫公子如天际流星交错只有惺惺相惜……” 瞥了一眼卫若兰见这家伙果真是一副能得知己与有荣焉的架势冯紫英真的无话可说了。 一番夸赞寒暄之后几人这才坐下布幔背后才陆续进来下人开始上菜不过能上这个场合的也就只能有苏妙了其他几人自然只能在其他地方安排用饭这也算是对苏妙的殊遇了。 西湖醋鱼东坡肉醉虾雪菜炒鲜笋菜式不多但是也足见卫若兰下的心思了都是江浙那边的菜式这明显是投苏妙是杭州人的口味。 不出所料苏妙也是大为感动专程起身到卫若兰面前敬了一盅酒这简直让卫若兰心花怒放。 这女子果真手腕高妙轻而易举的就能调动起在场男人们的心思情绪哪怕冯紫英下意识的有些警惕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带着节奏走。 “冯大人妾身敬大人一杯……”苏妙在敬过了韩奇之后巧笑嫣然眼波流盼来到冯紫英身畔:“迁安城一战现在在京师城中广为流传茶楼中的说书人都说大人宛如托塔天王降世一举击溃蒙古兵又有人说大人是武曲星君临凡比起诸葛孔明亦是不遑多让……” 冯紫英头皮一阵发麻。 朝廷有意要借助迁安一战的胜绩来鼓舞京师军民士气他是知晓的顺带也要打压京营为日后永隆帝对京营进行大规模改组做准备但是这般吹捧自己就有些过了宝玉那边倒是说了在苦心构造现在还根本没拿出本子来呢怎么这京师城里就四处传遍了? 莫不是这有人是故意来捧杀自己? 庚字卷 第五十七节 泄密 冯紫英突然警惕起来。 虽然他反思过自己当下的情形应该不至于让人上升到要针对自己动手的高度但是也很难说一些觉得自己的突然崛起影响到他们利益者的暗中使坏。 这涉及面就比较宽了一时间也难以筛查出来。 毕竟自己出仕一来从宁夏平叛到开海之略之后的南下江南再到外放永平这里边免不了会有很多利益受损者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不悦达到一定程度免不了就想要用非常规手段对付自己了。 那这个苏妙会不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如果真的有那么又会来自何方? 心中暗自警醒但表面上冯紫英还是笑意盈面:“苏大家言过其实了都是将士效命我既无三头六臂也没有斩将夺旗的武技哪里可能什么一举破敌?迁安城的确击退了蒙古兵但是蒙古兵败而未溃所以才会避实击虚突袭了京营若是真的永平民壮都能一句灭杀蒙古数万大军了那兴许我就该去当兵部侍郎了。” “大人便是当兵部侍郎也是当得起。”苏妙美目流盼“听说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的战斗力并不比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逊色甚至比外喀尔喀人更凶悍他们数万大军围攻迁安这样一座县城都能折戟永平民壮是大人去了之后才组建起来的吧?短短半年大人就能把一支民壮打造成为足以抗击蒙古大军的精锐难道说还当不起一个兵部侍郎么?” 韩奇和卫若兰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是冯紫英却不一样心中怀疑更甚。 蒙古人南侵分为三路大军这一般人并不清楚当然消息灵通者也知晓苏妙在京中逗留几月皆是的都是达官贵人官员士绅知晓也能说得过去但是东路军是由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组成这一般官员恐怕都未必清楚了都只能笼而统之的知道是蒙古人或者再进一步知晓是察哈尔人但是作为察哈尔人的党羽内外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人能分清楚的并不多。 当然如果苏妙感兴趣特地去向她平素结识的人打听又或者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某位官员要炫耀其这方面的见识特意在苏妙面前把这些情形介绍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苏妙一介歌伎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甚至连东路军是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都知道了还知道承担迁安城阻击战重任的是永平民壮? 这就不是一般官员所能知晓的了可以说别说寻常官员就算是五军都督府的人也不清楚其中内情只有兵部的人才能知晓这些内情差别。 “侥幸而已依托坚城而战蒙古人善于野战而且他们本来南侵就是图财遇到挫折觉得伤亡和利益相比不划算加之我们准备充分所以他们计算一下利益进而调头换个目标也很正常。”冯紫英不动声色“苏大家来我们京城不久倒是对咱们京畿百姓如此关心啊。” 苏妙一愣心中也是一凛随即道:“大人苏妙可是希望长久在京师落足呢自然对自家安危有所关注啊总不能才来没几个月京师城就被围困了吧?都说北地不安全妾身当然有些担心。” “那现在呢?”冯紫英含笑问道。 “冯大人能以民壮之力力挫蒙古大军妾身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苏妙笑起来嘴角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左边略深右边略浅这种不对称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加上本来脸颊就小顿时就让这种美感被放大了许多犹如清晨笼罩在晨曦中沾满露珠的花骨朵让人总有想要亲手采撷的冲动。 饶是冯紫英久历花丛依然为之目眩神夺心脏都忍不住颤抖了几下。 妖女绝对是妖女! “不过冯大人却只有一个若是大周能多几个想冯大人这样的盖世英杰那北地无忧我们江南一样无虑了。”苏妙幽幽地道。 “苏大家可是担心倭寇在苏州和松江登陆袭扰之事?大可不必。”卫若兰洋洋自得地道:“根据我的消息倭寇在吴淞江和刘河堡登陆袭扰掳掠之后又在松江南汇嘴虚晃一枪之后突然北上了在南通州遭遇了我大周军的阻击便消失无踪了估计是逃回海里去了。” 韩奇忍不住翻白眼这些消息都是他老爹带回来的宴前他才和卫若兰说了没想到这厮居然就在苏妙面前炫耀起来了。 “哦?”苏妙和冯紫英都忍不住讶然问道。 苏妙是眼眸一缩而冯紫英则是这两日都没有去兵部所以并不知道南边儿倭人进犯的动静没想到倭寇居然又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进犯南通州了。 但南直隶的江防海防因为这一二十年的懈怠都很薄弱了倭人如果真有三千精锐再凭借其舰船的机动能力真的可能会在南直隶那一带搞出很大的麻烦。 这种暂时性的消失往往就预示着更大的危险在后头。 卫若兰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觉得冯紫英和苏妙都为之震动很是得意越发兴奋:“也是南直隶那边卫所军队太过孱弱若是换了这北面试一试紫英我听说登莱水师舰队现在力度很大已经开始建造装设大型火炮的舰船了届时不但是东虏便是朝鲜人和倭人也要忌惮几分了吧?” 苏妙微微色变但是迅即就恢复了正常而冯紫英也被卫若兰突然来这一番话给弄得忍不住皱眉并没有觉察到苏妙的表情变化这等已经算是军事机密的话却被卫若兰这种王孙公子随口道出尤其是在这种场合实在是很不合适。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大周历来就是如此许多官员心目中根本就没有保密意识但是却又喜欢八卦到处打听消息不该自己知道的也要去打探不该说的也随口乱说四处炫耀尤其是中基层官员中这种情况特别突出。 不过登莱水师舰队的建设情况便是兵部这边知晓的人也不多尤其是在王子腾南下湖广之后沈有容坐镇登莱一力打造舰队对外消息封锁得很严。 而从宁波迁移过去的两家船厂也总算是紧赶慢赶的开始从吕宋那边聘请来的佛郎机船匠那里开始设计制造盖伦和克拉克船了实际上盖伦战船和克拉克船在欧洲已经极为普遍而克拉克船在南洋也不鲜见便是大周这边也是因为是否需要而没有涉足这一块。 在冯紫英和沈有容的强力推动之下这两家船厂都按照冯紫英的要求开始到南洋满剌加和吕宋去挖角红毛番和佛郎机船匠只要开出足够的薪俸并不难挖到人甚至还能通过现有的船匠从其母国吸引更多船匠工匠过来只要你开得起足够的薪水。 在登莱那边虽然干得很红火但是在京师这边知晓的人却不多王子腾本身就对水师不感兴趣所以精力都放在登莱军上走了之后登莱那边就更是沈有容的天下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但这些消息怎么连卫若兰这个公子哥儿都知道了?要知道舰炮的铸造才刚提上议事日程沈有容也是在心中才和冯紫英提到从红毛番那边挖来了几个铸炮师开始规划铸炮事宜也希望冯紫英这边能够提供一些这方面的人才。 “若兰你从哪里得闻登莱水师建造舰船了?”冯紫英实在忍不住了启口问道。 “呵呵兵部我也是有些朋友的前几日在和车驾司的朋友喝酒时便听到其中一个主事在说登莱水师舰队现在胃口很大居然要想建造可以安设大型重炮的舰船花费巨大现在王总督南下湖广了兵部就不愿意在多花钱在水师舰队那边了为此水师舰队那边和兵部车驾司还有户部一直在撕扯呢。” 卫若兰洋洋得意冯紫英却恨得咬牙兵部车驾司这帮蠢货居然连这些消息都能在酒桌子上乱传难道不知道这些消息的重要性和保密性么?一旦被东虏和朝鲜人乃至倭人知晓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风波来。 “若兰这等消息最好不要乱传且不说真假这等军机要务你我不适合说这些也请苏大家莫要妄传。”韩奇看出了冯紫英脸色不好看赶紧插话道。 苏妙赶紧点头应是倒是卫若兰还没有意识到大嘴巴一张又道:“紫英那沈有容便是你推荐给王子腾的吧?听说当时沈有容在兵部武选清吏司那边都坐了许久冷板凳了说你慧眼识才推荐给王子腾后来王子腾还在埋怨说你推荐过去的人专门和他争权争银子说沈有容提出的巨舰大炮计划你是始作俑者……” 冯紫英立即感觉到苏妙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锋利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敏感了。 庚字卷 第五十八节 来自何方?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冯紫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卫若兰的话题才好。 他第一次发现卫若兰这家伙生得如此好一副皮囊下边竟然是如此弱智幼稚韩奇都已经提醒过他了他还在这里大嘴巴狂言无忌难道不明白内外有别么?还是真的觉得这苏妙就是他的红颜知己了? 但这种情形下不回应也不好冯紫英只能轻描淡写地道:“水师舰队造船不是很正常的么?倭寇袭扰还有日后和辽东来往难免都要用到舰船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了这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以朝廷的财力十年八年之后能见到成效都算不错了。” “所以王子腾才不乐意嘛他这个登莱总督还能当到十年八年后?”卫若兰乐呵呵地道:“所以你就得罪了王子腾了。” “得罪了就得罪了我又不是武官难道他还能不让我当永平府同知?”冯紫英淡淡地道:“好了若兰今儿个是苏大家为我们献技我们还是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吧。” 苏妙俏眸一转“冯大人妾身倒是很喜欢听卫公子和您探讨国计民生朝廷大政呢现在咱们大周看似国泰民安但是还是有些许多地方都有事情发生像这蒙古人怎么就突兀地打到京师来了难道九边的防御就这么脆弱了?我们江南士民每年承担那么重的赋税粮食布匹源源不断的运往北地边境却换来这般情形?” 苏妙的话让在座的卫若兰和韩奇都有些不乐意了反倒是冯紫英却觉得里边有深意究竟是真的代表了江南士民商贾的民意还是别有用心的挑拨?若说是挑拨问题是在场自己三人都算是北地官绅的代表能挑拨谁? 或者就是一个试探? 他还真有些看不明白这个女子了。 可以肯定这个女人绝非外人想象的那般就是一个才艺双绝姿容绝世的歌伎只不过换了这个时代的官宦士绅们谁都没有这种意识都会自觉地觉得不过是一介艺伎能有什么大不了? 但这女人背后会是哪一边? 冯紫英琢磨了一下觉得那边儿都不像难道真的只是江南士绅派出来的一个试探可这么做有何必要? 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圈冯紫英还是没琢磨出这女人的来历哪一方都可能但是哪一方又都觉得可能性不大。 “苏大家九边将士扛起了防御从蒙古人到女真人的重任几十年里我们北地男儿前赴后继为此付出了成千上万条性命的代价正因为有他们的守护才能使得包括江南、湖广在内的地方得以安居乐业难道江南真的希望回到蒙元时代变成最下等的‘南人’?” 韩奇义正辞严的话语让整个场内的气氛都为之一变连卫若兰先前满脸笑意都收敛了不少。 苏妙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个话题居然会引来他们的如此怒意这却是她所没预料到的。 来京师这么久她所接触到的官员士绅无不沉浸在骄纵安逸的生活中但是一当蒙古人突破边墙杀入顺天府和永平府腹地时这些人又一个个惊慌失措吓得如寒风中瑟瑟发动的鹌鹑甚至不少人都已经开始策划南逃。 好在眼前这一位小冯修撰在迁安城下的阻击战似乎又提振了京师城内士人的精气神这几日里才又开始恢复了精神劲头。 就像眼前这个卫若兰和韩奇一样接触了这么久苏妙真没看出这样的公子哥儿有什么值得一看之处成日里东游西晃国子监读书不成既不出仕也不经商不事稼穑这样的人在京师城中比比皆是。 也难怪如此富足的大周在面对蒙古、女真这些外敌时都显得如此捉襟见肘要养这样大一帮无所事事的闲人废人哪个朝廷承受得起? 面对韩奇不悦的反应苏妙立即道歉:“对不起韩公子可能妾身是有些孟浪了您可能不知道在我们江南杭州苏州湖州这些地方每一户人承担的赋税劳役可能是北地两倍到三倍还有多少固然江南水土丰饶但是依然有无数人卖儿鬻女无数人食不果腹可妾身听闻京营八万大军竟然被蒙古人一夜歼灭可要养活这京营八万人朝廷要耗用江南征集来的多少钱银粮草要征募多少北地男儿可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呢?” “大胆!”卫若兰都忍不住出声警告了他游目四顾有些紧张地道:“苏大家这等话语岂是能从你口中出的?若是被外人听见那就是一场祸患!” 装还在装冯紫英忍不住想要给卫若兰一个表演奖。 这等话语固然有些出格但是在京营大败之后京师城中那个茶楼酒坊不如此谈论? 这京营八万人马绝大部分家眷亲属都在京师城内外他们当然不会骂自己的子弟亲友都只会骂朝廷骂那些无能的将领军官朝廷不就是这样在引导舆论为日后改组京营做舆论准备么? 连《今日新闻》不也一样也在按照礼部的要求很隐晦地在发表这一类新闻? 这是欺负人家不懂京师城里边的规矩不成?可这女人在京师城里来了一两个月岂能不知晓其中奥妙? “卫公子也许妾身说话直了一些但是都是江南百姓肺腑之言这里就只有我们几人妾身也不会将这些话在外边儿说不过你们三位都是京师城里能说得上话的人妾身这番话也是有感而发……” 苏妙眉目中流淌的那份幽怨黯然让卫若兰也是一呆干咳了一声才道:“嗨朝廷肯定会有对策这等事情岂能无声无息的湮灭了?据我所知……” 冯紫英还没有吭声韩奇已经干咳起来卫若兰一愣这才讪讪地道:“朝廷肯定会有处置之策只是现在还未定罢了……” 冯紫英在信中暗叹这朝廷内外秘密简直如筛子一般根本没法保密。 他不清楚卫若兰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无外乎就是那些狐朋狗友们那里得来的可这些狐朋狗友是些什么人要么是武勋子弟要么就是皇室宗亲子弟还有一些官宦人家总而言之这一个圈子里的消息几乎是比朝廷正式邸报速度还来得快。 今天商计的事情晚晚上回去睡一觉便家里人都知晓了然后就是圈子里都传遍了。 似乎是也觉察到了场面有些尴尬苏妙莞尔一笑盈盈起身“嗯今日难得一会诸位京中英杰妾身便再献一首为我大周边塞男儿御敌国门之外贺!”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一反先前的柔媚婉转陡然间琴声变得清冽刚烈那抚琴之姿也是大开大合很有些豪迈雄浑之气便是歌者也是陡然拔高了几度直刺云霄三名舞者也是飞旋狂舞动作激烈奔放比起先前晏殊那一曲蝶恋花更符合冯紫英的喜好。 “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可怜白发生啊白发生!” “好!”连冯紫英都忍不住击掌赞叹起身大大的喝了一盅酒无论此女来头是哪里单单是稼轩公的这一曲《破阵子》便值得赞叹一回。 这一曲可谓慷慨激昂中又带有深刻的忧思与回味不是寻常之辈能把这份情怀意境营造得出来的而苏妙和其团队却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不得不让冯紫英心生敬服哪怕这个女人来历实在可疑但并不影响他对此番表演的欣赏。 冯紫英不像有些人觉得那样一些小动作不足以撼动大局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果说不重视这些却可能给大周的局部造成很大的麻烦进而形成连锁反应。 就像李永芳之事一样自己只是没想起这个人便酿成了抚顺所关的失利直接导致了数万兵民被掳走。 这对于建州女真来说无疑是一剂大补药可以说或许几年的战争努尔哈赤都未能收获如此巨大。 仅仅是收买拉拢了一员叛将就带来如此大的收益这必定会刺激东虏会以更大的动作和代价行此道。 不过若是觉得只要防范好了这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就更是舍本逐末了。 以大周的体量正常情况下的确不是外部玩点这些招数就能扭转的但问题是大周现在是四处漏风内外受敌一个窟窿尚未补上另外一个窟窿又被捅开便是裱糊匠都当不赢。 “果然是好!”正在三人都站起来为苏妙的琴技所感慨时从远处也传来一个声音“我说怎么没能邀请到苏大家和孙大家琴歌合璧呢说是紫英贤弟请走了我还有点儿不信没想到果然是紫英贤弟在这里……” 庚字卷 第五十九节 暗锋 冯紫英听见声音就忍不住皱眉。 他极其不想和对方见面但是遇上了却又不得不寒暄周旋一番。 对方曾经邀请过他几次他都以各种理由婉言推托了。 只是没想到在这积水潭边上的园子里都能遇上而且对方还是主动找上门来。 不是说这些园子都是单独接待客人们么?怎么还能被对方找上门来? 不过此时他也想不了太多了只能起身抱拳一礼:“见过王爷。” 韩奇和卫若兰也都纷纷起身见礼。 “欸紫英你和兄弟何须如此客气?”来人一袭白色府绸长衫一直白玉绾针很随意的将乌黑长发绾在头顶面容秀美无俦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儒雅风姿正是北静王水溶:“听说紫英回来有几日了为何没来我府上一坐?” “不知王爷也在这里紫英失礼了。”冯紫英淡淡的一笑“紫英回来的匆忙而且还得要随时听候兵部和内阁的召唤实在是身不由己什么时候离京返回永平府也得要听朝廷吩咐所以就没怎么出门今日也是若兰和子琦相邀所以才一来散心。” “难怪苏大家说另有安排是要见紫英啊早知道说一声我们便好合二为一啊。”水溶说得很爽利脸上的神色也是格外开朗和煦“我在隔壁的定园也是听见苏大家的琴音这才过来一见没想到会是紫英在这里嗯能理解现在紫英名噪一时是需要避一避。” “王爷理解就好朝廷抬爱让小子成名其实并非如此不过是其他人的荣誉都归结于紫英一身罢了。”冯紫英连连摆手“王爷是明白人自然清楚。” “哈哈哈哈紫英你这可是自谦过甚若是换了别人怕就是舍我其谁了也只有你才会这般不介意这等名声怎么还怕能打仗影响到你的文臣仕途?”水溶笑得格外开心“我朝文臣掌兵并不少见兵部左侍郎柴大人不也执掌大军平叛宁夏么?” “紫英如何能和柴大人相提并论?不过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紫英正巧点了一下火而已。”冯紫英叹息道:“迁安城头一样有无数尸骸默默无闻……” 水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紫英打仗么都在所难免一将功成万骨枯么……” “王爷我可不是将我只是永平府的同知只图一个保境安民而已。”冯紫英强调道。 “呵呵紫英你这一个保境安民可是让无数人羞愧得无地自容啊。”水溶似笑非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这一位紫英怕是还没有见过吧孙瑾江左歌仙江东琴神号称江南的琴歌双绝苏大家你见过了这一位就是孙大家孙大家这位就是你久闻大名未见其人的小冯修撰冯大人。” 站在水溶身后的女人微微踏前一步目光澄澈芙蓉玉面宝相庄严盈盈一礼朱唇轻启“孙瑾见过冯大人妾身在江南就得闻大人盛名原本希望能在扬州一见结果妾身从苏州感到扬州时却听得大人去了宁波妾身到宁波时大人又回了扬州……” 冯紫英有些讶异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这是一个和苏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 如果是苏妙的纤巧的纯真可心的楚楚动人宛若仙子的形象那么眼前这个孙瑾就是富丽堂皇丰润大气恍然观音般的气象。 那张斜飞入鬓的长眉浓淡适度凝而有神乍一瞅艳若桃李再一看冷若冰霜丹凤眼菱唇胆鼻宽颊广额一张玉靥丰而不肥满而不腻给冯紫英的感觉真真杨太真转世。 尤其是那一开口充满磁性的浑厚韵味虽然声音不大也没有抑扬顿挫却充满了一种荡气回肠的穿透力。 “哦?”冯紫英心中也是微微一荡这声音实在太好听了有着一种独特的韵味嗯冯紫英猛然间觉得前世中有一位老牌女歌星和她有些相似徐小凤那声音充满磁性和感染力直透人心。 “没想到我两年前就能如此名声还在江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孙瑾再前一步丹凤眼中熠熠芒动“开海之略福泽江南凡是江南百姓又有何人不知?” 冯紫英见水溶只是好整以暇的笑着在一旁看着有些无奈地摆摆手:“孙大家往事不必再提那也不是冯某一人之功冯某愧不敢当若要说功劳那也是皇上和朝廷诸公深谋远虑果断决策……” “行了紫英孙大家是由衷之言便是苏大家也一样如此江南得益开海之略甚多不仅仅是扬州苏杭松嘉金陵宁波谁不言小冯修撰的好?”水溶目光流动嘴角泛笑“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小冯修撰文武兼资到了永平府居然能练出一支精兵还能打出这样一场大胜仗来相比之下京营碌碌就未免有些贻笑方家了。” “王爷你若是这么说紫英就真的掩面而走了。”冯紫英苦笑。 水溶这厮也是不怀好意如此吹捧自己也不知道意欲何为。 不过他也懒得在意这京师城里也不是他一个人如此不知道有多少人恶意满满的希望自己栽一个大筋斗所以冯紫英才急切的盼着早日回永平避免在京师城里抛头露面。 自己本来以为到永平会安静一阵子没想到这还能闯下比在京中更大的名声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水溶摆摆手“孙大家和苏大家应该是素识吧?” “小妹见过孙姐姐。”见水溶提到苏妙很乖觉地上前和孙瑾行礼。 “苏家妹妹客气了金陵一别亦有半年了吧?苏妹妹京畿流芳姐姐见猎心喜所以也才跟附骥尾而来还请妹妹多提携……”孙瑾也一样十分客气。 苏妙美目中掠过一丝惊讶孙瑾的傲岸可是江南闻名便是到京师城中这几日一样是孤傲不群和自己的人设完全是两路但今日表现却有些不对啊。 不过她也不动声色含笑低语:“姐姐太客气了小妹也不过是承蒙京中诸位贵人抬爱稍有薄名姐姐一来定能凤鸣四海……” 一番寒暄之后水溶皱了皱眉却走过来拉着冯紫英的手“紫英走你我两兄弟说会子话。” 苏妙和孙瑾都是目光一动只是却不能有所表示只能看着水溶拉着冯紫英到一边去了。 “紫英京营在三屯营一战可谓大伤元气我听说皇上极为恼怒京中士民亦是推波助澜预置被俘虏将士于死地这样不妥啊。”水溶皱着眉头道:“虽说京营怠惰已久但是也毕竟属于天子亲军而且将佐大多为我等武勋子弟紫英你也是武勋出身却不能坐视不管啊。” “王爷这等事情怕是该内阁考虑的吧?我一介同知如何能置喙?”冯紫英推脱。 “欸你我兄弟你也莫要在我面前推诿我知道在皇上在内阁诸公和兵部那边你都是能说上话的听闻皇上愿意赎回士卒但是对将佐们的态度却不一样这不是再冷武勋们的心么?”水溶严肃地道。 “皇上也不是不愿意赎回所有人但是蒙古人那边对这些将佐要价甚高十倍于士卒而且要求一并赎回王爷也知道朝廷财力匮乏如何承受得起?”冯紫英也很坦然地道:“便是诸公反对之声也甚大尤其是都察院那边甚至要求便是这些将佐回来也要依律治罪谁若是妄谈赎回便会遭到御史们弹劾不好办啊。” 水溶愁眉深锁他当然知道这批将佐是些什么货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都逃回来那也是要被追责问罪的但现在他们被俘虏了而且蒙古人要求赎回压力就反而抛到了大周这边。 皇上那里倒是无所谓甚至暗自高兴反正他和武勋之间关系一直面和心不和武勋的心也不会在他那边否则皇上也早就不会把太上皇和义忠亲王放在眼里了。 可是对太上皇和义忠亲王来说这批人却是不能放弃的这是人心军心不仅仅是京营便是像九边的宣府镇漕运还有南边儿的卫所中那都是武勋的地盘。 失去了这些人的支持义忠亲王便是得到江南士人之心也根本就立不稳脚跟连一支军队都无法掌握你怎么和皇上斗? “紫英那依你之见关键在哪里?”水溶沉声问道。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王爷您是聪明人还能想不到?御史们再势大但弹章进了宫留中还是驳回抑或交由都察院查处……”冯紫英轻轻一笑皇上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麻烦自己也该给他添点儿堵了省得老是把自己盯着弄得自己不得安宁。 水溶微微颔首“看来还得要太上皇出出面了。” 庚字卷 第六十节 窥伺 面对水溶有些试探性的询问冯紫英不置可否。 太上皇、义忠亲王和皇上之间这种复杂微妙的关系不是他能参与的搅到这里边有百害而无一利尤其是在局面尚未明朗的时候当个安安稳稳的文臣不好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冯紫英已经感受到了风头太劲给自己带来的威胁便是躲到了永平府都还不能干休这就是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见冯紫英没有作声水溶也不再多叨扰笑着揽着冯紫英的肩膀又说了一阵闲话无外乎就是到大观楼看戏听曲把宝玉也叫上一道冯紫英也愉快地同意了。 看着水溶一行人姗姗离去冯紫英这边几人才重新入座。 韩奇目光闪烁良久才道:“紫英感觉你对水王爷有些疏淡啊。” “谈不上他太活跃了而且和京中士人们搅得如此紧密子琦你也知道我这文才被拉去就是做背景的所以只能敬谢不敏了。”冯紫英摇摇头。 “是啊紫英你还别说京中这些文会诗会你一次都不露面我哪几位表兄表弟都很有意见啊。”卫若兰也接上话:“说你性子太傲再说你热衷于时政但闲暇时候参加一下这些文会诗会也有助于你在士林中名声提升啊。” “寿王还是福王、礼王?”冯紫英笑了笑“我都说了这种场合我不适合去了何必去弄得气氛尴尬呢?去了一言不发人家不乐意出乖露丑我不乐意何必呢?几位殿下拢聚人气的心情可以理解青檀书院通惠书院还有国子监都有大把的士子愿意捧场实在不济把真长、文弱还有瑶草几位拉上他们也不会峻拒的何必非要我这种本来就不喜欢参加这种场合的人来折腾呢?” “问题是那几位名声如何能和你比呢?”卫若兰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他们都在暗自打赌看谁能把你给请出山不仅仅是寿王、福王和礼王还有义忠亲王世子呢。” “那若兰你觉得我能去么?”冯紫英浅笑。 “嘿嘿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卫若兰瞥了冯紫英一眼悄声道:“要么都去要么都别去。” 冯紫英会心一笑朝卫若兰竖了一个大拇指起码这个问题上卫若兰这个也算是皇室宗亲子弟还是不糊涂的。 苏妙一直很优雅地在一旁吃着既不像有些女子那样故作大家闺秀般文雅的细嚼慢咽也不像寻常人家女子那样不太注重仪容姿态而显得十分率意自在。 不过她表面上虽然装作用心吃东西但是耳朵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卫若兰和冯紫英的谈话。 相比于卫若兰的幼稚天真这位年龄还要小几岁的小冯修撰就要难缠许多审慎严谨不露口风又或者说的都是大家知晓耳熟目详的东西迫不得已介入一二也都是些擦边内容进入不了实质难怪才名卓著却还能做实事单单是这份能力就比那些自己见识过的大周官员强太多。 二人提及到的寿王、福王和礼王苏妙都知道是当下皇帝的三个儿子如果没有意外下一任皇帝也就会在这三子中产生但是冯紫英却很淡然的应对三人的屡次邀请这份定力和傲气委实让人心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妙又再度表演了一曲压轴的《念奴娇·过洞庭》。 这是张元干的名词冯紫英也有些惊讶此女的观察力还真强觉察到自己明显对她的第二曲更喜欢在这第三曲中就换了豪放词派的这一首《念奴娇·过洞庭》虽然不怎么应景但是却能捕捉到自己的喜好也颇为难得了。 “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柔媚婉转却能奏出金石之音冯紫英也真的觉得叹为观止了。 “苏大家的风采令冯某心折。”冯紫英一番感慨之后又道:“苏大家能来京师士民也是咱们京师士人之福冯某若是有暇定当再来一饱耳福。” “大人何须如此客气?只要大人相招妾身便是上门为大人抚琴亦无不可。” 这一句话出来让卫若兰和韩奇都侧目而视。 这等歌伎并非没有上门表演的就像戏班子一样但是到了苏妙这种身份水准的琴技大家份儿上你想要请人家登门表演那难度就非常高了便是内阁大佬皇室亲王也未必能请得动。 当然请不动也没人会用强到了这份儿上大家都是讲究体面的人用强这种手段只会反过来对自己造成不利影响真当都察院那帮御史找不到目标? 冯紫英也有些惊讶不过对于苏妙的态度他还是很客气地表示感谢:“苏大家这般抬爱冯某愧不敢当啊嗯只是冯某即将回永平府若是日后有暇回京师一定登门。” 苏妙美眸盈盈闪动“冯大人这话就有些客套了永平府距离京师城不过三百里号称京东第一府若是有机会妾身其实也很希望造访拜会冯大人。” 冯紫英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苏妙肯定是盯上自己了只是不知道对方代表的是哪一方敌意还是善意嗯这个善意是指拉拢敌意那就是刺探了。 “呵呵苏大家客气了苏大家能来永平我相信永平府士绅肯定会无比欢迎的。”冯紫英打了个哈哈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还能说不欢迎说了人家要来还不是得应着。 一直到冯紫英几人的马车消失在黑暗中苏妙脸上的神色才慢慢寡淡下来。 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只有那个歌者悄然钻进了马车而其他几名舞姬则站在了车下警惕地关注着四周 “小姐……” “这个冯紫英很难对付不过咱们也从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大周的登莱水师舰队需要重点关注原来我们只知道福建水师是大周精锐水师没想到沈有容去组建登莱水师去了而且据说他们还要造带重型火炮的舰船……” “那他们是得到了红毛番的帮助?”歌者声音有些低沉“这些该死的红毛番不是口口声声说火炮制作是不传之秘绝对不会传到这边来么?” “哼西夷又不只有红毛番佛郎机人红毛番据说也还有几个地方的红毛番佛郎机人也分成大小佛郎机人铸造火炮在我们这边或许是头等机密但是在西夷人那边就未必了这些番人只看重银子要么就是传教只要入了他们眼他们什么不能做?” 苏妙语气变得又快又急“将军此番只是要求我们了解中国内情虽然从江南到京师大周腐烂不堪但是内里依然有一些睿智之士中国比我们大得多若是单单靠我们一家断无取胜之理当年太阁便是错估了中国之力和决心方有文禄庆长失利……” “小姐!”歌者忍不住提醒。 “我知道。”苏妙放低声音“我们不过是卑微之辈舍身饲虎在大人们心目中亦是死得其所只是……” 话音渐低低不可闻。 和卫若兰与韩奇分手之后冯紫英在马车上也在思考。 毫无疑问苏妙是有为而来便是那个孙瑾一样不简单。 冯紫英不确信水溶是否知晓孙瑾身份不简单或许知晓有意利用又或者根本不在乎。 冯紫英倾向于前者。 义忠亲王和牛继宗给他们失去了这样一个机会恐怕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有什么大动作了。 但他还记得水溶和他道别时也不经意的提及皇上又卧床吐血了。 什么意思不问可知当然不会是忧心但是联想到卫若兰提及到的寿王、福王和礼王这三人的表现冯紫英还真的有些焦心。 若是永隆帝能一直健康冯紫英相信没有义忠亲王的机会但是永隆帝如果身体不支呢?那三位谁能承受得起这份重任?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若是大周自家内部共逐之倒也罢了若是外人也想来趁机咬一口那就是冯紫英难以接受的了。 只是有些事情却由不得自己甚至内部都要和外人勾结以为只要夺得正统日后便可以再来重新拿回来却不知道兄弟阋墙外御其侮而有些原则一旦突破那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突破底线而有的东西一旦失去再想拿回来就太难了。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冯紫英相信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已经有联手之势而且应该也和播州那边有勾连倭人这边冯紫英不确定但倭人和白莲教之间那一层阴影始终在冯紫英心中挥之不去既然倭人能和白莲教搭上线那么没理由不和东虏、蒙古人有勾连。 所有这些若隐若现的脉络都让冯紫英坐卧不安可现在的自己却又无力改变这一切甚至说出来都无人信。 庚字卷 第六十一节 结束也是发端 兵部公廨。 张景秋和柴恪在确认了黄得功部终于绕过了雾灵山进入曹家寨与李如樟部实现了会师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黄得功部兵力不多但是他们的到来无疑让原本认为已经陷入绝境士气濒临崩溃的李如樟部犹如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陡然间发现了一泓清泉瞬间满血复活士气大涨。 而一旦李如樟部得到了黄得功部的支持尤其是黄得功部几乎是以火铳兵为主便能对整个古北口以南察哈尔人南侵返回路线构成巨大的威胁。 无论是墙子岭一线还是冯家堡一线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外喀尔喀人他们在北返草原时都将在密云到潮河所这一线遭遇这些火铳兵依托地势的阻击。 尤其是这些蒙古兵们在密云和怀柔所掳掠的财货和人口都将经过这一段漫长的旅程才能越过边墙进入草原缺乏了足够机动能力的蒙古兵便不可能再像之前入侵时那样疾如风火他们将不得在任何一个路口或者渡口或者树林边遭遇这种来自金属弹丸的突然伏击。 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递到还在昌平——顺义——平谷一线对峙的察哈尔和外喀尔喀人耳中他们将不得不面临一个尴尬而艰难的处境。 要么立即回撤甚至可能要丢掉不少他们原本还能带走的人和财货要么他们就得要继续坚持下去力争打破蓟镇军和大同军、宣府军的防线但是就连林丹巴图尔都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做到而继续坚持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 “林丹巴图尔恐怕要考虑退兵了。”张景秋这一个多月来人都瘦削了一圈眼眶显得更深但是精神状态却很好。 “我估计外喀尔喀人恐怕会跑得更快他们没法从延庆那边逃出去只能从古北口这边撤退但这段路可不短。”柴恪微笑着道:“唯一遗憾的就是黄得功部人数太少否则真的能狠狠咬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一口。” “子舒知足吧。”张景秋摇摇头“黄得功这一部都是临时凑合起来的能够出塞走到曹家寨我都很满意了看看京营这帮废物你还能指望太高么?他们已经表现非常优异了而且他们走到曹家寨可不仅仅是拯救了李如樟部那么简单……” 柴恪会意的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获知黄得功部和李如樟部汇合之后陈继先的病也好了五军营开始动员起来而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牛继宗也开始指挥宣府军主动向北出击进攻外喀尔喀人这一切都在熬过了那个节点之后开始转向。 顺义城北门。 林丹巴图尔不无遗憾地回头看了一眼南方。 虽然看不见那巍峨的城墙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甘汉人还是太胆怯了枉自手中握有重兵却不敢赌一把。 内喀尔喀人已经证明了那些京营纯粹就是一帮酒囊饭袋一夜之间居然就被宰赛那家伙给打崩了俘虏五万这甚至连林丹巴图尔自己都不敢想。 只要他敢押注破门而入京师城自己就敢把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全力压上彻底解决蓟镇军到那时候相信宰赛那家伙也绝对再也不会满足于现有的战果要真正西进来和自己汇合了。 可惜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林丹巴图尔也不知道牛继宗是怎么想的这样一个胆怯昏庸的老朽居然还能坐上大周号称第一总督的宣大总督宣府军和大同军这两支大周真正的精锐都掌握在手中居然都不敢一搏。 “走吧。”叹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顺义城林丹巴图尔猛地一催马迈步前行素巴第那帮家伙都已经坐不住了再不走外喀尔喀人只怕真的要丢下自己先跑了。 林丹巴图尔颇为不甘的抿了抿嘴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踏足中原之地了。 他很清楚随着建州女真的迅速崛起蒙古人女真人汉人这三大力量会在辽东辽西沿着边墙展开激烈的角逐博弈届时敌友如何界定就要看当时的情况了。 二十年前女真人还根本称不上这块土地上的玩家但是现在蒙古人却不能不让位于女真人有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这样三心二意的角色有外喀尔喀这种见利忘义之辈林丹巴图尔很清楚察哈尔想要一统整个蒙古的路会相当漫长。 不谈西边的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人单单是要驯服内外喀尔喀人就是一个极其艰巨的挑战。 ******* “大人外喀尔喀人撤了。”帐篷呼啦一下被掀开下属兴奋地冲了进来“昌平州已经没人了斥候进去转了一圈外喀尔喀人应该走了……” 牛继宗却没有那么激动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知道了命令各部尾随追击注意防止蒙古人的回马枪他们骑兵实力犹存虽然没有战意但是为了确保他们掳掠的财货能带回草原他们也不会吝于一搏……” “知道了大人。”下属并没有意识到主帅的落寞一抱拳之后便迅即离去。 帐中只剩下牛继宗和一名心腹幕僚良久牛继宗才幽幽地道:“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情又或者是一件最聪明的事情?” “大人这种情形下的确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若是王公的登莱军还在此番肯定会北上增援蓟镇军那我们倒是可以放手一搏最不济也可以撤出京师城南下但是没有谁掣肘蓟镇军而大同军又不在我们手中陈继先又是一个首鼠两端的角色义忠亲王可以赌这一把可我们不敢啊。”幕僚叹道。 要进城就只能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义忠亲王不到最后一刻不会现身一切风险都在自己身上一旦有了差池那就是身死族灭。 即便是牛继宗敢赌他也要考虑自己几个在宣府军中几个部将的态度毕竟他们的家眷也都还在京师城中这关系到无数个家族的身家性命。 “哼富贵险中求人人都会说这句话但是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牛继宗甩了甩头似乎要把一切已经过去的事情彻底抛开“只是走到这一步我始终有些心有不甘啊。” “大人如果按照您说的义忠亲王已经在江南那边布局甚久这边的事情不过是临时起意成与不成无关大局保存必要的实力也许更有价值。”幕僚沉吟着道:“守江必守淮但江南民风柔弱断难和北地大军一战或许……” “那说得太遥远了。”牛继宗摇头“宣府军皆为北人若是要让他们随我南下这太难了没准儿立马就是倒戈一击。” “那王公的登莱军……?” “子腾早有准备登莱军只有三成不到是山东籍兵士而其他皆来自淮安、徐州、凤阳。”牛继宗也有些佩服王子腾的未雨绸缪当时自己还觉得王子腾有些夸张但现在看来对方比自己看得远。 义忠亲王的想法到现在都还有些模糊但是最后一步便是南下这一点牛继宗是知晓的。 皇上身体状况很不好而义忠亲王身体却很健康加之太上皇也还在如果说皇上先于义忠亲王而死那么义忠亲王倒真的有可能效仿前明英宗一样复位只不过当时明英宗是皇帝而当下义忠亲王只当了二十年太子罢了。 可皇上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这才有些忙不迭地开始把寿王、福王和礼王推出来只是这三位殿下的表现都乏善可陈甚至连朝中群臣都不太看好这也让皇上很是着急。 但这种事情也不是短时间内能一蹴而就的所以皇上现在只能尽可能的让三位皇子尽快开始熟悉政务同时让自己身体能继续多坚持一年半载另外恐怕皇上也应该在考虑如何应对义忠亲王了。 以往也就罢了现在京营损失大半而神枢营的仇士本已经足以牵制住五军营的陈继先了再加上四卫营和勇士营这些边角余料在京师城中第一次出现了有利于皇上的局面这才是皇上敢有所动作的底气。 这也是义忠亲王最担心的以前拖下去对皇上有利只要拖到太上皇逝去那么力量对比就会发生变化哪怕京营保持中立皇帝也可以轻易的将义忠亲王势力碾碎。 但现在皇上意识到他自己可能还会走在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前而他几个儿子现在完全没有做好继位大宝的准备所以他现在不敢拖下去了把京营的问题解决了就轮到义忠亲王发慌了。 现在的义忠亲王甚至没有对策来应对京营平衡互相制约那么皇上占着正统大义据有绝对优势京师城中稍微寻个借口就能彻底解决掉义忠亲王所以义忠亲王不敢再拖下去甚至已经考虑要离开京师城了。 庚字卷 第六十二节 长房大妇 “差不多了。”冯紫英懒洋洋地把脑袋放在沈宜修凸起的腹部上认真倾听了一阵“嗯小家伙很兴奋啊居然在里边手舞脚蹈也不怕母亲承受得了不。” “这会子都好多了前几日还要厉害些。”沈宜修原本柔婉的鹅蛋脸现在也变得圆润了不少眉目间透露出一层母性的光辉颊间幸福的微笑溢于言表“相公你说是个儿子还是姑娘?” “脐儿尖尖是个姑娘居多不过这都不准。”冯紫英安慰着沈宜修“我都说过了不管生的是男是女只要你们娘儿两平安我就最高兴妇人最难就是第一胎所以我才要求你每日都必须要出去散步走上一段路而且没事儿多做一做拉伸运动……” 沈宜修脸红了起来有些薄怒地道:“相公教的那是些什么姿势啊女儿家怎么能做那等行为被人看见还不知道……” 如沈宜修所言便是青楼里的女子都做不出那等龌龊下流的动作来这却是现代瑜伽中最正常不过的。 冯紫英摇摇头:“首先我只是让宛君你在闺阁中做做不好可以让晴雯和云裳帮着你而且力度自己掌握不必强求;第二你们女子在外活动时候少运动量小盆骨髋骨锻炼的时候就更少而生产的时候恰恰这可能就是关键所以之前多活动一些对于生产时候极有好处……” 丈夫的振振有词让沈宜修既甜蜜又懊恼虽说听起来有些道理但是那些姿势实在太羞煞人了便是躲在床榻上习练也还是让人脸烫。 “爷你说的这些法子是从哪里学来的?”晴雯有些狐疑地一边替沈宜修搓揉着小腿一边问道:“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 “怎么还觉得爷是来戏弄你家奶奶不成?”冯紫英瞪了晴雯一眼:“这都是古法秘术张师所授寻常人我还不说呢尤其是像晴雯你这样的细腰瘦臀的骨盆偏小日后若是生产更麻烦最好从现在就开始习练否则……” 一句话把晴雯说得脸色火红忍不住把脸侧在一边啐了一口。 沈宜修忍不住笑了起来“爷可看错了晴雯腰是细的可臀……” “奶奶!”晴雯急了。 冯紫英好奇地瞅了一眼一边儿坐在杌子上的晴雯腰下“哦晴雯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奶奶!”被冯紫英那一眼扫过有如电击般晴雯忍不住夹紧屁股心里也是一阵扑通猛跳。 “好好不说不说不过晴雯难道这些事儿你还能瞒得住爷?”沈宜修眼波流淌“外边儿流言都说爷阅女无数……” 冯紫英忍不住干咳了起来“宛君这都是外界流言纯属诽谤……” “相公这么急做什么?妾身不也说了是流言么?”沈宜修颇觉好笑。 丈夫风流名声甚大连母亲都从东昌府那边来信询问甚至也代表父亲的意思言外之意肯定是觉得是不是自己没有把丈夫侍候好尤其是自己怀孕期间就应该考虑替丈夫多纳一二侍妾或者把身边丫头收房。 但只有沈宜修自己知道丈夫其实在这方面还算是很收敛了。 就像晴雯论容貌姿色绝对是一等一的了但是至今仍然是处子之身自己都主动和他说过寻个合适机会收房晴雯那边沈宜修也专门说过晴雯也含羞带怯的同意了但是丈夫总说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更有情调。 由此可见丈夫并非那种外界所传色中饿鬼。 至于说二尤和金钏儿、香菱她们的事情沈宜修倒是不太在意。 二尤那等胡女不过是相公西征平叛是机缘偶成又或者带着些许尝鲜的心思而且二尤表现也很恭顺沈宜修也很满意。 大户人家赠送丫鬟奴仆都很正常贾家送给相公金钏儿、玉钏儿姊妹固然算是上优之选但是那也是有目的的就是冲着自家相公的名望才华意图交好这甚至没有怎么掩饰意图。 相公教导贾家的贾宝玉、贾环乃至贾兰也有目共睹现在贾环甚至考中了秀才进入青檀书院读书也算是对得起贾家了一双丫鬟算什么? 倒是薛蟠赠予相公香菱在沈宜修看来是一记高招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起码是拉近了双方距离多了许多交道否则薛宝钗、薛宝琴姐妹能否嫁入二房恐怕还真的是很难说。 而且丈夫也隐约和自己提及过他名声现在太大但是有些事情于国于民有利他又不得不去做只是做得多了自然有誉有谤对丈夫来说在女色方面多一些谤或许能缓解一些人内心的焦虑和不满未必是坏事甚至丈夫有意在放纵这种名声的传播。 沈宜修将这点儿意思在信中向母亲和父亲吐露了后后来回信便是父亲信中便再无提及这一点甚至含蓄地表达出了对自己态度和处置方式的满意。 这夫妻闺阁间的私语调笑也颇有一些张敞画眉的味道主仆三人就这样悠闲自得地享受着即将离京之前的最后美好时光。 朝廷那边虽然还没有传来消息但是冯紫英知道自己该离京返回永平府了。 一去一回几日加上在这京中逗留的几日都十天时间了十天时间已经足以发生许多事情了。 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都开始悄然后撤宣府军、大同军正在尾追不舍蓟镇军倒是相对稳健那边宰赛也已经开始北返了自己还需要回去和他见一面。 “爷宝祥传荣国府赦老爷来了。”云裳进来的时候冯紫英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午间阳光不错透过窗棂进来旁边有娇妻俏婢相伴坐在炕榻上真有点儿想要枕腿入眠的欲望。 “赦老爷?”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回味过来他来能有什么事儿?难道是迎春那边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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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字卷 第六十三节 贾赦献宝 “啊?!”晴雯羞燥之后接着又是震惊然后又是狂喜但是更多的还是对沈宜修的感激。 虽然自小就被卖入贾家但是要说晴雯的出身也并非无迹可寻首先荣国府里那好酒的厨子被唤作多官的吴贵便是晴雯的表兄这便是最容易着手查找的线索。 而且买入晴雯的又是赖嬷嬷以赖嬷嬷的老到若是不知根知底的是断不可能送入贾母房中的。 只不过晴雯几岁时就被卖进来而且表兄也是托晴雯的面子才被弄到荣国府里来的而据晴雯所知表兄也只是说听其父亲说晴雯母亲也就是自己姑母多年前就嫁到远方应该是保定府那边去了。 那一年保定府那边遭了灾生活不下去了晴雯母亲所以才带着晴雯来京郊投靠其兄只是舅舅家日子也一样不好过这才通过关系把晴雯卖入荣国公府就是找的赖嬷嬷的门道。 而要进贾府可不单单是卖身就行了也不能只靠吴贵父亲一番作保就行应该还是到晴雯母亲所嫁地方去询问过确实了没问题才把晴雯买入府中而晴雯母亲得了银子也就回保定那边去了。 现在吴贵的父亲早就过世吴贵也不知道姑母究竟嫁到何处只知道是在保定府易州具体哪里就不清楚了。 冯紫英也没想到沈宜修突然给自己出这样一个难题目光落在晴雯身上:“晴雯你究竟是想替爷生儿女呢还是想找到父母呢?” 晴雯跪倒在沈宜修身前“奶奶奴婢……” “起来没事儿老是跪着干什么?”沈宜修笑着拉起晴雯“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难道没这桩事儿你就不能替爷生儿育女了?爷就不替你找你父母了?香菱的母亲都能找得到你的父母自然也能找到不过就是花些工夫罢了现在香菱母亲都在府里边过日子你跟了我跟了爷若是你父母日子过不下去了照拂一二不也是为人子女的孝道?” 冯紫英都忍不住在心中给沈宜修输一个大拇指难怪晴雯死心塌地的跟着沈宜修就这手段你想不服气都不行。 “晴雯你家奶奶说的是倒是爷有些疏忽了。”冯紫英也点头“我记得你有个表兄在荣国府吧他知道你母亲是嫁到哪里么?” “怕是不知道奴婢问过表兄说他不知道只有舅父知道可舅父几年前就过世了当初奴婢也没想过要去找奴婢尚未记事时便被卖到荣国府里要说有多么记挂家里也说不上……”晴雯眼圈都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扭着汗巾子的手指都有些用力过度而发白“只是原来有时候在荣国府里看见鸳鸯和袭人以及金钏儿她们逢年过节都能热闹一番有个走动难免也会有些牵绊……” “那你说你是被赖嬷嬷买进来的那赖嬷嬷知晓么?”冯紫英再问道。 晴雯迟疑了一下“奴婢原来也问过赖嬷嬷赖嬷嬷说她是托人去保定易州官府那边问过是有这么一家人有根底了没多问了可她托的人原本是宛平县衙里的现在都没有干了估计是回乡里了找不着人后来奴婢也就没问了。” 以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只能是人托人去问而且中间断了一环就再难弥合起来这也很正常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当初赖嬷嬷也不过就是确定一下晴雯出身有没有问题而已。 冯紫英点点头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能问到。 先从赖嬷嬷那里问到她所托之人是谁这个人应该是宛平县衙里的吏员没干了也就是回乡还在宛平县境内无外乎就是城外乡野间罢了找到并不难。 找到人让他回忆一下当时托什么人和保定易州那边谁联系上的这样顺藤摸瓜也许就能问到根源当然也不排除中间某一人不在了那就断线不好查了。 “好了也知道了这事儿爷挂在心上。”冯紫英点点头“嗯爷的事情晴雯也挂在心上明白么?”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爷的事情?爷的什么事情?”晴雯抬起红肿的双眸疑惑地问道。 “咦生儿子女儿的事情啊。”冯紫英理直气壮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爷替你把父母找到你替爷生儿子女儿这不很公平么?” 晴雯大羞忍不住跺脚:“奶奶您瞧瞧爷都五品大老爷了还这么欺负人?” 在沈宜修的笑声和晴雯的娇憨地埋怨声中冯紫英乐不可支地出门而去逗弄一下子晴雯这个丫头倒也是一番乐趣。 在会客厅里见到贾赦印象中这还是贾赦第一次登冯府冯紫英也没有怠慢虽然他也同意晴雯的看法这贾赦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但有了迎春这层牵挂倒也不好太对于轻慢对方。 见到冯紫英进来贾赦立即热切地捋着胡须笑了起来“贤侄这几日里愚伯在城中可是四处听闻你的名声愚伯也是脸上有光啊。” “赦世伯您可别这么说您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有多大能耐您还能不清楚不过是因时成事就被一些人夸大其词了。” “欸话不能那么说开海之略就不提了西征平叛这迁安之战足以说明你是我们武勋子弟中的将门虎子京营这帮子人懒散惯了还以为与这蒙古人打仗像是寻常每年操演那么简单轻松丢人现眼到了家现在家家披麻戴孝哭天喊地昨日里已经有一些家眷跑到五军营那里去哭门了。” 来了戏肉来了。 冯紫英从进门开始就在想贾赦找自己干什么。 这厮除了银子是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总不成上门来找自己借银子吧?赖家被他和贾瑞、贾珍他们联手做了他自己起码收获也是一两万银子这个时候应该是囊中饱满之时就算不会嫌银子多但也不至于上门找自己借银子才对。 当他提到京营时冯紫英就已经意识到这厮是为何而来了。 很显然这厮并不蠢也还是从上一回自己与他们两兄弟谈话时听到的一些消息中揣摩出了一条发财之路了。 不仅仅是这倒腾房宅铺子那毕竟投入也不小需要压银子而且手续也繁杂消息灵通者也不那么容易上当相比之下如果能够在赎回这些京营将士上做点儿文章那就真的是一个极好的谋利渠道了。 对这一点冯紫英倒也不拒绝。 冯紫英揣摩永隆帝怕是不会出这笔银子的哪怕北静王水溶去找太上皇出面给永隆帝施压但是有都察院和朝中群臣的反对声音永隆帝还是可以抗衡的尤其是现在正是借机把京营人事大权收归己有的好时候岂能轻易让步? 即便是真的到后面朝廷需要收揽这一部分民心那也要等到京营改组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但是自己对内喀尔喀人那边也需要有一个交待宰赛不可能拖上几个月都还养着这样一大帮将佐们而见不到一分银子或者物资那恐怕宰赛没法对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交待就要翻脸了。 这其中就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赦世伯披麻戴孝不至于吧?据我所知三屯营一战京营战死将士并不多不过千余人将佐死亡更是屈指可数……”冯紫英皱着眉头。 贾赦当然不会是想说这个而是借用这个话题来引导下一步的内容一愣之后就赶紧道:“是啊不过被俘虏了那么多人现在朝廷既然打算把士卒先赎回来但是那几百武将军官据说已经被蒙古人押回草原上去了那可如何是好?这草原上枯寒无比这冬天里据说北风呼啸滴水成冰他们怎么能熬得下来?” 冯紫英似笑非笑“赦世伯倒是替他们考虑得周到只是他们是俘虏在草原上吃些苦是在所难免的咱们也不能指望蒙古人把他们待若上宾吧?就算是小侄也没有那么大颜面却让蒙古人对他们网开一面。” “嘿嘿愚伯此番来就是想要问贤侄一个问题这朝廷皇上究竟是如何考虑这帮人的?他们都是我们武勋子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折磨致死在那草原上吧?” 贾赦搓着手满脸期待这样子哪像是替那些人考虑倒像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感觉。 冯紫英看了一眼贾赦“赦世伯您想做什么?” “紫英你先回答愚伯的问题。”贾赦不悦地道。 “嗯皇上和朝廷也许有心但是却无力又或者朝中一些大臣也不愿意京营的表现太让人失望至于说最终如何可能还要看后边儿情况了不过恐怕这些将佐们家里怕是不愿意如此吧?” 冯紫英的话却引来贾赦诡秘的一笑“紫英那可不一定一个大家族里内部龌龊事儿还少了?没准儿就有人希望他们死在草原上别回来了呢当然如果是他们的至亲或者在家里地位稳固的还是希望他们能被赎回来所以……” 庚字卷 第六十四节 一拍即合 冯紫英也没想到生意还能这般做心中也是一震。 难怪贾赦表情如此古怪诡异只怕他已经听闻到了一些风声甚至接到一些请托了。 微微一沉吟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贾赦说的那种情况不是没有但是肯定不是主要的毕竟干这种事情若是被人知晓那边立即要成为千夫所指天下之大也再难有存身之地绝大部分还是家族中想要赎回人的。 贾赦来恐怕也不是为了前者掺和进去利益未必有多大风险却不小冯紫英这厮多半是受人之托想要掺和到后者中去了从中哪怕牵线搭桥不但能挣一笔银子还能讨得许多人情。 当然也不排除有个别的家族继承人想要鹊巢鸠占又或者本身在家族中就是死对头想要借刀杀人不过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找到贾赦头上? 谁不知道贾赦是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角色真要找他那才是所托非人了。 “赦世伯您说的这些情形小侄可不关心您怕不是专门来为这个问题的吧?”冯紫英问道。 “紫英你我宜属一家有些话我就不瞒你了京师城里不少人都知道是你和蒙古人谈成了赎回那些将士但是现在朝廷只肯赎回士卒而将佐们朝廷没个说法可是有些人却不敢再让他们的家人一直在草原上呆着谁知道这一冬过去他们还能不能活下来?” 贾赦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你也说了蒙古人那边希望全部打包一下子赎回这显然不可能朝廷没银子也不能答应有些人能拿得出银子但他们不可能去帮着赎那些无关的人……” “那岂不是和蒙古人的要求冲突了?”冯紫英反问道。 “这就要看紫英你了愚伯打听过了都说是你还在朝廷没有下决定之前就和蒙古人接触了没有你的出面二十万两银子赎回五万多人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蒙古人肯给你面子多半是和你爹在辽东当总督有关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在这帮将佐的赎回上我们来玩一局?” 贾赦只要是谈到钱的事情上精神就格外好脑瓜子也灵冯紫英也只能说这厮恐怕兴奋点就在银子上只要有银子什么事儿都敢干肯干。 “玩一局?”冯紫英似笑非笑“赦世伯怎么玩?” “朝廷既然短期内无法解决这些将佐回来的意思但是也又有许多人希望能找点儿回来可如果要一并赎回又不可能那么紫英你能不能帮忙牵线搭桥看看蒙古人那边能不能网开一面让一些人把他们自己的赎金缴足就让他们回来?”贾赦一副很有信心的架势。 “这交赎金都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以往被盗匪绑架了也还能说说价蒙古人这边既然紫英你很熟悉那么要是不是可以效仿?像穆天燕柳国荃裘炳众陈瑞师这些人他们肯定都是出得起这笔银子的三万两也好五万两也好只要稍微熬一熬都能拿得出来如果紫英你能和蒙古人那边打个招呼便宜一点打个折扣那么咱们就能在其中可以……” 贾赦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看得冯紫英心里发腻迎春长得姣美客人性子温厚怎么她这个老爹却是如此猥琐? “赦世伯小侄可不敢掺和在其中……” 冯紫英话音未落贾赦已经接上话:“愚伯懂这些事情你当然不能在明面上掺和这些都由愚伯来出面到时候愚伯自然不会少你那一份儿……” “不是赦世伯这个事儿恐怕没那么好办蒙古人那边是要求一并赦世伯你这有说只能解决部分然后还要讨价还价我怕蒙古人没那么好说话……”冯紫英被弄得哭笑不得赶紧解释。 “嗨紫英生意都是讨价还价蒙古人也不傻肯定先要虚报高一些然后才好留下还价余地嘛再说了这些人他们带回草原上还得要供着吃喝还不是希望早点儿把这些人换成银子拖得时间长了那还不是一样有损失?日后令尊在辽东那边和他们打交道时间多了大家相互照应机会更多怎么可能在这些问题上与太多纠结?” 还别说这贾赦只要是谈及银子上的营生顿时就要活泛许多连冯紫英都不得不承认这厮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头脑的起码把里边的各种门道梳理得很清楚。 冯紫英想了一想如果朝廷这边迟迟不能就内喀尔喀人的要求作出答复宰赛那边肯定也会有些着急。 贾赦也说得没错像穆天燕和柳国荃这些开价五万两银子赎金明显是有水分的从五万两、三万两、二万两、一万两、五千两的标准序列来看单单是都司以上的三五十位将佐们恐怕就要五十万两银子在他们看来这些应该是最好索要赎金的。 至于都司以下千总、把总之类的都属于中低级军官了人数也众多要一一来讨价还价工作量就太大了但这个群体涉及到四王八公十二侯之外的许多末流武勋或者是四王八公十二侯的旁支子弟比较多千儿八百两银子这些家中也还是能凑的出来实在不行在外边儿借以下这些救命钱也能行。 一句话这些银子内喀尔喀人要想拿到的确繁琐而冗长宰赛应该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想要朝廷打包赎回但是如果压价太低宰赛肯定不会答应而且关键就是压价了朝廷一时间也不肯支付这会影响到永隆帝对京营改组的安排。 这么算来贾赦这厮的路子倒还不能彻底斩断留着这条引线先慢慢办着既能让宰赛那边不至于因为失望而认为自己食言也能通过这样一笔大生意促进永平府这边的经济发展这些银子都是要换成货物的无论是在永平本地采购还是通过外购走榆关这边输入草原总之都能给永平府带来繁荣。 尤其是冯紫英考虑到后续卢龙和迁安的铁厂全面开工其铁料产量必定大幅度增长再加上水泥产能提升铁料、水泥一方面可以通过榆关海运输往南方乃至日本和朝鲜也可以大量输入草原同时又能从南方运来粮食、布匹、茶叶形成良性循环互动使得永平成为东蒙古与南方物流集散的中转地也能带动榆关这边商港发展。 在这其中这些京营武勋的巨额赎金就能成为一个带动这条商贸链的启动资金。 当内喀尔喀人在贸易商牢牢的与永平、辽东绑定在一起之后内喀尔喀人日后就算是想要下船都不可能某一个首领或者贵族想要逆转整个部落的生产生活方式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赦世伯您这么热心难道有很多人来找您?”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嘿嘿紫英不瞒你说上一次你和愚伯说了之后愚伯就去问了柳家和陈家还有裘家他们现在也是乱成一团没了抓拿有些家里还有人趁火打劫想要重新分配家族的财产愚伯见他们也可怜所以也就给他们提议不如直接去找蒙古人来谈朝廷暂时顾不过来那么咱们就自己去找蒙古人说五万也好三万也好人回来最重要当然也不能当肥羊被蒙古人随便宰所以愚伯就自告奋勇说来找你商量商量他们也都同意了让愚伯先来问一问这条路究竟能不能走通……“ 虽然厚颜无耻但是贾赦还是很坦然地在冯紫英面前和盘托出”紫英愚伯也不瞒你现在荣国府里的情况不太好你也知道府里是老太太安排给二房在管愚伯每年只能有那点儿零散银子花销可现在府里情形不好大观园花销太大而且每年又要多养不少人现在有点儿入不敷出了这不还欠着林丫头那边一二十万两银子我们也很愧疚啊琏儿媳妇哦凤姐儿估计现在也有些吃不消想要撂挑子各房日子都要过所以愚伯也不能多考虑一些……“ 对贾赦突然间把话题挑到荣国府内部的事情上来还是让冯紫英有些吃惊”赦世伯不至于吧?老祖宗只要还在精打细算一些还是没问题吧?“ 贾赦也只是随口这么道一声苦。 有老太太在现在老二又要去江西当学政估摸着就算是榆木疙瘩这一趟学政也能挣几万两银子回来了人家还有女儿在宫里当贵妃可自己呢就算二丫头许给孙家也只能最后再捞一笔以后再想要从孙家捞银子就不可能了贾琏那边倒是还能算是一条门路不过贾赦还是要替自己先弄一些压箱银子所以这一笔生意他才如此上心。 他也知道冯紫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再说对贾家亲善但是这么大的事儿不给对方一些好处肯定办不成。 庚字卷 第六十五节 理直气壮,大马金刀 这个铿哥儿的性子贾赦也是知晓一二的不就是好那一口么? 老二媳妇不就是瞅准了这一点把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送给对方暖床这才博得人家喜欢嘛宝玉后来的各种铺排环哥儿的考中秀才和进入青檀书院甚至现在连兰哥儿好像都能沾上光了。 不过贾赦倒是有些怀疑珠哥儿媳妇是不是有些耐不住寂寞舍身饲虎才换来冯紫英愿意指点贾兰一二? 在他看来这种可能性极大否则之前为什么冯紫英一直对贾兰不闻不问现在却开始热络起来了多半是一亲芳泽了才会爱屋及乌。 想到这里贾赦心里也是一阵火热那珠哥儿媳妇平素里貌似吃素念佛的素淡样子但是却生得一副妖娆倜傥的身段某一日贾赦也曾经看到过一回李纨在一干姑娘们鼓动下穿得轻薄艳丽的褙子那胸那臀果真是让人垂涎却没想到被铿哥儿这家伙给偷吃了。 不过对贾赦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银子至于女色都要排在其后了在他看来只要有足够多的银子什么女人不能拿下? 只可惜自己已经欠了孙家太多银子要让自己退回去是万万不能的至于冯紫英这边就只能玩一出李代桃僵的故事了。 要说岫烟那丫头比起二丫头虽然身份差了一点儿但是论容貌姿色也不输于迎春冯紫英是个对身份不那么重视的连漂亮丫头都一样看得起所以岫烟应该是能入他的眼。 至于岫烟愿意不愿意自己替她找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她怕是感谢自己还来不及呢。 不过倒是刑忠夫妇那边可能稍微麻烦一些那厮现在四处鬼混欠了一屁股烂账贾赦反倒是有些担心冯紫英会不会嫌弃呢。 “紫英现在哪里日子都不好过你们冯府人口少算下来到现在也不过百余口人吧?”虽然是随口叫苦但贾赦也要把戏做足“你可知道我们荣国府多少人口?男女老幼加起来过千人每年花销有多大你可知道?”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荣国府竟然真的有千人之多吃了一惊“赦世伯这么多?哪来这么多人?” “嘿嘿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我们荣国府历经这么多代原来祖辈是买进来的人都成了家生子连续几代下来最早也许就是一两个人几代人下来就能边恒三五十人人家不愿意出去愿意给你当下人你难道还能把他们撵出去或者哀求他们出去说府里边儿快揭不起锅了?” 贾赦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道:“这京师城里最不能塌的是面子一旦周围都知道你府里转不动了那么立即你的朋友就会少掉一大半你想要找人帮忙周转人家都会掂量一二到最后绝大部分都会把你拒之门外了所以再怎么难面子上的东西必须要撑起愚伯虽然看不惯凤姐儿一些做法但是应该说这几年她还是花了心思的只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冯紫英大为吃惊他没想到贾赦还能给王熙凤这样一个公允的评价还真不能把贾赦看得太低了虽然贾赦说别人倒是一套一套的但是轮到他自己身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有这府里人一多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免不了就要出一些不中用的那也罢了就怕出一些好逸恶劳吃喝嫖赌的那一个府里有那么几个这样的基本上就难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贾赦瞅了冯紫英一眼“紫英我那个妻兄你知道吧?” “邢大舅?”冯紫英点点头。 “哼也不知道是猪油蒙了心还是门夹了脑袋居然敢去赌场玩之前我并不知晓等到我知晓时他已经欠下一大笔银子烂账了他本来是苏州小地方来的未曾见过京师城的繁华来之前我便不太喜欢但是都是亲戚碍于面子人家来了还不能不接待着谁曾知道原本在苏州都还好好的怎么到了京师城就迷了心花了眼去赌场高乐……” 贾赦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这一来二去都欠下了许多银子外边儿人都找上门来要账他便东躲西藏到最后躲不过去了人家便要绑了他去又或者要去官府告他欠账不还他吓得不行……” 冯紫英有些纳闷儿怎么贾赦的话题陡然间有扯到这邢大舅的身上来了难道说贾赦还准备提携邢大舅一把让他参与到这等生意中来顺便也挣些银子好还赌债? 贾赦会有这么大方?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便是太阳从西边出来都有可能让贾赦把到手的银子让给别人那是休想。 一时间猜不透贾赦的用意冯紫英索性就不吭声听那贾赦说个够。 “我那侄女岫烟紫英你也是知晓的摊上这么一个老爹也是命苦现在刑忠外边欠了四五千两银子的赌债而且利滚利只怕会越翻越多可他又是一个不学无术没甚本事的根本没法还这笔账……” 贾赦话语里也满是遗憾“只可惜岫烟这丫头生性好强人也生得粉雕玉琢的性子也是极好的……” 冯紫英终于听出了贾赦的意思了难道这厮是打算把邢岫烟许给自己当妾? 嗯那这算个什么?酬谢? 冯紫英哭笑不得这贾赦也太会做生意了吧? “赦世伯你想说什么?”冯紫英定了定神“岫烟妹妹的确是个极好的姑娘邢大舅那里若是欠债太多赦世伯其实也可以周济一二若是不够小侄这里也能圆转一些……” 贾赦要的就是这个话只要能牵上线日后自然就有机会他先前就把刑忠欠账夸大了一倍不过是一二千两银子欠账被他说成了四五千两打的主意就是借这个机会来做这笔生意挣到的银子便能有个说法是去刑忠还债。 不但可以借机拉上关系日后若是岫烟入了冯家门也得要记自己这份情也算是有了一个长久香火情而且冯紫英若是想要纳岫烟为妾自然就会在帮忙赎人这件事情上尽心自己也可以好好捞一大笔。 “嗨怎么能让紫英你出银子?”贾赦一脸正色“愚伯虽然手里紧了些但是也还是能挤出一二先替刑忠还着我是担心这刑忠继续下去没个正经耽误了岫烟这丫头……” 来了冯紫英心里说他倒是很好奇贾赦怎么开这个口。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紫英愚伯看岫烟和林丫头那个庶出姐姐关系很是密切我记得当初如海是不是也让他这个庶出女儿和林丫头一起嫁入你们冯家三房为媵?” 这在荣国府里不是秘密。 既然要娶林黛玉自然要和现在贾家这边黛玉的近亲们把情况说清楚贾赦、贾政都是黛玉的亲舅舅贾母是黛玉亲外祖母自然不可能瞒着这些事情更何况林如海已经过世便是贾家这边有些怨言人都死了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 再说了妙玉陪嫁为媵那也是帮黛玉固宠和维护林家利益也相当于是站在贾家这边贾家当然不会反对。 “确有此事。”冯紫英点点头。 “但愚伯也听说那女子好像脾性有些古怪宁肯出家也不愿意嫁人?”贾赦进一步道。 冯紫英一怔之后没想到贾赦连这个情况都知晓不过妙玉性子古怪一直住在栊翠庵平素打扮也是佛门居士的模样加上潇湘馆和芦雪广那边恐怕都知道这个情况甚至像其他几个姊妹恐怕也都隐约听说所以贾赦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也不奇怪。 “嗯这个……”冯紫英一时间不好回答一口承认冯紫英担心这贾赦可别生出什么幺蛾子比如要让岫烟李代桃僵替妙玉来作媵这可不符合宗法礼仪。 似乎是猜出了冯紫英的一些担心贾赦笑了笑“紫英我倒是希望岫烟能替那庶出女子与林丫头一道嫁入你们冯家为媵不过这不合规矩不过做不了媵岫烟也可以为妾嘛我看岫烟也是一个能生养的你府里现在纳了两个妾是东府那边珍哥儿媳妇的妹妹吧?听说只有沈氏有了身孕其他妾室还有几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动静令尊令堂想必也是很着急吧岫烟进了你们冯家肯定是能生养的……” 冯紫英也是服了这等事情从贾赦嘴里出来也是如此理直气壮他可是岫烟的长辈但又不是父母也不征求刑忠意见也不问一问岫烟自家就这么大模大样大包大揽了弄得冯紫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赦世伯这不好吧?”憋了半天冯紫英才道:“岫烟妹妹知晓么?还有邢大舅那边小侄从没有想过这事儿……” “欸愚伯只问你觉得岫烟如何?”贾赦大马金刀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只要你觉得合适一切包在愚伯身上……” 庚字卷 第六十六节 后遗症 贾赦乐颠颠地走了丢下有些郁闷但更多是窃喜的冯紫英。 不管日后他纳不纳岫烟起码贾赦的心理堡垒已经开始坍塌。 原来还有些担心贾赦为什么一直避而不谈迎春的事儿究竟是银子不够数还是觉得颜面抹不下现在看来估计还是银子问题居多。 只是不清楚他和孙家那边究竟有什么勾当才始终不愿意要说贾赦重诺那比纯粹是笑话看样子是孙绍祖在贾赦身上花的银子不少贾赦不肯退银子可能性最大但是这一回又想要通过自己做生意挣银子才会想出这一招李代桃僵的路数来。 不过邢岫烟的确很合冯紫英的心思不但知书达理性格沉静娴雅而且知情达意算是这荣国府中少有的几个明白人。 《红楼梦》书中她是嫁给了薛蝌但是这一世薛蝌不满足于寻常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想要追求更高的目标而且在妹妹给自己做媵的情况下岫烟这种小家碧玉显然就不是他合适对象了便是薛家二婶也不能答应所以一个进士出身的京官之妹才是合适的。 若是岫烟能进自己门无论是哪一房都是即为合适的长房这边二尤都是不怎么通掌家事务的沈宜修固然聪慧但是她是大妇精力也有限肯定需要一个助手而二尤、晴雯都显然不合适岫烟就非常适合。 二房那边倒是不必宝钗和宝琴都是精明能干的性子尤其是薛宝琴但黛玉那边却更合适黛玉日后肯定是不怎么管家的可偏偏遇上一个妙玉是更不靠谱这三房怎么看都缺一个帮手岫烟无疑是最适合。 美好幻想了一阵冯紫英这才傻乐着摇摇头自己看来也是进入喜欢幻想的季节了春天来了? 贾赦也不过就是给自己画了一个大饼且不说邢忠夫妇的想法还有岫烟自己也未必愿意而且贾赦也说可能最好是跟着黛玉的婚事那都要一二年后去了但赎人的事情能拖一二年么? 所以这就是给自己画的一个饼先让自己把赎人的事情给办了这样他才会兑现诺言。 当然冯紫英倒也不怀疑贾赦的确有这份心思毕竟欺哄自己绝非他所愿他也很看好自己只要自己仕途蒸蒸日上他当然会一力促成这桩姻缘这也符合他的利益若是岫烟日后在自己这里得宠他也一样算是多条路子。 “相公怎么说?”看见冯紫英一脸淡然进屋沈宜修好奇地问道。 晴雯也是捏紧了汗巾子虽说是玩笑话冯紫英答应替自己寻家人但是另外一条却是像一条锁链所住了她的心那可是要替爷生儿女的。 “嗯怎么说呢我觉得么我和晴雯打的赌都符合我固然要替晴雯寻父母但是晴雯么也得替爷生一对儿女才行。”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晴雯轻轻侧首啐了一口。 沈宜修倒是挺高兴“哦相公的意思是贾家老爷此番来不完全是给相公添麻烦?” “算是一个双赢吧。”冯紫英简单地把情况介绍了一下“赦世伯想要从中挣银子我呢也想早点儿兑现和内喀尔喀人的约定否则让内喀尔喀人觉得我心不诚日后再要合作就有困难了。” 晴雯嘟起了嘴巴“说来说去还是赦老爷想借着爷的手来挣银子爷说的不过是替赦老爷掩饰而已。” “狭隘了吧……”冯紫英摇摇头“除开士卒二十万两银子剩下将佐们起码是一二百万两银子的生意我估计皇上是肯定不愿意出的甚至也出不起朝廷内也肯定会反对所以这桩事儿是我给了宰赛一个念想如果彻底落空宰赛会不会翻脸下毒手不好说但是他在内喀尔喀五部内部和科尔沁人那里必定威信大降却是必然的死伤近万如此艰辛一趟却没能拿到足够的回报这个首领的地位肯定会受到挑战甚至被颠覆这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 “相公说得对宰赛失势内喀尔喀五部不稳都不符合大周的利益同样也对相公不利日后相公想要借助永平府来联结东蒙古草原的战略就会落空而且公公在辽东那边也会缺少一个帮手了。”沈宜修点点头她的眼光要比晴雯这些高远得多。 冯紫英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啊。这一仗之后我预计察哈尔人势力会有所减退但建州女真在掳走了抚顺那边几万百姓之后实力还会进一步膨胀而且科尔沁人和东海女真也在逐渐向努尔哈赤输诚虽然我希望利用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五部来遏制这种势头但能不能达到目的不好说建州女真的地理优势太明显了特别是乌拉部搬到了叶赫部之后事实上原本阻梗在建州女真和东海女真之间的咽喉要道已经被打通了。” “那为何夫君要向公公建议乌拉部迁到叶赫部让出那条咽喉要道?”沈宜修是知道丈夫给公公写信如此建议的。 “乌拉部之前被削弱得太甚了而其首领布占泰也被努尔哈赤打得有了心理阴影再坚持下去就算是有叶赫部和辽东支持也逃脱不了被努尔哈赤吞并的结果而且我担心努尔哈赤会利用围点打援的办法来借此削弱叶赫部一旦叶赫部都被灭了大周在辽东要坚持下去就会更难了。” 冯紫英的解释沈宜修大致明白她也不懂军务但是丈夫出道以来无论是在哪方面都是从未失手便是公公在抚顺一战上失手丈夫也说的确是没想到李永芳这个人而已。 丈夫不在辽东自然对辽东镇那么多将领不了解这等事情自然也怪不到丈夫身上来。 “相公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妾身佩服。”沈宜修莞尔一笑打趣丈夫。 “呵呵别人说呢为夫就笑纳了不过宛君说么为夫就当仁不让了。”冯紫英最后半句来个神转折把在座的沈宜修和晴雯、云裳都逗笑了。 ****** 叶向高沉着脸看着堆砌在自己面前的厚厚一叠文书伸手压了压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尔张道甫蒙古人正在退却但是密云、怀柔、昌平、顺义、平谷几乎都变成了一片白地今冬明春这又是近百万流离失所的百姓如何是好?” 李廷机和李三才交换了一下眼神“首辅大人中涵那边怎么说?” 郑继芝已经上了致仕请求七十几的人了身体的确也有些吃不消了内阁也在酝酿要对整个六部堂官们进行一轮调整户部尚书出缺自然也是无数人盯着在。 即便是确定了会有江南士人来接任但是江南士人里边一样也有派系治政像方从哲虽然是次辅但是却是浙江士人的代表他和南直隶士人关系密切而叶向高、李廷机则是福建士人代表他们和江右(江西)方面关系更密切。 伴随着蒙古人撤离北面半个顺天府都沦为了北地被掳走的财货人口无数更重要的这一季一直持续到明春几个月恐怕会成为京师城的噩梦。 数十万流民就算是能劝返一部分但是本身许多就已经赤贫阶层无田无地破屋烂瓦现在借着蒙古人南侵南逃回去的日子更难熬自然就不会愿意回去了。 这一位这今冬明春顺天府的赈济和治安压力巨大稍不注意引发民变这可是在京畿之地不必临清那等远处带来的影响不可低估。 随着西南战事的开打流水一般的银子汩汩向南流去户部现在空空如也面对顺天府一天三道上书请旨要求开仓放粮赈济和劝返离乡百姓朝廷一干人也是坐困愁城。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中涵的意思是让伯孝兄留任到明年夏季夏税收上来之后这西南平叛和顺天府的赈济都是棘手事儿需要好生规划此时易人的确不妥。”叶向高也沉着脸轻声道。 “我看可以。”李三才率先表态“甚至在晚一些也没什么我担心西南战事会迁延恐怕不会像我们预料的那么快了结。” 李廷机皱眉“道甫一年时间都解决不了?宁夏叛乱那么大的声势而且还是内外勾结也不到一年就彻底铲除了难道一帮坐井观天的土司还能比宁夏叛军更难对付?” “尔张都说福建多山那四川、贵州一带山地只怕比福建更险峻而且气候也比福建复杂多变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人无三分银就是说的那边那边打仗不完全是拼士兵更多的是拼后勤粮秣能不能跟上。” 李三才还是有些见识的在漕运总督几年也算勉强知兵深知这带兵打仗最重要一环就是粮草先行而播州那边后勤粮秣能跟得上么? 庚字卷第六十七节不消停 “湖广去年收成还算不错但四川那边略差了一些重庆、顺庆、潼川、保宁、叙州诸府都遭遇了旱灾成都、龙安、嘉定几府算是丰年……”李廷机也皱着眉头“四川那边道路差了一些运输消耗比较大……” “杨鹤上书称荆襄流民情况还算稳定但是白莲教在其中流传很广湖广今年丰收需要进一步稳定郧阳山区的粮价所以……” 李三才也愁眉深锁杨鹤出任郧阳巡抚之后似乎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稳定荆襄流民上去了对于朝廷另外一个任务就不怎么上心了或者是觉得王子腾资历太深不好指挥又或者觉得孙承宗去了是要分他权力? 这帮湖广人也存着一些心思不愿意为了四川那边的战乱把湖广折腾得太厉害可也不想想如果播州之乱控制不住势必蔓延到湖广境内那就真的成了养虎成患了。 紧挨着重庆府东面的一片湖广境内的土司都不是善茬儿若是杨应龙被迅速平定倒也罢了他们甚至能助官府一臂之力若是官军战事不利这帮家伙会不会蠢蠢欲动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据李三才所知像湖广西面的保靖州宣慰司、永顺宣慰司、施州卫境内的土司都历来不那么安分只不过矛盾不及四川和贵州那边那么突出罢了可真的得了机会趁机作乱的可能性很大。 “杨鹤去了湖广怎么也变得不顾大局起来了?”叶向高有些不悦:“湖广重要还是整个大周朝局重要?在都察院时口口声声称大局为重怎么当了巡抚就变得如此狭隘起来了?” 干咳了一声李廷机替杨鹤缓颊“杨鹤只是说困难他是湖广人替湖广喊两声困难也能理解不过我相信如果朝廷有令他还是会遵令而行的。” “西南战事我们现在都心里没底究竟会打多久变成什么样子户部这边有多少预留准备现在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叶向高也没有再追究“固原镇的兵走到哪里了?” “应该到西安了。”李三才道:“昨日景秋还在说从西安往南走路就不好走了怕是要走到明年开春才能到。” “我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些当初有人提出来要尽早考虑用三边的兵我们还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现在看来……”叶向高没说下去。 王子腾的登莱兵不可靠一直在湖广徘徊到现在都还没进入施州卫和永顺宣慰司这让朝廷也是忍无可忍也给王子腾下了最后通牒王子腾这才开始慢腾腾地从永定卫、安福所一带向西进军。 向西就要进入所谓的湘西地区也是各个土司辖地不过登莱军数万大军倒也不虞会有谁不长眼来挑衅但是一旦穿越过这一片进入到四川的酉阳宣抚司、平茶洞司、邑梅洞司这一片这后续后勤保障线就要彻底暴露在诸如保靖州宣慰司、永顺宣慰司这些土司的兵锋之下打了胜仗好说如果战局不利那这些土司会有什么反应? 王子腾在给朝廷的信中也明确提出了这一重担忧虽然遭到了朝廷的批驳和责令最终还是向西而行了但是包括兵部在内一些人还是承认王子腾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 湖广西部历来就是不稳之地西北的郧阳、襄阳乃是荆襄流民聚集地西南的施州卫、永顺宣慰司、保靖州宣慰司都是土司林立民情复杂堪称不服王化之地而这里又恰恰毗邻重庆府和播州一旦局势动荡势必影响到这些土司的走向。 不过现在播州已经生乱无论如何都要表明朝廷的一个姿态孙承宗还未到叙马兵备道便已经开始下令调集四川那边的卫军耿如杞在重庆府也加紧训练了五千民壮大批军资也还是源源不断输入加上固原军正在加紧南下对于播州的平定大家还是身怀信心的。 叶向高的话又提到了痛点上。 当初冯紫英就建议过尽快抽调固原或者榆林兵南下但是朝廷迟迟未做决定总是觉得或许局面没有那么糟糕一直到耿如杞到了重庆府开始认真调查播州方面的情况反馈回来之后朝廷才开始重视起来。 但要抽调固原或者榆林兵也不是那么简单一件事情需要先把榆林和固原那边的局面安排好而蒙古人的入侵使得大同军被抽调入顺天府为防范土默特人趁机作乱榆林镇和山西镇的兵都不敢动就只能抽调固原镇的兵了。 “首辅大人西南战局现在还不好说但楚材、稚绳都专门提到了后勤保障问题王子腾一样是担心此事杨鹤也提过西南战局和西北平叛可能一样都是会面临粮秣物资运送损耗过大的难题哪怕是成都、嘉定或者湖广粮食物资要运到前线都会花费劳役很大这还没有算从固原过来的消耗……” 李三才忍不住摇头“可是这顺天府今冬明春的赈济还要要赎回京营士卒花费二十万两银子我还有些担心南通州那边倭寇突然消失会不会还有更大的阴谋江南那边的卫所力量比起九边差得太远万一漕运……” 李三才是漕运总督出身深知漕运对京师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一场战事之后对粮食、布匹这些民生物资需求量更大。 湖广和江南的物资都需要从运河过来如果说倭寇把目标对准了漕运哪怕只是随便制造一两场混乱都能让北地运河沿线的粮价暴涨对于有些商人来说恐怕是攫取财富的好时机但是对于被百姓来说就是一场浩劫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财政问题始终是困扰大周朝最大的问题尤其是元熙三十七年之后朝廷财政状况日益恶化但即便如此顶着巨大的财政压力元熙帝依然开启了他第六次江南之游耗费巨大也引起了朝廷内部很大的争论。 一些御史甚至直接上书皇帝要求停止南游把花费用到九边防御上但是元熙帝仍然固执己见坚持第六次下江南这也极大地恶化了士林文臣尤其是北地士人与元熙帝之间的关系使得元熙帝在元熙三十七年后几乎得不到朝廷文臣的支持不得不采取称病不朝的对策。 而在元熙四十年后元熙帝不得不考虑提前禅位以化解日益对立的君臣关系这才有了忠孝王登基成为永隆帝。 叶向高也颇为头疼他很清楚郑继芝已经尽力了应该说还全靠这两年开海之后朝廷财政状况有所缓解才能支撑下来只不过大周就像一艘破船这里刚堵上那里又漏了方方面面都在出岔子委实捉襟见肘。 “好了道甫现在说太多也没有意义我们也只能一件一件来解决。”叶向高顿了一下“这顺天府的流民问题首当其冲恐怕还是要让各县尽快劝返赈济粮还得要从各仓调运通州那边先考虑调一些出来起码得让这些流民今冬明春不至于冻毙饿死……” “前日里倒是听见乘风说丰润、玉田那边也有不少流民跑到永平府那边去了但是永平府那边倒是挺欢迎……” 李三才迟疑了一下才道。 “欢迎?”一句话让叶向高和李廷机都无比惊讶。 这年头难道还有谁会欢迎流民?谁不知道这流民就意味着赈济一个冬春下来花销可不小哪怕是有朝廷的赈济粮食但是涉及到对地方社会治安的冲击地方官府的管治都需要耗费巨大精力这可真没听说谁会觉得这是好事。 李三才想了一想才道:“朱志仁和冯紫英在永平府几个县大肆开矿烧炭办铁厂建炭场产铁量不小需要大量劳力又搞起了一个叫什么‘水泥’的工坊主要是用来修墙铺地用据说类似于筑城墙的米汁能够凝结弥合砖缝隙也能把石子、泥沙凝结在一起非常管用十分畅销供不应求我听一个熟悉的山陕商人说他们现在就等着蒙古人退兵卢龙和迁安的矿山和铁厂、炭场都会立即重新启动和扩大规模加上兵部兵仗局和军器局都与佛山庄记在永平府依托这些铁厂建设了两家修造枪炮的工坊所以需要的人很多……” 叶向高和李廷机都听得有些目眩神迷李三才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听那个商人说为了便于卢龙和迁安的铁料、铁器方便运到榆关港装船外销冯紫英甚至和山陕商人们提出建设一条从卢龙到榆关的水泥路面也就是像石板一样的大路这种路甚至不会受雨季雨水的浸泡而变得泥泞难行……” “真有这么厉害?”李廷机都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这是真的冯紫英这可真的是到哪里都不消停啊人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是事不惊人誓不休啊!” 庚字卷第六十八节大生意 来贾府只找贾赦还是第一回。 因为时间太紧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永平府冯紫英不得不“降尊纡贵”再来荣国府一遭所以连在门口迎候的王善保都很吃惊这可是稀罕事儿冯大爷专门来找大老爷。 原本是想直接托人信去找贾赦但一来一去时间耽误太久虽说贾赦这人也没什么面皮身份但这样召之即来万一这厮要拿捏一下觉得他是长辈这样一召唤就过去有失身份呢?虽然大概率看在银子份上可能性不大但是冯紫英还是觉得自己来走一遭的好。 好吧其实这些都是些借口冯紫英来贾府的目的就是看还有没有机会再到王熙凤那里去见一面哪怕明知道这半日时间不可能在一亲芳泽但是总觉得心痒痒几日不见似乎就有点儿惦记了。 不得不说和王熙凤的一夕贪欢是冯紫英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性事最酣畅淋漓的一次或许是王熙凤的特殊身份或许是王熙凤丰软柔绵的身段又或者是前世中看过《红楼梦》书和影视剧带来的某种特殊禁忌感受亦或是王熙凤本身就天赋异禀总而言之那一夜便是过了几日仍然让冯紫英回味悠长。 要说身畔女人也不少二尤金钏儿和香菱云裳不算毕竟太过青涩没有一段时间适应还无法适应一个小妇人的身份但这些女人或许都过于讨好自己总缺乏一种驯服野马又或者妾不如偷的突破禁忌滋味。 冯紫英几日之内再入贾府无疑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虽然来得突然但是还是让贾赦喜出望外。 这意味着冯紫英已经基本接受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或许是自己开出的让岫烟入冯家为妾的条件让冯紫英满意了又或者是可以获利分润让冯紫英动心了但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没有到大门口迎接但是贾赦还是在外书房外边儿亲自等候看到冯紫英进来脸上的笑容和内心喜悦掩饰不住就差点儿要和冯紫英把臂并肩而入了。 “紫英愚伯这两日可没有消停这腿都跑得有些发颤了府里马车几乎被我一个人独占了一辆弄得府里马车都有些不够用了。” 贾府自打出现财政危机之后还是收敛了一些王熙凤在一些方面也管得紧了一些不像以往随便虚报一个由头就能去领银子现在连车辆外出都要计数以便于日后计算这马车损耗情况。 贾赦这几日霸着一辆马车从早到晚几乎不歇家王熙凤都遣人来问了这边儿回答也是说大老爷从冯府回来之后就开始忙碌起来据说是大老爷和冯大爷要合伙做生意。 这也引起了王熙凤的极大兴趣。 贾赦能做什么生意?他那点儿本事王熙凤心知肚明若非靠着冯紫英只怕他走出去只怕都没有几个人能把他打上眼当然表面上人家也还会给他几分尊重但是若是论正事儿只怕就没人会理睬他了。 “平儿你说老爷找铿哥儿来作甚?”王熙凤心里也是痒痒。 若是论银子上的营生她的兴趣不比贾赦弱多少。 这纯粹是天性哪怕是一颗心正在慢慢向冯紫英那边靠拢但是对于银子的兴趣王熙凤却没有减弱过。 不管怎么说铿哥儿那边只是最后的兜底现在自己在贾家的地位日益尴尬虽说贾琏在外纳妾生子的消息还没有在府里边儿传开但是王熙凤却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而一当贾琏某一日决定要携子回贾府的时候就该是自己离开了。 可以说现在其实就已经进入离开倒计时了只不过不知道这个倒计时究竟是两年三年还是半年一载罢了。 既然迟早要离开王熙凤更希望在离开之前挣到足够的银子哪怕铿哥儿那边有允诺但是自己挣到的银子总是底气更足一些而且也能让铿哥儿不能小觑自己对自己的惦念也能更甚。 至于说是不是依靠冯紫英才能挣到银子王熙凤反倒没有那么在意既然贾赦都能这样干难道自己反而不能?好歹自己也算他半个枕边人了。 “不知道但是看大老爷那边都是派王善保跟着的怕是生意上的事情。”平儿迟疑着道。 贾赦身边贴身的人一个王善保一个王善保的女婿秦明也就是司棋的老爹。 秦家兄弟秦明、秦显是贾家家生子秦家老大秦明跟了大老爷贾赦然后娶了邢夫人陪房王善保两口子的女儿生了司棋而司棋又跟了迎春但是秦家老二则是跟了二老爷贾政秦显家的则在大观园南门管上夜。 这两兄弟虽然是亲兄弟但如今却是各为其主当然这层亲戚关系在自然也要比寻常亲近几分。 “营生上的事情?大老爷和铿哥儿能有什么营生上的事情?”王熙凤意似不信。 “奶奶上回冯大爷来府里不是和二位老爷相谈甚欢么?不也说到城里人心惶惶许多铺面宅子都要发卖价格也跌了一大截冯大爷不是说这蒙古人是秋后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么?兴许大老爷就瞅准了这个机会要去倒腾宅子铺面赚个差价吧?” 王熙凤冷笑“大老爷家底儿有几个?不就是靠着孙家给他拿了一万多两卖二妹妹的银子么?还有就是赖家那里榨了一二万两银子罢了这好一点儿宅子铺面哪个不要千两万两?你觉得你大老爷的性子他敢去押注这等营生?就算真的有也不过一二罢了这等事情能岂能让他亲自过府而来?” 平儿一听也是这个理儿冯大爷怎么会看得上这倒腾宅子铺子的营生千儿八百的赚头估计根本就看不上眼吧还别说亲自等们来找赦老爷呢。 王熙凤略一沉吟便吩咐平儿:”你去把小红叫过来。“ 平儿立即明白了这是要让小红去大老爷那边打探消息。 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儿而林之孝家的却是个玲珑人平素不多言多语但是人缘关系却不差连带着大老爷房里的下人们也都熟识这小红去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要给几分面子。 林红玉进来王熙凤便吩咐了一番林红玉也是精神倍增能够被二奶奶委以重任自然是要好生去表现一番。 这边王熙凤在盘算打主意那边迎春也是得了消息。 “姑娘莫不是冯大爷来向老爷提亲?”司棋忍不住问道:“听绣橘说是我外公将冯大爷引进去的直接去了大老爷外书房后来连太太也跟了进去这等阵仗……” “不是。”迎春也是脸颊一阵潮红。 她当然希望是冯大哥来提亲但是那一日冯大哥就说了现在还不是时候须得要暂时忍耐等到时机成熟至于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成熟冯大哥没说迎春就不问。 她相信冯大哥的为人自己除了夫妻敦伦之事没做外其他恩爱缠绵之事都做得差不多了若是冯大哥不要她她便真的只有去死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那什么事儿值当老爷太太亲自去和冯大爷说而且好像连宝二爷、环三爷这些人都没露面以往宝二爷和环三爷都是早早就在门口迎候着的。”司棋一脸疑惑“要不奴婢去看看?” 迎春迟疑了一下“司棋你去莫要露了行迹……” 司棋啼笑皆非“姑娘奴婢去不过是溜一圈又不会在老爷太太和冯大爷面前露面就是问问我外公冯大爷来干啥哪来什么行迹可露?不过若是遇到冯大爷奴婢免不了也要提醒冯大爷一下缀锦楼里可还有一个日夜思念记挂的姑娘呢。” 被司棋这话一下子个逗弄得眉目含春眼波盈盈那份情意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来了看得司棋也是叹息不止若是冯大爷真的辜负了姑娘自己都不能罢休。 迎春也觉得自己好像一听见冯大哥来了便一下子就乱了心志失了分寸既盼着冯大哥能来看自己又怕影响了冯大哥的正事儿。 “司棋你莫要去说这些冯大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事儿才会来找老爷你去一边儿打听一下即可……” 见姑娘那欲言又止羞怯期盼的神色司棋也是不忍心再多逗弄点点头:“奴婢知道了但愿冯大爷能随时记挂着姑娘的好。” 司棋从缀锦楼出来便疾步往园子大门走一出门就看见蜂腰桥那边秋爽斋的门也开了探春带着侍书也出来。 司棋怔了一怔莫不是三姑娘这么早就出门这可少见难道也是为了冯大爷来府里不成? 只是想归想司棋却是面色不变笑着迎上去打招呼:“奴婢见过三姑娘。” “司棋二姐姐在家么?”探春也是点点头面色淡然“你这么早出门去哪儿?” 庚字卷第六十九节生财有道 “三姑娘我家姑娘在屋里起来一阵子了看了会儿书这会子在绣花呢。”司棋福了一福之后回答道:“奴婢去袭人那里要点儿蔷薇硝这些日子脸上有些燥……” “哦?二姐姐又在绣花了?”探春点点头“又在绣那霸王别姬?” 这位二姐姐不太爱出门很有点儿非请不出的味道基本上从不主动邀请姐妹们一聚都是姐妹们邀请她又或者她能主动去姐妹们那里也就算是十分难得了。 这几姐妹里论绣工迎春怕是最好的再次是惜春和宝钗探春和湘云都不喜欢当然若是论刺绣技艺都没法和晴雯比。 前几日迎春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本图画书便觉得那副霸王别姬的图格外漂亮便一直在寻思要用丝巾绣起来探春前两日就看到过还打趣过问这姬是二姐姐霸王却是谁弄得二姐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脸却羞得通红之前没在意今日听的司棋这么一说又在绣花探春倒是有些上心了。 莫非二姐姐有了心上人难道是那孙绍祖?探春下意识的摇摇头不可能。 说起那孙绍祖二姐姐就愁眉苦脸怎么可能对那个男人动心? 只是二姐姐那模样却又分明是思春的感觉论年龄二姐姐也不小了可大老爷却一直没有一个正经说法只说要许给那孙家但是却始终没有具体动静那孙家男人倒是来过府里几回府里人见过的也都没有太好印象。 若不是那孙家男子二姐姐却又会恋上谁? 以二姐姐这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哪里又有机会和外边儿男子认识?难道是和府里的小厮们? 这等事情虽然不多见但是高门大户里难免会有这等糟心事儿二姐姐性子单纯若是被人花言巧语哄骗…… 想到这里探春也是吓了一跳若是那般只怕大老爷知道会打算二姐姐的腿。 “司棋这段时间二姐姐可曾外出?”探春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有没有外人来你们缀锦楼里?” 司棋心里也是一紧莫非三姑娘也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 摇了摇头司棋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姑娘也是知道我们姑娘性子的平素里也就是几个姐妹来往宝二爷现在也来得少了琏二爷还在的时候偶尔还来走动但现在琏二爷去了南边儿就更没什么人来了……” 探春也慢慢静下心来觉得自己猜测可能有些谬误。 再说二姐姐性子单纯容易上当受骗但是她身边随时都有司棋守着以司棋的性子岂是寻常人能靠得了边儿的?只怕话还没讲两句就得被司棋给打出来了。 那会是谁?探春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这位二姐姐思春了那抱着绣绷子满脸娇羞的模样铁定是有了心上人才会如此。 就怕是偶然看见了那位贵家公子成了单相思那就麻烦了。 一时间探春也有些心乱如麻将心比己自己不也如此么? 见探春似乎有些走神司棋也不敢打扰下意识的用探询的目光瞅了一眼侍书侍书似乎也意识到了一点儿什么只是悄悄地向司棋摇摇头。 一直从蜂腰桥走过潇湘馆门口石径要上翠烟桥了探春这才从走神中惊醒过来停住脚步:“司棋你先走吧我去林姐姐那里坐一会子。” 待到司棋上了翠烟桥人影消失在桥下树荫中探春这才问身旁的侍书道:“侍书我看二姐姐这段时间好像心神不宁的模样这司棋也是神神叨叨鬼鬼祟祟的她们主仆俩这段时间究竟在做什么?” 侍书和司棋虽然同属琴、棋、书、画四婢之列但是司棋和入画是贾家家生子抱琴和侍书则不是是贾府自小买进来的所以二人关系并不算太密切。 “姑娘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还真是这司棋原来是个莽撞性子做事儿风风火火只要有她在园子里隔着老远都能听得她的声响往日也经常见她出挑但是这段时间却好像安静了许多不过奴婢倒是看她和平儿姐姐来往密切了许多。” 侍书也是一个机敏人物深知这荣国府里别看云淡风轻但是却是波谲云诡。 姑娘们随着年龄大了而宝姑娘和林姑娘照说都有了归宿却一直没有搬出去贾家本来该算是妯娌的关系似乎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还有一个珠大奶奶看似不问世事但是却因为贾兰拜了冯大爷为师也一下活络起来不是去宝姑娘那里说话就是去林姑娘那里小坐弄得蘅芜苑和潇湘馆本来就有些敏感的关系更加微妙。 而史姑娘也是一直在园子里住着现在更多了一个古怪不经的妙玉一个绵里藏针的邢岫烟加上各家姑娘们各自的丫鬟和婆子这园子里也看似波澜不惊其实风雷暗隐。 “平儿?”探春皱了皱眉“二嫂子那边我看现在也比以往清静了许多虽说还管着府里公中但是……” “姑娘听说琏二奶奶就有些不想管府里的事儿了说还推荐珠大奶奶和姑娘一并来管呢。”侍书的消息并不闭塞。 “哼这等话你听听就好府里的事儿是那么好管的么?”探春摇头“二嫂子这么多年都还举步维艰我何德何能去管府里这些事儿?这些丫鬟婆子哪个背后没有三亲六戚在府里不是扯着老爷们就是挂着太太奶奶们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背一个有名无实的皮何苦来哉?” “不是还有珠大奶奶么?”侍书问道。 “珠大嫂子若是要管也早就管了现在她的心思都放在兰哥儿身上去了没见着成日里去宝姐姐和林妹妹那里不就是指望着冯大哥能多在兰哥儿身上多花些心思让兰哥儿日后也能像环哥儿一样考中秀才进青檀书院读书么?” 探春目光里多了几分幽怨别人都能找着由头和冯大哥说上话可自己却是…… “赦世伯你这动作可够快啊。”冯紫英眉头略微皱了一下便舒展开来。 既然打定主意让贾赦去抛头露面借这桩活儿那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了只是这贾赦动作也太快了点儿这才多久堆砌在自己面前这些名单里就已经由三四十人了再一看居然连一些哨官、把总级别的官佐都列了进来这也未免太夸张了点儿。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贾赦讪讪笑着“铿哥儿你既然撂下了话愚伯自然要尽心去做你也知道咱们这武勋内部都是千丝万缕的联系荣宁贾家虽然这么多年没有再入军中但是愚伯在外边还是有些人脉的所以愚伯随便问了问他们也就找上门来都是远亲近邻的愚伯也不好推啊所以也就只有勉为其难……”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厮居然还勉为其难只怕是求之不得才对。 粗略看了一眼冯紫英发现贾赦的人脉还真的不差齐国公陈家就有三个子弟包括陈瑞师景田侯裘家也有三个包括裘炳众理国公柳家包括柳国荃在内多达私人最低层级一个居然是一个哨官估计应该是有些远的旁支了。 “赦世伯你都和他们谈妥了?”冯紫英很好奇他怎么去和对方说的。 “差不离了明码实价他们也都知道行情其实这都瞒不了人你和蒙古人谈的条件早就传回来了不过蒙古人要求一起赎回所以才让这些人没了抓拿……”贾赦有些得意“愚伯只是稍微透露了一点儿风声就说你和蒙古人其中一二贵酋有往来或许可以赎回一二人但也不能保证要看情况先到先得于是……” 这厮倒是把这等手段玩弄得如此顺溜冯紫英也懒得多问直截了当地道:“那这些赎金他们怎么说?赦世伯你也不能白跑吧?” “嗨愚伯也和他们说能提前赎回来捡一条命就算不错了就别指望能节省多少了当然或许铿哥儿所熟悉那一两位贵酋能给点儿优惠那就是捡着多少算多少了……” 贾赦涎着脸道:“至于我这边都好说我也说了按照赎金我抽半成毕竟这还需要打点上下包括还要找人去蒙古人那边担保万一银子交过去蒙古人却食言不肯放人怎么办?” 这些半真半假虚头滑脑的话语手段对贾赦来说可谓轻车熟路这连哄带骗高举轻放含糊模棱的手腕贾赦也运用得炉火纯青了专门找对方的嫡妻、嫡子避开家族中其他人以免干扰所以很快就能弄来这么多都已经达成意向的目标对象。 连陈家和柳家都愿意相信贾赦估计还真的是相信了贾赦这番说辞。 冯紫英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单单是这份名单上的赎金数额就已经高达十万两出头了这也意味着贾赦就能从中抽头佣金超过五千两了。 庚字卷第七十节贾赦也算是人才 冯紫英不得不承认搞这种歪门邪道嗯也不算是歪门邪道应该算是掮客的行道贾赦的确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 没脸没皮脸厚心黑锱铢必较身份足够人脉宽广这些要素都集于一身了特别是盯着这荣国府嫡长子身份一等将军谁也不虞他会跑路或者食言甚至也没有人会认为他从中渔利有什么不对毕竟是一个空头将军人家也要恰饭上下打点花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特别是贾赦提到的中间保人的问题这一点也是这些京中武勋家族们最担心的没有人从中作保银子交过去不放人了又或者说人都死了再或者说得加钱怎么办?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那个时候全身都下去了挂个耳朵在外边儿你给不给交不交? 谁都没有和蒙古人打过交道尤其是这还不是原来时不时能见着的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而是在更北方的内喀尔喀人很多更是连内喀尔喀人这个称呼都没有听说过不是这一场战事估计绝大部分一辈子长居于京师的人都不会知道。 这等保人哪里去寻?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他们自然不知道贾赦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冯紫英身上冯紫英在贾赦心目中已经变得无所不能他也不怕冯紫英骗他有邢岫烟这颗水灵灵的大白菜吊着冯紫英的胃口不怕冯紫英不就范。 “赦世伯这些人你没有随便许诺折扣减免吧?”冯紫英一边看着名单和介绍一边随口问道。 “这个愚伯如何敢随便打包票?”贾赦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和他们说了人要紧如果真的不在乎人的就别来找我了也许拖上一年两年蒙古人烦了累了索性就不要银子直接放回来了呢?” 冯紫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贾赦倒真的是谈判的一把好手欺哄讹诈各种手段都能运用得得心应手。 “那种可能性倒也不是没有不过那肯定是到最后了人家蒙古人觉得收到的赎金差不多了觉得满意了作为添头白送几个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冯紫英点点头。 “所以我也这么说啊这一两年草原上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就没法保证了。”贾赦洋洋自得“但凡能拿得出银子的家庭都不可能去冒这种险这一点愚伯清楚也不会去找那些家底儿薄弱的……” “赦世伯知晓就好我们什么也没法保证不过我们可以尽量去争取谁也不愿意咱们自家的银子白白送给蒙古人。” 冯紫英也在考虑既然要介入这笔营生当然还要和宰赛谈一谈打折是必须要打的做生意都这样哪有你开价是多少就是多少的道理。 “不过铿哥儿愚伯就多问一句难道这蒙古人吐口唾沫就是钉一点讨价还价余地都没有么?”贾赦显然不甘心。 冯紫英倒也没有隐瞒“赦世伯小侄是肯定要去和蒙古人谈的或许有或许没有或许前期没有后期有又或者有些人能有折扣有的人没有要看情况特别是我们的履约情况比如我们谈好几个人多少银子如果付银子爽快也许下一批就能有折扣或者赠送几个不值钱的也可能。” 贾赦满意地笑了笑。 他也是在观察冯紫英有没有和他打马虎眼儿。 要说和蒙古人谈这笔营生一点儿回旋余地都没有贾赦也是不信的以前他通过贾琏去平安州那边和蒙古人做过生意也是知晓一二规矩的。 蒙古人也不是一味愣头青若是冯紫英此番说没有一点儿折扣那么只能说明冯紫英是打算要把这笔折扣差价独吞了现在看来这位铿哥儿还是对自己很尊重和实诚也没有那么在乎银子。 想到这里贾赦又有些犹豫起来兴许把二丫头许给他当妾比许给孙家更合适? 这么豪爽大方而且对自己也不错的女婿二丫头过去了以二丫头柔绵老实性子肯定能讨得冯紫英和其母段氏的喜欢二丫头身子看起来也是能生养的若是生下一个儿子地位自然就稳固了。 日后自己找二丫头时不时借点儿银子二丫头的性子是铁定不敢拒绝的只要在床上把冯紫英讨好了冯紫英也不会在意这点儿吧? 只是孙家那一万多两银子怎么办?想到这里贾赦也有些肉痛。 邢岫烟虽然也不错但是那毕竟隔了一层嫁过去就只能是一锤子买卖顶多在嫁过去之前多索要一点儿日后是肯定没戏的。 问题是邢忠夫妇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一次若是要得狠了只怕也要闹腾起来哪比得上二丫头这么老实听话喊干啥就干啥? 一时间贾赦也纠结起来了。 冯紫英自然不会想到就这么一会儿面前贾赦就能想得如此之多甚至连迎春嫁入自己府里生下儿子之后的事情都想好了。 “赦世伯那行这个名单我知道了我觉得问题不大这边儿你可以安排他们把银子先交过来了。”冯紫英觉得差不多了。 “那铿哥儿这银子愚伯马上去通知他们赶紧去凑只是送过来的银子……”贾赦忍不住握紧拳头脸上却故作沉吟状内心却是万分紧张。 这可是十万两银子哪怕是过手一下送来的银子说成色不足稍许挤一挤水分都能落入腰包几百上千两对这个贾赦太清楚了。 这些求着自己救人的也不可能因为百十两银子的折色而和自己交恶而且自己也没为难他们万一蒙古人觉得这银子成色不足不肯交人甚至再咬一口呢?那岂不是多余的银子都要给了? “嗯小侄明日就要回永平府了这边赦世伯就按照这个数目先收着吧名单小侄留一份到时候也好和蒙古人商谈……”冯紫英哪里会猜测得到贾赦还在打这些碎末银子的主意想都没想便回答道。 贾赦内心狂喜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来内心对把二丫头许给冯紫英当妾的心思又重了几分。 “也好那愚伯就先收着紫英你估计那边和蒙古人具体谈会要多长时间?” 贾赦还要琢磨一下若是十天半个月也就罢了再长一点儿时间比如一个月甚至三个月那是不是这笔银子自己也可以先拿出去放债听说那贾瑞现在在几个赌场里玩得挺顺溜儿自己放给他二三万两银子赚赚利息差价好像也不错? “起码要两三个月吧没准儿要半年也说不定。”冯紫英琢磨着要等士卒全数放回来之后还得要等着皇上和兵部将经营重组新选拔出来的将佐基本到位这边交易才能慢慢开始否则不利于皇上的操作。 这种事情事先肯定要和兵部那边通气冯紫英当然不愿意引来皇帝的不满默契的配合才是赢得皇帝青眼相加的先决条件。 贾赦心中又是大喜如果真能拖到三个月那这笔生意就做得了。 冯紫英和贾赦在书房内细谈时邢夫人也早早就在外书房外守候着了。 贾赦虽然没有具体和她谈这几日究竟在忙碌什么但是从自己丈夫这几日里神采奕奕忙得脚不沾地的架势来看就知道肯定是一桩大好事儿。 除了银子上的事情自家丈夫就没什么能这么大劲头了前日里原本都爬上秋桐的床了听得外边儿有人找立马提起裤子就往外冲回来才看里裤都是穿的秋桐的。 “善保老爷这几日在忙什么连人都见不着今日又一大早见铿哥儿神神秘秘的谁都不让进去你老实告诉我!”邢夫人板着脸目光不善。 这几日王善保都是跟着丈夫进进出出问王善保家的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她家那位也是深更半夜才回来回来倒头就睡然后一大早就又跟着大老爷出门了。 王善保讪讪地弓着身子“太太老爷专门叮嘱了谁都不能说泄露了出去就能剥了我的皮。” 邢氏冷笑“哟呵那也包括我了?” 王善保叹了一口气他夫妇都是跟着邢夫人陪房过来的虽说夫妇一体但是这府里太太是怕老爷得紧的这会子声色俱厉一见到老爷就立即低眉顺眼难过的还是这下边人。 见王善保只是叹气不语却不肯说话邢氏更是恼怒“怎么了哑巴了忘了自己是跟谁来的了?” 见邢氏是真怒了站在邢氏身旁的王善保家的忙不迭地怒斥:“当家的太太问你话你有什么不敢说这屋里就咱们仨还能漏到外边儿去了?有什么也有太太给你挡着……” 王善保左顾右盼见邢氏三角眼越发冷硬最后迫于无奈只能含含糊糊地道:“是和冯大爷有一笔大营生老爷专门叮嘱任何人都不准说连跟我们赶车的焦三都得了十两银子老爷也说了得了他这银子听到的看到的就只能吞了肚子里去若是传出去一个就先抽死他!” 庚字卷第七十一节截胡 邢氏和王善保家的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两银子?!老爷给焦三?! 贾赦是何许性子阖府上下谁人不知?要从他那里得十两银子只怕是逢年过节时候二丫头或者贾琮都不能一个赶车的焦三居然都得了十两银子? 甚至连邢氏都有些眼红起来老爷对自己都少有如此大方过怎么就对焦三这么豪爽了? 邢氏立即就悟了过来这只能说明焦三这几日跟着老爷他们见到听到的事情太过重要所以才会忍痛给十两银子要买个口风严实。 邢氏和王善保家的面面相觑内心的好奇却是更甚最终邢氏还是一咬牙道:“善保你说老爷真要怪罪我一力扛着。” 王善保犹豫半晌才道:“太太这事儿要不你还是直接去问老爷吧小的也知之不多。” “你知之不多那就说你知道的待会儿我自然会去问老爷。”邢氏不肯罢休。 “太太小的只知道是和京营被蒙古人俘虏的将军武官们有关老爷好像是要找冯大爷帮着赎几个人……”被逼得无路可走王善保只能呐呐道:“其他是真不知道了太太可千万莫说是小的……” 邢氏也是全身一震原来是这笔营生! 京营被俘几万人不是秘密了连《今日新闻》也都半遮半掩承认了此事京中骂声哭声一片后来有传言说朝廷已经答应把将士赎回来但也有传言说只是把普通士卒赎回来将佐军官们蒙古人不肯放要价很高众说纷纭也不知道谁真谁假。 老爷居然要去做这笔营生?!邢氏又惊又喜:“那老爷说的事儿找铿哥儿就能成?”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看老爷的情形应该是能成的老爷说冯大爷和蒙古人那边是有联系的……”王善保半遮半掩地说了一个大概有些担心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老爷知道了只怕不会绕过自己。 邢氏心中微动却又不动声色:“行了我知道了老爷那边你也莫要多说什么我自会去问他。” 打发了王善保离开邢氏这才带着王善保家的回到自己屋里“金桂你说这营生咱们能做么?” 王善保家的吃了一惊“太太咱们怎么做?” “让刑忠来他不是成日里在外边胡吃海喝混日子么?这么久了京中也该有些朋友了听说那被蒙古人抓去的京营将佐有好几百人老爷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不过是顾些有身份颜面的或者以往有交情的罢了那些寻常将佐肯定是管不了的不如让刑忠去打探打探看看京中还有哪些人家里人被蒙古人抓着咱们也可以来穿针引线……” 邢氏一边寻摸一边道:“老爷肯定是要在这里边帮忙联络从中挣些佣金让刑忠来做老爷看不上或者不愿意去联络的让善保把其中法子学着弄明白教授给刑忠这挣了银子自然少不了你们两口子一份……” 王善保家的一听也是大为心动但是又怕自己那口子这么做被老爷知晓那日后就真的要被老爷恶恨了。 似乎是看透了王善保家的担心邢氏又道:“这事儿若是老爷发现了就推到我头上我也就说是平日里不经意听见其说得自家揣摩出来的……” 邢氏这么一说倒是让王善保家的放心不少“太太不如让秦明跟着邢大哥……” 邢氏冷笑一声“你倒是会替你女婿考虑……” 王善保家的不做声了。 邢氏想了一想之后才道:“也罢就让秦明跟着刑忠这几日让善保多上点儿心打探路子问个究竟然后再来说怎么做我估摸着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下来的……” “那太太冯大爷那边……”王善保家的提出了一个最紧要的问题:“听说冯大爷马上就要回永平府那边儿去了。” 邢氏沉吟了一下这却是一个最棘手的。 在京中去打探询问这些被蒙古人抓去的将佐家里简单但是问到了人家就算是愿意赎也得要找门路啊这门路就掌握在冯紫英手上现在老爷已经和冯紫英搭上线了自己在要去另开一道怎么去和冯紫英说?冯紫英又如何会去理睬自己? 不过邢氏也有考虑先前老爷就说过二丫头许给了孙家这冯紫英是个好这一口的若是想要从冯家那边弄到银子岫烟其实也是可以一用的估摸着老爷也应该是打了这张牌他可以打这张牌那把刑忠用起来自然也能用岫烟的名义。 只是这些却不必对王善保家的说。 “我自有计议。”邢氏故作胸有成竹点点头“你们这边只管先把这些做起来。” 小红在贾赦院子边儿上寻摸了一大圈儿找准机会进了院子但是很快就发现贾赦外书房外边儿是王善保在守着而且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就知道情况不大对劲儿。 以往大老爷二老爷和冯大爷在荣禧堂谈话时也没见这种形势难怪二奶奶要让自己来打探冯大爷究竟是与大老爷谈什么来了。 绕了两圈没有机会小红也只能离开却见司棋急匆匆地往这边过来。 秦家和林家都算是荣国府中有些颜面的家生子不过林之孝和林之孝家地位明显要高一些林之孝是仅次于赖大的总管随着赖家的崩盘林之孝、吴兴登、余信、张材、戴良、钱华这是荣国府里下人们中赖氏一族被“推翻”后的最新排名。 林之孝和吴兴登正在争夺头号管家的地位余信、张材二人紧随其后而戴良、钱华则排在最后。 不过无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以及王熙凤都无意在确立一个类似于赖大那样的总管家了而倾向于分管。 比如将原来赖大统管内外的事务一分为二林之孝协助管庄田、铺子外部营生吴兴登则协助负责府内各种内部营生开支余信则接掌了原来吴新登的银库房总领一职张材成为除银钱之外的其他物事库房总领戴良负责采买钱华负责审核相比起原来赖大的一手遮天这样的职责划分要相对合理许多了。 “司棋你这是急急忙忙去哪里?”林红玉迎上前去。 “小红你在这里做什么?”司棋见是林红玉倒是有些好奇琏二奶奶和大老爷格格不入这阖府上下皆知如何会让小红来这边? “平儿姐姐听说冯大爷来了这边便打发我来看看……”林红玉自然是不能把王熙凤抬出来的让与府里上下都十分融洽的平儿推出来自然就是最合适的。 “平儿?”司棋心中也是一哼她一直怀疑平儿这小蹄子是不是和冯大爷有私情上一次平儿和自己看见了冯大爷与自家姑娘亲昵便是扭头就走而冯大爷好像也并不惧怕平儿说出去再说平儿嘴稳但起码也要叮嘱几句才是可冯大爷居然不闻不问这就让司棋有些生疑。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再想到现在二奶奶和琏二爷已经和离了这平儿怕是也想寻个合适的去处没准儿也就是看了金钏儿、玉钏儿的路子冯大爷本身就是一个风流种子只怕是见了平儿那丰润如玉的身子便酥了一半自然是一拍即合。 “平儿这小蹄子也是春心动了么?”司棋大大咧咧地道。 林红玉吃了一惊不过也知道司棋和品格素来交好这些大丫鬟们之间私下里也是荤素不忌便笑着道:“司棋这话你去和平儿姐姐说去我可不敢乱问。” “哼她也不怕二奶奶剥她的皮?”司棋随口说了一句。 “怕不怕那也是平儿姐姐的事情你来这边作甚?”红玉问道。 “我来看看我爹娘。”司棋倒是随口能找理由王善保两口子和秦明两口子都在这贾赦院子里她来自然是很正常的“怎么你没见着冯大爷?” “你姥爷守在门口呢不准人进去估计是大老爷在和冯大爷说话要不你去帮我问问看看他们在说些什么能要多久时间?”红玉假意道。 “也行。”司棋风风火火地便进去了不过须臾便出来了板着脸道:“我姥爷说大老爷和冯大爷说正经事儿怕是不知道能说到什么时候去了我说去替他们送茶进去我姥爷都不答应让我别去烦扰……” 红玉一听便知道司棋也是碰了钉子这司棋在王善保那里可是很得宠的没想到也碰了壁看样子是的确是有重要事儿。 把这个消息一传回王熙凤那里王熙凤就更好奇了什么事儿能让贾赦和冯紫英谈这么久而且还让王善保守着门连司棋都不准进去这可太蹊跷了。 王熙凤有一种直觉以贾赦的性子若是和银子没关系的事儿铁定是没这么大兴趣的但若是与银子有关联的那贾赦能插手的未必自己就不能问一问。 “平儿你去大门上守着若是冯大爷要出门便说我有事儿找他。”想起那一日的百般花式须臾欲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王熙凤便意动神摇忍不住夹紧了身子。 庚字卷 七十二节 撕扯 和贾赦把各种事宜交代清楚冯紫英才发现贾赦也并非自己所料想的那般不堪或许此人品性的确不堪但是要说作为一个备受母亲薄待却又隐忍不发还能琢磨出各种旁门左道捞银子的荣国府的嫡长子想在这千人之众的荣国府里坐稳也并不那么简单。 谁都知道因为老祖宗的偏心二房更得宠贾政也好宝玉也好都更得老祖宗的喜欢甚至连家都一直是由王夫人来管一直到后来移交给作为贾琏媳妇的王熙凤那也是因为王熙凤是王夫人嫡亲侄女但谁也无法否认贾赦是荣国府嫡长子一品将军。 老祖宗百年之后这贾府还能谁说了算真不好说而且这爵位也势必是跟着贾琏这一脉走的贾政、宝玉再怎么受宠最终能得一个分家多分点儿财产就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如果不分家贾政、宝玉那就得一辈子都生活在贾赦、贾琏的阴影之下除非贾政的那个五品闲官能真正干出点儿名堂来但很显然贾政若是能有那般本事也不至于在工部碌碌数十年了。 对贾赦的印象有所改观但也只能是作为一个可以合作者既然是合作者冯紫英也要给对方提一些要求包括节奏要按照自己的安排来。 虽然不知道冯紫英提到的节奏是什么意思但是贾赦也隐约估计到这可能和朝政有关但这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他只需要按照冯紫英的要求做好就行了。 “贤侄中午就在愚伯这里小酌如何?”贾赦心情异常的好谈成了这样一笔大生意虽然接下来肯定还有不少活儿这随后一段时间肯定会格外忙碌但贾赦却是心满意足。 忙也好辛苦也好都不要紧关键是有银子收入甚至贾赦也隐隐感觉得到往日那些和自己接触的武勋们那种若有若无的轻蔑不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可和看重这种尊重感也是贾赦从未在荣国府内获得过的远胜于在府内下人们对自己的那种敬畏。 冯紫英犹豫了一下。 单独和贾赦在一起吃酒肯定会在荣国府里引起许多人的关注不过这等事情哪怕贾赦做得再隐秘迟早也要慢慢为人知晓的几百将佐涉及到起码也是上百个家庭众说纷纭哪里可能保得了密? 不过就是先利用各种信息不对称吓唬一下对方让他们盼着自己家人早日回来的心理让他们暂时守秘罢了但人多嘴杂在冯紫英看来能守秘一二十日只怕都是难能可贵了没准儿几日后就能传遍。 以贾赦的性子他自然是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的更何况这等事情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还能收获一大茬儿各家武勋们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贾政夫妇若是知道了此事冯紫英还不好判断他们的心态不过贾政即将赴江西担任学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看法顶多也就是对自己怎么突然间又对贾赦另眼先看有些意外罢了。 至于府里其他人冯紫英自然不在意便是贾母恐怕也不能说自己提携其嫡长子一把有什么不对吧?不能说你老二都去江西当学政了老大合理合法挣点儿银子也错了吧? “也行吧那就叨扰世伯了。”冯紫英想了一想也就答应了。 “好善保立即让后房做几个拿手的菜我和铿哥儿好好喝几盅。”贾赦大喜。 这趟生意当然还不止于此虽说这三四十人基本上囊括了自己的人脉但是并不代表自己就不能去拓展更宽的渠道。 人托人人介绍人哪怕是那些五百一千赎金的家庭这积少成多没准儿还能捞几千两呢这都还要依赖于眼前这个铿哥儿想到这里贾赦就干劲儿大增。 “留饭了?!”王熙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贾赦居然留饭了?这可是破天荒第一人便是那孙绍祖来了府里这么多回好像也没留过饭吧? 而铿哥儿居然还答应了。 这同样不符合铿哥儿对贾赦的观感啊王熙凤很清楚铿哥儿对贾赦的不屑现在居然能留下来吃饭饮酒厨房还要加菜这太令人目瞪口呆了。 “是啊王善保亲自去厨房打招呼让柳嫂子赶紧准备。”红玉也一样很惊奇估计这个消息立即就能在府里不胫而走瞬间传遍。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莫不是因为琮哥儿也要像兰哥儿那样拜冯大爷为师?”平儿迟疑着问道。 “不可能为一个琮哥儿的事情老爷能和铿哥儿说一上午?还用得着王善保在外把门?”王熙凤断然摇头“肯定是什么大生意而且是只能靠铿哥儿才能做得成的营生否则老爷岂会如此热络逢迎?” “那怎么办?”平儿也没有了主意“冯大爷明日便要启程回永平府总不能……” 见平儿脸一红王熙凤也想到那一日的情形浑身一阵酥麻赶紧摇了摇头把脑海中那些情形丢开“不急既然要在府里用饭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走了让小红去盯着只要那边有要走的迹象你便去仪门外候着假作碰上……” “可万一是大老爷送出来呢?”平儿又问道。 王熙凤也一愣“不能吧?之前不是让王善保去门上候着的么?” 平儿摇摇头:“那可不一定都留饭了大老爷何曾留过人饭?” 王熙凤想了一想“不管了你先和小红去盯着总归实在不行出门你在角门外去候着我就不信他出门就能不见人了。” “可奶奶冯大爷一出门只怕就是不能在进府了。”平儿提醒道。 “他不能进府我出府便是。”王熙凤一咬牙不搞明白贾赦和冯紫英之间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心有不甘。 面对着板着脸的王氏贾政也是无语。 眼见得蒙古人已经开始退兵贾政已经开始琢磨着要准备南下的事宜了王氏自然是不会跟着去的那就只有赵姨娘跟着去了这也是贾政所期望的。 他和王氏早就进入了相看两不厌的状态两不厌那也就意味着仅仅是两不厌不至于到两厌的状态换句话说也就是寡淡如水的境界也就是因为还有宫中元春府里的宝玉另外两人也还要维持夫妻模样罢了。 “夫人铿哥儿要见谁这谁还能干涉过问不成?大哥宴请铿哥儿没请我也很正常啊我马上就要外放南下了本来这段时间也很忙再说了前段时间我和大哥不是还和铿哥儿吃了顿酒么?” 贾政无法理解王氏的心态平素铿哥儿也没来自己这边有时候就是直接进园子大家都知道就是去看宝丫头和林丫头心照不宣也没见王氏怎么样怎么这一次大哥留铿哥儿的饭王氏就这么不悦了? “老爷大伯是什么性子我们都清楚你何曾见过他留外客饭?”王氏脸色平淡但语气却是不善“虽然妾身不知道前几日大伯老爷和铿哥儿说了什么话但是大伯对铿哥儿历来是不怎么待见的怎么陡然间就变得如此热乎了?若是里边没有什么古怪妾身是不信的。” 贾政微微一怔之后也觉得王氏所言不无道理自己兄长的心性阖府皆知怎么就突然对铿哥儿这般热络起来? “莫不是大哥想要让二丫头……”贾政试探性地问道。 王氏点头又摇头“或许是有这方面的瓜葛但是大伯不该如此热络肯定内里还有什么更能让大伯动心的事儿妾身是担心大伯莫要那我们荣国府的名声去做些事情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却不是大伯一个人的事儿了。” 话里话外就是想要让贾政去打探打探贾赦和冯紫英之间究竟有什么勾当。 若是以往王氏是没有这么大兴致去过问这些的就算是贾赦和冯紫英有什么勾当她也懒得过问只要不影响到府里自家生活那也由得他们去但现在情形有些不同了。 前几日王熙凤便找过她提到了贾琏在扬州纳妾生子的事情说兴许一年半载后贾琏就要带着妾生子回来了甚至也可能就在扬州要娶妻了她便不能留在府里了。 这让王氏有些伤感。 凤姐儿在府里几年尤其是几年里替她管理府里事宜算是劳苦功高现在却落得个这种下场委实让人心寒。 但这都在其次凤姐儿告诉她现在府里的情形每况愈下从查抄赖家弄来的银子照这种情形下去顾及顶多能维系到明年中也就是说还有大半年时间贾家又要进入不断的抵当发卖状态问题是这荣国府里这些压箱底家当究竟还能支撑得了多久? 凤姐儿的去意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可是换了谁难道就就能解决得了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难题? 庚字卷 第七十三节 形势所逼 正因为府里人越发感觉到当下荣国府的没落而且许多人现在都有了二心像凤姐儿因为和贾琏的和离现在也生了离去之意大伯大概更是觉得老祖宗偏心而有自立门户的想法。 但是这荣国府上上下下千号人一旦凤姐儿要离开谁来管家?难道交给邢氏? 那更是王夫人不能接受的。 可如果是捏在自己手上无论是让珠哥儿媳妇还是探丫头来摸着都要面临无米之炊的困境自己作为掌家媳妇就不得不考虑如何支撑下去这老爷一去江西可能就是几年带着赵姨娘在外边儿逍遥自己却要背负这样沉重的包袱王夫人当然要多考虑几分。 贾政皱起眉头。 贾赦留饭冯紫英却没有叫自己明显就是不愿意二房这边掺和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但是猜都能猜到和是钱银营生有关系。 联想到前次大哥和铿哥儿说的那些话难道是做的那宅子铺子倒腾营生? 但是那都是要花大本钱的营生而且也未必有那么多合适的时间这么短又能做下几桩? 何况现在蒙古兵退兵的消息已经传开这等营生早就没了机会才是哪用得着再来如此热切的留饭铿哥儿? 贾政苦苦回忆似乎那一日也就没有再谈其他更多的了那大哥还能有什么营生找上铿哥儿? 不对好像还谈了一些贾政慢慢回忆起来大哥好像对京营将佐们被蒙古人俘虏一事很感兴趣而且专门打听铿哥儿与蒙古贵酋谈判的事情最后还问了铿哥儿和蒙古贵酋是不是有交情难道……? 见贾政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王夫人知道自己的话还是起了作用“老爷莫不是想起了一些什么?” “那一日大哥倒是对咱们京营武勋中被俘虏的那些将佐的情况很感兴趣也问了铿哥儿和蒙古人谈判的情况不知道大哥是不是……” 贾政也不确定毕竟当时他也有些走神想到了探丫头能不能给冯紫英做妾的事情上去了没太在意但是的确是听到了一些这方面的话。 王氏对外边事情不太精专但是也还是知道这京营武勋被俘虏数百人大多都是和贾家有些往来和交情的“老爷那这些被俘虏的武勋将佐朝廷就没有打算赎回来?” “朝廷现在只打算赎回士卒将佐蒙古人要价太高朝廷怕给不起而且朝廷内部反对声也很强。”贾政摇头。 “那老爷您觉得大伯是不是想要私下里帮忙撺掇联络请铿哥儿帮忙赎回一些和咱们贾家相熟之人呢?”王氏也不蠢也能想得到这些。 赎人是一回事涉及到这么多人如此海量的银子大伯在里边肯定要上下其手利用荣国府名声做担保利用贾家和铿哥儿的关系做人情从中牟利这条链条一下子就能明白了。 贾政和王氏相对而视都顿时明白了贾赦的打算难怪要避开二房这边贾赦这是想要打算独吞这笔收益啊。 虽然不知道这笔收益有多大甚至都不清楚究竟这些将佐们的赎金具体数额但是贾政记得当时冯紫英说了士卒是二十万两银子赎回但是几百将佐的赎金要高得多估计起码应该是一二百万两银子以上而贾赦哪怕在其中稍微过手估计都能数千上万两银子到手。 贾政虽然对银子这些没有那么太过于热衷但是同样也清楚现在荣国府的艰难否则也不至于对赖家如此斩尽杀绝现在这样一笔银子就眼睁睁从眼前流过要说用的是荣国府名声作保靠的是铿哥儿的人情可铿哥儿论感情只怕和二房这边还要深厚一些呢和长房那边哪有什么交集? 没等贾政想明白王氏却是已经想通透了:“老爷这怕不行若是要从蒙古人那里赎人人家这些武勋肯定要找有信誉作保大伯这是拿着咱们荣国府信誉去作保另一边儿就是用铿哥儿与蒙古人之间的交情这笔人情相当于是用铿哥儿的了可若要论公这该是咱们府里公中来做这笔营生论私那也是咱们二房与铿哥儿交情渊源更厚林丫头是大伯和老爷的嫡亲外甥女宝丫头是我妹妹的嫡亲女儿大伯这般藏头遮尾的做事情就未免太不厚道了。” 贾政皱起眉头王氏固然说得有理但是之前你也没想到过这一出啊现在大哥只怕前期都做了不少准备了这才突然下手和铿哥儿合作你现在要去横插一杠子只怕两房之间立即就要翻脸。 贾政是最怕麻烦的性子犹豫了一阵这才道:“夫人这事儿大哥怕是筹划已久了咱们以前也没想到过现在要去说什么恐怕不合适要不……” “老爷恐怕不行。”王氏很难得地态度坚决一回“你恐怕是不清楚咱们府里边现在的状况老爷忙着外边儿公务所以妾身和凤丫头也就没有烦扰老爷但现在情况很不好便是从赖家那里收回来一部分银子但是也顶多能维系到明年中老爷倒是马上去江西了可府里还有千号人呢这日子到明年怎么过?” 贾政一怔内心也有些惭愧王氏甚至都已经料定自己去江西后对府里的不闻不问了所以才会有此焦虑才会另谋想法? “那夫人的意思……?”贾政沉吟了一下才问道。 “老爷去问一问大伯如果不好直接问那起码也要找个法子打探一下看看大伯究竟和铿哥儿在做什么?大伯那里不好闻那铿哥儿那里总可以问一问吧?妾身不信铿哥儿能对大伯如此却还要瞒着我们。”王氏有些瘦削的脸上付出一抹冷峭的神色一字一句地道:“大伯能做到的我们一样可以。” 王氏甚至都已经琢磨过贾赦是怎么来说动冯紫英的了或者是二丫头又或者是邢岫烟。 冯紫英的心性众所周知吃着林丫头嘴里还惦记着宝丫头碗里自己送他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便一下子拉近了关系而在之前两家关系其实是颇为疏远冷淡的。 冯紫英预料到自己被贾赦留饭肯定会引起一些关注甚至闲话但是却没想到连王氏这种素来不关心俗务的人也都居然如此积极热心的加入进来。 “冯大哥被大舅舅留饭了?”黛玉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格外惊讶据她所知冯大哥和大舅舅关系应该是很一般才对留饭也该是二舅舅留饭才对。 “嗯厨房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大老爷专门叮嘱要做得精致一些另外奴婢听司棋说大老爷心情极好走路都带唱曲儿呢。”紫鹃捂着嘴笑道。 “可冯大哥不是说明日就要回永平府了么?”黛玉秀眉轻蹙手里握着的画笔轻轻放下“怎么这个时候却又来府里了?” “这却不知道了。”紫鹃欲言又止。 “怎么了鬼鬼祟祟的?”黛玉微微噘嘴。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婢子听司棋说遇见三姑娘也好像是去大老爷那边儿转了一圈应该也是听见了冯大爷去大老爷那里了。”紫鹃圆润的脸盘上露出一抹思考之色“可是最终好像没进去。” “哦?”黛玉讶然看着自己这个贴身侍婢“紫鹃你想说什么?” “奴婢听闻二太太身边彩霞说二姥爷和二太太也谈起过三姑娘的婚事了可是好像只说了说就没有了消息可论年龄三姑娘也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紫鹃贝齿轻咬朱唇轻轻叹了一口气“估计是没有太合适的。” 黛玉蹙眉她当然知道探春也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一般大家闺秀满了十四便是要考虑婚嫁之事了一般说来满了十六就应该要出嫁超过十八岁未嫁的都比较少见了探春和自己一样已经满了十五了翻年就满十六岁了这个年龄起码应该有订亲了。 见黛玉若有所思紫鹃才又道:“奴婢还听得赵姨娘身边吉祥说环三爷一直替三姑娘抱不平要三姑娘主动和老爷、太太说不能像二姑娘那样任凭大老爷那般胡乱指婚……” “二姐姐哪里就指婚了?大舅舅虽然有那个意思但是也没有真正定下来不过那孙家的确非良配。”黛玉沉吟了一下才道:“若是有机会我也要和大舅舅与大舅母说一说听说那孙家男子性格暴虐喜好酗酒二姐姐那性子嫁过去只怕会受许多苦。” 紫鹃微微点头“其实奴婢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姑娘您是晚辈不好和大老爷太太说这些话不过冯大爷现在既然这么得大老爷的推崇看重或许请冯大爷说一说效果就要好得多。” 黛玉笑了起来道:“紫鹃果真心细只是不知道大舅舅究竟什么事情会这么对冯大哥?我还没见过大舅舅对谁有这么上心呢。” 庚字卷 第七十四节 秒懂 冯紫英是带着点儿醺醺醉意离开的荣国府的。 贾赦很能喝冯紫英本来酒量就够呛面对贾赦的殷勤劝酒很难抵挡尤其是在对方有心相劝之下更是不好推脱。 宝祥把马车叫出来时冯紫英就径直上了马车躺下只是感觉到好像出了大门没走几步就停下了。 冯紫英有些不耐烦地道:“怎么了?” “爷平儿姑娘在路边儿上可能有事儿要和您说。”宝祥是深知这位平儿姑娘和大爷有着某种特殊关系的不敢失礼赶紧吩咐驾手停下。 “平儿?”冯紫英虽然有些醉意但是神志还是清醒的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着外人说“我喝了酒不好下车了你请她上来说话。” 宝祥原话说了平儿犹豫了一下这才踩着马车车辕处的梯子上车挑开车帘却见冯紫英脸色潮红斜躺在车厢里背后靠着一个靠枕。 见平儿掀起布帘冯紫英挥了挥手“平儿来得正好要不陪着爷坐一会儿?” 见冯紫英有些醉意平儿赶紧摇头:“爷在大老爷那里喝多了?” “嗯略微超了点儿量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冯紫英不以为然地道:“既然不愿意来挨着爷坐爷知道你也是一个忙人有什么事儿?” 平儿更加犹豫但想到王熙凤的急切和冯紫英明日就要东返永平所以还是开口了:“奶奶想要问一问你和大老爷谈的事儿问你有没有时间……” 冯紫英精神顿时一振先前来贾府本身就存着某些心思只不过被贾赦的热情款待给冲淡了某些方面的想法加上多喝了几杯也就丢弃了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准备回去了却没想到平儿却代表凤姐儿找上门来这如何不让冯紫英怦然心动。 “时间倒是有可是府里边我不好再进府了啊。”冯紫英皱起眉头“明日一大早爷便要启程返回那边儿事情也都挤在一块儿了都得要回去之后尽快处置。” “奶奶说她可以出来如果有合适地方见一面就最好……”平儿贝齿轻咬着唇肉小声道。 冯紫英大喜过望首先想到的就是大观楼那里是看戏的好去处上一次在大观楼里好生戏谑了一番凤姐儿如今似乎也可以过去重温旧梦不过那里也太招人眼目。 想到这里摇摇头冯紫英酒劲儿似乎也消退了不少“非得要今日么?” “奶奶是这么嘱咐的奴婢也只能如实来禀报……”平儿妩媚地白了对方一眼这些男人贪恋的时候如狼似虎可一考虑到现实便犹豫再三。 冯紫英皱起眉头这在哪里见王熙凤?他当然想见之前甚至都想好了可没想到贾赦如此热情攀谈时间大大超过预期而且还留饭了这等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也不可能去哪里甚至连园子里都不好去了。 未曾想到王熙凤的鼻子倒是挺灵一下子就觉察到了贾赦和自己之间的突然热乎起来存在猫腻这才要紧赶着上来。 只是王熙凤是断不能到丰城胡同自己家里去的既不合规矩也风险太大王熙凤也肯定不敢去。 脑瓜子突然一动冯紫英点点头:“好那就去马巷胡同我让宝祥在胡同口等你们。” “马巷胡同?”平儿一愣随即立即反应过来。 她当然听说过冯紫英原来金屋藏娇的故事那东府尤大奶奶两个妹妹据说是胡女冯大爷从宁夏平叛回来之后便将二女安放在京中某处金屋藏娇算是养了两个外室一直到后来娶了沈氏之后沈氏大度这才让二女进府为妾这马巷胡同多半就是冯大爷以前安放二尤的所在了。 “嗯我先过去你去和凤姐儿说便是。”冯紫英没给平儿多反应的时间坐直身体一把把平儿蜂腰勾住猛然拉过来在对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又在对方丰臀上拍了一记“去吧我在那边等你们。” 平儿脸红耳热地赶紧下了车虽然前番也有些亲热举动但是冯紫英在车厢里的行径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尤其是这车厢外车夫和宝祥都还在呢这大街上也是人来人往喧闹鼎沸。 待到平儿下了车马车继续前行冯紫英反而清醒了下来。 这王熙凤果然还是够厉害自己就这么和贾赦一接触对方肯定就嗅到味道了。 冯紫英没有意识到自己小觑了自己的影响力实际上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吸引了京中很多人的关注了。 黄得功在曹家寨与李如樟部的会师直接导致了外喀尔喀人丧失了继续坚持下去的信心这些蒙古人本来就习惯了来去如风的性子而且深入到大周内陆本来就让一直在漠北游牧的外喀尔喀人第一次进入到了与草原上截然不同的环境他们觉得能够捞到一票就足够了所以对林丹巴图尔的宏图大计根本就不相信一门心思想要赶紧撤回草原上去保住现有的胜利果实。 没有了外喀尔喀人在西翼的遮护察哈尔人根本不可能再坚持下去林丹巴图尔在百般劝说无果之下也只能抱憾退兵。 可以说黄得功部的出塞远征到曹家寨直接促使了蒙古人比预料中撤兵提前了接近一个月而这一个月对于大周来说可谓是无比宝贵的若是放任外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这一个月里四处袭扰掳掠整个顺天府北部和中北部的几个州县几乎都要被这帮蒙古人洗劫一空了。 看看察哈尔人的游骑已经侵袭到三河和蓟州再加上煽风点火的科尔沁人在玉田、丰润的推波助澜蓟镇军那根弦也已经接近要崩断了。 可以说黄得功和李如樟部联手在潮河所、石匣营、曹家寨这一三角区域不断发起的进击直接威胁到了整个外喀尔喀和察哈尔人北返的后路。 在没有了解到李如樟部和黄得功部兵力具体数量之前他们甚至担心大周是不是要准备关门打狗如果真把他们这二十万大军给关在边墙内哪怕最终能脱困而出对蒙古人来说也是一场灾难了。 谁也没想到冯紫英在永平府这一手宛如天外飞仙的盘外招竟然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力甚至连张景秋和柴恪都没有预料到黄得功不过区区几千人在曹家寨的一翻动作就能带来这么大震动甚至比大同宣府军的几万人更具威胁性使得蒙古人被迫撤退。 除开这个冯紫英单枪匹马和蒙古贵酋谈判的故事也迅速在这几日里开始在京中流传开来京营数万人生死关系到京中数万个家庭的命运在朝廷以二十万两银子赎回普通士卒稳定住了民心之后很多人更关注的是冯紫英居然能做到以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赎回五万多士卒。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 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这一算下来平均下来甚至连四两银子一个人都不到这可是京营士卒不是灾荒时候插标卖首的老弱妇孺。 连带着大家自然就会脑补那是冯紫英率领永平新军把蒙古人在迁安城下打痛了打服气了这才能让蒙古人做出这样大的让步所以各种光怪离奇的故事在京中的流传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是这些传闻不断地发酵也才让贾赦挣银子的念头越发火热也让荣国府二房都有些不甘寂寞而王熙凤自然就更不可能错过这样的机会了。 马巷胡同冯紫英已经有许久没来了不过推门进去之后里边却没有太大变化因为尤老娘仍然住在这边。 原本冯紫英在二尤抬入冯府成为妾室之后也让尤老娘跟着去了冯府住下不过随着二尤要跟随自己去永平府尤老娘却不太想跟着去永平府。 永平府哪里比得上京师城里如此繁华热闹乐子也多没事儿去赶赶庙会庙里祈福戏楼子里听戏还能到宁国府那边去走动走动何等逍遥自在? 可两个女儿走了自家留在冯府就显得不那么自在了所以在二尤的恳求下冯紫英也很大度的就让尤老娘继续回马巷胡同这个宅子里住着顺带还给尤老娘请了一个年龄比较大的仆妇侍候着这自然让尤老娘乐得合不拢嘴二尤自然也是既高兴又感激只能合不拢腿了。 冯紫英一进门尤老娘便已经屁颠屁颠儿的迎了出来见是姑爷惊讶之余也是欢喜。 “姑爷回来了?” “老娘没出去啊我中午吃了几盅酒要在这里歇息一下顺带要见一见客人……” 尤老娘秒懂。 对于这位姑爷尤老娘是一百个满意的先是收了自己两个女儿当了外室然后如约抬入府中变成了妾室这便是尤老娘最大的愿望也得到满足了现在唯一一个期望就是二女能早点儿替冯紫英生下一男半女那就一切再无所求了。 这个时候冯姑爷来这里又喝了酒要见客尤老娘自然心领神会那分明就是要和女人幽会欢好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子妇人。 庚字卷 第七十五节 莫测女人心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书友大本营】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尤老娘内心固然好奇不过她却是一个知趣的妇人对此并不太在意。 自己两个女儿不过是侍妾只要姑爷对两个女儿好就行了而从冯紫英对自己两个女儿和自己的态度来看这位冯姑爷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至于说喜欢女色这有点儿身份的男人又有几个不好这一口? “姑爷那需要不需要老婆子……”尤老娘试探性地问道。 “不用老娘那边屋子都还留着吧?”冯紫英摆摆手他是问原来尤二尤三住的厢房。 “欸留着呢留着呢老婆子没事儿就去打扫一番也就琢磨着万一那一日姑爷要临时用……”尤老娘嘴巴也格外利索丝毫不觉得这话里边有什么不对哪有女儿给人做妾却还觉得姑爷外边找女人理所应当的? “那就行了。”冯紫英看了尤老娘一眼“我在这里歇一下午晚饭前就要走……” 尤老娘又是秒懂鸡啄米一样地猛点头“老婆子正说去石灯庵里去坐一坐那明净老尼前些日子说老婆子后半辈子有了依靠一直说要好好和老婆子算一卦老婆子正说去那边儿坐一坐那张氏也说家里有点儿事正好让她也回去看看……” 冯紫英早就知道这尤老娘是个机敏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甚至能猜出自己今日来是和别的女人幽会但是人家却半句不提自己稍许一说人家就立即配合。 “嗯二姐三姐这段时间在永平府也没回来我明日便要回永平府这一次回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回来这里有五十两银子老娘拿去买些布做几件衣衫……” 冯紫英话音未落尤老娘已经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那如何使得?老婆子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姑爷待二姐三姐儿和老婆子都是极好了老婆子现在有吃有喝有用还有人侍候每日里就是享受哪里还能要姑爷的银子?切莫如此……” 冯紫英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这尤老娘居然还这般懂事倒也高看了几分。 “也罢老娘若是寻常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二姐三姐说便是二姐三姐没回来也可以和府里金钏儿说……” 冯紫英也不多说点点头尤老娘已经忙不迭地去把东厢房那边打开了果然如尤老娘所言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看上去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却也格外清爽。 冯紫英很满意抬脚便进屋里歪在炕上那边尤老娘又早已经把自家屋子里的炭盆捧了过来很快屋子里便热了起来。 “姑爷就在这里好生休息老婆子就先走了。”尤老娘见一切收拾停当这才虚掩着门自顾自的离开了。 冯紫英也有些感触这尤老娘虽然接触次数不算多但是和她两个女儿相比在人情世故上却是强太多了三姐儿就是一个啥也不想多管多问的直爽性子而二姐儿倒是有些方面捡着了尤老娘性子但是在精明能干上却还差了一大截也许是年龄沉淀的缘故也许日后生下一男半女之后会慢慢成熟起来。 王熙凤和平儿是让贾府马车送到了长安街上的单牌楼边儿上这里是最热闹的商业区许多绸缎和香粉铺子都在这一片儿大户人家的马车也大多就在这一带听候。 二人下了车便假意进了一家绸缎铺子随便看了一阵便蹩了出来再沿着街边儿上走了一段便看到了宝祥带着马车来了。 二人也不做声只管放下帷帽遮帘径直上车便是车夫都不知道二女究竟是何来路但是宝祥既然不吭声他也就只管赶着车边走内心里也大体知道这又是大爷在外边儿养的外室难怪又带到马巷胡同这边儿来了。 马车一直到了院子门口没法进去王熙凤和平儿这才下车放下遮帘缓缓进了院子宝祥这才把外院门关上。 平儿推开内院门见里边倒也干净清爽似乎是有人居住但是却没有人只有东厢房那边有动静。 两人都不说话一直走到门口冯紫英已经看见了王熙凤和平儿的声影便跃起身来赤着脚敞着衣衫走出来一把左拥右抱大大咧咧地道:“怎么这会子才来?” 王熙凤和平儿都被吓了一大跳虽然有过肌肤之亲了但是这却是大白天 正午的阳光光线透过窗棂钻进来抛洒在炕头整洁的猩红褥毯上光线散射在空气中因为冯紫英起身带动尘埃浮动似乎是预示着什么。 几乎是同时二女都挣脱了冯紫英的搂抱王熙凤是面带薄怒而平儿则是羞燥难抑。 挣脱的同时平儿忙不迭地窜出厢房门丢下一句话:“奴婢去关内院门奶奶先和大爷说说话……” 王熙凤被平儿的突然逃窜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面对脸上露出快意笑容的冯紫英一时间手足无措赶紧后退两步:“铿哥儿我是来和你说正经事儿的……” “正经事儿也得要上炕再说啊难道就这样站着说话?”冯紫英也不在意他能揣摩出王熙凤此时混杂着种种情绪的心境。 对陌生环境的紧张白日里这种时候的担心第二次接触的羞燥和渴望还有想要打探甚至介入事务的某种期待当然或许还有某些有过肌肤之亲之后将自己作为依靠的些许思念总而言之王熙凤此时对自己的感觉应该很复杂而微妙。 王熙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却见平儿已经把内院门门闸闸上但是却只是在院门处四下打量大概是在观察这座院落的情况看样子是不肯过来了。 心里稍微放下一些想要去关上虚掩的房门王熙凤却又觉得这样太过露骨抹不下颜面正犹豫间冯紫英却已经一个箭步过来猛地一下子就抱起了王熙凤在王熙凤捂嘴惊呼声中把对方放在了炕上。 王熙凤的剧烈挣扎却一声不吭让冯紫英略感意外再一看对方眼眶似乎也有些泪影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唐突了。 先前以为这妇人要么是想要介入赎回京营将佐一事捞些银子要么就是贪恋那一夕之欢还想要梅开二度又或者二者兼有但是现在看来这女人对自己似乎还不完全是如此好像还夹杂着某些其他的情分在里边若是自己在鲁莽一些只怕这桩孽缘就要戛然而止了。 冯紫英的动作一下子柔缓起来了也没有再去解王熙凤棉裙下的小衣的汗巾而是将对方的下颌抬起“怎么了?” 王熙凤竭力让自己保持一种冷傲的模样挣扎了几下却又未能摆脱对方另一只胳膊揽住自己的腰腹只能竭力把自己的头向后仰让自己和对方的面孔保持一定距离“铿哥儿你把我叫来就是想要折辱么?我王熙凤在你心目中就只是你发泄一番就丢在一边儿的青楼女子?” 冯紫英内心也是无语不是你要见我么?不是我没法再进府你说你可以出来么?怎么却成了我要如何折辱你还把你当青楼女子了? 但他知道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要说出来那就真的是要撕破脸恐怕一拍两散了。 “欸凤姐儿为何如此说?”冯紫英目光澄澈注视着对方:“难道我冯紫英为人行事处世立身在凤姐儿心里就如此不堪?那一日恩爱之后我说过的话凤姐儿难道就全数忘了?我可没忘。” 一句“我可没忘”让王熙凤眼圈又红了随即将头扭到一边冷声道:“谁知道你说了些什么?不过是男人兴之所至信口而言罢了……” “天地良心凤姐儿要这么说难道要我剖心挖肝?”冯紫英感受到对方情绪的软化心里稍微一松“我对你是什么情分心意难道你心里感受不到?” 这女人就是麻烦有些时候你完全猜不到她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尤其是像王熙凤现在的情形他也能理解。 本来就被和离了现在甚至是无家可归了可原来又是荣国府里高傲不可一世的琏二奶奶又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敦伦之事难免就会担心自己会看不起她加之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各种焦虑、烦躁、担心和期盼情绪骤然间交织在一起被自己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就给引发了就想要倾泻出来释放出来了。 只不过自己却就赶上了还得要温言相劝美言宽姐甚至好生抚慰一番这才能慢慢将其导入港。 似乎是有些触动王熙凤没有再剧烈挣扎但是身子仍然有些僵硬冷声道:“我倒是没感觉到你铿哥儿心里有什么情意情分那你说给我听听。” 冯紫英心里一苦这还把自己给套上了但是表面上却半点颜色不敢露出来脑子里却迅速盘旋思考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女人是感性动物回答得不好的话弄不好今日就别想近身不说便是日后都要大费周折。 看到一个推书公众号还不错大书荒三十六计感觉还是有点儿水准。 庚字卷 第七十六节 魅惑人心 “真的?”冯紫英脑中急速思索一边却漫声道:“凤姐儿你可真的如此薄情冷性?” 王熙凤被冯紫英的先发制人给压得一窒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回味冯紫英话语里隐藏的深意冯紫英却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权宜之计若是不能拿出足够说服力的话语来这女人肯定会越发起疑。 “凤姐儿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王熙凤一愣下意识的摇摇头。 冯紫英却没有理睬对方一只手虎口张开轻轻卡住对方的下颌双颊抬起:“你可能没有太多印象了不过我却印象深刻……” 王熙凤心中一颤。 “……从临清回来之后那第一面我见到你便坐在老祖宗身畔我记得很清楚你身上穿的是镂金百蝶穿花打红洋缎窄银袄下边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腰间还系着一块玉佩应该是比目双鱼玫瑰佩吧?豆绿色儿的我印象极深。” 冯紫英悠悠地道:“……你那头上插着的钗子五凤朝阳耀眼夺目别人戴着只怕就是妖艳媚俗但是你带着那就是妖而不媚熠熠生辉我喜欢……那件石青色的刻丝银鼠褂呢?这两年我却没见你穿了……” 冯紫英一字一句犹如破甲锤一般轻而易举的就把王熙凤心中块垒给击打得粉碎豁然敞开一股子热意从下至上贯穿全身酥麻中带着某种说不出舒畅暖融融晕乎乎…… “铿哥儿几年前的事情了你那时才多大为何……”王熙凤呼吸粗重双颊似火眉目生春死死盯着冯紫英。 冯紫英坦然对视:“凤姐儿你说呢?年龄大小有影响么?我那时便认定了这个女人天生就是为我而生的我一定要得到她……” 轰的一声如洪水破堤将王熙凤心中一切担心、忧惧、疑虑涤荡一空只剩下一股子火热滚烫的情意在胸中来回奔涌。 “可是……” “我知道你是有夫之妇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琏二哥不珍惜你我作为朋友没有太多的劝诫只是由他去而且我以为琏二哥也配不上你或者说不适合你但我也可以扪心无愧地说我和琏二哥相交几年作为朋友我没在其中做任何煽风点火挑破离间之事我只是没有多劝因为我内心有某种期盼而这份期盼最终成真请原谅我这份自私……” 冯紫英的大气堂皇坦率直爽让王熙凤全身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美眸中满是夹杂了浓不可解的情意和泪水垂落下来只把那颊边胭脂都湿润不少。 “铿哥儿我……”王熙凤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么久来的种种煎熬和忧惧使得她一直怀疑眼前这个已经得到了自己身子的男人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是今日这一番言语瞬间就将她的一切担心疑虑彻底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便是无尽的情意和渴望。 再无多余的话语王熙凤美眸中异彩爆闪殷红如血的唇瓣芬芳轻吐鼻息咻咻那份期盼那份渴望那份痴恋…… 此情此景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头重重向下一压吚吚呜呜的声音很快就变成了无比热情的拥抱仿佛要将对方的身体每一处镶嵌入自己的身体中…… 便是那一日百般缠绵冯紫英也没能如今日这般被对方毫无保留的奉上了火热的樱唇那份汹涌而来的情意任谁都能清晰感受到。 绣袄汗巾长裙肚兜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 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偎人恁娇波频溜。鸳衾谩展浪翻红绉。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 ……梅萼露胭脂檀口…… 拼却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平儿忍不住用有些凉意的手捂住发烫的脸悄悄站在内院门上透过内院门向外看。 她叮嘱了宝祥去外院大门上守着就是想要避免这种尴尬情形好在宝祥这孩子还算听话从内院门缝隙能看到宝祥就老老实实守在外院门上双手抄在袖笼里跺着脚一边儿向外边巷子里打量。 厢房里传来的声音太大了为了防止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太大平儿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到香坊门口把门拉紧一些走到门口时却又忍不住鬼使神差地透过那门缝隙一瞥差点儿把平儿吓瘫软在门槛上。 伴随着阵阵不可描述的声音只见那莲足如玉摇曳生波…… 只看得平儿心惊胆战拼尽全身力气小心把门拉紧这才悄然拔足离开便是现在平儿脑海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场景仍然让她酥然欲醺。 奶奶来时还气势汹汹说要和冯大爷好生掰扯掰扯谈一谈这大老爷和冯大爷之间可能合作的营生怎么这才没几下子就掰扯到炕上去了还弄得这般大呼小叫不堪入耳。 …… 厢房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然后就是一阵低不可闻的呢喃细语在没有喊自己之前平儿知道自己是不该过去的老老实实地守在内院门口。 这院子还是小了点一点儿虽然是内外两重院子但是内院正房和东西厢房间距太小根本就起不到隔音效果也幸亏外院稍微大一些但是若是谁在在内外院之间的隔墙或者门上侧耳一听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绝对是清晰可闻。 不是说这是原来冯大爷原来金屋藏娇安置珍大奶奶两个妹妹的地方么?冯大爷也不怕和二尤欢好时候被人家听墙角? 想到这里平儿突然间发现自己怎么会去想这些无聊的问题难道说就因为觉得自己和奶奶有了依靠想着自己迟早要成为冯大爷的枕边人就有些不知羞了? 忍不住捂住脸颊让手上的凉意冷静一下自己浮想联翩的思绪平儿猛然间又想起好像二奶奶这几日正是最容易受孕的时间先前还口口声声说只说正事儿没想到…… 想到这里平儿也不禁有些着忙若是这一发而中那可真的就棘手了这时候要避孕就要麻烦许多。 厢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屋里的炭盆让整个房间里都还算暖和再加上这一番“赤膊鏖战”两人身上的汗津津的只能随便拉扯一条被褥遮掩着。 冯紫英进入贤者时间而王熙凤却已经渐渐恢复了清明理智。 丰软柔绵的身子紧贴着虽说进入贤者时间冯紫英还是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铿哥儿你明日便要回永平府今日却还要进府既不进园子见宝丫头和林丫头也不和二老爷见面打招呼却和大老爷这一谈一个多时辰还一起吃酒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王熙凤尚未完全从余韵中恢复过来潮红的面庞额际湿润的发梢还有有些发腻的声音加上迷离慵懒的眼神无一不在勾动着冯紫英的神经。 “怎么赦世伯和我吃顿酒也能引起大家的关注?”冯紫英手探入被褥中捏了一把入手腻滑丰润收回手有余香。 “你现在可不是得了是京师城中大红人这茶楼戏院哪一个地方没有人谈论迁安之战和你赴蒙古人鸿门宴的故事?”王熙凤丹凤眼迷离慵懒中透露出几分兴奋显然也是很为这个和自己欢好过的男人有如此名声感到得意骄傲。 “那又如何?不过是些虚名等一些日子便自然冷下来了现在也就是蒙古人还没有完全退去凤姐儿你信不信等到明春便再没有人记得这些了。”冯紫英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我是永平府同知做好自己的本份儿就好其他我也没有太大兴趣去掺和。” “所以你就让大老爷来替你操持?”王熙凤猛然撑起身体来目光灼灼盯着冯紫英。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冯紫英报之以目光灼灼不过却是落在王熙凤胸前“操持什么?” 王熙凤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过大惊叫一声迅即拉起被褥遮住然后寻找肚兜却不知道被冯紫英扔到哪里去了索性也就不找了却依然不依不饶地道:“操持什么?这还用问么?还给我打哑谜?怎么大老爷打算把二丫头许给你当妾?” 冯紫英赶紧摇头:“没这事儿凤姐儿你可别瞎说。” “哼有贼心没贼胆以前贾琏不就和你说过么?你若是真对二丫头有意未必不能让大老爷点头。”王熙凤撇了撇嘴:“我也懒得管你那些破事儿只问你和大老爷是不是商计京中被俘武勋的赎回之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冯紫英还得要吊一吊这女人胃口一谈及这些事情王熙凤可是比谁都精明而且情分和利益可是分得清清楚楚。 “如果是那大老爷做得我也做得而且我可以保证我比他做得更好更周到更稳妥。”王熙凤一只手提着被褥掩着胸脯一边坐起身来那光滑如玉的香肩粉雕玉琢的胳膊加上蓬乱的满头乌发真真魅惑人心。 庚字卷 第七十七节 凤姐儿的心声(求保底月票!) “哟呵这么有把握?”冯紫英并不为所动手指挑起对方丰润光洁的下颌淡淡地道:“贾赦是一品将军未来荣国府继承人可以利用荣国公的名声来作保京中武勋也愿意相信他自然可以通过他来作这桩事情可是你呢?你一介妇人内无底蕴外不能出头露面如何来做这桩营生?”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 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热门神作 抽888现金红包!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话并没有让王熙凤气恼相反她觉得冯紫英能把她等同于贾赦的身份来看待更让她感到高兴起码冯紫英并没有一口将她拒之门外。 而且在这些事情上她也不愿意用儿女私情来捆绑谁她深知在这些事情上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凭感情用事那样的冯紫英也在仕途上就走不远。 “铿哥儿你未免太高看大老爷也太小看我了。”王熙凤傲然道。 “哦说来听听。”冯紫英也不介意很平静地道:“若是能说服我我也不吝给凤姐儿你这样一个机会嗯或许你已经在考虑要为日后离开荣国府做准备了?” 王熙凤一怔之后想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你若是不说我倒是一时半会儿没考虑到但是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还真不能失去这样一个机会了贾琏日后要带着他的妾室和妾生子回来甚至可能在扬州娶妻回来我当然不可能再在贾家呆下去我也不瞒你铿哥儿我现在手里还有些家底儿但是我这一出去只怕就如无根浮萍再无落足之处我和平儿两个人日后生老病死都得要靠自己我若是不早些做准备难道还真的只能靠着你铿哥儿不成?” “怎么靠着我又有什么不对了?”冯紫英也不在意语气里似乎还多了几分轻松“是觉得我养不起你们主仆俩还是你觉得靠着我心里不踏实我这个人不可靠?” “铿哥儿我这个人性子你是知晓的如果可以我宁肯靠我自己当然我也希望能有一个男人作为依靠这样我也可以不至于那么瞻前顾后。”王熙凤柳叶吊梢眉多了几分凛冽之意。 “不过铿哥儿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而且还是三房我和平儿日后算什么?总不能厚颜无耻地和宝丫头、林丫头去争个什么或者膈应她们吧?这等事情我王熙凤也做不出来那要想自家独立门户总得要有充裕一些的本钱才行不是?铿哥儿你我好歹也算是恩爱一场同等情况下与我一番好处不为过吧?” 冯紫英看着王熙凤看似满不在乎却也还有些说不出凄婉心里也有些感触:“凤姐儿我还是那句话我能给你的都可以给你当然你也清楚有些东西我没法给你这是我欠你的但冯紫英这个人如何我相信你凤姐儿和平儿心里都有数无论什么状况下我冯紫英始终是你们最后的依靠始终为你们留着一扇门!” 王熙凤目光在冯紫英脸上逡巡良久最后噗嗤一笑:“好不愧是我王熙凤看中的男人纵然此生不能做夫妻但是也不枉恩爱一场行我记住了若是我和平儿真的走投无路了自然也还要投到你门下庇护的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更希望靠我自己来闯荡一番。” 冯紫英点点头:“你有这个心也不是坏事不过你觉得你哪一点儿比贾赦强?” 王熙凤表情也严肃起来只不过一手扯着被褥掩胸赤裸的香肩和宛如玉屏风的裸背若隐若现还是让冯紫英内心有些喜感。 “我比贾赦强的地方可多了去。”王熙凤毫不客气:“首先我是王家嫡女贾家这么些年来其实和武勋尤其是军中武勋联系并不多了看看他们在京营里在周围的卫所里有哪一个是贾家子弟堂堂四王八公身份的武勋居然沦落到没有一个子弟在军中这不滑稽么?可王家呢?我舅舅是登莱总督还有几个王家子弟在其他边镇军中山西镇副总兵王澎便是我不出五服的堂兄这等情形贾家有么?” “这一点我承认但是你是女子便是王氏女子你又如何来联络或者说体现出王氏一族的影响力呢?王总督可是远在湖广而你说这个王澍远在太原也远水解不了近渴吧?”冯紫英回应道:“贾赦这段时间可是马不停蹄四处奔波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卖力。” “我也可以有人来替我做这事儿不会比他差。”王熙凤语气很肯定。 “你兄长?”冯紫英眯缝起眼睛若是王熙凤那兄长王仁他可真看不上现在王仁就在京中但是却是住在王子腾家中混吃赖喝这等人物根基也没有要想做这事儿难。 王氏是三兄弟两姊妹王熙凤父亲是老大但早逝王子腾老二其次就是王夫人和薛姨妈然后再是王子胜。 王熙凤只有一个兄长王仁但是却是一介庸人。 “不我叔父王子胜。”王熙凤顿了一顿“我小叔父虽然无法和二叔父相比但是他好歹也是王氏嫡子而且京中都知道王家和他我也知道我小叔父算不上多么精明能干但是他也是在京中土生土长而且也还有一个四品将军虚衔挂着和京中武勋们多有交道而且他性子也还算踏实若是用他去跑跑腿我想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王子胜冯紫英也有些印象如王熙凤所言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武勋之后与王子腾是天壤之别不过的确要说用来跑跑腿也还是能够胜任。 想了一想冯紫英还是道:“可具体联络、协调和商计王子胜怕是难以胜任吧还得要你来才行。” “铿哥儿你好像忘了这些被蒙古人俘虏的许多都是家中的当家人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他们的嫡妻嫡子们反倒是那些家中兄弟怎么想还不好说呢。”王熙凤语气越发兴奋“而这些人其中我不少都认识而且还可以通过她们了解和接触到更多身处同样困境的人铿哥儿你觉得我是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呢?” 这劣势竟然被她说成了优势但是还得要承认这番说辞不无道理。 当然不可能是每个家庭都是如此但只要有一部分对于王熙凤来说都足够了几百号将佐无论是贾赦还是王熙凤都没有指望自己一家就能把这个活儿给包圆了到最后都还得要多家合作才能真正实现目的。 冯紫英笑了起来放下手指身子微微往下蜷缩了一些让自己能够更舒服的靠在床头“凤姐儿不得不说你倒是思考过许久了啊。贾赦并不比王子胜强甚至王子胜某些方面还要强于贾赦不过王子胜是否愿意去做这桩事儿呢?” “这是我的事儿我自然能安排好。”王熙凤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撑起半天之后又重新缩了回去这家伙像牲口一样一上身便是捣腾不歇停弄得自己也像一个**荡妇只知道百般逢迎。 见王熙凤蹙着眉这般模样倒是真的让冯紫英都有些佩服了“好那便说定届时我会安排人……” 敲定了大事儿王熙凤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望向冯紫英里的目光更加炽热。 拍了拍被褥里凤姐儿的肥臀冯紫英也不多说就这样和对方依偎着似乎就在享受这份难得的温存余韵。 “平儿!”冯紫英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留得太久虽然再是不舍但是来日方长倒也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般猴急。 “嘎吱”一声一张娇羞无限红霞扑面的女子出现在厢房门外冯紫英这才想起先前“鏖战”甚至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也幸亏有个忠平儿守在外边这等丫鬟又去哪里找? “爷奶奶……” “在外院里去烧些热水替你家奶奶好好擦拭一下莫要受凉伤了身子……” …… 尤老娘一直在巷口徘徊。 看见宝祥带着马车进去但尤老娘没敢跟进去她也只是有些好奇自家姑爷究竟看上了哪家妇人? 若是未婚的以冯紫英这般人才便是做妾的也是心甘情愿的居多只有那些已为人妇的女子才会这般隐秘而惧怕。 正是这等八卦之心才让尤老娘看看究竟是谁。 不过马车一直没出来尤老娘小心翼翼地溜回到门口不远处她倒是没有什么恶意就是纯粹想多打探些情况万一日后自己两个女儿能够用得上这些方面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那也是一件好事。 越是神秘越是说明这个女人的身份不寻常若是真的要和姑爷勾搭上了日后冯家这内院里的故事还会丰富多彩几倍就看冯紫英如何处置应对了。 正是这种迫切心情尤老娘才想要好好看看这女人究竟是谁如果真是一个妇人那冯姑爷恐怕需要掂量一下了。 庚字卷 第七十八节 归宿(第一更求月票!) 应该说尤老娘一片心是好的她的想法也很简单。 现在冯紫英身份非比寻常自己两个女儿已经是对方正经八百抬入府的侍妾身份已定这对于两个有着胡人血统的女孩子来说简直是无上的荣耀了为此尤老娘没少向外炫耀就连跟着她的张妈也是百般夸赞她把女儿管得好才能让冯大爷瞧上纳入府中为妾。 正如尤老娘自己所言也幸亏她把两个女儿管得甚严哪怕是三姐儿自幼习武她也要求二女一定要洁身自重千万不能在外边儿有闲话传出来到那时候要找个好人家就更难了。 没想到三姐儿因缘巧合还遇上了冯大爷冯大爷还挺喜欢二姐儿和三姐儿这种模样。 尤老娘很清楚传统一些的大户人家是绝对不会接受二姐儿和三姐儿这种带有明显胡人血统的模样即便是感兴趣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尝个鲜事后提起裤子就可能不认账绝不可能带回家中。 可冯大爷还真的就说到做到还真的把二姐儿三姐儿抬回冯府了也幸亏二姐儿三姐儿葳蕤自珍身子都是干净的都还是黄花闺女否则二女也不可能有进府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尤老娘在断定不会是未婚女子而是妇人之后剩下的也就是好奇和担心。 好奇是究竟哪家妇人能把冯姑爷给迷住担心是冯姑爷被这些说不定练就一身床上功夫的狐媚子给沾上身就难得脱身日后闹出事端来也对冯姑爷不利。 她可真心是把冯紫英当作自己和两个女儿日后的依靠替冯紫英这个姑爷担心。 马车一直没有出来尤老娘琢磨了一下看看时间不早她便悄悄蹩进巷子里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家屋子外门依然关着而那马车就在门外候着驾车的关老幺尤大娘是熟识的是冯家的家生子所以尤老娘不敢靠太近。 好在这个巷子并非大街略有曲折而自家宅子前面便有一处刚好闲置的大宅这桩大宅大门略微向前凸出正好遮掩住了视线尤老娘也不在乎形象什么的便假作在大宅门前休息靠在门楼后便能看到这边儿。 又歇了小半个时辰门终于开了。 尤老娘便看到两个女子跟着冯姑爷款款而出两个女子先上车冯大爷打量了一眼四周这才上车。 马车缓缓驶过尤老娘的面前尤老娘有些遗憾虽然能看清楚两个女子的身形模样但是二女都带了帷帽遮帘看不清脸但从二女的身形体态上尤老娘还是能一眼看出那前面是个妖娆妇人后边儿那个倒像是未经人道的处子。 马车辚辚驶过尤老娘身前尤老娘所在门楼后宝祥跟着在马车另一边并没有注意到尤老娘而从车厢侧面被风晃动的窗帘里尤老娘却不经意瞥到了一张已经取下帷帽的面孔笑靥如花含羞带怯却不是那荣国府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是谁? 这个景象烙在了尤老娘的脑海中让尤老娘深刻无比难以忘怀。 是平儿姑娘?那另外一个妇人是谁?难道是…… 尤老娘不敢往下想荣国府里年龄合适的妇人屈指可数一个珠大奶奶一个琏二奶奶这尤老娘也是清楚的平儿是琏二奶奶的贴身丫头这妇人身份似乎就不问可知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珠大奶奶但那一样骇人听闻。 一个是和离的妇人一个是守寡多年的寡妇都是二十来岁正当青春韶华这遇上了冯姑爷这样的英武人物只怕还真的合不拢腿了这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马车缓缓消失在巷子口尤老娘心中百味陈杂这都说宁国府除了那对石狮子干净其他都脏所以尤老娘是坚决不允许二姐儿三姐儿去宁国府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儿可以自己去带话和办事儿大姐儿要想两位妹妹了也可以到冯府来做客但是却不准两个女儿去宁国府就是怕有闲话日后有碍自己两个女儿的清誉。 尤老娘很清楚像自己女儿这种侍妾身份不比嫡妻大妇一旦声誉没了那就再难在冯府立足了。 现在看来这荣国府似乎也差不多一样充满了某些不可言喻的调调。 想想也是这荣国府里几乎没有正经主子了两位老爷年龄大了而下一辈的主子珠大爷死了琏二爷外走去了扬州剩下宝二爷据说是个懵里懵懂过日子的痴人环三爷倒像是一个成器的但是平常都在城外书院读书鲜有回来剩下如兰哥儿和琮哥儿都是乳臭未干这等阴盛阳衰的情形下只怕见着冯姑爷这样名满京都的昂扬男儿发生一些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那马车经过风无意间撩起的窗帘让上了车取下帷帽的平儿竟然被尤老娘看了一个清楚换了是外人看到平儿的脸也一样不知道是谁或者认得平儿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可恰恰是一切都知晓的尤老娘看见了这就不一样了。 平儿是刚起身给冯紫英让出一个更宽敞的位置以便于这对男女还能在车上腻歪时起身探头被尤老娘看见的她一样不清楚发生了这一幕此时的她还在羞红了脸看着这二人在车厢另一端亲昵。 说好了正事儿的王熙凤全身舒爽哪怕是冯紫英的毛手毛脚也只是被她啐了一口但在冯紫英的坚持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一直到冯紫英魔掌在她绣袄内摩挲着要解她肚兜系带这才白了冯紫英一眼恼怒地低声道:“铿哥儿你这是要把我身上这点儿东西都拿回家么?” 冯紫英却大模大样的涎着脸:“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嗯玫瑰自取满屋芬芳呃我自取回家自然就是满室留香了。” 被冯紫英的耍无赖给打败了王熙凤用胳膊压住冯紫英还在肆虐的手哀求道:“铿哥儿莫要如此……” 冯紫英却悠悠一笑:“凤姐儿我这明日一走只怕又要两三个月才回来就不容我留点儿念想么?”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王熙凤情念百转心便软了手臂一松冯紫英便探囊取物到手从绣袄衣襟里抽出来放在鼻尖深吸了一口这才满足地塞入自家怀中。 “德性!”王熙凤无奈地翻了一个妩媚的白眼看得冯紫英心中又是痒痒。 只是这等环境下断无可能了今日一别也只能等到年末自己娶二薛时候了不过那个时候便是回来也忙得不可开交怕是没什么机会一亲芳泽了。 平儿也是被二人的这般小动作给弄得闭眼也不好睁眼也不好只能把脸扭到一边装作没看见未曾想到突然间一只手却把自己腰肢勾住一下子就拉了过去惊得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车厢外宝祥倒是耳尖但是也装作没听见倒是那赶车的关老幺瞥了宝祥一眼见宝祥眼观鼻鼻观心昂首阔步走路毫无表示也是心领神会自顾自赶车了。 车内春意融融王熙凤对冯紫英的动作也是视若无睹斜靠在靠枕上一只手腕撑着香腮“铿哥儿平儿可还是黄花处子呢还是给她留点儿颜面要收房也得要选个合适时间莫要太轻慢了那也对不起平儿跟着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一片赤诚了。” 听得王熙凤这么一说冯紫英倒是松开了俏平儿的腰不过平儿倒也没有挪开身子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一边却不做声。 “凤姐儿这话在理不过什么时候合适还要斟酌一下爷对心甘情愿死心塌地跟着爷的人从来不会薄待再怎么也要安排一个好归宿……” 冯紫英话音未落王熙凤嘴角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铿哥儿你这可是在暗示我么?” “凤姐儿随你怎么理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冯某人对自己还是有这份自信的。”冯紫英傲然道。 王熙凤脸上掠过一抹触动之色但瞬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揶揄:“那我若是心甘情愿死心塌地铿哥儿打算给我一个怎么样的归宿啊?” 她不可能嫁入冯家冯家现在是三房其中两房大妇都算是自己的表妹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和她们争什么。 冯紫英却是满不在乎伸手却在王熙凤腹部拍了拍:“归宿么就要看你自家肚皮争不争气了你这若是肥田沃土替爷生个一男半女的难道爷还能把你们娘儿俩丢下不管不成?” 王熙凤一惊虽说也想过替冯紫英生儿育女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冯紫英愿意不愿意还真不好说有些话也未必能当真但今日这冯紫英却如此坦然坚定什么意思? “铿哥儿你这可是真心话?”王熙凤一时间还不敢相信她还真怕对方不过是一时嘴甜糊弄自己。 庚字卷 第七十九节 平衡(补昨天更) “凤姐儿你这话可还真的有点儿伤人心啊。”冯紫英脸上露出一抹讥讽“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说话不算话了?又或者我这个人待人如何待你如何难道你自家心里没有一点儿感觉说这话也不怕昧良心?” 王熙凤被冯紫英怼了一顿却难得的没有着恼目光直视直勾勾地看着对方:“铿哥儿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没打算嫁进你们冯府你我之间便是有些情意但是若是生儿育女那边是另一说了便是我不能入你冯家门但是真要有了孩子……” 冯紫英悠悠地道:“凤姐儿你不就是想要说若是有了孩子孩子该怎么办你该何去何从么?” 王熙凤点点头。 “我说了我没把你当外室但现实如此你也没法进我们冯家门你和平儿现在若是想要另嫁我觉得一来可能没合适的二来你也未必看得上寻常男人现在既然跟了我我当然不会不管。”冯紫英语气越发平静“生下一男半女你若是想要他(她)跟我姓冯也好想要留在你身边作为你的依靠归宿也好我觉得都可以而且我也承诺一点无论怎样都不会不管而且我也会告诉他(她)我是他(她)父亲至于说以后怎么办我想我们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慢慢考虑不是么?” 冯紫英字斟句酌但是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格外坚定却是不容置疑连王熙凤和平儿都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决心。 王熙凤不做声了倒是平儿抿着嘴笑道:“大爷这般情深意浓奶奶自然是感受得到的大爷也莫要觉得奶奶疑心太深将心比己您想想若是您处在奶奶这个处境兴许会更担心和疑虑不是么?” “平儿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我能理解凤姐儿此时的心境所以我才会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冯紫英摊摊手“说再多不如做一件嗯我要做的就是履行我自己的承诺不是么?” 平儿瞅了一眼王熙凤见对方不做声便接上话:“奶奶是个要强性子爷也知道方才奶奶也说了大老爷能做的事情奶奶可以做得更好爷何不把这桩事情就交给奶奶去做?” “平儿你哪里知晓其中的难处。”冯紫英摇摇头“凤姐儿要去做我不反对你要让王子胜介入也需要你自家斟酌王子胜闲散多年其能力与王子腾相比是天壤之别我看他未必就能比贾赦强再说了我答应了贾赦自然也要守信而且四五百将佐军官贾赦现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就联系上三四十人你以为这桩活儿就那么好做银子那么好挣?” 听见冯紫英说到正事儿王熙凤暂时抛开了先前的种种惶惑迷茫把注意力集中眼前正事儿上来“铿哥儿照你这么说这其中还有什么难处么?” “当然。”冯紫英坦然道:“一是贾赦恐怕已经把贾家熟悉的武勋们联络得差不多了这一部分人可能也和王家或者说你们的目标群体重叠很大;二是你现在不能再用贾家身份来作保用王家身份那么王子胜愿意不愿意或者说他能不能在不经过王子腾的同意前就先介入做起来他有这个决断能力么?三是就算一切顺利你和王子胜还需要好生商计具体的运作在你方便出面的情形下王子胜怎么来谈也要有个详细的准备……” 交流好书 关注vx公众号 【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王熙凤一一记在心上她这个人的优点就是能迅速把公私分开冯紫英的话已经相当于是替她的未来兜底了至于眼前的事情却是自己为自己的未来多积攒几分家底儿以便于自己日后真有什么不至于太过于看别人白眼。 想到在贾家这么多年突然可能要搬离荣国府就这么寥落几人独居王熙凤内心还是有些惶恐担心和畏惧的只是现在她却只能强作镇静。 似乎是看穿了王熙凤的外强中干冯紫英心里也涌起一股怜惜之情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和她好歹也是有几分露水姻缘的味道了至于说日后能不能一直走下去谁也无法预测。 当然从自己这个角度来说在这个时代本身就是女人背负更多的道德责任包袱相比之下男人更容易获得世俗舆论的认同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对女人对王熙凤来说也是不公正的。 不过冯紫英内心还是很坦然只要王熙凤真的要死心塌地跟着自己自己自然不会负她真要有什么事情他也会一力担扛最终还是要看王熙凤自己。 就像这桩赎人的事情一样冯紫英虽然也认为王熙凤可以做得到但是内心深处也不太认同由王熙凤自己来做不过在王熙凤真的下了决心要做这件事情之后他也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对方。 马车缓缓行驶到了预定的地点在这里下车王熙凤会和平儿走到与府里马车约好的地点再乘坐荣国府马车回去。 “凤姐儿我在这边有人地点和人我也交代给你了有什么需要你就直接安排人和他联系就行了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慢慢来几百号人蒙古人那边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给我谈好所以也不必太着急我心里有数。” 在马车行驶到一处巷尾拐角时缓缓停下王熙凤和平儿准备下车。 冯紫英轻轻在王熙凤丰臀上拍了一记惹来王熙凤一个白眼然后冯紫英又揽过在后边的平儿把鼻尖贴在平儿的脸颊上然后亲吻了一下“平儿好好侍候你家奶奶日后爷自然不会负你们俩。” 平儿妩媚的回应了冯紫英一个吻这让冯紫英也感到惊讶以往这个俏丫头可都是被动承受没想到在离别之际居然也敢主动大方起来了。 “爷也小心自己身子莫要像……”话没说完平儿就被正欲下车的王熙凤狠狠扭了一把平儿哎哟一声:“奶奶奴婢可没说你……” 轻笑声中二女都带好帷帽小心翼翼地下车然后悄然离开。 躺在马车里会为了好一阵连宝祥和关老幺都以为爷在马车里睡着了才听得冯紫英悠然道:“走吧回府。” 强忍住身子的酸麻王熙凤从马车上下来带着平儿径直回了自己院子在门口的林红玉看着平儿扶着二奶奶进屋只觉得今日二奶奶步履好像有些蹒跚怎么和前几日有些相像? 不是说二奶奶去街上选一选年前的布料和香药么?怎么这一去这么久不说还似乎劳累不堪的模样? 怀着有些疑惑林红玉走近西耳房门口便听得王熙凤在吩咐平儿:“我要歇息一阵子你再去打一盆热水来让红玉来帮我擦拭一下身子……” “奶奶还是奴婢来吧你那身子上……”话语这个时候一下子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吃吃轻笑又听得二奶奶一声笑骂:“小蹄子少在那里胡说八道哪有那么夸张?” “奶奶那是自家不知道奴婢在外边儿可是听得真切屋面瓦都快要被震下来了那炕榻也不知道……奴婢都深怕围墙外都能听得见……” “小蹄子你再在那里瞎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王熙凤似乎有些假怒似羞声音却不太大。 “瞧瞧这红肿的……也不知道……可真能下得了手……” 平儿话语越发含糊不清似乎是在说二奶奶受伤了这让耳房门外的林红玉也是大惑不解。 难道二奶奶出去还受伤了摔了一跤?但说这下得了手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谁敢打伤了二奶奶这还了得?但怎么听二奶奶的话语里却是没什么疼痛和恼怒的样子那笑声似乎也有些腻人呢? “谁?”一不小心往里靠得近了一些耳房门咯吱一声挪动了一下平儿立即警觉地问道。 “姐姐是我小红奶奶和姐姐回来了要不要我……”林红玉乖觉地应道。 “小红啊去烧一大缸子水奶奶要洗个澡……”平儿立即转出屋里来瞥了一眼林红玉看对方一脸平静应该是没听到什么紧要的话。 虽说这丫头看起来踏实勤快也听话但是她是林之孝的女儿和贾府这边牵连太深虽然二奶奶很喜欢她但有些事情平儿还是不得不防一手。 起码在没有获得绝对信任之前平儿知道这等机密之事除了二奶奶和自己外其他人是万万不能知晓的。 “要不我来替奶奶擦洗身子……” 林红玉的殷勤却被平儿婉拒那等一堆羊脂白玉般的身子上各种触目惊心的痕迹哪里能让外人察看? “不用了小红你去烧水便是奶奶困倦了我来侍候就行了。”平儿摇摇头。 庚字卷 第八十节 运筹帷幄 冯紫英回到卢龙时内喀尔喀人已经开始撤军了。 但让冯紫英感到惊讶的是科尔沁人居然还在榛子镇一带肆虐虽然主力已经北返至三屯营但是仍然有小股游骑在丰润和迁安、卢龙这一带区域里四处觅食掳掠。 这也让一直期待着想要早日复工的山陕商团们极其恼火。 只要蒙古人一天不撤兵卢龙和迁安的矿场、炭场、冶铁工场以及制铁场和军械厂便无法复工还有那水泥场如此廉价的原料生产出来的材料竟然比那用来在特殊地段建造城墙的米浆效果更好而米浆价格有多么昂贵可想而知。 想到那一炉一炉冶炼出来生铁、精钢那一桶一桶生产出来的水泥山陕商团中每一个商人心里都窝着火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在面对来自江南的茶叶、瓷器、丝绸、布匹、南货、药材等不断在北地攻城略地山陕商团的商人们也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去经营已经被江南商贾们占据了优势的这些货物时好不容易发掘出了这样的优势产品尤其是在榆关港开港规模日益扩大来自域外的商船越来越多靠岸时还不赶紧利用现在的有利时机出击南下抢占市场还在等什么? 看看卢龙和迁安这两家冶铁工场和制铁场生产出来生铁、精钢以及各类铁制品产量再算一算其成本和利润想到还可以继续扩大的生产规模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了。 “大人您若是在不回来我们就要上京来找您了。” 一进屋就忙不迭地打躬作揖的王绍全嘴角都起泡了很显然这段时间让他也是急得不轻尤其是来自商团背后的巨大压力。 好不容易王家才能抢得这样一个机会在永平府这边的事务上占据头筹先机无论是王家内部易人还是王家被别家给挤下来那都是他无法接受的。 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坐上这个山陕商团“首席代表”的位置既不是王家在山陕商帮中实力最强也不是他王绍全在王家这个大家族中根基最深势力最大而是因缘巧合自己恰巧在临清民变时给眼前这一位行过方便有了这么几分交情。 而这一位小冯修撰在江南处置开海之略事务时又表现出了极其强势的脾性寻常人都很难入他法眼稍不留意还要适得其反所以这个“首席代表”身份才能落到自己头上。 当然王绍全自认为自己能力也足够人脉也还凑合加上自己也十分努力尽心足以坐得稳这个位置。 只不过太多虎视眈眈的人看着这个位置之前还好说一些但是现在永平府这一块表现出来的巨大利益越来越引人瞩目即便是原来晋商几家和陕西商人中的两位代表还有些观望的意思但是现在却是谁都不肯再让半分在谈及扩大规模和股份调整的问题上几乎就要彻底吵翻了。 “至于这么紧急么?不是说了顶多就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么?”冯紫英一边抬手示意王绍全和跟在王绍全身后几人落座一边随口道:“内喀尔喀人正在撤兵估计十天之内就要撤离怎么十天都等不及了?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大人这耽搁一日都是银子啊。”王绍全迫不及待地叫起苦来“咱们投入这么大而且好不容易才把各方市场打开正是好生扩张的时候被这帮该死的蒙古人一耽搁就是一两个月这不是存心害人么?” 冯紫英有些好笑这帮山陕商人最初的时候还是将信将疑若非自己再三保证再加上庄立民的热切态度这帮山陕商人还不肯加入进来。 也是考虑到这北地市场山陕商人有着相当根基如果要把铁料、铁制品和水泥这些产品向整个北地渗透还得要靠他们来否则这帮人要给你设置障碍制造麻烦的能力却不低所以他也才要把这帮人带着。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帮山陕商人也算得上是北地士人的支持者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也必须要把他们带着这也算是自家的基本盘。 冯紫英并没有打算要在这上边挣多少银子在他看来随着铁料和铁制品生产成本的大幅度降低加上水泥使用的普及必将对整个北地的经济发展带来一波巨大的推动作用这才是他力图早日见到的。 “这会子急了?当初我和你们说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个态度。”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大人您就别挤兑我们了我们都知错了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复工扩产另外大家伙儿也商量了一下对大人建议的修建卢龙——抚宁——榆关的‘硬化路面’还是很感兴趣大家伙儿想要好好算一算成本投入……” 这也是冯紫英给山陕商人的建议但是在之前却是遭到了商人们的婉拒商人们还从没有想过居然连修路这等事都要由自家来出银子了这不是该是朝廷官府的事儿么?驿道也好官道也好自古以来都是朝廷的事儿怎么这位小冯修撰却如此别出心裁? 真把山陕商人当成了可以随意折腾的冤大头? 不过伴随着卢龙和迁安一系列的工场工坊拔地而起以及榆关开港之后迅速繁荣起来的航运从卢龙(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这条商路迅速就热闹起来了。 在这个年代铁料尤其是精钢和铁制品在任何地方都是供不应求且价格昂贵的单单是草原上的需求几乎就是一个无底洞每年草原各部通过各种渠道从大周境内收购铁料和铁制品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乃至于大量走私。 同样像运河沿岸和长江沿岸尤其是江南地区对铁料和铁制品的需求也相当大加上南洋地区的需求只要是在价格合适的情况下铁料和铁制品几乎不愁销路。 而卢龙和迁安的冶铁工坊在新工艺的加成和规模优势下成本甚至连原来那些中小型炼铁炉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种急剧下降的成本优势带来的就是巨大的利润收益。 但谁都知道这种技术和规模优势不可能无限期的维持下去在保密的秘密一样迟早也会被竞争对手和同行所获知所以这也是山陕商人们为何如此急切想要扩大规模占领市场的原因。 只有尽可能的形成规模优势同时利用规模优势推动整个制铁产业链的扩大发展才能更有效的占领市场进而在未来形成优势对那些后续进入的竞争对手进行挤压打击。 而现在尤为重要的就是要尽可能将这些铁料和铁制品向江南销售北方市场山陕商人们并不惧怕竞争但是江南商贾的精明却是山陕商人们所担心的只有在江南那边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全方位突进抢占市场这才是现在急需的。 但是北地冬夏两季要么是大雪要么就是暴雨密集都会对道路交通带来严重影响而铁料和铁制品都属于需要重载运输的寻常泥路甚至是驿道都难以在雨雪季节顺畅通行这也会给未来的市场运输效率带来巨大挑战这也是山陕商团们改变想法的主因。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冯紫英在此番对蒙古人一战中的表现以及在京中更是名气大增这都预示着未来这位小冯修撰的仕途还会更加光明山陕商人们自然也更看好他那么助其一臂之力博得他的好感也算是一笔政治投资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冯紫英笑了起来。 他大略能了解到这帮山陕商人的想法一是生意需要二是押注自己这个人这都无所谓。 而水泥的产能扩大也能使得这条路在原来三合土的规格上有所改善一些特殊的容易被雨雪水毁的路段不妨直接就用上水泥混凝土来解决而这个时代实际上已经有三合土筑路的先例只不过在成本上显得更加昂贵一些罢了。 “想明白了?”冯紫英调笑道。 “想明白了。”王绍全老老实地道。 “那就好我不想勉强谁但是如果谁跟不上形势要掉队我也不会去拉他。”冯紫英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审时度势这也是一份本事无论是在朝中为官还是在商言商这一点上太过欠缺的我觉得迟早都会被淘汰……” 一番教育之后冯紫英这才把这帮商人打发走。 这帮商人目前只是可利用工具甚至距离合作伙伴都还差一截还需要进一步敲打冯紫英从来不会太过于倚重他们即便是要用他们也要采取对冲平衡策略让他们都不具备不可替代性。 但商人们的焦急也在情理之中冯紫英也不会坐视不管无论是对宰赛还是对商人们甚至从辽东的长远计不知死活的科尔沁人都应该是一个需要好好教训的目标了。 庚字卷 第八十一节 招揽,收服(补更) “昆山虎臣太初来坐!” 招呼着进来的三人入座冯紫英也在观察着这三人。 三人中左良玉年龄最小但是气势却最盛晒得发黑的面膛油光发亮眉目间颇多桀骜不驯的味道走起路来也颇为张扬这家伙自己教训了几回还是有些收敛不住还得要敲打或者吃两回亏就知道了。 杨肇基年龄最长大概在三十岁上下但在军中依然属于年轻一代将领虎目生辉精悍之气溢于言表不过比起左良玉来说要内敛不少。 贺虎臣大概要比杨肇基小一二岁略显白皙的面孔显得有些内秀不过做为武将崚嶒的颧骨高耸让他多了几分冷冽杀气。 “训练的怎样?”冯紫英招三人来也就是要看看他们的训练情况。 随着战事日趋进入尾声三人都同样十分着急但是却又知道自己现在手里握着的力量十分单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战机的丧失。 无论是左良玉还是贺虎臣与杨肇基都是心情十分急迫。 左良玉是眼看着黄得功立下大功下一步极有可能就是连升几级而自己原本起了个大早现在似乎连晚集都有点儿赶不上的架势了这如何让他能够接受。 贺虎臣和杨肇基就不用说了京营三屯营一败让整个京营都沦为天下笑柄五万大军和数百将佐被俘居然沦为要用赎金才能把人赎回去可以想象得到士卒还好一些但是将佐们的结果绝对会十分凄凉。 便是他们这些侥幸逃脱的情况也不会好朝廷对京营的清洗改组势在必行便是他们这些算是中低级将佐也很清楚如果就这样下去恐怕他们被打落尘埃的可能性极大。 所以他们也迫切希望能够有一个机会来扳回一局起码能让自己回京之后结局不要太糟糕。 所以他们也在这一段时间里也是夜以继日的苦训这帮被新招募和重新整肃筛选出来的永平民壮和京营逃卒。 不过这些士卒的战斗力三人也都很清楚要想正面和蒙古骑兵对抗那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永平新军的主要精锐都被黄得功带走了左良玉手中这一部也要么就是余留下来的非精锐要么就是新招募进来的新丁。 而杨肇基和贺虎臣手中这几千人虽然是从一万多逃卒中选出来的哀兵但是要说哀兵必胜那也就有点儿夸张了顶多也就是算是这几万京营中略好一点儿的那一部分罢了又或者他们在面临自家命运抉择时可能勇气更足一些罢了。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帮比乌合之众好不了多少的部队。 听得冯紫英直截了当的询问杨肇基和贺虎臣都有些踌躇一时间没有作答。 但是左良玉很坦然径直回答:“时间太短了只能说刚刚学会使用火铳比起虎山带走那一部分就差远了不过虎臣兄和太初兄麾下两部情况略好但士气上又软了点儿。” 杨肇基和贺虎臣都点点头。 左良玉说得很中肯永平新军这一部分是士气可用但是火铳军就算是训练时间要求较短了但也不是一个月里就能成军的左良玉说只能算是学会了使用火铳算是很客观了很多甚至操作都相当粗糙缓慢这帮人真要上战场只怕就是送死的份儿。 而京营这帮人呢毕竟都有底子无论是原来属于神机营的还是五军营的基本操练水准都勉强凑合但是军心士气在左良玉眼中看来和辽东精锐相比提鞋都不配。 左良玉的回答在冯紫英的预料之中再说迁安一战打出了威风士气但是那是守城战而且也有点儿哀兵的架势一旦被蒙古人攻破城其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另外前期的精心准备也是一大有利因素所以才能取得这样的战果。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但现在还想打一仗这就意味着要去野地浪战对于这几部来说实在太难为了。 不过冯紫英还是准备打一仗哪怕是没有左良玉和贺虎臣、杨肇基他们的竭力求战心态他也要想办法打这一仗因为这关系到将来的布局。 黄得功已经成功了这冒险出塞兵行险着拯救了李如樟部现在还一举在潮河所那边打出了漂亮一仗迫使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加快了撤军速度已经足以让黄得功日后连升几级甚至混个游击都不在话下了。 但是左良玉和贺虎臣、杨肇基还不行左良玉以现在的功绩顶多能坐上守备一职在之前也许冯紫英和左良玉都很满意但是在黄得功立下大功之后冯紫英也希望左良玉能有所突破。 至于贺虎臣和杨肇基这二人虽然论亲密程度远不及左良玉但是在冯紫英表露出亲善之意之后二人也都很知趣地积极向冯紫英靠拢。 两人都是年近三十的悍将只不过生在京营中时运不好但是并不代表对时局变化一无所知。 京营面临极大的清洗和改组何去何从没人知道但是这位小冯修撰老爹是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自家又是正五品文官老师还是当朝阁老更有兵部左侍郎柴恪与其交好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绝对是一个值得紧紧抱住的大腿。 这一回能不能渡劫过关就要看这一位的帮忙而且人家也不像有些文官那样倨傲不群看不起武官待人诚心态度友善而且这一回立下大功连皇上都亲自召见这等情形他们如何不明白自己该如何表明态度。 “我找你们来也就是要说这桩事儿。科尔沁人有些欺人太甚了我和宰赛早就说好银子不会短他们的但是他们不能再南下看来内喀尔喀人做到了科尔沁人却有些故意唱反调我会在和宰赛见面的时候去质问宰赛和他们交涉但是我们都明白这种苍白的质问没有太大意义或许是宰赛有意放纵或许是洪果尔对宰赛的独断专行不太满意而独走总之要解决问题还得要靠刀枪!” 冯紫英说话时三人都是肃然倾听完全没有意识到像冯紫英这样一个永平府的五品同知并没有权力直接指挥他们。 尤其是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他们执掌的是京营论理他们该向他们的上司报告戚建耀也好韩尚瑜也好都还在卢龙呆着帮着收罗溃兵。 但是现在那两位完全没有了心思来过问军队的事情而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的重组虽然也得到了他们的支持但他们也很清楚自己未来的命运已经不取决于这二部的存亡所以也只能表示口头支持却难以有更多实质性的动作了。 “你们三位都在这里昆山是我兄弟虎臣和太初与我一见如故我希望你们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冯紫英话语一出左良玉还好一点儿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呼吸急促起身躬身一礼弄得左良玉也只有赶紧起身效仿。 冯紫英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虎山现在一举成名未来我以为一个游击将军应该不是问题就看是留在蓟镇还是回辽东了昆山在迁安一战打得不错但还欠点儿火候至于虎臣和太初你们在三屯营一战中受了拖累我也不瞒你们三屯营一战让朝廷、百姓和皇上都大失所望京营整肃改组势在必行我回京中兵部召见我也介绍了情况皇上召见我时我专门提到了虎臣和太初你们俩的名字我觉得皇上应该是记住了你们两人的名字了。” 杨肇基和贺虎臣如果还不明白那就真的是蠢到家不值得提携了两人呼吸急促满脸潮红相顾之后起身便单膝跪地“大人恩德我等没齿难忘!” 这一次冯紫英却没有再多拘泥了点点头这才起身扶起二人“我说了既然我们都是兄弟我若是有机会当然要扶持提携京营整肃改组并不意味着京营就不存在了相反朝廷和兵部都有意要加强京营当然这种加强恐怕就不会像之前那样只做表面文章了。” 待到二人重新入座冯紫英才沉声道:“让皇上记住你们俩名字容易但是要让皇上认可你们却不容易你们两人在三屯营一战中表现在京营中固然表现不差但是那是矮子里边充高个算不得什么如果要想在日后京营重组中就必须要有更耀眼的表现所以科尔沁人我们必须要和他们打一仗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同时也要让你们三人在皇上和兵部那里有更深的印象。” 富贵险中求三人目中都是异彩爆绽心情激动等待着冯紫英的安排。 当前三部都不适合野战硬仗真要和科尔沁游骑兵硬碰只怕胜少负多甚至可能一败涂地他们也很想知晓如何来打这一仗。 庚字卷 第八十二节 黑手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也清楚和科尔沁人交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若是放任科尔沁人在永平府境内肆虐甚至还在丰润和玉田一带袭扰我觉得京营这驻留在永平府的一万多人还有昆山的数千民壮难辞其咎。” 冯紫英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舆图展开“这是我安排的斥候近期获得的情报科尔沁人并不蠢他们并没有全部南下也许是避免宰赛的责难又或者担心全部南下目标太大所以实际上他们只有不到两千骑南下其中一部大概在八百人左右在榛子镇一带掳掠另外一个一部在千人左右沿着浭水两岸也就是丰润和玉田之间抢掠……” 四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舆图上舆图很粗糙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足以看明白。 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且分成了两部左良玉和贺虎臣、杨肇基三人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别高兴太早他们都是骑兵你们要想和他们野战正常情况下很容易就会被他们轻易击溃剿灭。”冯紫英给他们浇了一盆冷水。 “那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想和他们一战须得要另寻他途?”杨肇基年龄最大为虑胜先虑败要想挣功出头固然重要但是若是这一败就身死人灭那却就毫无意义了这双方战斗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大家心里有数。 “当然科尔沁人敢南下数百里自然也有倚仗……”冯紫英没等三人说话“叶赫部不愿意和科尔沁人正面交锋……” 这一句话一出口就让三人都是黯然失色。 若是没有叶赫部骑兵的配合这三部步兵和火铳兵根本就无法对来去如风的科尔沁游骑兵造成威胁人家见势不对立马抽身便逃你再人多势众也不可能撵得上人家四条腿啊。 冯紫英也清楚要想伏击科尔沁人的确有些棘手他和布喜娅玛拉乃至德尔格勒见过面谈过对方明确表示现在他们还无法和科尔沁人直接交战叶赫部和科尔沁人紧邻如果彻底撕破脸无疑会让叶赫部现在的处境更糟糕也会让科尔沁人再无忌讳的对叶赫部下手一旦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毫无顾忌的联起手来对付叶赫部叶赫部的确很危险。 在冯紫英看来这其实是一种掩耳盗铃讳疾忌医的做法。 既然叶赫部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大周站在一条战线上了而科尔沁人现在却还肆无忌惮的进攻大周未来只要科尔沁人要和建州女真结盟那就是大周和叶赫部的死敌那么将要不遗余力的消灭对方现在却还存着某些顾忌或者侥幸而不愿对科尔沁人动手这显然就有点儿宋襄公的做派了。 “若是没有叶赫骑兵的配合大人我们很难和科尔沁人一战。”左良玉径直道。 “叶赫部不愿与科尔沁人正面交锋那意思是不是可以侧面配合我们作战?”杨肇基想得要远一些。 冯紫英点点头。 如果叶赫部连配合都不愿意那这一仗就没法打了除非蓟镇骑兵能来支援但若是蓟镇骑兵一出动估计科尔沁人会立即就北返了。 杨肇基三人都是精神一振如果叶赫骑兵愿意配合那这一仗还是有机会的。 “具体如何来打你们可以和叶赫部那边商计一下时间很紧我估计得到消息之后科尔沁人就要开始逃窜了也就是三五日之内的事情错过这个机会也就没有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叶赫骑兵不愿意正面冲突但是科尔沁人未必清楚他们做贼心虚来这边抢掠那么如何发挥叶赫骑兵的威慑和驱赶作用我觉得你们不放结合榛子镇和浭水两岸地形来作一个推演设计以逸待劳的伏击才是唯一的机会……” 具体战术不是冯紫英所擅长的那该他们自己去和布喜娅玛拉与德尔格勒来商量。 自己把话讲到这个份儿上若是这三个家伙还是干不成那也就只能说他们距离成熟还有相当距离只能在日后来慢慢磨砺积累了。 ******* 宰赛面无表情的站在木质哨楼上眺望着南方。 三屯营的地理位置不可谓不好只可惜大周军居然让一帮京营来守三屯营若是换了蓟镇军来守的话宰赛是没有这个胆量来攻打的。 城中的粮食草料除了运走的一部分外大部分已经在这段时间里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是到了必须要北返的时候了。 科尔沁人南下掳掠他视而不见实际上也算得上是一种变相的逼迫对方。 宰赛宁肯回草原后多支付一些其他财货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粮草交给对方这样迫使洪果尔只能命令麾下南下掳掠缓解粮草压力。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随着时日迁延许多汉人也不得不开始从山区出来返回家乡这也给科尔沁人了一些机会。 这样也好宰赛本来就对大周这边迟缓的动作十分不满意现在有机会让科尔沁人南下去袭扰一番也算是给大周一个警告也是给姓冯的一个提醒。 “宰赛最迟五日后我们就要启程北返了天气越来越冷了雪一旦下起来我们北返的道路就会更难而且这城里边该搬该运走的都差不多了。”比领兔站在宰赛身旁有些不解地看着南边儿那能有什么好看的还能在这里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我知道。”宰赛点点头“冯铿已经回永平府了约我明日见面。” 比领兔大喜过望“这么说事情成了?什么时候能兑现?” “没那么简单那士卒的二十万两银子倒是简单布喜娅玛拉作保也没问题说到时候全数以茶叶、布匹、盐巴和铁料来折价我觉得很合适哪怕价格折抵高一些也可以这都是部族里边急需的。”宰赛淡淡地道:“不过剩下这批人就麻烦了就连布喜娅玛拉都不敢作保。” 的确五万多人二十万两银子怎么算都觉得划算哪怕自己临走前押走两三千人精壮也能让这边觉得难受而且以辽东极力拉拢叶赫部的需要也不可能为这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而让叶赫部失信于自己。 不过这几百将佐就不好说了在宰赛看来这就是一帮废物没准儿大周皇帝就像借自己之手清理掉呢? 所以这也是宰赛最觉得为难的这帮人自家倒是觉得自己很值钱便是大周朝廷不能赎回他们他们家族里也能把他们给赎回去但是这就意味着要一个过程要足够时间。 倒是有一些商人愿意来赎回其中一些人但都被宰赛拒绝了区区一二十人对他来说那就太不划算了。 这些人走了其他人怎么办?没有人赎回去就得砸在自己手里所以他才会对外放出话要赎一起赎要么就都别想赎。 “那冯铿不是说他会回去想办法么?”比领兔一听就着急起来了。 只是这二十万两的财货那这一趟就亏大了损失上万人这一回去路上难免还要有折损那些伤病士卒能有多少人熬过这一二十日的回家路真不好说。 “他说是说想办法但是你没想过这桩事情的难度么?”宰赛远比比领兔想得远“数百人涉及几百家有些能拿出钱来很多能拿出一部分来但可能还有许多也许就拿不出银子来如果大周朝廷不肯答应这桩事情谁来做?谁做得下来?其繁复程度我都能想得到而且如果他们朝廷不答应会不会也要干预这些家里呢?冯铿就算再有本事他也不过是永平府的一介同知他爹本事再大却也在辽东大周京师城里的事儿可不是咱们这些外人能搞明白的。” 比领兔也想得头大汉人里边关系实在太复杂了远胜于这草原上各部族内部各方面牵扯羁绊做一件事情都要经过各方面来协调哪里像草原上只要首领和族中长辈意见一致就能拍板。 “宰赛洪果尔又来要粮草了。”比领兔这才说起自己的来意“我看他是借机来找茬儿觉得上一次我们商议的分配办法不满意所以才会……” “我知道不理他。”宰赛冷冷地道:“他都派几股人违反我的命令南下去打草谷了既然不听我的命令还来找我做什么?我能兑现之前说的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们科尔沁人了。” 比领兔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宰赛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宜和科尔沁人交恶科尔沁人实力不弱而且和建州女真关系密切现在我们有没有遵从林丹巴图尔的命令西进若是撕破了脸只怕……” “只怕会被几方围攻?”宰赛转过身来看着比领兔缓缓摇头:“比领兔时代变了察哈尔人经历了这一遭之后我觉得恐怕很能再能在蒙古草原上呼风唤雨了外喀尔喀人不会在对他们俯首听命科尔沁人更不会理睬他们我们之前就没有听他们的以后更不会看着吧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也会因为这一次南侵看到察哈尔人的外强中干林丹巴图尔太嫩了既无威望又无章法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我都不明白他怎么就会被努尔哈赤给吹昏了头替努尔哈赤火中取栗……” 比领兔听得有些糊里糊涂呐呐道:“宰赛你说的我有些不明白……” “哼林丹巴图尔上了努尔哈赤的恶当我们和外喀尔喀人虽然算是形势所逼但总算没太吃亏但看看察哈尔人得到了什么除了大周的仇恨还有什么?外喀尔喀人倒是可以一趟子溜到漠北但察哈尔人呢?我敢打赌下一步大周就会挑动唆使土默特人对察哈尔人动手素囊和卜石兔既然在河套和丰州这边争执不下如果大周给素囊一个名分再给他一些各方面支持你觉得素囊会不会上钩呢?” 宰赛叹了一口气“得利的就是建州女真而已。” 庚字卷 第八十三节 凤姐儿的遐思 王熙凤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就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精气神。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太多时间了随着贾琏回归的时间进入倒计时自己要么最终一番挣扎可能会博得一些府里人同情怜悯之后还是会被扫地出门要么就是保持自尊的提前主动离开她只能选择后者。 老祖宗和姑母也帮不了自己贾琏毕竟是荣国府嫡长子而自己没能生下一个儿子更是先天短板如果贾琏能带着一个儿子回来哪怕是一个妾生子一样足以让贾琏理直气壮的获得府里绝大多数人的支持或者默认。 这种情形下自己主动离开还能保持几分尊严但是要做到这一点甚至日后还想在包括老祖宗、姑母这些人面前保持一种平等的姿态她就需要更丰厚的家底。 没错冯紫英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也不是那种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薄情人王熙凤甚至能确定冯紫英对自己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感觉但是她却不想把一切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起码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尤其是想到宝钗和黛玉会是这个男人的嫡妻大妇她就更不是滋味。 所以她必须要在离开贾家之前拿到足够的东西。 原本她都胸有成竹但是冯紫英的提醒还是让她有些不自信了二叔不在三叔王子胜究竟能不能做到的确是一个问题。 “平儿你说铿哥儿所说的我三叔那边未必能胜任弄得我现在都有些心里不踏实了你觉得呢?”王熙凤端坐在炕榻上沉吟着问道。 站在一旁的平儿一愣之后想了一想:“三老爷这么些年的确没怎么做事儿往日里二老爷在京里的时候也经常责骂三老爷成日优游不务正业不过奶奶您现在真要打算做这桩事儿如果贾家这边没有人恐怕也只能找三老爷才是大爷还在金陵而且奴婢也听说大爷在金陵也是……” 自打和贾琏和离之后王熙凤和平儿在话语上也开始逐渐改口像这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这等言语就未必再像以前那样特指贾家人了对娘家王家的男人也一样要用此称了。 平儿是自小就跟着王熙凤的然后又一直陪嫁来到贾家对王家那边情况并不是陌生甚至也还和王家那边许多昔日的同伴有些联系。 只不过王熙凤的父亲已逝只剩下一个还在金陵的大哥王仁王家这边二房三房也就是王子腾和王子胜都早已经搬到了京师所以平儿对王家这边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听得平儿提到自己兄长是话语一顿王熙凤眉宇间也是掠过一抹恼怒自己那位兄长的表现她何尝不知在金陵城里也是一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货色几次向二叔提出要到京师城来都是被二叔坚决拒绝平儿没说下去也是给自己留颜面。 “我大哥就不必说了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他哼我和贾琏和离你看看他写来的信是说的人话么?”王熙凤越想越气“二叔三叔虽然心里也不高兴不乐意但是起码也还要照顾我的颜面不会当面说什么倒是他这个当大哥说些话比狗屎还臭!我就是不挣这个银子也不会去找他更何况找他只怕我不但挣不到银子还得要自寻烦恼吧。” “奶奶也莫要生气大爷也就是那样的人否则二老爷为何坚决不同意他来京师城?”见王熙凤又有些气恼起来平儿赶紧宽解。 “哼我才懒得生他的气只是若是我三叔也做不下来你说我还能找谁来做这桩事儿?”王熙凤一只手撑在炕几上有些犯愁地道。 “奶奶大爷不是说了么让您也莫要太过于纠结于这上边儿奴婢看大爷也不是一个薄情之人日后也不会不管咱们……” 平儿的话落在王熙凤心里却又勾起了几分愁思王熙凤摇摇摇头:“平儿我倒不是说铿哥儿这个人不值得信赖但是你要想想我和宝丫头、林丫头她们不一样我既不是黄花大闺女跟的他又不可能让他明媒正娶抬进门甚至连妾都算不上要算就只能算个外室你说铿哥儿图我什么?” 平儿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记得好像我和林丫头、宝丫头在一起的时候林丫头好像念过一句话吧说是唐代一位诗人写诗序言嗯好像是这么说的大凡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驰爱弛则恩绝意思就是如果一个女人只是靠着自己漂亮去取悦男人那么一旦年老色衰那么男人就可能不再喜欢甚至弃之如敝履再无恩义……” 王熙凤的话语里充满了哲理感悟身子也靠在背后的靠枕上:“我知道铿哥儿现在这般痴迷于我的身子但男人么许多都是这样但能持久么?我不是说铿哥儿就是薄情寡义之辈但是如果到那时候我年龄大了姿容不再纵然他还念着以前的好可既不是妻又不是妾这等尴尬身份他只怕也会来的时间愈少难道你要我去求他多来我这里么?” “奶奶!”平儿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何至于此?大爷不是那般人……” “我说了我也没觉得铿哥儿就是那般人但是我们得面对现实他一门三房沈氏宝丫头、林丫头不说还有宝琴作媵那妙玉本来也说是要给他作媵的现在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还要拿捏一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知道姓啥了一个教坊司犯妇之女还敢猖狂哼!这还没说大老爷没准儿还要把二丫头许给他做妾你说这等情形下他又是一个有志于国事的又有多少精力来顾及得到咱们?” 王熙凤话语里充满了萧索和自嘲。 “奶奶您也太悲观了。”平儿定了定神斟酌着言辞“您也说了冯大爷兼祧一门三房可是您看他现在也娶了妻纳了妾还有几个收了房的丫头但这都一年了除了沈氏有了身孕外据说连独宠后房的两个姨娘也都没能怀孕奴婢还听说其实连金钏儿、香菱她们几个也早就收了房甚至也没有避孕但也是一无所出奴婢听说冯府太太甚是着急所以这才想要早些让宝姑娘和宝二姑娘早些过门但以奴婢看宝姑娘或许还好一些宝二姑娘的体格怕也……” 王熙凤还没回过味儿来平儿又道:“奶奶这身子一看就知道是个能生养的若是能一发中的……” 王熙凤脸骤然红了起来她突然意识到平儿在说什么了这几日本来就是自己易孕日子平儿当然清楚昨日自己和冯紫英又是梅开几度当时晕晕乎乎也没怎么在意下来之后也有些担心又有些期盼所以平儿才会这么说。 “小蹄子你胡说些什么!”心里再怎么复杂心思但是表面上王熙凤还是要叱责一番的。 平儿何等了解自己这位主子不以为意地道:“若是奶奶真的能替大爷生下一男半女若是大爷府里那位生下的是女儿而奶奶又能先生下一个儿子您说冯府太太……” 一句话说的王熙凤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冯家老爷在辽东戍边已经年过花甲又只有冯紫英一个儿子只怕是盼一个孙子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了若是真的像平儿所言就算是自己身份太过于尴尬不能见人但若是生下一子那这个儿子没准儿还能得到冯府的承认得到承认就能算一个庶长子。 至于如何编一个来历出身王熙凤倒不担心这等高门大户倒是有的是办法手段。 只是纵然儿子能得出身自己呢? 缓缓摇头王熙凤低声道:“平儿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奶奶莫不是担心大爷不肯让冯府老爷太太知晓?”平儿以为王熙凤担心这个“奴婢倒是不觉得像那冯大爷身边的瑞祥、宝祥二人都是冯府自小养大的其他事情不好说但奴婢觉得恐怕这等事情是不敢瞒着冯府老爷太太的而且奴婢以为大爷也不会瞒着冯府老爷太太……” “平儿我不是担心这个你可知这等高门大户固然看重这香火子嗣延续但是我这个身份太……”王熙凤摇摇头“若是真的到那一步他们怕是会想方设法要把这个孩子拿走随便在府里边寻个女子找个由头便说是她怀起生下的……” 平儿一凛但是仔细一琢磨倒是觉得很有可能若是换了是自己也许冯府那边随便把自己接回府里通房丫头也好妾室也好都能随便安排但是这二奶奶的身份却太过尴尬便是那边都不好随意解决以免遗留笑柄。 王熙凤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平儿现在说这些未免太过无聊所以咱们还得要靠自己不靠别人……” 庚字卷 第八十四节 与众不同 平儿算是明白了王熙凤的心思浓重的忧虑情绪让王熙凤不敢把赌注押在冯紫英的心意上或许这个时候冯大爷的确是喜欢二奶奶的但是三五年后呢十年八年后呢? 二奶奶的担心并非无因本身她就要比冯大爷大好几岁而且又是嫁过人的虽然她觉得冯大爷不是那种人但是人心易变初心难守谁又能断言这一切呢?看看贾琏几年前在二奶奶面前的俯首帖耳能想象几年后他就敢和二奶奶闹和离么? 这也就难怪二奶奶一门心思要自立要攒够家底儿了。 “奶奶你还是信不过冯大爷啊。”平儿幽幽一叹。 “平儿你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王熙凤倒是很坦然“我先前不是说了他冯家一门三房身畔女人难道少了?不说宝丫头、林丫头单说宝琴还有那妙玉甚至二丫头她们姿色差了么?比我逊色么?日后保不准还有呢而这身畔女人一多你觉得铿哥儿还会那么着紧一个只凭姿色侍人的妇人么?一方面我不愿意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心意不变上另一方面假如我能独立做好他不太看好我能做成的事情你觉得我是不是能在心目中有一些特别不一样?” 平儿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采下意识地点点头“奶奶您是说……” “没错他不是觉得贾赦在这桩事儿上做得很好么?不是不看好我的想法我能做得更好么?那我就是去试一试要证明给他看我王熙凤不是以色侍人的寻常妇人男人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王熙凤语气里充满了决然“贾赦那等人只能盯着眼前这一片儿我就要证明给铿哥儿看看我王熙凤只要想去做就能比贾赦强得多哪怕他抢了先手!” “可是奶奶冯大爷也说得有道理啊三老爷这么些年闲散优游惯了要想比赦大老爷做得更好会很辛苦的怕是难啊。”平儿皱着眉头道。 “单靠我三叔怕是不够。”王熙凤也不是盲目自大她也能审时度势评估也清楚冯紫英对王子胜的评判是中肯的。 “那奶奶打算怎么做?”平儿问道。 “他不是在临走之前说了如果有什么可以联系那位汪先生么?说那位汪先生能够全权代表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也可以找那位汪先生我打算去见一见那位汪先生。”王熙凤下了决心。 虽然不清楚那位汪先生在冯紫英身边算是什么角色但是王熙凤相信冯紫英这样交代肯定算是对方的心腹王熙凤对冯紫英的脾性也有所了解当得起这般交代的就不会不懂守秘原则。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惧于和那位汪先生一见纵然对方猜测出一二来冯紫英都不怕她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再说了她已经不是荣国府的琏二奶奶了而是不过一个被和离的妇人罢了。 汪文言在接到帖子时也是吃了一惊。 作为冯紫英在京师城中的代言人知晓他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说多是像冯紫英的一些同学都见过这个冯紫英的首席幕僚作为正五品的一府同知已经有资格请幕僚了只不过冯紫英将汪文言放在了京师城更像是冯氏父子在京城中的代表。 说少是因为汪文言并没有真正介入冯紫英具体公务更多地还是从情报体系的建设和应对各种事务的建议来进行很多时候还是居于幕后大部分人都没有清晰意识到汪文言的真实身份。 冯紫英在临行之前也给他交代过涉及到京营将佐的赎人问题他不方便公开出面来运作只能通过一些私下渠道甚至还要适当控制这种赎人的进度汪文言也明白这里边涉及到皇帝的一些态度想法这上边冯紫英既没有瞒汪文言而汪文言也能揣摩得出皇帝的心意。 至于说来谁具体运作冯紫英只说了是和荣国府贾家相关的人员没说具体会是谁。 不过汪文言也就只是起一个中转代言的作用具体这边消息要传到永平府那边看冯紫英如何与内喀尔喀人那边怎么交涉。 “请问您是……”汪文言还有些吃不准因为林如海和林黛玉的缘故汪文言并非对荣国府一无所知林如海是贾家女婿林黛玉是贾家嫡亲外孙女而贾赦贾政的身份汪文言也很清楚但是这找上门来的是一个妇人这就让他有些惊讶了。 先前他还以为是不是林黛玉或者薛宝钗这二女他都知道算是自家东家的嫡妻大妇黛玉早就认识薛宝钗也早就听说过这些基本情况做幕僚的当然要了如指掌但再多就没法掌握了。 眼前这个妇人一看就不可能是薛家姑娘分明就是一个少妇荣国府的少妇这和东家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找到自己这里来? “汪先生是吧?”王熙凤来之前也是经过几番斟酌的若是喊别人上门恐怕未必能行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若是就这么径直上门也显得有些唐突只是她现在也别无选择。 在和自己三叔见面商谈过此事之后她就意识到恐怕冯紫英说准了。 王子胜的能力很有限只能在有限的圈子里边去活动活动要想让他丢下面子束缚去物色发现那些不属于王家、贾家圈子范围之内的那些二三流武勋家庭并主动去商谈这类事情恐怕就别想了。 但一时间她又的确想不出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去做而要让她放弃她又绝不肯。 所以最终她还是冒着被人轻视甚至影响名声的风险登门了。 反正自己也就是一个被和离的妇人而且不久也许就会搬离贾家王家那边也回不去那么这点儿名声似乎也就不必那么计较了总而言之一切都没有实实在在的银子来得踏实。 “正是汪某不知道夫人……”汪文言有些吃不准自己好像从未和妇道人家有过交道而若是东家交待的起码也应该先和自己打个招呼才对。 “嗯可能我来得有些唐突我是荣国府人。”王熙凤自然不会通名报姓本来自己这种行径已经有些惊世骇俗违反礼法了再要报名那就更夸张了还不如含含糊糊说个大概“铿哥儿临走之前曾经和我说过若是有事儿可以来找汪先生。” 汪文言更觉纳闷儿京师城中的妇道人家难道就这等放肆不尊礼法了么? 不过他也懒得去多管这些闲事儿点点头:“原来是大人叮嘱的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汪某做的?” 王熙凤见对方彬彬有礼语气里也没有什么意外惊讶心里稍微踏实一些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遭却又不得不亲自前来便是交给平儿都不可能。 “妾身现在遇到一些难事铿哥儿也交代若有难处便可来找汪先生。”王熙凤也不绕圈子一咬牙道:“不知道铿哥儿可曾与汪先生提及过京营将佐赎回一事?” 汪文言吃了一惊这事儿冯紫英当然说过但难道大人居然交给这个妇人来办?这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见汪文言颇为吃惊王熙凤心中却有些得意:“看样子汪先生是知晓此事了铿哥儿不太方便亲手经办此事将此事交给了几人妾身也算是其中一人……” 汪文言不语只是静听对方介绍。 王熙凤也不客气径直把自己的情况以及之前自己的一些想法和盘托出。 既然要做事情现在又遇到了难处而自己也别无选择冯紫英又能专门托付王熙凤索性就更坦率一些。 汪文言也没想到对方如此坦诚难道东家真的把自己身份也毫无保留地告知了这个妇人?这个妇人和东家是什么关系? 听完对方介绍汪文言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就是贾琏的妻子王子腾的嫡亲侄女只不过已经和贾琏和离身份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耐心听完王熙凤的叙述汪文言惊讶之余也明白对方来意了“夫人的意思是想要让汪某为您提一些建议想法嗯因为您觉得您的三叔也就是王总督之弟难以胜任这份责任?” “对我三叔多年未历世事我和他谈过他自己也觉得难以做到或者说只能在我们贾王两家熟悉的范围圈子里想些办法但这已经被荣国府贾赦先行一步了这一点我们有重叠……” 王熙凤点头汪文言明白:“那不知道夫人在京中还有哪些可靠可用之人?嗯比如王家和贾家不必拘泥于身份如夫人所言您可以想办法在四王八公十二侯中通过女眷来打通关节联络一些人但是这个群体毕竟是少数您想要拓展更多的目标而这些目标贾赦也很难触及到你原来接触的圈子也不属于此列那么是否可以考虑在王家或者贾家中找这样的人呢?身份不重要只要在外边儿活动能力强交际广哪怕是混不吝……” 庚字卷 第八十五节 谁能运筹帷幄,唯我凤大将军 王熙凤迟疑了一下“汪先生您的意思是不必担心这些情况向外泄露?这些人妾身若是要去找肯定可以找到但是妾身却担心他们做事不牢靠万一泄露了……” 汪文言笑了起来“夫人不必太担心其实如您说话贾赦办这等事情也只能暂时性守秘十天半个月也就是极限了而这种事情我相信没有一两个月根本做不下来嗯甚至可能会要两三个月所以最终大家都会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格局下各做各的……” 王熙凤微微颌首认同汪文言所言。 “你不也说贾赦应该把他自己周围圈子里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么?他是荣国公府嫡长子又是一品将军接触圈子有限三四十人也就差不多了再多也不过就是零星个别了除非他能放得下颜面吃得了苦又或者他能有像您一样能有这份心思和手段去物色人但我以为他很难做大。” 汪文言的话深合王熙凤心意。 “那汪先生妾身其实也完全可以不拘泥于一两个人多一些也无妨?”王熙凤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嗯过多并无益处……”汪文言思考了一下“以我的了解分析像此番京营被俘将佐主要还是分成了几个大的群体一类就是以副将、参将、游击这一类的高级武将他们大多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武勋家族重要成员我估计夫人心里自然有数第二类就是一般性的诸如都司、守备、千总、把总这一类中级武将他们大多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主脉的成员又或者是旁支的核心或者重要成员这两个群体数量都不算大加起来也不过百十人这两类人我估计拿出赎金的能力都应该有……” “第三类就是低级武官了像把总、哨官甚至队长这一类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以外的寻常武勋子弟又或者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旁支庶出成员这些人的赎金额度其实不高但是他们家庭支付能力可能更弱所以能不能支付得起也要看情况……” 王熙凤点头认可。 “所以我以为夫人其是完全可以以您自己的人脉去攻略一二类当然若是有其他合适人选协助你更好第三类您就不必出面可以找一二得力人手去做因为肯定会相当繁复琐碎而且最后可能也会有许多扯皮赖账事宜但胜在量大……” 从汪文言处出来在马车上王熙凤就已经开始筹划下一步打算了。 如汪文言所言这桩活儿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见分晓的甚至可能要拖延两三个月所以都要不必太过于着急。 第一类群体王熙凤可以通过走内眷路线加上王子胜走外部来联络第二类群体如果是内眷她也能搭上线但是涉及到外部磋商她就不合适了得选一个合适人选她想来想去整个荣国府似乎并没有什么合适人选倒是宁国府的贾蓉可以一用。 贾蓉年初找宫中门路捞了一个龙禁尉身份也算是有了官身而且与其父一样喜欢在外边儿厮混高乐与京中武勋子弟们都搅得十分热乎。 不过大观园建成之后荣宁二府都陷入了困境宁国府对荣国府这边颇有意见认为宁国府出的银子不少但是却毫无收益尤其是现在看到贾政即将出任江西学政分明就是借助元春当了贵妃沾光而宁国府现在却是举步维艰甚至连维系正常生活都有些艰难了贾珍和贾蓉心中都十分窝火。 贾珍贾蓉父子都是奢靡惯了如果不是年前荣宁二家联手对赖家开刀捞了一笔这宁国府一样也是维持不下去了但即便如此这也是坐吃山空的架势贾珍贾蓉也都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 前些日后贾蓉便来说事儿希望荣国府这边能从公中走一笔银子给宁国府那边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在修建大观园时宁国府花费太大就只是补偿了贾蓉一个空头龙禁尉身份现在这龙禁尉身份也不能当银子花所以想从荣国府这边借三千两银子。 可问题是现在荣国也是捉襟见肘三千两银子纵然能拿得出来但是也绝不可能借给宁国府。 宁国府再难也还不至于缺了这三千两银子就要关门卖宅的地步也就是一个试探。 但王熙凤也想到这等事情自己已经是一个外人了又何必来做这个恶人所以便推给了姑母和老祖宗当然最终结果还是婉拒弄得贾蓉也是说了一阵酸话、气话才走了。 贾珍贾蓉这两父子在京中甚至比贾赦和王子胜都更活络当然由于贾家的没落宁国府更不堪所以像其他四王八公这些都不怎么和宁国府这边打交道了但是像十二侯以及四王八公的一些寻常成员贾珍贾蓉父子还是能撘得上边儿的。 至于说第三档王熙凤心里也有合适人选了听说那厮现在是在外边儿三教九流无所不交完全颠覆了之前府里边人的观感连其祖父现在都完全管不到甚至不回家了。 回到自家院中王熙凤就在琢磨贾蓉和贾瑞可以分别承担这两块的活儿但他们也都是没有怎么处理过这种事务还得要好生交代一番才行。 “奶奶您要去见蓉大奶奶?”平儿一怔之后反应过来“您是说让蓉哥儿来帮你?” “嗯我三叔能力不行我估计就是在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能折腾一下大家都得要看我二叔的面子还得要靠我自个儿去做而其他的还得要让蓉哥儿和贾瑞来。” 王熙凤此时已经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眉目间满是精明果决再无复有在冯紫英身下那婉转浪叫的妇人形象。 “贾瑞?!”平儿大吃一惊贾蓉也就罢了可这贾瑞简直大大颠覆了平儿的想象“奶奶那贾瑞能行么?他可是……” “他可是什么?”王熙凤冷笑道:“你可别小看这厮这厮据说在银钩赌坊、云顶赌坊、金沙赌坊现在都小有名气放债无数虽说数额不大但是这要总算下来也不可小觑大太太兄弟两个都在他手上借了不少我原来以为只有岫烟他爹陷在里边出不来了没想到傻大舅也一样一头扎进去不能自拔了前日大太太不是还在骂骂咧咧就是傻大舅上门来借银子了哼哼我看着邢家人都是脱不开赌性见了赌场就迈不动脚了。” 平儿也听说现在贾瑞不像原来反倒是很少在府里出现了原来还在家里族学里管点儿事现在早就看不上了成日里在外边儿晃荡估计也还是和冯大爷有些关系。 “可是奶奶那贾瑞不是什么好人若是他要……” 平儿还是有些担心贾瑞上一回的行径让她心里都有些阴影。 “哼干这种活儿还需要分什么好人坏人么?他是坏人又如何?只要他坏不到我们身上来便行了。”王熙凤冷笑“他够恶够狠才能帮我做好这桩事儿若是个寻常角色这桩活儿反而做不下来。” “可是万一他心生歹意尤其是奶奶您也说他不比以往能够出入这些赌坊做些没本钱的营生……”平儿反而更担心了。 “平儿你以为他能随意出入这些赌坊是为什么?”王熙凤却比平儿知晓更多自然清楚贾瑞能迅速发家起来是因为什么“你可知道这几家赌坊背后的人是谁?” “谁?”平儿心一紧突然有所悟骇然道:“莫不是冯大爷……” “那倒不至于冯家如何会去经营这等勾当?”王熙凤摇头“是那前门砖塔胡同的倪二的营生而倪二为何在这两三年间就发达起来了?” “奶奶说这倪二奴婢也是知晓的听说这半城的粪水都是他管着往外运城外那些种菜蔬的也都仰仗他还有这街里巷里的修造也都是他手底下人在承揽着只是没想到……” 平儿也知道连荣宁二府的马桶粪水送出去现下都是有专门人管着了这每年都得要按户按人交银子交少了还不行左近羊肉胡同的邹家便是嫌钱银交的多了不肯交那边隔三差五有粪车在他门口漏粪不是车坏了就是粪桶漏了总之弄得邹家门口臭不可闻便是去告了官也毫无用处总不能不准这粪车坏吧?最终只能乖乖交银子。 “哼倪二若没有靠着铿哥儿如何能这么快短时间里就发达起来?”王熙凤却是知晓一些端倪的。 工部原本要说二老爷也能插上话的但是贾政却是一个古板方正人根本就没有人理睬他倒是冯紫英和工部以为郎中去了一趟江南反而还成了莫逆倪二走了冯紫英的门道便趁机成为了工部和顺天府这边的指定角色了。 庚字卷 第八十六节 准备就绪(补更) “奶奶的意思是说贾瑞之所以能在几家赌场里吃得开也是冯大爷首肯了的?”平儿这才悟出味道来也是一惊。 “哼起码是默许了的若是没有铿哥儿点头贾瑞如何能在几家赌场里如鱼得水?倪二又岂能让他这般张狂?”王熙凤其实猜测也有些差池但也大致靠谱。 倪二也是看到冯紫英似乎授意贾瑞、贾赦、贾珍等人联手拾掇赖家觉得这贾瑞只怕是早早投效了冯紫英的所以才会允许贾瑞时候在银钩赌坊里开始讨生活。 而冯紫英虽然隐约知晓一些贾瑞的事儿但是贾瑞是龙禁尉安放在贾家里的密探只要这厮不放肆冯紫英自然不会去和对方计较而且后来贾瑞不但很乖觉再没有去招惹王熙凤和平儿赖家事情上也表现很出色所以给些甜头也很正常所以也就没有管贾瑞在倪二的赌坊里讨生活的事儿。 至于说邢岫烟的父亲邢忠在赌坊里好赌借高利贷银子那你也怪不到贾瑞身上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怨不得人冯紫英也想干预过但是再一想这等事情也不好多过问若是邢岫烟找上门来那另说若是没有那说明邢忠另外有门道自己又何必去多管闲事? 不过现在王熙凤倒是觉得贾瑞有点儿逐渐向倪二那种角色进化的潜质和趋势而且人家还披着贾家子弟这层身份虽然没倪二那般狠辣凶悍但是耍阴招却不差起码原来人家连自己都敢来咬一口。 “那奶奶觉得蓉哥儿和贾瑞能做得了这等事情?”平儿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家奶奶还想有些走火入魔了。 “总归要让他们做了才知道做不下来也没有什么影响我的想法便是我自己这一摊子要做好起码不能输给贾赦至于说我三叔还有贾珍和贾瑞那边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做下来我当然不吝于给他们分一股子好处做不下来也能把话说明怨不得人。” 王熙凤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神色“若是能从贾赦那里挖来一二个那才方显得我的本事!” “那奶奶是要直接找蓉哥儿和贾瑞么?”平儿吁了一口气心中滋味复杂。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贾瑞那里没啥蓉哥儿这边我觉得还是先和秦氏说一说。”王熙凤迟疑了一下。 “嗯?您要和蓉大奶奶先说一下?”平儿反而有些诧异了这找贾蓉还要先和秦氏说一说? 她知道自家奶奶和秦氏关系不错但是秦氏和贾蓉这对夫妻关系很冷淡平时秦氏都是独居天香楼据宁国府那边的消息说贾蓉经年难得踏入天香楼一步都是在外边厮混回府也是自己宿处不是和丫头便是和那等俊俏小子混在一起秦氏宛如守活寡一般。 见平儿疑惑王熙凤沉吟了一下:“平儿我毕竟是个女人今日去找汪先生那是铿哥儿知晓的那是他的人他能告知我那也说明是信得过的铿哥儿和我说起过说宁国府里脏污得紧可见他是对贾珍贾蓉不太待见的这蓉哥儿喜好在外边儿嬉乐我要和他商计事情最好通过可卿来说一说也好免得日后尴尬和闲话……” 平儿何等聪慧立即就明悟过来这是奶奶要避嫌了。 贾蓉年轻名声也不好若是没有一个正常理由经常出入这边儿肯定会招来闲话没准儿就要传到冯大爷耳朵里这么看来二奶奶嘴里说要自立但是骨子里还是对冯大爷的观感很在乎的否则哪里需要这般讲究? 像贾瑞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冯大爷很清楚二奶奶是很看不上贾瑞的便是有些往来也不会在意这也说明二奶奶心里是真的把冯大爷当做了依靠了。 “平儿你还别说我看可卿也是对铿哥儿极感兴趣几次都在我面前提及了铿哥儿只不过我一直没有接话让她讨了个没趣。”王熙凤突然笑了起来“这一回只怕她得了机会又要喋喋不休了……” 就在王熙凤策划着如何把贾蓉和贾瑞拉来为己所用时在永平府冯紫英也开始有条不紊地推动对科尔沁人的最后一击。 一身乌亮的皮甲包裹在女人身上让本来就凹凸毕现的劲爆身材更为夺目在前胸肩头乃至大腿前侧都嵌缀了精钢叶甲片菲薄但是却格外坚固经过测试足以抵挡弓弩的正面近距离射击所以首先就在布喜娅玛拉的盔甲上进行了试装。 虽然重量略有增加但是在整个胸腹、肩部、腿部都覆盖了这种钢质叶片再加上面具一样经过改装可以说这等骑兵在防御敌人的弓弩射击的能力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实质提升。 德尔格勒见了布喜娅玛拉的这一身装束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他的一身自然也是被甲了甚至比布喜娅玛拉身上的甲胄还重了接近五斤而布喜娅玛拉作为女人显然更讲求漂亮和防御相结合。 “东哥其实你不必跟随我们一道留在和卢龙和冯大人谈一谈下一步的事儿更重要……” “德尔格勒不必说了要和他谈我们有的是时间我怕你们把握不好机会弄得两边都不讨好。”布喜娅玛拉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他马上就要和宰赛会面……” “我知道来得及还有几日三日之内这一战就要有个结果到时候我也正好去和他一道去见宰赛。”布喜娅玛拉有些烦躁地1摆摆手“不必说了走吧。” 德尔格勒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位是怎么了自打和冯紫英一道去见了宰赛回来之后布喜娅玛拉似乎就有些心神不宁而冯紫英回了京师之后布喜娅玛拉脾气就变得更加暴躁一直到冯紫英回来之后才稍有改观但不知道又和冯紫英说了一些什么弄得好像心情又恶劣起来了这才要闹腾着一道去浭水和大周军这边做一次配合。 浭水发源于迁安城西北六十里地山地中它是潮河一条重要支流由于它是东北——西南走向所以在潮河支流中也显得较为独特。 当然让它名声大噪的还是北宋亡国皇帝宋徽宗的一首《过浭水》“沙岩古寺树苍苍塔势崚嶒大道旁。北狩至尊犹出塞西流浭水自还乡。看花古驿愁春雨驻马危桥泣晓霜。五国城中寒月白魂归艮岳总荒凉。” 据传这是徽钦二帝被金人俘虏北上路过浭水时宋徽宗哀叹其还能不能像浭水西流那样回归故乡所作所以浭水后来也被称之为还乡河。 不过时过境迁几百年后了没有多少人还能记得这个典故倒是浭水因为从迁安一直蜿蜒西流经过丰润县城一直要到梁城所的北面才注入潮河。 苏格尔有些烦躁的一夹马腹催动马匹疾行只不过走出一段路之后又只能叹了一口气勒住马缰。 看着身后蜿蜒逶迤的队伍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悸。 宰赛开始撤兵了但是洪果尔很不满意。 但是内喀尔喀人势大此番南下又是宰赛一手主宰甚至包括和大周方面谈判宰赛都将科尔沁人排除在外这让洪果尔极为愤怒。 虽然后面内喀尔喀人也解释了说的是大周对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搅得太紧所以不相信科尔沁人但是包括苏格尔和洪果尔在内的所有科尔沁人都不相信这分明就是内喀尔喀人想要甩开科尔沁人攫取与大周就这批俘虏的赎金巨额收益谈判的主动权进而实现收益的最大化。 内喀尔喀人拿多了那么科尔沁人自然就会拿得更少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但是内喀尔喀人在此番东路军中占据主导地位而且宰赛素来强势洪果尔也不敢和宰赛正面争执除了一味要粮草外就只能用这种手段来弥补收益顺带膈应内喀尔喀人了。 苏格尔觉得这样也好自己来打草谷反正从榛子镇到丰润、玉田甚至到梁城所这一片蓟镇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北面在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没有彻底撤离边墙之前大周都得要小心翼翼地深怕他们的京师城被进攻了。 加上内喀尔喀人还有大部驻扎在三屯营遵化的蓟镇骑兵也不敢轻易南下。 至于说南边这些县城乡下就不是他们关注重点了捞一把他们也并不在意。 不过让苏格尔有些担心的是他们这是第二批次南下了而且这一次走的有些远了一直杀到了浭水注入潮河的汇合处了这才北返。 收获倒是巨大这些汉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会遇上他们都在陆陆续续返家正好被他们拦个正着连人带财货一个个都捞得钵满盆肥。 但是这却严重的拖累了速度虽然斥候都撒出去了都说周围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苏格尔还是有些不放心。 庚字卷 第八十七节 待发 塔斋注意到兄长的焦躁不安策马赶了上来。 “兄长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托克善他们还没有回来?”苏格尔不耐烦地问道。 托克善是斥候头目苏格尔一直不太放心始终把斥候不间断的撒出去就是担心蓟镇骑兵或者其他势力的骑兵出现因为他们这一次实在走得太远返回时间也更长而且关键是还抢掠了这么多人和财货严重拖累了北返进度。 塔斋小心翼翼地道:“还没有回来如果有异常的话肯定早就回来了兄长不必如此忧心只要内喀尔喀人还没有离开三屯营遵化的蓟镇骑兵是不敢南下的。” 塔斋的话不无道理在遵化的蓟镇骑兵数量不算太大他们要防范内喀尔喀人虽然双方貌似正在谈成协议但是这种协议是建立在互不信任的基础之上而且现在是内喀尔喀人这边占据优势蓟镇那边就更不敢大意了。 “塔斋我不是在担心蓟镇骑兵。”苏格尔沉着脸捏着马鞭下意识的看了一下东面隔着浭水东面的河岸杳无人烟略显崎岖的河岸上能看到一些树林和灌木杂草再往远处看就不太清楚了。 浭水的水量比起一个多月前已经小了不少雨季早就过了许多河滩地慢慢露出难看的黑黄斑驳砾石、泥浆、杂草混杂在一起还带着难闻的泥腥味道。 “那兄长还在担心什么?永平府那便可没骑兵莫非兄长是担心叶赫部的甲骑?”塔斋反应过来迅即摇摇头:“叶赫部不会和我们科尔沁人过意不去的尤其是现在大家都在谈和了连大周都没有动静他们凭什么来寻衅?” “哼话是这么说但是永平府这边儿有叶赫部这一部骑兵就始终让我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叶赫部现在是打定主意抱大周的粗腿内喀尔喀人不就是以我们和建州女真走得太近大周拒绝和我们谈判为由把我们拒之门外么?”苏格尔脸色复杂“现在大周对我们科尔沁人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我估计此番回去之后只怕我们会被内喀尔喀人和海西女真这边孤立起来……” “孤立起来?海西女真就剩下叶赫部和都快要灭种的乌拉部怎么孤立我们?”塔斋不以为然“内喀尔喀人固然得了汉人的好处但是他们偏处西北而且此番违背了林丹巴图尔的命令宰赛只怕心思都还要放在如何应对察哈尔人的责难吧?哪里还能有精力来管其他事儿?” 苏格尔摇摇头他可没有自己兄弟想得那么简单轻松。 孤立不是一种态度更重要的实质性行动科尔沁人身居东蒙古草原对外依赖亦不小其中相当数量的物资比如盐、茶、布都是从叶赫部那边运来铁料亦有一部分来自叶赫部而叶赫部则是来自大周辽东。 抽红包! 如果叶赫部真的秉承大周的意志断绝向科尔沁人的输送那么科尔沁人就不得不绕道北面从建州女真那边输入可是建州女真也不富裕而且绕道那么远其成本价格势必拉高作为部落里边懂些门道的苏格尔很清楚这甚至比打仗更凶险。 “哗啦啦”一骑从后边儿赶了上来马腿上下满是泥浆苏格尔眼珠一缩脸色也迅速阴冷下来。 “大人托克善让我来报河对岸二十里地发现叶赫骑兵正在快速向西而来。” 苏格尔和塔斋胸中同时咯噔一声苏格尔是在想怕什么来什么而塔斋却是不敢置信。 难道叶赫部真的要配合大周对科尔沁人动手他们就不怕日后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的报复? 苏格尔吐出一口浊气很显然叶赫部是选准时机而来的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不早不晚等到自己这边打完草谷北返而且正好这个距离也不远不近眼见得距离三屯营都只有不到百里地了他们就出现了。 “有多少人?” “难以判断他们倏分倏合似乎是分成两部但是一直保持着队形……” 苏格尔心中又是一紧这是打算要全歼自己么? 虽然他也觉得叶赫部不太可能下这种狠手但是突然袭击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顺带抢走自己一部所掳掠的人口财货倒是有可能但看对方的架势却真的让人有些发慌了。 从梁城所以北一路北返走了这么久了途中还歇息了一晚现在兵无斗志都想着早点儿带着这些人和货回去这等情形下如何一战? “兄长怎么办?”塔斋也有些慌了先前嘴巴挺硬但是真正听到叶赫部骑兵追击而来这一千号兵马如何抵挡得住? “丢弃一切东西赶紧沿河北上!”一咬牙苏格尔就做出了决定“要被叶赫部咬上了我们就跑不掉了。” “兄长叶赫部真的要斩尽杀绝?他们就不怕我们报复?”塔斋肉痛无比这可是数百人口和无数粮食、金银衣物啊。 “先保住命再说吧。”苏格尔恶狠狠地道:“现在叶赫部都能出兵到永平府来帮大周你觉得呢?没准儿那金台吉就觉得他们有了大周作为依靠可以为所欲为了呢?走!” 一连串的命令下去整个浭水沿岸的科尔沁骑兵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看得苏格尔也是心中发寒若是叶赫部骑兵这个时候突袭那可就真的是一场灾难了。 塔斋抡着鞭子狠狠地抽打着舍不得丢下财货的士卒们一边怒叱着让他们赶紧上路加速北逃。 那些掳掠来的人都被丢到了一边儿但是驮在马背上的布匹、衣物和粮食还有一些金银细软要让这些士卒们都丢弃掉就实在太难为他们了。 只是现在火烧眉毛了却也不顾不得许多了留下这些东西一旦叶赫部骑兵追上来谁还愿意殊死一搏? 浭水在顺天和永平二府交界地带有一个不小的曲折河道在这里盘旋形成一个“几”字形然后才一路向西这一带苇草密集树林丛生只有距离河道大概百丈之外有一条寻常路人蹚出来的便道。 左良玉不动声色地半蹲在草丛里观察着前方。 两骑飞驰而过甚至还间或射出一两支箭矢飞向周遭的草丛中偶尔惊起一两支野鸡野鸭幸亏距离拉得远了一些否则真要见到箭矢朝着自己飞来也不知道这帮士卒能不能稳得住。 左良玉是对自己和贺虎臣、杨肇基的部下都不太满意无论是新募集进来的永平民壮还是那帮挑选出来的京营士卒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 但是正如冯大哥所言蒙古人要逃了只有这样一次机会了自己要想不被黄得功拉得太远而贺虎臣和杨肇基要想摆脱三屯营惨败的阴影进而得以在未来京营重组中重新占据一席之地就只能搏这一把。 这还是冯大哥大费周章才说动了叶赫部的骑兵出兵助阵才能寻得这样一次机会。 选择这一处地方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为此他们三部都提前了两日便在这里埋伏了这两日天气骤然转冷光是冻伤患病的士卒都超过了三百人若非强力弹压住这些士卒只怕早就撑不住了即便是这样这帮家伙的军心士气还是低落了许多弄得左良玉和杨肇基、贺虎臣三人都不得反复给士卒们打气许愿。 对京营士卒用未来回京前途来承诺对永平民壮就只能用钱银和免役来鼓舞了。 科尔沁人还是相当谨慎的即便是在面对叶赫部的“追兵”逼迫之下也还是有斥候不断在前探索开路只不过这种探索开路在慌乱之下已经有点儿走形式的模样了。 左良玉一部是沿着河岸埋伏在草丛中的这个几字形的弯曲使得这一段河岸呈现出西北——东南走向而北风劲吹河岸苇草树林猎猎作响也可以很大程度避免偶尔士卒们发出的声响。 三百丈开外的的土丘后杨肇基紧紧的握了握手中的连鞘钢刀目光死死盯住侧前方消息已经传过来科尔沁人的骑兵正在向这边疾行逃窜贺虎臣部部将发起第一击。 贺虎臣在左良玉部西南方向三里地外的一片开阔地背后开阔地前端有一片断断续续的柞树林由于地势过于平坦为了防止被蒙古人觉察他们不得不退的更远。 贺虎臣忍不住看了一眼手下这帮已经换装了新式火铳的士卒们如果再给他三个月不哪怕一个月训练时间他都能有信心打好这一仗但是现在却不得不依靠三部的合力来打这样一场伏击战。 想一想都觉得可笑不过是千余骑而且还是伏击战己方七倍于对方的兵力后边儿甚至还有叶赫骑兵助阵冯大人都还再三叮嘱如此小心谨慎贺虎臣心中也是无比苦涩。 庚字卷 第八十八节 乐见其成 当听到“呯!呯!呯!呯!”火铳响声此地响起时苏格尔心中就是猛然一坠。 来不及多想苏格尔猛然怒吼道:“向西转向西!” 凄厉的号角声一长两短吹响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之后骑队迅速调整方向和间距开始转到拉开距离转而向西。 谁都知道密集阵型会是火铳兵最好的打击对象而骑兵的优势就在于机动性训练有素的骑兵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完成队形转换最大限度避开敌人的打击锋芒。 “大人前方是沼泽泥地!” 斥候飞驰而至一边喘息着一边提醒:“需要绕过前方土丘……” 苏格尔牙齿几乎咬碎。 对方选的好地方火铳队采取密集阵型轰击迫使自己来不及多想就只能转向结果现在跑出一大段路斥候才回来报称前方沼泽泥地。 这一下子不但需要绕过前方土丘费时不说敌人肯定会在山丘后有埋伏苏格尔不相信既然敌人做了如此周密的安排就会只有这一波就放过了自己。 但是面对后方密集的火铳队而且还有不远处正在尾随而来的叶赫骑兵苏格尔不敢多想只能咬着牙关怒吼:“绕道从南边儿绕过去注意绕过山坡时保持距离……” 近千骑兵奔行起来的阵势是可想而知的原本靠近河岸这一片土地就有些松软加上前些日子下过雨让这一片地带看上去还算坚实但是当前边数百起蜂拥而过迅速就将整个泥地踩得泥泞不堪后边跟进的骑兵们就难免要吃些苦头了。 不时有人马失前蹄跌落下来而保持着高速奔行的马队很容易因为这样的失足引发一连串的混乱拥挤碰撞绊倒跌落这种混乱带来的损失甚至并不比先前遭遇火铳袭击带来的损失小。 真的可谓是慌不择路了先前派出的斥候就是单纯的探路并没有真正对周遭进行详尽的探索搜查而话说回来沿着这浭水畔苇草密集树林灌木丛生加上地势也略有起伏不平便是再增加一倍的斥候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们对一块不熟悉的区域完成搜寻。 贺虎臣强压住内心的狂喜竭力压制住队伍要想加快速度的想法尽力让队伍保持着稳定行进速度按照这个速度当然不可能撵得上四条腿的骑兵但是还有左良玉和杨肇基这样三方合围定能让这帮科尔沁人付出惨重代价。 他需要防范的是科尔沁人在走投无路时的亡命反扑猝不及防之下完全有可能被对方打崩所以他宁肯慢一些稳一些只要沿着预定路线展开三段击哪怕再粗糙节奏再缓慢他贺虎臣就不相信一群连遭重创的败兵还能有多强的战意还能经受得起连番轮射。 杨肇基默默地注视着从突破侧面呼啸着奔腾而来的科尔沁骑兵伴随着他的连鞘钢刀上系着的红布猛然向下一挥他身后隐藏在草丛树林和山坡山的弓箭手已经引弓而发密集的箭雨在空中卷起一片乌云飘洒而下。 与此同时埋伏在另一侧的一支小股弓箭手则不动声色的伴随着箭雨的倾泻而带起一片火雨沿着那苇草和灌木地段形成了一道弧形的火圈在北风的助威之下短短几息之间火势便迅速凶猛起来沿着河岸一侧汹涌着向南面压了过来。 苏格尔其实早已经与预料到了此番恐怕难得脱身了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对方如此歹毒。 在利用火攻堵死了自己北上之路时还趁势发起了一波箭雨洗礼虽然这一轮箭雨对整个骑队的杀伤力有限但是这却打乱了整个运动阵型整个队伍被压在了这一团密集的区域内乱成一团直接导致了寻找一条更合适的的路径时间被错过了。 “向西继续向西不要管火势冲过去那段草场火势不大……” 塔斋的高亢声音在乱成一团的嘈噪声中显得格外有力“不要怕冲过这一段就是出路!汉人没有骑兵他们撵不上我们!” 伴随着他率先朝着火势正在逐渐蔓延即将形成合围圈的方向发起猛冲数十骑呼啸而上硬生生在整个或圈即将合围处冲出一条血路眼见得塔斋终于趟开了了一条血路后续的科尔沁骑兵都蜂拥而上迅速将那道缺口扩展得更大更宽。 “卡塔塔!”一大群乱七八糟的骑兵不顾生死的从火海中冲了出来如用一举火魔怪兽不断的火魔的大嘴中吐出无数人来。 左良玉屏住声息同样他的手早已经擎着钢刀眼睛死死盯住前方。 “准备据枪!” 伴随着一连串的传递口令之见士卒们或快或慢或手忙脚乱地按照步骤操持左良玉心中也涌起了一阵自豪。 塔斋和一帮骑兵们席卷而过如同暴怒的猛虎咵哒哒冲开了火魔会师的阵型。 “呯!呯!呯!呯!” 火铳响声和士卒们兴奋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苏格尔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遭遇致命一击甚至比之前那一波袭击更加凶猛和密集。 左良玉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持刀狠狠地注视着前方每向前走一步就可以听到一轮如爆豆般的火铳怒放声。 他必须要将这一击的效果发挥到极致让科尔沁人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伏击。 …… 冯紫英优哉游哉地侧身下马跟随在他身旁的只有宝祥一人。 宰赛那边也只有宰赛一人老远看着冯紫英下马过来便微笑着拱手。 “冯大人!” “宰赛大人一别经月别来可好?”冯紫英笑意盈面。 “不太好。”宰赛脸上也是浮出笑意“坐困愁城心急如焚……” “得宰赛大人请勿卖弄您的汉语本事嗯这些成语运用的时机并不好表达的意思也不合适……”冯紫英啼笑皆非看样子宰赛这段时间还在苦练汉语原来已经能和自己交谈但现在看来他似乎要在加深造诣上下苦功了这会汉语和精通汉语可是两个概念。 被冯紫英浇了一盆冷水宰赛也不在意词不达意是正常情况只要大胆经常使用这种状况很快就能得到改观。 “冯大人您这样说未免太伤人了。”宰赛笑着摇头“如果你能给我带来好消息我是不是可以变成喜出望外心花怒放?” “嗯这两个词语用得不错但我理解的好消息肯定有至于说你能不能达到喜出望外和心花怒放的境界就要看您自己是否满意了但知足者常乐这句话我想适合于任何人和任何时候。” 冯紫英很乐意教授对方一些汉语的“高深造诣”如何实现对方乐于学习和加深汉语造诣是一个好现象。 “而且我的理解好消息从来都是相互的朋友都应该如此才是但是我所得到的消息却非如此您说呢?” 冯紫英的话让宰赛略作沉吟“您是说科尔沁人的事情?请原谅他们不是内喀尔喀人我无能为力甚至我也做了一些劝阻但是很遗憾洪果尔大概不太满意见到我们之间的走近他似乎秉承了努尔哈赤的某些指使所以我只能提醒贵方……” 冯紫英目光锐利直视对方宰赛也很坦然回视“冯大人我宰赛历来说到做大不会做那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 冯紫英注视对方半晌最后点点头:“好我相信宰赛大人嗯科尔沁人狂妄自大需要一个教训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届时宰赛大人也可以借此机会好好警告一下洪果尔日后做什么事情之前三思。” 冯紫英的自信大气让宰赛也有些吃惊内心也在琢磨难道叶赫部真的要出动他们的骑兵帮助大周一战? 他专门遣人问过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很明确地告诉过他叶赫部骑兵不会和科尔沁人打仗那不符合叶赫部的利益。 据他所知整个永平府境内只有叶赫部骑兵可以一用而顺天府那边蓟镇骑兵不可能出动南下。 虽然内心惊疑不定但宰赛面上却毫无异样坦然笑道:“若是贵方能给科尔沁人一个教训我乐见其成。” “很好相信要不了多久宰赛大人就能听到好消息。”冯紫英也不多言进入正题:“奉朝廷钧旨宰赛大人二十万两银子赎回京营士卒之事朝廷已经同意会在近期便交付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们会以茶叶、布匹、粮食、盐巴以及部分铁料作折抵交付贵方具体事宜可以下来具体商议由商人们来进行。” 对这一点宰赛倒是毫不意外如果大周朝廷连这一点便宜都不愿意占那他觉得这个皇帝就真的难得坐稳江山了关键是后面一拨“很好那后边儿呢?冯大人可别告诉我这样半截也算是好消息。” 庚字卷 第八十九节 结盟 后边这半截才是关键区区二十万两银子根本不足以弥补此番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出征带来的巨大损失伤亡过万单单是这一笔给部族族人的抚恤就足以让宰赛头疼无比。 虽说内喀尔喀五部族人跟随出征是惯例但是像这样一场战事损失上万人还是让所有内喀尔喀人都感觉得到肉痛难受如果不能给予这些阵亡伤残的族人家庭以一定补偿下一次再想征发他们不但是他们本人就算是宰赛下边的小贵族们都会抵制而宰赛的威信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这也是宰赛急不可耐要和冯紫英见面的缘故。 内喀尔喀不能失去这笔赎金否则宰赛在内喀尔喀五部中地位和威望会受到挑战和打击他倾向于和大周合作的想法也会被质疑而一些倾向于倒向建州女真的观点就会占上风。 “朝廷无法接受赎回这批将佐的要求。”冯紫英也很平淡似乎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宰赛心中一沉但是迅即也回过味来本来也没想到过大周朝廷会这么简单容易就应允而大周朝廷的财政状况极其糟糕根本拿不出这笔银子来这一点林丹巴图尔在之前的信中也早就和自己说了当然对方是以此来督促自己率兵西进配合察哈尔人的攻势。 “那冯大人总会给我一个答复吧?”宰赛笑了笑似乎满不在乎。 冯紫英当然清楚对方此时的紧张心情朝廷拒绝虽然不意味着就再无回旋余地但是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甚至可能成为对方压价的手段。 这一点宰赛也有心理准备但对方越是淡然越是意味着这接下去的谈判会更艰巨。 “答复当然有我个人有一些想法甚至已经在开始着手实施但是这可能需要和后续的一些约定敲定结合起来否则我固然能推动此事但是恐怕会遭到朝廷内部有些人的掣肘和阻拦。”冯紫英肃然道:“毕竟内喀尔喀人和我们大周还处于敌对状态你们毫无来由的破关而入这是事实虽然说成王败寇但对于大周朝廷对大周民众来说心理上是无法接受这种侵略的……” 宰赛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侵略这个词儿似乎距离自己距离内喀尔喀人有些遥远了草原诸部和大周乃至汉人王朝之间的关系不就是一直如此么? 饱时安分守己和睦相处饥时举兵寇边烧杀掳掠千百年来草原民族和汉人不都一直维系着这种关系么? 同样汉人一旦强大起来不也一样要长驱直入草原大杀四方以征服草原为荣? 现在要论这个似乎就有点儿滑稽了但对方这么说似乎也没有错起码这一次蒙古人是率先寇边呃好像草原上这一次也没有怎么受到灾害纯粹就是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的某种默契而成。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滞要争论这个问题恐怕永远都没法有一个结果。 “冯大人此番战事非宰赛所愿但事已至此我等也只能勠力同心消解此祸。”思考良久宰赛还是主动开腔:“只是身处我现在这个位置也还要请冯大人谅解五部族人都需要足够的粮草布匹越冬而且我们五部损失巨大若无一个合适交待宰赛也很难服众。” 冯紫英当然不会过于逼迫对方在科尔沁人倒向建州女真趋势日趋明显东海女真被努尔哈赤日渐收揽察哈尔人三心二意的情形下海西女真(叶赫部和乌拉部)与内喀尔喀人日后会越来越成为辽东乃至草原攻略的重要臂助起码在未来十年乃至二十年里冯紫英对内喀尔喀五部的壮大是乐见其成的。 有内喀尔喀五部和叶赫部的牵制察哈尔人固然无法随心所欲的南侵同样也能压制建州女真不能全力以赴的对付辽东就目前大周的情形来说要想一下子解决掉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这两个威胁祸患真的还力有不逮。 “宰赛大人我能理解所以我才希望我们双方能够达成一个双方都较为满意的结果朝廷那边短时间内肯定很难给出一个答案所以冯某在回京之后也和各方商计过如果说拖上一年半载我估计这恐怕又是宰赛大人难以接受的……” 冯紫英的话让宰赛心中也是咯噔一声脸色也是微变如果拖上一年半载那简直就是拒绝了。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也不瞒宰赛大人我毕竟是武勋出身回京之后亦有不少武勋家族找上门来想要赎回他们此番在三屯营一战中被俘的子弟但这种零星赎回我知道是宰赛大人难以接受的甚至宰赛大人已经回绝了部分商人的请求……” 宰赛微微点头。 “我的想法是我通过我的人脉关系去为这批将佐疏通因为这还涉及到朝廷颜面朝廷拿不出这笔银子或者说朝廷觉得这样赎回武勋将佐有损朝廷颜面恐怕内心也是对此事十分不满不愿意见到这些人回来……” “冯大人你是说大周朝廷不愿意见到这帮人回去?”宰赛吃了一惊。 “不宰赛大人您的理解略微有误我是指朝廷希望在这桩事情淡化过后民众愤怒和反感情绪平静之后再让他们回来这样不至于激发起太大的民心士气动荡……” 这一点宰赛倒是能够理解但是却无法接受真要拖上一年半载只怕他的弘吉剌部还好其他几部绝对要闹腾起来了。 “那冯大人您的意思是……”宰赛有些糊涂了。 “我的想法是这样一方面我会尽快安排将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货物运送到草原上这可以由叶赫部担保宰赛大人可以放心也请宰赛大人尽快释放那五万多士卒……” 宰赛慨然点头:“这个没问题协议签订我今日就可以放人。” “第二我先安排一部分京中赎回意愿较为强烈也愿意尽快筹款赎人的尽快达成一致这一部分我希望宰赛大人能够予以较大的折扣这样可以激发后续赎人各家的积极性也就是说可以分成几批比如第一批可以八折折扣第二批八五折第三批九折以此类推最后一批折扣最少甚至可能没有折扣但这只是一种姿态如果到最后仍然凑不齐钱财的由我来统一包揽赎回但在价格上具体商议这样可以避免宰赛大人那边无法下台……” 应该说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是十分中肯甚至很为己方着想的原本宰赛觉得只要能够总体打个七折他都心满意足了但是冯紫英居然开出两人如此右后的条件如何不让他内心生疑? 他可不相信冯紫英会如此大方这背后往往都隐藏着别的条件。 “冯大人我很满意这个条件甚至在一些具体人头上如果您有要求我可以予以更高的折扣这都不是问题不过我想要知道您的第三甚至第四是些什么条件……” 宰赛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这等情形最是难受明知道这是一块肥肉但是却知道肥肉背后有钩子。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宰赛就能一眼看出这肉不是那么好吃的自然也会有条件自己这么煞费苦心来运作当然会有要求。 “内喀尔喀五部和辽东、叶赫部应当有一个协同合作机制或者说结盟。”冯紫英沉静地道。 宰赛心中一激灵但是随即又反应过来这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么? 否则冯紫英凭什么这么卖力的上蹿下跳若非其父在担任蓟辽总督和辽东镇总兵单单是一个永平府同知管他何事? 这个结盟针对的目标自然是建州女真这符合宰赛的意图可能还包括察哈尔人科尔沁人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和形势变化来定。 应该说针对建州女真的结盟对叶赫部是最迫切的其次是辽东再次才是内喀尔喀五部但这是表面的或者短期的冯紫英需要说服宰赛或者要看宰赛是否看得足够长远。 “冯大人结盟这可不是小事而且对我们内喀尔喀五部来说和辽东合作都没问题但是结盟您觉得合适么?还有是和辽东结盟而非大周结盟我的理解无误么?” 宰赛脸色变幻不定良久才悠悠地道。 “大周不需要和和谁结盟……”冯紫英淡然道:“而辽东需要我相信即便是我父亲不担任这个蓟辽总督了换一个人来他一样会看到这其中的必要性。” 大周当然不会和谁结盟别说小小的内喀尔喀就算是察哈尔也好日本朝鲜也好都不过是外夷藩属如何能以结盟相称当然在实际事务中则可以以携手合作来操作罢了。 庚字卷 第九十节 派系 “简单的合作或者根据情况来这都没有问题只要有共同的利益我的意思是否有必要上升到结盟这种高度来?”宰赛也没有那么容易轻易上船。 盟约可不是简单说两句话那是需要以文字、印记乃至实质性的行动来佐证映证的否则何以让人信服。 “那不一样。”冯紫英回以坚决“结盟就意味着义务和强制性在某些情况下哪怕对自家不那么紧急甚至不涉及自身利益一样要坚定地执行盟约所约定的行为这就是义务之所以是义务的强制性。” 宰赛当然明白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的意思那就是在对付建州女真时可能需要三方合力同心包括动用军队。 宰赛陷入了沉思他需要审慎评估而实际上这个问题他已经有所考虑但是考虑归考虑真正到了要落实到白纸黑字的盟约上来时还是让他有些踌躇。 结盟后不履约的后果肯定会严重但是现在拒绝一样会带来难以接受的结果二十万两银子远不足以满足此番南侵的损失而这数百俘虏对内喀尔喀人来却又毫无意义。 “冯大人如果我同意结盟那大周或者说辽东能给与我们内喀尔喀除了此次涉及到的赎金外还能有什么?”宰赛最终还是沉声问道。 “很多。”冯紫英泰然道:“除开我曾经提及过的稳定的商贸包括粮食、盐茶、布匹、药材、铁料乃至武器都可以不受限量的输入同样我们也愿意接受来自内喀尔喀的牲口、马匹、毛皮甚至可以交换军官士卒的培训可以说内喀尔喀的实力能够在较短时间内得到长足提高甚至我们也可以支持内喀尔喀在东蒙古乃至整个蒙古发挥更大的影响力察哈尔人成为蒙古的盟主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达延汗也好俺答汗也好也先也好都是时势造英雄不是么宰赛阁下?” 冯紫英的话里充满了诱惑宰赛竭力想要抵御这种诱惑但是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心动了。 “可冯大人你就不怕我们内喀尔喀发展壮大成为另外一个察哈尔或者建州女真甚至我成为另外一个成吉思汗?”宰赛死死盯着冯紫英。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怕也好不怕也好那是以后的事情以内喀尔喀人的现状就算是你宰赛大人雄才大略十年能不能超越察哈尔人?西面还有土默特和鄂尔多斯更北面还有外喀尔喀东面还有科尔沁和建州女真我能怕得过来么?”冯紫英哈哈大笑“天下之大时代不同岂是你我两人就能在这里坐而论道的?我们要做的首先是解决好我们自己的问题不是么?” 宰赛目中也是精芒闪动“说得好冯大人倒是一眼把咱们之间的关系说透彻了内喀尔喀现在的确还谈不上其他单单是科尔沁和外喀尔喀人就足以让我们头疼了还不说察哈尔和建州女真面对这些我们双方的确有更多需要携手的必要。” “嗯我的理解宰赛大人是否认同我的建议?”冯紫英倒是不担心宰赛不同意。 后续还需要具体细谈宰赛也不是易与之辈和其他性子粗疏的蒙古人不太一样许多具体条件肯定都要锱铢必较但这样也好说明对方的确很看重这一点也意味着对方一旦同意结盟遵守盟约的可能性更大。 “我基本同意但是具体条件还要具体来谈。”宰赛点头。 确定了大原则具体事宜就要简单许多了冯紫英明确由吴耀青来谈而宰赛那边则是由其弟比领兔来负责。 其实这桩事情涉及关联的利益方是辽东和叶赫部叶赫部那边并无异议或者说他们是最大受益者相比之下内喀尔喀人和辽东这边则需要做更多的具体约定义务尤其是涉及到军事行动和商业贸易往来上但叶赫部地盘正好处在辽东和内喀尔喀之间也是贸易往来必经要道。 正待结束这一场会面吴耀青却前来报告消息。 宰赛注意到冯紫英神色的变化没有吱声最后还是冯紫英主动告诉宰赛:“宰赛大人我刚得到消息永平新军在丰润县城以北四十里处的浭水河湾与科尔沁骑兵一部交手击溃了科尔沁一部俘虏二百余人……” 宰赛神色不变:“哦?洪果尔这厮果然是贼性不改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冯大人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只是通报一声毕竟辽东和内喀尔喀将会成为盟友这等消息通报一声最好。”冯紫英饶有兴致地道:“这帮俘虏……” “简单让科尔沁人出银子吧他们会在这批赎金中收获不少自然也可以用这些银子来赎回他们的人这没什么。”宰赛一扬眉毛“让科尔沁人吃点儿苦头不是坏事也好让他们明白自身的底气并不令人信服。” 冯紫英笑了起来看样子宰赛也对科尔沁人不满已久这样一个机会正好可以折辱一下对方。 ******* 重新回到卢龙让冯紫英居然生出了一点儿陌生的感觉好在繁杂的事务很快就让他丢掉了有些不适应迅速投入到公务中去了。 朱志仁越发轻松了已经从各个渠道获得消息在翻年之后自己晋升回京的可能性极大几乎可以锁定这一轮的晋升名单了当然前提是在这期间不能出大的纰漏所以许多事务朱志仁都是主动把冯紫英叫上一起来商计力求稳妥。 这对于冯紫英来说也是求之不得。 虽然来永平大半年了但说实话冯紫英主要精力还是局限于几项他自己认为重要的事务上对于府里其他事务按照惯例他需要协助知府处置他基本上没怎么过问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应对。 现在朱志仁心情极佳而且都在为离任做准备所以事事都将其拉着几乎是手把手教授冯紫英如何处置一府公务了这让冯紫英受益颇多。 毕竟冯紫英从无从政经历几乎就是直接从一介进士——翰林这等清贵官员进入到一府同知这样的实务操作型官员从眼前手底下没有一个吏员骤然变成要管一府几房甚至要协助知府统管整个百万人口一府的各种事务可谓变化极大。 像一般的进士哪怕是到地方上任职也多是从一县知县开始手下也有几个幕僚而冯紫英虽然也物色了幕僚但是主要精力却不在永平府这边事务上所以很多时候冯紫英都只能自己摸索着来适应和学习。 现在有了朱志仁的指导、教授他也能有一个适应过程这对他来说机会十分难得。 “紫英这份公函你先看看。”朱志仁皱起眉头从自己书案上拿起一封文书交给冯紫英“户部来的听说伯孝公即将致仕紫英你此番到京可曾听闻?” “伯孝公已经七十有五了吧?皇上挽留了几回此番恐怕也不好再留了吧?”冯紫英听说过。 这里边内情很复杂涉及到江南、北地、湖广籍士人的博弈在湖广籍士人无人入阁的情况下郑继芝理论上是湖广籍士人魁首但实际上郑继芝并没有发挥湖广士人领袖的作用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户部尚书这个职位本身上如何裱糊好大周财政不至于四处漏风上所以湖广籍士人也不是很满意。 可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六部中仅次于吏部尚书称得上是大周朝廷士人中的第七人除了五位阁臣和吏部尚书外就属其尊贵若非郑继芝年龄太大其入阁的几率一样十分大。 现在如果郑继芝致仕按照惯例是江南士人要继任但是在吏部尚书职位仍然空悬的情形下户部尚书如果由江南士人接任吏部尚书的人选就有些难产了。 因为大周约定俗成的惯例吏部尚书历来是由北地、江南两地士人轮流坐庄户部、兵部尚书历来是由北地、江南、湖广士人轮流坐庄吏部尚书前任是齐永泰乃是北地士人齐永泰入阁之后兼任了一段时间现在卸任按照惯例就是由江南士人出任但是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等人在谁来接任吏部尚书上一直未曾达成一致所以一直迁延至今。 叶向高和李廷机是福建——江右士人联盟中的领袖而方从哲则是南直隶——浙江士人联盟的旗手虽然都属于江南士人大利益格局一致小群体利益上仍然有各自诉求。 户部尚书由江南士人接任现在吏部尚书也要由江南士人接任而且现在礼部尚书已经由顾秉谦接任同样是江南士人再加上兵部尚书张景秋虽然实质上是永隆帝私党但其籍贯也是南直隶这意味着六部尚书中就有五个都将是江南士人把持这让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情何以堪? 庚字卷 第九十一节 寻找新目标 “论年龄和身体状况伯孝公的确有些勉为其难了只是……”朱志仁也忍不住摇摇头京中情况他也是大体知晓的尤其是他作为湖广士人中一员在即将入京出任从三品的清贵自然也有资格开始作为湖广士人一员考虑整个湖广士人的利益了。 吏部尚书是没湖广士人的份儿的历来只在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中产生而现在仅次于吏部和户部尚书一职的兵部、礼部也都是江南士人把持阁臣中也无一人是湖广士人朝廷中湖广籍士人就显得十分寥落了。 朝中能够称得上可堪顶上郑继芝的湖广士人中柴恪、杨鹤、熊廷弼、杨涟、梅之焕等人只有柴恪勉强有资格接替但是现在柴恪在兵部中堪称中流砥柱原本以为张景秋能入阁那么兵部尚书位置腾出来由柴恪接任也算是顺理成章未曾想到李三才挤掉了张景秋入阁张景秋只能继续在兵户尚书位置上徘徊也使得柴恪无法接任。 柴恪其实也可以出任刑部或者工部尚书但是柴恪对军务娴熟尤其是现在内忧外患凸显内阁还是希望柴恪留任兵部但张景秋却又没有去处所以也就这么一直搪着。 “府尊朝廷年后肯定会有一轮人事大变动府尊若是能入京也算是夙愿得偿吧?”冯紫英也不愿意就这类问题多说毕竟这些事儿还轮不到他这种小字辈去插话其他具体事务都好说说了也就说了说得好还能采用但是在用人上无论是哪一方都绝不会因为你说得有理就采信。 实际上在用人这些问题上你也很难说谁优谁劣孰是孰非能够走到四五品官员甚至更高层面的二三品大员上哪一个是庸人? 理念观点、资历、才华、本事、籍贯以及人脉关系缺一不可只有在各方面都符合了人家才会竭力举荐才能在这场博弈中有胜出的机会当然最终能不能胜出还得要看各方博弈的结果也就是说还有一些运气成分在里边。 就像李三才、张景秋和张怀昌三人都竞争内阁阁臣要说张景秋深得永隆帝信任是最具竞争力的但是却恰恰因为他和永隆帝走得太近很容易给其他人以皇帝私臣的印象所以他便是率先出局的其他几位阁臣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包括平素许多观点意见一致的齐永泰。 而张怀昌虽然有齐永泰举荐但是左都御史本来就是一个得罪人的职位而张怀昌性子坚韧刚硬永隆帝认为其更适合留任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李三才的通达权变也让永隆帝认可加上三位江南籍的阁臣竭力举荐而李三才说起来又是北地士人所以最终迫使齐永泰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没有任何一个现有阁臣举荐便没有资格入阁这是大周内阁约定俗成的惯例同样六部尚书、侍郎以及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亦是如此若无内阁阁臣提名便无资格进入吏部和都察院的联合考察程序反倒是同为正三品的通政使却无需阁臣举荐只要有吏部提名便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内阁阁臣最重要的一个权限就是人事举荐提名的权力这也是湖广籍士人最耿耿于怀的。 现在五位阁臣中没有一人来自湖广这也就意味着湖广士人要想位居正三品及以上官员获得提名举荐的难度就要比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困难许多当然在三品以上官员的提名问题上阁臣们的提名倒也还不至于那么狭隘一般说来也不会刻意去留难谁但是毕竟还是让人有些不爽。 “嗯若是能入京一任我也满足了。”朱志仁并不避讳“太仆寺也好光禄寺也好我都无所谓这永平六年也为时让我殚精竭虑也幸亏这一年紫英你来了否则我还真的觉得有些撑不下去了。” 朱志仁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冯紫英来了这半年如此多的劫难祸端只怕自己不是主动致仕就是去职待参了。 “府尊过谦了紫英不过是协助府尊处置事宜若无府尊指引许多事务紫英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从何下手要说起来紫英还要感谢大人这一年来对我的指导才能让我学得许多其他人恐怕不会教授的精髓呢。” 冯紫英这番话也是出自肺腑。 因为知道自己迟早要走所以朱志仁倒是没有保留什么能教的都教了甚至也开始把他的一些人脉资源和下属也在潜移默化的移交给冯紫英。 这在其他地方是很少见的这也算是朱志仁对冯紫英的一份酬谢当然也有意要为自己一些下属安排后续的意图在其中。 朱志仁满意地点头微笑。 交流好书 。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对于冯紫英的谦虚态度朱志仁很是欣慰在京师城中都传言冯紫英名声太大成为北地青年士人领袖但是却很孤傲不群像京师城中许多文会诗会都邀请其到场但是都被他断然拒绝。 从其考中进士到庶吉士再到翰林院修撰几年里竟然没有参加一场文会诗会无论是皇子们举办的还是一些名流士绅举办的他都一概不参加这自然也引起了一些人不满好在他也是一律不参加也算是一视同仁所以虽然有些不满但到还没有发展到有攻讦诋毁的言论。 冯紫英一边说也一边浏览着朱志仁交给他的公函。 是户部的公函里边还夹杂着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一份公文内容很简单就是希望永平府要调查处置当地劣绅勾结倭寇侵占掠夺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惠民盐场一事而且在信中直接提及了几人还指出包括乐亭亦有匪绅参与其中。 “张慎言出任长芦巡盐御史了?”冯紫英略感惊讶。 “怎么紫英你回京一趟还不知晓?”朱志仁含笑“嗯论理呢你该去拜会一下的他可是汝俊公的得意门生呢要说和你有些渊源才对。” “府尊大人所言差矣金铭兄是和乔师是同乡金铭兄是泽州人但却不是乔师的学生。”冯紫英解释道:“金铭兄也是一个做事认真之人乔师对其倒是很赏识只是没想到长芦巡盐御史这个差使落到他手上若是早十年这个位置倒也是肥缺但是这几年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运转不灵问题颇多北地地方官府都颇有怨言这大概也是朝廷让金铭兄来出任巡盐御史的缘故吧。” “唔对这位张御史我太熟悉不过惠民盐场之事也的确到了该处置的时候了。”朱志仁沉吟着道:“这历经几番波折户部和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都几度上书朝廷攻讦本府本府虽然有些冤枉但是只有你我二人在此我要说一句永平府的确有些责任。” 朱志仁的话让冯紫英都吃了一惊一时间没有说话。 “永平民风强悍劣绅豪强在乡间势力极大若说卢龙和迁安这边紫英应该有所感受了但是在昌黎和乐亭那边更甚。”朱志仁叹了一口气“当初我也承认想要借此机会肃清昌黎地方上这些为祸一方的劣绅但是奈何县里边和这些地方豪族勾结太深始终难以根除反倒是他们经常借助各方力量在京中造谣和诋毁于我弄得我也是手忙脚乱……” 朱志仁有些话没有说出来都察院那边没有足够强势的靠山那么面对这种连续不断的骚扰告状肯定会有所行动而到哪个时候就很有可能是羊肉没有吃着惹一身骚了。 但现在情形不一样了冯紫英挟迁安一战强势而来而且在京中更是受到了皇帝和内阁的高度赞誉不谈这都察院还有其恩主乔应甲为左副都御史齐永泰是其座师单单是他博得的名声就足以让所有人都要三思了。 至于那寻常的诬告诽谤对于冯紫英来说简直就是无足挂齿了甚至可能被反查倒查这一点上是任何人包括朱志仁自己都自叹不如。 “那府尊大人的意思是……” “是时候动手了。”朱志仁重重一点头“其实惠民盐场涉及到乐亭和昌黎那几户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谁是牵头者一样不难查明关键在于如何将倭寇也钓出来一举成擒让其相互印证绝不让这帮人轻易脱身。” 冯紫英尚未回话朱志仁有神色诡秘地道:“紫英我相信你也应该有所准备了你身边那几位我知道都不是俗人先前还以为是你专门请来的护身镖师但现在看来你是早就在下功夫了啊。” 冯紫英也没有隐瞒掩饰“府尊之前我的确做了一些了解但是那时候更多的是想要自保避免被谁给栽诬。” 实际上吴耀青早就按照冯紫英的要求在乐亭和昌黎下足功夫了其中一些掌握的东西只怕比朱志仁了解更深更多。 庚字卷 第九十二节 熟悉,政务 “不说这些了紫英你是同知治安海防清军都是你的分内事儿前期因为蒙古人入侵耽搁了现在我们也能腾出手来了你打算怎么做?” 朱志仁捋着胡须细细思量目光也落在冯紫英身上。 “大人我的确有些想法不过要看您的决心。”冯紫英也摩挲着下颌“昌黎和乐亭这些劣绅豪强在京中的影响力虽然不及滦州和卢龙但是亦不可小觑我倒是担心动作过大会不会影响到您的前途……” 朱志仁笑了起来摆摆手:“紫英你多虑了现在朝廷恐怕操心的不是这个。” “哦?”冯紫英也有些惊讶朱志仁对自家仕途可是无比看重现在居然能不在乎了? “现在经历了蒙古人入侵这一轮浩劫整个顺天府北部一片狼藉他们又没有像我们这边一样提前搞坚壁清野都以为能御敌国门之外呢都觉得可能顶多就是在边墙一线被战火影响我听闻当初兵部确定的就是在永宁——密云——怀柔——镇鲁营这一线作为底线所以这之后的地区基本上都没有作充分的准备哪像咱们这边从迁安、抚宁、卢龙、滦州和昌黎除了乐亭没有发动外其他几个州县全数动起来了所以据我所知像密云、怀柔、昌平、顺义、平谷、蓟州几个顺天府北部州县损失都很大许多地方被蒙古人洗劫一空不说而且蒙古人为了御寒更是把大部分房屋拆毁烧火所以说这个冬天顺天府会很难熬加之耽误了农时明年春天会更难现在都在眼巴巴的望着朝廷赈济呢。” 朱志仁话语里有些幸灾乐祸顺天府当然不是永平府能比的人家的府尊都称府尹比起他这个知府可要高出几档。 朱志仁的话让冯紫英立即明白了这是接下来朝廷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顺天府北部无家可归无米下锅的流民多达数十万这就像一块巨石悬在京师城头上这些人现在还因为战乱躲在山里或者野地中一旦蒙古人彻底退去他们返回自家家园发现等待他们要么冻死要么饿死他们会怎么选择? 只能是南下京师就食了这其实也是大周立国一来京师城中百姓数量膨胀的一个主要原因。 隔三差五的灾荒战乱往往就是流民产生的根源北直隶、山东、山西靠近京畿这一圈儿的省份只要是受了灾无路可去第一反应都是往京师城去就食。 起码京师城有漕运这条生命线可源源不断的从江南、湖广运粮来哪怕是每日一碗稀粥也能凑合着过。 而实在无路可走卖身给大户人家也是一条出路好歹京师城的大户人家也要比你这寻常府县多得多。 “我估计朝廷把蒙古人这边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了就该考虑怎么来把今冬明春熬过去了京畿流民西南战事东南倭患哪一块不要银子?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朝廷财力匮乏估计也会给户部施压盐课这一块历来是大头所以免不了要罗列目标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管辖这一片估计咱们会首当其冲这惠民盐场的事儿看样子也是迫在眉睫了。”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朱志仁叹了一口气“紫英咱们下边人做事儿也得要看着朝廷的动向看着京师城的动静谁让咱们永平府挨着京畿这么近呢?这既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就看你如何来应对了。” 不得不说这朱志仁虽然处置事务的能力和决断都差了一些但是在眼光上还是有一些的牢牢掐准现在朝廷的要害命脉就知道自己怎么能博得朝中大佬的好感。 “府尊这么大的事儿户部也就罢了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就不来人协调商计一下金铭兄这事儿可做得有点儿差了。”冯紫英还得为张慎言说两句虽然朱志仁嘴里不说但是张慎言就这么一封公函未免就有些失礼和托大了但张慎言是乔应甲的心腹他得帮着他圆转一下。 “张慎言刚上任只怕还要忙碌一阵子去了不过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最棘手的事儿就是这惠民盐场的事情我估计他会很快来我们永平府一趟。”朱志仁倒是不太在意。 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具体业务是户部经管但是执掌大权的却不是运盐使而是巡盐御史巡盐御史例由都察院或者户部派出所以要想在这个岗位上干好既要获得都察院的认可也要让户部满意正因为其特殊身份所以大周几位巡盐御史每一次调整都十分引人关注而且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政治背景和人脉资源都不简单。 像张慎言不仅仅是北地士人中的中坚力量而且在山西士人中也极有名望若非如此也不能以不到四十之龄出任长芦巡盐御史。 “那倒是好事儿府尊咱们也可以好好和张大人商计商计这治安虽然是咱们永平府的事儿但是这涉及到倭寇恐怕就不那么简单要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还得要动一动登莱水师……” 冯紫英脸色有些古怪朱志仁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回迁安之战也动用了登莱水师舰队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打了插边球用的是冯紫英乃至冯家的私人关系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而且永平府也欠下了人情惠民盐场涉及到倭寇势必还要用到登莱水师那么恐怕就需要有一些交待才行。 永平府的现状如此能够帮忙解决问题的自然就只能落在户部以及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身上了张慎言刚刚上任肯定也想迅速打开局面这样双方就有了合作的基础了。 “紫英我看可以这一次打退蒙古兵登莱水师不远千里而来咱们也得记这个情现在要解决倭寇还得要用水师怎么来让水师方面有一个满意的答案可以好好斟酌一下既可以通过朝廷这边来也可以私下由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这边来运作具体怎么处理可以商量。” 朱志仁也是做些事情的老手了尤其是这等擦边球的事情既要照顾公事又要兼顾人情他在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当然明白水至清无鱼的道理要让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和登莱水师都满意自然永平府就要当好这个中间人最后实现三赢。 “府尊我明白了我会和登莱水师那边商量一下他们现在还在榆关可能需要返回登州了这边等到张大人来我们这边之后我们在具体研究另外针对昌黎和乐亭这边近期的一些可疑情况我也在安排人仔细摸一下……” 回到自己宅邸中冯紫英才能舒一口气。 金钏儿早已经迎上来“爷回来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是待会儿吃还是这会子就……” “待会儿吧和朱大人说了半晌话心里边儿全是事儿还得要好好琢磨琢磨。”冯紫英瞅了一眼金钏儿润白如玉的面庞眉目间冷冽气息似乎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消融比起两年前已经多了几分小妇人的韵味但是那股子高冷倨傲的味儿却是依然不改难怪在《红楼梦》书中这丫头并不怎么受欢迎受了贾宝玉的羞辱之后也只能跳井了事儿。 现在这府邸里的下人们都不怕尤二姐尤三姐却对金钏儿是怕得紧连尤二姐在床榻上都经常提及金钏儿就说金钏儿做事周全精细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奴婢先替爷盛一碗莲子羹来开开胃。”金钏儿转身就要走却被冯紫英一把拉住带入怀中“呀”了一声金钏儿下意识的游目四顾这才略带嗔怨地小声道:“爷也不分场合若是被下人看见岂不……” “岂不怎么?”冯紫英调笑道:“谁还不知道你是爷的贴身丫鬟?谁还敢嚼舌头不成?” “不是二位姨奶奶看见也不好……”金钏儿心虚地道:“爷回来这两日也不去姨娘屋里……” “二姐儿?她不是身上不方便么?”冯紫英奇怪地瞅了一眼金钏儿“究竟怎么了?爷这两日才回来忙着也没怎么多管你们二姐儿还能作妖了?” “没有二姨娘那等温顺性子怎么会?”金钏儿赶紧摇头迟疑了一阵才道:“二姨娘可能还是有些忧心还有两个月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就要嫁过来了到时候怕是要跟着过来永平府吧?也不知道怎么安排?” 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了这是金钏儿来替尤二姐打探消息呢尤二姐是个老实性子金钏儿虽然对其他人高冷但是尤二姐这种性子反而能让她和颜悦色相对。 “你觉得呢?”冯紫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四周这院子虽然也不算小但是如果宝钗、宝琴两姊妹都要嫁过来还是显得有点儿挤了。 庚字卷 第九十三节 并蒂莲,薛氏双姝 金钏儿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在爷面前难道还有什么不好说不成?”冯紫英觉得金钏儿好像很少有这种情形颇感意外。 “不是爷想过没有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嫁过来那就是分属两家了。”金钏儿略作沉吟之后还是款款道:“尤二姨娘恐怕在爷面前不好说担心爷责怪她但是奴婢想了一想之后还是觉得要和爷说清楚最好尤二姨娘和尤三姨娘是属于长房的虽然大奶奶不在这边儿要说主子也都是爷一个但是从规矩上来说那就是分属两家若是都还在这一个院子里一来二去免不了就会起嫌隙有闲话。” 冯紫英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之前觉得宝钗、宝琴姐妹俩嫁过来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是长久居住若是二三年时间便暂时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若真是这几年间生了孩子或者感觉拥挤那又另说但是金钏儿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尤氏姊妹是属于长房的妾室论理她们姐妹俩奉为姐姐的只能是沈宜修宝钗姊妹和她们并无直接意义上的主从尊卑关系就像宝琴日后面对沈宜修一样也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主从尊卑关系。 当然从身份上来说作为侍妾和媵肯定地位上不如嫡妻大妇但是在各属一家的情形下人家作为侍妾也不是你家的侍妾自然没有什么瓜葛不过从冯紫英一人兼祧三房来说这重关系却又摆在那里。 如果这两拨人住在一起那么就不得不考虑她们之间的复杂关系了而且这里边还夹杂着金钏儿和香菱。 香菱不用多说早就表明了意愿想要跟随着宝钗去说穿了就是想要跟着宝钗当通房丫鬟她都被冯紫英收房了跟着宝钗也说得过去。 但金钏儿的问题就比较麻烦。 这丫头之前婉拒了跟随沈宜修而愿意一直跟着自己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反倒是云裳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却还去跟了沈宜修算是入了长房。 像金钏这样的身份也是被收了房理论上也是该属于某一房的不愿意进长房那么就是二房但看这丫头的架势恐怕也有些不愿意与香菱一起入二房难道还要等到日后黛玉进门入三房不成? 金钏儿跟了冯紫英这么久冯紫英知道这丫头其实是一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冷峭性子但是论做事管事的能力却又出类拔萃也难怪能被王夫人挑选出来作为头号大丫鬟。 冯紫英感觉在自己接触的丫鬟中只怕只有鸳鸯和平儿能媲美当然论为人处世的活泛金钏儿不及平儿论急智不及鸳鸯但若是论做事认真甚至还要比平儿强一二分在冯紫英心目中这丫头只是略逊于鸳鸯和平儿在伯仲之间。 “那金钏儿你的意思……?”冯紫英皱起眉头。 “大奶奶虽然没过来但是那也是因为大奶奶有了身子现在二房宝姑娘和宝二姑娘没有嫁过来倒还好说若是嫁过来了只怕还是要给大奶奶留着一二位置更合适一些……”金钏儿小心翼翼地道:“若是可以的话爷不妨将隔壁宅子也买过来重新修缮一番两边可以用一两扇门打通这边儿留出正房算是给大奶奶的那边则按照宝姑娘她们的心意布置便是。” 不得不说这金钏儿考虑事情的确周全把几方都顾及到了尤其是替尤二尤三二女把许多隐患都考虑到了。 正如金钏儿所说宝钗她们没嫁过来倒好说反正就一房二尤是侍妾也无所谓但宝钗姐妹俩嫁过来了代表着二房那么长房这边也就该有对应的规矩虽说沈宜修没过来但是正房却该留出来这是规矩。 冯紫英很满意也很感慨于金钏儿的心思细腻。 不知道尤二姐考虑到这些问题没有但是性子粗疏的尤三姐是绝对想不到这些的虽然冯紫英觉得沈宜修心胸不至于这般狭隘但女人家有时候却不好说万一有人再一说闲话入了心反为不美了。 金钏儿先考虑到了安排布置好日后也省了许多不必要的嫌隙。 “嗯金钏儿你考虑很周全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冯紫英笑着点头手也在金钏儿丰臀上捏了一把“爷此番回去玉钏儿也想来这边儿我没有答应这丫头心里怕是有些不高兴你给她去封信说一说爷有考虑你们姐妹俩都过来我那府里交给谁?我娘的那些人我还不放心再说了我在永平府这都快一年了我估计顶多三年就要离开何必再来颠簸一番?” 金钏儿笑了起来“爷也莫要太惯着玉钏儿了爷让她留守那也是看得起她哪有由着她性子来的?奴婢会写信回去说她。对了添房修缮之事还是交给二姨娘稳妥一些奴婢……” 这丫头可真的是面面俱到冯紫英摇摇头:“二姐哪有这等心思来想这些还是你来吧我和她说一声便是……” 金钏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眉目间满是笑意“嗯姨太太心思都在爷身上盼着爷能让她早日开花结果……” 一句话逗得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一把揽过金钏儿的蜂腰手却沿着绣袄钻了进去又觉得有些凉还是放在自己怀里热乎了一阵这才又钻入金钏儿怀中肆虐起来“金钏儿以前你可不敢说这等话这是跟着三姐儿学得放肆起来了?嗯……” 主仆俩免不了又是一阵手眼温存只把金钏儿弄得娇喘吁吁鬓散钗乱粉面含春险些就要被冯紫英就地正法还是金钏儿念着这书房里香菱也有可能过来再三哀求冯紫英才强压住内心火气只能恣意把玩一番作罢。 ******* 就在冯紫英和金钏儿谈及宝钗宝琴姐妹俩时宝钗和宝琴也已经开始准备起两个月的出嫁事宜了。 “哥哥来信了。”宝琴进了蘅芜苑时看到宝钗还斜靠在炕榻上看书炕几上却放着一碟子碟子里放着一丸龙眼大小的药丸白里透灰还夹杂着些许棕色纹路“姐姐又有些咳了?” 宝钗放下书“嗯不妨事儿也是莺儿多虑非得要先服着哪有那么宝贵?” “姑娘可别这么说这眼见着婚期一日日就要近了若是有什么耽搁妨碍那岂不是误了大事儿?”莺儿瘪了瘪嘴“琴姑娘您说是不是?前两日就有些咳却还要忍着这冷香丸虽说金贵但药不就是来治病的么?这犯病却不吃药扛着便是大爷来了只怕又要责怪奴婢了。” “你嘴里这个大爷是哪个大爷?”宝琴忍不住打趣道:“大哥怕是不会这么心细还能注意到这些事儿吧?” 莺儿脸一红“琴姑娘也要取笑奴婢奴婢说的自然是冯大爷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还有两月姑娘和琴姑娘便要嫁过去做奶奶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瞧瞧这嘴我平日便是被她这般教训我自诩也不是一个天聋地哑的人但是在这丫头面前都只能退避三舍了。”宝钗笑着接过莺儿送上的温水就着那一丸冷香丸服下又才接着说:“这日后免不了又有人要说我管教不严了。” 莺儿不忿地撇撇嘴倒是宝琴说了句公道话:“莺儿也是一番好意何况这些话也不过是在咱们姐妹间闺房内说说罢了哪里就能传到外间去还能落人把柄了?便是知晓了那也要得一句这丫头爱惜主子的夸赞才是。” “好了我说不过你们莫要让这丫头更是得意翘尾巴才是。”宝钗笑着抬手示意宝琴上炕“蝌哥儿来信怎么说?” “哥哥来信说他现在登州原来觉得艰难现在去了之后才感觉从头开始一手一脚的学着更是艰辛不过他倒是兴致高昂信心十足加之登莱总督府和水师舰队那边都颇有照拂倒也还顺利。” 宝琴秀眉一蹙之后随即展开“哥哥信里还说登莱水师出征永平那边虽说舰队未曾建功但是那水兵却登岸一战让水师士气大振也就是冯大哥所言那迁安一战吧。” “应该就是不过冯大哥不是说此事并未对外宣示么?”宝钗也皱起眉头。 冯紫英曾经和宝钗她们说起过这事儿。 登莱水师舰队去永平榆关也算是冯紫英的人情虽然向兵部报备也获得了便宜行事的说法但是打的旗号却是保卫山海关和榆关可水兵深入内陆百里一战显然就有点儿出格了。 “我也有些纳闷儿冯大哥不是说此事不宜多宣扬为何登州那边却反而还沸沸扬扬起来了?莫不是这些水师还想以此邀功?”宝琴见宝钗容色严肃也有些紧张起来。 庚字卷 第九十四节 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宝钗和宝琴二人自然是悟不出其中奥秘但是她们都意识到这恐怕还是有些不妥冯紫英都提及此事不宜大肆宣扬为何登州那边传得这么厉害里边会有什么关碍?会不会对冯紫英乃至冯家有什么影响? 现在二女已经很自觉地把自己带入了冯家人本来也是还有两个月就就要为人妇日后便是冯薛氏了自然就要为冯家多考虑了。 “算了这事儿恐怕也不是我们能弄明白的不如给冯大爷去一封信?”宝钗想了一想道。 “或者我们去那边儿……”宝琴迟疑了一下“或许沈家姐姐能知晓这其中的原委?” 宝钗一愣随即点头:“也好沈家姐姐恐怕现在身子也很不方便了我们也有些日子没去看沈家姐姐了嗯宝琴你看要不要把林丫头叫上?” 这一下反而让宝琴愣怔住了思考了一阵才道:“林姐姐那里倒是可以可就怕探丫头、云丫头她们几个……” 这一牵扯起来就有些复杂了。 宝钗向着叫上林黛玉是考虑到日后都是妯娌林黛玉又是一个敏感心思的若是听闻自己姊妹去看沈宜修却没叫她保不准儿就要生出别样心思但若是叫上林丫头却不叫探春和湘云似乎就有点儿自己划界限以冯家妇自居的感觉了只怕更会影响姊妹间的情谊。 宝琴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为难这都在园子里住着去了冯府那边免不了就会走漏风声本来要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若是因此弄得姐妹间生了嫌隙反为不美了。 “要不就把探丫头、云丫头还有二姐姐和四妹妹她们都叫上吧。”宝琴抿着嘴想了一下“那岫烟呢?” “还有妙玉呢。”宝钗不动声色地道:“这妙玉在栊翠庵里看似与世隔绝连林丫头那里去的时间都不多但却和岫烟极为投契大半时间我看都在芦雪广那边儿岫烟又是一个精明剔透的人之前妙玉一直称不肯嫁入冯家但没准儿岫烟也能说服妙玉……” “那姐姐的意思是把岫烟和妙玉都一块而叫上?”宝琴这一算下来认可就有些多了一下子就有五六个了。 “都叫上吧至于她们肯不肯去那也由得她们。”宝钗悠悠地道:“下个月咱们就要搬出去了也趁着这机会和园子里的姐妹们多聚一聚。” 一句话也勾起了包括宝琴、莺儿等人的心思在这荣国府里一住这么久多少也有些感情了尤其是像探春、湘云、迎春、惜春等人还有像鸳鸯、平儿这些丫头大家相处下来都越发投契若真是要离别分外舍不得。 “是啊若是姑娘和琴姑娘嫁到冯家那边去了倒是奴婢这些人可以时不时回来看一看但姑娘们就不好经常回来了。”莺儿也有些感伤。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便是我们不走难道她们就不嫁人了么?”宝钗反问目光里却有些说不出怅惘。 她其实也是一个重情义的温婉细腻性子只不过自幼丧父加上薛家的没落又让她不得不在人前人后都保持娴雅沉静一面遭人轻视。 来到这贾府之后无论是林黛玉还是迎春、探春姐妹以及湘云都能让宝钗感受到一种久别的温情正因为如此她也一样企盼这种姐妹情能够维系长久能够避免因为随着年龄增长大家都不得不面临的各种现实而可能影响到的情谊。 “也是不过姑娘和琴姑娘还要好一些好歹林姑娘日后也要嫁入冯府的便和姑娘们成了妯娌还有香菱日后也要过来嗯加上长房那边的晴雯林姑娘身边的紫鹃哦还有跟着大爷的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要这么说咱们倒也不会寂寞呢。”莺儿不无向往地道。 宝钗和宝琴相顾摇头听起来倒也在理只是这嫁入冯府各自一房便是丫头们那也是各为其主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未必就有现在这么相处和谐其乐融融了。 “那蝌哥儿现在之事经营得如何了?”宝钗岔开话题薛蝌既然去了登州自然也是想要凭借着王子腾和冯紫英在那边的影响力做出一些成绩来的这方家女可不好娶娶了要想不被女家那边轻看就得要有自己的事业。 虽说冯紫英在方有度那边一直盛赞薛蝌但是光靠话是不成的最终还得要看实实在在的东西拿出来。 “哥哥在信中说他已经从南直隶那边买了一二艘旧船现下也招募了几十人开始先跑着登莱这边的短途下一步可能就重点跑榆关、大沽。”薛宝琴对自己兄长在山东那边的情形极其关注。 交流好书 。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薛家二房就只有这一个男子而且不像长房这边薛蟠成日里也就是在大观楼里闲坐便是夏家的花树生意也从不过问虽说无甚本事但是却也落得个安闲清泰。 自家兄长却又是一个要强的一门心思要想去搏个出人头地封妻荫子朝廷开了探寻航路可授军功的口子若是不能抓住那薛家这一辈子也别想再复往日的景象。 只是这海上探寻航路的事情却也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朝廷也不会许下重诺好在连冯大哥都不赞同兄长亲自出海而支持兄长来主持这项事务从买船、造船、招募船员以及培训加上以航运生意来兼顾探寻航线这哪一样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而不必个非要亲自去出海。 先前薛宝琴也是最为担心自家兄长莫要因为别人都能出人头地搏个富贵而头脑发热非要自己去拼搏一番幸亏兄长很是听从冯大哥的意见所以采取了登州来一步一步的做起来现在还看不出多少分晓来。 但从兄长信中能感觉得到他现在虽然辛苦操劳心情却很好大概是觉得这项事情虽然辛勤但是却胜在充实而且也能尽快学到许多东西。 “那就好宝琴你也和蝌哥儿说一声莫要急于求成他年龄也还小登莱那边本身也是才开始走这条路径还是多一些耐心循序渐进最好榆关这边既然是大有可为冯大哥又在永平主事那不妨抓住这个机会好生做一番宝琴你也和冯大哥去一封信说一下蝌哥儿的现状正好也可以让冯大哥多和蝌哥儿联系着多指导一下……” “姐姐忘了还有两月哥哥肯定是要回来的到时候也可以让冯大哥和哥哥好生说一番。”宝琴粉颊微红说起未来夫婿要和兄长好生谋划一番她心情既甜蜜又有些羞涩。 看见宝琴的这般模样宝钗既是心暖心安又是感慨。 薛家现在的情形几乎就是系于冯大哥一人身上自己兄长本身就不成器现在和桂花夏家之女成了亲之后倒是安分不少但看那夏家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见兄长不争气也一点儿要上房揭瓦的架势若非自己还能勉强压得住对方只怕连母亲都有些憷了对方。 宝钗颇有些担心若是自己和宝琴嫁入冯府之后这兄长和这夏家女子之间不知道会如何会不会压不住对方被对方所乘但又希望自己嫁入冯府之后那夏家女子能惧于冯家的威势收敛一些所以这种复杂的心思也是让宝钗患得患失。 又想到自己和宝琴这一嫁要远去永平府宝钗心思也是起伏。 那二尤据说在永平府那边大有独宠之意自己和宝琴过去还不知道那边会如何安排总归对方是侍妾但是却又是长房那边的妾室自己这边身属二房这等关系也是复杂还不知道未来如何相处。 好在香菱也说二尤一个是温驯性子一个是直爽粗疏性子都不是难处的人这又让宝钗心安不少。 “宝琴冯大哥和蝌哥儿回来之后最好还是让蝌哥儿自家去找冯大哥讲述登莱那边的情况你我最好不要多提……” 宝钗的提醒让宝琴略微一怔但随即就醒悟过来自己作为新妇若是过于替自己兄长谋划难免会引来一些闲话便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也不宜在大婚之时说这些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倒是兄长可以自己主动去找冯大哥说说以冯大哥乐于助人的性子自然会给予帮助。 “谢谢姐姐提醒姐姐若是不说小妹倒真的有可能犯错呢。”宝琴嫣然一笑。 “犯错倒说不上但冯大哥一门三房兼祧和别家是不一样的肯定会有很多人拿着我们和沈家姐姐以及日后林妹妹比较咱们薛家自然不能落于人后或者说你我姐妹二人难道还能输给他人不成?”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宝钗的音调明显提高了几分语气里多了几分傲然自信。 “姐姐说得是薛家女子何曾不如别家了?”宝琴脸上也是湛然生辉。 庚字卷 第九十五节 永平府的价值和意义 冯紫英背负双手王绍全跟在其身后“大人这是第一批明日便可送到三屯营砖茶总共价值大概在三万两银子左右布匹在一万五千两左右另外还有价值五千两左右的丝绸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准备的不过好像内喀尔喀人未必喜欢丝绸……” 冯紫英笑了起来摆摆手“哪能全按照他们的意思来?砖茶他们肯定喜欢湖广那边儿的吧压实紧致上等货啊布匹也是咱们北地上好棉布至于丝绸么?他们部族中不也有那么多长老头人这一类的不喜欢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学会享受他们很快就会爱上的这可是一种荣耀……” 冯紫英笑着随手拿起一块茶砖仔细捏了捏并非那种一捏就碎的下等货冯紫英也不愿意在这等交易上做什么文章。 这种砖茶基本上是专门为边地和草原上的游牧部族准备的适合草原上部族们的生活习惯也是草原各部不可或缺的物资。 布匹质量也不错比不上松江那边的松江棉布但是在北地也算中等水准大部分是纯白棉布也有部分用了靛蓝浸染。 至于丝绸这玩意儿太值钱虽然是来自山西的潞绸但是依然价格昂贵一匹潞绸长三丈阔一尺寸的潞绸便价值四三两半银子一千匹便能值三千多两所以稍许几车就能价值五千两这个价格宰赛他们也能打听得到童叟无欺。 至于说他们喜欢不喜欢那也需要一个过程不是? 都按照宰赛的想法来那怎么可能?卖货还要搭配添头呢。 “我看可以这正好可以赶上宰赛他们最后一批人撤退送过去吧。”冯紫英拍拍手“银子的事情不用担心朝廷这点儿信誉还是要讲的委托给海通银庄京师号办理我都和贾芸打了招呼你们若是需要可以在大同、京师或者扬州、金陵这些地方随意提取但记得提前打招呼。” “那倒不至于我们还能信不过朝廷?对大人您我们更信任。”王绍全笑得格外开心海通银庄也有山陕商人们的股份都是自家人他们当然放心“那第二批呢?要说准备我们随时可以准备好按照您说的按步骤来您觉得大概什么时候合适?” “一个月后吧可以从榆关港登陆经辽西到叶赫部那边在叶赫部那边交割。”冯紫英想了一想“剩下十万两的货注意搭配一些咱们永平府的生铁、熟铁都可以派上用场了相信内喀尔喀人也会很满意。” 这一批货都是价格比较高的轻货茶、丝绸和布匹五万两银子的货物不过就是一二十辆马车就装卸完毕从卢龙到三屯营的驿道状况还行一天之内就能送到。 “大人放心前日迁安铁厂便已经开炉点火了卢龙这边还要早一日。”王绍全兴奋的搓着手“如果可以的话内喀尔喀人那边是否可以更多的用铁料来折抵?”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表态。 宰赛和辽东这边的约定副本已经送交朝廷了内喀尔喀人当然没资格和大周签订盟约但辽东可以这近乎一种接近于官方盟约的形式但辽东只是大周的一个地方行政区域甚至连地方行政区域都不算只能算是一个军事划定区域辽东镇而已。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必须要得到朝廷首肯哪怕是对外不表态但是起码要让朝廷认可否则那就是僭越甚至早某个时候栽诬你说你通敌都不无可能。 所以在兵部秘密授权给冯紫英之后冯紫英也从张景秋和柴恪那里要到了一封敕令便是授权自己便宜行事的文书没有这玩意儿冯紫英还真不敢随便和内喀尔喀人谈条件。 即便是谈妥了冯紫英依然需要将副本送交到兵部和通政司备案而签约者也非冯紫英而是最后时候赶来的自己老爹的副手辽东镇副总兵赵率教。 倒不是冯紫英不敢但这个责任而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合适虽然宰赛并不介意他更看重个人之间的信任但是规矩却不能破。 当然冯紫英也很肯定地向宰赛拍了胸脯从商业贸易这一块来说永平府始终是中转枢纽这一点让宰赛不用担心。 铁料这一块肯定是要给内喀尔喀人的既然确定了要壮大内喀尔喀人军事实力的方针那么关系到武器需求的铁料就是必不可少的了但是给多大的量却还需要斟酌。 “绍全可以适当扩大量不过你们需要和兵部以及蓟辽总督府沟通一下我个人觉得没问题内喀尔喀人下一步可能还会提出对火铳的需求呢这倒是一道难题现在多给一些铁料我觉得可以。” 山陕商人在朝中也有很大势力让他们去和兵部沟通也免得自己这边承担更大的压力也能帮老爹那边减一减压。 “明白了。”王绍全心领神会。 “另外绍全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和山海关的官道你们可能要尽早考虑了我表兄从广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南洋那边对铁料需求极大另外东番拓垦对各种铁器需求极大这些都应该是我们永平铁器占领这些地方市场的最佳时机甚至包括朝鲜他们自身所产的铁器质量远不及我们这边为什么山陕商人不敢去占领市场?” 推动山陕商人转型一直是冯紫英在作的事情而铁料和水泥将会是两大法宝尤其是铁料本身各地市场需求都很大许多地方是质次价高而‘永平铁’这个金牌产品只要打响那么整个北地和草原、朝鲜、东番以及南洋的一部分市场都可以纳入囊中。 广州是南方最重要的海贸港口海通银庄广州号的重要性日后还会超过扬州而两广那边本身又是大家所不熟悉的所以段喜贵便常驻广州相比之下贾琏对扬州就要熟悉许多让贾琏在扬州坐镇也能形成协调。 王绍全踌躇了一下“大人我曾经听你提及向卢龙到榆关您说日后甚至可以铺设一条铁质轨道用来运输货物?” 冯紫英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王绍全“嗯我的确说过。” “大人我无法想象这样的铁质轨道会是什么样的花费需要多大但是现在用水泥来混合您所说的砾石、沙土建这样一条道路已经是天价了还要用铁料来铺设这有意义么?” 王绍全的确无法明白冯紫英心里在想什么。 用水泥混合沙土、砾石铺路虽然也很昂贵但是考虑到这一位在这里当同知而卢龙铁厂以及附属发展起来的各种制铁、烧炭乃至火炮火铳制作产业大多需要通过榆关港外运另外永平特殊的地理位置连通东蒙古草原和辽西走廊这样他们也愿意捏着鼻子接受了。 但是日后若真的是要用铁料建轨道那钱银花费肯定还是得落到他们这些商人头上他不得不问清楚。 只不过冯紫英的金口断言让山陕商人们内心已经有了一种莫名的依赖和信任就像蒙古人入侵的提前预警像冶铁新工艺的见解像提出榆关港的开埠很多都是山陕商人觉得难以实现或者无法预料的到最后却都实现了而且比想象的还要好。 再加上其父的蓟辽总督身份和他本人现在在仕途上的蒸蒸日上都让山陕商人越来越觉得这一位前程不可限量的小冯修撰未来会是整个北地士人商贾的绝对领袖哪怕这位小冯修撰似乎和江南那边的商贾也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我说的是将来而不是短期内。”冯紫英能理解王绍全他们的担心。 在铁料还是一种相当昂贵的生产资料时用铁料去铺设轨道只是为了方便运输提升运输效率减轻运输成本这在商人们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 事实上也是在生产力没有发展到一定阶段时这明显是不合时宜的从卢龙到榆关虽然只有百里地但是如果用铁轨需要花费多少铁料而这些铁料摆放在地上几乎随时可能被人偷走这简直就是掷金于野不是任人捡拾么?难道就因为一条路还要每隔一段就派人来守着这成本简直就太高没有谁能承受得了。 即便是水泥混凝土路面在现阶段来说也是不符合市场规律的这么多水泥原本可以用在其他更多更有价值回报的方面上比如筑城建屋只要稍加推广谁都看得到这种新型建材的市场需求会有多大包括山陕商人内部都已经提出来尽快将这种建材去打开南方市场尽可能的占领市场因为这种建材在气候潮湿的南方很显然有着更大的市场和需求要知道江南、两广、湖广乃至西南的雨季可比北方长得多。 庚字卷 第九十六节 经济战线决定成败 但冯紫英还是力主推动这条道路建设。 因为他认为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山海关)不但要从经济意义上来看更要从军事意义和政治意义上来看。 经济意义不用多说卢龙——抚宁——榆关(山海关)道路建成可以极大提升运输效率尤其是冬夏雨雪季节不再担心延误。 另外卢龙将来会成为京东地区最重要的工业中心冶铁、制铁、烧炭(焦炭)、军工、水泥这几大产业发展起来足以让卢龙迅速繁荣起来但是制约其最大瓶颈就是外运。 地处内陆的卢龙只能用最便捷的方式来打通这个瓶颈而且可以极大地带动榆关港发展而榆关港的兴盛又能直接辐射到整个辽西走廊地带使得未来通过辽西与东蒙古草原的联系更为密切让整个东蒙古草原在经济上依赖于大周。 这是经济意义上的巨大价值。 从军事角度来看永平府有非常优越的条件打造成为一个依托冶铁、制铁、军工、建材产业的核心区域这个核心区域不但能够有力的支撑起整个辽东的军事需要同时还能策应包括蓟镇、宣府在内的整个九边防御的东板块满足辽东、蓟镇和宣府的军事需要。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未来永平府不但会成为整个北地工业发展的先行区同时也会成为以土豆、番薯、玉米种植的新作物试验区尤其是土豆很适合在永平府诸州县的生长在缓解辽东和蓟镇的粮食压力上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这都需要用到这条道路。 政治意义就更简单直白了齐永泰在冯紫英离开之前也招他简短说了几句意思也很简单预计今冬明春顺天府可能会遭遇很大的流民生计压力朝廷固然需要赈济但是几十万流民不是说赈济就赈济的朝廷财力匮乏还需要各方募集。 那么永平府能够分流一部分流民也能帮朝廷减轻一些压力。 只要能熬过明春那么流民的问题就要好解决许多。 在冯紫英看来纵然卢龙和迁安的冶铁工场和制铁工场乃至炭场、水泥厂全力扩产也不可能消纳得了太多的流民那么最能消纳流民的活儿是什么自然就是搞工程了古往今来无不如此。 既然这样那就不如先把卢龙——抚宁——榆关(山海关)的这条混凝土道路建起来前期的道路需要大量劳动力这正好可以实现以工代赈让这些流民中的精壮劳力来参与道路建设进而为他们自己一家人获得一份能够熬过冬春的粮食。 冯紫英也已经交代王绍全他们尽可能早的从山东、南直那边起运米麦来榆关为迎接未来几个月的流民前来做好应对准备。 “那大人的意思是未来肯定还是要建这种铁料轨道?”王绍全大为头疼。 “绍全你觉得现在的冶铁炉产量比起最初我们的预计大了多少?”冯紫英反问道。 王绍全一时间无言以对先前大家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想法新工艺是什么样产出来的铁料质量如何大家都没底但是一直到那一炉炉铁水流出看到这种可以不断复制的模式的运转流畅他们才深刻认识到这新工艺的力量。 “你现在觉得我们还可以不断扩大和复制只要我们采矿能跟得上卢龙、迁安、滦州其实都有不少可供开采的矿山现在限制我们的不过就是我们的匠人数量尤其是那些技术熟练的匠人还不够等到三五年后一批接一批的匠人成长起来你觉得这铁料的产能还会扩大多少?成本会下降多少?这还没有计算如果我们这期间还有更好的新工艺来提升产量和品质呢?” 冯紫英话语里不无憧憬“所以我说的不是现在也许是五年后也许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现在铁料价格你也清楚一斤生铁大概在八文铜钱左右现在涨到了十二文一斤废铁在元熙三十年时不过三十文铜钱但现在已经涨到了四十五文一斤绿豆铁线元熙三十年大概是四十五文左右现在是六十五文这是什么原因?” 王绍全沉吟着道:“北地铁产量在这二十年里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相反遵化铁厂产量因为各种原因反而有所下降另外需求的上升包括北地本身和草原上以及辽东战事频繁对铁料需求更甚……” 其实这里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银价上涨由于本朝的海禁前世中来自日本和西班牙大帆船带来的海量银子进入大周的渠道被严重堵塞所以银价持续上涨一定程度压制了通胀否则涨势还会更大但是这对于民生却是不利的。 但随着海禁开禁这两年白银进入大周的速度力度显然出现了一个快速上涨的势头相信未来几年里物价还会出现一个不小升幅。 不过这其中的原委很复杂甚至连冯紫英也很难说得清楚他只能知晓一个大概。 抽红包! “那一旦我们这边的冶铁工场和制铁工坊产量大增而且是持续大增甚至在未来其他有铁矿的地区也会陆续使用我们现有的冶铁新工艺情况下你觉得未来我们是否可以考虑这一可行性呢? 王绍全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对方了不过对方也说了这是比较遥远的将来所以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也让稍微放下了心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商团便是花上一笔银子来满足这位的癖好那也没什么不行。 冯紫英也懒得和王绍全多说不说是夏虫不可语冰但起码现阶段这些人都是无法理解的他得接受这个现实。 ********* 贾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入户部公廨。 接到户部的通知时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和舒爽简直比自己在芸香楼点了一个清倌人的滋味还美好。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么几年里户部那边也打过多次交道了但是那都是外埠上缴银子通过海通这边的渠道走最后交到户部银库。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是户部第一次向海通银庄借贷其实数额并不大就是五十万两对于其他商家当然是相当惊人的数目了但是对于朝廷户部来说却是一笔小数了。 无他朝廷银库空了而秋税各地上缴尚需时日但现在西南战局情况险恶加上还需要赎回京营五万多俘虏加上南直隶那边倭寇在南通州消失之后突然出现在镇江府猝不及防之下丹徒、丹阳相继遭到倭寇的袭扰漕运中断江南震动。 南直隶江防历来脆弱尤其是近十年来几近于无所以此番遭遇倭寇袭扰之后南京兵部上书朝廷强烈要求重振长江防御而这也得到了朝野江南士人的集体响应这也给了朝廷极大的压力。 按照南京兵部的意见要立即组建长江水师规模甚至要比登莱水师更大一倍以求力保整个南直隶乃至湖广长江和海防标准提得十分高。 鉴于倭寇袭扰阻断漕运而今冬明春京师城面临着顺天府北部灾民流民压力还需要从江南运送大量粮食、布匹至京中缓解需求这等情形下南京兵部的要求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得已之下内阁也初步同意组建长江水师先拨付三十万两银子加上赎回京营所需银两和西南战事需要提前为登莱军、固原军准备的军饷这一下子就需要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而银库中只有不到八十万两银子差额甚大所以不得已朝廷才会向海通银庄告贷五十万两。 “贾芸见过魏大人。” 魏大中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忍不住喟叹一声朝廷艰难但是这海通银庄却是发展得极为迅猛现在京中钱庄银号皆唯海通马首是瞻这才几年? 想当初海通银庄也曾希望朝廷入股但是朝廷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邀请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一个失策。 “坐吧贾掌柜。”魏大中知道此人是荣国公贾家的旁支子弟原本颇为落魄后来却和冯紫英拉上了关系加上也有些经营本事一来二去居然就成了海通银庄在京中的大掌柜了。 “谢大人。”贾芸先前的昂扬勇气在进入户部公廨之后就迅速消弭了取而代之是说不出的压抑和拘束。 虽然在内心上不断给自己打气这一次是户部向自家借银子自家是债主但是这种与生俱来对官府的敬畏仍然挥之不去能够有这样的表现便是冯紫英看到都要觉得芸哥儿出息了居然能出入户部公廨了。 “嗯。”见贾芸倒也恭顺魏大中内心的愤懑不平稍微平复了一些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点点头“本官找你来恐怕你也知道具体事宜了朝廷当下艰难而秋税尚未上缴所以须得要临时坐支一些钱银所以想要从你们海通周转一二。” 庚字卷 第九十七节 渗透 大周户部职能和前明户部职能有些相似但是结合了前明的一些特点加以改良。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比如十三清吏司仍然保留但是却将洪武年间的四部保留了下来比如总部变成了总务司度支部变成了度支司金部变成财金司仓部变成了仓储司职能和前明洪武时代四部相似加上十三清吏司户部也成为整个六部中规模最大的机构。 魏大中便是财金司的员外郎。 魏大中是浙江嘉善出身的进士性子清正但不古板也很清楚当下朝廷财力困顿但是所需开支却是四面开花难免有捉襟见肘之虞。 他同样也很清楚若是没有前两年冯紫英大胆提出的开海之略只怕朝中的财政状况还要更糟糕一些而开海之策推进之后赢得了江南士绅的一片赞誉而且冯紫英虽然北地士人新星但是却也和江南士绅关系甚密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商贾营生的士绅更是对冯紫英印象极佳。 正因为如此魏大中对冯紫英还是很看好的所以爱屋及乌这跟随着冯紫英而起的贾芸他也没有太多偏见武勋经历了开国立朝百年在在南北两京算下来家族嫡庶主旁成员也是以万计了许多都已经沦为和贫民无异无论从事哪个行业都不奇怪。 海通银庄的背景和底细魏大中也大致清楚京中皇室宗亲达官贵人北地江南高门大户豪商巨贾多有入股但是海通银庄所从事的揽储放贷的确有别于传统钱庄除了通存通兑外打破惯例给予存银者以利息这也是其他钱庄银号所不具备的同样采取放贷的手段也让许多银号钱庄裹足不前都不敢涉及这个行业。 魏大中也很佩服冯紫英能够亲自主导发起这个海通银庄凭藉三寸不烂之舌和各种政策利好硬生生就在毫无根基的基础之上把这个银庄给折腾起来了而且经过几年的发展俨然已经有了庞然大物的感觉。 “但凭大人吩咐无不从命。”贾芸规规矩矩地道。 “哦贾掌柜这么好说话?”魏大中似笑非笑“那我要说能不能免息呢?” 贾芸愕然不敢应答。 魏大中哈哈大笑顿时心情好了许多“好了不过是开个小玩笑罢了朝廷重制岂能占民间便宜?嗯户部意欲从海通银庄周转五十万两银子以一年为期海通银庄可有问题?” 贾芸默默估算了一下这才问道:“大人何时要?是全数在京师拨付现银还是可以在其他地方周转支付?” 京师号是整个海通银庄吸纳现银最丰厚所在但是现银进来便要考虑放贷出去而北地在放贷上显然远不及江南所以京师号吸纳的现银大多要放往江南留存在京师号本库的并不多。 当然在再不多五十万两还是拿得出来的只是这一下抽调五十万两走那么京师号本库就空虚了所以贾芸要问魏大中可否在其他地方周转支付。 魏大中一愣之后才想了一想这五十万两银子中除了二十万两是要支付给内喀尔喀人的需要付现还有三十万两是需要在湖广购置军资包括粮食、骡马、马车、药材等物资。 他并不知道宰赛早就和冯紫英谈妥直接在永平府就要购买成货物所以直接算成现银“ “贾掌柜……” “魏大人如蒙不弃就喊我一声芸哥儿就好。”贾芸含笑道:“日后敝号和户部打交道的时候还会越来越多我们也希望能够多为朝廷提供更周全和优质的服务。” 魏大中一愣之后也笑了起来“也罢芸哥儿更周全和优质的服务这话倒是有趣能不能解释一下呢?” “呵呵这是小冯修撰之前和我们提及的他说了咱们这些银号的主要业务现在无外乎就是那么几样存取通兑放贷但无论是那一项业务我们都希望获得更优质的客户青睐同样我们要获得优质客户的青睐自然也就要提供更周到的服务这样才能吸引到更多的优质客户才能和其他同行竞争中胜出。” 贾芸的话让魏大中有些凌乱贾芸这一连串的话语让他脑袋发懵这像存取、通兑、放贷这些词语他是明白的但客户服务优质客户这些字儿他都知道结合到一起他就有些似懂非懂了。 “呃芸哥儿你说的客户本官能理解为就是来你们银庄存取银子的商家商贾么?”魏大中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慢吞吞的问道:“还有优质客户是指什么意思?服务嗯大概就是你们银号为这些客户所做的事儿是吧?” 贾芸点点头这位魏大人倒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起码理解能力还是很到位的自己这些话和很多人都说过要么熟视无睹要么难以领会又或者觉得是哗众取宠但这位魏大人显然不属于此类而且还很感兴趣。 “魏大人服务的意思就是作为银庄以我们自身所用的资源来帮助需要这些方面需要的人或者商号存取银子只是一方面还比如贷款许多商家想要扩大规模又或者临时需要周转还比如他需要我们直接转账一笔银子给外埠的生意伙伴这些都是我们可以为他们做到的。” 贾芸很耐心地解释着:“客户并非仅止于存取银子的商人或者百姓也包括向我们借贷的人因为有他们的借贷我们才能收取利息这样才能支付给在我们这里存银的人以利息也才能让我们的这些掌柜、徒弟们能有一份收入……” 魏大中听得连连点头他不是对银号一无所知但是一种天然的反感让他不愿意对这等银号多了解今日有贾芸来仔细给他上了一课他才能明白。 “也就是说如果是通存通兑也需要支付你所说的手续费?”魏大中颇感兴趣。 “这不一定要看情况特别小额的不需要比如百两以下的特别大额的如果是长期在我们银号进行生意往来的也可以减免只有那种既非在我们银号长期往来的异地兑取数量不大不小的则要收取手续费毕竟我们要制作特殊的汇兑银票也需要成本另外这种异地兑取也有一些风险……” 感觉到魏大中有些兴趣贾芸自然乐于向对方宣传一番这也是冯紫英在银庄内给大家所提出来的要利用一切机会向所有人宣讲银庄的各种业务和服务。 这魏大中是进士出身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员外郎但是日后保不准就是郎中甚至侍郎尚书呢? 花了小半个时辰来了解这海通银庄和其他银庄的不同甚至也包括海通银庄放贷的模式包括什么对象调查质押抵押风险控制这些贾芸都是讲得头头是道魏大中也是大为震惊这种近现代银行的雏形模式的确大大出乎他的想象难怪海通银庄发展如此迅速。 “好了本官大略了解了你们海通银庄的情形了还是言归正传吧这么说来户部肯定可以成为你们所谓的优质客户那么可以谈一谈借贷利息么?另外如果我们需要异地汇兑手续费怎么算呢?” 听得魏大中终于谈及了这笔业务贾芸心中大定微笑着道:“魏大人请放心我们海通银庄对于优质客户有专门的服务标准包括汇兑手续费用和借贷利息都可以给予最优惠的考虑……” …… 当贾芸从户部公廨走出来重新坐上马车之后才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猛地一挥手。 这算是第一笔放贷给朝廷户部了按照冯大爷的说法这是优质客户中的第一号而且抵押也是以海贸特许金作抵押哪怕是利息放在了最低一档手续费也考虑到了这是第一笔折半收取但是想一想这是五十万两其利润也相当可观了。 最关键的是这个消息只要一传出去对于银庄的信誉提升无疑是无与伦比的而银庄最重要资产的就是信誉这是冯大爷再三强调的。 这个情况他需要立即向冯紫英报告。 冯紫英早就和他交代过和户部的业务往来是迟早的朝廷的财政状况加上现在不断爆发的各种意外使得朝廷很难寅吃卯粮一直持续下去最终可能会通过私人银庄钱庄来周转那么海通银庄会是首选。 就在贾芸为获得户部的第一笔借贷业务欣喜若狂时王熙凤也在积极筹备启动了她的赎人业务。 这将是她离开贾家之前最重要的一笔收益不容有失便是豁出去颜面也要拿下来。 她已经圈定了自己所能接触到的圈子内目标但是这还远远不够除了许多已经被贾赦拉走了外这个圈子里剩余目标并不多了而更多的目标还需要通过贾蓉和贾瑞来完成。 庚字卷 第九十八节 凤姐儿的巧谋 初冬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来斑驳陆离窗外的喜鹊喳喳叫了几声似乎是听到了院子里有什么动静倏地便振翅飞走了。 屋外小丫鬟们还在嬉闹着小红正在和丰儿说着话也听不清楚说什么。 “这是所有人的名单?”王熙凤不能说大字不识但是的确认字不多。 寻常算账计数还有往来应酬的拜帖勉强够用了但是像这一桩涉及数百人的赎人事宜首先就得要把各人的姓甚名谁哪家子弟家住哪里都得要弄明白了都是要用笔墨意义罗列出来这才好分类应对。 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难题儿平儿和小红也和她差不多都是认字能行但是论到要亲自动手来写就有些难处了。 “这就是奶奶您从那位汪先生那里带回来的汪先生说圈了红圈的就是大老爷已经说好了的剩下的就是大老爷没接触过的了。”平儿抿着嘴侧着屁股坐在炕头上道。 王熙凤默默地点点头手却放在身旁的金心绿闪缎大坐褥上轻轻拍打着。 “小红能识字么?” “奶奶小红恐怕也和奴婢差不多识字是能识几个的您说要写那就难了。”平儿迟疑了一下道:“那小蓉大爷和贾瑞倒是都能识字写字……” “哼那如何能行若是不能把着这名单岂不是替她们作嫁衣裳了?”王熙凤断然摇头。 “那倒也不至于他们便是能翻墙撬门做成这桩事儿但过不了冯大爷那一关啊。”平儿笑了起来“奶奶您这是对冯大爷还不放心不成?” 王熙凤听得平儿提起冯紫英心中又是一阵恍惚都走了好几日了那一日的颠鸾倒凤情形还在心中回荡夜里总是梦着一觉醒来身子便燥得慌不说还得要换件小衣。 说来也怪自己和贾琏做夫妻也好几年连巧姐儿都生下了但是便是贾琏去扬州一年半载自己好像也再没有这种感觉怎么也不过和铿哥儿做了两回露水夫妻却有这般难以言喻的滋味儿了? 这难道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不一样?一时间王熙凤又想得有些偏了。 平儿有些纳闷儿窥觑了奶奶一眼却见那颊间还有两抹晕红眉目间却有几分春意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墙角某处平儿看了一眼却除了一个漱盂并无其他新奇物事。 “奶奶……” 一下子把王熙凤从幻梦中惊醒过来这白日里自己居然去像那等事情王熙凤忍不住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过才走几日就这般记挂贪恋了?这本就不该是自己痴心妄想的怎地自己却还放不下了日后却该怎么过? “嗯平儿你觉得让可卿来帮咱们怎么样?”王熙凤定了定神假作抹了抹额际的发带故作镇静地道。 “蓉大奶奶?”平儿吃了一惊“你不是说不能让小蓉大爷知晓么?” 王熙凤笑了起来“你觉得蓉哥儿和可卿是一家人么?” 平儿迟疑了。 小蓉大爷和秦氏的冷淡关系便是荣国府里人也是尽人皆知只不过那毕竟是人家宁国府的事儿荣国府的人也不过是作闲暇谈资偶尔谈及罢了而宁国府那边似乎也并不介意这方面的言语小蓉大爷在外边儿养着小戏子成日在外厮混也不是什么秘密。 “怎么和我都还不好说不成?”王熙凤似笑非笑瞥了平儿一眼。 “奶奶瞧您说的只不过外边儿说小蓉大爷和蓉大奶奶的话语很多奴婢也是听得糊里糊涂不知道有多少能信。”平儿摇摇头。 “那说来听听。” “有说蓉大奶奶是天生石女不能人道;也有说小蓉大爷不喜女色喜欢……”平儿红着脸嘤咛着道。 这好男风在京师中大户人家和梨园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便是琏二爷、宝二爷不也一样不过这当作一种雅好和纯粹不好女色只好那一口是两回事儿前者不过是附庸风雅兴之所至后者么那就不好说了当然也有从前者慢慢变成后者的。 “这么说大家都知道秦氏还是处子之身?”王熙凤没想到这情形好像尽人皆知啊。 “奶奶荣宁二府里外婆子何其多?蓉大奶奶便是不怎么出门但是在府里边儿还不是得经常走动一来二去的落入她们眼中若是一二人或者一二回可能是走眼这几年了她们这些人眼睛何其刁毒岂能看不出一二来?再加上小蓉大爷从不去天香楼过夜只管住在自家院子里蓉大奶奶也从来是独来独往也从不在小蓉大爷院子里住这一来二去大家不就明白了么都说他们就是一个挂名夫妻……” 平儿的话的确是荣宁二府里传得最多的说法王熙凤也不意外“那这下边儿人有没有说他们二人为何如此啊?” “这等猜疑就多了但主要还是奴婢先前说的一说蓉大奶奶不能人道一说小蓉大爷不喜女子但后者说法好像不靠谱小蓉大爷在东府那边儿也还是梳拢了一二丫鬟只是不像珍大爷那般放纵罢了……”平儿想了一想才又道:“还有传说蓉大奶奶来历可疑不是秦家女东府那边怕招惹祸事儿所以才会这般但这传言太不离奇所以无人信……” 王熙凤心中冷笑这真实的理由反倒无人信。 对于京中勋贵们多少也知道宁国府这个儿媳来历不明那秦业不过是一个工部营缮郎京中小商贾出身靠捐官谋得这一职位却能把女儿嫁给宁国府嫡子为大妇想想也有些离奇。 但贾家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外人起疑归起疑但是却没有依据久而久之也就罢了。 当然消息灵通的勋贵们自然知道这秦业之女来历古怪多半是和某位亲王有些瓜葛但大家都很知趣地不去深问。 本身这京中皇室宗亲和高门大户家主嫡子这些在外边儿养外室生下儿女的也不少但是大多数到最后都能归宗认祖就像林妙玉一般但是也有些爱惜羽毛名声又或者妻族太过强悍不敢接回家中就只能找个李代桃僵之策寻个合适人家作为养子养女不过这种情形也不多见。 “说来说去贾蓉和可卿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倒是无人关心大家好奇的只是那等稀奇古怪的缘由吧。”王熙凤话语里也是不无感慨。 她和秦可卿关系一直不错事实上她也早就知晓秦可卿还是处子自身从未和贾蓉同房过也曾问及对方但秦可卿却不愿多说。 后来王熙凤也是从自家舅母也就是王子腾的夫人那里隐约知晓一些原委原来这秦氏居然和义忠亲王有些瓜葛难怪宁国府能捏着鼻子接这个盘以贾敬和义忠亲王的关系的确不好拒绝但看样子东府那边也还是有些担心搞出这一出不伦不类的做派来。 不过王熙凤倒是有些瞧不起东府那边若是真的担心和义忠亲王沾染上瓜葛那你就不该娶秦氏但是娶了之后却又以挂名夫妻这等有名无实的方式来向外边儿证明什么无疑显得下作了一些日后义忠亲王若真是犯事难道贾家就能凭这个脱得干系?又或者义忠亲王得势你宁国府还能讨得了好? 王熙凤并没有意识到这贾敬和贾珍贾蓉父子这祖孙三代玩的这一出在乱世中都是司空见惯的豪门大族都是这般两头押注义忠亲王得势有贾敬这个关系贾家能得飞黄腾达若是义忠亲王出事儿贾蓉这种做派也的确能减轻一二。 “奶奶倒是对蓉大奶奶十分怜惜啊。”平儿笑着道:“不过小蓉大爷和蓉大奶奶虽然这般关系但是您不是说后边儿也要让小蓉大爷出面去跑外边儿么?” “各算各的我估摸着可卿和贾蓉之间虽然做不成夫妻但是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何必非要弄得横眉冷对连路人都不如呢?” 王熙凤此时倒也算是想通透了她甚至觉得即便是贾琏携妻带子回来她也能淡然相对了不至于恶言相向。 好歹也还有一个巧姐儿也曾做过几年夫妻便是无法再做夫妻对方另外寻了妻妾自己不也另找了靠山何必再要纠结难解? 平儿也听出了王熙凤话语中的洒脱豁达心里一颤迟疑了一下“奶奶莫不是再说自家和琏二爷的事情?” “小蹄子你倒是会拉扯我和贾琏之间也没有那么多恩怨现在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了。好了说正事儿我打算让可卿来帮忙你去和她说就说我寻她有正经事儿让她来我屋里我好和她细细絮叨。”王熙凤瞪了平儿一眼“蓉哥儿那边我自然会和他交代。” 庚字卷 第九十九节 若隐若现 平儿其实很不喜欢来宁国府。 给她的感觉是宁国府里始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阴霾一般压抑而燥郁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二奶奶和秦可卿关系甚密秦可卿经常来二奶奶院子里奶奶也时不时的要去宁府那边。 那紧挨着天香楼的逗蜂轩便是王熙凤去秦可卿那边时二人经常游玩的地方那一处紧邻沁芳溪和假山石水石相映格外幽雅加之溪畔茜草葱茏花木繁盛夏日里更是一个好去处。 绕过逗蜂轩便是天香楼天香楼是一处二层楼阁固然与大观园里的诸般楼阁无法比但是在宁国府这边却也算是一处遮奢所在了。 还未进门便见那贾蓉脸色阴沉着从门口出来见到平儿才是勉强展颜一笑:“平儿姑娘来了可是来找我家娘子?” “见过小蓉大爷。”平儿彬彬有礼的一福“奶奶吩咐来和蓉大奶奶说个事儿所以便过来了。” “噢……”贾蓉本欲举步便走但随即又停住脚步迟疑着道:“前几日冯大爷回京听说去了你们西府那边儿?” 平儿一惊但却是表面不露声色“是来过两回头一回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宴请了冯大爷后一回是大老爷招待的……” 贾蓉有些遗憾看来冯紫英还是没有把宁国府打上眼不过想想也是薛家二女是王氏的侄女林黛玉是贾政的嫡亲外甥女关系的确不一般宁国府就隔了一层了。 不过他和贾瑞现在过从甚密经常在一起吃酒高乐一次贾瑞酒醉无意间也说起似乎冯紫英和这平儿也有些瓜葛只是再深问那贾瑞却似乎意识到失言了便不肯再说这一仔细打量都说琏二叔因为二婶子的泼辣一直对这丫头未能得手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能攀上冯紫英这根高枝儿。 被贾蓉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慌下意识的夹紧双腿都说这位小蓉大爷恣意放荡男女不忌千万别…… 贾蓉自然没想到平儿会有这般心思他还在琢磨二婶子和琏二叔和离了这平儿现在算是个什么身份? 是冯紫英瞧上了这丫头却如何得手? 难道是王熙凤和那边儿二太太送金钏儿玉钏儿一般送给冯紫英? 二婶子能舍得这个贴身丫鬟? 不过冯紫英的确喜欢这一口这荣国府倒是挺会投其所好从王氏送金钏儿、玉钏儿到薛大傻子送香菱的确把冯紫英侍候得好便是那晴雯没准儿也是宝玉碍于面子有意撵出去然后却是走了冯紫英的路子。 算来算去自己宁国府这边就欠了许多各方面没法比啊想到这里贾蓉就摇摇头这方面的火候还是差了点儿比起贾赦、贾政这二位来自己老爹就要懒散许多。 “哦我还说冯大爷若是有暇也我们宁国府坐一坐呢。”贾蓉叹了一口气“那好平儿你去吧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平儿见贾蓉神色郁郁本想多说两句但是想到还没有见到秦可卿有些事情还不宜现在就说还要看秦可卿的心思所以也就忍住了嘴。 …… 见平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可卿才蹙起眉头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儿“宝珠你说二婶子这等时候叫我去作甚?而且还是让平儿这般郑重其事的相邀反倒是让我心里惴惴不安了。” “奶奶担心什么?”和老实敦厚的瑞珠相比宝珠就要机敏聪慧许多在这府中几年秦可卿倒也没有瞒二女什么。 二女生得花容月貌便是和荣国府里那一等一的丫头相比也绝不逊色而且连二女如何进府自己名义上的公公和丈夫都有些懵懂问二女自家二女也一样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一个老家在大同一个在湖州一北一南却自小就被人养着一直到秦可卿嫁入宁国府之后二女才被卖入宁国府给秦可卿当贴身丫鬟。 “说担心倒也没什么二婶子现在要说都不算我婶子了她和琏二叔和离了却要还一样要强在荣国府里一样说一不二那些下人们反而更怕她了。”秦可卿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还能值得她惦记不成?” “那可不一定奶奶你可别妄自菲薄看看府里两位爷这一年来的态度变化奴婢琢磨着怕是有什么事儿。” 宝珠生得娥眉琼鼻眉目间隐约有几分英武贵气削肩蜂腰话语声却几乎没有苏杭那边的吴侬软语腔调反而是正经八百的京师口音要仔细听才能隐约听出在尾音上略有吴音。 “哦那你说说能有什么事儿?”秦可卿倒是有些好奇。 “奶奶不是一直琢磨自家身世么?”宝珠挨着秦可卿坐下捧着秦可卿的手感觉到秦可卿手上的凉意赶紧把手炉拿过来用软巾裹着将秦可卿手放在里边热乎。 秦可卿性子温婉柔媚待人亲善和瑞珠、宝珠两个丫头情同姐妹并不比王熙凤待平儿、黛玉待紫鹃差甚至还因为自己的身世成待二女多了几分亲厚之意而瑞珠、宝珠也待秦可卿如亲姐姐一般。 “嗯怎么宝珠你打探到消息了?”秦可卿猛然间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不奶奶若是奴婢真的打探到消息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告诉您?”宝珠见秦可卿如此激动赶紧拉着对方手道:“奴婢只是觉得老爷和大爷原来怕是知晓一些但是未必知晓全部但是这半年里奴婢一直在小心观察觉得老爷大爷现在怕是应该知晓了……” “为什么这么说?”秦可卿很敏感立即问道。 “奶奶可曾记得五六月间大爷曾经出门过一趟?”宝珠眉宇间藏着几分思索“听说是去的永平府替冯大爷那两位尤姨娘送了一些松花绫锻和一些土特产可原来大爷对那两位冯家姨娘并没有这般看重要说那两位姨娘虽然是咱们太太的妹妹但并没有血缘关系两位姨娘也从来没有进过府所以老爷大爷都说那两位姨娘不知礼数不太待见那位老太太倒是经常进府但除了太太外老爷大爷身边的人都不怎么理会她……” 秦可卿也知道那位尤老娘来府里很勤但毕竟是太太的母亲虽说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是名分上却不能少她对对方倒也还尊敬不过也感觉得到府里其他人有些冷淡。 不过那位老太太倒是一个精明豁达的角色成日里笑口常开便是吃了冷也不在意当然也不知道人家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藏在心里。 “那又如何?怎么还和尤老太太扯上关系了?”秦可卿有些糊涂了。 “不是奴婢就是奇怪大爷平素都是不太待见那冯家二位姨娘么?怎么这一回却又眼巴巴地去跑去永平府送绸缎送土特产这般讨好了?”宝珠问道。 秦可卿这一回倒是缓缓摇头:“宝珠你却不知道大爷去送绸缎送土特产不是讨好那二位姨娘而是去讨好那小冯修撰才对。” “对啊奴婢记得奶奶曾经说过这阖府内外兴许知晓奶奶身世的就是那位小冯修撰只不过那位小冯修撰却对奶奶如避蛇蝎可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肯定知晓奶奶的身世而且奶奶的身世肯定还不寻常。” 宝珠很肯定地道:“奶奶再想一想大爷原本和那位冯大爷也没什么交道就从那位冯大爷经常出入西府那边儿却鲜有来咱们东府一回就能看出来但是大爷这一回却不远数百里去见那位小冯修撰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秦可卿还是不明白。 “奶奶克曾经记得在大爷去那永平府之前有一晚回来特别晚而且是和老爷一道回来之后几日心情都不好连那寿儿都挨了大爷的一顿鞭子?”宝珠目光闪动油黑如钻。 寿儿是贾珍的贴身奴仆照理说贾蓉是不可能打的照说就算是惹到了贾蓉以贾蓉这种温和性子也不会打人但却挨了贾蓉一顿鞭子的确少见。 “奴婢问过那寿儿为何挨打寿儿也是莫名其妙只说他是陪着老爷大爷去了玄真观半夜才回来弄得神叨叨的就多了一句嘴便挨了一顿打……” 宝珠的话让秦可卿一震“你是说老爷大爷是去玄真观了?” 玄真观是公公的父亲太爷贾敬出家修道的地方府里都知道但深居浅出便是她嫁进来之后也未曾见过一面而太爷贾敬是进士出身这对于荣宁二府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但是最终贾敬却莫名其妙地出家修道去了很是神秘诡异。 “对奴婢也是那时才知道老爷大爷去了玄真观之后回来便几日心情不好再后来大爷就去了永平府然后没有多久太爷便过世了……” 宝珠一字一句如冰落玉盘清脆中带着几分冷意。 可领! 庚字卷 第一百节 凤姐VS可卿 “宝珠你究竟想说什么?”秦可卿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些跟不上自己这个素来聪慧的丫鬟了固然这些好像听起来很是可疑但这些和自己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奶奶您还记得么?当初您反复问了老爷和大爷为什么要娶你回来秦家和贾家根本不般配门不当户不对先前老爷不肯回答后来老爷被逼得急了便说是太爷的安排可太爷和秦家毫无瓜葛秦老爷也不过是工部营缮郎一介末流小官既非士人出身也和武勋没有关系就是一个捐官那贾家为何要娶秦家女?” 宝珠的话让秦可卿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身世不但太爷很清楚而且还和太爷有瓜葛?”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宝珠点头“在想想这段时间老爷和大爷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既与府里情形不太好有关另外可能还是和太爷的突然去世有很大关系太爷突然招老爷大爷深夜去玄真观然后大爷接着就紧赶慢赶去了永平府见冯大爷然后回来没几日太爷就过世了而且太爷和冯大爷都应该是知晓奶奶身世奶奶不觉得这里边似乎有些蹊跷么?” 不得不说宝珠的推理和脑补能力都很强大虽然里边有些牵强附会的地方但是许多地方却都被她给圆满的弥补过来了听起来还真的像那么回事儿了。 “宝珠我原来琢磨我是不是这京师城中某个高门大户的外室生女但是这高门大户如此神秘的确让我也很好奇另外纵然是外室生的但是我母亲呢?”秦可卿缓缓地道:“若说是这高门大户要免得名声影响但是我母亲总不至于也淹没无声了吧?” 宝珠沉默不语而秦可卿脸上也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所以怎么看都觉得我的身世太过于离奇古怪了似乎各种设想都难以解释……” “奶奶其实……”宝珠欲言又止。 秦可卿摇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最好别说我既然被送了出来便再无可能回去我想要的也不过就是知晓和映证罢了至于其他我并未奢望……” 宝珠默默点头。 “其实我也知道知晓太多对我自家未必就是好事甚至生在那种人家也未必就是幸事只不过……”秦可卿想到现在自家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了? “那奶奶琏二奶奶那边……”宝珠忍不住道。 “去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想二婶子对我还不至于什么坏心眼儿她如果要害我这贾家里边谁还会不害我?”秦可卿脸上露出一抹说不出萧索“就算是二婶子真的想要利用我那我也得要庆幸自己起码又被利用的价值意义啊就怕人家连想都想不到你那才真的是可悲了。” “奶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琏二奶奶可是对您很好的此番定是有什么好事儿才会来找您。”宝珠宽慰道。 “但愿吧只不过她现在好像处境也不好说一句自身难保也不为过。”秦可卿淡淡地道:“宝珠你说我和二婶子算不算同病相怜?” “奶奶!”宝珠眼圈儿都红了顿时抽泣起来泪珠落下把胸前丹红色的掐牙锦缎背心打湿一团手里原本用来替秦可卿捶背的美人拳也垂落下来。 “宝珠哭什么?”秦可卿接过美人拳很随意的在自己肩背上敲打了几下“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东西二府都在替二婶子抱不平都说她辛辛苦苦替西府那边操心结果却是落得个琏二叔负心和离但要以我说既如此二婶子也不必伤心愤懑姻缘天定不是你的你便求来也不长久何必不舍?” “奶奶倒是看得通透。”宝珠掣出汗巾子擦拭了自己脸颊泪珠这才安稳了一些。 “现在二婶子如此逍遥自在无外乎就是名声难听一点儿罢了真要在西府那边儿呆不下去了我相信二婶子肯定能够有妥善的后路根本不必为她担心。” 秦可卿慢慢沉静了下来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半个时辰后秦可卿已经坐在了王熙凤小院里的炕榻上。 看着王熙凤白里透红水润娇艳的面庞秦可卿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是哪个被琏二叔和离之后无精打采恹恹愤世的二婶子? 秦可卿想不起自己上一次见王熙凤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有大半个月吧? 之前王熙凤那无精打采的晦暗模样还有随时都系着一条病里用的白色发带让人总觉得像是要卧床不起一般弄得秦可卿心里都有些发酸。 蒙古人打到了顺义城下弄得城中一日三警人心浮动秦可卿见老爷和大爷也都是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知道问他们也毫无意义还不如去二婶子那里去讨个准信儿她知道王熙凤的二伯父便是昔日京营节度使现在也是登莱总督有这些关系王熙凤的消息肯定要比别人灵通许多。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二婶子一下子就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起来了? 秦可卿未曾有过夫妻敦伦生活自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是王熙凤精气神极佳她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看她那神色气息肯定是心情很好才会有这样的状态。 “可卿快来坐平儿赶紧去给蓉哥儿媳妇倒杯枫露茶来。”王熙凤亲热地拉着秦可卿的胳膊上炕“小红把那大火盆儿再添几块大炭然后给我拿过来这屋里跑一阵风便能冷下去离不得火盆。” 林红玉赶紧把那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给碰了进来一进来便是一股子热气蒸腾的感觉便是隔着一丈远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力。 大火盆儿一放进来整个房间里顿时就热乎了起来王熙凤还怕秦可卿与宝珠一道走过来外边儿雨夹雪能冻入人骨又让丰儿去取了一个汤婆子过来让秦可卿暖暖手。 见王熙凤这般殷勤热情秦可卿一时间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但心中也还是有些感动“婶子侄儿媳妇那里当得起你这般……?” 王熙凤幽幽一叹“可卿现在我可不是你婶子了我也不是琏二奶奶了这阖府上下虽然还这么喊但我也知道不过是喊顺了口或者是怕我颜面上过不去所以……” “二奶奶说哪里去了大家都知道这荣国府若是离了您只怕早就要捉襟见肘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便是有几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那也是极少数府里人大多还是知恩的。”宝珠含笑宽解道。 “宝珠你这张巧嘴倒是挺会安慰人和瑞珠那闷葫芦丫头简直是两样。”王熙凤打趣道:“可卿你这两个丫头倒是选得好上好的搭配比平儿这丫头强。” “奶奶可千万莫要这么说奴婢哪里能和平儿姐姐比?”宝珠吓了一跳“平儿姐姐在咱们东西两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怕是也只有鸳鸯姐姐才能和平儿姐姐比肩了。” 平儿在一旁也赶紧摇头:“宝珠你这小蹄子我可没得罪你你这是把我架在火炉上烤啊这要传出去府里人不是得笑破肚皮?” 一阵寒暄之后王熙凤和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便笑着拉着宝珠的手“宝珠走金陵那边送来些夏季里用的芙蓉簟我瞧上去甚是精美你替你家奶奶挑选一下拿两床回去也好夏日里用。” 宝珠心领神会知道两位奶奶有要事商量虽然心里讶异但是还是其身边跟着平儿出门去了。 见这副情形秦可卿倒是越发好奇这位二婶子找自己要商计什么事儿来。 “坐吧是不是心里在嘀咕我这是要找你做什么谋财害命的勾当?” 王熙凤一声浪笑丰腴的身子裹在那洋红色的金花绣边裹绿闪心袄子里更显得那身子珠圆玉润掩盖在长裙下的肥臀在蜂腰下呈现出一个巨大葫芦形连对这些方面不太关注的秦可卿都忍不住望之心动难怪这位在荣国府里也是招人眼目这男人要看到这副情形哪里还能挪得动眼珠子? “婶子若是瞧得上我这不中用的只管拿了去要谋财害命我也没这本事我自己没财我这条命也无人看得上。”秦可卿自我解嘲地翘起嘴角“就怕谋财害命都轮不到我身上来啊。” “哟可卿你这风流袅娜的妖娆样儿哪个男人见了不目不转睛恨不能吞入嘴里去却还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王熙凤格格娇笑突然间探手袭胸“我见犹怜啊。” 胸前蓓蕾被王熙凤突然抓住秦可卿惊得差点儿从炕榻上蹦了起来猛然一挣扎才逃脱魔爪。 虽说对方也是女人但是秦可卿却是从未经历这等事情吓得心中砰砰猛跳却觉得这二婶子好像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放肆了许多。 庚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说服,折服 王熙凤满不在乎地收回手放在自己鼻尖上轻嗅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卿本佳人奈何无人消受蓉哥儿暴殄天物啊。” 秦可卿知道王熙凤清楚自己的情况也不惊讶淡淡地道:“姻缘天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也自知自己是个福薄之人倒也不奢求那等不切实际的事儿。” “那可不一定。”王熙凤摇摇头白里透红的面庞掠过一抹混杂了不屈和期待的复杂神色“岂不闻人定胜天?”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人定胜天?”秦可卿嘴角掠过一抹讥嘲之色“天意难违怕才是正解啊。” 若是冯紫英在这里听见这二人的对话只怕立即就会回想起前世的某个段子。 “哼可卿若论遭遇你觉得我比你还能好多少不成?”王熙凤没理睬秦可卿的复杂心境自顾自地道:“我好歹也是王家嫡女嫁入贾家几年替贾家管家也还生有巧姐儿这么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最终得来什么?” 秦可卿微微动容。 她自然明白王熙凤内心有多么愤懑不平若说自己这几年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王熙凤则是殚精竭虑替荣国府谋划经营也曾替贾家生下一女可谓劳苦功高但是结果呢? 和离准确的说也就是扫地出门。 也就是贾琏现在尚未另娶而王熙凤也还有王夫人这层亲戚关系还能暂时栖身荣国府但那也就是一个时间问题。 不可能贾琏另娶之后王熙凤还有脸住在荣国府里而贾家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而与贾琏隔断血缘关系尤其是贾琏现在似乎在外边儿也混得人模狗样的所以王熙凤灰溜溜如丧家之犬离开也是迟早的事情。 “是不是觉得和我比一下心里顿时平衡舒服许多了你虽然和贾蓉貌合神离当个挂名夫妻但是起码吃穿不愁在府里边儿也有自家独家小楼贾珍贾蓉也都不敢来干涉你不说逍遥自在但……” 王熙凤话音未落已经被秦可卿打断:“婶子你觉得这等生活就安逸么?宁国府就像一个囚笼捆绑着人喘不过气来说度日如年也不为过。公公、相公哪也不过是名义上的见到我也是冰冷如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不想见到我我何尝又愿意和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和婶子相比我还真羡慕婶子的豪迈大气便是要走我相信婶子也早就有自己的后路准备说走便能踏出去不是么?” 没想到秦可卿这般高看自己王熙凤心中既骄傲得意但还是有些彷徨。 毕竟说易行难真要走出去那一步就再没有一个贾府替自己遮风避雨不还有一个人但是如果一味要靠他那既非王熙凤所愿而对方也不可能时时照拂很多时候还得要靠自己。 “可卿你可真的是把婶子想得太好了。”王熙凤话语里也多了几分落寞和不屈“和离这等事儿落到那个女人身上都是一场灾难婶子概莫能外。外边儿人白眼不用说了便是府里人又有几个会真正觉得你的冤屈?还不是都一样觉得琏二爷做的肯定是对的他们贾家的人嘛我算什么?一个外人而已。他们也不会管你被迫离开荣国府之后如何生活他们只会欢迎下一个来管家掌握着他们每月月例钱的人……” 说得直白而犀利让秦可卿竟然无言以对。 “那婶子您现在打算怎么做?”秦可卿良久才幽幽地道“难道就这样……?琏二叔怕是迟早要回来的……” “贾琏当然要回来他可是荣国府的嫡长子吧不瞒你说听说他在扬州已经有了一个妾生子还准备另娶婶子我在贾家呆不了多久了。” 王熙凤的洒脱让秦可卿大为吃惊星眸圆睁看着王熙凤:“婶子那您……?” “所以我才会邀可卿你来啊。”王熙凤皓腕请舒拢了拢额际乌发一只腿更是放肆的轻轻蜷起潇洒中夹杂几分慵懒看得秦可卿也是一阵艳羡这等姿势动作便是无人处她也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啊?”秦可卿小心掩住自己樱唇不敢置信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本事能帮得了她? “可卿你今年多大了?”王熙凤没有理睬对方的震惊一边用小铜火箸儿拨弄着手炉里的银霜炭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婶子不是知道么?我是属鼠的元熙三十年的戊子年的都满了二十二了。”秦可卿轻声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晃就来贾家都快六年了往日情形却就像在昨日的一般。” “是啊你都嫁入贾家快六年了可婶子我呢?”王熙凤把小铜火箸儿放下然后将手炉盖子封好这才把手搁在手炉上轻轻摩挲“我来贾家九年了永隆二年初进来的永隆四年生了巧姐儿永隆六年开始替荣国府管家永隆十年我却要被贾家扫地出门了呵呵是不是觉得挺可笑?” 秦可卿不语。 “走就走吧却还要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赶出门你知道贾琏给我栽的罪名是什么不能生儿子无法延续他荣国府长房的香火呵呵可笑……”王熙凤悠然的一仰头“罢了罢了不说也罢反正我也打定主意要走了倒是可卿你呢?” “我?”秦可卿茫然。 “你是打算在宁国府这潭死水里呆一辈子就这样无声无息最后湮灭消失?”王熙凤冷笑“我看贾珍和贾蓉好像对你是既忌惮又厌恶却又不敢得罪你嗯个中原因我也不想问但是你心里明白我只问你是打算就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和他们耗下去?贾蓉可以在府里收房丫头在外边儿养外室甚至玩些不堪入耳的调调甚至到最后没准儿你也会和我一样呢?” “和婶子一样?那他有何必娶我?”秦可卿喃喃自语道。 “世易时移世间事儿哪里又能说得清楚呢?”王熙凤若有所指“所以婶子我就从没有打算在哪个男人身上吊死得靠自己。” 秦可卿被王熙凤的话弄得有些发懵“婶子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截了当说吧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明白?” “可卿你难道就从未为你日后打算过?”王熙凤悠悠地道:“求人不如求己……” 秦可卿吓了一跳“婶子您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和离?” “你想要现在的生活么?又或者你现在的生活你觉得满意吗打算一辈子如此?甚至日后还有更不可测的变化呢?”王熙凤并非危言耸听。 “我我暂时还没有想过。”秦可卿老老实地道。 “嗯既如此那在东府里边也是闲着没事儿来帮我做点儿事情兴许日后对你也有益处。”王熙凤大模大样地道。 当王熙凤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时秦可卿也被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王熙凤居然敢做这等事情她觉得便是自家公公和相公也都没有如此大的格局却要被这个会被贾家扫地出门的妇人给做成那岂不是对荣宁二府的一种轻视和羞辱? 见秦可卿目瞪口呆目中满是惊讶还有几分艳羡王熙凤心中畅快之意更甚“可卿你也知道我识字不多写字就更是鬼画符上不得台面外边儿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你我就在家里好好计划分析安排便是外边儿的事情我会让我三叔蓉哥儿以及贾瑞去做。” 秦可卿更是震惊“你要让蓉哥儿……” “嗯跑外边儿还是男人家更方便一些但是主导却在我们蓉哥儿和贾瑞由我来安排你回去之后也可以和贾蓉提一提我相信他也不会拒绝成日里在外边儿高乐厮混不如来帮我做点儿事情他们父子俩不是想要和铿哥儿拉上关系么?正好这桩事儿就要和铿哥儿打交道只怕这段时间里跑永平府的机会不会少蓉哥儿可以多跑跑……” 王熙凤大马金刀言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自信决断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看得秦可卿目中也是一阵迷醉内心对王熙凤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好一阵后才回过味来:“婶子那冯大爷那边您说好了?这桩事儿只怕关键还是在冯大爷那边啊。” “若是没说好我又岂敢拉你来做这事儿?”王熙凤一拍鼓囊囊的胸脯双颊有些嫣红。 秦可卿没想到王熙凤竟然能把这层关系都打通这等事情能个若是没有过硬的交情断无可能帮忙。 据她所知冯紫英和贾琏倒是十分亲近但是和王熙凤却扯不上关系若是知道王熙凤和冯紫英有这么深的渊源她也该早点儿来询问一番。 “前次他回来我便专门去找他和他说了铿哥儿欠我一个人情而且这个人情和贾琏无关这等事情他便不能推托最后他一口答应下来了……”王熙凤半真半假地道。 庚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勾引 秦可卿不是不通世务的素人。 其养父秦业虽然只是一个工部营缮郎轮品轶还要比贾政的员外郎低两级但对秦可卿来说也算是她了解外部世界乃至朝廷一些事务的启蒙。 所谓营缮郎也就是一个外边儿对主事、副主事这一类官员的尊称但秦业在工部里边论人缘关系还要比贾政强一些当然品轶摆在那里也就是一个凑合混饭吃的官员。 不过秦可卿在了解到自己身世成谜之后也经常问及秦业一些朝廷事务对朝务并不陌生后来在越发怀疑自己的身世出身之后更合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了解哪怕是零碎的一知半解却也知道这个人情不简单。 这京营数万人马被蒙古人俘虏五万多士卒二十万赎金赎回生下将佐大多是武勋出身的高门子弟但就是论个来说赎金了这说明蒙古人是没打算在士卒身上捞一笔而是把重点放在了这几百武勋出身的将佐身上了。 那算下来这都是上百万的赎金这笔生意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寻常人无法涉足的大生意。 而且碍于双方地位朝廷不可能直接和这蒙古一部——内喀尔喀人直接谈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儿只能委托身份相对较低但是却又能让蒙古人信服的角色来所以冯紫英的特殊身份和影响力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换一个人要么生分太高尊贵容易授人以柄其他地位低一些的又无法获得蒙古人信任认可这冯紫英可谓恰到好处。 关注公 众号 也就是说冯紫英在这笔生意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也是关键。 王熙凤居然轻轻松松地表示冯紫英就能把这笔生意交给她哪怕不是她一个人包圆但是单单能给她这样一个妇道人家这等机会就让秦可卿觉得这里边玄机甚大。 在秦可卿看来便是整个荣宁二府的贾家都未必能拿得下这样一个机会才对凭什么就让王熙凤来接手了? 要么王熙凤是在说大话吹牛要么就是王熙凤和冯紫英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想到后者秦可卿心里也是一激灵这可能么?不会吧? 只是这等话也只能藏在心间不能问出口。 “婶子我多一句嘴这等事情便是我这等不懂的也还是知晓怕不是那么简单吧?这可涉及到咱们京师城数百武勋家庭而且关键是还得要和蒙古人交涉说得上话您也说之前蒙古人是要求全数赎回不肯单独或者部分来赎人这其中可差别大了。” 秦可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提醒对方一句千万莫要是王熙凤轻信了那冯紫英看在贾琏情面上的随口话就信以为真了那就糟糕了。 真还以为她还是琏二奶奶么?现在的这位二婶子对于冯紫英来说有何价值用处?怎么可能把这等好事送给她? 王熙凤点点头秦可卿还是一个实诚人这是在很隐晦的提醒自己莫要被人给忽悠骗了。 “可卿你婶子我做事儿你难道还不清楚么?若没有十足把握我岂敢把我三叔都请出来?另外这种事情本身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蓉哥儿和贾瑞都要加入进来做事能不能成前边儿做几桩下来不就知道了?我们本身也不可能把这样的活儿给包圆了吧。” 王熙凤胸有成竹目光里却是格外自信。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只是有些话我暂时不好和你说但你相信婶子婶子都是要被贾家扫地出门的人了就是想要这一次做点儿实打实的事情挣够日后的花销否则我被贾家赶出去王家回不去总不能让我和平儿饿死吧?不说活得在贾家一样但起码也要过得像个人样吧?难道还得要自己去洗衣做饭出门走路自己打伞?” 王熙凤铿锵有力的话语也给了秦可卿相当大的震动她没想到王熙凤已经在开始谋划离开贾家之后的生活了而且似乎信心十足的一样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要不比在贾家差这种气势让秦可卿也既羡慕又心动。 她当然不愿意一直在宁国府这潭死水里沉寂下去但是却一直没有想到如何来破解真要和贾蓉和离了自己日后怎么办? 回秦家她不愿意只会让养父难堪但是离家别居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所以她从未想过但现在王熙凤似乎正在帮她蹚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径来。 王熙凤何等人只是轻轻一瞥就看出秦可卿动心了。 既然自己从贾家离开不可避免日后离群索居是她不愿意的而就算是和冯紫英做了露水夫妻也不可能入冯家那么如果能够有一个性情相投身份合适的同伴一起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以秦可卿现在和贾蓉那等日子煎熬下去还真不如和自己一样干脆和离了大家做个伴儿王熙凤就不相信离了男人在这京师城里难道还过不下去了。 只要有银子有产业再有那个男人照拂她王熙凤一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接下来的事儿也就简单了既然秦可卿不拒绝那么后续就是商计如何来做这桩事儿。 这几百将佐王熙凤的想法是自己和王子胜来盯着那些副将、参将和游击人数不多也就十来个但是算一算他们赎金就高达三四十万这里边可以回旋的余地也比较大当然重头还是那些游击以下的比如都司、守备和千总、把总这等人数算下来接近百人而剩下都是把总和把总以下的哨官、队长这样的低级武官那就交给贾瑞来。 王熙凤估计贾瑞一个人还干不了最后可能还得要依靠倪二这个在京师城里的地头蛇来运作但具体如何去处理那就是贾瑞和倪二的事情了她只认贾瑞。 秦可卿的活儿就是协助自己分类然后把相关的情况一一摘录誊抄出来然后简单分析一番最后交给王子胜、贾蓉和贾瑞去分别出击当然王熙凤也打算借着琏二奶奶和王家女的身份影响尚未完全消退之前找一些原本也还有些联系的几家女眷也算是身体力行了。 有了秦可卿的帮助这活儿就显得轻松许多了但是这里边一样还涉及到很多困难。 比如这涉及到许多四王八公十二侯之外的许多武勋王熙凤不了解纵然听说过这些家族名字但是也很陌生便是贾蓉也一样需要时间去慢慢询问了解确定目标之后看情况是直接上门还是通过其他人来搭桥牵线。 反倒是那些交给贾瑞的应该更简单一些那些哨官、队长一类的低级武官大多都和武勋扯不上关系了或者即便祖辈是武勋但现在也早就没落或者就是庶出旁支和主家关系不深了这等人家反倒是克制直接按图索骥找上门去商谈。 ******* 随着蒙古人退出边墙整个顺天府终于可以慢慢平静下来了。 但是压在京师城内外的压力却是丝毫没有减轻三四十万流民中已经陆陆续续有十来万返乡了但是剩下的二十来万流民基本上就是属于那种本来就家贫四壁现在却还被这样一波战火撵了出来回去也只有冻死饿死所以这帮人是簇拥在这京师城外不肯回乡。 随着京师城门开始解禁启封这些流民也都纷纷意欲进城讨口饭吃这也给顺天府衙门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和压力。 赈济自然是要赈济但是这每日几碗稀粥何时是个尽头?要让这些人回去就涉及到他们怎么生活连屋宅都被蒙古人毁了便是卖儿鬻女他们也宁肯留在这京师城兴许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 崔景荣看着轿子外边儿那些插着草标结着绳子一溜烟儿沿着墙角的男女老少哭泣的麻木的茫然的蜷缩着一动不动的俨然一副人口市。 这等自发兴起的人口黑市在几个城门内外都能看得到先前顺天府衙们和宛平、大兴两县衙门都还去驱散过但是驱散之后又如何? 谁又能管得了他们的生计眼见得一场雪比一场雪越密集也许一夜起来这里边就能自动减员不少冻死的不计其数。 “不能再拖下去了。”作为户部左侍郎崔景荣心中暗自思衬:“此番定要说服乘风兄请他在内阁上提出来这样越拖越是麻烦。” 小轿一悠一晃的进了弓弦胡同。 这里紧挨着御马监和延禧寺往东就是隆福寺街算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 “老爷到了。”长随在轿帘外小声道顺带把轿帘掀开。 “唔。”崔景荣整理了一下衣衫下轿抬头一看对面也有一顶小轿落地一个身着绯袍官服的男子也刚好下轿。 “咦他怎么也来了?”崔景荣略微一怔不过也不太在意这来齐阁老府上的人自然不会少寻常人拜帖都得要提前一两日送来。 庚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朝务,庙堂(1) 来的是熟人关系也不错眉目间的刚硬之态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崔景荣老远就打招呼。 “伯辅兄你也来拜会乘风兄?” 孙居相见是崔景荣也停下脚步脸色和缓下来“自强好久不见了我是来找乘风兄说事儿。” “哦?”崔景荣上下打量孙居相神色觉得这一位怕是来找齐永泰理论的。 他也不奇怪孙居相性子本来就刚烈倔强无论对上是谁都要据理力争直言是对事不对人。 孙居相虽然也是山西士人但是却对作为山西士人首领也是其前上司乔应甲不太满意两人经常争执反倒是对作为北直隶士人也是整个北地士人领袖的齐永泰很是尊重。 “伯辅兄在刑部还算顺心吧?”崔景荣笑了起来“乘风兄可不分管刑部伯辅兄这是要打上门?” 孙居相从江南回来之后就从都察院升任刑部右侍郎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升迁孙居相的率直刚硬性格倒也合适。 “哼乘风兄虽然不分管刑部但他是阁老有些事情他说话要比我们这些人提出来更管用我不找他找谁?”孙居相硬邦邦地道:“自强听说你这个户部左侍郎做不久了?要去工部接李三才的烂摊子?” 工部尚书自李三才卸任之后一直空缺谁来接任这个尚书位置一直传言颇多也有好几个人选崔景荣算是其中较为热门的人选。 孙居相对李三才也很不满意所以说话也很不客气。 李三才的油滑以及与江南士人的密切关系也是引起孙居相十分反感的主因当然北地士人中对李三才印象好的没几个都觉得他是披着北地士人皮的叛徒不过李三才却因为北地士人出身和与江南士人的密切关系而一举挤掉了张景秋和张怀昌而入阁这也让北地士人们很是咬牙切齿。 “伯辅兄这等传言你也信?”崔景荣摇摇头“我在户部一天那就要把户部的活儿干好一天伯孝兄身体虽然还行但是精力却有些不济了朝廷又迟迟不定尚书人选我倒是要看看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都这么久了叶方两位还争执不下这会贻误战机的。” 吏部和户部尚书两个人选至今未定下来这也是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江南士人内部博弈不下的结果反倒是像工部、礼部、刑部几部尚书侍郎人选就没有那么引人瞩目另外这一轮商部的成立也在朝廷内部进行商计看看是不是要在明年初一并成立并把人选安排好。 按照惯例此番吏部和户部尚书都会是江南士人但是这样一来就让北地人情绪很激烈所以也才有传言称让崔景荣出任工部尚书能缓解北地士人对朝廷的态度。 “自强这怕不是传言了。”孙居相虽然是个头角峥嵘的桀骜之辈但是也是北方士人一份子摇摇头“吏部和户部尚书二职这种轮转机制照我说已经过时了任人唯贤不是口头说凭什么北地士人卸任就该江南士人吏部尚书关系重大要我看就该朝廷大选……” 崔景荣笑了起来“伯辅兄这个提法不是没人说过可是这几年朝廷都处于多事之秋动荡不已不是改革好时机啊。” 孙居相黯然叹息。 他也得承认崔景荣所言是事实当下不是推进这种明显会引发朝廷内部新一轮震荡的好时机起码需要等到内忧外患稍许平定时才合适。 但是话说回来真正安宁下来又还有谁有动力去推动这种明显利于长久而对短期阵痛的改革呢? 一心为公者天下之大又有几何? 见孙居相默然不语但是脸上神色却是说明许多崔景荣心中也是暗叹朝廷局面不好但是内部却依然纷争不休便是他们也难以脱身有时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走吧伯辅兄想必你也是和齐相约好时间了。” 按照大周的惯例只有首辅和次辅能称之为相但是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都更多的把入阁的阁臣都称之为宰辅、相臣所以尊称一声相也不为过。 前面加上一个前缀姓氏基本上就能知道是谁不过当下朝中二位姓李的阁臣李廷机和李三才李廷机被称之为南李李三才称之为北李而民间也根据二人入阁时间差异称之为大李相和小李相但其实李三才也是快六十的人了而李廷机更是年近七十了。 二人一到原本在齐永泰府邸门外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个是户部左侍郎一个是刑部右侍郎身份贵重不比寻常而且也都是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周围的官员们大多都是准备投贴一见的中青年官员见到这二人也都是来纷纷上前见礼。 好一阵后二人才摆脱这种俗礼从角门进入齐永泰府邸。 “伯辅兄对这等事很不耐烦?”一边进入齐府府内夹道崔景荣一边含笑道。 “倒也说不上虽然不喜但是也能理解。”板着脸的孙居相也不是那等不通世故之人能理解只是却深感烦扰不是指齐永泰这边而是自己宅邸门前不也一样? 不提那等捐官单单是每年数百进士入仕还有数量更大的举人群体也要入仕朝中阁臣就五人便是能拉上座师、乡党这等关系的又有几个? 别说宰辅门前就是六部尚书侍郎门前哪个每天不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就是他们两人自己不也一样每天下朝之后都要接待许多投贴拜访之人而且根本无法拒绝。 乡里士绅的推荐同年同学的介绍原来旧部同僚乃至师长的引荐甚至家中长辈和亲眷的牵扯羁绊人处世中免不了七情六欲这些又是哪一个能避免得了的? 再说了作为朝中官员他们也一样要承担向朝廷举荐和发掘才干兼具的人才这等见面谈话就是最重要的一种方式甚至历朝历代这种通过见面谈话能够获得大佬赏识而脱颖而出的范例不知凡几所以也难怪这些士子官员们趋之若鹜。 “崔大人孙大人这边请老爷已经在等候了。” 崔景荣和孙居相二人都是一愣难道还是一并接见? “老爷说了二位大人所来商谈之事都是公务而且兼有联系索性就一并在一起商计……”齐永泰的长随也是跟着齐永泰几十年的了崔景荣和孙居相也都很熟悉了。 孙居相和崔景荣相顾而笑“自强看来我们是走到一条道儿上来了也不知道乘风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的事儿可与你们户部关系不大啊。” “我也琢磨我这边的事儿和你们刑部也扯不上关系啊。”崔景荣也笑了起来“走吧进去就知道了。” 略显方正的面颊因为操劳而变得清癯了不少颧骨高耸眉峰紧蹙很显然这段时间的各种事情都让这位大周内阁中排序第三的阁老有些疲惫不堪了。 “自强伯孝快来坐正好你们俩都来了我也就懒得一个一个的来商谈了。”见到二人进来齐永泰起身把二人招呼入自己的书房自己坐到了主位很快下人便把茶上来了房门关上留下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 “今年秋税看起来不错但是朝廷开支更大顺天府这边已经提出了一大堆需要北部五县州损失很大许多人屋宅都被付之一炬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显然和内喀尔喀人的想法不太一样他们这是要有意破坏我们京畿之地的经济民生给我们制造麻烦混乱……” 一谈及公务崔景荣就像变了一个人再无私下里那种谦冲淡泊取而代之的是专注执着和精明。 “按照顺天府这边开的口子熬过今冬明春起码需要百万两以上的花费我个人觉得里边有些花头但是八十万两怕是少不了的顺天府自家也需要想办法解决一部分朝廷估计起码需要拿出六十万两……” 齐永泰摇摇头“自强六十万两不够得八十万两。” 崔景荣一怔“齐相顺天府没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堪……” “我知道待会儿你就明白了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齐永泰很有耐心“这个数儿户部心里要有底这本不该是我来操心的但是我得先和你说一声届时我也要和进卿、中涵他们两位说一说……” 崔景荣心中咯噔一声觉得这里边只怕还有一些自己不知晓的只能点点头。 “另外就是南直隶那边倭寇沿江袭扰南京户部已经连续上书报称沿江诸府州损失极大恐怕今年秋税起运会有影响……”崔景荣皱起眉头“这事儿我觉得有些蹊跷前期反映出来并没有那么严重……” 庚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朝务,庙堂(2) 齐永泰也沉凝不语许久之后才道:“自强此事你向叶相和方相汇报了么?” “暂时还没有伯孝公这几日身体欠佳我想要还是先和伯孝公商计之后再作定议。”郑继芝身体欠佳这段时间都是断断续续在处理公务崔景荣也不想过分劳累对方“齐相伯孝公既然已经提出致仕多次了内阁是不是尽早把尚书人选确定下来这样也有利于办事。” 齐永泰也觉得头疼这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之间的博弈他也插不上手。 叶向高想让黄汝良出任户部尚书但是又不肯在吏部尚书人选上让步。 方从哲当然不肯答应提出的条件就是吏部和户部尚书二人之间须得要由福建——江右士人与南直隶——浙江士人均分。 可对于叶向高来说哪一个位置让出去都舍不得。 可方从哲同样不爽作为分管财政的次辅如果黄汝良出任户部尚书以他和叶向高之间的密切关系那他这个次辅对户部的控制力比现在都还不如了。 其实齐永泰对于叶向高和方从哲之间的争执一样十分不满吏部和户部两大最重要的部门都要被江南士人掌握未来北地士人的话语权势必被削弱尤其是那个顶着北地士人名头的阁臣李三才还倾向于江南如果不是叶向高还算一个较为识大体的首辅只怕内阁里边的龃龉事儿还要更多。 这一轮人事调整进行得很不顺无论是江南士人内部的龃龉还是江南士人与北地士人、湖广士人之间的争斗甚至连北地士人与湖广士人之间似乎也有点儿貌合神离的感觉了。 这使得此轮调整一直处于一种寻找不到切合点的感觉这也让齐永泰不胜其烦。 似乎是想通透了一些问题齐永泰挥手压了压:“自强我打算举荐你出任工部尚书你要做好准备。” “啊?!”崔景荣和孙居相都吃了一惊这个说法早就传开了但是传开并不代表会变成现实因为每一次这种调整都会衍生出无数个版本但齐永泰这般说无疑就是一种定论了没有绝对把握齐永泰不会说出口来。 “齐相定了?”崔景荣定了定神他有思想准备无论是担任工部尚书还是继续担任户部左侍郎甚至也传言他要转任吏部左侍郎他都不觉得惊讶。 “我刚才才决定。”齐永泰沉静地道:“如果不能尽快把几个重要人选确定下来这朝中始终感觉就像是漂浮不定大家都心思不属许多事务也就做不下去些许各人利益恩怨就不要拿到台面上来计较了。” 崔景荣笑了起来“齐相您不是在说我吧?” 齐永泰也笑了起来“当然不是说你我是说我们朝里有些人有些人个人心思太重有些人则是计较太多包括汝俊也是。” 齐永泰口中的汝俊自然就是指乔应甲这么说也算是很直接的批评了。 乔应甲是齐永泰的亲密盟友也是山西士人领袖崔景荣是河南长垣人而孙居相则是不折不扣山西士人。 “那有孚兄呢?”崔景荣皱了皱眉。 有孚是王永光的字王永光是前通惠书院山长山东士人中的翘楚人物现在是工部左侍郎若是崔景荣出任工部尚书那么比崔景荣年长同为北地士人而且还比崔景荣早一科的王永光就不适合担任崔景荣的副手了。 “有孚我会推荐其担任南京吏部尚书。”齐永泰字斟句酌地道。 “南京吏部尚书?”连孙居相都有些惊讶了“齐相这合适么?” “有孚曾经在南京都察院担任御史多年而且还曾经担任南京兵部右侍郎对南直隶那边情况熟悉此番我觉得江南情况不太好……”齐永泰没有深说下去。 王永光虽然是山东人但是考中进士之后长期在南方任职对江南、湖广情况很熟悉是一个合适人选。 此番齐永泰准备在朝廷中央像江南士人让步但是准备加强对江南的插手控制这也算是一种交换。 南京吏部尚书直管南直隶十五府三直隶州的人事权力颇大与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号称江南的三独坐。 “另外伯辅我有意举荐令弟出任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齐永泰又道。 孙居相迟疑了一下“此乃朝务我本不该插言不过叔享担任金陵同知时间不长吧?而且据我了解金陵知府贾化是个奸猾之辈叔享和其共事也是颇多勾斗此番叔享若是走了只怕更是无人能制约此人。” “嗯也有两三年了差不多了南京吏治松弛对朝廷诸多法令阳奉阴违须得要严加整饬所以我才会让叔享去。”齐永泰摩挲着下颌:“至于贾雨村此人的确如你所说但此人却还颇识时务到时候我自会安排合适人选去接替叔享。” 齐永泰揉了揉太阳穴他有一种感觉这一年来江南那边局面有些诡异他不知道叶向高和方从哲有没有觉察或者是他们有意为之许多官员对朝廷律令都有些拖延的迹象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孙居相之弟孙鼎相性格坚执却又不乏灵活比孙居相更机巧所以齐永泰才会用其到南京避免与江南士人矛盾太过激烈若是孙居相反而不合适。 孙居相默默点头齐永泰是吏部尚书出身对大周官员情况十分熟悉用人自然有其道理当然这肯定又要和叶、方两位宰辅商量甚至博弈交易。 南京都察院只设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右佥都御史不设左职右副都御史其实相当于南京都察院二号人物对孙鼎相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升迁。 “自强这段时日你还须得要把户部这边事宜抓起来京畿之地冬春之际是断断不能出乱子的但是现在情况很不好伯辅你说说吧。” 齐永泰扶额有些疲倦。 “嗯根据顺天府和刑部以及龙禁尉的一些线索反映出来整个北直地区的白莲教发展势头极为迅猛其中尤以永平府、顺天府、真定府、河间府、保定府为甚另外从永平府反馈回来的线索反映蓟镇各卫所中亦有不少白莲教徒混杂其中而且有滋生蔓延之势蒙古人此番入侵也加剧了白莲教及其分支变身在顺天府北部流民中的发展……” 崔景荣猛然一惊“那岂不是意味着京师城中也已经有了……” “不是有了而是在此之前刑部和顺天府就已经发现过这等迹象虽然历经查处但是始终难以断根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般难以根绝。”孙居相冷冷地道:“而且每次遭遇灾乱便是白莲教的发展良机其势力便会涨一波极为棘手……” 崔景荣点点头他有些明白齐永泰的担心了。 如果朝廷赈济不到位这顺天府北部五州县的逃难流民中便会成为白莲教发展势力的最佳温床谁都知道在走投无路的绝望之际这些人是最容易接受那等蛊惑人心之词的。 “齐相户部正在和海通银庄接洽周转之银只是数量较大海通银庄这边还在商计如果需要处理好只怕还要增加数额……”崔景荣看了一眼齐永泰。 齐永泰微微颌首“我会和紫英去信督促其帮着过问这等时候也需要各方通力合作另外我也还有一个另外的想法嗯也是紫英提出来的。” “哦?”崔景荣和孙居相都是和冯紫英打过交道的崔景荣对冯紫英印象极佳而孙居相则是不太喜欢冯紫英的风头太盛加之其又深得乔应甲的喜欢所以对冯紫英观感也比较复杂。 “山陕商会在永平府境内大举开矿和办铁厂、炭场后来又办了一些生产砂灰泥浆类的工场前期主要是清军和清理隐户后期吸引了许多本地农户前去干活也一度引起了本地士绅的不满……”齐永泰沉吟着道。 “另外因为榆关开港现在从江南、两广来永平和辽西这边的商船日多加之下一步山陕商人在永平还欲进一步扩大兴建矿场和铁厂所以紫英建议山陕商人准备先期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和山海关兴建一条砂灰道路嗯据说用了他们说的那种水泥建成的路便可不受雨雪侵蚀影响行车走马便可风雨无阻便是军队调动亦能因此受益……” 崔景荣和孙居相精神都是一震。 虽然他们都不太喜欢商贾但是也无法否认山陕商人是整个北地士人的重要支持力量而且修路这等事宜本来就该是官府的事便是以工代赈那也该是官府出钱出粮但现在听起来似乎山陕商人竟然愿意主动承担了? 什么时候山陕商人也这般听话了? 庚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朝务,庙堂(3) “齐相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的官道不短吧?”孙居相首先质疑。 他是山西沁水人太了解家乡这些商人做派了这要让他们出钱修一条路如果是在自家家乡也许还行但那也不可能太长几里地也就差不多了。 这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有多长?起码一百四十里地而且这还是外乡这帮商人岂会如此大方? 商人无利不起早这修这条路还要用什么新的砂浆只怕比寻常土路还要昂贵得多只怕比杀了这帮商人还难。 “紫英信中说算了算大概在一百五十里地左右因为要过抚宁县城所以稍微远了十来里按照官道的宽窄来能用官道的用官道不能用的就新修据说算下来人工、材料以及占地补偿大概折算要四十万两银子左右。” 齐永泰倒是显得很平静之前冯紫英就给他来信说过这一回冯紫英回来有面谈他先前也不太相信但是在冯紫英仔细介绍了详情之后虽然知道这里边还有很多现实难处但是一想到其中好处就怦然心动忍不住就盼着能办成。 崔景荣也狐疑地道:“三十万两银子?!商人们全出?!他们莫不是想要让朝廷补贴或者永平府富足到也愿意出一笔?他们的历年所欠朝廷税赋还不少呢!” “不全数由商人们出要立碑勒石讲明商人们的功绩朝廷官府也要给一个表彰嘉誉……”齐永泰嘴角泛起笑容。 冯紫英提及这个时齐永泰都觉得好笑。 如果能让商人们这样图个名声就出四十万两银子朝廷愿意天天下旨嘉奖比起四十万两银子来这算什么?而且本来也是教化的好事本身就值得表彰。 孙居相却在算另一笔账:“齐相寻常一百五十里地官道三十万两银子绰绰有余永平府既然算出来四十万两多了十万两这怕就是那砂浆所花销的了?这怕也是商人们的把戏吧?” “对这也是商人们的意图就是想要用他们现在正在推销的这种水泥砂浆做一个示范让各地官员商贾们都见识见识效果究竟如何日后也方便卖出去。按照紫英所言这种水泥砂浆可以用于筑城修屋铺地应用十分广泛商人们也是冲着长远利益去的否则焉能如此大方?” 齐永泰摆摆手“不过我觉得这是好事无论是修路还是这种砂浆水泥新用途真的有这么好使那岂不是能节省许多木石?而且还方便运输。” 孙居相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若是这样当然是好事但筑路之事所需大量劳力而且费时日久……” “这正是我要说的一百五十里路所耗人力非小数紫英便和我说既然京畿之地流民众多不如引导部分流民前往永平那边他便可以安排商人们从江南或者两广运粮到榆关这批流民便可以基本解决一年的温饱问题。”齐永泰沉声道:“紫英初步预计需要两到三万人来筑路这也就意味着可以解决二万个家庭七八万人的生计。” 崔景荣立即开始计算起来。 当下京中小麦价格在每石一两左右而次等面粉价格在每石一两四钱左右上等面粉则在每石一两八钱粳米在每石一两五钱左右粟米价格略低大概在每石九钱五左右。 这等流民自然主要是以次等麦面和粟米为主但是按照壮劳力平均每月吃粮在四十斤左右计算加上平均其家中有三人妇孺需要负担而妇孺按照每人每月二十斤计算也就是一家子一月所需粮食大概在一百斤也就是大概在一百斤粟米和小麦面粉左右折下来大概就是08石花费08两银子一年需接近十两左右加上必要的盐、油、药和少量荤腥以及所需简单衣衫等估计一家人消耗会在十二两左右。 崔景荣很快就心算出了大概成本如果按照一年工期计算光是人力成本就在二十四万两估计四十万两银子应该是一个比较中肯的数字可能到最后还会略有超出。 “大人如果新修这样一条官道四十万两银子恐怕够呛不过如果利用部分旧有官道倒是差不多一年能不能完工还两说。”崔景荣道。 “一年能完工一百五十里道路?”孙居相表示怀疑:“两年能修下来都够呛可若是两年四十万两银子用两万人修那绝对远远超支。” “这就是商人们的事情了。”齐永泰平静地摊摊手“我想他们既然敢和紫英表明这样一个态度只怕不可能半途而废或者虎头蛇尾吧?”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这话倒是真的商人们如果在这种类似于“政绩工程”的事情上敢忽悠欺哄地方官员那他们日后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这一点就是打落牙齿和着血都得要吞下去尤其是像冯紫英这种蒸蒸日上的明星官员。 崔景荣也松了一口气“若是紫英能帮顺天府解决七八万流民压力顺天府和朝廷都能喘息一下了而且关键是这是商人们出银子不用朝廷出钱。” “若是朝廷出银子那就没这么大意义了以工代赈官府都能干。”齐永泰笑着道。 “那也未必若是朝廷以工代赈到时候不知道又有多少官员要在其中上下其手从中渔利了但是商人们来干嘿嘿要从商人们手里偷食那可不容易。”孙居相摇头。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另外紫英也说可能山陕商人们还准备继续扩大在卢龙和迁安的铁厂、炭场和矿山在滦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估计也能吸纳三五千人这算下来估计总计能从这批流民中分流十万人到永平府算是替顺天府缓了一口气。” 齐永泰对冯紫英主动请缨替朝廷和顺天府解决难题极为赞赏平素他少有表扬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便是开海之略他也没有给予更多的肯定但这一回却是实打实的好生夸赞了冯紫英一番。 “紫英也和我提到现在北地稍有灾害便会流民云集而且地方官府赈济和管治的能力都不尽人意极易让白莲教这等势力趁机坐大作祟所以这等事情都需要及早谋划一旦出现这类情况无论是赈济还是以工代赈又或者迁民都要有一整套应对计划来避免事到临头手忙脚乱而在这里边除了地方官府外户部、工部和刑部都要首当其冲齐心并力……” 崔景荣和孙居相都深以为然。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未雨绸缪这些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治大国若烹小鲜更需要精心布置规划仔细运作。 崔景荣和孙居相都算是干练之臣也都清楚当下朝廷的困境尤其是西南局面有恶化的情势而杨鹤、孙承宗和王子腾三人在那边竟成了九龙治水一般见不到效果更让朝中诸公揪心。 “齐相即便是这分流十万人京畿这边仍然是危机重重啊。”崔景荣提醒道:“如果按照伯辅所言现在京师城中光是这两个月起码就已经流入了好几万流民这里边有多少已经被白莲教蛊惑之辈?而京师城中原来有没有?若是放任这些人在其中滋生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孙居相立即接上话:“怎么没有?虽然几经铲除但是根患未除刑部和顺天府都心里有数但京师城百万之众官府哪里能够一一根究?加上庸官胥吏上下其手睁只眼闭只眼可以说我们尚未发现的问题还不知道有多少深藏水下。” 齐永泰心中微凛孙居相的提醒很有可能京师城百万人口其中鱼龙混杂这很正常黑白灰形形色色但是这白莲教却不简单他们不是简单的只图利而是要祸乱江山如果他们接着这些黑白灰各道掩护藏身还真的不好查究尤其是如果官员中也有被拉下水的那就更危险了。 现在顺天府尹吴道南是江右崇仁人乃是方从哲密友也是叶向高较为信任之人已经年过六十虽然为人淡泊清正也平易近人但实际做事能力却不佳对顺天府很多事务都是采取得过且过之策使得顺天府衙门威信日减京师城中蛇鼠丛生治安状况每况愈下。 齐永泰一直觉得顺天府尹应该是一个手段手腕和魄力决心兼具的能臣方能稳住这中枢之地甚至在私德上都可以暂且放置一边。 像贾雨村在金陵担任知府(应天府尹)虽然检举弹劾不断但是却能把整个应天府(金陵)梳理得十分顺畅所以也一度考虑举荐让贾雨村来京师接替吴道南。 贾雨村是湖州人而方从哲祖籍也是湖州在齐永泰看来二人是乡党照理说也应该能为方从哲所接受但贾雨村却是依靠王子腾的竭力举荐又走了太上皇的门路才得以出任应天府尹(金陵知府)所以虽然和方从哲是乡党但是关系却不算密切。 庚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人事是最大的政治 顺天府这样一个中枢之地其实需要向贾雨村这样既有手腕手段也不乏权谋和圆滑的角色来主政当然贾雨村的毛病也不少趋炎附势贪财好色但这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此人缺乏原则性这一点也是齐永泰最担心的。 但齐永泰觉得贾雨村在应天府担任府尹反而更危险因为那边天高皇帝远此人会更加肆无忌惮但搁在朝廷眼皮子下的顺天府都察院和龙禁尉都能盯死他那这个家伙恐怕就得要检点许多了。 “此事我知道了下来还要请伯辅多操心了。”齐永泰叹了一口气“这边我也会和顺天府那边叮嘱一番会甫兄这方面唉……” 齐永泰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孙居相却没有客气:“吴道南身为顺天府尹掌管京师城和五州二十二县成日里不是吟诗作赋就是访贫问苦只是这顺天府尹是这等哗众取宠卖直取忠就能做得下来的?齐相在这顺天府尹人选上朝廷应当选择合适人选而不是论资排辈任人唯亲!” 孙居相的不客气让齐永泰都有些脸红。 在吴道南出任顺天府尹问题上他是有责任的。 当时他是吏部尚书如果他坚决反对吴道南是坐不上这个位置的但是他最终屈从于叶向高和方从哲的压力而同意吴道南出任顺天府尹结果就是现在的顺天府问题频发。 “伯辅这件事情我有责任但是要想改变却还要等待合适时机。”齐永泰难得地道歉面带诚挚“当下还是先应对可能会发生的情形至于说下一步才能谈得上顺天府的人事调整。” 见齐永泰都道歉了崔景荣也连连给自己眼色示意孙居相也不是那等不知进退之人只能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这边我也会和怀昌和汝俊他们说一声请巡城御史加强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对城中可疑情况的查处也算是多帮衬顺天府一把必要时候可以动用四卫营和勇士营。” 齐永泰本来想说可以动用京营但是立即意识到不妥便改了口。 京营现在情况复杂几方都是隔着口袋买猫估摸着来便是皇帝都对京营的现状吃不准倒是四卫营和勇士营这些号称皇帝亲军的角色相对单纯一些兵力也不多可以一用。 崔景荣和孙居相走了齐永泰却陷入了沉思中。 崔景荣出任兵部尚书那么户部左侍郎就空缺出来了户部这边还是需要一个可用之人。 原本官应震比较合适但是商部成立在即湖广士人肯定更希望官应震能出任商部尚书这样也能让六部日后的七部中继续保持有一个尚书人选不至于全军覆没齐永泰也能理解湖广士人的心思所以官应震不能动的话就只能在吴崇礼和郭正域两人中来考虑了。 吴崇礼无疑资历和能力都没有问题而且他是山东士人也很符合北地士人的意愿但齐永泰更属意其出任吏部左侍郎。吴崇礼能文能武既有智才也讲原则无论江南士人谁出任吏部尚书吴崇礼都能有效制约对方。 如果吴崇礼要去吏部那么户部就只能考虑郭正域。 对于郭正域能出任户部左侍郎湖广士人肯定是喜闻乐见的郭正域是江夏人但此人和江南士人也走得比较近这也是让齐永泰有些担心的莫要这一推上重要岗位最后却成了李三才这样的“两面人”那就太失策了。 另外郭正域的资历也还差了一些要想出任户部左侍郎有难度就连当户部右侍郎恐怕都还要和叶向高、方从哲他们好生博弈一番。 当然如果推郭正域上位肯定能极大的密切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之间的关系让双方的合作更稳固这一点也是作为北地士人领袖的齐永泰不得不考虑的。 所以这事儿齐永泰还得要和官应震、柴恪等人商量一下。 这些事情都让齐永泰想得头疼每一个人的调整都牵扯着无数人既要照顾北地士人想法又要顾及湖广士人的盟友关系而且关键这种事情他一个人说了又不算还得要和叶向高、方从哲他们磋商还要考虑皇帝的心意。 所以有时候你都觉得万事俱备了各方都满意了但是东风却变成了西风皇帝的一个不顺眼或者不满意就得推翻从来。 ********* 叶向高沉郁的脸颊上掠过一抹决然他不打算在继续拖下去“尔张我看就让明起出任户部尚书吧吏部这边就依中涵的意见。” 李廷机吃了一惊看了叶向高一眼“进卿吏部尚书让给他们?” 吏部尚书落入南直隶——浙江这一帮人手里委实让李廷机有些遗憾黄汝良出任户部尚书当然是喜闻乐见之事但让出吏部尚书这损失有点儿大但是李廷机也清楚如果一定要把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牢牢攥在自家福建——江西联盟手中只怕就真的要和方从哲他们翻脸了而且肯定方从哲怎么都不会答应。 “不然能如何一直这样拖着什么事儿都定不下来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乘风那边都有意见了他提了让崔景荣出任工部尚书看来也是不愿意再拖下去了中涵也有些赌气了。”叶向高悠悠地道:“顾秉谦出任礼部尚书现在中涵他们那边都有三个尚书了怎么样看起来比北地士人还风光如果还不满意那就真的没话可说了。” 李廷机也笑了起来推顾秉谦上位这是顺着皇上的心思但是又将了方从哲一军。 顾秉谦可不简单只是南直隶人这人毫无风骨气节但却极善于见风使舵而且极得皇上欢心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南直昆山人而且资历比方从哲还老文才极佳从哪方面来说当个礼部尚书都是无人能有异议的至于说实质那另说。 “那益庵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李廷机点了点头“这样也好皇上那边也好说一些。” 如果加上即将成立的商部现在就是七部户部尚书定了黄汝良工部尚书崔景荣商部尚书官应震礼部尚书顾秉谦兵部尚书张景秋只剩下吏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另外如果再加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张怀昌八大金刚已经定下来六个了。 吏部尚书那是江南士人囊中物无外乎就是内部平衡罢了而刑部尚书略微复杂一些齐永泰有意推礼部左郎韩爌出任但叶向高则希望让右都御史刘一燝出任这也是一个艰难的博弈但叶向高有信心。 这样算下来北地士人就有些凄惨了除了崔景荣外就只有张怀昌而张景秋虽然较为倾向于北地士人但实际上他是南直隶人当然他更是皇上的心腹。 尚书们定了下来才能说得上侍郎们。 七部十四个侍郎加上都察院的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甚至还要考虑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的堂官们粗略算下来空缺人数不少。 元熙帝最后几年基本上是延续老套路不怎么进行人事变动致仕不准若是病故也不补这种格局一直拖到永隆帝登基之后。 前几年永隆帝还战战兢兢笼罩在内禅退而不休的元熙帝阴影下除非万不得已也基本上没有动高层一直到永隆四年之后永隆帝才开始慢慢调整但是也都是采取极个别的动一动整体来说还是修修补补。 “进卿刑部尚书那边乘风恐怕不会退让啊。”李廷机想起什么似的又道。 “嗯我也有这个考虑韩爌的确是一个得力干臣在礼部左侍郎位置上有些委误了该挪一挪我的意思让其出任吏部左侍郎又或者让其出任南京户部尚书尔张你觉得如何?” 叶向高的天马行空让李廷机都目瞪口呆“进卿怎么想到让韩爌到南京?中涵不是有意让朱国祯出任南京户部尚书么?” 韩爌是山西士人的领袖之一和乔应甲并称在礼部左侍郎位置上显得较为低调但是并不代表此人能力就弱了这一点朝中诸公也都很清楚。 便是顾秉谦这个内定的礼部尚书都压不住对方只不过韩爌不得永隆帝的喜欢所以才会一直在礼部左侍郎位置上盘着叶向高很清楚这条大龙一旦给他机会必定会搅起风云所以才想要将其推到南京去让韩爌到南直隶那边去折腾。 “朱国祯性子虽然清正但是南京户部是个烫手活儿需要韩爌这等人才才能做好朱国祯倒是可以到南京吏部担任尚书。” 叶向高摇摇头他也知道这也是他的一厢情愿这里边肯定还会有许多变数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那边肯定不会轻易就任由己方随便安排这里边还会许多平衡和妥协便是皇上也不会容许江南士人一家独大。 庚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熬一熬这帮家伙 朝中的暗流涌动却没有影响到冯紫英现在的他只想一门心思把事情做好。 论理永平府人口不算少但是绝大多数劳动力都被捆绑在了土地上要腾出足够的劳动力来启动永平府的大规模工业化和基础建设难度很高。 但现在蒙古人的入侵却变相的给了冯紫英这样一个机会数十万顺天府北部州县的流民涌入京畿附近给顺天府带来很大的压力即便是有朝廷赈济一样困难重重尤其是现在不是元熙年间财政还算健康的时候了。 从元熙三十五年之后朝廷的财力日渐脆弱壬辰倭乱虽然已大周表面获胜结束但是却沉重的打击了大周财政某种意义上来说元熙帝的主动逊位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撂挑子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解决财政拮据难题而又面临着六下江南的政治攻讦才使得精疲力竭的元熙帝主动内禅让位。 这种财政困难的情形到永隆帝登基之后更是捉襟见肘一直到开海之略后稍有好转但是紧接着一连串的宁夏叛乱、建州女真崛起给辽东带来的巨大军事压力现在又是播州之乱又把稍有好转的财政给拖得快要垮了。 如果能够从顺天府的流民中引流几万劳动力过来不但可以立即启动卢龙——抚宁——榆关的混凝土道路建设而且还可以吸引一部分劳动力建设和服务日后会越来越繁忙的榆关港。 冯紫英甚至考虑如果条件成熟整个永平府的迁安、卢龙和滦州三县州铁矿、冶铁、制铁、烧炭、水泥几大产业能够日益上规模将滦州——卢龙迁安——卢龙的道路一样按照标准修筑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前提是整个永平府的煤铁建材复合体产业规模达到相当高度商人们觉得道路建成之后对于货物的运输更划算更有利可图才可能愿意继续投入支持。 如果一年后卢龙——抚宁——榆关的道路建成那么这部分劳动力既可以考虑转入几大矿山、冶铁工场和制铁场、炭场和水泥厂去谋生也可以让榆关港吸纳一部分冯紫英相信到那个时候这两三万劳动力消化掉不是问题甚至可能还不够。 “紫英朝廷来了旨意了让我们准备接受两万多户密云、怀柔以及部分蓟州的流民大概在二万二千户接近九万人估计会在一个多月里陆陆续续过来。” 朱志仁叹了一口气捏着手中的公函不无担心。 这是内阁通过通政司那边来的公文这也就意味着没有商量余地。 当然这在之前冯紫英已经和他通过气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朱志仁在永平府知府位置上最后一件政务做好了也是政绩做砸了那就不好说了。 在会见了山陕商人的代表们之后朱志仁稍微放下了一些心有这帮财力雄厚的山陕商团做后盾起码情况不会太糟糕而且冯紫英也已经通过各种关系从山东和江南那边买粮买布以便于应对流民的到来。 至于说铁锹、铁铲、锄头、镐头和板车这些器械物资永平本地本身就是生产大户自然不用担心半个月之内就能准备齐备而现在迁安、卢龙和榆关都已经建起了水泥厂三家同时发力生产足够满足整个道路建设需求而绰绰有余还能有相当富余部分外销。 “府尊放心吧我已经和抚宁、卢龙县衙里边打了招呼另外也和山海关那边也通了气该准备的有些木料、草料、石炭、被褥等等物资也都已经让商人们开始准备了保证误不了事儿。” 冯紫英清楚朱志仁很担心流民过来出问题冻死饿死疫情都是政治责任你主动请战现在人过来了却出了乱子那朱志仁这个府尊就首当其冲跑不掉。 冯紫英内心也知道其实朱志仁不太赞同这个事儿但是冯紫英一力推动商人们也都来“拜会”了他如果他还不懂这里边的奥妙那就是不识时务了。 当然朱志仁也知道这种事情对永平府未来的发展肯定是极为有利的看着现在日益红火的几大产业还有草原上也开始出现的商队直接来这边加上榆关港的繁荣谁都清楚这股趋势是无法阻挡的。 有时候朱志仁都觉得冯紫英更像是知府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傀儡每天负责在大堂上一坐哼哈点头几下就算是了事大吉。 不过他这个年龄和履历到这个时候了自然不会去和冯紫英争这些他就想安安稳稳熬过这几个月进京而商人们的孝敬也没有少他一分一文自己也乐见其成。 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本地士绅们现在有些眼红了之前他们对山陕商人进来开矿建厂都是冷眼旁观他们不是没见过开矿建铁厂遵化那边那么好的条件都弄得现在举步维艰了迁安也好卢龙也好条件并不比遵化好而且无论是道路还是工艺以及外销渠道都是难题所以本地士绅根本不看好。 但是等到佛山庄记带着大批匠人过来再加上榆关港开埠通航还有与兵部军器局合办的兵工工场建成投产所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所以当蒙古人入侵之时本地士绅中不少人也是不无恶意的企盼着蒙古人能够给这些外地商人来一场大洗劫最好彻底把这帮外地商人给席卷一空。 只是冯紫英提前预警山陕商人们的未雨绸缪让本地士绅想法都落了空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蒙古人折戟迁安城下再然后就是蒙古人居然就缩回到西北角的三屯营把京营干翻就再也不南下了这种离奇魔幻的情节让永平士绅们都是不敢相信。 现在山陕商人再度开始扩建眼见得滚滚银子可能就要塞满山陕商人们的腰包本地士绅都有些坐不住了。 没人愿意和银子过意不去而且眼睁睁看着外地商人在自家地头上挣银子没理由他们不去加入进去参一股。 他们要找的自然首当其冲就是知府大人了。 “紫英听说山陕商会这帮人还准备在迁安和卢龙扩建另外也要在滦州勘探开矿?”朱志仁干咳了一声笑纳了永平府本地的这些士绅们奉上的礼物朱志仁也是讲规矩的人自然也要替他们说和一声。 “嗯滦州那边其实最初就已经勘探过了只不过当初觉得卢龙和迁安条件更好靠近榆关更近所以先在迁安和卢龙开矿办厂现在既然榆关港吞吐运力不断扩大那么适当扩大规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正好这些外来流民劳动力也可以日后补充进去正好了。” 冯紫英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见到朱志仁那有些做作的干咳就知道应该是有什么事儿。 “府尊可是有什么事儿?” “紫英啊你来永平府也有大半年了你引入山陕商人来咱们永平是好的但是确也不能忽略了咱们永平本地的士绅商贾啊现在外界有些传闻说你虽然是北地士人但是过于偏向晋商对咱们北直隶乃至永平士绅商贾却弃之如敝履这对你的名声不好啊。” 朱志仁的话语里没太多倾向性“我年龄大了日后永平府的事务还得要靠你主要来操心我以为这些本地士绅其实还是可以分一分也能为你所用的。” “大人您不知道这帮家伙跑到京师城里去告御状都察院那边儿都接了不下十封关于我的状纸么?” “嗨紫英这等事情哪里都有若是你都要斤斤计较那就没法做事儿了。”朱志仁又干咳了几声“我的意思是在这块土地上他们毕竟是地头蛇现在既然他们愿意服软了那么就不妨给他们一个台阶另外山陕商人一家独大过于强势也不符合咱们官府这边的利益须得要制衡之策才最好……” 朱志仁的话不无道理不过冯紫英可没有轻易饶过这帮士绅的打算就算是要给他们机会那也得要他们拿出态度来之后。 “大人此事倒也不急我知道这帮家伙现在眼红了可当初咱们可受了这帮家伙不少气也给咱们下了不少绊子哪有随便递上几句话咱们就网开一面的?”冯紫英乐呵呵地道:“好歹也要拿捏他们一番您放心您说的我自然要办但熬一熬不更好么?若是问起来你也就假意责怪我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便是让这帮家伙也心急火燎一阵受一受当初咱们的窝火憋气味道。” 朱志仁也笑了起来这家伙还真的是一学就会心思比谁都灵动自己话也带到人家也愿意按照自己意见办至于过程拖一拖这不是好事儿么?也能好好熬一熬这帮永平士绅的性子这么些年自己也没少受这帮家伙的腌臜气。 庚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风雪路(1) 进入十一月下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席卷整个京畿和京东这标志着整个北直隶都进入了隆冬季节。 整个从通州、顺义、平谷向东的官道都被淹没在皑皑的白雪中淹过脚踝的厚雪让所有路上的行旅绝迹当然这只是普通的行旅还有着数万人正在艰难的从通州——香河——宝坻越过封冻的鲍丘水、沽河和浭水抵达丰润。 他们将在丰润稍作休息才进入滦州的榛子镇这里也是号称京东第一府——永平府的“京东第一镇”在这里接受简单的安排然后再向卢龙进发。 这只是南线的迁民路径而另外一条路径则是北线。 从三河、平谷集结然后经蓟州沿着经石门镇的官道渡过同样早就封冻的梨河从遵化、三屯营沿着滦河南下直抵迁安再从迁安到抚宁。 鹅毛大雪落地无声整个天地间都被飞舞的雪片所笼罩白茫茫杳无人迹除了远处略有起伏的山峦银装素裹近处的一处驿站屋檐下露出苍黑的老旧门窗一个酒招在雪中孤零零的垂落着显得格外寂寥。 而实际上这里本该是一条从京师到永平去辽东最繁忙的一条驿道。 “雷四还不赶紧上房去看看老觉得这椽子咯吱作响可千万别被这场雪给把房顶给压塌了。”从厚实的双重草帘和棉帘里钻出来的老栾被扑面而来的寒风钻入颈窝里冷得一个激灵双手赶紧抄进怀里跺着脚跳着“赶紧的这屋顶要是塌了是小事儿把里边客人们给压住了咱们可赔不起。” “掌柜的不是去年才换了屋顶吗?”被叫做雷四的年轻活计有些不满的跟着出来举着一个梯子上下打量着房顶。 “少废话赶紧上去看见不行用扫帚给我扫一扫这特么一夜大雪谁知道积了多厚现在还不见小再这样下去谁家也受不起。”栾平不客气地踢了雷四一脚。 雷四只得咬着牙缩着脖子将梯子搭在屋檐上白雾从嘴里鼻间喷涌出来摸索着爬上房顺手把掌柜递过来的长扫帚开始胡拉着往下扫雪。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等天气路面不但有积雪而且也已经有了薄冰马术差一点儿的都不敢这般放肆商队驮队更不可能这样毫无顾忌的纵马除了急报就只有军中骑兵才可能了。 栾平和雷四都把转过头向东望去。 这是从丰润去往榛子镇的必经咽喉之道也是顺天府境内这条官道的最后一站旁边就是驿站而这一处酒家兼旅舍就是靠着驿站而生除了官面上的人物进驿站寻常行旅商贾都只能选择这家旅舍。 蒙古人已经彻底退兵了北面三屯营蓟镇骑兵已经正式进驻收复据说还有一帮蒙古兵被永平那边民壮和京营残兵给打败了俘虏了上百这可是一件新鲜事儿不是说京营那帮废物都被蒙古人打得屁滚尿流了么?怎么还能重振雄风了不成? 来骑大概有五六骑清一水儿的骏马不像是军中骑兵但是却也不像是商旅商旅没这么好的健马。 栾平和雷四都有些拿不住了。 里边都已经有些坐不下了由于雪势骤然加大昨晚留宿的客人都没有来得及走而从丰润那边赶着出来也有一两拨人上了路才发现难以坚持所以也都选择了在这里打尖歇脚。 “掌柜的准备两张桌子七个人赶紧烫几壶热酒顺带准备几样下酒菜。” 当先一人很年轻黑面隼目目光森寒瘆人不说却又多了几分放肆搁在腰后的一把窄锋刀鲨鱼皮鞘加上磨痕浓重明显是收买人命的玩意儿而不是寻常士人用来装饰的佩剑佩刀。 “大爷怕是凑不出桌子了……” 栾平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对方突然“嗯”了一声那目光中骤然一冷看得栾平下意识身子都一缩。 “好了昆山哪来那么大脾气?都是混口饭吃的苦命人这大雪天的老板那就弄一张桌子吧这一路行来好像就这薄家沟还能有点儿人气了凑合着打个尖。” 在黑面青年背后的声音似乎也很年轻话语并不冷厉但是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栾平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在那黑面青年背后的人一件很寻常的青色棉袍腰间却又一条黑色革带既非官员的玉带也不像寻常商旅的布带这种革带更类似于一些世家子弟所用的皮质腰带既能装饰又还实用。 剑眉朗目面如冠玉身材高大只是却比寻常那些世家子弟多了几分昂扬和压迫的气势游目四顾间有一种说不出锋锐凌厉感。 “欸欸好公子爷若是不嫌弃那我替爷几位腾个地方出来凑合安顿着这大雪天里走路小心跌跤……” 栾平也不是没见过大人物的早年李成梁二次出塞到辽东担任辽东总兵也曾在他这里打过尖歇过脚二十年前察哈尔人第一次南侵也曾经大打过这里但是他都只是在山里躲了两日便悄悄出来还猎杀过一个察哈尔骑兵。 他也曾干过迫于生计还出过塞当过一段时间马贼后来发现这马贼也不好干好在涉足不深便赶紧溜了出来回了老家这边这一二十年才算是安顿下来。 因为有过走南闯北的经历见过不少世面这从玉田、丰润到滦州、卢龙地界上他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便是南边儿的开平中屯卫和梁城所他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并不怎么惧怕官面和黑道上的人物。 前些时间科尔沁人骑兵南下袭扰这一片他也一度拿起弓箭猎刀准备要再度搏杀一回但是已经有了妻儿的他也不复有往日的热血和勇气在妻儿老小涕泗横流的苦劝下最终还是只能丢下猎刀弓箭灰溜溜地躲进山去了一直到蒙古人撤走才回来。 见惯了大场面的他这一回面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有一种莫名的拘束感。 这种感觉也只是一掠而过他摇摇头推搡着雷四赶紧进屋准备去了。 来人自然就是冯紫英一行黑脸青年自然就是左良玉了难得这一回清闲时候左良玉死磨硬缠要跟着出来冯紫英犟不过对方只能允了除了左良玉外也就只有吴耀青带着几个护卫了。 虽然蒙古人撤走了但是这一段时间无论是蒙古人被打散的散兵游勇沦为马贼还是京营中溃散逃出来不愿意再回军中的逃兵在顺天府和永平府零零散散的起码也还有数百人。 他们有的三五结伴躲在山中选择时间出来捞一把也有的三五十人集结在一起甚至和原来这个地区就有的马匪山贼纠合在一起势力更大。 现在无论是蓟镇军还是永平那边新组建起来的新军都还没有精力来清理这一片所以劫道抢掠商队的事件这段时间里是屡有发生。 冯紫英一行跨界而来自然是为了从顺天府那边启程东行的流民群体。 得到这些流民分成两路东进之后一方面安排商人们和地方官府做一些准备一方面因为天气的转冷他也要来提前看一看这些流民的情况。 照理说顺天府的官员们北线要负责将这批流民送到三屯营南线要送到榛子镇才算是正式移交但是冯紫英对这些官员不太放心这等既无油水又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是人人厌弃的。 这帮流民没什么油水但是对于永平这边来说却是急需的冯紫英不希望出什么幺蛾子而这段艰难的行程冯紫英也更担心白莲教会趁机在这期间里作祟。 “耀青这雪这么大这帮流民可有得罪受了。”冯紫英吐出一口白气目光遥望西面。 “大人这等天气遇上了也就遇上了好歹顺天府还是给他们准备了一些干粮想当年淮河发大水之后又是旱灾四处逃荒者在路上饿死的比比皆是再冷再累总比活活饿死强吧?” 吴耀青倒是觉得很正常这等流民能让官府管你几日稀粥炊饼简直就是天堂了还不知足难道下雪天就要休息不行路了真以为自己是来做客的不成? “再说了大人不是也安排县里在三屯营和榛子镇准备了足够的热汤、麦饼您对这些流民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任谁都说不出半个不是若是我是这些流民都该要想替大人建生祠了。” “胡说八道!”冯紫英笑骂了一声这建生祠是谁才敢干?活得不耐烦了嫌命长了差不多。 “嘿嘿属下也是打个比方。”吴耀青也觉得自己有些食言赶紧解释道:“大人进去吧。” 正说间那伙计也出来了“诸位爷马交给小的你们里边请掌柜的替你们安排好了。” “嗯马好生安顿莫要饿着冻着了钱银不会少你的。”吴耀青手底下一个汉子把马缰交给对方“大人稍候我等陷进去看一看。” 冯紫英笑了起来“不至于吧这里距离丰润也不过二十里地难道还能……” “大人不可轻忽这么多溃兵逃勇加上本身这边也一直不清泰小心驶得万年船。”吴耀青摇摇头示意手下人先进去察看。 那雷四隐约听得对方言语心中也是一惊难道还真是几位官爷?再一看这几匹健马个顶个都是上等良驹便是驿马都不及心中就更疑惑了。 这么年轻还能是什么官员?怕是七八品官员巡检或者主簿?巡检或者主簿用得起这么好的健马?还要安排人进去先查探一番还真以为这开在驿站边儿上的旅舍是黑店不成? 看见那伙计有些狐疑地盯着自己看了半晌才牵着马去了后院马厩冯紫英也没理睬一直到进去的四个人出来了两个点点头示意里边儿没有大问题冯紫英这才率先而入。 庚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风雪路(2) 掀开草帘和棉布帘子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烟火气和热闹声让人格外舒服。 摆在大堂里四角和正中各有一个火盆四角略小但正中间的火盆却足够大比起一个水缸也不遑多让当中的木炭烧得通红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银霜炭而是这边很常见的桦木炭。 十来张张大小不一的桌子将整个大堂塞得满满实实大约四五十人挤在这样一个略显狭窄的堂子里热火倒是热火了但却难免有些拥挤了。 冯紫英这一行人一下子就进来七八人顿时让整个场面显得更加拥挤。 不过都是出门在外又遇上了这种天气都还是能理解就算是有些人骂骂咧咧说掌柜的只顾挣钱不管塞得下塞不下但也不过是在口头上发泄几句罢了。 或许是冯紫英一行人进来衣着气度不凡所以在吸引了一阵目光之后见冯紫英几人并未有其他异常举动加上左良玉剽悍的气势和凶狠的目光也让人下意识的要避开很快大堂里就继续恢复了各自的常态。 看见左良玉的架势冯紫英就忍不住摇头。 这家伙在军中打磨几年还是保持着在临清时好勇斗狠的性子还以为这几年能磨掉一些棱角现在看来还是年龄和性格的双重原因估计还得要几年甚至要吃些苦头才能慢慢磨下来。 尤三姐先进来了她是一身男装只不过雪肤灰眼加上栗色的发色还是很容易让人就能觉察出的异族血统。 好在这条商道上来往各色人都众多胡人在京师城中也不鲜见便是永平府那边比如卢龙城和迁安城也都有不少胡人。 他们都是蒙元时代所谓跟随蒙古大军打江山时从西域过来的“色目人”后裔在军户中数量还不少也就是所谓的突厥、粟特、花剌子模、波斯人的后裔。 这些人进入中原日久大多和汉人或者蒙古人混居他们的后裔也在北地不少见。 事实上尤三姐也就是这一类军户的后裔她的胡人特征比起尤二姐还要略微淡一些所以也只是引起了堂子里客人们的简单瞩目然后很快就被冯紫英一行人进来所取代了。 见到这般热闹的情形冯紫英也忍不住皱眉实在是太热闹了还打算在这里好生歇息一番这么大的风雪委实不是一个赶路的好时机。 按照他的想法他是准备赶到丰润才歇脚的到那里准备见一见这些流民中有威望的长者和一些宗族的长辈。 南线的流民迁徙线路就是沿着这条路径过来这多达几万人的流民会在未来这一个多月里陆陆续续过来几乎每天都有数百人要跋涉在整条官道上顺天府这边是巴不得早点把这帮在他们看来是累赘麻烦的流民送出境不太可能替他们有多少安排而永平府那边倒是做了一些准备但他们得走入永平境内才行。 也幸好掌柜的替冯紫英七人选了一处靠近柜台的角落虽然偏了一些但是又要略微宽敞一点儿只不过跑堂的小二来来回回经过有些不太方便。 尤三姐大概是许久没有跟着冯紫英出来而且是这样化妆微服出行了这样热闹的场面让她也有些兴奋紧挨着冯紫英坐下那股子腻劲儿让旁边两桌人都有些侧目望向冯紫英的目光也有点儿异样。 毕竟冯紫英气宇轩昂一看就是其中首领人物怎么却和一个胡人小子这般腻歪莫不是还好那一口? 只是讶异归讶异却也没有人多言出门在外嘴巴紧一些只有好处没坏处人家怎么也是人家的自由这达官贵人喜好这一口的也不少见只不过这么光明正大的带出来倒是有些少见了。 冯紫英一进来除了尤三姐紧贴着冯紫英外吴耀青和左良玉分坐了冯紫英和尤三姐两边另外三人却都很自觉地呈一个半弧形坐在了冯紫英的斜对面一个可以看到冯紫英背后另外两人则能监视到两边侧翼这样一个防御阵型也能最好的避免不测。 大厅里大概能分出八九拨人多者七八人在那里吆五喝六少则单身一人独酌更多的则是两三人或者三四人在一起小声说话。 总归则是酒家喝了几口热酒酒酣耳热之际话语声免不了就要大起来。 “真的?” “还能有假?”一个眉目枯涩的中年男子不屑地夹起一筷子蚕豆丢入嘴里咯嘣香脆回口余香。 这等蚕豆经过晾晒之后在用油干炒再加上一些盐和香料素来是这等客栈酒家用来佐酒的家常菜在北地很是受欢迎。 “不能吧?不是说都差点儿打到京师城下了京师城里不少达官贵人都偷偷摸摸逃到金陵去避风头了。”另外一个肥头大耳的白面男子显然是枯涩面目男子的同伴一脸不信。 “哼你知道什么成日里就知道围着你那婆娘裙子转何曾打听过这生意上的消息?”面目苦涩男子一身灰布棉袍但是外边儿却穿了一件厚实的狐皮坎肩狐毛杂色算不上什么好货但是却不影响保暖在这等野地里奔行的商旅能有这样一件坎肩儿也不错了。 白面汉子脸一红“你说这也和咱们生意无关啊。” “怎么无关?若非知道永平府这边一下子连蒙古兵都能俘虏上千这路哪有那么容易就清泰下来了你没见着这堂子的人照你说的那还得要等上半个月观风色那今年生意就别做了。” 面目枯涩的男子鼻孔里喷出一口酒气那白面汉子知道自己理亏赶紧替他将酒满上。 左良玉和吴耀青听见那边这二人的吹嘘也都忍不住微笑不语。 哪有什么上千不过就是一百多人俘虏那也是拼尽全力才算是留下来的这都快成了贺虎臣和杨肇基日后重返京营的倚仗了。 若是没有这一战没有这一百多科尔沁俘虏他们铁定命运多舛现在便是科尔沁人想来赎人他们都不肯非得要等到兵部亲自核准之后才肯谈赎金的事儿。 “可是咱们这一趟从榆关接货从榆关过来可就要远两三百里地了这雪大路滑只怕这运费还要涨一截啊。”白面汉子摩挲着下颌“若是从运河过来通州上岸那就轻松许多。” “哼只图轻松那最好你就成日里呆在屋里陪你那婆娘罢了到最后你看看没了银子你那婆娘还会不会成日里对你和颜悦色?没准儿一拍屁股走人找个有钱人做妾或者当外室也比跟着你家贫四壁喝西北风强。”白面汉子的同伴没好气地道:“走榆关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这运河沿线的税关多少?光是山东境内就够揭一层皮了徐州那里更是直接加征三成走海路上来一切全免只在榆关抽一次通州这边过一道便能进城何等划算?” 两个人就在那里嘀嘀咕咕算计起来听那话语里的意思应该是要从松江贩布到京师。 松江布目前仍然是整个大周量最大、品种最齐、颜色花式最多的头牌加上水运方便所以便是整个北方的棉布也开始兴起但也还无法和松江布抗衡。 王绍全就曾经和冯紫英说过山东其实棉布产量也不小质量也不错但是在染整和花式上仍然逊色江南所以山东棉布更多的是销售到辽东和口外以及本地像近在咫尺的京师城反而是松江布更受欢迎价格也更贵。 “……这些流民去永平府据说是修路可什么路要这么多人?” “谁知道密云怀柔那边都成了一片白地了他们回去又能如何?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去永平修路也好筑城也好好歹肚皮总能填个半饱吧?”侧后方的一个紧抱着怀中包袱的小贩模样人懒洋洋地道。 “哼半饱?永平府还不是才遭了兵灾蒙古兵不也打到了卢龙城下?就永平府那样儿哪来粮食养活他们?自家都喂不饱还能管别人?” “你懂个屁不知道榆关港都开港半年了么?”小贩没好气地挖苦道:“你就知道盯着一亩三分地现在辽西那边基本上都是从榆关港运货了现在通州那边的粮、布都积压了原来去辽东的货现在需要起码少了一半反倒是永平那边的铁料还往通州运下来了弄得返程的车却还不找货源了现在是到转过来了。” “若是都走这海路这一路税关都免了的确能节省不少但是朝廷不能这样放任吧?”同伴还有些不甘“那运河这一路不是就要少了许多生意?” “那也不至于运河还是主要的海运能有多少榆关港就那一处估计朝廷也就是为辽东考虑罢了京师这边还不得靠漕运?”小贩摇头。 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满堂话语都映入耳中倒是一个难得的听取民间声音的机会。 庚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风雪路(3) “永平府现在倒是发达了听说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都开始测路征地了这条官道虽然这雨雪季节里泥泞糟糕了一些但是也不至于到翻新的时候啊比这条官道差得多路多了去啊。” 坐在东南靠窗户边儿上一个裹着老羊皮袄的五十来岁老者有些不解地道:“听说还要用榆关和卢龙这边烧出来的那种叫水泥浆的玩意儿来铺路这不是造孽么?那都是能用来修房建屋的好东西啊。” 老者的话音有些大尤其是一句“造孽”立即吸引了大堂里很多人的注意力。 这来往的行旅商贾大部分都是顺天府和永平府两地的居多两地都刚遭了兵灾哪怕是顺天府南边东边没遭兵灾的几个县州也都受到了很大影响。 谁没有个亲朋故友在周围县州现在弄得一片狼藉许多不得不加入流民之中自然听见“造孽”一词就警惕起来深怕又有什么意外变故。 “老顺头你知道那水泥浆是啥东西?”旁边一桌的同伴是一个胸前露出一撮黑毛的粗豪汉子一只腿放在长凳上据案大嚼一只猪腿被他吃掉大半旁边还放着一个包袱内里鼓鼓囊囊但外边儿也还搁着一把锋利的佩刀。 “哼我怎么不知道三河李家知道么?就挨着我我住的巷子不远蒙古人打进来的之前人家就在翻修宅子了用青砖加这水泥浆修的院墙我去看过半月之后便是用重锤都锤不倒!”老顺头得意的仰起头山羊胡子一翘一翘“一帮看笑话的人都傻了眼比糯米浆还结实听说就是从卢龙这边拉回去几车水泥灰用水加沙土一和简直神了!” “李家打算用这个来抵当蒙古人?”旁边另一个年轻人嗤之以鼻对此根本不信。 “谁说要抵抗蒙古人了?蒙古人真要打进三河县城了你就是铁屋子也抵不住那还不是防着那些溃兵乱兵和趁火打劫的盗匪?” 老顺头眼角都懒得理睬旁边的小年轻嘴角下撇显然很不屑于回答这等愚蠢的问题只是周围人都侧耳倾听这种满足感让他又不得不回答解释一下。 “那等水泥灰也不知道是何物所成据说是用钢磨磨成粉末比白面还细但是入水即凝一炷香功夫就能板结再等一二日干燥之后便能踩上去而不留印十日之后便是坚硬如石端的是神奇无比而且用抹子一抹平得便和那青石板一样平坦老夫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奇妙物事。” 周围人几乎都被这老顺头活灵活现的叙述给吸引住了。 这里边便是没有人见过这水泥但也是听说过水泥的名字。 事实上卢龙和榆关这边的水泥场已经生产了接近半年了虽然中间因为蒙古人入侵而耽误了一两个月但是前期生产的水泥灰很多都是被山陕商人们自己买走作为推销的广告产品送给这顺天府和京师城的许多达官贵人们作为试验品知晓人也不少。 像三河李家冯紫英也知道是三河县最大的乡绅家中出了一名进士一名举人加之又在经营着三河县城里最大的油坊和南货行拥地千亩端的称得上是三河第一家所以自然也是山陕商人们用来广而告之的对象。 “有这等神奇?怕是昂贵无比吧?”立即有人质疑“还用这等宝贵物事修路?永平府的人莫不是疯了?” “贵重不贵重我不清楚想一想一些地方城池都用米浆来黏合砖缝这水泥浆比米浆强十倍还能涂抹外边儿那价格怕是不能低了但是要说贵这永平府也不算富裕吧敢用这东西来修路那不是把铜钱洒在地上任人捡拾么?”那老顺头自己也忍不住怀疑起来。 “你懂个屁!”隔着一桌的一个明显是永平府口音的商人忍不住有些炫耀般的插嘴了“还捡铜钱呢怎么没见你去地里捡泥巴?” 老顺头恼了站起身来“尊驾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半罐水响叮当不知道就别在那里乱吹嘘。”那永平商人毫不示弱的站了起来。 老顺头脸红了一红他也就是见过这么一回其他情形的确不知道但是嘴巴却不肯软:“你又知道什么了?你见过水泥灰怎么出来的?” “哼鄙人就是卢龙人那水泥场生产水泥我自然是见不到的人家把守得格外严密而且听说都是几种熟料磨制之后然后煅烧出来的至于用了什么料用什么烧烧了多久烧了之后怎么处理都是人家的秘密怎么了能让外人知晓?连那些匠人都是签了生死协议的若是泄露了秘密那些商人是要杀他们全家的。” 这明显就是有些夸大其词了听得冯紫英和尤三姐都忍俊不禁。 “爷真的这么严苛?” 尤三姐吐气如兰脂粉香气扑鼻那紧挨着冯紫英的身子结实饱满充满了弹性尤其是那一对胸前饱满饶是用抹胸勒了又勒可那对蓓蕾实在太过丰硕勒得尤三姐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但走近了看仍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雌儿。 “差不多吧那可是山陕商人们的生财之道防范怎么严密也不为过。”冯紫英笑了笑低声道。 “要修卢龙到榆关的水泥路?那岂不是花费巨大?”吴耀青也有些困惑不解“这帮商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乐善好施起来了?” “各方面的原因都有但起码通过修这条路能让山陕商人们在永平府立住脚另外也算是一个宣传让大家都认识水泥这个东西这南来北往的客商见识了这种东西还能忍得住?自然就能四处发卖大发其财了。” 冯紫英也没有多解释这内里各种心思都有但无论如何起码这桩事儿在自己的推动下干起来了。 这边小声说话那边却是那卢龙商人已经显摆起来:“那水泥灰遇水而凝没错但也不是一炷香就能板结的起码也要半日真正彻底坚硬如石须得要看情况若是夏日里太阳暴晒不过二三日就能好若是阴雨季节也就要十日至于其板结之后若是有人觉得这玩意儿值钱用锤镐打坏挖掘出来那又有何用?便是再磨成粉也不能用如同碎石一般毫无价值……” “这位兄台既然你对这水泥灰如此了解不知道这水泥灰却是如何卖价值几何?”立即有人便扬声问道。 “这我却是不知好像这前期水泥灰生产出来并不多许多都被东主用做礼物送给豪门大户修缮自家屋宅了但近期好像的确生产得多一些了但是这用来修路要用多少就不好说了但以我的估计这价格当不会太贵才是否则怎么可能拿来修路?我们永平府也并不富足这修路之说据说是新来的同知冯大人提议的那等来我们永平开矿办厂的山陕商人怕是拒绝不了所以也只能应承下来……” 那卢龙商人说话倒也合情合理引来其他人询问“这位冯大人可是那小冯修撰?” “难怪如此我说那帮山陕商人怎么会如此豪气大方起来了原来是京师小冯修撰发话……” “这修路正好把这帮流民用起来解决这帮流民今冬明春的生计看样子这是朝廷的旨意才是……” “朝廷的意思那谁出钱?不是说山陕商人出钱修路么?朝廷哪来那么大面子让山陕商人白白出银子的事儿?” 又是一阵众说纷纭谁都难以说服谁。 “听见了么?不是咱们盯着这帮流民朝廷这也是再防着呢。”和冯紫英一行人正好处于对角线的角落里也坐着几个打扮朴素容色寻常的旅人正在嘀咕着。 “那兄长的意思是?”两人面容相似明显是兄弟年轻者沉声问道。 “还是按照我们既定的路子走我带人去京畿你安排人想办法去深入到这帮来永平的流民中去张师姐据说有些门人也在里边正好可以接上线……” “北边国用师兄好像不太重视也不知道父亲提醒了没有我担心……”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出来。 年长者摇了摇头“二弟父亲自然有安排国用师兄心思深沉考虑周全父亲甚是倚重你也就莫要多操心了。” 年轻男子内心恚怒但是却不形诸于色只是点点头“也是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好这一路愚弟就祝愿兄长一路顺风了。” “二弟你也需要小心这边我们有人安排但是张师姐那边你也需要沟通好莫要伤了和气。”年长者叮嘱了自己兄弟一句。 年轻男子轻哼了一声目光却转向窗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年长男子也不在意两兄弟关系不来就不好夹枪带棒的话语大家各自听着就好。 庚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尤三姐的自我定位 又是一阵寒风夹杂着雪花灌入吹得挨着门口几桌人都打了一个寒噤“赶紧关着赶紧没见着……” 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喧闹的大厅里所有人就像是被人突然捏住了脖子一下子安静下来目光都往门口汇聚。 或忸怩或大胆或放肆或看一眼就赶紧朝向一边或一眼望去就再也挪不开更有不少人手里还捏着筷子夹着菜选在空中却忘了往嘴里放。 宛如城隍庙里的一群泥塑菩萨又或者被施了定身法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才进来的三人不准确的说是看着当先一人。 便是冯紫英一行人也都被门口突然出现的几人给把目光吸引了过去。 左良玉、吴耀青几人固然是被来人姿容殊绝所震慑而尤三姐则是讶然居然还能在这荒郊野地里遇到姿容可堪与林黛玉、薛宝钗竞秀的女子而冯紫英这惊讶于会在这里遇见此女。 雪白的狐裘斗篷披在身上连带淡黄色帽檐翻毛都还落着几片雪花让此女一出现就平添了几分俏雅清冽眉目如画朱唇若樱悬胆鼻宛若一枚绝美无比的一枚玉饰镶嵌在这张巴掌大小的俏靥上一双眸子就这么盈盈一望让所有人都以为看到了自己心中深处。 “掌柜的可还能安一张桌子外边儿风雪太大我们需要歇息一下。” “有有……”没等掌柜答话已经有无数人开始主动让位“这边还能挤下一张桌子如不嫌弃……” 掌柜的也如梦如醒忙不迭地迎上去“三位里边儿请虽然挤了一些不过安放三位还是没有问题的。” 店堂里一阵人声鼎沸大家都起身似乎想要让出一席位置来与冯紫英一行人进来的是截然两样让冯紫英都忍不住摇头这可真的是颜值即正义的最好体现。 女子一眼就看见了冯紫英这边一桌目光一亮露出惊喜之色但是随即意识到环境只是款款漫步走了过来“掌柜的我们就在这一隅安一张小桌子就行了……” 掌柜的咧了咧嘴看见周围都是不善的目光只是苦笑着搓着手应承下来往哪里安放都得要得罪人好在这店堂里大多数都是商贾人家便是有些愤愤估计也不敢和这几位耍横叫狠。 “冯大人苏妙见礼了。”待到桌子紧挨着冯紫英他们一桌放下苏妙这才盈盈一福见礼。 看见女子和冯紫英一桌见礼店堂里的人这才发出一阵唏嘘遗憾声很显然人家是熟人这才去坐在一块儿这一下大家心里就要平衡许多了。 在苏妙三人出现在冯紫英身旁时吴耀青和左良玉都有些讶异而其他三人都已经做出了准备应对姿态其中一人已经跨步前来准备制止对方靠近还是冯紫英摆摆手:“不必是我的一个朋友。” 听得冯紫英说自己是朋友苏妙也是眼眸一亮“多谢冯大人把妾身视为朋友我以为许多人虽然仰慕妾身但不过是为音所迷为容而悦并非为妾身这个人呢。” 冯紫英哑然失笑“苏大家未免有失偏颇了音为人所发容为人所有本为一体这并不矛盾若要强求分开那无疑是白马非马了。” “冯大人不认可子秉先生的观点?”苏妙语气更见温柔几乎忘记了周围还有其他人自顾自地盯着冯紫英含笑问道。 “公孙龙的白马非马混淆了白马的白和马之间的和谐统一关系强行撕裂白和马之间固有关系……” 要撕扯这种哲学问题无疑是泡妞的最好策略要论这个冯紫英可不怵任何人看样子苏大家并非喜好诡辩术的性子只是纯粹地对这种哲学问题感兴趣而已冯紫英当然不吝赐教只是这种场合不太合适若是有机会倒不妨好好絮叨絮叨。 “……这其实就是一个一般与个别个性与共性之间的思辨关系……” 简单解释几句之后见苏妙似乎陷入了沉思冯紫英赶紧住嘴某要让这个女人走火入魔成日里扭着自己探讨哲学命题那就真的是不美了。 尤三姐目光在苏妙和她身后的那一对男女身上打旋儿。 毫无疑问这个苏大家身后二人都不简单。 那婢女打扮的女子样貌普通丢进人堆便再难想起但是那股子冷劲儿却是发自心底的虽然看不到对方的兵刃但尤三姐却估计对方必定有短兵刃不是袖中就是在裙下。 至于那打扮简单素净的男子更是不俗越是这种干净利索毫无任何奇巧之处的人越是难缠这也是尤三姐这两年和吴耀青招募的这些江湖人士接触了解之后得出的结论那等动辄长戟宝剑或者惊世骇俗的奇门兵刃往往还容易对付越是那种寻常刀剑却更容易要人性命。 这男子不过三十出头但是目光澄澈清冷面容沉肃外界声音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一切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女子和大爷身上一把用布条缠裹了刀柄的狭长斩马刀直接背在了肩头上。 这种斩马刀不罕见草原上那些马贼还有海上的海寇以及一些沿海门派中的刀术都擅长这种斩马刀。 最出名的应该就是倭人的逆风一刀斩和福建连家破刀诀还有就是草原上盛传的霸王断。 但这三种斩马刀的都还是有些细微区别比如福建连家的破刀诀所用斩马刀短而略直弧度更小而倭人的斩马刀修长而草原上习练霸王断的斩马刀刀刃比前两种都要略宽刀背略厚一些。 如果不是行家拿着刀仔细观察或者在搏杀中观察刀术区别寻常武人只是看一眼刀是不容易分清楚的。 尤三姐已经有些担心若是这男子突然发起进攻自己能不能在第一时间应对了。 尤三姐已经非三年前才认识冯紫英时的尤三姐了。 从甘州到京师城颠沛流离也见识了甘肃镇的贫瘠和京师繁盛同样目睹了扬州的奢靡和冯府的安然富足生活尤三姐既不想像自己姐姐那样安于后院的悠闲生活也不可能像沈宜修那样执掌后院生性率直的她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在寻找着自己的定位。 她很清楚自己的胡女血统和和汉女不一样的模样既是优势嗯冯紫英喜欢这种味道毕竟身边缺少同样也很清楚这也是劣势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既然入了冯家如何在冯家寻找自己一席之地那就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要想在冯家站稳脚跟讨好相公固然是必须的但是尤三姐觉得恐怕还可以走一条蹊径那就是做一个对相公有用的人。 生儿育女自然是一方面但是尤三姐觉得自己的武技和作为侍妾能够随身侍候的特定身份对相公更重要更有价值更有意义。 便是沈宜修在自己姐妹跟随相公去永平时也是专门把自己叫到房中单独谈话叮嘱自己一定要在相公外出时随时紧跟避免危险而姐姐不过是的了一句早点儿怀孕的祝福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可以说这一年里尤三姐并未在床笫间特意去承欢讨好冯郎但是却是在武技上半点没有懈怠甚至更精益求精。 她甚至还给自己在崆峒的师尊专门去信请自己师尊来永平或者京师一趟自己再好好请益一番以求最大限度的把自己的武技提升一步。 吴耀青正在为自己相公招募江湖人士作为护卫这是必不可少的。 相公走的每一步都和寻常的普通士人为官之路不一样宁夏平叛江南开海永平清军和清理隐户迁安之战甚至还牵扯到京师中的派系之争作为北地青年士人领袖未来北地士人的旗手他的每一步都难免触及很多人利益。 这其中绝大部分都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行险一击但是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人因为不满和仇恨要孤注一掷那都会是致命的。 所以尤三姐力求自己可以成为相公防护圈的最后一道坚实防线而这不但需要武技上的提升同时还需要见识和判断能力的长进。 这一年里她也不断地向进入吴耀青麾下的南北江湖人士学习和交流作为小冯修撰侍妾和崆峒弟子的特殊身份使得这些来自江湖甚至绿林的武技高手们对尤三姐也都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毕竟无论是汪文言还是吴耀青亦或是左良玉这些人几乎没有哪个是出自江湖绿林他们天生就对江湖绿林有着一种蔑视感招揽他们也是因为需要并非对他们有多么好的印象哪怕表面上十分客气和尊重而他们之所以愿意加入同样是因为家族、门派或者帮会的利益需要需要这样一颗大柱作为依靠能够为家族、门派或者帮会带来好处。 所以尤三姐的出现更让他们都觉得十分高兴都十分愿意支持和协助她。 庚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盯上了 就在尤二姐仔细观察打量着来者一行三人的情形时苏妙背后的男女二人也一样在评估着冯紫英身边的这一群人。 毫无疑问和冯紫英很亲昵的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是一个武技不弱的角色腰间那柄绿鲨皮的龙纹剑不是装饰品而且从其挂索拴系方式就能看得出来这是长期训练养成的习惯便于在最短时间贴腿掣出发出致命一击而且角度亦可多选。 居然是一个胡女还是让两人都有些惊讶而腰间那柄佩剑却非传统胡人所用的弯刀或者刺剑是一柄典型中原汉人所用的兵刃这也是让他们感到惊讶的。 另外五人他们也在观察评估其中一人虽然看似骁悍勇武但是应该只是军阵中养成的气势而非寻常武技搏杀养成。 呈一个三角形的列阵的三人各具特色一人用刀应该是北地风格的好手而另外一名看不见身上的兵刃要么是用短兵器或者软兵器这一类兵刃要么就是直接擅长拳脚。 最靠边一人神色冷峻沉静双手合在袖中但腰间却挂着一柄短剑看不出端倪来但是一寸短一寸险可能此人才是这里边武技最高的一人。 他们同样也在评判如果突然发起攻击对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阻截和反击。 “……苏大家这是往哪里去啊?” “冯大人这般健忘让妾身很伤心啊。”苏妙妙目流盼脸上却露出一抹楚楚可怜的凄婉之色“当日冯大人如何说的?” 冯紫英打了个哈哈这随口一邀请这女人居然还真要来永平府也不怕自己起疑? 或者是觉得自己起疑也不惧要么问心底无私天地宽要么就是笃定自身毫无可疑之处? “难道苏大家真的要去永平府?” “冯大人不欢迎么?”苏妙盈盈眼波在冯紫英脸上驻留“妾身还想去仰慕大人在迁安一战的风采呢看看永平民壮如何能击溃那蒙古兵……” 冯紫英皱眉这女人居然直言不讳让自己还不好应对。 “冯大爷苏大家……” 旁边传来有些阴柔温润的声音一下子把冯紫英解脱出来居然是贾蓉?! 这个时候冯紫英也顾不得贾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忙不迭地招呼贾蓉入座:“这么巧蓉哥儿来来入座入座……” 贾蓉只带了一个小厮之前他因为是背对着门口的也隔得较远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冯紫英一行人进来一直到苏妙一行进入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震惊他才把目光投向这边在所有人都被苏妙的绝世风姿所震慑时他却一眼看到了冯紫英。 相较于这些寻常商贾们被苏妙的姿容所吸引见惯了自己“媳妇”秦可卿以及荣国府那边林黛玉、薛宝钗的风采在其他人眼中简直犹如天人的苏妙并不比秦可卿、林黛玉和薛宝钗高出什么而且他在京中也是见过苏妙的固然也觉得此女琴技超绝堪称花魁但是要和宁国府的前途和腰包里的银子比起来那又不够看了。 见到贾蓉的出现冯紫英终于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贾蓉也是认识苏妙的那就好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双方的尴尬而且也可以巧妙的回避一些敏感话题。 永平新军的事儿是冯紫英不想提的而这个苏妙不知道什么原因却格外感兴趣这让冯紫英有些警惕。 现在黄得功部已经协助李如樟部重新收复了古北口、潮河所和石城匣与黄崖口一线重新建立起了防线兵部已经决定黄得功即将晋升其部也会扩编为一个独立的游击部而黄得功也将直接破格晋升为游击以奖励其不畏艰险出塞远征的勇武。 而左良玉的这一部如何安排还要看兵部下来点验之后与蓟辽总督府、蓟镇总兵方面进行协调究竟是重归辽东镇还是像黄得功一样划归蓟镇还要重新计议但无论如何这两部的装备、操练等等是肯定不能对外泄露的。 这女人好像对政治、军事方面的内容格外感兴趣不得不让人起疑这等青楼女子难道不该是对诗词歌赋才子佳人诗会酒会感兴趣么? 即或是仰慕权势自己也该排不上号才对一个永平府的同知哪怕是和练国事、许獬、杨嗣昌、黄尊素这些青年京官比那都该不在一个层面更不用说还有寿王、福王、礼王以及北静王这些实权亲王、武勋郡王们了。 “蓉哥儿在京中有幸听闻过苏大家的仙音吧?”冯紫英的热情让贾蓉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在一旁坐下听得冯紫英问及略作矜持地道:“和南安郡王、缮国公石二哥他们一道有幸见识过苏大家的绝世风采……” “苏大家我来介绍一下你可能不知道吧这算是我一个侄儿宁国公府贾蓉龙禁尉百户实打实的皇上亲卫啊……” 冯紫英注意到苏妙显然对贾蓉没多少印象眼底闪过的一抹不耐立即把龙禁尉身份替贾蓉添上果然一听贾蓉是龙禁尉苏妙和她身后二人都是掠过一抹异色。 贾蓉哪里明白其中奥妙他这个龙禁尉百户本身就是捐官可以说纯粹的挂名百户连龙禁尉在京中的办事衙门都未曾进去过听得冯紫英这么说还以为冯紫英这是替他壮颜面心中也是感激赶紧拱手道:“大爷面前小侄如何敢妄称皇上亲卫……” “没想到贾公子还是龙禁尉中人啊……”苏妙心中一紧。 龙禁尉是做什么的她很清楚而京中武勋素有进入龙禁尉为官的惯例这贾蓉看起来玉面迎风倒也有些气度没想到还是龙禁尉中人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都是为朝廷效力不是么?”冯紫英笑吟吟地接上话道:“苏大家要去永平府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啊天寒地冻的永平府穷乡僻壤哪里比得上京师城的繁华富庶……” “大人说哪里去了您都能率军与蒙古人浴血奋战妾身不过是在后方偷安想去永平府见识一下永平男儿的风采罢了。” 苏妙脸上的笑容清甜动人让人不忍拒绝冯紫英只能打一个哈哈“恐怕苏大家要失望了在迁安城下阻击蒙古人的永平新军已经移师古北口了剩下的不过是咱们京营将士他们在前段时间也曾经发愤图强击败了一部蒙古人一洗前耻……” “哦?”苏妙有些失望她相信冯紫英还不住在这个问题上骗自己因为只要到永平府一问就能知晓但京营不是一群废物么?八万大军都被人家蒙古人一夜击溃怎么现在却还反击蒙古人了? “苏大家不相信?不妨到永平府打听打听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冯紫英也不多解释这女人还真的有点儿古怪对军事这方面的消息如此关注但你要说她有什么企图似乎又不像毕竟像这种消息也不是什么特别机密哪怕是永平新军的情况如果花心思也不是打探不到但这女人为何如着紧? 再说了打探到了这些消息又能如何?是蒙古人需要或者建州女真关心?又或者播州杨应龙? 冯紫英感觉都不像。 如果说是义忠亲王这边儿那又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了以对方的人脉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取这些情报。 应该说苏妙的到来一下子就把目光吸聚到了冯紫英这边先前没太注意到冯紫英这一拨人的也都把仔细打量着冯紫英这帮人当然更多的还是好奇看看冯紫英这帮人怎么就能让如此天仙化人般的女子主动上门这自然也让在对角线那边儿那帮人也查看到了冯紫英这帮人其中一人在看到冯紫英的时候却忍不住目光一变。 “怎么了?”年龄略小男子看着自己最得力手下神色变化沉声问道。 “二公子那个和刚进来女子坐在一起的男子您注意到了么?”男子下意识低下头。 “看到了像是官府中人有什么问题?”王好义目光瞟了一眼那边注意到那个青年男子正在和那个女子谈笑风生。 “那就是永平府同知冯铿。”男子一字一句地道。 “真的?你没看错?”王好礼、王好义两兄弟都忍不住微微变色。 “二公子安排过我们几个去跟过他此人极其机敏平素出门都是前呼后拥一大堆人很不容易靠近其宅邸紧挨着衙门不远而且这厮极其怕死还在江湖上聘请了不少高手作为护卫……” 王好礼、王好义两兄弟便是闻香教主王森的长子和次子二人受其父之命一个前往京畿发展一个是为即将进入永平府的十万流民而来。 王好礼深深地打量观察了一番才低声道:“那个女人也不简单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是先前她一进门时慑引全场的动静和我本教的天狐心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她背后那一男一女都是高手尤其是那个男的气机内蕴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伏杀 “大哥机会难得父亲不是一直说这个新来的同知不是一个简单角色么?而且他还是朝廷蓟辽总督的独子这里却是顺天府地界他这等微服跨境出行正好是一个机会便是斩杀于他日后我们在永平府便少了许多束缚。” 王好义看着自己兄长压低声音:“此人颇有些手段不但能压制住本地士绅而且还能把山陕商贾拉来还有他还用那辽东兵把民壮训练起来实力不可小觑若是任由他这般继续下去国用师兄在北面恐怕也会举步维艰。” 王好义很清楚若是单单自己说这等事儿自己兄长是绝不会答应的但若是拉上师兄李国用也许兄长才会动心。 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和兄长还有老三都是在一条线上竞争父亲身体虽然健硕但是毕竟七十岁了而且父亲也从未明确表态这闻香一脉究竟由谁来继承大位现在就该是各显神通的时候。 现在兄长去京畿发展看似占据先机毕竟顺天府乃是中枢之地这里一举一动都能牵动无数人目光但是同样这里官府的缉查力度也更大所谓收益越大挑战越大风险越大就看兄长能不能有所成就。 同样父亲把永平府的根基所在留给了自己一样也是给予厚望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永平府在是闻香教的根本所在只有牢牢抓住了这里的权柄才能真正把握住教中大权。 只是父亲的得意弟子李国用却和兄长交好这也让王好义心里好不自在他也清楚李国用其实就是兄长搁在永平府的一颗棋子就像自己交好张翠花和周印一样日后若是父亲过世这教权究竟落入谁手还得要看这些人支持谁。 王好礼自然也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心思但是他也得要承认这个冯紫英来了永平府之后给闻香教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首先是这个姓冯的是同知执掌清军和治安大权他的清军直接让很多原本隐藏于军户中的闻香弟子不得不悄然退出因为他要求进入军中或者矿山、铁厂、炭场的军户必须要相互具结作保不得加入过白莲教、闻香教、三阳会、棒棰会这些会社否则便得不录用。 这种要求相互检举、相互具结作保就直接把闻香教这一二十年在军户中苦心发展的势力彻底拔除掉了迫使许多弟子退出军户变为民户。 其次是这个同知相当厉害他对几个州县都提出了要彻底清查地下会社的活动情况目标直指闻香教和棒棰会、三阳会这些都源自白莲一脉的会道。 他也要求加入会道的民众只要具结悔过便表示不再加入便可无事而如果不愿意聚结悔过者便要求地方乡绅和乡村要严加监视甚至看管几乎每隔几日就要让乡中里长、甲长来登门查看而且家中一旦有外人来更是要求必须要立即报告否则便要被视为通缉逃犯上报官府抓捕。 其实闻香教能够在滦州站稳脚跟自然也是有其原因一方面王家和官府处得不错另外乡绅中也有不少暗中信奉闻香教向往真空家乡所以很多时候地方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但随着冯紫英出任永平府同知之后这种情况开始处出现变化其对永平府各州县都下达了极其严厉的命令要求对县里的白莲教、闻香教、东大乘教、三阳会、棒棰会等各种会社进行登记清理责令其停止活动具结作保同时对里坊保甲都做了严格的要求尤其是重申连坐制度这使得闻香教在永平各州县的传播受到极大威胁。 交流好书 。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发展到后边连北面蓟镇军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些关系也被永平府这边通报使得蓟镇军中也开始清理像山海关的潘官营和中路的建昌营等军中可以说是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才拉入一些弟子进来现在他们的行动受到了限制活动能力大打折扣。 这就迫使永平府这边的传教活动也必须要避其锋芒另外寻求突破口也才有了王好礼的京师之行。 但现在却出现了这样一个机会也不由得王好礼和王好义怦然心动。 王好礼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两人“问题是对方身边亦有护卫武技怕是不弱啊我们也没有准备早知道就该多带上几个人了。” “大哥富贵险中求哪有那么多刚好遇上的好事等着我们?”王好义盯着自己兄长“找机会让杜福和郑思忠先用弓箭伏击然后曹进和冯士勉扑击一击不中我们便远遁这等天时野外中他们根本没法追击……” 王好礼见自己这个兄弟如此热切而且说得这样肯定如果自己再不回应只怕就要被几个属下看低了而且杜福和郑思忠都是建昌营和三屯营出来的军中高手尤擅弓箭若是有二人联手伏击未必不能一击射杀。 “好我们先跟着他们走看一看情况我估计此番此人越境而行多半也是冲着流民而来此人心气极高一门心思想要替朝廷分忧以此谋为自家日后升迁的政绩他这番心思倒也厉害对教中大业颇有阻碍……”王好礼点点头:“不过咱们也不能急于事功先看情况时机合适才能行动。” 就在王氏兄弟商计伏击冯紫英时冯紫英却是和苏妙一行谈得其乐融融。 有了贾蓉这个工具人加入进来很多话苏妙便不能随便说了尤其是贾蓉还是龙禁尉的身份虽然苏妙对贾蓉的表现很是疑惑一个龙禁尉的百户半点看不出有什么特质简直就和一个寻常官宦子弟无甚区别而且对冯紫英唯唯诺诺甚至有些奴颜婢膝的味道这也让她既对冯紫英感到心惊也更增添了几分要牢牢咬住这个男人的决心。 “的确是不好意思冯某还要赴丰润一行公干只能请苏大家和蓉哥儿一并先去卢龙了我这边去丰润出来完公务便会回来也就是一二日的事情……” 冯紫英索性就把贾蓉的作用发挥够贾蓉来自己这里的目的他当然清楚。 王熙凤把贾蓉和贾瑞都派上了用场还真得让他有些佩服但一琢磨还觉得挺合适倪二已经在第一时间就把信传了过来冯紫英并不介意。 像那数百哨长、队长一类的低级军官许多都是早已经没落的勋贵庶出旁支便是贾王两家也完全不熟悉反而不如贾瑞和倪二联手去打探了解甚至可以直接上门商谈。 对于冯紫英的断然婉拒苏妙倒是在预料之中对方一行这么多人出行肯定是有为而来只是打探不到对方公干为何有些遗憾。 不过苏妙也不气馁她相信到了永平府自然就有办法慢慢磨出对方的弱点来京中传闻此人好色现在看起来此人倒是相当谨慎但对方灼灼目光中偶尔一闪的精芒还是暴露了不少。 想一想自己身份苏妙倒也可以理解对方的投鼠忌器。 倒也不急于一时只要自己使出手段苏妙倒也不虞对方不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这一点上苏妙有无比信心。 “那妾身就在这里预祝大人公干顺利一路顺风了永平府人杰地灵妾身在江南便久闻大名正好可以利用这一二日闲暇一游……” 冯紫英给贾蓉使了个眼色贾蓉也是心领神会“那我愿替冯大爷预先招待苏大家一番待到冯大爷回来之后再正式与苏大家煮酒一叙……” 这场雪一直下到了午后未时方才见晴商旅们纷纷抓紧时间出行。 虽然路途泥泞但是这年末将至大家都要谋生自然也顾不得许多倒是贾蓉和苏妙一行准备就在这里歇息一日待到明日再出发而冯紫英一行则是径直启程向西直奔丰润县城而去。 从薄家沟到丰润县城距离不远若是寻常一个时辰便能到但是这雪后路滑冯紫英一行一直到酉正天将黑尽时才到。 丰润地处浭水南岸浭水绕城而过后又从城边浭水巨额出一条河道沿着丰润县城水门进城这样既解决了城中穷苦人家的用水问题同时也能让货船从水门出入方便货物运输。 丰润是顺天府的东大门也是从辽东、永平过来进京的必经要道。 虽然理论上也可以从迁安经遵化然后沿着蓟州、三河进入京师但是从迁安到遵化这条官道崎岖难走远不及从卢龙经榛子镇到丰润、玉田、宝坻、香河这条路平坦便捷所以九成以上的商旅从辽东进京都走这一条路。 但是前段时间蒙古人的袭扰给丰润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当冯紫英一行抵达丰润县城时也是感觉说不出的杂乱无章甚至有点儿破败萧条的味道。 庚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埋头做事 看见昔日繁华兴盛的丰润居然变成此般情形冯紫英一行人都是有些感喟。 无论是冯紫英还是吴耀青来往经过丰润的时候都不算少丰润作为京畿咽喉之地与密云、延庆、涿州、天津同为拱卫京畿外层圈的要害但因为丰润东面便是永平府而永平府同样也是京东要地所以在驻军和防御上不及其他几个地方那么重要但从商业繁盛来说却更有胜之。 正因为如此想象半年多前自己从京师东出到永平府任职时丰润的热闹景象现在看上去虽然人也不少但是来往行人商旅都多了几分忧急和郁色而城门内外也是乱糟糟地时不时有几声惊呼也不知道是被乞丐强索还是被小偷趁机扒窃亦或是过望的大姑娘小媳妇被人趁乱揩油了。 摇了摇头冯紫英也只能摇摇头而已这里可不是永平府是人家顺天府的地盘便是一个知县也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基本上都能牵扯到京中要员个个都是人脉深厚。 “大人需要去县衙么?”吴耀青策马上前一步问道。 “算了吧何必去惹人烦我估计县里边现在也是刚刚在力图恢复正常这马上又是数万流民要过境人家怕是对咱们不满得紧了。”冯紫英笑了笑“户部那边有人来届时你去联系一下我见一见主要还是和这些流民代表见一面先说断后不乱到了永平府就得要守永平府的规矩日后若要犯了事儿也莫要怪我言之不预。” “如果顺天府这边都要这么想那恐怕未免太狭隘了这十万流民如果积压在顺天府境内丰润这边儿好点儿但是宛平、大兴两县绝对压力更大通州也不得安宁我们这是在替他们分忧解难。”吴耀青不以为然。 “话是这么说但丰润县里却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觉得这十万人过境会给他们带来多少麻烦便是朝廷准备了一些米麦但是其他汤水、柴草、道路、治安这些你总得要保证吧?但看看现在丰润的情形只怕他们自己恢复原状都还要一段时间更别说还有十万人过境人家怎么会气顺?” 冯紫英说的是实话永平府沿着官道在境内一百多里地的官道上安设了大约十个歇脚点柴草、热水、粥汤都基本上有保障但是一旦遭遇这种雨雪天气还是一样艰难像顺天府这边显然没有提前做这种准备而这些县里边也没有多大热情很多时候都是敷衍应付了事。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很担心这些流民根本在这种天气下根本无法抵达永平境内就得要崩溃。 这也是他提前来到丰润的主要原因。 起码有户部的人在能够和玉田、丰润这两县官员打一打招呼也许会有点儿效果不至于太难看。 现在流民都已经在路上了十万流民分成南北两线绵延数百里南线这边就是从香河——宝坻——玉田——丰润从那边传来的消息流民最前端已经要抵达丰润县城了而尾巴还刚出香河。 “还是大人仁义这永平府境内准备如此妥帖连当地人都说大人绝无仅有的仁慈父母官。”吴耀青奉承了一句。 “呵呵那可不仅仅是我仁慈没有山陕商人们的‘大方’我可变不出那么多粮食和布匹棉花来他们要到了低头如果没有这些东西顶多十日就得要冻死、饿死、患病而死。”冯紫英平静地道:“我的想法就是让这帮人能迅速变成劳动力让道路尽快修起来让铁厂、炭场、矿山尽快动起来让榆关港尽快繁荣起来保证辽东的供应我们没太多时间而山陕商人虽然和我目的想法不一样但是在客观上却是一致的他们想要发财赚钱我想要做成事情就这么简单。” “但不管怎么说大人这样做可以活命无数堪称仁义无双。”吴耀青却有自己的坚持“我是徐州人在徐州见过太多这样情形无论是兵灾还是天灾流民的四散流窜到最后能有七八成人活下来都算是不错了动辄饿死、冻死、病死的都是以千计、万计其实很多人都能活下来还不是因为没有保暖和粮食至于看病用药那都是次要的疫病大多还是饿出来的、冻出来的……” 冯紫英当然清楚冻饿之下机体免疫力自然下降疫病趁虚而入而没有良好的饮水和饮食那自然疫病更易染身这都是被现代科学论证过的只不过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被引起重视罢了。 前几年自己不是组织撰写了《防疫备要》朝廷也很重视但是更多地还是局限于水旱灾害之后的防疫像这种冬日里的流民跋涉寻常官员哪里还能管得了你那么多。 “行了耀青我们做事就不必讲这些在其位谋其政像在这丰润我就只能尽我所能提醒户部的同事再说多了可能就会引来不必要的嫌隙了但在永平府那就一切得按照我说的来。”冯紫英摆摆手“咱们还是做好咱们自己的事儿吧。” 一行人先去城中一家居之安客栈住下吴耀青这才代表冯紫英去丰润县衙打听户部官员行踪很快就问到了户部两名官员在城东的平安客栈住着这才投贴。 两名户部官员一名是总务司的副主事一名是吏员。 冯紫英能够主动递拜帖也是一种尊重这让那位副主事也是受宠若惊小冯修撰的大名可是名动京师谁人不知? 便是现在外放永平那也不过是暂时的谁都知道一旦小冯修撰一届任满肯定是要高升的到那时候更是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户部主事不过是正六品官员而副主事更不过是正七品官员作为正五品的冯紫英主动来拜会无疑是一种尊重和礼遇。 “我倒是谁原来是文起兄。”冯紫英在获知这位户部副主事的名字之后就忍不住感慨又遇上了一个自己有印象的历史名人文震孟三年前和自己一道考中进士文徵明的孙子只不过对方是考中了三甲进士但因为其祖父之名所以三甲进士观政结束之后仍然留在了户部。 其祖父文徵明和前世历史略有不同但又大体一致泰和帝年间便多次科考不中但却以诗、文、书、画闻名于世尤其是画艺和鉴藏更是名满江南与唐寅、徐祯卿、祝允明号称“吴中四才子”。 文震孟也算是大器晚成三十三岁也就是永隆五年与其外甥姚希孟一道考中进士但姚希孟考中看了二甲进士他则是三甲进士也算是一门佳话。 之所以能够有印象那也是以为历史上其祖父的名气加上他和姚希孟的舅甥同进士这段佳话又同是东林党人才能让冯紫英记住不过今世中没有了东林党而只有若隐若现的南党、北党和楚党。 “紫英好久不见了。”文震孟和冯紫英并没有多少交情但是其外甥姚希孟却与冯紫英死党许其勋因为同为苏州人关系十分密切所以文震孟与许其勋关系也还算熟悉。 “文起兄此番辛苦了如此糟糕的天气还要辛苦文起兄跋山涉水而来此番事了我把虎臣和孟长兄叫到一块儿咱们好好叙一叙。” 孟长是文震孟外甥姚希孟的字姚希孟因为与许其勋的关系与冯紫英也较为熟悉所以这既是同科又有许其勋的乡党关系所以这等情况下也都算是绕不开的圈子关系。 文震孟也笑了起来“紫英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好吧我听闻你在永平府杀伐决断说一不二这引入十万流民也是你一力促成这山陕商人真的对你们永平府贡献如此之大你才能为他们这般奔走?” 文震孟虽然是笑着说这番话但是话语里隐隐流露出来的一些意思冯紫英还是能听明白的。 文震孟和姚希孟舅甥俩应该说从人品能力上都还是相当不错的只不过二人都是江南士人平素自然不可能与作为北地青年士人领袖的冯紫英走太近相反他们和黄尊素、许獬、吴甡这些人都还走得比较近。 冯紫英没想到这文震孟还是有些脾气一来就点明自己似乎被商贾所绑架又好像跋扈过甚凌驾于知府之上看样子自己在永平府的所作所为还是有很多人看在眼里啊。 但话说回来从对方的角度来说似乎也说得算是比较委婉了。 这引入流民本来朱志仁就不太认可也是自己一力主导对方没有反对而已至于说被商贾绑架自己现在不是和山陕商人绑在了一起么? 起码在永平府大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不过这有什么问题么?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只要自己能控制得住山陕商人让他们不至于像历史上晋商那样和建州女真以及蒙古人勾结从传统的贩卖商人逐渐转化为实业商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庚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既要埋头拉车,也需抬头看路 “文起兄小弟感觉您对小弟在永平的所作所为有些看法啊。”冯紫英含笑问道态度悠然。 “紫英我知道你是天纵奇才开海之略愚兄甚是佩服但那不过是朝廷引导之策亦是利用江南本身就存在的商贾便是没有这等策略那些海商亦是要走私出海官府很难控制你这般更为详实周到的规划不但能为朝廷增收亦能有效规范海商行为愚兄是很支持的但是你在迁安的所为似乎就有些偏离了圣人之道了。” 文震孟也不客气“山陕商人唯利是图引导当然可以但是若是为其所用沦为其爪牙那就会令人不齿了愚兄此番言语恐怕有些不中听但发自肺腑绝无他意。” 冯紫英也相信对方并无恶意自己和对方并无私人恩怨而且文震孟和姚希孟都还算不上江南士人中的中坚力量。 一个三甲一个二甲姚希孟倒还算得上是右都御史刘一燝的弟子但文震孟在人脉关系上就只能说有点儿祖辈余荫了而起祖父文徵明虽然说在士林中颇有名望但是却因为任官时间很短在官场上并无多少根基。 “唔小弟明白文起兄的担心所在了不过文起兄觉得小弟是能为山陕商人所控制之辈么?”冯紫英笑着反问了一句。 文震孟有些迟疑他也不太相信这一点但冯紫英的举主乔应甲就是山西士人领袖之一而山陕商人以晋商为主现在看其在永平府的举动无一不是与山陕商人紧密合作难免会让人起疑。 在士人心目中都是商人可用但是却不能为其所制而商人势力无论南北都很强大这也是一种博弈文震孟也就是担心冯紫英也被那些势力强大的山陕商人所裹挟了。 “愚兄当然不希望如此但是贤弟在永平府推动大力开矿、建厂不但将大量军户转入商人名下矿场和工坊中而且还清理了大量隐户也一并转入现在更是要引导流民也为商人所用长此以往商人势力谁人可制?” 士人对商人的态度是很矛盾的既要借重其经济力量但是又要打压其在政治上的渗透内心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所以这种复杂的态度在每个时代每个群体甚至每个人每件具体事情上都有不同反应。 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大动作瞒不过人而且大量清理出来的军户、隐户都陆续进入商人开办的矿山、工坊中去劳作这势必削弱地方上乡绅们的影响力尤其是这些乡绅们现在都还没有能参与到其中来自然会情绪更大。 即便是北地士人中也多有对此颇为不齿更别说江南士人了不过在朝中的北地官员却是大多保持缄默因为他们很清楚永平府在开矿建厂的推动直接使得永平府的经济实力得到了长足提升商税上也得到了大幅度猛涨。 而且榆关港趁势崛起也表明了北方在开海之略上并非毫无应对之力大量铁料、铁器以及新出现的水泥源源不断的南运也表明了北方在面对南方咄咄逼人的经济攻势下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这个时代的士民都还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道理似懂非懂还有些模糊但是他们却也知道一个地方上缴朝廷的税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其在朝中发言权大小的一个重要因素。 江南士人为何在朝中能具备如此影响力那还是不是江南漕运供应了京师城巨大部分需求湖广士人为何能在江南士人、北地士人两分天下的情形下独树一帜?那都是有历史变迁的原因的。 湖广士人纵然不能与江南、北地士人相抗衡但是也算占据了一隅具备了相当影响力初去湖广籍士人的争气外更重要的还是在江南各类更赚钱的经济作物和商业大行其道的时候湖广的粮食产量日益重要很多时候从江南漕运京师的米麦都已经是湖广南下经运河转运京师了。 相比之下西南也好两广也好他们相对遥远的地理位置和不太便捷的交通运输制约了其经济影响力的发挥但是冯紫英也很清楚随着海运行业的迅猛发展两广一年三熟的水热优势也会渐渐显现出来加上其面对南洋的特殊区位其在朝廷中的影响力也会逐渐攀升。 至于说北地士人影响力为何可以和江南匹敌京师城位于北地腹地九边面对外敌入侵军事抗衡特殊性加上北地文风亦是不弱于江南这些因素也决定了北地在朝中的政治影响力不会消退。 “文起兄的担心我理解不过文起兄在户部也应该清楚我们永平府的现状历欠户部赋税甚多无他地方劣绅把持左右县里而兼并土地愈演愈烈借助各种手段躲避赋役并非府中官员不努力而是现实条件如此加之毗邻边地民风骁悍所以治安不靖不瞒文起兄小弟家眷来永平府的路上都曾经遭遇盗匪袭击而据我所知这些盗匪大多都是失去土地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不落草为寇者可文起兄觉得作为同知小弟能做些什么呢?” 冯紫英语气慢慢深沉下来眉目间也满是挥之不去的阴霾“没错动用巡捕和民壮清剿彻底肃清匪患这是小弟作为同知的应尽职责但是他们是自甘堕落而落草为寇么?这半年里府里也抓获不少这等盗匪之徒小弟随意选了其中十人来进行调查发现其中有其人都是因为家中贫病、歉收或者意外而欠账甚至亦有一二是被劣绅与官府中人勾结所谋最后失去土地却又无所事事难以糊口仅有三人属于好吃懒做本身就是游手好闲之辈……” 文震孟是户部副主事当然清楚永平府历欠多年这种情形在北地算是很常见的了好一些的府欠一两年两三年都很正常差一些的欠上七八年的都有。 “便是失地亦可去租地或者为大户所雇……”文震孟勉强应道。 “文起兄说是这么说但是你我都清楚一方面从原来有土地沦为雇农或者租地这其中的反差有多大大部分人也许能接受但是仍然有一部分人无法面对这个现实这是其一;雇农、租地稍有体弱者便难以胜任这地租加上赋役家中子弟多者身强体健者能勉力为之又或者心智机巧者能以其他谋生维系但那资质都属于中等偏下者恐怕就很难胜任了所以这等日积月累之下腹中难饱身上寒冷就免不了要铤而走险了小弟为此写过一篇文章专门发表在了……” “《内参》?”文震孟一惊。 “不《月旦谈》。”冯紫英笑了笑。 冯紫英的这些话并非信口开河而是做过一番调查的分门别类的做了一个统计罗列然后还写出了一篇文章来考虑到其敏感性他并没有直接送到《内参》而是寄给了周永春发表在了《月旦谈》上也在青檀书院中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文震孟也清楚冯紫英不是那等信口妄言之人没发《内参》而发了青檀书院的院刊《月旦谈》也说明冯紫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敏感性。 这等事情南北都不少见但是条件越恶劣的地方就越甚因为农民面对的各种灾害、贫病、意外的抵抗能力更差恶劣的环境下造就他们也更具有抗争性所以也极易引发民变、反叛。 “所以紫英觉得以山陕商人来开矿、建厂便能给这些人以一条谋生之路?难道说这些山陕商人就是善人那等矿山和工坊不也一样日夜操劳只怕未必比租地或者给人当雇工好。”文震孟深吸了一口气。 “起码多给他们一个选择吧。”冯紫英摊摊手“有句俗话说得好条条蛇都咬人矿山、工坊里去谋生能混一个饱饭给人雇工或者租地也差不多可官府对矿山、工坊起码更有约束力但对乡绅呢?” 这句话击中要害士绅的话语权可要比商人大多了士绅之所以有一个士字也就意味着他们多多少少都和读书要沾些关系而读书却是士人的根本也是立身之基。 相比之下商人纵然有影响力但却是无法和士绅相比的所以许多发达的商人才不会不遗余力也要让子弟去读书出仕或者买地成为田主以求二三代之后晋升为乡绅。 见文震孟无言以对冯紫英自然也会不得理不饶人“文起兄先前小弟说的这些也都在那篇《论新兴阶层与当下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变动模式——从永平府工矿产业的发展说起》文章中若是文起兄有兴趣不妨一看说来说去我们也是迫于无奈北地经济远不及江南这是不争之事实可朝廷现在财力枯竭面对周边敌人越多如何来应对总要求变寻找出路才是……” 庚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套路 文震孟的脸色也慢慢缓和下来冯紫英并没有得寸进尺而是更坦然地解释观点有分歧很正常士人之间的争论再常见不过了他文震孟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也罢此事事了之后愚兄回去之后定要去拜读贤弟的大作。”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起兄大作不敢说但是小弟却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如果说开海之略是站在前人的基础上所出但这一次在永平府所感所写却是小弟一番心血以前在翰林院不觉得只有到了下边儿才能深刻感受到大周最底层的这些具体详实的各种问题也才能明白州县所要面对的种种难处而不是单纯的朝廷各部所统计起来的各种数字。” “哦那紫英你的意思是这永平府一年对你意义巨大?”文震孟之前也对冯紫英以二甲进士和庶吉士身份外放大为不解甚至他们这一科的进士都是难以理解。 就算是冯紫英在开海之略上风头太盛引起前几科的前辈们不满但是他有齐永泰和乔应甲作为靠山不去吏部、户部和即将成立的商部也完全可以选工部或者刑部这些较为靠后的部门中去沉淀积累两年何必要主动求外放来避嫌?那付出代价实在太大了。 但现在看来似乎冯紫英是早就谋定后动并非完全是因为受到了一些外界压力这更增添了文震孟的好奇心。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小弟一直很赞同这个观点如果你不能对一州一县的实际情况真正掌握了解哪怕你当了六部尚书或者阁老要对这个国家朝廷做出决策你心里都是没底的。” 冯紫英的这番话无疑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观点当下朝中诸公亦有不少是没在州府这一级干过的许多都是直接在六部和都察院里慢慢打熬资历顶多也就是到省这一级的布政使司或者提刑按察使司干过然后就直接踏入六部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文起兄其实也可以到州县去体会两年不管实在江南还是湖广抑或北地绝对是大有裨益的。” 文震孟点点头“贤弟这般说愚兄倒是真的有些兴趣了不过此番咱们还是先把这流民之事解决好吧这等天气之下十万流民跋涉数百里恐怕麻烦很大。” “当然这才是当务之急小弟此番前来就是担心流民在路途中会遭遇困难在永平府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帖但顺天府这边小弟是真的不太放心。” 冯紫英步入正题“不知道文起兄这一路行来香河宝坻这边情况如何?” 文震孟迟疑了一下“流民行进速度可能慢了一些因为天气原因有所延滞加之老弱妇孺进行一段便需要休息……” “文起兄他们的进度起码比原来预定的慢了近五天我们那边早已经准备妥当沿线安排了九个安歇点柴草、木架、热汤、粥饭一应停当可从香河到丰润这里我看顺天府这边县里都不太上心啊。” 文震孟也有些尴尬他只是一个户部总务司的副主事要说来督促这些香河、宝坻、玉田、丰润几县的事务显然就有些力有不逮了。 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人家的本份儿活儿要说也该是户部和顺天府的事儿和这几个县关系不大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尽义务户部和顺天府里能给多少补贴?没准儿几县都还要自己帮补一些自然没有热情。 “紫英你如何知晓香河、宝坻那边儿不太上心?”文震孟搓了搓手犹豫不定。 “文起兄这么大一桩事儿对我们永平府来说可是天大的事儿朝廷旨意我们可都是令行禁止的论理前部都该过了沙河渡口了可现在我们都一路走到丰润了还没有见前部人影儿这样拖下去十一月中旬都未必能走到啊那个时候天气会更糟糕许多人怕是……” 冯紫英没说下去但文震孟却明白许多老弱只怕就熬不过去路上既劳累又要顶风冒雪若是心狠一些的还巴不得如此起码可以减轻许多负担但是冯紫英的态度让文震孟心里也是颇为触动。 “紫英我也是一路过来的说实话玉田和宝坻那边都没怎么准备但是你也知道我只是户部官员不是都察院的而且顺天府那边现在府丞出缺府尹会甫公那边唉……”文震孟叹了一口气。 会甫公是指府尹吴道南江右名士文才过人不但叶向高很欣赏而且与方从哲过从甚密所以明明就不是一个擅长实务的角色干过礼部尚书都没问题但是要让他干这顺天府尹就真的太为难他了。 “户部那边难道没和顺天府沟通交涉过?”冯紫英皱眉若是这户部撒手顺天府不来气这桩事儿就真的棘手了这南线如此北线岂不是更糟糕? “崔公安排魏郎中去过但顺天府那边治中梅大人事务繁杂可能就没太多过问多是交办给了各县。” 冯紫英猛然醒悟过来急声问道:“梅之烨?” “嗯是梅大人现在负责粮储杂务这一块吴大人基本上是不太过问这般俗务加之府丞出缺所以许多事务都是由梅大人来负责安排怎么紫英和梅大人很熟悉?梅大人是湖广人嗯与文弱、梦章他们可能要熟悉一些。” 文震孟还以为冯紫英真的和梅之烨相熟却不知道这里边的原委。 可领! 冯紫英苦笑能不熟么?只不过这个熟和文震孟理解的“熟”不太一样。 人家退婚的未来儿媳妇却要马上给自己当媵了纵然是梅家退婚在先但是却骤然变成嫁入冯家为媵这很有点儿示威打脸的味道无论是谁只怕心里都不是滋味梅家是湖广名族梅之烨又是个好面子之人只怕心里更为窝火。 只不过冯紫英从未想到过自己居然也还会与梅之烨有这样一番交织自己就在说再怎么顺天府不上心这毕竟是为其减轻压力居然这么轻慢原来这里边还有如此隐秘。 见冯紫英表情有些诡异文震孟讶然:“紫英怎么了?” “嘿嘿这位梅大人我倒是不熟悉只不过这里边……”冯紫英摇摇头却不再言语。 文震孟颇感吃惊冯紫英虽说风头太劲有些遭人嫉妒但是梅之烨都什么年龄了四十岁之龄比自己还要大几岁也是才从翰林院出来升任顺天府治中照理说不该和冯紫英有什么冲突才是。 而且冯紫英和湖广士人素来亲善像官应震是其老师柴恪对其甚是欣赏也和其父相交莫逆冯唐出任蓟辽总督很大程度就有柴恪的推荐之力而年轻一辈的湖广士子如杨嗣昌和贺逢圣都是与其相善怎么这梅之烨难道还能有什么恩怨不成? 但看到冯紫英不太愿意说文震孟也不好深问。 “其实也没什么我和梅大人并无往来只不过家眷……”冯紫英耸了耸肩这等事情人家日后回去问一问便知但自己却不方便多说。 文震孟知道这是私事心里安定下来但却也对梅之烨有些看法难怪顺天府这边准备如此粗糙疏忽进展缓慢拖沓这里边还有这层因素在其中但是因私废公那就有些不合适了。 沉吟了一下文震孟这才道:“既如此紫英有何打算?” “小弟希望文起兄能帮小弟一把既然顺天府衙那那边不好接洽能否请文起兄与小弟一道去丰润、玉田以及宝坻几县去 拜访一番请各县能多加派一些人手和物资尽可能把路上的各种不备考虑周全一些以便于流民能尽快抵达目的地这样既能减轻各县的压力我们永平府那边也能早日了结这桩任务向朝廷交差。” 冯紫英的建议让文震孟有些踌躇他一个户部副主事也不过就是正七品官可顺天府的县都是京县知县都是正六品便是县丞都是正七品和他平级他这个户部副主事人家买账不买账真不好说。 若是去了碰一鼻子灰办不成事不说而且也会大伤颜面。 “文起兄口口声声说要做实事此番小弟亦是想要为京中流民和朝廷做一番事情但求文起兄出面协助一把其余亦由小弟出面来说和这恐怕不为难文起兄吧?” 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文震孟。 文震孟也是被逼上梁山了这等情形下若是自己还要退缩只怕真要被此人看轻了“也罢就依紫英所言也不必紫英当先这是朝廷交代下来的事务我自然不会退缩紫英只需要一道表明姿态即可。” “好我就知道文起兄是个耿直人不会在正事上退让小弟甘附骥尾若是有什么需要小弟出头扛上的小弟绝不后人。”冯紫英猛地一击掌“那我们今日就从这丰润县开始?” 庚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有心人 “吉田你觉得此人如何?”进入房间之后苏妙收敛起来了先前的清冷气质取而代之的一种深沉的阴郁感一只手却捏着一把小一号的折扇轻轻玩弄着。 “小姐对此人很感兴趣?”宛如入鞘刀锋一样的男子也隐匿了他身上浓郁的凛冽杀气皱着眉头道:“此人武技很普通他身旁那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倒是不能小觑不过如果突袭的话她躲不过我三式如果正面相遇三十招之内她如果逃脱不了我便能击杀她。” “那另外几人呢?”苏妙饶有兴致地道:“冯铿不是以武技见长这我知道但他能却能让一帮民壮击退蒙古骑兵虽说是倚城而守但是数倍敌人依然未能得手倒是让我很好奇总要弄明白对方胜利原因心里才踏实。” “会不会是其父专门派了亲卫队来保护他……”吉田秀次不太相信一个文臣能有如此胆魄和韬略皱起眉头“那个黑面年轻人倒是像一个武士他身上的杀意应该是无数次战场拼杀中锤炼出来的另外一个人很普通看不出什么另外三人应该是中原武林高手但水准不算特别高我一个人可以以一敌二击败他们但要杀他们比较困难以一敌三的话我没有把握。” 击败和杀死对方是两个概念吉田也是用这种方式来介绍对手的水准。 “吉田冯铿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太阁逝世之后家康将军转向一直到现在但秀忠将军和家康将军看法不一当下国内仍有不服将军之人蛰伏但将军却又不能施之以武所以借助外部战事来确立武勋也是秀忠将军的一个选择……” 苏妙的话让吉田秀次默默点头他们一行人此番受胁坂安治的命令北行主要就是要全方位了解大周和北面的蒙古人、女真人之间的对抗情形。 “小姐我们离开中国太久在中国境内已经不再像十多年前文禄庆长之役之前那样得心应手了。”吉田秀次摇摇头“我不清楚寺泽将军他们此次进军江南的目的但是何等袭扰意义不大如果秀忠将军只是以这点兵力那么连牵制作用都难以实现。” “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只能慢慢来。”苏妙平静地道:“胁板大人要求我们收集一切我们能收集的情报本身也就是为长远考虑三千兵力连袭扰都够不上一时间得手说明不了什么秀忠将军也许是利用他们来试探大周比起二十年前的状况如何了但现在看来某些方面大周已经比二十年间还差了许多但是大周毕竟如此之大人才辈出我们不能小觑。” “小姐你是说这个冯铿?您未免太高看他了吧不过是借助父辈余荫的一个文臣或许还是有些能力的但是您要说能对我们有什么威胁影响我可真没看出来。”吉田秀次不以为然。 “哼吉田偏见蒙蔽了你的眼睛想想永平新军能击败蒙古人就知道不简单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一旦我们真的要和大周开战我们急需要掌握每一支部队每一个文臣武将的基本情况甚至包括他们内部的各种复杂关系以便于我们能确定我们拿出最合适的对策。” 苏妙的话让吉田秀次吃了一惊“小姐寺泽大人他们并没有能力向中国发起进攻吧?” “现在当然没有但是日后呢?”苏妙冷然“文禄庆长之役因为太阁的过世而功亏一篑但是朝鲜的孱弱和大周的力有不逮我们已经可以略窥一斑了秀忠将军如果要想继承家康将军的辉煌要想证明德川家可以取代丰臣家成就大势就必须要继承太阁遗志继续前行否则何须让寺泽和胁板大人他们有此番行动?” 苏妙的话让吉田秀次一时间不语国内对家康将军取代丰臣一脉还是有些看法的毕竟太阁一统日本成就辉煌大业家康将军有坐享其成的嫌疑而且现在太阁还有秀赖所以国内支持秀赖的也不少这也让家康将军不胜烦恼和忧心。 “现阶段我们是需要了解评估大周的真实实力这十多年我们日本几乎没有怎么关注中国之事他们内外环境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像建州女真的崛起我们可曾预料到过么?现在其对大周的压力甚至已经超过了蒙古人辽东已经取代了蓟镇和宣府成为大周最精锐的军镇就是为了对抗建州女真呢其势必影响到我们对朝鲜的攻略……” 吉田秀次终于点头:“那小姐的意思是……” “这个冯铿是蓟辽总督冯唐之子而永平府又是中原物资输往辽东的咽喉要地其在这里担任同知而且还击败了蒙古人入侵其人有大志不可小觑现在我们去辽东了解情况不现实但可以通过对永平府的布局了解来一窥大周辽东乃至蓟镇各方面的情况……” 苏妙沉吟了一下“吉田你可知道此番寺泽、九鬼和胁板他们出兵江南就是应建州女真之遥?” 吉田秀次大吃一惊“您是说将军和建州女真结盟了?” “这却不是我知道的了我只知道建州女真那个首领努尔哈赤也不是简单之辈他能拉拢蒙古人为其所用自然也希望拉拢我们为其所用觉得所有人都愿意当其棋子吧。”苏妙美眸中掠过一抹精芒“但到最后谁利用谁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吉田秀次没有再接这个话题而是径直问道:“那小姐要吉田现在做什么?” “你去跟着那个冯铿看一看他此番进入顺天府做什么据我所知大周地方官员轻易不得离开本境他却微服进入顺天府必有重要之事我们只要全方位的了解对手才能让我们日后在面对他时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决定。” 轻轻一合那柄小折扇苏妙目光转为深沉:“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冯铿未来会成为一枚重要的棋子。” “棋子?”吉田秀次不解。 “世人皆为棋子汉人有一句话蜗牛角上校雌雄石火光中争长短。看似是对大家计较争夺这些利益的一种鄙薄但是你我皆凡人都避免不了世情俗务所以蜗牛角上也好石火光中也好都一样要尽力去争去做而寺泽和胁板大人何尝不是如此?”苏妙幽幽一叹:“所以我们都是棋子冯铿也一样如何把准这些棋子的走向便能助我们这些棋子做出正确走向。”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了很多有心人的关注单单是这一趟顺天府诸县的微服之行就让很多人盯上了他。 此事的他正在于文震孟一道拜会丰润知县刘思诲。 “难得啊紫英你这屡过我丰润却从未驻足停留今日却怎么贸然来我丰润也不怕都察院弹劾?” 刘思诲是江右赣县人典型的江南士人三十八九岁年龄要比文震孟都要大一截称得上是冯紫英的长辈了而且刘思诲和周永春、毕自严皆为同科进士关系都还不错而周毕二人现在是青檀书院的山长和掌院冯紫英更是青檀书院的骄傲所以虽然刘思诲只是一个正六品比起冯紫英品轶要低两级但是私下里托大称一声紫英并无不妥。 “忠甫兄就莫要吓唬紫英了他现在都被这流民之事弄得焦头烂额了要不怎么会来你这里求援?”文震孟虽然之前对冯紫英的请托有些踌躇但是一旦作出决定却不会敷衍了事而是正经八百的向对方告知难处。 “哦?是为流民过境而来?”刘思诲其实已经料到了冯紫英和文震孟来意本来文震孟就是户部总务司副主事虽然还没有来拜会自己但是二人联袂而来他当然就明白了意图“据我所知流民应该还在玉田那边还没有到我丰润境内吧?” “的确还没有到丰润但是估计两三日内就要进入丰润但是从现在流民在香河、宝坻和玉田境内情况来看不太好因为天气骤变宝坻和玉田境内的流民以为缺乏宿营避风遮雨的棚架草料生病极多而且粥汤亦是准备不足而在时间上也已经拖后了接近十日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这帮流民会在丰润驻留时间更多……” 来之前冯紫英就和文震孟有过商计冯紫英唱红脸文震孟唱白脸否则像刘思诲这等也是辗转多地当过知县的不会随意被说动。 现在丰润经历了科尔沁人的袭扰情况也很不好不少流离失所的民众也还没有得到安置弄得刘思诲也是烦躁不已现在要让他来关心外地流民过境到永平府的事儿他怎么可能认真? 要让他认真对待只能要别出奇兵。 庚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遇刺 “要在丰润驻留更久?”刘思诲皱起眉头“文起户部给我们各县拨付的赈济粮寥寥无几而且府里还转移了一大部分给密云、怀柔、昌平这些北部州县我们落到手里更少这些流民要过来根本不够用如果再要不走那我只有让民壮驱赶了。” “忠甫兄你这样做恐怕不合适吧?”文震孟抗声道:“户部是把足额粮食拨付到了顺天府的至于你们府里如何安排你应该向府里反映流民过境也不过就是几日时间也是因为你们这几个县准备工作不足才会导致流民行进速度缓慢人家永平府那边早就准备妥帖这两相对比差别太大了。” 刘思诲脸色不善瞪着眼睛看着文震孟文震孟也不甘示弱一样虎视眈眈。 原本文震孟是打算唱白脸的但是谁曾想这刘思诲说话太过分而且还把矛头指向了户部这就让文震孟不能忍了。 “文起你这是来找茬儿的不成?你还不是御史等你到都察院干事儿才能说这些也不为迟!”刘思诲毫不客气的反击。 “我是户部安排来检查督导流民迁移的官员自然有权力义务指出问题你是丰润知县虽然流民尚未到但是一路看来你们基本的准备工作都没有开展如何应对流民过境?你们这样做必定会造成不良后果贻误大局我给你提出来难道不对么?” 文震孟铿锵有力的话语让刘思诲既感到羞怒又觉得理亏的确这段时间他的心思都放在督促自己县里民众的安顿问题上了其他地方流民过境不是自己本份儿工作而府里也不来气他自然就松懈了。 但要说来府衙也是安排了的只不过力度不够而已但最终出了状况追究责任起来首当其冲肯定是县里边。 见二人顶牛冯紫英心中暗笑原本说自己来当红脸现在可好角色调换自己就来当白脸了。 “忠甫兄文起兄莫要生气都是一心为公何苦闹得脸红脖子粗?”冯紫英起身一揖“忠甫兄文起兄也是心忧国事我们也理解当下丰润的难处顺天府里拨付粮食不足但请县里先行动用赈济粮准备这边我会立即上书给户部请户部再增拨若是户部没给够我以我个人作保定当给丰润补齐如何?” 冯紫英的干脆态度让文震孟和刘思诲都为之一惊。 要从户部再要增拨难度可不是一般化的大定了多少就是多少岂会因为你下边有难处说多要就多要? 更何况这是顺天府里扣留了一部分转给情况更糟糕的密云怀柔几个州县去了也不是谁私吞了。 “当真?”心念急转刘思诲立即接上话道这等事情是避不过去的从刘思诲角度来说他也只是希望能节省几个算几个毕竟丰润这边流离失所的民众数量也不少多留几分粮食就能多解决一些麻烦。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岂敢在忠甫兄面前妄言?” 冯紫英对去玉田和宝坻都不抱多少希望了流民已经在路上现在再要他们从头开始来安排时间拖了问题更大也解决不了还不如请丰润这边尽可能做好周全准备自己和流民代表沟通请他们再熬一熬坚持到丰润境内就能缓一口气。 “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刘思诲当然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开出如此优厚条件冷哼了一声:“紫英你说。” “粮食问题是大问题我承诺予以解决但是现在天气寒冷流民千里跋涉辛苦疲惫我希望忠甫兄能在丰润境内设立三到四处歇脚点尤其是在玉田和丰润交界处设立一处歇脚点准备足够的粥汤、热水、柴草和木架以及必要的药材和郎中以便于老弱妇孺和患病者能得到必要的休息让他们能稍微缓一口气之后再继续前行……” 听闻冯紫英提出这样一个不算条件的条件刘思诲和文震孟一时间都为之失声。 这根本就不算条件而只是要求县里多几分落实罢了本身当初朝廷确定此事的时候也就有这些要求只是没有这么细化详尽罢了都如果是经常干这一行的应该都能想得到该如何来办好。 脸色复杂刘思诲叹了一口气“紫英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啊若是这等条件我都还不能满足那我这个官似乎也就当得有些有愧于人了。好我答应了我会安排下边人安排三处安歇点准备足够的木棚或柴草起码每日能够容纳两千人休整足够的热水粥汤至于郎中和药材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了也请紫英多谅解丰润条件有限县里现在也是一屁股烂事儿……” 刘思诲官声不错这一点冯紫英也有所了解进士观政之后曾任临淮知县在凤阳那边官声颇佳也算是一个较为务实的官员这也是他前次南下江南时在金陵无意间听闻的。 在冯紫英看来对大周朝的官员真的不能要求太高只要能做事愿意做事儿就足够了至于私德往往私德甚好的却在能力上不足又或者过于清正古板反而做不成事因小失大。 刘思诲不属于此类冯紫英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来赌了一把还好成了。 从丰润县衙里出来文震孟就忍不住慨叹:“紫英你这样做可知道会给自己添太多负担?山陕商人那边就那么好说话?” “文起兄流民马上就要进入丰润我的人了解宝坻和玉田那边的准备很糟糕如果丰润这边也是那样三分之一的人恐怕都熬不到永平这边所以丰润是很多人的极限了我不愿意去冒这个险真要出了乱子就要花更大的代价才能挽回……” 冯紫英淡淡地道:“忠甫兄还算是能做一些事情的官员了宝坻和玉田那边我不抱希望所以只能这样以退为进……” 文震孟也是叹息不止在来之前他就感觉到顺天府这边的官员不太配合之前还觉得是不是因为冯紫英提到的梅之烨的缘故现在看来不完全是如此。 这几个县受到蒙古人的袭扰影响比预估的更大但顺天府那边却似乎不太了解一味考虑北面去了没有更多考虑这边的难处所以这边的官员都有怨气。 “那宝坻、玉田那边……”文震孟迟疑了一下。 “还是要尽一下人事不如这样文起兄辛苦你跑一趟宝坻能做到什么程度到什么程度玉田这边是最棘手的我得督促着这些流民尽快动起来但玉田县里也要花一些力气才是就由我来……” 文震孟当然清楚玉田这边是最糟糕的过了玉田县城的流民前部大概有一万多人正在逶迤向丰润前行而在玉田县城左近的就聚集了接近两万流民从宝坻过来的路上大概还有一万多流民。 可玉田县这边基本没有怎么管除了派出了民壮和少量粥饭外几乎就是放任自流。 和文震孟分手冯紫英也才舒了一口气。 宝坻那边他是不抱希望的玉田这边也需要花些心思看看能不能寻找到这些官员的弱点让他们能实实在在做点儿事情。 “玉田知县郭止规彰德府人此人在玉田知县位置上已经五年为人迂腐重规矩不好实务好沽名钓誉……” 听见吴耀青的介绍冯紫英就觉得头疼。 他是最怕和这类官员打交道的了自以为清正廉洁但本质却是无能不好实务的言外之意就是不喜欢做事一个沽名钓誉更是说明此人的心态。 这等人而且往往还不怕你上边儿压他甚至以违抗上司命令为傲自诩强项。 “走吧再怎么也要去见一面成不成我们也就要尽一番心意。”冯紫英也在考虑如何对付这类官员。 事实上这类官员在各地和朝中都不少但是他们很多还都是进士举人出身典型的高分低能甚至处理政务还远不及他们自家幕僚和麾下的一些吏员但他们却能执掌权柄。 从丰润到玉田距离不算近在沽河渡口等船时冯紫英就看到了河对岸黑压压一片三五十人成群的流民扶老携幼散乱的分布在整个河对岸的高地上。 有些扛着袋子有些背着包袱更多的还是挑着担子这些人群中能有大车的极少基本上都是靠背扛肩挑来把自己家中唯一一点儿家底儿带着出走。 河这边的人一样不少先行渡河过来的不少就在河岸边上休息紧挨着渡口的是一处山坡山坡背后一片榆树林枯黄的杂草沿着河岸蔓延许多走累了的流民甚至不顾地湿寻一处稍微干燥一些的地方用身上的皮子或者搁一堆草便垫上就躺下休息了。 冯紫英催马上前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这里已经属于玉田了而河岸那边则属于宝坻都几乎没有人管。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勒马回转“走吧回县城我该去见见郭知县了。” “嘣嘣!”声响在喧闹的河岸上显得那么不经意。 庚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吉田秀次已经注意到两个男子很久了。 从玉田县城出城时跟上冯紫英时吉田秀次就觉察到了似乎不知自己在跟踪这位小冯修撰。 他不清楚冯紫英身边的护卫们有否觉察但似乎他们仍然一路疾行沿着玉田到宝坻的官道策马而行。 野地里总有那么一两条若隐若现的身影远远地缀着哪怕是吉田秀次仔细观察也有几次丢了对方的踪影若非能够确定对方也是跟随冯紫英一行而来吉田秀次觉得还真有点儿不好发现对方。 对方应该是三到四人因为距离太远而且似乎对方也在有意隐藏形容而吉田秀次也不希望自己露了行迹所以他也只是保持着一定节奏跟上。 在玉田县城到沽河渡口之间的一处驿站外吉田秀次终于再次发现了对方。 这里有一处深井加上地势平坦所以玉田方面也在这里设立了一处粥棚所以接近千人簇拥在这里很容易隐藏身形。 吉田秀次出门之前便已经换了衣衫虽然和这些流民的打扮还有些区别但是这条官道本身还有其他商旅所以混杂在人流中他能轻易的跟着冯紫英一行人并小心观察。 他注意到有两个人和最初自己发现的一人不类这说明对方起码有三个人而且两个人身材中等但是都背着一个破布裹着的匣状物件看不清楚具体形状但吉田秀次怀疑应该是弓箭不过外边用了其他物事做掩盖。 大周不禁刀剑但是却对弓弩和甲胄控制极严随身携带弓弩这一类远射武器随时都可能遭遇官府衙役的查缉无论是什么身份都需要拿出必要证明文件才能携带。 这立即引起了吉田秀次的警惕。 携带弓弩可不是什么好征兆这往往是偷袭暗杀的动向虽然还无法判定冯紫英日后的走向但是至少在目前己方是不愿意见到其突然死亡的这不符合幕府当下的利益。 吉田秀次无从判断对方是什么来头但是冯紫英既然作为永平府的同知而且名声颇大自然也免不了有政敌和利益受损者刺杀袭击都在所难免所以这也很难判断。 好在冯紫英一行也很警惕尤其是在这种人声鼎沸情况复杂散乱的情形下他几乎是一直保持着移动即便是和人说话也基本上是说几句后就中止而其他几名护卫也十分警惕一直在监视着四周而那个女子更是一直在冯紫英身畔来回走动明显是要干扰可能出现的远距离袭击。 这种情形下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吉田秀次觉得应该是自己怀疑那二人并没有寻找到合适的机会或者是担心这种环境下刺杀得手困难且易被人发现抓获。 所以吉田秀次才会一直跟着冯紫英一行人到了这沽河渡口。 一到沽河渡口吉田秀次便发现这一处对于刺杀者来说要比在前一处方便许多。 首先那一处土丘和周边的树林极易隐蔽两边地势略有起伏;第二河岸人员杂乱既有流民又有等待过河的驮队和马车更有以渡口作为做营生的贩货摊点格外热闹而杀手刺客的藏身地和后撤线路都能有更多的选择。 尤其是那一处高地和树林最适合弓弩手的藏匿距离河岸不远而且连绵逶迤断断续续一直有两三里地若是没有三五十人你根本无法包围搜寻如此大一个范围。 正因为一看到这种极易埋伏袭击的地理环境吉田秀次就立即提高了警惕开始下意识的替冯紫英一行警戒。 很快他就确定了两处可能会成为刺客埋伏的所在位置。 一处是紧邻河岸的枯草丛中这一路枯草茂密蓬松而且也按着河岸高地一直绵延到山坡边儿上而灌木林正好完美的和这些草丛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一个草丛——灌木——乔木林的巧妙过渡。 另一处就是刚好处于后山坡的树林边缘部几处小起伏形成了山丘正好可以遮掩住下部的观察视线但在这里正好可以居高临下最大限度发挥弓弩的优势。 一进入状态吉田秀次就开始努力地搜寻着目标。 两处都是危险所在在吉田秀次看来山坡中段的山丘树林部是最好的弓弩手埋伏地凭藉地势优势加上树林遮掩弓弩手可以毫无顾忌地展开攻击而且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可以在敌人发现之前迅速通过树林逃生。 所以他在确定了情况之后便立即向山坡处搜寻而去但为了防止自己的行迹也被对手或者冯紫英一行人发现他不得不放慢速度甚至借助来来往往的流民掩盖自己的动静。 当他刚来到山坡下沿着山坡侧面的小径急速向上攀登寻找可疑动静时便听到了“嘣嘣嘣嘣”连续不断的弓弦崩响声心中一个激灵陡然跃升而起只见一个黑影站在树枝中段一个摆出了一个箭步前脚踏在一处分叉处另一只脚死死蹬住树干从掣箭道到引弓再到扣弦瞄准爆发宛如行云流水格外流畅。 而另外一个人则是径直摆出侧面而视的架势同样引弓搭箭猛然爆发。 树上树下二人显然是熟手配合得十分默契两工交替爆射一口气射出了七八支箭矢。 冯紫英策马刚来得及转回就一眼看见了一匹枣骝正小跑着而来马背上那道身影也让他意外惊喜。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马背上的女子没好气地道:“你来得我来不得?” “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冯紫英笑了起来话音未落一抹乌光破空而至“小心!” 两枚箭矢几乎是不分轩轾的奔行而至冯紫英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肩窝部便被凶猛一击射中痛得他忍不住大叫一声猛然坠马。 而另外一支箭矢则略低似乎是吃准了冯紫英的后续动作稳稳的封死了冯紫英翻身落马的角度如电闪雷鸣悄然而至直奔其咽喉。 在冯紫英身旁的那个女子反应显然比冯紫英更快腰间弯刀“哧溜”一声飞旋而出正好迎上那一枚箭矢瞬间箭杆箭簇都被这一波乌金弯刀的怒发之下搅得粉碎成末。 没等冯紫英落马那边埋伏在枯草中的两道身体陡然扑出兔起鹘落几仗距离眨眼而至手中一刀一剑泛起漫天剑气刀光席卷而至。 正在冯紫英身旁一丈开外的几人这才如梦初醒肝胆俱裂般的怒吼着一跃而起一个男子手中的狭锋长刀骤然化为重重青波率先迎上了那使剑的刺客罡风剑气激荡在一起倏分倏合。 而布喜娅玛拉的圆月弯刀早已经将另外一名持刀的刺客彻底圈了进去凄厉的双刀碰撞在一起两道人影也在空中盘旋交击。 尤三姐原本实在冯紫英的左侧她自认为自己算是十分谨慎了几乎是一直在冯紫英身旁来回盘旋就怕这人群中会夹杂有刺客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敌人竟然凶悍如斯居然可以直接调用弓箭手来伏击。 这大大超出了尤三姐的想象。 江湖中人几乎无人使用弓弩因为寻常行走江湖携刀带剑都很正常官府也不会太过难为但是弓弩这种东西既不好藏匿大明一旦被官府发现那就是一场祸事。 正因为如此江湖绿林中高手辈出但是却鲜有用弓弩这种明显属于军方的武器这才让冯紫英一行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点疏忽大意几乎就是致命的看到冯紫英应声落马尤三姐肝胆欲裂娇叱声中手中长剑化为朵朵亮火直接正面碰上了仍然不断爆射而来的箭矢死死将冯紫英护在身后。 布喜娅玛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时候保护住冯紫英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一旦冯紫英有个三长两短那么这个被冯紫英推动的事务围绕冯紫英在逐渐成形的架构都会彻底崩溃。 敌人显然也会冲着这一点来的至于这些刺客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角色一旦冯紫英出了事儿便是斩杀了他们也毫无意义了。 圆月弯刀猛然爆发连续三刀硬扛硬生生将那名使刀武者逼得彻底退出布喜娅玛拉这才高喊一声:“赶紧走敌人有弓弩高手在伏击你去那边山坡后……” 一时间河岸边上乱成一团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少数靠近在冯紫英一行人身边的流民们才看到了这一幕但是究竟是谁刺杀谁会不会遭遇池鱼之灾都只是引来一片惊慌。 圆月弯刀再度发威死死压制住那个狭锋刀刺客让其近身不得退缩不能汹涌的刀气弥漫横空直透肺腑让他也是惊骇莫名只是从哪里钻出来一个高手其武技远胜于其他几人可以说功亏一篑全因此女!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疑点 做了这么多准备没想到这种事情还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冯紫英被那凌空而至的一箭射中坠落马下时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作为一个穿越者最看重的是什么当然是自己的性命了所以从下江南开始冯紫英就格外重视自己的安全问题。 如果说下江南时不遗余力物色护卫保护自己还是因为本身开海之略会对江南一些势力的利益有损另外林如海的巡盐御史身份本身就是高风险位置自己掺和其中免不了会有池鱼之灾所以这种准备说得过去。 但在确定去永平府担任同知时更是组建了一支规模不小的护卫队伍甚至还包括自己家眷这就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虽然朱志仁也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是冯紫英清楚很多人内心都是不以为然的别说你一个小小五品同知就算是四品知府们好像也没有谁像自己这样大动干戈草木皆兵的样子。 京中尚书侍郎们虽然身边也有一二护卫但是也都达不到自己这个架势按照冯紫英自己的评估自己这种护卫力量几乎要赶得上内阁阁老们了。 当然军中武将们的护卫力量是另外一回事毕竟他们长期在边境和敌人作战而且一旦被狙杀会给整个军镇都带来极大影响所以像九边军镇的总兵和总督们身边护卫力量都十分强悍。 有时候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疑心过甚或者大惊小怪了纵然自己触及了一些人利益但是在大周朝谋杀官员那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不但都察院、刑部要介入便是龙禁尉也责无旁贷必须要一查到底永不销案。 而敢于谋刺官员者几乎都是要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了这种情形下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谁会轻易做出这种事情。 但今天他总算明白了穿越者既有无数福利自带主角光环那么自然也就会承担相应的风险终于还是兑现了。 肩部剧烈的撕裂痛感让他几乎要挤出眼泪来了但在坠马的同时他的右手也掣出了腰间的窄锋刀必要时的搏命一击他需要做好准备。 他不相信对方只是这么一箭就简单结束了既然敢来谋刺肯定还会有后续跟进的杀招才对但尤三姐和其他三名护卫不会熟视无睹。 坠马落地的那一刻他有些蒙在那一箭巨大的冲击力之下他重重坠地摔得他七晕八素此时的他也要无比的感谢尤三姐出发前替自己的准备。 菲薄的圆形钢片分别替自己在胸前、背心、肩头、下腹、腿部几处要害和容易被袭击的部位缀上这种精心磨制的钢片是制铁工坊中的产品重量很轻巴掌大小一片但不可能护住全身。 冯紫英一直觉得这是一种心理安慰真正在战场或者遭遇突袭能发挥多少作用真不好说。 但现在冯紫英意识到这种东西有时候还真的不可少尤其是这种野地里的行进遭遇远距离射击时效果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箭簇击破了钢片嵌入了冯紫英的肩头虽然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晕过去但是他还是能感受到那一块肩甲钢片起到了极大的缓冲作用。 对方的箭矢刺入自己肩头不算太深估计就在一寸左右而如果没有这一层钢甲的遮护只怕这无比凶猛的一箭可以轻而易举的射穿自己的肩胛骨撕裂整个肩部的骨骼、筋脉和血肉。 在看到了冯紫英的护卫疯狂扑上围攻时两个刺客就知道已经丧失了最好的时机甚至他们现在连脱身都很困难了。 那个一把古怪黑色弯刀的鬼女人在刀法上的力道和技艺都已臻化境死死的压制住了使刀刺客让他难以脱身。 另外两名护卫则牢牢的圈住了另外一名使剑刺客左良玉和另外一名护卫则已经挡在了落马的冯紫英面前与尤三姐一道封住了连续劲射而来的箭矢攻击。 看见如带雨梨花般惶急的那张姣靥灰蓝的眼眸中的紧张恐惧让整个瞳孔似乎都有所放大一只手搀扶住自己一只手还挥舞着宝剑而左良玉则是灵活地将马拉了过来遮挡在冯紫英和尤三姐前面起码庞大的马身能够在一定程度遮掩住对手的箭矢攻击。 “相公相公你没事儿吧?”尤三姐是真的吓得魂不附体了她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凶险的情形相比起在甘州城头的那一番正面搏杀完全是两个概念。 “没事儿问题不大哎哟这肩膀……”冯紫英龇牙咧嘴看见布喜娅玛拉已经完全掌控局面而另外两人也牢牢锁定了对手还有一人持剑戒备箭矢来袭处的山坡上也是刀气飞腾明显有人在交锋冯紫英知道应该是问题不大了。 接下来的局面就不出所料了一边接受尤三姐的包扎冯紫英因为失血略显苍白的面孔也有些阴郁。 整个河岸上乱成一团流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四散奔逃这也给了袭击者以脱逃的好机会不过布喜娅玛拉还是在两名护卫的协助下斩杀了那名持刀刺客而那名剑手则在持刀刺客不顾一切的牺牲保护下纵身入河逃脱。 至于那两名弓箭刺客按照眼前这位苏大家的护卫所言其有人接应他在追击两名弓箭手其间再度遭到对方弓弩手的伏击加上流民太多局面混乱所以未能得手。 “冯大人吉某惭愧本来早在丰润那边就发现了此二人形迹可疑但当时并未意识到这二人会对大人行刺只是以为这二人会不会是有所图谋所以也就想要看一看这二人意欲何为未曾想到在玉田路上失去了这二人踪迹搜寻一番之后耽搁了时间才发现二人要行刺大人所以来不及示警只能先行扑杀二人但是已经晚了一步……” 吉田秀次满脸歉然双手抱拳道歉。 冯紫英摆了摆手他自然是不会相信此人的话语但是要说此人也是谋刺一伙却不像。 若真是一伙对方完全可以潜遁不露面明知道这个时候露面很容易引起猜忌但还是出来了就说明对方并不担心自己的随后调查。 “没什么冯某命大这等宵小伎俩还杀不了冯某只是冯某也很好奇究竟是谁对冯某这么仇视在江南我也遭遇了这么一遭嗯还有在甘州也差不多有这样一出我都不明白了我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会引来这么多牛鬼蛇神的不满非要置冯某于死地?”冯紫英乐呵呵地道:“看来我的确要好好查一查了否则这一回是挨一箭下一回也许就没这么简单了。” 不过左良玉却没有轻易放过对方一手按刀沉着脸道:“这位老兄你说是在丰润就发现了那二人可疑为什么不报官?” “回大人在下也是江湖人虽然现在跟了苏大家当护卫但是还是不愿意和官府中人打交道苏大家从江南到京师名播天下暗中窥伺的宵小不少在下也见过许多若是每一次都去报官惹来一大堆官非那苏大家只怕早就把在下给解雇了她也就干脆别出来做事了。” 吉田秀次也早有准备丝毫不怵。 “之前我并不确定这二人究竟是为冯大人而来还是为苏大家而来在吉某看来多半是为苏大家来居多因为吉某在江南就遭遇过几次这种情形总有一些痴心妄想之辈想要行那龌龊浪荡之行而且吉某在想冯大人是官府中人哪里会和这些江湖绿林之人扯上什么关系民不与官斗这可是众所周知的谁敢来捋虎须?所以吉某也才会远远地吊着看看这二人究竟想干什么谁曾想会在这沽河渡口突然发难……” 左良玉双目精光灼灼一直在打量着吉田秀次但是吉田秀次表现得很坦然大方最终左良玉也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冯紫英也在观察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男子一边把自己肩膀伤口裹紧让尤三姐替自己小心扶着。 一个江南名妓的贴身护卫有如此高的水准委实让人惊讶但是你却说不上个什么的确有些人就是大隐隐于市而且江湖绿林中这等人你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他始终觉得此人不太像一个纯粹的武人更有一些特别的味道。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吉先生了若非吉先生及时扼制住对方只怕我们这边还要承受不少压力。”冯紫英淡淡一笑勉强抬起手一揖“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冯某帮忙的尽管开腔。” “吉某惭愧本来也没有帮上什么忙险些危及大人安全幸亏吉人天相下一次若是有此等情形吉某再不敢大意了。”吉田秀次赶紧回礼。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抽丝剥茧,亡羊补牢 冯紫英在尤三姐和左良玉以及布喜娅玛拉的护送下回到玉田县城最大的隆安客栈住下。 肩部的疼痛让他有些疲惫这个时代既没有什么麻药止痛药面对这种外伤就只能硬扛。 好在尤三姐已经十分上道随身携带着金创药而布喜娅玛拉也用他们部族中专门磨制的草药替冯紫英换了一道药才算是让疼痛稍减。 坐在椅中冯紫英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对于布喜娅玛拉的突然出现冯紫英也是大为吃惊不知道这女人怎么会突兀地出现在玉田。 虽然说大周对叶赫部这些首领头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约束但是像她这样任意出入顺天府和永平府肯定还是不太合适的。 永平府还可以说有三千叶赫骑兵但顺天府本身就还处于一种半戒严的状态下人心尚未安定下来。 蒙古人刚刚退去还有不少散兵游勇和一些马贼流匪在四处游荡几个县的民壮和捕快衙役都在四处巡逻尤其是在流民正在逶迤东行的情形下社会治安就更混乱像布喜娅玛拉好这样四处乱跑无疑是不受欢迎的。 “你怎么会来玉田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么?”看着布喜娅玛拉有些不太自在的坐在自己对面冯紫英打破沉寂。 “怎么不欢迎?这顺天府又不是永平府我能不能来你还要管?” 布喜娅玛拉说话很冲弄得冯紫英也是一脸无奈“你这是吃了火药了一碰就炸?我就是关心一下你还不行?你刚救了我一命你来我求之不得起码我的安全又多了几分保障了。” 冯紫英的话让坐在一旁的尤三姐也忍俊不禁“是啊东哥这一次不是赶巧你撞上了那使刀的家伙还真的不好对付也幸亏有你才把那家伙给缠住否则冯大哥肯定还要受更多的罪。” 尤三姐是个耿直性子的爽快人心直口快而且本来布喜娅玛拉在永平府和尤三姐就认识虽然不算太熟悉但是也打过几次交道。 布喜娅玛拉对这个有着胡人血统的女子也很有好感或者说有一种身份认同感毕竟相对于冯紫英和永平府的其他人来说她们都不属于汉人但是却又和汉人有着密切关系往来而且是断不了那种。 “哼可有的人还是以怨报德不识好人心。”布喜娅玛拉悻悻地冷着脸略微转头睃了冯紫英一眼这才重新对着尤三姐“三姐儿你的剑术也不差啊从哪里学来的?之前可没有看出来你还有这一手啊。” “东哥我练剑也有十年了。”尤三姐压抑不住的自豪“我属于崆峒派在甘州那边儿距离这边太远了足足有几千里崆峒剑术自古闻名不过真正学到家的没几个人我这两手庄家把式实在难以等台面。” 这等客套话尤三姐还是会的嫁入冯府一年有些东西就无师自通这女人之间的沟通对话也让她长进很大。 “嗯看得出来你的剑术也有些造诣了。”布喜娅玛拉目光流转转向冯紫英“你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有人针对你下死手?这应该是军中的箭术高手一百五十步外的神射而且力道如此强悍连钢甲都射穿了这是存心要你命的你得罪了谁了?” “我怎么知道?”冯紫英也在思索迟疑着道:“我这得罪的人也不少但是能像这样动用箭术高手来的谋刺的我还真想不出会不会是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 布喜娅玛拉也不敢确定“但我觉得和我交手的肯定是你们汉人不像是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他们的刀法剑术都是中原流派和我们关外的流派有着明显区别而那用弓弩偷袭的人因为我没见着无法断定这等箭矢其实在辽东和蓟镇这边都很通用了在军中也比较常见。” 吴耀青和其他两人都留在了现场勘查有一名死者他们就需要查清基本情况纵然不能立即获知敌人来路但是一些细节他们要掌握起来以便于下一步有针对性的调查。 如果那位苏大家护卫所言属实人家是在丰润就盯上了自己甚至更早那就是从永平跟过来的那就就更复杂了。 但做这些事情吴耀青他们更专业自然可以根据一些细节来抽丝剥茧慢慢查探冯紫英也不会急于求成他相信吴耀青他们能够给自己一个满意答案。 “冯大哥恐怕还得和吴先生说一声您现在这样四处奔走外边儿如果真的有人盯着你那到任何地方都可能随时对你发起攻击身边这几个人恐怕还不够……” 尤三姐满脸忧色“不是每一回都能碰上东哥援手万一……”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他觉得吴耀青已经相当尽心了自己身边这些人也并非就不行而是因为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遭遇远程射击袭击如果是一般情形下的袭击他们几人应该是有应对方略的。 “先等到耀青他们查探回来再说吧死了人这边也已经报官通知玉田县衙了总归要有一个说法。”良久冯紫英才缓缓道。 吴耀青和另外两人都蹲在河岸边仔细查探着死者他们需要抢在玉田县衙的仵作来之前完成勘验掌握第一手的情况为下一步的深查做好准备。 今天出这样一桩事儿吴耀青也有些压力。 大人的安全护卫是他一手在安排他自认为准备还是相当齐备的。 除了尤三姐作为大人贴身护卫外其他三人一人是通州金刀门的嫡传弟子谢广一手金背刀法深得其门主程传熙的真传;一人是扬州秋水剑派的嫡传弟子童晓峰无论是剑术还是忠心都是极为可靠的;还有一人是山东东昌府玉麒麟费腾这是一个独行侠因为江湖恩怨隐姓埋名了几年才被吴耀青招揽进来。 这三人武技都不弱尤其是费腾的一手棍法在山东地界极为有名但是今天的表现却是让吴耀青都觉得有些丢脸也让三人极为难堪。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没想到敌人会采用弓弩袭击另外也没有料到敌人会选择在这一处设伏。 一句话这三人的思维都还没有转化过来还是再以江湖行走的方式在考虑问题还没有转化为一个保镖护卫的心态。 “说吧什么情况。” “吴先生我们初步勘探和探讨了一下基本上有这样一些看法。”说话的是谢广他是北直人这里是被北直隶地盘自然是以他为主“从其手掌虎口厚茧和腕部臂部状况来看此人习练刀法起码在二十年以上而他的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岁应该说不是那种自幼习练武技的倒像是半路出家的角色……” “半路出家就能有如此水准?”吴耀青大为不解。 “吴先生如果有比较好的天赋和良师再加上后期有较多的机会切磋和提升并非不能。”谢广说得很委婉“我们金刀门中也有此类人物十四五岁才入门但是进境极快三十岁就能出道名震一方……” “唔继续说。”吴耀青无意纠结这些。 “此人的衣衫应该是没怎么换过从其内衣的质料来看应该条件不算特别好那种其内衣用麻衣这种内衣在永平、顺天、河间一带都很常见但寻常劳苦人家还是不会穿这种而多见于中等人家水准……” “其足下鞋履我观察过这是长期在外行走用的短筒皮靴这种短筒马靴样式比较寻常但是质料却不差而且做工也很精致应该很受商贾的欢迎而且这种样式应该也不是一般鞋履店卖的他筒沿有标识苏记应该是苏记鞋庄所出这也许是一个调查方向……” 苏记鞋庄是永平府颇有名气的鞋铺其也属于前店后坊的模式不但在永平府各县都有鞋店其作坊也聘请了不少手法做工精湛的师傅带着一大帮徒弟做鞋甚至连顺天府那边也有人到这边来订购。 “他的武器是一柄特制的厚背砍山刀比较特殊我们觉得如果把这几方面结合起来只要是他是在北地行走的应该很快就能查出其真实身份……” 听得谢广拿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吴耀青终于舒了一口气点点头:“很好这个消息是我今天听到最舒心的一句话今天的事情我们只怕都有些难以接受虽然大人没说什么但是我估计咱们大家都不好过今日之事我们也都需要总结没有预计到对手会用弓弩袭击这是我的责任但是近身这二人你们三位没有拿出让人满意的应对水准我不满意相信大人也不满意……” 吴耀青的话让三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吴耀青继续道:“这一次大人可能会给我们机会但是下一次对手未必会再给我们机会我们此番除了要调查对手外也需要重新好好在琢磨一下大人的安保需要什么要怎么做你们提出来一切都不在话下……”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借势 见到人家找上门来郭止规就知道这事儿好不了忍不住头疼欲裂。 县里接到了沽河渡口发生的刺杀事件之后郭止规就忍不住对这位小冯修撰充满了怨气你一个永平府知府跑到顺天府境内来搞事儿这不是故意折腾人么? 他当然知道冯紫英是为流民而来但是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这等流民之事安排一二官吏来沿途打探一下也就算是尽到心意了朝廷何曾要求有品轶的官员都要深入到境外去嘘寒问暖了么?这除了演戏作秀还能是什么? 但人家在自己辖区内出了事儿却是不争的事实若非刑房的人勘探了现场确认了一名刺客当场身亡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演苦肉计了。 “冯大人啊真是不好意思在玉田出了这等事情能个这个知县委实则无庞大你放心我已经安排所有人下去立即进行调查定要给你一个交待!” 心里怨气极大但是郭止规也知道表面文章还是做够的这等刺杀官员的事情势必要惊动龙禁尉和刑部已经不是县里边能压得下的事情了。 可表面上郭止规还得要一副痛心模样否则不好对对方交待。 “郭大人说实话我这伤并不重但是我却很担心另外一桩事儿担心在这玉田……”冯紫英满脸担忧和焦虑。 “什么事情?”一听冯紫英说他伤不重郭止规心里略稳但又听到对方提到玉田郭止规心里又是一激灵。 他是最怕事儿的可偏偏这流民南线又必经玉田而且在玉田境内还很长这条道上本身就经历了蒙古人袭扰治安不靖贼匪丛生这流民一来更是平添了几分混乱。 越是怕事儿就越是来事儿。 能够从这位小冯修撰嘴里出来的事情绝对就不是什么小事儿好事儿。 “根据我手下人的调查此番刺杀很大可能性和我来这边查看流民有关。”冯紫英开门见山。 “冯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流民刺杀?”郭止规根本不相信这等言语若是流民都有这般水准能和专业护卫打个不相上下还有弓弩袭击这岂不是成了反贼叛匪了? “那倒不是但是我此番前来是查探流民因为我们永平府在调查一起白莲教匪秘密传教事件中便牵扯到这一回的流民东迁根据我们抓获的教匪交待他们本身就在顺天府这边有些接应另外他们想要利用这一次流民东迁沿途裹挟和拉拢更多的民众所以就目前流民的行进速度怕是一个月都未必能完全抵达永平加之玉田这边准备不足我在渡口和县城歇脚点便听到了许多流民的怨言甚至还有些官吏在其中上下其手放贷、买奴甚至欺辱妇女这就像火星子若是被那等教匪所利用……” 郭止规吃了一惊有些心虚地悄悄查看了一下对方的神色变化。 顺天府这边诸州县那个地方没有白莲教传播?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等白莲教徒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大异常但是谁都知道这就是一个危险极大的麻烦但是如果要严厉查禁却是棘手得紧。 一来这些人隐藏极深不容易坐实;二来许多也和地方士绅颇有瓜葛牵藤动瓜;三来真的要捅烂了一下子炸开来最终挨板子的还是自己谁都知道别家地头上一样有谁都不希望这脓点破裂在自己这里开花。 所以现在大家都是尽可能的压制遏制这种事情发生严厉警告地方士绅要求他们防止白莲教的传播但是究竟有多少效果官府自己心里都没底儿。 没想到这个外来者却一下子掀开了这层盖子好在对方也没有讳言他们永平府也有白莲教而且还是和这边有勾连只是这永平府如何能和顺天府这边比?一个芝麻大的事儿都可能引起朝廷的关注若是被朝廷那边知晓白莲教在玉田境内谋刺朝廷命官那这把火就有可能从玉田烧起来了那自己还能落得个好? 内心惶急无比但郭止规却又不敢直接挑开如何把这桩麻烦事儿压下去甚至是转移出去这才是当务之急。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可不是送客而是着急之下的下意识动作郭止规立即醒悟过来又放下茶盅干咳了一声:“冯大人这边情况线索……” “绝无差错若是郭大人需要我可以立即安排人让府衙那边送来也请郭大人……” 冯紫英干净利索的接上话也让郭止规心里更加绝望着急看样子这不是在虚言恫吓自己了如之奈何? “冯大人不如这样请予我稍许了解查探一下定会有一个妥善之策。” …… 等到那位幕僚告辞离开冯紫英和吴耀青脸上都露出满意之色妥了。 这位郭大人虽然迂腐迟钝但是对于自己乌纱帽却是格外看重的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和严重性便在果断送客一番计较之后便派来了幕僚和冯紫英这边商计。 结果就是基本上就按照了冯紫英提出的要求立即安排人手提供必要物资同时极大力度催促这些流民上路前行但同样也要求冯紫英不能把他被刺杀一事无限上纲上线往白莲教身上攀附那样的后果他承受不起。 “大人那现在……” “立即回永平我一天都不想在顺天府这片土地上呆了我都无法想象顺天府的这些县里官员们做事就这般无能暗弱我给他们提醒换来的居然是求我不要戳破这……” 满意至极的冯紫英也还是有些深深的愤怒和忧虑看看这些官员们的表现就能知道他们在日常行政中的表现有多么糟糕出了问题不是想办法解决问题而是首先如何掩盖问题推诿问题能拿得出手的最精湛的一招就是拖。 有问题不怕只要能够拖到下一任来接手那就不关自己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在顺天府的这些官员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像丰润知县刘思诲那等已经算是十分优异的了虽然在冯紫英心目中也顶多就是一个合格放在现代这等官员分分钟被人曝光渎职失职查办。 这个时代的官员尤其是地方上执掌一方的知府、知县这一类官员很多虽然是进士举人出身但是对时务处理能力却十分低下或者本身心态上就对这种时务的处理不屑一顾认为那是副手、幕僚或者吏员做的事情而他们只需要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就行了。 而具体做得如何能不能做好甚至会产生什么后果根本就没有进行过科学和详细的评判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要么一团糟要么太阿倒持被下边官员、幕僚甚至胥吏所操纵。 虽然对这种情形早就有心理准备也在永平府见识过类似情形但是毫无疑问顺天府的状况比永平府更糟糕。 永平府的官员和地方士绅勾结情况更严重贪腐情形更甚但是在能力方面却要明显胜过顺天府这边哪怕是像朱志仁这样老迈的官员其思维是清晰的而且处置问题上也能把握到要害该放权时也敢于放权。 在冯紫英对这个时代官员的评比打分中朱志仁起码算合格但像郭止规这样的就典型属于当和尚连钟都撞不响甚至不愿意撞的了。 冯紫英也的确不愿意在顺天府这边呆了在没有查明袭击者究竟是何方神圣之前他还真的有点儿怕了。 自己这美好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就遭遇这种危险甚至可以说生命就在那一瞬间险些被定格这可不是演戏是真正的刺杀和在甘州在扬州时所面临的那种危险截然不同甘州那是自己过于托大而扬州那明显是一种警示威吓但这一次就是人家真的想要结果自己性命了。 看着尤二姐和金钏儿、香菱都是眼泪汪汪的围着自己冯紫英内心也还是有一些满足感的起码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牵挂的人和牵挂自己的人这种感觉既幸福也充满了压力。 获得幸福感满足感越大承担的义务和责任就更大自己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依赖于自己而生的人林林总总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了。 除了自己的家人外包括像汪文言、吴耀青这些人他们现在都是依托自己为中心一旦自己命丧整个体系恐怕就会崩溃。 而沈宜修肚子里还有自己未出身的孩子像金钏儿、香菱这些早已经被自己收房的丫头像尤二姐、尤三姐这等侍妾她们将来的命运都一样会遭遇危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现代流行的那句话一样你一死别人就要睡你的女人打你的孩子作为穿越者他可不愿意见到如此悲催的一幕那太可悲也太可笑。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超级粗腿 “好了没那么夸张这一次是爷疏忽大意了没有下一次了。”冯紫英一只手摩挲着金钏儿的脸颊一边道:“顺天府那边的情况也太糟糕了不过我会查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作祟。” “爷您还是少出去一些吧在永平府城里好歹也有军队而且城里边稍微有些异样都能引来衙门里的人和保甲过问我们可真的经受不起惊吓了。”平素不怎么做声的尤二姐也忍不住插话“三姐儿这一回做得差了我再三叮嘱她不但要盯着爷也还要提醒爷莫要去那等危险之地那等流民混杂的所在刺客都能藏匿其中防不胜防……” 金钏儿和香菱都有些惊讶印象中这位二姨娘可真的是一个温良柔媚的可人儿别看生得比寻常女子高出一大头棕发碧眼但是性子却像一个容易受惊的小鹿一般说话都是细声细气便是在丫鬟们面前也都是和颜悦色这一回居然敢在大爷面前说话了。 冯紫英一样很惊讶忍不住放下金钏儿的手把坐在一旁的尤二姐拉进怀中坐在自己腿上“好了二姐儿三姐儿那边你也莫要去说她了她心里也不好受正琢磨着下一步怎么办呢。倒是你爷在你身上精耕细作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见反应?真的要让爷旦旦而伐鞠躬尽瘁?” 一句荤话让尤二姐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坐在冯紫英腿上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 金钏儿和香菱也都被冯紫英的荤话给弄得满脸涨红金钏儿更是啐了一口瞟了一眼尤二姐“爷说这等话也不知羞?不过姨娘心里是早就想着盼着眼见着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就要过门儿了这边儿的事情也该早日考虑姨娘着急也是正理儿。” 成功的岔开了话题让尤二姐的心思又回到生儿子身上来了。 眼见得宝钗、宝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门了想到这桩大事儿还没有解决尤二姐就是急得晚间都睡不安枕了但冯紫英在她身上也没少花精力却总是不见成效难免让尤二姐内心幽怨。 “急什么?二姐儿也不过才十九来日方长难道还怕爷会冷落你不成?”冯紫英拍了拍尤二姐的丰臀“就凭着二姐儿这身子体格就是能多生养的太太生爷的时候不也三十多了?” “妾身如何能和太太比?”尤二姐吓了一跳喃喃自语道:“妾身只是希望早点儿替爷生养一个免得日后回了京城妾身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太太了。” 这是每个当妾的最大压力。 冯家香火就冯紫英一个独苗才会有三房兼祧也就是说宝钗、宝琴日后就算是生儿育女那也不算是长房的同样林黛玉嫁进来生儿育女一样和你长房、二房无关这日后各家算各家的都得要说开枝散叶的事儿这当妾的最重要的一个责任就是要替家里生下儿子这年头小孩子夭折情况很常见也只有靠这种广种薄收的方式来弥补。 冯紫英也能理解尤二姐的压力独宠一年却没有能半点儿动静任谁恐怕都要另眼相看如果宝钗宝琴姐妹嫁进来后发先至也有了身孕只怕尤二姐就更难以抬头了。 “放心吧二姐身子没问题爷也没问题不过就是机缘不凑巧而已没准儿哪一天正好缘分就到了……”冯紫英捏了捏尤二姐丰腴的腰肢又摩挲了尤二姐的小腹一阵笑着道:“爷对二姐儿有信心。” 尤二姐眼圈又红了忍不住又要落泪冯紫英免不了又是一番宽慰最后金钏儿才道:“爷小蓉大爷前两日就来了说等爷回来就来拜会……” “嗯让瑞祥去叫他来吧他也该做点儿正事儿了。”冯紫英点点头。 得知冯紫英受伤贾蓉也是吓了一大跳。 冯紫英现在都快要成为贾家那边的擎天柱了荣国府那边不用说看看贾赦、贾政和贾琏、贾宝玉乃至贾环、贾兰对冯紫英的倚重再加上要娶薛宝钗和林黛玉可以说是真正荣国府的定海神针了。 便是宁国府这边不也是极力在向冯家这边靠拢么?否则怎么王熙凤一招呼自己和贾瑞就趋之若鹜? 虽然吃不准王熙凤怎么就能把冯紫英这边给打通了但是这么久来贾蓉还是从贾瑞若有若无的话语意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来。 但是贾蓉不确定这是贾瑞这闷骚货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所以趁机给冯紫英给上点儿眼药还是真的冯紫英和二婶子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贾瑞那厮对二婶子的垂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二婶子怎么会瞧得上他? 贾蓉对冯紫英与王熙凤之间有没有什么瓜葛关系不太关注在他看来冯大爷是一条超级粗腿现在谁都能看明白了王熙凤现在都算不上自己二婶子了和贾琏和离之后顶多也就算是一个孤身妇人了她要真爬上了冯大爷的床那也很正常甚至是她的造化。 就像这一次的事情一样不用贾瑞说贾蓉一样也很怀疑王熙凤难道就能凭往日贾琏的这层关系拿下如此大一笔营生? 凭什么?贾琏还是靠着冯大爷才出头的呢一个和离了妇人算什么? 还是就凭她那一副身子?贾蓉一样有些不解那贾瑞阴阳怪气说些不着调的话含沙射影说冯大爷似乎就喜欢像王熙凤这等丰饶妇人贾蓉也是半信半疑。 这可是上百万两银子的大营生如果能够拿下来除干打净能够尽落腰包的银子起码是要以十万计才是。 十万两银子啊这等时节这是多么大一笔银子?! 赖家阖府几十年吸附在荣宁二府吸血积攒下来也不过十万两现在这短短两三个月就能落下十万两银子便是王熙凤拿大头贾蓉算了算自家起码也能落个二三万两银子对于宁国府对于自己这都是一笔久旱之后的甘霖了。 这样大一笔营生王熙凤便是赔上一具身子怕也远远不够吧?或者冯大爷就真的喜欢这等调调儿? 但不管如何王熙凤能搞定冯大爷大家跟着一起挣银子何乐而不为?所以王熙凤一放话贾蓉便从了。 现在王子胜、贾蓉加上贾瑞各管一路各显神通王熙凤自家也是频频出击寻找那些被俘将佐的家眷效果也比预料的还要好已经有了很大进展这才让贾蓉来永平府汇报情况。 那边有进展这边就要说如何兑现的事儿了如果那边收了银子这边却办不成事儿那无论是谁都别想好过甚至不是退银子就能脱身的事儿所以王熙凤才催着贾蓉赶紧来跑这一趟敲定前期落实下来的“战果。” “大爷这伤势没事儿吧?”贾蓉小心翼翼的歪着身子坐了半个屁股问道。 “没事儿也就是一些皮外伤。”冯紫英摆摆手“说正事儿吧凤姐儿那边如何了?” 冯紫英一句不经意的“凤姐儿”让贾蓉暗自心惊但是他却装着完全没听出什么端倪来的样子笑着应道:“进展很大二婶子和王家舅舅那边找了五六家基本上都谈妥了也都交了一部分定金后续的银子也在想办法凑他们最担心的还是银子送过去了结果却是人回来不了那就人财两空了我这边儿范围大一些我找了几个朋友帮忙联络了一些人这些家现在也是急得没了抓拿四处打听可朝廷一直没有一个明确说法眼见得那些普通士卒都被放了回来他们就更着急了所以很快就有好几十户有了意向……” 冯紫英点头接过贾蓉递过来的名单粗略看了一眼。 宰赛那边一样催得很紧他们已经北返草原几万士卒也已经放了二十万两银子的货物正在陆陆续续通过榆关港到货又或者还需要等到迁安和卢龙这边开炉炼铁的成品铁料出来才能往草原上输送。 所以这是利用信息的不对称的一个双赢甚至是三赢结果但在时间上却还要放缓宰赛那边还得要压着一些不能这么快就让他把人放了否则皇上那边就要不乐意了。 做这种事儿本身就是一种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皇上、兵部以及自己三方要有一个默契。 贺虎臣、杨肇基这两部的在浭水畔的“伏击战”打得很“漂亮”一百多号科尔沁人俘虏总算是为输的连裤衩子都没剩下的京营勉强保留了一份颜面所以二人已经各自率领整编完成的两部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苦训等待着兵部那边的点验。 如果能够完成兵部点验认为这两部京营兵马足以承担重任那么甚至可能还要在这两部基础之上继续扩编整训毕竟八万京营一举而亡京师城中的军事力量明显失衡根本不是贺虎臣和杨肇基这两部区区几千人能填补的而在短时间内无法引入外兵充实的情形下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无疑就是最合适的扩编对象了。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贾蓉的心境 “看上去你们进展不错啊王子胜这边联络了八户其中六户都已经谈妥交了定金你这边儿三十五户其中二十三户都已经基本谈妥二十户交了定金贾瑞这边呢?”冯紫英一边看一边问道:“定金是按照多少交?” “三成。”贾蓉一说起这个就忍不住眉飞色舞“这桩事儿不止是小侄包括家父也参与进来了毕竟家父很多时候更熟悉一些所以我们还有一二十户都在联络之中估计还会有一些成果三成定金也是婶子和我们商计的太少了万一您这边儿谈妥了他们又反悔或者找了其他人那我们不久亏大了听说他们有人还是托到了一些经常跑口外的商人身上……” 见贾蓉还是有些不放心冯紫英摆摆手:“有这事儿但是蒙古人的要求很苛刻要全部打包哪一个商人敢把这活儿全部揽下来?就算是他们凑齐了银子不怕蒙古人反悔?蒙古人真的翻脸不认账了谁来承担这个损失?” “对对对就是这个正理儿商人们在蒙古人那边儿算什么?还是大爷说话硬气便是蒙古人头人也得要给几分颜面。”贾蓉喜不自胜。 “这点儿把握我还是有的否则也不敢把这桩事儿交给你们来做。”冯紫英很随意地一点头“这种事情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掺和插手的我有这个底气别人那就得自个儿多琢磨一下能不能吃下来。” “是是是大爷心里有底气所以我们干起来也才格外踏实。”贾蓉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脸上笑容简直笑成了一朵花“贾瑞对您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说起您他就说是这京师城里最让他心甘情愿牵马坠蹬的……” “打住蓉哥儿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夸赞贾瑞会这般夸赞我?我不信。” 冯紫英摆手贾瑞这厮可用但是格局也有点儿低另外始终有点儿膈应需要防着一手但是从倪二那边反馈回来的消息看这厮倒是一门心思钻在钱眼里去了有点儿向贾赦进化的状态什么银子都想捞一笔。 “大爷侄儿如何敢在您面前虚言?贾瑞原来也就在府里边蹦跶现在走出去靠着几家赌坊放贷也挣了一些银子但是一样也遇到一些硬茬子吃了不少亏前段时间他把银子放给了礼部尚书顾秉谦顾大人小妾的弟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四百两连本带息五百多两人家不认了拿出借条结果被人家一把抢过去给撕得粉碎打了一架自己也是头破血流闹到宛平县衙去结果人家说他口说无凭斗殴各负其责对方伤势更重他四百两银子白白折了不说汤药费还自个儿花了十两还给对方赔了二十两气得他在家里骂了两天……” 惹上了顾秉谦的便宜小舅子那可真的就是自找苦吃了。 顾秉谦虽然不可能露面但是这京师地界上的官员们哪一个对朝中大臣们的三亲六戚不了解? 本来你这种赌场放贷就不受人待见现在证据又被人给撕了你再要去论个是非自然就难了人家还有这等臂膀你一个贾家旁支就算你是龙禁尉密探但龙禁尉岂会为这等事情替你出面? “这贾瑞算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不过他这种勾当本来也该有这种心理准备不是?这等暴利哪有每一笔都能顺顺利利收回来?那其他人还不都得要去做这等营生了。”冯紫英摇摇头。 “爷说的是前两个月他还放了一笔银子给镇国公牛家牛大人的侄儿五百两现在也没能收回来人家也不说不还就说得等到赌场上把银子赢回来再还他去赌场堵了人家几回但是人家人多势众他根本就不敢和别人叫板后来人都碰不到了去镇国公家闹门儿都进不了便被赶了出来所以贾瑞也说这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冯紫英被逗得笑了起来这贾瑞也敢自称是善人? “那他做这事儿可上心?” “上心上心比谁都上心他找了倪二合作做得十分顺利只不过他那边人数虽然多但是赎金数额却不高而且牵绊甚多还有不少甚至就根本拿不出银子来所以算下来利润也未必就赶得上我们这边儿……”贾蓉颇为得意地道。 冯紫英微微点头“那他的名单呢?” “这厮不肯交给我非得要亲自交到你手上可能隔几日他要亲自来永平府见您。”贾蓉脸上掠过一抹不满兼不屑“深怕我还能去抢他生意一般一股子小家子气也不想想侄儿怎么会看得上他那点儿?” “哦?他要自己跑一趟?”冯紫英也不在意重新审读了一遍这两份名单点点头“这份名单我看一看如果问题不大你们便便可以要这些人直接交银子了但时间上你们分阶段步骤来我到时候给你们圈一圈哪些最优先哪些第二步最后是一批这样也能显现出咱们在其中的努力他们的银子也花得不冤……” 贾蓉大喜过望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当他还以为对方肯定要拿捏一番甚至可能会找些理由来说难处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这想法这样一办下来估计两三万两银子就能到手了。 搓着手站起身来贾蓉真心实意的鞠了一躬“此事儿婶子也说要全靠大爷费心了到时候……” “行了你婶子的心计蓉哥儿你还能不了解?”冯紫英哂笑着摆摆手:“银子落入她手里还能指望她拿出来?我可从没指望在她那里挣几个我现在心思都在公务上哪里还有闲心去想这些?不过是顺手为之还个人情罢了。” 还个人情?贾蓉心里也在嘀咕这个人情可有点儿大了什么人情能值几万两银子? 这一算下来利润肯定在十万辆以上甚至如果做得好的话挣上二十万都有可能当然这还要看冯大爷这边和蒙古人那边的议价权。 说实话冯大爷要分一半也是天经地义但冯大爷似乎根本不就在乎这个想到这里贾蓉越发对冯紫英与王熙凤之间的关系感到好奇了。 再想到琏二叔去了扬州从扬州那边回来的朋友说琏二叔在扬州养了两个瘦马都是千挑万选的妖娆动人其中一个儿子都替琏二叔生下了琏二叔现在海通银庄扬州号的话事人可以说算得上出人头地了。 扬州那边不比京师经商之风盛行商人们借贷也是惯例所以扬州号的生意兴隆琏二叔在那边的排面极大连扬州府衙几位如同知、通判以及户房的几位都经常和琏二叔饮宴这等情形便是府里两位老爷和自己父亲怕是都难得做到。 看看顺天府衙那几位荣宁二府哪里能攀得上?那位吴府尊据说眼高于顶平素都是和首辅、次辅打交道的便是寿王、福王相邀的诗会文会都难得一顾。 那位梅翰林一个庶出儿子居然就敢退了薛家二姑娘的亲再一联想到薛家索性就把这位薛二姑娘当着陪嫁与薛宝钗一道嫁入冯家二房这等下重注的魄力不可谓不果决。 这么一想贾蓉越发觉得这琏二叔只怕是早就存了“托妻献子”的心思献子当然不存在但是这托妻的手法可是玩得挺顺溜贾蓉也不由得佩服自己这位琏二叔的心思无人能及心下也有些艳羡。 就凭这一着就能挣个满堂富贵扬州瘦马难道不香么?听说一个上等扬州瘦马需要十来年的培养动辄花费巨万琏二叔就敢纳两个! 据说还要在在扬州别娶高门大户的女儿相比之下饶是二婶子的模样也是令人垂涎但身上的光环似乎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大爷仁义!”虽然内心还在嘀咕冯紫英和王熙凤的关系但这并不影响贾蓉识时务满脸堆笑:“这番营生下来婶子和小侄还有那贾瑞也算能缓一口气了……” “蓉哥儿凤姐儿和贾瑞也就罢了你好歹日后也是要当宁国府一家之主的珍大哥虽然喜好冶游了一些但你们偌大的宁国府又没有大观园那样大一个累赘负担着应该要好过得多吧?” 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这宁国府的家底儿情形如何对荣国府他从贾琏、王熙凤、宝钗以及黛玉和修大观园的种种情形能够大略有个了解宁国府的人口要比荣国府少一截花销也应该要少许多贾珍虽然荒唐但是那也有个度不该如此狼狈才是。 贾蓉听得冯紫英这一问眼圈都差点儿要红了府里的苦楚有几人知晓? 他可是等冯大爷这句话可真的是等了几年了总不能啥缘由都没有就来抱大腿吧?现在总算是有个由头了。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宁国府的苦处 “大爷您是不知道我们宁国府的苦啊。”贾蓉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这么些年来荣宁二府的情况都是每况愈下这情形大爷肯定是知晓的所以也都不瞒爷若不是全靠大爷指点在这赖家身上弄回来一些只怕荣宁二府都得要关门撵人了。” 听得贾蓉说得有趣儿冯紫英也是好笑“蓉哥儿我知道荣宁二府现在都不容易但也不至于到你说的那种程度大观园可是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荣国府两位老爷也还是扛下来了你们宁国府也支助不少吧?” 一句话说得贾蓉更是差点儿捶胸顿足“大爷您是不知道当初二位老爷找上门来好话说了一大箩筐我爹那个人又是个没注意的加上那边老祖宗本来就不太看得上我爹把我爹叫去说了一番说这是整个贾家的荣耀大姑娘当贵妃了若是不把面子撑足日后整个贾家都别想在武勋里边抬起头来……办好了这桩事儿日后宁国府这边也能有好处所以这番一来我爹也糊里糊涂的应承下来结果就是卖了两个庄子抵押了府里许多值钱物事凑了六万两银子过去可结果呢?” 贾蓉叹息不止却又不好再说下去毕竟冯紫英要娶薛宝钗和林黛玉这说太深了贾蓉也要掂量一下。 但总而言之结果就是贾赦和王熙凤修园子都捞了不少贾政弄了个江西学政而贾珍呢?啥都没有。 贵妃娘娘几句表扬有个屁用若是皇上下道谕旨嘉誉一下也还能留在府里当个念想可贵妃娘娘口头几句好话有什么用? 贾蓉一直认为修大观园是宁国府是上了荣国府那边的一个恶当三四十万两银子如此大的一笔开销结果是林如海出了二十万两银子宁国府出了六万两银子荣国府还在外边儿借了和欠了接近十万两银子而荣国府自家反而没出几两银子这算个什么事儿? 是你荣国府的大姑娘去当贵妃又不是宁国府家女儿进宫怎么却成了大家欠一屁股债来替你荣国府抬轿最后你荣国府自个儿却是逍遥自在了? 一直到拿下赖家收罗了接近十万两银子才算是把外边儿欠债还了个七七八八到现在都还有几万两银子欠账就这么拖着磨着可想而知宁国府这边的六万两银子想要要回来那不知道还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六万两加上林家二十万两冯紫英掂量了一下看样子这荣国府也真的是不惜一切血本把这大观园给修了起来只不过这得花销真的有点儿像是打了水漂除了贾赦捞了点儿银子贾政弄了个江西学政其他呢? 要说实话这贾政的江西学政恐怕也和这大观园没太大关系修不修这园子估计永隆帝都要给这几分薄面好歹是名分上的“国丈”。 “哎没想到你们宁国府也付出不小可既然你们都这么困难了那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荣国府那边一样何苦来哉?”冯紫英摇摇头。 “大爷是这个理儿啊可是……哎……”贾蓉心塞。 遇到荣国府这边各种纠缠游说和威逼宁国府这边底气不足加上自己老爹又是一个不怎么管事儿的主儿三五两下就被说动最后六万两银子砸进去就换来自己一个毫无用处的龙禁尉虚衔身份这可是六万两真金白银啊。 “虽说现在是难了点儿你们宁国府在京师和金陵不是还有些铺子和营生么?北边儿几个县和南边儿金陵、苏州都还有些庄子田地吧?”冯紫英知道这四大家都是从金陵搬迁到京师的虽然在京师已经落足几十年大部分家族成员都已经迁移到了京师但是金陵还是有底子。 “是有可是那点儿都算是府里的棺材底儿了每年阖府上下数百人那么大花销都得要靠这个来啊现在已经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了卖了不少如果再卖的话那就真的只有把府里的丫头小子们都打发出去各寻出路了宁国府也就真的算是完了。”贾蓉哀叹:“现在每年府里都要亏上万两贴补就靠卖地卖田买铺子宅子可这等日子又能熬多久?” 这也是为什么贾蓉如此看重这一桩营生的关键。 一方面这是的确能挣不少银子虽然可能要折损些颜面也要辛苦一番但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那都不是事儿另一方面能够借此机会拉上冯紫英的关系。 按照京师城里不少商人的说法小冯修撰随便指一条道儿都能大发其财宁波的船商北上登莱造船泉州漳州的海商开海安福的商人到东番拓垦还有龙游商帮和扬州盐商插手东番盐场再加上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开矿建厂几乎都是冯紫英的一手扶持打造。 这还没算海通银庄这个钱庄行业的巨无霸现在几乎要垄断了和官府相关的业务一个个都是赚得钵满盆肥谁还敢把小冯修撰的话不放在心上? “车到山前必有路也不必过于颓丧珍大哥那边我就不说了你爹可能也是享受惯了不过蓉哥儿你这正年轻也该寻些正当营生做一做才是。”冯紫英瞥了一眼对方“单靠宁国府遗留下来那点儿俸禄和原来老底儿怕是难以坚持下去啊。” “大爷我和琏二叔不能比啊琏二叔好歹在外边儿跑过几年有些历练小侄却是没甚经历能做啥?总不能像贾瑞那样去放贷吧?那也太辱没宁国府名声而且小侄也不是那块料。”贾蓉苦着脸“这不也是大爷和婶子提携侄儿让侄儿能捡着这个机会历练一下日后没准儿有其他机会也请大爷能想着侄儿。” “机会很多可也得你吃得下来苦做得了事才行啊。” 冯紫英并不太看好贾蓉贾蓉不比贾芸贾芸是自幼过苦日子的所以能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熬炼一番就能派上用场他也不比贾琏贾琏起码性子还算沉稳又有几年历练经历只要为其选好了合适位置扬长避短他也基本能胜任但贾蓉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单有一颗想要挣银子的心思那怎么可能? 当然冯紫英也不会一棒子把人打死这等世家子弟毕竟在京师城里厮混了这么些年多少也有些人脉关系做大事做正事怕不行做小事做闲事儿有时候也能派上用场就像这一次的事情王熙凤把他和贾瑞都用起来不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么?起码表现比王子胜还强。 “大爷侄儿这情形您也是知晓的譬如像这一回的事儿侄儿也是能胜任的就盼着大爷日后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了也能顺带提携一下侄儿大事侄儿肯定不行但是寻常营生若是大爷不便出面的侄儿却是绝对合适啊起码侄儿肯定比贾瑞那等人要可靠许多吧?” 贾蓉对贾瑞能攀上这层关系也是很不解王熙凤固然和贾瑞无甚瓜葛贾瑞和冯紫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无缘无故怎么王熙凤和冯紫英就都觉得贾瑞还是一个人才了? 连贾瑞都能削减脑袋往里钻没道理自己不行贾蓉觉得这里边还是得要分个亲疏远近才是起码自己比贾瑞要更亲近更可靠不是?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好生把这桩事儿办好日后若是有机会我自然会考虑的。” “多谢大爷了。对了那位苏大家可是对爷颇有情意呢从京中追到永平府来您还没有回来这几日里侄儿也去拜会了她她也对大爷的事儿很感兴趣问了许多包括大爷府里的情况还有几位奶奶姨奶奶的事儿小侄也不敢乱说只说您是读书人出身至于家里的事儿都是世交婚姻等等她可能有些觉得侄儿语焉不详不太满意……” 贾蓉这等观风辨色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不过他以为这苏妙是想要嫁入冯家一个歌伎般的女子要嫁入冯家便是当妾都是难比登天这等歌伎舞伎一类的女子便是要入大户人家当妾那都是和通房丫头收房之后一样身份的贱妾甚至还不如也就比没收房的通房丫头地位稍高。 像大周的妻媵妾身份都是固定的有法律律例规定不得逾越。 妻、媵都不用说定死了的。 妾也分几类若是大户人家女子给人做妾嫡女基本不可能若是有也极罕见那肯定是身份最高的良妾然后才是大户人家的庶出女子和小户人家的嫡女这两类女子地位谁高谁低要看情况再次才是小户人家庶女这些都属于良妾。 而通房丫头收房、青楼或者外边跑单帮的歌伎舞姬卖唱跑马卖解的这一类给人做妾的都属于贱妾。 像有些大户人家规矩严的贱妾所生子女便是亲身母亲都是不能抚育的只能交给嫡妻媵或者其他良妾抚育足见这里边的层级森严。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小人物,大人物 “哦她对我家里的事儿这么感兴趣?”冯紫英扬了一下眉毛“蓉哥儿你觉得她是想攀个高枝儿赎身从良了?” “大爷若非如此她又岂能对大爷家中之事这般关注?还问了大爷家里几房妻室小侄也不敢妄言只能含糊以对不过大爷真的对苏大家没兴趣?”贾蓉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京中许多达官贵人都对这位江东琴神仰慕已久尤其是那位福王殿下更是屡屡邀请若非身份限制我估摸着那位福王殿下真的有可能把其纳为禁脔私宠呢。” “呵呵蓉哥儿你觉得那这等女子为妾是好事儿么?”冯紫英嘴角哂笑若有所指“本来是大家都有一亲芳泽的可能现在却被你独揽怀中你说得多招人恨?再说了这等妙龄人家凭什么就要脱籍从良?” “大爷话不是这么说据我所知这位苏大家和那位号称江左歌仙的孙大家都不是贱籍不存在脱籍的问题另外这等游走于各方宾客间的生活看似风光但是却难免有各种风险遇上哪个不讲究的或者酒后失德的乱来又或者争风吃醋的招惹出什么祸事儿来没准儿就会栽在你头上让你脱不了干系谁不想着趁着自己正火红的时候赶紧寻个好人家嫁人相夫教子安逸一辈子多好?” 冯紫英打量了一眼贾蓉这厮居然也还能说出一番中规中矩情通理顺的话来也不知道是那女人真的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还是想要来刻意讨好自己? “既如此那蓉哥儿为何不讨了回去做个妾好歹你也是宁国公一脉……” 贾蓉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大爷您这是说笑了人家苏大家是倾心于你不远千里来寻你小侄如何能做这等大煞风景之事?再说了她这等风光小侄如何消受得了如您所说别说小侄消受不起便是人家愿意我这真的要纳入房中只怕就会成为千夫所指小侄这小身板儿可受不起但大爷您不一样啊您誉满京都若是苏大家能入冯府琴瑟和鸣那绝对是一段佳话那也是为京中士子提气争脸的大好事儿啊。” 还别说贾蓉这番话搁在谁心里都能觉得舒服冯紫英便是知道对方是在讨好自己但是还是一样觉得这番话心里舒坦对贾蓉又高看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能察言观色揣摩人意选择合适的应对方略这也算是一种能力相比之下比如贾环这种有些狷傲的性子就要比贾蓉差许多若非贾环能读书只怕日后还真不如贾蓉这等人混得好。 “好了好了蓉哥儿你这番话都差点儿把我说得心花怒放了你这么卖力的撮合就怕日后你几位婶子不待见你?”冯紫英哈哈大笑。 贾蓉装出苦着脸搓着手一脸歉然:“大爷这您可千万别告诉婶子们大婶子我没见过但是二婶子马上就要过门了不过宝姑娘素来是大度大气的倒是林姑娘她若是知晓了那可真饶不了侄儿了。” 这一番话一下子就把二人关系拉近了许多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这贾蓉某些方面还真的是一个通透人比起贾琏来更知情达趣这等帮着联络疏通递话帮闲的事儿还真的挺合适对方也正应了自己的看法大事儿正事儿不行但是小事儿闲事儿使唤起来倒是挺顺手。 “嗯蓉哥儿不说这些闲话了那位苏大家你也就别管了她爱怎么也由她我现在也没心思搭理她她呢也不是你我能沾染的风花雪月一下可以但是再多我可给不了。”冯紫英潇洒地耸耸肩“我有我的正事儿你也还有你的正事儿回去带话给凤姐儿我答应你们的自然就能做到能挣到多少就看你们能拉来多少这一点冯某人的信誉还是可以保证的。” 听得冯紫英这句话贾蓉心里大石头落地也有些兴奋“爷您放心我回去和婶子自然要好生合计一番定然不会辜负了爷的这一番期望定要把此事做好小侄还指望着今后大爷能交给小侄更多的事情来做呢。” 贾蓉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嘴里的“婶子”和先前话语里的“婶子”意思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有意无意的王熙凤也被列入了“婶子”序列纵然不及如薛宝钗、林黛玉那般名正言顺但潜意识中王熙凤既然上了冯大爷的床那琏二婶子不算了那也就算“铿大婶子”了至于说这里边身份和关系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了。 冯紫英一样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不在意这等事儿已经不值得他多紧张了贾蓉是个聪明剔透的人这方面的分寸比谁都能拿捏得准甚至比贾琏都机巧既然人家都主动向自己靠拢献忠心自己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 “什么?紫英遇刺?玉田县境内沽河渡口?”齐永泰勃然大怒“吴道南这个顺天府尹做得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早就说过这顺天府尹须得要一个强势有力一些的干练之臣来作进卿兄和中涵兄却总是说顺天府乃是百府之首须得要一个有才名的清正之臣哼吴道南倒是有才名了但是看看他这几年顺天府尹做了什么事情?甩手掌柜当得比谁都顺溜各种文会诗会去得比谁都勤……” 见齐永泰大怒孙居相也不好多说尤其是齐永泰直接针对的是首辅和次辅对吴道南也是极尽挖苦嘲讽这可不符合齐永泰的日常风格可见其对此事的愤怒程度。 孙居相对此事也是极为震惊谋刺朝廷命官这是天大的事情若是任由此等情形发生日后还有哪个敢大胆做事? 而且冯紫英身份更不比寻常说他是北地士人中年青一代的领袖一点儿不为过现在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顺天府境内被刺而且是弓箭袭击这明显超出了一般意义的仇杀其中隐藏的含义太深了甚至极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兴风作浪。 “乘风兄吴道南固然有责任但是我以为顺天府丞出缺都快半年了这却是一个关键原因吴道南不喜俗务这是大家都知晓的但原来府务也能应付得走但前任府丞致仕这府丞人选便一直空缺梅之烨作为治中他是从翰林院直接到顺天府的对于顺天府的事务也有些陌生所以能把他那一摊子事情办好就算不错了所以这相当于顺天府就缺了两个头再加上蒙古人入侵给顺天府带来了极大的混乱所以我以为顺天府这边的确需要考虑尽快落实府丞人选……” 孙居相说的倒是由衷之言齐永泰自然明白只是这顺天府丞也是一个重要官员非比寻常尤其是在吴道南在岗不在位的情形下就更需要考虑周全。 而且作为京畿首都顺天府丞是正四品官员与其他府的知府平级人选不像其他各府的同知任命那么简单不但要按照常例走吏部酝酿提名都察院审核内阁决定还需要过皇帝御批这一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为正四品的顺天府府丞虽然看起来不是一把手的一府至尊没有其他府的知府那么大权力但是它的特殊性又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甚至连皇上都要予以另眼相看。 “伯辅我何尝不知?”齐永泰摇摇头“蒙古人入侵带来太多问题而且现在倭人在江南的神出鬼没甚至截断了漕运让人心焦而西南战事不利各方面都弄得焦头烂额伯孝兄即将致仕财政窟窿这么大缺了伯孝兄这个裱糊匠我真担心朝廷财政会不会关门所以大家哪里还有心思来考虑这些事情啊要研究人事肯定不可能只研究一个顺天府丞涉及到许多人事都该敲定了但是这种情形下你觉得这是一两天就能敲定的么?” 齐永泰有些情绪的话落在孙居相的耳朵里也是引来他的一阵叹息。 这顺天府丞位置虽然重要但是要和朝廷七部的尚书侍郎比起来又逊色多了连朝廷七部的人事内阁里边现在都还说到一条路上遑论其他? 七部尚书侍郎不敲定其他许多人的位置就没法挪动这又涉及到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太复杂了。 “乘风兄这事儿我可插不上言好在紫英伤势不重刑部这边已经知会了龙禁尉北镇抚司那边请他们也派员立即前往玉田进行调查我们这边也有一些线索……” 孙居相的话让齐永泰精神一振“有线索了?” 孙居相点点头“刑部派员已经赶赴玉田顺天府也去了人但是像这种明显带有特殊性质的刺杀案恐怕龙禁尉的经验要丰富一些我们刑部和顺天府都够呛不过我们有线索显示被紫英护卫击毙的一名刺客应该是蓟镇山海关潘官营的一名逃亡人员应该是七年前就已经在逃了。”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小狐狸,老狐狸 “山海关潘官营?蓟镇的逃卒?”齐永泰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军中逃卒会去刺杀冯紫英? “怕不是普通逃卒据玉田县刑房勘探的人员介绍此人尤擅使刀寻常士卒怕是三五人都只有送命的份儿这等人才放在军中肯定也是军官若干遇上紫英的护卫也都是其专门聘请的江湖高手只怕……”孙居相摇摇头。 “顺天府的治安糟糕到如此程度了么?”齐永泰越发愤怒“弓弩这等严禁民间私藏的武器也随处可见了?还有紫英他一个永平府的同知也需要聘请什么江湖高手来护身有那么夸张么?” “乘风兄顺天府治安这几年的确不靖但也还不至于说民间私藏弓弩随处可见的地步紫英之所以聘请护卫恐怕也是迫于无奈你还记得他和我以及自强一起下江南那一趟么?就在扬州附近遭遇刺客袭击不过当时紫英也说那一回更多的是示警威胁警告但是开海之略涉及太多人利益免不了日后也会有人铤而走险现在紫英在永平府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不是说当地士绅来京中告状的不少么?我估摸着这也是其父为其聘请的吧毕竟冯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这要是真折了冯唐还不得发疯?” 孙居相叹了一口气也难怪人家冯家这么紧张关键就这么一根儿独苗三房兼祧现在都还没见着香火延续的苗子哪敢轻易放松警惕便是豁出去多花些金银只怕也要保这一根儿独苗否则真要出了事儿家中攒再多家当又能留给谁? 冯唐从大同到榆林再到辽东辗转三镇为官几十年无论是人脉还是家资都毫无问题要招募一点儿江湖绿林高手自然不在话下倒也不能说冯紫英就有点儿过分夸张了关键是人家还真的遇上了这种事情要没有这一防岂不是就真要出事儿? 齐永泰默然。 孙居相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寻常一个府同知当然用不着这般架势便是知府也用不上但是谁让冯紫英与众不同呢。 二甲进士兼庶吉士后来还是翰林院编修老爹又是蓟辽总督自家还有开海大计傍身到永平府担任同知无论怎么看都是贬谪和流放但是人家却甘之若饴而且在永平府还真的干得风生水起。 不但把山陕商人仅仅笼络在麾下连乔应甲、孙居相他们这些山西士人都有些嫉妒了而且迁安一战甚至抢足了蓟镇和京营的风头还高瞻远瞩的让黄得功部出塞远征增援李如樟部纵然算不上挽狂澜于既倒起码也是发挥了关键性作用就凭这几手能文能武谁能不侧目? “伯辅此事的确需要认真查一查若说是因为开海大略我是不信的这都多久了紫英也不在中枢了去了地方上怎么这刺杀还升级了?动用军队中的弓箭高手来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齐永泰沉吟了一下“我会和卢嵩那边交涉一下请他务必重视不是他冯紫英是我齐永泰的弟子也不是因为冯紫英是北地青年士子中的翘楚当下局面本来就动荡不安再出这种事情就真的很容易引起民心波动。” “乘风兄请放心龙禁尉和刑部这边我都会盯着蓟镇那边我相信尤世功肯定也会上心这等事情真的很蹊跷我想象不出什么人能招揽到这些军中逃亡军官来为其效命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杀官如同造反这是都明白的道理……” 孙居相也郑重其事地点头表态。 冯紫英的于此还是引起了很大波澜不但是京中在永平府也是如此。 朱志仁也是大吃一惊亲自到冯紫英府邸看望慰问。 “紫英你这太草率了这等事情你若是不放心既可以安排你的幕僚长随去也可以让府衙里户房、工房的人去接洽带你我一封信去即可我知道效果肯定没有你出面那么好但是这才是正常渠道你这样一府同知却跨界到人家顺天府地盘上去指手画脚本身就容易招人厌这出了事儿总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那边的官员心里更不高兴何苦来哉?再说了这是朝廷交给他们顺天府的事情他们理所应当办好我们只需要在我们自家地盘上接人就行了只要永平府这边咱们安排妥帖谁也说不上咱们一个啥来。” 朱志仁对冯紫英的这种举动也不太满意现在处于他这个位置上他就是求稳只想等到时间一满自己就好走人一点儿事情都不愿意出。 冯紫英招揽流民进来他本来就不太认可但是碍于前期冯紫英的确做了许多事情他沾光不少加上山陕商人的确需要安排布置也很周到所以才勉强同意现在险些出事儿自然就让他不太高兴了。 “大人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是恐怕我们永平府现在想要偃旗息鼓都难啊。”冯紫英叹息了一声。 朱志仁狐疑地看了一眼冯紫英“紫英你这话是何意?” “明年初您应该知道是京察和大计集为一体了您应该知道朝廷现在不但各部和都察院加上地方都空缺不少官员但是迟迟未能敲定落实就是因为内阁和吏部以及都察院各方未能就一些事情达成一致这一回六部尚书和侍郎们都面临着巨大的调整也包括许多府州所以我听到的消息是朝廷打算一次性把大部分人事都定下来所以像您这种外官想要入京的有许多甚至包括许多人宁肯平调也想回京……” 冯紫英看着朱志仁诚挚地道:“不瞒大人连我那位老岳丈也想要挪动一下……” “啊?”朱志仁吃了一惊“沈大人只怕还未满六年吧?” “是没满六年但是他是苏州人而此番吏部尚书人选之争多是在孙慎行大人和刘一燝大人之间但无论是谁出任只怕我那位老丈人沾点儿光吧。” 冯紫英轻飘飘的话让朱志仁沉默不语。 人家说的可没错现任刑部尚书孙慎行是常州人深得方从哲的欣赏沈珫是苏州人苏常素来一体同气连枝而右都御史刘一燝也是江西南昌人这两人无论是谁担任吏部尚书只怕江南士人势力都会大张而且朱志仁的后台靠山户部尚书郑继芝即将致仕这无疑对朱志仁的前景是一个打击。 “现在咱们永平府看似风光但是若是这两三个月里不能持续拿出一些成绩来只怕真的到了明年二三月间的时候盛极而衰大家就未必记得咱们的事儿了等到新任吏部尚书走马上任那就更不好说了。” 冯紫英的话打动了朱志仁。 “那紫英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朱志仁不是那么轻易被说服的动心归动心但是若是太过冒险却也是他不愿意的别京没进着出点儿什么事情来被逼致仕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府尊还得要做事儿而且还得要做得漂亮才行。”冯紫英言语恳切“今年夏秋税赋要尽早起运给户部那边一个交代据我所知新任户部尚书应该是黄汝良大人他原来是我在翰林院的上司为人不错如果我们能及时起运他也不会太为难我们但这只是组基本的。还有就是这流民安置顺天府做得很差我估计下一轮的人事调整只怕顺天府也是重点吴大人深得首辅和次辅大人的青睐自然不会动梅之烨是你们湖广士人在顺天府的排面估计也不会动但是下边州县的就不好说了没准儿就要那几个来开刀那么我们如果做得漂亮是不是能两相对比一下呢?” 这桩活儿其实并不复杂只要流民过来这边冯紫英拉着山陕商人已经做了许多前期准备工作朱志仁自然没有异议“还有呢?” “还有就是大人也和我提过的了惠民盐场和祥云岛那边的倭寇。”冯紫英语气严肃起来“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那边肯定要有一个交代惠民盐场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如果能够在大人手上解决了这个痼疾难题我估计内阁和户部以及都察院都会非常满意。” 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是户部管业务但掌管运盐使司衙门的是巡盐御史这个人却是出自都察院。 “紫英我不信你不清楚这惠民盐场牵扯到哪些人你这又要去捅马蜂窝你是真不怕他们在京师城里告你?”朱志仁似笑非笑“你可是北地士人啊齐阁老就这么放纵你?” “府尊大人我也不想但是朝廷能放过我们么?所以这事儿我就不能太过于出面了还得大人在临走之前来露一手莫要让人轻看才是当然我会在后边全力以赴支持大人来一回雷霆之怒。”冯紫英笑嘻嘻地道:“登莱水师我都替大人联系好了。”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广交友 冯紫英的反将一军让朱志仁也有些为难。 他很清楚朝廷对迁安之战也好流民迁移也好这两桩事儿其实都是冯紫英在主导自己在其中并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在寻常情况下自己依靠郑继芝的照拂也许能顺利晋升但是明年是京察和大计集于一体尤其是六部和都察院以及多个府州都要面临人事大动的情况下自己要想进京势必遭到许多同样希望跻身京官的同僚们的攻讦。 其中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自己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政绩来而迁安之战和流民迁移这些哄一哄外人可以但是对京中官员们尤其是现在削减脑袋寻找竞争对手软肋弱点的竞争者们来说很容易成为他们的攻击靶子。 尤其是在吏部尚书将由江南士人出任的情况下北地和湖广士人在这方面都会遭遇更为挑剔的目光来审查想到这里朱志仁也意识到之前自己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了真正到了竞争的关键时候肯定会有人不断翻出这些事情来扯自己后腿自己还真的不好应对。 但是朱志仁同样清楚要解决惠民盐场的问题也不轻松。 惠民盐场几度兴废这里边涉及到的利益有多大可想而知而这些人能把倭人都请动来配合也足以说明这些家伙的神通广大如果自己要动他们那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激烈反弹。 这些人都是永平府本地的地头蛇涉及到昌黎、乐亭两县不少士绅他们和京中一些官员也有瓜葛与北地士人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朱志仁这么几年来一直不愿意去触动这块伤疤的缘故。 但现在户部和都察院对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进行大调整也就表明了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放任这件事情的解决也是势在必行自己要想拖下去恐怕很难。 而且冯紫英所言也的确在理自己凭什么想要晋位京官迁安之战也好流民迁徙也好自己有一份政绩但是内阁和吏部不会不明白这里边谁的功劳更大可以说自己没有一件实打实自己主导的政绩那便是朝中有人愿意帮忙支持自己只怕这话语底气都不足面对别人的反对和诘难时腰板儿都不硬。 “大人可是担心这些人在京中的造谣滋扰?”冯紫英看了一眼朱志仁变幻不定的面部表情含笑问道。 “紫英这帮人恐怕比你想象的势力还要大他们背后牵连着的一些人恐怕你想都想不到。”朱志仁叹了一口气以手扶额“这事儿容我想一想。” “大人长芦巡盐御史张慎言那边怕是容不了我们等太久另外登莱水师已经南下登州了如果真的要做这件事情须得要在明年二三月间之前来一举解决最好我们也好和登莱水师先打招呼做好应对准备。” 朱志仁面色深沉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恐怕别无选择但是在做这桩事情之前他需要做好万全准备另外也要和自己京中的一些关系和朋友先打招呼避免一旦这边躁动起来给自己施加太大压力。 朱志仁的烦恼就不是冯紫英考虑的范围了这桩事儿自己可以做但是现在却不合适自己来主导了。 自己主导的清军和清理隐户加上将山陕商人大规模引入永平开矿建厂已经极大的损害了本地士绅的利益虽然这是必然的在这些士绅依然死死抱着土地和附着于土地上的农户不松手的情况下这种矛盾就不可避免但这毕竟是北地根本尤其是自己座师齐永泰的根基之地冯紫英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并不是没有人可以与齐永泰争夺北直隶的士民人心像现在归隐在家的赵南星就和齐永泰关系不睦但是也在北地士人中有很高威望在归隐之前赵南星也曾任担任过吏部尚书一度有望入阁但是在时任首辅申时行的排挤下被迫辞官这一次关于赵南星有可能重新出山的呼声也很高。 冯紫英也需要考虑齐永泰的处境北直隶是齐永泰的根基所在如果过于损己士绅利益而又没能让他们看到希望那么势必影响到齐永泰日后的地位这对冯紫英来说一样不利。 就像在大规模的冶铁工坊、炭场、制铁场、水泥厂都开始在迁安、卢龙建立起来榆关港也日益兴盛这自然让永平府的士绅们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是看到大量铁料、铁制品和水泥源源不断外运加上榆关港商贸中转都让这些士绅们看到了一条和传统土地产出和寻常的榨油、磨面、贩布、卖粮这一类截然不同的发财路径。 从各个渠道反馈回来的消息卢龙、滦州、迁安、抚宁四州县的不少实力派士绅已经有寻求妥协或者说主动向冯紫英低头的迹象毕竟时间不等人机会更是错过不来。 山陕商人是北地商帮中势力最强大的一帮无论是北直隶还是山东商人在山陕商人面前都不够看冯紫英有他们的支持的确可以不买永平府这帮士绅的面子。 “那大人您还是要让朱大人来主导惠民盐场的事情?”吴耀青有些不解“永平府的这些士绅既然已经有了这种想法只需要我们这边释放出一些善意他们就能立即簇拥过来永平士绅以卢龙、滦州士绅实力最强迁安、昌黎士绅次之乐亭、抚宁士绅再次只要卢龙、滦州和迁安加上抚宁士绅倒向我们昌黎和乐亭的士绅已经影响不了大局了更何况如果要摊开来他们其中不少人更是要身败名裂甚至抄家灭族都可能……” 冯紫英自然明白吴耀青的想法看起来这是彻底收复永平士绅的最好机会何必要把这样一个机会让给朱志仁?用来积累自己的影响力和威望不好么? “耀青我到永平也不过一年时间不到虽然一心做事但是你也能看到激起了多少波澜和非议我听说府衙里边也在传只知同知不识知府人言可畏啊。”冯紫英悠悠一叹“你说朱大人心里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起嫌隙?” 吴耀青叹了一口气这种言语他自然是听到过的朱志仁自然也听得见但朱志仁从未形诸于色不过这绝不代表朱志仁不在意。 “如果朱大人是打算致仕那么也就罢了但此番他是有机会高升一步到京中干个清贵之职那心态就不一样了。”冯紫英耐心地解释道:“他也需要积累一下名望拿出一些实绩来所以我才会把这桩事情交出来看看他的态度。” “那若是朱大人不肯接手呢?”吴耀青为此事也花了极大心血调查基本摸清楚了情况所以很有些舍不得把如此大一桩功劳交给朱志仁。 “如果他不肯接手那只能说明他已经毫无做事的心气了这等人便是入京为官也已经毫无价值了自然就是我来做。”冯紫英眼睛微眯“但只要他愿意做我当然希望能够他做这也算是一个投名状不管他内心如何这件事情上也算是论迹不论心了。” 吴耀青默默点头。 “耀青我日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可能是我一人能做完也不可能只有我们一拨人能做成还要拉拢和联络更多的人求同存异让他们加入进来一起做只要在大方向大原则上能够协调一致我们都可以携手合作……” “那大人的意思是永平士绅一样也可以加入进来开办矿山铁厂、炭场水泥厂?”吴耀青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为什么不?”冯紫英看着吴耀青“耀青你觉得我是那么看重银钱的人么?” 吴耀青缓缓摇头。 像冶铁新工艺和水泥配方这些都可以说是价值亿万的绝密换一个人便是三十万五十万两银子来买也未必愿意卖但是这位爷却是很落落大方的主动交出来与大家一起分享一起来发财这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傻子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也是山陕商人为何如此段时间就汇聚在冯紫英身边而且死心塌地人家就是觉得冯紫英是做大事儿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些黄白之物跟着这样的人合作他们坚信未来可以有更大的收获所以他们才会明知道修卢龙——抚宁——榆关的水泥混凝土路投资巨大而且看不到多少回报最后仍然同意就是觉得冯紫英这样做必定有其道理哪怕是投资他这个人都是值得的。 “对我不那么看重钱银钱财身外物而且我一直认为银子要花出去才叫银子没花出去的存在银窖里或者钱庄里那都是一队死物毫无意义。”冯紫英很肯定地道:“如果永平士绅愿意加入进来把他们埋在地下的钱银拿出来投资建矿山铁厂生产铁料铁器行销四方何乐而不为呢?起码也能为朝廷纳税也能让更多的人和家庭用得起像铁料、铁器和水泥这些东西。”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魅力 吴耀青大为触动。 虽然他也知道这位小冯修撰是有大格局大气象之人但在最初跟随冯紫英的时候他并没有认为冯紫英会有多大造化更多的地还是从自身出路的角度来考虑的。 那个时候林如海寿命无久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肯定没有他们的位置了何去何从而林如海又是冯紫英的岳丈在汪文言率先愿意投效冯紫英的情形下没有谁会拒绝这样一个机会。 唯一有些让人遗憾的就是冯紫英当时身份略低而且还需要去北地发展但有其父蓟辽总督这个身份做后盾其他不利条件都可以抵消掉了所以吴耀青、顾登峰、曹煜、钱桂生等一干林如海的幕僚们都选择了跟随冯紫英北上。 事实证明选择没有错冯紫英很快就出任永平府的同知虽然一个五品同知和两淮巡盐御史比起来仍然有较大差距但是冯紫英年轻啊才二十岁前途无限。 而且看看其在永平府同知位置上做的事情能文能武清理军户隐户一举压制本地士绅的影响力;山陕商人大举进入开矿建厂榆关港建成辐射整个辽西和东蒙古;迁安之战大胜民心士气大振;十万流民迁移朝廷满意也带来了一大批为未来永平府发展的劳动力。 这仅仅是一年时间不到。 可以说人家三年都不了的事情他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做成了这是一个做实事的能臣! 可以说当初迫于无奈的一个选择现在竟然成了最明智不过的举动而且都能看得出来要不了两年冯紫英必定还会升迁现在才二十岁就已经是正五品官员可以想象得到三十岁之前必定位列四品大员四十岁之前最不济都能谋个六部尚书甚至进入内阁也都不是不可能。 想一想三十多岁的大周阁臣多么令人激动能跟着这样的东家干一番事业不也就是自己这一类读书不成但是又不甘庸碌的人所渴求的么? “大人永平府这些士绅如果加入进来那些山陕商人怕是不会太高兴啊。”吴耀青不无忧虑地提醒道。 利之所在没有哪个人能够轻易退让冯紫英利用山陕商人的势力把永平府的头开好了但是却也不可避免要损及永平本地士绅的利益现在要寻求一种平衡就更考较手艺。 “唔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只能做加法不能做减法。” 冯紫英沉吟着道:“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短期内无论是整个北地还是江南湖广对铁料铁制品的需求量都很大尤其是北面草原上的这个需求一直没有被挖掘出来现在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人已经被我们纳入这个体系下一步我考虑外喀尔喀甚至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人都可以纳入进来九边之外除了建州女真和明显倾向于建州女真的科尔沁人需要控制外甚至连察哈尔人未来都可以纳入进来当然现在还不行另外朝鲜的市场也可以开拓加上江南湖广和南洋这种需求会非常巨大那么让永平府的士绅加入进来进一步扩大生产能力把他们与我们牢牢绑在一辆车上是一个最合适的决定。” “大人我看您对永平府这一块极为重视您是觉得永平府未来会非常重要?”吴耀青已经隐约感觉到冯紫英的格局绝不仅仅只局限于永平一地但是他发现冯紫英对永平府的看重程度又远远超出了其他据他所知当初冯紫英是完全可以条件比永平府好得多的其他地方任官的但是他却选择了永平府这里边必定有其道理。 冯紫英深看了吴耀青一眼点点头此人倒也有些眼力看出了自己对永平府的重视程度。 “耀青永平府在北直隶诸府里边人口不算多地盘不算大可我却觉得它甚至比扬州府都更重要你以为只是什么原因?” “比扬州府更重要?”吴耀青觉得太荒谬了永平府如何能与扬州府相比扬州府随便一个州县只怕都能比得上大半个永平府扬州府的人口、赋税、地盘和富庶程度随便碾压三五个永平府而绰绰有余怎么冯大人却是这般言语? 吴耀青当然不相信冯紫英会随意说这等话如果没有确切的理由和原因冯紫英不可能如此说。 “大人您能解释一下么?属下真的有些不明白。”吴耀青也很坦率地道。 “耀青论当下的繁华富庶程度永平府当然无法和扬州府比但是看问题要多角度看长远同时也要结合自身实际。”冯紫英淡淡地道:“我是北地士人为官决定了我的根基在北地但是耀青也知道开海之略是我提出来了的从某种意义上俩说开海之略让我打响了名声同时这也是我的政治观点也就是说开海发展经济增加赋税这是我冯紫英的政治观点的路线并会为之努力坚持和推动。” 吴耀青默默点头他虽然只是一个秀才出身但是也曾考过两度举人只是都未能考上而后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么多年对于政治经济这一块的事务并不陌生也明白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 那就是一个士人一个官员尤其是一个具有相当名声和影响力的士人官员是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的拥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固然会引来一些反对者的攻讦但是也才能赢得和收获支持者一个没有立场和观点的士人官员也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或者说属于边缘人。 “这赢得了一批支持者他们是受益者当然也会引来一些反对者和批评者他们是利益受损或者难以获利者我认为前者的群体更大而且也是更具有成长性也是发展趋势后者现在看起来也很强大但是会逐渐萎缩甚至被淘汰……” 吴耀青忍不住打断:“大人您的意思是商人日后会更重要甚至超过了士绅?” “嗯也可以这么说但是你言语中商人意思太狭隘而且也把商人和士绅对立了起来其实并非如此这两个群体现在边缘很模糊我所指的商人含义更广泛既包括那些依靠贩运销售为主业的商人更包括那些以自家开矿、建厂的矿主和作坊主而他们既有狭义商人出身更多的却是士绅出身或者说有士绅背景……” “……当然随着时代发展这些人之间身份会不断变换但归根结底会演变成什么行业才是他们最主要依靠或者说他们的利益来源主要是靠什么是靠海贸、开矿和生产各种货物还是依靠购买土地来租给别人种地来拿到田租我以为前者是发展趋势后者会渐渐萎缩……” 冯紫英滔滔不绝的解释让吴耀青有些发懵他力图去理解冯紫英话语中的每一个词语但是却只能明白一个大概。 不过他还是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的意图那就是扩大自身的民意基础群体尽可能的拉拢和组建更坚实而庞大的拥护者支持者避免多面受敌。 吴耀青有些激动他意识到冯紫英正在积极地把自己当作心腹和核心阵容在培养像这样既复杂而又略显高深甚至有些隐秘的观点理论他完全没有必要向自己叙述而且还认真向自己解释而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很信重和看好自己。 “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永平府是我入仕之后的第一步或者说是基础之地翰林院修撰名声虽大但是那更多的是以备顾问务虚的事务更多而永平府不一样那是我一手一脚亲自去谋划去搭建去落实开花结果的整个步骤都是我亲力亲为某种意义上来说永平府是我一手一脚实践我自己观点想法的一个试金石。” 每一个士人心中都有一个理想的大同世界他们会在自己的仕途中自觉不自觉地去努力实现冯紫英亦是如此而永平府的确足够合适。 “从现实角度来说永平府地处京东位于辽东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上而我父亲在辽东面对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两大劲敌我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为辽东建立一个稳固的后勤保障基地辐射东蒙古为辽东战略服务这既是朝廷的期望也是我个人的愿望而永平府有丰富的煤炭和铁矿资源榆关也是北地少有的优良港口我要践行开海之略践行煤铁振兴永平的方略那么自然就要用亲手实践来映证了……” 吴耀青被冯紫英的坦率和深远见识所打动了他意识到眼前这位东家虽然年轻但是其考虑问题的深度广度远远超出许多官职比他高年龄比他长的官员难怪汪文言这等素来不服人的角色也都甘愿为其所用。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后宫·黛云传 “你说什么?冯大哥被人刺杀?他中箭了?”林黛玉脸色煞白的站起身来身体摇摇欲坠紫鹃赶紧扶住她。 “姑娘姑娘婢子是从蓉大奶奶身边的宝珠那里听来的她说她听见小蓉大爷和琏二奶奶与蓉大奶奶说话时提到的琏二奶奶脸色都吓变了连连问了小蓉大爷几遍小蓉大爷都说他是看到了冯大爷肩膀上被纱布包裹着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精神还好说伤势不重……” “是谁要刺杀冯大哥?贼人抓到没有?”林黛玉一只手扶住圆桌眼圈已经红了起来手足冰冷。 慌得紫鹃一边让雪雁把汤婆子送过来让黛玉的手烤着另外也让黛玉把脚放在熏笼里捂着自家姑娘本身气血不足这冬日里更是需要保暖。 “小蓉大爷也不是很清楚他只说冯大爷好像并不太在意……”紫鹃摸着黛玉的手有些心疼地道:“姑娘千万别着急冯大爷那边若是有什么事情肯定会第一时间送消息回来的奴婢明日便去冯府那边问一问晴雯看看有没有消息若是没有消息估计应该就没大碍。” “还没大碍?”黛玉蹙着眉头手从汤婆子里抽出来按了按心竭力让自己平静一些“紫鹃你不知道那些刺客有多凶险弓箭射中了冯大哥冯大哥是个硬气的人肯定是强忍着疼痛也不知道永平府有没有好的郎中大夫?” 先前听到消息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了冯大爷那一次江南之行就曾经遭遇刺杀不过那个时候是很多人究竟是刺杀谁也不好说但黛玉猜得到多半还是冲着冯大哥去的谁让冯大哥提出了开海之略呢? “姑娘大爷现在是同知肯定会有最好的郎中替他治伤您就别太着急了奴婢真怕您一下子急病倒了那反而会让大爷那边着急影响到他的伤势恢复。”紫鹃心细知道自家姑娘最关心冯大爷而冯大爷也最在意自家姑娘的身体状况只有这个问题能让自家姑娘听话。 咬着嘴唇想了半晌黛玉似乎做出决定“紫鹃你说我去一趟永平府看一看冯大哥好不好?” 紫鹃吃了一惊“姑娘这天寒地冻的永平府距离京里好几百里地呢你这身子骨哪里能经得起这般颠簸?这一趟若是过去了您生了病那不是更要让冯大爷着急上火了还有便是二位老爷怕也不允许你出这样的远门吧??” “可是我若是不亲眼见到冯大哥无碍始终放不下心……”黛玉蹙眉咬唇一只手牵着紫鹃“好紫鹃你给我出个主意我一定要去永平府一趟。” “可是姑娘下个月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就要出嫁了到时候冯大爷肯定要回来您……”紫鹃迟疑起来她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平时里不怎么计较但是一旦下了决心却是很难改变的可是现在天气太糟糕了自家姑娘身子娇弱这样出门的确很容易生病。 林黛玉脸色微微一变紫鹃立即后悔说这话了这样不是更刺激了自家姑娘么? “我就是想要在冯大哥娶宝姐姐之前去见冯大哥一次。”黛玉语气有些冷“这段时间好像蘅芜苑那边很热闹吧?” 紫鹃低头不敢答话。 随着佳期将近蘅芜苑那边的确热闹了许多这园子里除了三姑娘还经常来这边外像云姑娘、四姑娘、邢姑娘甚至二姑娘也都经常去蘅芜苑和红香圃了而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那边也不时过去送些物件有些帮着准备嫁衣有些帮着绣些小物件还有的帮着收拾凑在一起说说话自然要比潇湘馆这边热闹许多。 就连宝二爷、环三爷甚至兰哥儿都偶尔要去蘅芜苑那边当然次数不多毕竟大观园里寻常男子都不允许进去但宝二爷、环三爷和兰哥儿又另当别论。 自家姑娘是一个敏感心细的人一来二去肯定也观察到了一些什么再加上这荣国府里边丫鬟们也不是讨论起宝姑娘和宝二姑娘的婚期以及嫁过去之后的生活而宝姑娘和宝二姑娘也都是极其会来事的一些细碎银子撒下来府里和园子里的下人们都一个劲儿的说宝姑娘和宝二姑娘的好话自家姑娘听见肯定难免有些不太自在。 若不是老爷过世自家姑娘也该是今年就可以嫁过去了只可惜遇上了老爷去世这三年孝期却让宝姑娘她们抢了先。 黛玉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宝姐姐马上要出嫁了府里边的人过去勤一些也很正常自己不也过去了几回么?自己日后也是要和宝姐姐做妯娌的这般小气似乎就不合适了。 对于宝钗黛玉还是没太多心结的宝钗的态度始终是那样温婉大方的但是对宝琴黛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 对方的精明机敏以及表现出来的那种充满尖锐犀利感的风头正劲姿态都让黛玉感觉不太舒服但是她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只是纯粹的一种不太融洽的感觉。 要说对宝钗抢先嫁给冯大哥没有一点儿不悦那是假话但这的确怪不了人父亲的过世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遇上这种事情谁都只能认命所以黛玉也没有什么甚至宝钗也是宽慰自己但是这位宝二姑娘却似乎毫无感受甚至觉得她们姐妹俩嫁给冯大哥就是天经地义这种说不出的畅意轻慢就让黛玉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隐隐的敌意了。 黛玉甚至也自我审视了一番评估自己是不是太过偏激狭隘了但在意识到自己对宝钗对沈宜修都没有太大的反感而单单对薛宝琴有些敌意时她觉得也许并不完全是自己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她也要承认薛宝琴的性格似乎更能在园子里和人打成一片而自己似乎恰恰缺乏这方面的天赋。 黛玉抬起头来目光望向门外棉帘遮住了大半透过缝隙从大门处看得到屋外的雪景石板小径的边缘仍然有残雪地面一片湿漉漉的而在沁芳溪便上已经结起了冰但在冰下仍然能看到流淌的溪水。 “要不我们把三丫头喊上一块儿怎么样?”沉寂良久黛玉方才道。 “三姑娘一道?”紫鹃扭着汗巾子迟疑着道:“姑娘这好么?” 紫鹃的反问又让黛玉犹豫了的确探丫头也是大姑娘了这等情形下去永平算什么? 要说去宝姐姐无疑是最合适一道去的了只可惜宝姐姐下个月就要出嫁自然也不合适再去。 主仆二人正踌躇间便听得门外传来雪雁的声音:“史大姑娘来了?姑娘在呢……” 黛玉和紫鹃都有些惊讶站起身来史湘云来了? 却见史湘云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老远就呵着热气冻得满脸通红只顾着搓手慌得紫鹃赶紧让人把手炉提进来。 “云丫头你也不怕冻着斗篷也不穿?”黛玉对湘云还是很亲近的虽然这段时间湘云去蘅芜苑那边多一些但是这丫头是个直爽性子黛玉心里明白并不在意。 “哪来什么斗篷?”湘云撇了撇嘴“林姐姐你可是咱们府里的富家翁不如给小妹一袭斗篷也好让小妹这大雪天出门御御寒。” 黛玉惊讶地打量了史湘云一眼伸出手去捏了捏史湘云身上的绣袄虽然不薄但是这等天气出门却没有一个大髦或者斗篷哪里经受得起?这才沉着脸看着跟着史湘云进来的翠缕“翠缕云妹妹的狐皮斗篷呢?前几日我还见着妹妹在穿着呢。” 翠缕欲言又止却被史湘云揽过话去:“好了我还没那么娇贵又不像你这在屋子里待一会儿就热乎过来了……” 林黛玉却黑着脸不依不饶:“翠缕说实话云妹妹的斗篷哪里去了?这可是老祖宗给妹妹的莫不是这院子里还出贼了?……” 翠缕实在忍不住了“林姑娘可莫要这么说免得院子里日后又有人要背后埋怨我家姑娘回了一趟家里然后就……” “好了姐姐莫要再问了我把斗篷送给我婶婶了……”史湘云见瞒不过去只能说实话。 “为什么?这是老祖宗给你的你怎么会给你婶婶?再说了你婶婶怎么会要你这斗篷?”林黛玉大惑不解。 “哼若非她要我岂会给她?”史湘云脸上露出哂笑“回去一趟就得要听一两个时辰的唠叨诉苦就说这家里如何艰难我叔叔如何不争气在外边又欠了多少债逼债的都已经守在门外好几日了我叔叔都不敢回来……” “究竟怎么回事儿?”黛玉见强作欢颜的史湘云目光里已经有了几分泪影也不知道是自己看错还是史湘云一时感伤总之再一转头便已经消失不见。 “没什么就是我家婶婶缺银子说没法过日子了一直念叨要拿家里我爷爷传下来金麒麟去典当好过年我不答应……”史湘云仰起头来悠悠地道:“那就只有把我那虎皮斗篷拿去典当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后宫·黛云传(续) 林黛玉吃了一惊她可是知道挂在湘云胸前那一枚金麒麟对湘云的意义。 那是湘云曾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到了她父亲那一辈因为作为长子却只有史湘云一个女儿就过世了所以原本是一对金麒麟雌雄各一小一点儿雌麒麟就挂在了湘云胸前作为对父母的怀念而大一点儿那一枚麒麟就被其叔父拿走了。 “云儿你不是说那麒麟是一对么?”黛玉赶紧问道:“这可是你祖辈传下来的传家宝怎么能……?” “是一对啊大概是我叔叔已经把另外一枚麒麟拿去典当或者发卖了人家说这是一对要一对凑在一起才能卖一个好价钱所以我那婶婶才想着也把我身上这一枚拿去呗。”史湘云面庞掠过一抹凄婉但随即就被满不在乎所取代:“我就说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谁也不能拿走我那婶婶便一直在聒噪我实在忍不住才把狐皮斗篷给了她堵住了她的嘴。” 黛玉心中也是悲凉遇上这样的叔叔婶婶云丫头也委实难过伸手握住湘云冰凉的双手在一起放进手炉里轻轻摩挲着:“云儿莫要在意这些事情那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紫鹃你去把我屋里那间玄狐斗篷拿来交给翠缕出门时候穿着……” “好的。”紫鹃起身便要去拿湘云连忙制止:“那如何使得?而且那玄狐斗篷也是老祖宗赏给你的若是老祖宗问起来那还得了?” “那有什么不行?就说我喜欢那件样式我们便换了老祖宗也不会计较这个。”黛玉眼珠一转便想了一个主意“再说了一件狐裘有何价值?若是让我们云儿冻病了那才是天大的事儿。” 史湘云也是一个豪爽性子见黛玉这般坚持也不再计较反而笑了起来:“你倒是说起我来了我这体格抗冻便是冷两日也不碍事儿倒是你冯大哥让你习练的我看你成日里也坚持着怎么还是这般瘦弱?” 这边紫鹃已经拿了狐裘出来交给了翠缕一边却笑着道:“云姑娘可说差了我家姑娘虽然还是瘦了一些但是这身子骨却还是强健了不少今冬都没怎么咳嗽了也敢偶尔外出走一两圈儿了。” “哟你这小身子骨也敢外出走了?敢不敢一起去园子里玩雪赏梅?”史湘云眼睛一亮“这段时日里除了回去一趟憋了一肚子气宝姐姐和琴丫头现在忙着准备出嫁我去了两次看她们也忙二姐姐成日里窝在缀锦楼里不出门三丫头倒是经常来你们这边儿但我感觉她好像也有些心事倒是四丫头约了我几次一起赏雪作画只是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哪里懂得起那等阳春白雪的东西还不如姐妹聚在一起吃顿酒来的爽利……” 见黛玉目光流转似乎若有所思史湘云有颇为感慨地道:“转念间宝姐姐和琴丫头也要嫁人了这一嫁出去日后怕是就难得见面了宝姐姐和琴丫头嫁过去便要去永平府那边一年半载怕都是见不到一回了这园子里姐妹们便越来越少这等时日也是过了一日便少一日再等两年你也要过去……” “天下无不散宴席……”黛玉也悠悠地道。 “你倒好和冯大哥成一家人了还有宝姐姐和琴丫头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两妯娌加上香菱、金钏儿还有那边的晴雯总算是有几个熟人……”湘云骤然间兴致便落了下来“总归是都要分别这园子里最后都要只剩下空园一座。” 见史湘云说得伤感紫鹃赶紧搭话:“云姑娘也太悲春伤秋了姑娘们大了自然都是要出阁的便是日后都嫁了人只要隔着不远也都还能经常走动……” “紫鹃你这话怕也说得不实在若是嫁了人怕就没有那么好说了谁能保证就都能在一地?还有那各人夫家也都未必喜欢你再去外跑如果再像二姐姐那样要被嫁给那孙家岂不是……?”史湘云黯然摇头。 对于迎春可能要嫁给孙家那个男人的消息早就在府里边传遍了但是却始终只听脚步响不见人下来甚至连贾政都问过自己兄长贾赦却只说不急但迎春的年龄已经十八了再不出嫁就要变成老姑娘了更别说现在与孙家的婚事都还没有正经八百定下来这自然让府里人有些不解。 只是这女儿婚事素来是父母做主贾赦不急邢氏又是一个怕贾赦的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太多插话。 但话说回来这一晃悠探春、湘云也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甚至连惜春也已经十四了要说也可以说人家了。 宝玉也一样需要考虑婚姻问题不过宝玉是男儿倒也可以缓一缓但探春、湘云这等已经十六岁的女孩子正该考虑了。 对于自己的未来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们哪一个没有过憧憬?但是随着荣宁二府的情形每况愈下似乎寻找一个满意合适的人家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了又或者就是家中长辈们有着一些别样的想法根本没有考虑过姑娘们自己想法愿望。 当然本身在这个时代也不需要征求她们的意见父母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更多的是看是否门当户对又或者是否能给家族带来助益。 黛玉敏锐地觉察到史湘云语气里的几分落寞和无奈还有几分挣扎。 “云儿是不是……?” 看见黛玉探询的目光史湘云却不想说只是摇头黛玉给紫鹃使了一个眼色紫鹃立即会意的拉着翠缕出门去了只剩下黛玉和湘云二女。 “难道你对我还要隐瞒什么吗?”黛玉牵着湘云的手细声细气地道:“上回冯大哥回来我就听冯大哥说过你们两位叔叔好像有些想法我问冯大哥有什么想法冯大哥却只是摇头不肯说但是我猜得到多半是和你有关否则冯大哥不会去关心你知道冯大哥这个人的性子……” 史湘云再度摇头但在黛玉不依不饶的目光下最终还是道:“叔叔婶婶他们觉得我该许配人家了……” “谁?不是江南甄家吧?”黛玉隐约听湘云提起过但那都是几年前了而且都是甄家甄宝玉和东平郡王家的女儿订了亲好像湘云也并不愿意和甄家那边联姻。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甄家宝玉和东平郡王之女订了亲只怕都要成亲了吧。”史湘云也不清楚当初为什么冯大哥说甄家不是良配但连东平郡王嫡女正经八百郡主都嫁给甄家或者说甄家要和自己订亲本来就是虚晃一枪? “那是谁?”黛玉追问道。 迟疑良久史湘云才道:“原来叔叔想要把我许给寿王殿下……” “寿王殿下?!”林黛玉吃了一惊那可真的是一步登天了但是随即明白过来寿王怎么可能娶武勋之女?按照大周惯例皇室宗亲尤其是像这等有继位可能性的王子是决不允许和武勋联姻的嫡妻也就是亲王妃绝不可能只能是侧妃也就是妾室可以。 湘云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自顾自地道:“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叔叔又没有再提了前些日子又说起北静王有意要纳侧妃……” “北静王?你叔叔怎么会向要让你入北静王府?”黛玉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了。 虽然她不太清楚北静王和寿王之间的差别但是北静王不过是一个闲散郡王寿王起码是一个有机会继大位的亲王这突然间就从寿王落到北静王还是妾室这就落差就有点儿大了而且这种闲散郡王名义上听起来高高在上但实际上和荣宁二府也差不多了当个妾室其实并不算什么好选择难怪湘云这般黯然。 当然北静王很年轻也不过二十多岁黛玉甚至老远看到过一次模样倒也周正只是她也隐约听冯大哥提起过这四王最好都距离远一些莫要有深交最好。 只是荣宁二府乃至贾史王薛四大家和北静王水家都是世交关系一直很密切尤其是贾史王三家薛家因为没落得早和水家反而慢慢淡了。 “我也不知道。”湘云脸上浮起一抹罕有的凄楚这桩事儿她也和老祖宗说了但老祖宗也只能叹息虽然她是湘云的姑奶奶但是这等婚姻大事终归还是要她两个叔叔来决定她可以建议但是却没有决定权而且现在贾家情况也不佳两个侄儿也未必愿意听她的。 “那你和老祖宗说过没有?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黛玉咬着嘴唇道:“这等事情怕是不能拖若是一旦定了只怕就很难再改了。” 史湘云心乱如麻她隐约知道自己叔叔在外边欠了许多债自己许给北静王做妾兴许就是一个交易但具体内情却又不是很清楚老祖宗那边便是说了又能如何呢?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后宫·暗波 “说了又能如何老祖宗除了着急生气外怕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对策。”史湘云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你说让我嫁入北静王府是好是坏?北静王年龄不大虽说是个闲散王爷但是和贾家、史家和王家关系都不错我这一个父母早亡的姑娘过去当妾室好像也能接受我自家也清楚关键在于这北静王真的只是一个好选择么?” 林黛玉迟疑了一下歪着头问道:“那云儿你担心什么?” “不是我担心什么而是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史湘云素来明丽和充满笑容的脸上浮起一抹阴郁“我叔叔婶婶何曾考虑过我的想法意愿他们只会想他们自己如何所以若只是过去当个富贵闲人倒也罢了但是就怕……” 黛玉有些惊讶也意识到这云丫头也长大了并非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了。 黛玉虽然不怎么过问外界事务但也知道现在京中局面不比以往像舅舅家这种武勋的势力正在急剧萎缩贾史王薛这种昔日金陵老四大家在京师城里的辉煌也很短暂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只不过前几十年跌落的速度比较缓慢除了薛家滑落快一些外其他几家都还能勉力维持。 但是近一二十年除了王家还有王子腾能勉强支撑起外贾家和史家其实都已经没落了这才有贾家希冀让大姑娘入宫赌一回结果情况却不尽人意。 尤其是京营与蒙古人一战的大败特败之后更是让朝野内外都对武勋充满了不满情绪认为军中就是充斥这种尸位素餐的武勋子弟太多才会让大周军队战斗力每况愈下已经到了必须要改革的时候了。 黛玉和冯紫英在一起的时候难免也要谈到一些时政冯紫英也提到了像四王八公十二侯的日趋黯淡其间也说到像宝玉、这等人家的婚事最好不要再在武勋里寻找如果能够在士人家族里物色一二最好如若不行也最好攀个官宦人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黛玉虽然对这等事情不是太关心却也是个心细的明白冯大哥对武勋的前景不看好但是不看好究竟意味着什么黛玉和湘云都很难真正明白。 究竟只是觉得会这样一直慢慢沦落下去还是其他? 心念转动间黛玉想了一想之后才道:“云儿我想去一趟永平府见一见冯大哥你若是对你的事儿拿不准主意要不我们一起去见一见冯大哥向他讨个主意?” “啊?你想去永平府?”史湘云一时意动但是随即立即摇头:“怕是不行这天寒地冻不说咱们这一去日后名声也不好说……” 黛玉脸上犹豫之色一掠而过但是随即又决然:“谁要去嚼舌头就由他们去我这辈子反正只嫁冯大哥只要冯大哥知晓我心便足够了……” 湘云笑了起来“姐姐这话说得虽然是但是你这一趟去也不怕生病让你冯大哥担心?而且这等名声固然你冯大哥心里明白可是冯家呢?还有宝姐姐和琴丫头马上也要嫁过去了这等名声还是要紧的没地让人家对比……” 不得不说湘云的话说中了黛玉最担心的若是名声有损冯大哥自然是明晓的但是这冯家人呢?而且自己上边还有沈家姐姐和宝姐姐两房日后冯家人都难免要对比的便是有哪一点儿有损只怕都会被下边人看在眼里嘀咕这是黛玉绝不愿意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让你这么急不可耐的要去见冯大哥?”湘云打量了一下黛玉脸上有些奇异之色“莫不是想念冯大哥得紧了?” “死云儿!”黛玉大羞要去撕湘云的嘴湘云嬉笑着躲过“被我说中了?还是觉得宝姐姐和琴丫头马上要嫁过去了心里不忿要去见一见冯大哥诉说衷肠?” “哎呀云儿你是从哪里去学来这等淫词艳语?铁定是宝二哥屋里那些书被你看多了我要去告诉老祖宗……”黛玉被史湘云说得颊如火烧连连跺脚。 “好了究竟什么事儿让你突然想去永平府了?” “冯大哥在顺天府遇刺受了伤……”黛玉话一出口也吓了湘云一大跳赶紧问道:“怎么回事?冯大哥伤重不重要紧不要紧?” “听说不是很重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想要去看一看……”黛玉满脸愁思。 “这样啊……”湘云迟疑着道:“玉丫头要论理的确我们都该去看一看冯大哥可是宝姐姐和琴丫头是肯定没法去看的她们马上就要出嫁了这等时候肯定不合适见面若是我们去了她们却去不了肯定也会……” 黛玉原本心里就有些这方面的想法但湘云这么一说她倒是觉得自己先前有些负气了这等事情一做不说名声问题只怕宝姐姐和薛宝琴那边心里就要百般不待见了。 “那该怎么办?”黛玉咬着嘴唇。 “不如你让紫鹃跑一趟嗯我让翠缕陪着紫鹃一道顺带问一问探丫头和宝姐姐她们我们虽然不好去但是托人去一趟看望一番却是可以的也算是大家的心意冯大哥对我们甚好他现在受了伤若是不闻不问那也说不过去……” 黛玉心里反复纠结许久还是觉得湘云这个建议更合适只是其他姊妹们都要派人去么?难道不能让紫鹃一个人代劳? ****** 宝钗、宝琴都是脸色苍白手中捏着的汗巾子几乎要揉碎目光直勾勾地瞪着莺儿:“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是小蓉大爷从永平府回来带回来的消息说大爷肩膀上中了一箭是在玉田县处理流民迁移到永平那边事务时候被刺客袭击的现在在府里养伤……”莺儿也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回了蘅芜苑向自己小姐报信宝琴也在宝钗这里正好两姊妹都听到了这个噩耗。 “刺客中了一箭?冯大哥伤势如何?”宝钗头有些晕眩一只手扶住茶几吓得宝琴赶紧扶住让她坐下“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歹毒?” 前一刻还在和母亲、兄长商计下个月就要嫁过去的事宜这一刻却听见了情郎遇袭中箭的惊天消息这简直让她们姊妹俩都觉得无法接受。 “听小蓉大爷说幸亏冯大爷有防范出门在外时内穿了甲胄所以伤势不算很严重现在就在养伤……小蓉大爷也说冯大爷在永平做事得到了许多人的拥护也得罪了不少人难免有人就要下黑手……” 莺儿鼻翼上满是汗珠脸颊通红得到消息之后她便一路小跑回蘅芜苑可把她累得够呛。 “可是那也不至于谋刺吧?”宝琴脸色冷峻目光清亮“我知道冯大哥去永平府肯定要做一番事业做事肯定会得罪人但是冯大哥是朝廷正五品命官而且是管军务和治安的刺杀朝廷命官是灭族大罪寻常士绅岂会因为这等利益之争而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可是莺儿不是说小蓉大爷说的是在玉田县境内遇刺这是不是与永平府没有关系呢?”宝钗也慢慢稳住心神沉吟着道:“也不知道为何会在顺天府境内出这等事儿?又或者是顺天府这边……” 宝琴摇摇头皱起眉头“这只怕冯大哥才知道了只是姐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宝钗在炕榻上坐稳一手按在炕几上一手扶额“我心里都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宝琴你说我们去一趟永平府……” “姐姐不妥。”宝琴也觉得自己姐姐好像心乱了寻常是绝不会说出这等不合适的建议的“我们下月就要出嫁许多人都看着这要去了永平府那边人多嘴杂难免会传出去只怕会引来非议……依小妹之见不如让莺儿代我们去跑一趟吧带些药材和物事……” 宝钗略一思索之后缓缓点头:“妹妹说得是我有些草率了就让莺儿去不过恐怕还要和林丫头那边说一声……” 宝琴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也是和林姐姐说一声也是应有之意不过小妹估计林姐姐只怕比我们还先知道吧?” “嗯?”宝钗一怔之后只是摇摇头“也许吧不过都没关系她便是知道了也要和我们知会的。” 她也隐约感觉黛玉好像和宝琴之间不太融洽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唯独她这个身处其中的人才能隐约觉察到一些端倪。 平素里黛玉几乎没去过红香圃而宝琴也是去缀锦楼和暖香坞都比去潇湘馆去得多便是和自己一道去潇湘馆也话语不多。 宝琴点点头目光流动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那姐姐觉得需要不需要和珠大嫂子、二姐姐、三姐姐、云姐姐她们说一声?”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塞心 宝钗一愣这个问题倒是有些意外。 论理这几位好像和冯家没太大关系但是冯大哥每次来贾府这边好像探丫头、云丫头她们也很亲近现在冯大哥受了伤自己知道了却不和她们说一声难免有些见外的味道。 “也罢去说一声也好不过我估计小蓉大爷既然和琏二嫂子说了府里大概也都会很快知晓若是她们也要托我们一并代为问候便让莺儿一起办了便是。”宝钗缓缓道:“宝玉和环哥儿那边也去说一说也算尽个礼数。” 宝琴也觉得自己姐姐考虑周全这连琏二嫂子那里都知晓了阖府上下肯定都会知道除了这些姐妹们外估计想荣宁二府的老爷们也会有所表示毕竟冯大哥现在和贾家也有些同气连枝的味道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贾家许多地方都需要仰仗冯家那边。 但贾家这边知道归知道自己姐妹马上就要成为冯家人了自然也应当主动告知。 “那好那就几位姐妹我都去说一声嗯宝二哥和环哥儿也去打个招呼。”宝琴点头“珠大嫂子一直对冯大哥很感恩也得要说一声。” “唔莺儿你也准备一下我估计林妹妹那边知道后多半也还会让紫鹃去一趟届时你们可以作伴儿。”宝钗沉吟着道:“你去太太那边拿一些上好的补血补气的药材另外也带些最好的燕窝……” 宝琴似笑非笑“姐姐怕还是要写一封信吧?” 宝钗脸一红瞪了妹妹一眼“你来写落我们俩的名儿就行。” “那怎么行?”宝琴也是脸红润动人“姐姐的心意小妹可不能代表还是各写各的另外姐姐不是刚绣好了一方绢帕么?小妹看分外精致正好可以……” 宝钗大羞那是一方鸳鸯戏水的绢帕本是贴身有特殊用处的被自己这个日后要一并嫁过去的堂妹打趣难免有些羞燥。 两姊妹的闺中戏语也算是为日后共侍一夫做准备宝钗和宝琴虽然是堂姊妹但是在宝琴来京之前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日后却要共侍一夫难免会有许多不适应现在二女也是经常在一起算是一个适应过程。 ******** “紫英受伤了?”贾赦也是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连忙问道:“不碍事儿吧?” 他首先担心的是自己这桩大买卖可千万别受影响这边许多定金已经收下其余款项也在陆陆续续打入海通银庄的账户中一旦全部敲定他便要专门去一趟永平和冯紫英商议如何兑现落实。 这些银子不好挣如果不等到那些被赎的人回来他心里便不会安稳。 “估计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肩头上中了一箭也不会太轻。”贾政沉吟着他也是刚从王熙凤那里知晓王熙凤则是听贾蓉说的听说贾蓉是去了一趟永平府见冯紫英正巧遇上了。 至于说贾蓉怎么又和冯紫英一下子熟络起来也让贾政很好奇东府那边和冯紫英好像一直来往不多怎么这贾蓉现在还专门去永平府见冯紫英了?只是当着人他也没好深问。 贾赦却是知道王熙凤和东府那边联手在做事儿了还有王家的王子胜他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是也知道这几百将佐自己不可能揽完能把几块最肥的肉吃下就心满意足了也幸亏自己下手得早把那几家定金都收了否则让王熙凤那心狠手快的女人下手只怕就没有自己的戏了。 “那会是什么人干的?”贾赦也在琢磨“紫英不过是一介正五品同知而已怎么就有人要谋刺了刺杀朝廷命官哪个是灭族重罪便是寻常得罪人也不可能出此下策吧?” “是啊听说龙禁尉和刑部都派人赶往玉田县去了听说紫英是去玉田安排顺天府流民迁徙到永平府的事儿结果在渡口被人埋伏用弓箭射袭幸亏他平素谨慎带有护卫内里有披了甲……” 贾政也有些惊悚一个五品官员居然会有刺客谋刺的确也算是开了先例而且龙禁尉和刑部联手去查案也一样是破天荒也足见朝廷对紫英的看重。 “不过紫英这一年里的确让朝廷很是满意迁安一战击退蒙古兵而且还派兵出塞接应古北口的李如樟部前段时间居然又打了蒙古人一个伏击俘虏了一两百号蒙古兵现在据说已经押送进京了这也算挽回了朝廷这一会在顺天府的不利颜面特别是京营大败总算是找了一张遮羞布了。” 贾赦对这些倒是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自家这桩营生别受影响银子都收了不少了万一中间出点儿什么状况比如冯紫英伤重回京调养不管这桩事儿了那可就真抓瞎了。 还好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他得抓紧时间去一趟永平把自己的事情给落实了。 “二弟你的意思是要去慰问一下?”贾赦觉得正好自己也可以去一趟顺便了。 “唔是啊冯家和咱们贾家本来也是世交而且紫英对宝玉、环哥儿、兰哥儿还有琮哥儿也都不错要论亲戚关系林丫头和宝丫头都要嫁过去了这么些关系咱们不能不闻不问或者去封信那么简单吧?我打算让宝玉去一趟……” 贾赦摆摆手“二弟不用了我去就行了正好我去永平府要找紫英有些事儿就一并了。” “大哥要去永平府?”贾政吃了一惊怎么大哥也和紫英如此熟络起来了? 他也隐隐约约觉察到好像这一段时间自己兄长早出晚归不过两房之间素来不怎么过问外边儿的事情只有府内的事情才会商议一下贾赦在外边神神秘秘的东奔西跑他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太在意。 “嗯是有些事情。”贾赦也不多说当然他也不怕贾政知道。 自己这个二弟是个古板迂腐人这等营生便是送到他手边他也未必愿意去做做也未必做得下来反倒是像王熙凤和贾蓉这些人都惯会钻营好在自己前期先下手已经圈了最肥的一块所以虽然也还对王熙凤和贾蓉的尾随而至有些悻悻却也没有太懊恼。 见贾赦不深说贾政也知道自己这个兄长的脾性凡是涉及到钱银的便不肯和旁人说看样子多半又是从紫英那里钻营了一些营生来这让他很会死郁闷。 贾家本来也算是武勋世家现在却是沦落到成日里锱铢必较自己兄长更是钻进了钱眼里一门心思捞钱甚至要把二丫头许给那孙家大郎也不想想这孙家在武勋里边的名声有多差。 贾政听得府里传言前些日子兄长好像又从那孙绍祖那里要了三千两银子但是兄长却绝口不提那邢氏也是在外边骂人说这是外边瞎编乱造根本没这事儿。 “那也好大哥去一趟也显得我们贾家的关心了。”贾政点点头“不过大哥考虑准备些什么看望的礼物呢?” “嗯参茸这一类的药材选一些好点儿的吧其他倒无所谓了。”贾赦很随意地道:“当然也不能太寒碜了毕竟紫英对宝玉、环哥儿以及兰哥儿都花了不少心思琮哥儿也能沾着点儿光要说林丫头家那二十万两银子我估摸着咱们家这一辈子怕是难得还清了论起来这都该是林丫头的陪嫁啊估计紫英也心知肚明咱们这贾家哎大姑娘那边……” 见贾赦一边说一边摇头贾政既堵心又烦躁这当初修园子的事儿大家都是一个劲儿的说要大修特修一定要把贾家的面子给撑起来这才到处借钱拉账结果这一修下来立马就成了一个大窟窿现在都还抖落干净。 贾政也隐约听到了府里一些人说闲话说大姑娘这面子倒是挣了问题是荣宁二府的里子却没有了弄得现在贾家四处透风捂着这边便盖不到那边儿捉襟见肘连带着宁国府那边也老大不乐意觉得什么好处都没见着多半也是觉得自己要出去外放当学政但是他们那边啥都没有。 这家大了啥情况都能冒出来让你应接不暇而且都还是塞心的。 贾政一阵头疼前两日还听着太太说王熙凤有意把贾家的帐交出来说名不正言不顺她也不愿意管了可太太现在年龄大了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管更重要的是现在公中银子花一个少一个每年的亏空摆在那里这一两年后就要面临难以维系的局面谁愿意来接掌? 老祖宗屋里那点儿家当已经被抵押得差不多了这情况贾政也是才知道想到这里他就越发觉得焦躁自己倒是马上南下江西去当学政但是这个学政三年下来能挣多少银子?就算是能挣但自己敢么?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太优秀 袁可立有些不满地一拂袖:“子舒兄尚书大人是何意?这等时候了却还要你我去永平府点验京营那帮败兵西南局面危若累卵……” 面对袁可立的不满柴恪也有些无奈这本不该是自己这个左侍郎的事儿去个武选清吏司的郎中已经算是重视了却还要这个左侍郎亲自走一遭主要还是因为皇上的意思。 右侍郎人选至今未补缺皇上对袁可立又不太放心又或者对被陆续放回来的五万多仍然在三屯营的京营俘虏不放心这才非得要自己走一遭。 当然柴恪也清楚这里边还有皇上的一些想法。 若非张景秋作为尚书的确目标太过明显只怕皇上更希望张景秋亲自走一遭了。 “礼卿西南局面尚书大人自有定计固原兵已经过了梁山关正在保宁府休整很快就会进入顺庆府距离重庆府就不远了。”柴恪也知道袁可立一直很担心西南战局他刚从职方司郎中转任武选清吏司郎中身份总还没有调整过来“飞白不也正在做准备么?” “哼飞白才接手没有三五个月根本熟悉不了我看我还得要帮着盯着才行。” 袁可立怔了一怔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职方司郎中而是武选司郎中熊廷弼已经接任职方司郎中连忙掩盖性的解释了一句。 柴恪也不为己甚笑着道:“那当然好飞白当然希望你能带他一程让他尽快熟悉。” “子舒兄这京营败兵皇上和内阁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袁可立不耐烦地道。 京营军不比其他边镇整编改组都需要有皇上的亲旨而这帮京营兵的家眷又大多都在京城内外七成以上都属于顺天府籍所以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考虑朝廷都很重视。 但从兵部角度来看这帮兵战斗力不强士气不高但反倒是政治影响力很大更像是鸡肋。 因为按照大周祖例非京营兵若无特旨不得进入京城内这就决定了京营这十多万人马是决定京师城内一切关键。 而京城内能有什么需要动用京营兵?除了天家内部的纷争还能有谁能动用京营兵? 真要出这种状况的时候兵部只能保持旁观打生打死那都是张家子弟自己的事情文官历来都不介入。 当然作为大周军队的管理部门兵部依然要对京营兵行使管理职能这一回京营兵的表现太差也正好给了皇上一个机会撬动太上皇乃至义忠亲王的这个基本盘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当然这些话语张景秋也好柴恪也好都不会说透甚至袁可立也应该隐约明白一些至于说如何来改组整编那也要走一步看一步看看这五万多残兵状况究竟如何了。 现在京营中还有五军营和神枢营陈继先控制着五军营大部而仇士本控制着神枢营名义上仍然是陈继先以五军营大将身份领率整个京营但是谁都知道仇士本不会听从陈继先的。 “礼卿还是先点验了那帮京营兵之后再说吧。”柴恪摆摆手“我们都知道这帮京营兵的德行皇上没有明示只说先点验合格满意之后在来说整编重组至于说不满意的该裁汰就裁汰了。” “可五万多人一下子全部裁汰怕是……”真正说到正事上袁可立还是比较谨慎的自己这个武选清吏司郎中刚刚走马上任就涉及到如此大规模的编制调整不能不让他感到有些压力。 大周兵部和前明略有不同武选清吏司管军官选拔任用和军队编制增补裁汰类似于总政治部职方司管情报、部署、作战等等类似于总参谋部而车驾司和武库司则类似于总后勤部和总装备部但职权各有重叠交织。 “不可能出现那种情况。”柴恪摇摇头“三屯营一战京营虽然溃败但是也还是有几部表现尚可不管是断后还是后撤起码没有让内喀尔喀人一举彻底歼灭矮子里边拔高个也算聊胜于无吧前段时间不是这些京营兵还和科尔沁人打了一仗歼灭了近千人俘虏了一两百科尔沁骑兵呢战马缴获了千匹……” “子舒兄你信么?”袁可立嗤之以鼻“在三屯营据城而守八万人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俘虏五万多几近全军覆没现在野地浪战他们一帮残兵还能歼灭人家骑兵上千人这谎未免也撒得太大了。” “所以他们报上来的消息我也不敢信皇上心里只怕也是很复杂才让你我去认真查探一番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反差如此之大。”柴恪沉吟着道:“不过紫英倒是给我来信说了一下情况那歼敌一千是利用科尔沁人的骄敌心态打了一场埋伏战也不是京营一家永平新军也出了力……” “永平新军也出了力?”袁可立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子舒兄这永平新军究竟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不伦不类四不像地方民壮蓟镇军还是辽东军?说是辽东军吧兵员都是来自永平地方说是永平民壮吧火铳全数本该是发往辽东镇的军官也是来自辽东军而且这防地又在蓟镇境内听说兵员也有部分来自他担任同知之后清军从原来卢龙卫、兴州右屯卫和东胜左卫中清理出来的弄得蓟镇尤世功那边也很不高兴嘿嘿这紫英还真的会搞些这种标新立异的事情出来。” 柴恪也笑了起来“礼卿紫英可还是按照规矩来的我查过兵部档案当初裁撤三卫的时候本身明确了这些军户身份不过是当时有些人做了手脚现在觉得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年代久远没有人能查得清楚罢了谁知道遇上紫英这个较真儿的非得要查清楚自然就水落石出了这个事情上我觉得紫英做得对否则得利的只会是一些蛀虫……” “嗯我倒是对这个清军没意见这本来就是他作为同知的职责只是他截留发往辽东镇的火铳就有些过了甚至有些坏了规矩就因为他爹是辽东镇总兵那置朝廷律例于何地?”袁可立脸色严肃起来。 “嘿嘿礼卿你别小看紫英这小子做事滴水不漏岂能让人抓住马脚?违反规矩的事情便是他敢可冯唐岂会答应?” 柴恪大笑这摆手显然也是对此事做过了解。 “我先前也是很不高兴后来查看了佛山庄记和兵部签订的合约文本档案才知道兵部和佛山庄记的合约是约定今年年底之前把火铳运送辽东镇验收合格时间是十二月底也就是说只要佛山庄记在十二月底之前把火铳如数保质运到辽东镇那便没有违反规矩这小子就是打了一个时间差而佛山庄记又与山陕商人和兵部军器局在永平府合办了兵器工坊现在产量也在扩张十二月之前保证供应绰绰有余紫英这小子把这些细账算得比谁清楚呢。” “哦?原来如此。”袁可立脸色顿时好看起来了。 他其实也很看好冯紫英毕竟是北地青年士子的领袖他是河南人自然也属于北地士人但是之前他对冯紫英的做法十分不满意认为冯紫英有些恃宠而骄了但现在一听是这么回事顿时又觉得冯紫英此人能灵活操作而不坏规矩更是难得。 “嗯所以我很欣赏此子讲规矩有底线但绝不古板拘泥总能在这中间找到最合适的办法来解决问题这种人才尤为难得。”柴恪捋了捋颌下胡须“礼卿说实话朝廷每科出来那么多进士才华出众者多见但是真正放在朝廷上下内外各个位置上能这么快进入状态做事的少之又少而不但能够做事而且能做成做好的更是屈指可数。” 袁可立微微点头认同柴恪的观点。 “君豫和文弱算是大家都比较看好的了但是比起紫英来都还有很大差距别的不说把君豫和文弱放到永平府去当这个同知他们能打赢迁安这一仗?他们敢断然派兵出塞增援李如樟部?他们敢单枪匹马去和内喀尔喀人谈判?他们敢一拍胸脯接受十万流民?” 柴恪把练国事和杨嗣昌拿出来与冯紫英作比较练国事是河南人与袁可立是老乡也是北地青年士子的领袖之一杨嗣昌则是湖广人与柴恪本人是老乡这二人分别代表了新晋年轻士人中表现最优异的一批但是和冯紫英比起来差距都是十分明显的。 袁可立缓缓摇头这四件事情练国事和杨嗣昌都做不到别说他们俩便是其他为官多年的官员也一样很难做到。 这需要集以往的军务经验胆魄眼光和分析判断协调、动员和统筹能力等多方面因素于一体才能做得下来。 虽然他很欣赏练国事也认为杨嗣昌的确很有能力假以时日这二人都能大放异彩但是要和冯紫英比起来无论是哪一方面这二人都有不如不是这二人不优秀而是冯紫英太优秀。 这是不争的事实。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锥处囊中 “礼卿北地这几年出了不少青年人才练国事范景文侯氏兄弟郑崇俭叶廷桂宋统殷曹文衡陈奇瑜孙传庭都很不错你们河南尤多他们进士观政其间就表现都不差但是不得不承认和紫英比都还有相当差距。” 柴恪的话也赢得了袁可立的认同。 袁可立的性子也是比较刚硬的但是他不会说昧心话是什么就是什么河南士子这两科涌现出来不少优秀者像练国事和侯氏兄弟还有叶廷桂和曹文衡都是他家乡河南士子但他也得承认哪怕如练国事这般优秀比起冯紫英来都要逊色不少。 “紫英和我说过他说年轻士子在进入朝廷中枢之前最好都还是能踏踏实实下到州府一级去历练一番时间不一定太长哪怕就是两三年那收获都会非常大……”柴恪字斟句酌。 “所以他才会主动选择去永平府?”袁可立问道。 “对。他当时还向乘风兄也建议过可以把永隆五年这一批的进士多安排一些到各府州历练同知、通判推官知县都可以距离不用安排太远比如顺天府或者北直其他府又或者山东、山西、河南抑或沿着运河的南直隶和浙江的一些府州……” “……每隔一年或者半年把这些到府州历练的进士们召回来打破翰林院大家交流一下从政和做事的经验请翰林院这边就他们的从政为官做事的经历进行提炼撰写一本集子这也算是对他们这一类新进官员的心得体会和经验交流。” “他认为这种打破壁障的交流会让大家都受益良多同时也能为下一批进士们观政前后去地方任官时做一个示范性的培训……” 柴恪显然对当时冯紫英的建议印象十分深刻说起来还是记忆犹新。 袁可立陷入了沉思良久方才点头:“紫英这个想法非常难得啊这些新进的进士们哪怕是观政三年但都是在六部和都察院通政司这些部门很多都对下边州县的具体事务一无所知这种观政太过表面到州县还是很难适应要么只有聘请熟手幕僚但家境好的都还好说家境一般甚至不好的哪里请得起?要么就只能上下其手搂钱要么只能孤身上任被下边那些属官胥吏们所欺瞒……” 袁可立也是从基层干起来的他进士观政结束之后便到了苏州府担任推官与时任知府石昆玉联手将苏州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官声极佳而石昆玉则是又是湖广黄梅人算是柴恪的同乡前辈。 “我在苏州刚任推官时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幸亏汝重公多番指导我才能有机会慢慢熟悉适应想起十多年年的种种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袁可立对石昆玉的提携至今难忘也正是在苏州推官任上干得极为出色所以他才能在苏州推官之后回京出任巡城御史然后才一步一步走上现在的兵部武选清吏司位置。 这个位置已经是兵部仅次于尚书侍郎的高位了一般说来很多人一任三年便会擢拔晋升甚至干不满三年都可能破格提拔孙承宗就是先例袁可立的才能不输于孙承宗没准儿一二年后就有可能左迁。 “嗯所以紫英所言极有道理不过当时齐阁老也是思衬再三考虑到时机仍然不成熟恐怕很难得到首辅和次辅大人他们的支持……” 柴恪摇摇头一个吏部尚书是很难推动这么大的动作的那种意图太过明显的举措很容易引起其他阁臣们的担心本身吏部尚书就是十分敏感的位置对进士们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引来关注毕竟这些人都是未来朝廷官员的中坚力量。 朝廷内部的派系纷争虽然都控制在士人内部在局面平稳是尚能寻求平衡和妥协但是一旦局面不好的时候尤其是皇上意见也捉摸不定的时候就很容易引发纷争所以对于内阁诸公来说他们都宁肯求稳而不求变。 “但实事求是的说如果不在府州干几年真正历练一番很多人到了朝廷中枢便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州县的基本运作模式不了解州县经常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不清楚州县官需要上司和朝廷在哪些方面给予指导和提点单纯的在上边闭门造车发号司令往往都是南辕北辙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 袁可立也很有感触他从苏州推官起步之后干过巡城御史后来又在工部干过几年主事和员外郎最后还在吏部干了两年员外郎才从吏部到兵部担任郎中。 大周的任官并不太讲究专务一行六部和都察院乃至通政司之间的官员流动很正常各省直以及各府也一样可以晋位朝官。 当然要进京那都是大计优秀且有大佬推荐提携的地方官要进京的确要比京官晋升难度高得多。 如果干到一府知府或者各省的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中的参议这一类四品以上官员机会就要大很多毕竟能在这个位置上基本上都已经入了朝中各位大佬和皇上的视线了多多少少都有些名气了。 “是啊许多人虽然读书厉害但是做事能力却未必便是考中进士者读死书的迂夫子也不少可朝廷事务岂是能背几本经义就能行的好在朝廷的这种渐进式改革还是很好的哪怕做事上需要历练磨砺但起码时政精通你能搞明白朝廷和地方上该做什么至于能不能做好如何做好就要看你任官时肯不肯沉下心去学去摸索了。” 柴恪也很难得和人这么探讨也是今日兴致来了而袁可立也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对象所以才说这么多。 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虽然分属不同但是在很多时候都是出于半盟友状态但若是分属北地江南只怕就没有那么融洽了起码在这种较为深层次的谈话上是很难推心置腹的。 “看来礼卿也觉得咱们这种进士观政的规矩该改一改了?”柴恪含笑问道。 袁可立心中微微一动“子舒兄你这话里有话啊?你要去吏部?” 张景秋动不了的话那么柴恪这个兵部左侍郎接任兵部尚书无望而其他几部尚书恐怕也都有难度要想再进一步就是去吏部或者户部担任左侍郎这样勉强算是一个升迁毕竟吏部和户部与其他几部相比分量都要重得多。 兵部原本排名还在礼部之后但是随着九边军务日趋繁重兵部地位日渐提升现在逐渐超过了礼部而排在了吏部和户部之后了。 这一轮吏部尚书要由江南士人来担任那么左侍郎按照惯例便不会由江南士人来担任防止吏部这样一个重要部门被某一派系独揽右侍郎比左侍郎分量要轻一些倒是没有这方面的硬性要求所以柴恪出任吏部左侍郎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柴恪倒也没想到袁可立如此敏锐略一沉吟之后才道:“有此可能不过现在朝中局面混沌内阁诸公现在都还没撕扯明白加上这顺天府这边的局面还有些混乱所以现在还说不到那个份儿上去。” 袁可立微微蹙眉“若是子舒兄你去了吏部那兵部这边就有些单薄了本身右侍郎就缺着你再一走的话这左右侍郎来的人如果是外行那可就麻烦了。” 柴恪一笑“尚书大人还在呢再说了内阁诸公自然也能考虑周全我原本希望稚绳或者礼卿你们俩能接任右侍郎……” 袁可立相信柴恪这不是虚言大周的晋升制度与前明既继承又有些变化在四品官员以上尤其是京官和有着较深京官资历的这种破格晋升的情况就比较多见了比如连升两级甚至三级的情形都不罕见当然这也一般要凑着机缘。 比如像孙承宗和袁可立这种本来是正五品的郎中但孙承宗去了西南晋升一级为从四品那么一仗打下来如果表现优异那么直接升三级晋位右侍郎也不是不可能。 袁可立的情况也一样只要就着机会连升三级还很不是小说中写的故事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削减脑袋要混京官资历因为只有京官资历朝中大佬才对你有印象才有破格提拔的希望。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对冯紫英不在六部里边留着而去了永平府大为不解当然对于冯紫英来说他有了翰林院修撰身份实际上已经具备了京官资历至于说在大佬们心目中的印象他倒是不在意别人最急需的比如像朱志仁对他来说却不在话下随便在哪里他也能随时吸引到朝中大佬的目光不缺这个。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羽翼 “子舒兄稚绳倒是有可能我可没有这份痴心妄想。”袁可立笑着摇头。 柴恪却是摇头“礼卿什么叫痴心妄想?这都是为国效命替君分忧紫英也和我提到过他说其实兵部、户部和工部相对于吏部、礼部和刑部乃至商部都更为专精一些更好倒不是说尚书侍郎一定要是这方面的行家但是最好不要经常调换如果可以的话也尽可能从内部擢拔这样可以让其有一定延续性和专务性当然在这期间可以有一些外放历练的经历这不矛盾……” “哦?”袁可立大为好奇笑了起来“我可是推官出身要说我也该去刑部了。” “不是说了么?地方历练另当别论到了朝廷中枢慢慢也能看出谁更适合哪一方面紫英对你和稚绳都是十分推崇这很难得他这个人还是有些傲气的平素待人接物都十分亲和但是要说到这上边儿却不肯轻易许人。”柴恪看了袁可立一样微笑着道。 袁可立性子刚烈倔强所以人缘关系在兵部里边不算很好但这方面的缺陷并不影响其能力张景秋和柴恪对他和孙承宗、熊廷弼三人的一些军务观点都十分赞同。 “呵呵难得啊我还以为我在紫英心目中是个难以打交道的人呢。” 袁可立有点儿意外冯紫英居然对自己很推崇?孙承宗也就罢了颇受齐永泰看重但自己好像和冯紫英那边没什么往来和交情。 “礼卿如果和紫英多打几次交道你就会发现他这个人的成熟远胜于同龄人看事情的角度和深度也异于常人这可能和他自小跟随其父在大同边地磨砺有关听说他六七岁就开始跟随冯唐在边镇上骑马射猎其父在军中处理军务他也就跟着在一旁随侍一直到冯唐从大同总兵卸任回京才到国子监读书这种经历的确比较少见许多虎父犬子都是父亲英雄对儿子过于溺爱照拂结果却是养出来一个窝囊废冯唐只有此独子却敢这般历练磨砺委实难得。” 柴恪在朝中算是和冯紫英打交道比较多的人了除了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外就要属他了特别是宁夏平叛冯紫英敢亲自孤身深入草原与土默特人首领卜石兔谈判更是让他刮目相看所以此番能与宰赛商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唔子舒兄这我倒是不奇怪虎父犬子和将门虎子这种情形都经常存在冯唐老辣沉稳不过倒是养出一个胆大妄为敢于冒险的儿子恐怕也还是和紫英跟随其父上阵有很大关系。”袁可立点头“迁安那一战说实话有些冒险寻常官员是拿不出这份胆魄的安排黄得功部出塞雾灵山救援李如樟部我估计朱志仁只怕都被瞒过了先斩后奏吧否则朱志仁怕是不敢……” 柴恪笑而不语论迹不论心以成败论英雄如果黄得功部真的在在塞外被蒙古人伏击只怕冯紫英就真的要为此承担责任了当然冯紫英做出这个冒险决定肯定也是经过周密的调查了解才敢走这一步的。 就在柴恪和袁可立准备启程前往三屯营点验京营兵时尤世功和冯紫英却已经在三屯营汇合了。 “尤大哥这才多久不见怎么瘦了许多鬓间也见银丝了?” 冯紫英见到尤世功时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才几个月尤世功苍老了不少不过精神状态还不错看出来蒙古人的入侵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而他又是刚走马上任的蓟镇总兵本身就还没有来得及服众就遇上了这么大一桩事儿也难免让他有点儿顾此失彼的感觉。 “紫英你的伤势如何了?”尤世功见冯紫英下马动作还算敏捷心里也放下大半从龙禁尉和刑部察悉的刺客是来自山海关潘官营的逃卒时尤世功也吓了一跳。 谋刺朝廷命官是灭罪大罪而且也不避免要影响到蓟镇军虽说是以前的事情和尤世功关系不大但是冯紫英可是总督大人独子而且还是在顺天府境内从军务角度来说也属于蓟镇辖地遇刺还是蓟镇军中的逃亡的军官始终就有些让人不自在。 “没什么大碍了在休息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冯紫英略微活动了一下身子笑着道:“倒是尤大哥你也莫要太过操心了此番蒙古人突然入侵而且规模如此之大非你我能敌而且还是从宣府那边突破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才是。” “不影响你下个月的婚事吧?”尤世功早早已经把贺礼送到了冯府一边叹着气道:“话是这么说但是蓟镇应对乏力后续的战事也打得不太好墙子岭——镇鲁营那一线放弃得太快了如果再能坚持一段时间也许能够给平谷那边有更多的撤退时间……” “不能那么想蒙古人都是骑兵来势汹汹那个时候情况不明宁肯谨慎一些若是被蒙古人包了饺子堵在潮河和洳河之间那才真的是大祸临头了。”冯紫英摇头“那种情况下果断大踏步后撤是正确的选择。” “平谷那边损失太大顺天府颇有议论已经有御史提出了质疑……”尤世功也知道自己坐上这个蓟镇总兵是因缘际会论资历和功劳的确还有些欠缺火候如非冯唐的力荐和朝廷有意要在辽东系和大同系势力中寻求平衡自己是很难坐上这个位置的。 但是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尤世功就不愿意轻而易举就被人掀下来了除了要在战绩上说话也需要在各方面都维护好关系。 “理那些御史作甚?”冯紫英不以为然“内阁和兵部都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无外乎就是平谷那些士绅要出口气发发牢骚而已仗着有点儿人脉关系就四处吆喝要论追究责任首先该追究谁的责任?牛继宗的宣大总督当得安好大同镇那边一副歌舞升平还能说到你头上来了?打硬战打苦战的人得不到嘉奖也就罢了那些玩忽职守的不处理还来处理卖命打仗的?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了。” 听得冯紫英言辞铿锵尤世功心中稍稍放下。 他知道自己坐上这个蓟镇总兵位置很多人都不服一个来自榆林那边乡下旮旯里的副将也就在辽东镇那边过度了一下副总兵就陡然间坐上蓟镇总兵位置这如何不让人眼红? 这可是蓟镇总兵倒转去二十年那可是和宣府、大同平起平坐的三大总兵之一也是这二十年建州女真兴起辽东镇的分量日益加重这才跃居蓟镇之上但是看看蓟辽总督这个称谓就知道蓟镇名义上仍然是排在辽东之前只不过实际上辽东地位现在更重要了。 蒙古人退兵之后他也进京述职过也和蓟辽总督府那边联系过冯唐信里也宽慰他不必忧心还举了抚顺李永芳叛变沦陷的例子来安慰他不过他也清楚自己没法和总督大人比而且李永芳和建州女真那边的勾搭也绝非一二年的事情只怕在李成梁时代就眉来眼去了只不过赶上了这次机会罢了。 但他在京中几日却是深刻感受到了这位小冯修撰的影响力在士林中的声誉冯紫英堪称青年一代士人中的翘楚便是与张景秋、柴恪等人汇报时都能偶有提及这对尤世功来说简直有点儿刺激什么时候这个前几年还显得格外稚嫩的毛头小子一下子就完成了层级飞跃成为京中的大人物了? 正因为感受到了冯紫英在京中士林和朝中不俗影响力尤世功也才对冯紫英的态度观点十分重视冯紫英来三屯营论理他这个蓟镇总兵完全没必要来一趟现在三屯营还是京营这些俘虏驻留在这里而蓟镇总兵府现在仍然在遵化那边但尤世功仍然决定来跑一趟。 “紫英你倒是看得清楚愚兄就怕京中这些贵人们只看片面啊。”尤世功感慨道。 “不如尤大哥就在这里多逗留几日柴大人和武选清吏司的袁大人都要过来点验虎山、昆山他们俩加上贺虎臣和杨肇基两部点验之后朝廷肯定都要拿一个意见出来贺虎臣和杨肇基这两部不必说了那是京营的但黄得功和左良玉这两部尤大哥你就没点儿兴趣?” 冯紫英把马缰丢给了瑞祥这才和尤世功走到一边儿小声道。 “总督大人能同意?”尤世功颇为意动。 蒙古人入侵这一战打得很艰苦加上本身他在蓟镇这边的嫡系就不多全靠老三尤世禄部作为根基原来也曾希望老上司冯唐给予支持但是辽东镇那边先前也很吃紧所以一直未能如愿。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算是冯唐的亲兵部队只不过原来级别太低但是这一战之后二人都必然升迁谋个游击部那就能独镇一方也能帮自己撑起场面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安插 “蓟镇这边损失不小补充增编势在必行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短时间内察哈尔人仍然会是一个大患林丹巴图尔虽然志大才疏但是毕竟察哈尔人体量实力摆在那里还有外喀尔喀人仍然摇摆不定尤大哥你这手底下趁手能打的的确太少了一点儿就靠尤三哥一个人也不行啊。” 冯紫英的话让尤世功也是心有戚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一度也想让尤世威也来帮自己但是也知道这不可能。 别说总督大人那边不会同意便是兵部乃至都察院也不会允许岂有三兄弟集在蓟镇一镇为官的?这不是要成藩镇了么? 只怕人没过来御史的弹章早就满天飞了所以他也只能想想。 他也想过从榆林招一些旧部过来但是他资历太浅和冯唐那种历经几代人在大同为官不一样可以凭借老交情和面子说通兵部要一些旧部帮忙他这个资历尚浅的总兵只能靠自己。 “虎山和昆山年轻了一些但正巧遇上了这种机遇小弟觉得虎山可能会捞到一个游击但昆山就悬了能升一个守备就算不错了。”冯紫英沉吟着道:“他们二人都是家父亲兵过来的在辽东出战的机会不多若是跟着尤大哥这边我倒是觉得机会多一些他们俩现在都是兴致高昂一门心思想打仗。” 尤世功眼睛一亮忍不住搓手:“紫英那可就说定了让虎山过来游击部我给他一个机会驻石城匣和大水谷那边只要他不怕死那边和察哈尔人的交锋的机会多的是;昆山若只是一个守备没法独镇一方要不跟着我也行或者跟着老三那边太平营和建昌营都随便他选虽然机会没石城匣和大水谷那边多但是你们这边治安不靖你若是能用得上可以随时调用有机会我也会考虑等到老三有机会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这个安排对大家都很合适黄得功过去直接去了西路那里是最危险也是机会最多的尤其是独镇一路免不了就要和边墙外的蒙古人交锋。 这一回和察哈尔人以及外喀尔喀人撕破了脸大周军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势必要做出一些反击只要敢出边墙接战有所斩获那蓟镇和兵部都绝对不吝奖赏到时候只要尤世功部扣压他的功劳黄得功机会肯定更多。 “嗯尤大哥此番柴大人和袁大人过来估计除了点验京营这些人外还要看一看你们蓟镇的情况辽东目前换装新式火铳的力度很大但是蓟镇这边还没有什么动静我建议你也可以提一提建州女真固然是心腹大患但是察哈尔人也不可小觑另外蓟镇兵也是辽东的预备队一旦辽东有事蓟镇随时可以增援……” 冯紫英的话让尤世功又忍不住叹气:“紫英你有所不知啊愚兄去京师面见尚书大人和柴大人时都专门说过又和武库司那边也谈过问题是现在火铳价格昂贵朝廷除了保证了辽东外西南那边战事已起军器局还得要想办法解决西南这边的需求据说朝廷有些担心西南战事迁延已经要求杨鹤整编荆襄流民要建一支新式火铳兵所以根本不可能轮得到我们蓟镇连宣府和大同那边都没戏……” “宣府和大同没戏那是因为他们此番表现……”冯紫英忍了一下嘴没再深说下去。 牛继宗的表现让朝廷很不满意但是朝廷现在似乎有点儿投鼠忌器尤其是现在皇上身体不佳太上皇态度不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尤其是宣府军一直牢牢掌握在牛继宗手中山西镇也有相当军队掌握在其手中只有大同军因为冯家和麻家势力太大所以牛继宗没有能渗透进去。 但宣大三镇皆是边军精锐并不亚于蓟辽两镇远胜于三边四镇一旦要动牛继宗而牛继宗有不肯束手就擒引来军中动荡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这等本身朝中就还不稳的情况下大家都宁肯镇之以静。 “尤大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蓟镇地位重要此番察哈尔人入侵也让京畿震动朝廷和皇上都有所触动你如果不借着此番人心尚未完全安定下来之际向朝廷提出这些要求只怕日后会更难虎山和昆山这两部的火铳已经基本补充到位但这是借用辽东镇的我觉得最起码你该要向兵部提出来这两部的火铳算是补充给蓟镇的辽东镇的由朝廷另行补充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冯紫英给尤世功出点子“现在虎山昆山已经操练熟练总不能这都已经练熟了还要他们把火铳退回去吧?” 尤世功点头“这倒也是那紫英在和兵部说好让虎山、昆山二部归入蓟镇之前咱们先不提这桩事儿只说要求补充火铳一边改编就有步军。” 冯紫英笑了起来尤世功也不蠢这些奥妙还是明白的“当然要把其他条件谈妥了再来提这桩事儿让兵部和朝廷都不好反口另外尤大哥其实你也可以直接给皇上递密折陈述当下蓟镇军的情况我想皇上会有考虑的。” 尤世功迟疑了一下又看了冯紫英一眼这才缓缓道:“紫英你知道我给皇上递密折意味着什么?” “别尤大哥你千万别用这种眼光来看我我可不是替我爹来试探什么我也犯不着我爹心胸也没有那么狭隘咱们大周朝的事儿谁还不明白么?”冯紫英嘴角有一丝淡淡的嘲讽“这九边总兵绕过总督直达天听好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皇上特许嘛若是当总督的还要疑神疑鬼那干脆就别当这个总督了。” 尤世功忍不住咋舌这位小冯修撰还真敢说虽然是当着自己都算是自家人但是换了哪个武官只怕就算是总督大人都不敢这么说也只有这些文臣们才敢这般放肆。 见尤世功不吱声冯紫英朗声笑道:“尤大哥我说的是大实话我也和父亲说过这咱们这些武勋世家本身就是替皇上卖命的冯家在大同一门三总兵两个都是任上马革裹尸难道还有什么看不透想不明白?只要是对朝廷好皇上满意那就都不是问题。” 尤世功倒也知道冯唐不是那种人只不过由冯紫英来说这些话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他也看得出来冯紫英是真不在意这个甚至有点儿劝导自己这么以此赢得皇上青睐进而为蓟镇捞取好处的意思。 “紫英此事还是等到见了柴大人和袁大人之后再说吧。”尤世功算是基本接受了冯紫英的建议留了点儿缓和余地“对了龙禁尉和刑部到潘官营那边差了那厮的情况我也得到消息那厮是滦州人永隆三年因为琐事和上官斗殴最后将上官打成重伤逃跑这厮在营中的时候便是一员悍将当时和他一起逃跑的还有一人与他交好的结拜兄弟是神箭手……” “哦?都是滦州的?”冯紫英精神一振。 “不那名神箭手是河间府天津三卫的但是据说家中早就没人了……”尤世功摇摇头“龙禁尉和刑部现在还在调查当年与这厮关系密切的人估计还有几日便能有一些情况反馈回来。” 龙禁尉和刑部对此事都极为重视专门派人到山海关调查。 冯紫英默默点头“和军中有瓜葛倒也让小弟有些惊讶不过七年前就逃亡了这七年这厮在哪里讨生活?军中逃卒定然是不敢归家的但是像他们这种一直在军中为生的真要逃出来若是没有一些门道是根本没法生存下去的尤其是在京畿这一带治安相对严格而且认识他们也不少他就不怕被人认出来报官?” “呵呵紫英你可别说这京畿治安就好了我看够呛不仅仅是你们永平府就是顺天府我看也够呛不过你说的这厮一直在这边活动并未跑远认识他的人肯定不少却能隐藏行迹官府一点儿消息没有这里边的确有些疑点。”尤世功也认同冯紫英的看法“这里边没准儿就是有大人物在替他遮掩隐瞒寻常人是做不了这等事情的唯有那些……” 唯有那些士绅大户们难道是那些豢养死士的豪门大户? 可冯紫英自认为自己和他们的矛盾还不至于到这一步吧?真要被查出来那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想到这里冯紫英甩了甩头“算了此事就交给龙禁尉和刑部的去查吧小弟现在出门儿也只能更加小心一些好在身边也还有些能用的人有个小妾也是崆峒弟子武技还过得去总不能因为这等事情就不做事儿了吧?”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点验 柴恪和袁可立抵达三屯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 白雪覆盖着整个三屯营城。 连续三天的大雪让整个鹿儿岭山麓一直到三屯营城四周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柴恪和袁可立一行是从遵化县城过来的。 尤世功在遵化县城外迎接着这一行人然后一路作陪到三屯营城。 随着蒙古人的退去三屯营城再度变成了一座大兵营。 当然以前是蓟镇总兵府驻地驻扎的是蓟镇兵现在则成了京营兵的“大本营”五六万京营兵都驻留在这里再加上从遵化和迁安过来接受点验的黄得功部和左良玉部整个三屯营驻扎着接近七万大军。 一直到三屯营的路上尤世功都在向柴恪和袁可立二人叫苦。 五六万京营大军的吃喝用度虽说不待见但是这天寒地冻的总不能让这几万人饿死冻死在这里吧? 每天光是粮米消耗都是天文数字蓟镇还要承担自己的粮食消耗补给哪里还能支应得起京营这帮老爷兵? “山上是哨塔烽燧?”远远都能看到三屯营城了袁可立策马与尤世功并肩而行柴恪在一群护兵的保护下落在后边儿。 三屯营城地处景忠山以北的这一处小平原上横河源出元武山经三屯营城北向东与出狮子峪的几条河水汇合之后在一路东行注入滦河。 “是内喀尔喀人因为在迁安城受挫便先行渡过滦河然后急速西进在折向北所以才会打了京营一个措手不及可惜了这三屯营上好的防御体系。”尤世功的话语里也有些说不出遗憾。 虽然看不上这些京营兵但是八万大军一夜溃败而且说实话这内喀尔喀大军也算不上多么强悍的军队比起建州女真的精锐还差了一大截只能说这些京营兵太大意太轻敌真的当打仗是出来踏青散心了。 “哼世功你也不必替京营解释遮掩了什么措手不及两军对阵自然是无所不用极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还能怪内喀尔喀人没先提醒你不成?”袁可立脸色冷峻“那怎么迁安城人家几千民壮都能挫败内喀尔喀人到了你京营大军驻守坚城却反而被人家包圆了?” 尤世功也只能点点头。 本身袁可立说得也在理打仗还能像宋襄公那样大谈仁义道德? 临近三屯营城袁可立目光一直在打量。 他还没有来过蓟镇总兵驻地不过从周围地势就能看得出来前明将蓟镇总兵府从寺子谷搬到这里是明智之举西北山势险峻南面地势平坦河流众多交通方便依山抱河可谓龙盘虎踞。 “这等地势居然也能被内喀尔喀人偷袭实在让人无语。”最终袁可立还是来了一句感慨然后话题一转“世功你觉得这帮京营兵还有可用之人么?” “袁大人这末将可不好评价京营兵不比咱们边镇兵不过好歹这也是几万人每年在京中操练也是像模像样的末将在想再怎么也能挑出一些可堪一用的吧?也是养尊处优太久了真要丢在这边镇上好生打磨几年哪有不成器的道理?” 尤世功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却没有可操作性他自己也明白但是这却是一个敷衍袁可立问话的最好借口。 袁可立当然明白轻哼一声内心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但却对尤世功并没有多少反感人家当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怎么可能为了与己无关的事情去随便得罪人? 一行人终于靠近三屯营城东门外的较场口上黑压压一大群人在那里迎候。 柴恪老远就看到了冯紫英在其中还有几个人柴恪估摸着就是其中逃脱的将领了。 都察院那边已经开始在调查但是考虑到这五万多人刚刚被放回来军心浮动所以暂时没有采取大动作避免引发哗变。 要等到把这五六万人的去向定下来之后再来慢慢调查这些武将们在其中的责任。 “罪将韩尚瑜、戚建耀拜见侍郎大人、郎中大人。”韩尚瑜和戚建耀算是这八万大军中逃脱的唯一两员高级将领见到柴恪里边双膝跪地以示谢罪。 柴恪面色冷淡“二位将军起来吧这样子成何体统?!” 韩尚瑜和戚建耀心中都是一沉都说这位柴侍郎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了但听这个语气恐怕凶多吉少。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两人也知道罪责难逃但是都察院那边迟迟未见动静又让二人心里有些侥幸毕竟他们俩没有当俘虏多少还带着几千兵逃了出来万一朝廷把责任都落到柳国荃和穆天燕他们身上自己二人也许能逃过一劫呢?最起码不至于被打入大狱吧? 这种患得患失心理这么久来一直困扰着韩尚瑜和戚建耀二人他们两人也通过许多人去打探情况甚至也不敢回京师城只能在迁安城呆着一直到五万多俘虏释放他们又才来这边帮着把这五万多降卒安定下来算是立功赎罪。 冯紫英在一旁见着也是忍不住叹气韩尚瑜还是韩奇的束缚戚建耀的戚家也算是旧识只是这等事情却是帮不上忙而且以永隆帝的心思正愁找不到机会下载不是送上门来了么? 柴恪转向冯紫英的表情立即就变得和蔼可亲甚至是有些热情了“紫英你也来了?” “柴大人这里也算是我们永平府地界嘛虽然是蓟镇总兵驻地但是现在蓟镇总兵府不是在遵化么?”冯紫英乐呵呵地道:“您和袁大人都来了我若是不来迎接岂不是不讲规矩?” “你这张嘴倒是会说。”柴恪也不在意冯紫英这才和袁可立与尤世功见礼寒暄。 柴恪目光落在冯紫英身后几人冯紫英这才替二人引见介绍:“柴大人这是黄得功出塞营救李如樟部他身先士卒功不可没;这一位是左良玉迁安一战他当居首功。这两位是韩将军和戚将军的部下正是他们奋勇断后才能避免京营被全歼同时在前段时间他们也是一举伏击科尔沁人掳掠的骑兵歼敌千余骑……这一位是贺虎臣这一位是杨肇基……” 一番见礼之后柴恪对贺虎臣和杨肇基的态度倒是没有像对韩尚瑜和戚建耀那般冷淡也是温言鼓励了一番这也让贺虎臣和杨肇基惴惴不安的心稍微安稳了一些。 接下来先到三屯营城中安定下来这才是各种点验视察这自然有柴恪和袁可立带来的一帮官员负责逐一核查清点。 “戚兄这事儿怕是难了你我兄弟俩只怕这一趟回去就要去天牢里呆着了。”韩尚瑜颓然若失满脸落寞。 戚建耀也是一脸失落虽然柴恪的态度还算是过得去只是有些冷淡罢了毕竟作为兵部二号人物便是寻常也不可能给他们这种武勋将领多少好脸色但是那武选清吏司郎中袁可立的态度就可谓冰冷了。 两次找他们谈话都是不问其他只问当初在三屯营中的布置安排为何东西两侧安排布置驻军却没有足够的斥候警戒?为何在遭遇袭击时未能及时发出警训而城中诸部当时是如何应对的…… 诸多问题几乎都是带着满满恶意而来便是韩尚瑜和戚建耀二人回答不出来袁可立也不多说只是吩咐文吏做好记录这更让二人坐立不安。 “早知道还不如被蒙古人俘虏了去兴许还没有这么多刁难大不了就是归家赋闲当个混吃等死的闲人罢了。”戚建耀恨恨地道。 “哼有这么简单那就好了咱们虽然狼狈但是好歹也还算带了一部人冲了出来柳国荃和穆天燕他们你看着吧朝廷连赎金都不肯出宁肯去把这帮士卒赎回来看看这些士卒对朝廷多么感恩戴德你说柳国荃和穆天燕他们回来能有好果子吃?” 韩尚瑜其实已经从冯紫英那里得到一些消息知道最终结果虽然可能不会太好但是也不至于要身败名裂的地步顶多也就是服从朝廷处分归家闭门思过罢了当然距离他最初期望能保留身份的想法有些远但起码不会太过追究责任。 但他在戚建耀面前不会太过暴露若是没有他侄儿韩奇与冯紫英关系这一层冯紫英也不会透露着写给他至于说后期如何也说不定还有一些变数。 韩尚瑜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士卒基本保留下来但是那几百将佐却无人问津甚至要各家自己出银子去赎回而且就算是自己赎回来还要面临朝廷的调查追责他甚至可以想到柳国荃、穆天燕等人回来之后可能要面临的都察院和龙禁尉的严酷调查弄不好可能就是一个家族覆灭的开始想到这里韩尚瑜又不由得庆幸自己。 不过韩尚瑜还是有些疑惑就是这只是兵部的例行调查倒也没什么怎么都察院的人却没有跟随而来? 照理说都察院才该是正份儿啊。 庚字卷 第一把三十八节 都难 “皇上和朝廷心意定了?”只剩下冯紫英和柴恪以及袁可立时冯紫英很随便地问道。 柴恪目光微动而袁可立则是色变。 柴恪似笑非笑“紫英你在说什么?” “怎么二位大人还要对紫英也打埋伏?”冯紫英轻笑“都察院的一个人都不来前期也就是走马观花的来了两个人跑了一圈儿蜻蜓点水一样问了问就走了本以为该正经八百调查了结果却是兵部来人点验这连尤世功也瞒不过去啊大人下边的人怕已经去安排布置了吧?贺虎臣和杨肇基能得这样一个机会自然是感激涕零报效君恩了。” 柴恪摇头微笑然后对着袁可立道:“怎么样我说吧瞒不过尤世功这种宿将也就罢了紫英这里也不可欺啊。” 袁可立脸色在变幻了一阵之后也慢慢和缓下来虽说冯紫英也是武勋出身但是本人却是文官不至于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搞什么事情。 “紫英你倒是真的眼尖啊。”袁可立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嘿嘿二位大人你们也做得太过了都察院的人不来龙禁尉的人也不现身这可是八万大军一夕覆没的天大之事啊难道朝廷就这么不在乎?就算皇上不在乎内阁和都察院也不能忍啊。”冯紫英乐呵呵地道:“更何况皇上和内阁苦京营久矣还能不趁机整肃说出来都没有人信啊。” 袁可立脸色一僵没想到在这上边漏了马脚当初的确也是他建议都察院缓一步到龙禁尉的先行秘密进入三屯营这样可以防止像戚建耀和韩尚瑜这等人觉得情况不对要狗急跳墙引发哗变。 “其实二位大人高估了这帮武勋将领了养尊处优惯了只要不是立即抄家灭族的罪不可赦的大罪他们哪里还有那份要殊死一搏的心气和勇气?”冯紫英笑了起来“当然防患于未然更稳妥我也和虎山、昆山他们两位打过招呼所以他们两部都不进城也和京营兵保持着距离……” 其实冯紫英还和贺虎臣与杨肇基悄悄打了招呼让他们务必稳住自己控制的军队虽然料定韩尚瑜和戚建耀没有那份勇气搞什么哗变但是也还是要以防万一他们二人手底下也还有几个武将真要铤而走险那也还是一件麻烦事儿。 柴恪和袁可立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点头:“既然紫英都知道了也就不瞒你了很快都察院的人就要过来他们要把一些他们认为在三屯营一战中需要调查的将佐带走调查这边几万京营大军暂时由蓟镇军负责代管另外黄得功部和左良玉部协助尤世功负责管理至于贺虎臣部和杨肇基部如何来安排我们稍后根据情况再来定。” “尤世功已经安排军队准备了?”冯紫英含笑道。 “瞒不过你啊。”柴恪爽快地点点头:“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冯紫英也在心中嘀咕这个尤世功也是老狐狸在自己面前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不过不给自己透露也好也免得自己万一漏了风声找些不必要的麻烦。 永隆帝看来是下了决心要清洗京营中的武勋势力了。 现在五军营和神枢营对峙陈继先态度飘忽不定仇士本则是永隆帝心腹但陈继先仍然占据着优势。 永隆帝要重组整编京营这几万人马要裁汰要清理最后经过甄选筛查之后仍然会有一部分人要补充回京营神机营要重建五军营要补编到原来规模这都是掺沙子的好时机无论是永隆帝还是兵部都不可能对此无所作为自然要上下其手但首先要把武勋势力清理出去现在正当时。 永隆帝有他的想法内阁和兵部当然也希望能把手深入京营这个原来兵部不怎么插得上手的禁地中去。 原来京营将佐任命虽然名义上是兵部武选司但是实际上基本上被武勋垄断兵部要安排其他人员进去很难在京营中生存下来所以基本上形成了由武勋子弟担任京营将佐的惯例。 这种情形在元熙帝期间更是达到了顶端京营中将佐非武勋子弟不足一成而且基本上都是基层军官永隆帝继位之后略有改观但是武勋子弟仍然在京营将佐中占到八成以上。 现在永隆帝和兵部都有意打破这个格局被俘虏的数百将佐就是一个巨大契机利用这些将佐被俘现在京营要重建正好可以大规模选拔任用分给武勋子弟军官进入。 不过冯紫英觉得这对杨肇基和贺虎臣来则是好事两个人都不是武勋子弟出身而且在此番事件中也表现上佳正好可以借势破格提拔两人都是三十岁左右正值壮年只要能入法眼那么前程不可限量。 “二位大人韩、戚二位毕竟还是拼了一把逃出来了不至于太过难堪吧?”冯紫英随口问了一句。 “这就要看二人是否识相了。”袁可立撇了撇嘴他对武勋素无好感当然并不包括冯紫英“只要好好配合都察院的御史们朝廷也会给他们一个体面。” 冯紫英一哆嗦“体面?袁大人不至于吧?” 柴恪笑了起来“紫英不是你说的那个体面礼卿的意思是要给他们留几分颜面的意思……” 冯紫英这才假作受惊的模样拍了拍胸脯“我还以为袁大人要他们俩自尽以谢国人就是留体面了呢。” “呵呵他们有这个勇气自尽么?”袁可立笑了一下然后又露出惯有的讥讽表情“家有娇妻美妾豪宅田庄无数平素只顾着喝兵血捞银子岂会自尽?大不了就回家当个富家翁嘛这种人为将岂肯卖命打仗?” “紫英韩家和戚家都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人和你们冯家也算有交情吧?不妨和他们说一声尽力配合都察院……”柴恪也很坦然“他们都是聪明人我想到那时候应该明白皇上和朝廷的意图……”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我去和他们说说吧希望他们能明白。” 不出所料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陈于廷带着一帮御史在龙禁尉的配合下将包括戚建耀和韩尚瑜在内一干将佐带走却并未在京营士卒中引起多大震动。 事实上这些士卒们对与这些被带走的将佐显得很冷淡几乎无人为其抱不平这也充分说明韩尚瑜和戚建耀等人在士卒中的威信和根基有多糟糕。 看着都察院和龙禁尉一群人逶迤而去柴恪和袁可立这才转身朝着尤世功和冯紫英道:“这边事情就要拜托世功了紫英虎山和昆山这两部的情况我们已经点验了比较满意至于说是回归辽东还是留在蓟镇回去之后我们还要向尚书大人汇报才能确定……” “多谢二位大人对蓟镇的关心了也请二位大人代为向尚书大人陈述当下蓟镇的艰难察哈尔人仍然在蠢蠢欲动林丹巴图尔这个人感觉有些不按套路来明知道建州女真不是和他一条道的人但是却老是和努尔哈赤勾勾搭搭与我们大周过意不去我担心明年察哈尔人还会卷土重来……” “行了世功你也别叫苦了哪里都困难西南局面堪忧我们还焦头烂额呢……”袁可立没好气地道:“柴大人已经说了需要和尚书大人商量你的嘴巴长得太大满足了你其他地方就别过了能把虎山昆山里两部留给你你就偷着乐吧别太不知足了。” 尤世功很隐晦地给了冯紫英一个满意的眼色果然把嘴巴张大一些还是有好处的起码讨价还价的余地有了否则左良玉和黄得功部只怕未必能留在蓟镇而留下来就意味着不但兵力增加了而且数千只本该给辽东的火铳也归蓟镇了。 “世功这几万京营兵按照兵部提出的条件尽快分类就按照三三三的比例来两万人经过整肃可用的两万人要经过整编训练之后并在考核通过之后方能进入另外两万人就要考虑裁汰……” 柴恪提出的要求也让尤世功很为难“大人这些京营士卒说实话能有一两万可用的就不错了而且都需要严格训练包括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在我看来都还不合格……” 柴恪何尝不知但是这是尚书大人秉承皇上的意思京营的整编完成不可能拖那么久半年之内必须要完成。 如果要严格按照边军的标准来那就真的全部都只能被裁汰了但这几万人怎么办? 他们和他们的家属都已经在京师城内外生活几代了哪有那么容易轻易裁汰就算是那两万人必须要裁汰的日后朝廷也还要考虑另外给一份出路比如巡捕营比如四卫营和勇士营以及守陵所用否则真的要出大乱子。 “好了世功就按照我说的办吧。”柴恪摆摆手几个人都叹了一口气其实大家都明白就这么回事儿都难。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后宫·平儿VS鸳鸯(大更求保底月票!) “去一趟吧。”王熙凤以手托腮语气幽幽“蓉哥儿虽说紫英没有大碍但是那弓弩箭矢射中不比寻常刀剑之伤稍有不慎就会伤筋动骨落下残疾可不敢轻忽。” 平儿内心也有些担心但是这等情形下自己这没名没分的跑一趟难免会引来人侧目尤其是奶奶已经表明态度要把府里公中事务都要交出去甚至以后会搬离荣国府之后就更是引来不少人的好奇目光。 只是这等事情委实让人牵挂不亲眼所见了解个究竟明白不但奶奶放心不下平儿一样心里不踏实。 “那奴婢去问问宝姑娘和林姑娘那边儿?”平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她们若是不知道你便透露给她们我估摸着宝丫头和林丫头怕是都坐不住都会安排人走永平府一趟那就正好了。”王熙凤也考虑到了这一点“铿哥儿对咱们荣国府恩深义重便是老爷那边估计也会有所表示只是不知道安排谁跑一趟看看是林之孝还是吴新登去了。” “那需要不需要问一问太太这边儿?”平儿又问道。 “太太这边儿我到时候去打个招呼说一声便是选些药材或者食用之物送去也算是代表我和太太一并了。”王熙凤觉得这样更合适既体现了各自的心意同时也避免了闲话。 “那婢子就去林姑娘和宝姑娘那边问一问?”平儿点头。 “去吧老祖宗那边也去说一声这段时间她身体不太好不必说得太重老祖宗若是有什么心意也就一并了总不能让鸳鸯跑一趟吧?”王熙凤微微颌首。 平儿从院子里出来绕过粉油大影壁沿着夹道就奔着贾母院子里过来了。 刚来到门口就遇见了满脸焦急的鸳鸯一眼看见平儿便拉住平儿走到一边:“听说冯大爷遇刺了?小蓉大爷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怎么会有人刺杀冯大爷冯大爷又不是什么首辅尚书……” 平儿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鸳鸯一直把鸳鸯瞅得脸有些发红。 鸳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先前从林黛玉来贾母这里说起这事儿时她也是吓了一大跳只是当着贾母和林黛玉的面上不好深问但是听说是被弓弩所伤鸳鸯便知道这伤肯定不轻。 “平儿你这小蹄子用这种眼光看我干什么?”鸳鸯恼羞成怒狠狠瞪了平儿一眼。 “怎么露馅了?这么关心冯大爷难怪冯大爷一说起咱们荣国府丫鬟们言必称慧鸳鸯烈鸳鸯让人嫉妒原来是早就和冯大爷有了私情了说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被平儿一阵夹枪带棒的话语给弄得脸通红恨不能撕了平儿这小蹄子的利嘴“平儿你再在那里胡说八道我可要翻脸了。” “哟要翻脸?那翻脸给我看看可别像让我告诉你冯大爷伤势如何了。”平儿洋洋得意“这府里可没几个人知晓冯大爷伤情都只知道冯大爷伤势不轻但是具体冯大爷伤在哪里究竟有没有伤到筋骨可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了。” 被平儿的话给挤兑得饶是鸳鸯伶牙俐齿在这种干事情上却也束手束脚只能逮住平儿的腰肢狠狠地掐了一把然后挠起痒痒来“小蹄子你是说不说?” 平儿是最怕人挠痒痒她和鸳鸯关系是这府里边最密切的鸳鸯自然是对她的软肋了如指掌若非这就是在贾母院子里鸳鸯早就要发大招了这会子也是逼于无奈只能动作稍小的挠挠平儿的腋下腰间了。 被鸳鸯这一逮着猛挠平儿差点儿瘫软在地赶紧求饶:“好鸳鸯别别我说我说……” 鸳鸯这才恨恨地收手却还把手拉着平儿的胳膊防止对方跑了:“那还不快说冯大爷伤势究竟如何?” “究竟如何你去一趟永平府亲眼看看不会知道了?”平儿逗弄着鸳鸯“我这边儿奉二奶奶之命都要去一趟永平府不如你我姊妹一块儿去。” 鸳鸯一时为之意动但是很快就摇摇头:“我去不合适老祖宗这边离不得人而且我去算什么?便是老太太心意也不该我代表去自然有老爷太太们安排合适人。” 平儿看着鸳鸯有些躲闪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道:“老祖宗安排什么人去我可不关心我只是想要知道你这丫头怎么会……?” 见平儿目光锐利直刺自己心间似乎是要探究这位自己最要好的闺蜜究竟在想什么鸳鸯可是老祖宗最贴心的丫鬟看这样子却怎么又和冯大爷有些暧昧私情一般? 只是平儿虽然也知道冯紫英对鸳鸯印象极好但那也应该是不涉及这方面才是怎么自己随便一诈这鸳鸯却好像还真有点儿这方面的意思了。 自己和二奶奶陷进去也就不说了那是无路可走而且二奶奶和自己现在也算是自由人顶多也就是没有名分名声难听一点罢了但鸳鸯这情形若是也陷进去那就真的是麻烦事儿了老祖宗如何离得了鸳鸯? 鸳鸯也是心如鹿撞虽然以前从未想过这方面但是金陵一行之后那份烙印就深深的烙在心间虽然平素见不出什么但是到关键时刻就会一下子涌现出来让自己下意识的紧张起来尤其是听到冯紫英被弓弩手袭击时更是让她吓得魂飞魄散也幸亏林黛玉话语里还算稳定也提到冯紫英伤势应该无大碍她才能踏实许多。 故作镇静的抚弄了一下额际垂落的秀发鸳鸯本想否认但是却见平儿目光纯净中夹杂着关心和几许忧虑也知道自己这位闺蜜是为自己担心心中也是一暖话语也就有些变化了。 “平儿你也莫要乱想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冯大爷于我有恩当年去金陵我母亲病重全赖冯大爷用了上好百年山参帮我把母亲的元气吊着后来好好将养才算是把我母亲的性命从阎王爷那里夺回来这番恩德我是不敢忘的。” “就这个?”平儿觉得不可理解就算是冯大爷真的帮了鸳鸯的忙但对冯大爷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就用得着这般要以身相许了不成? 平儿也知道鸳鸯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以往受了他人的恩惠鸳鸯是想方设法都要还回来冯紫英帮了忙鸳鸯存着感激之心很正常但是以她的性子若是冯紫英要以此为要挟鸳鸯是断不肯的而且以冯紫英的心性也不至于如此才是。 “鸳鸯你也莫要太过在意冯大爷兴许就是顺手为之他自家也许根本就没在意……” 平儿的话让鸳鸯有些不悦她很清楚若是换了一个人哪里会想得到那么细致?自己不过是一个稍微得宠一些的下人对冯紫英来说根本就排不上号但他却能在南下金陵公干时问及自己母亲的病情还能马上拿来上等参茸那价值多少倒也罢了但是关键是人家这份情意寻常官人哪里会想到这些更别说自己就是一个下人多问两句便已经是抬举了遑论专门赠送药材? 只是这等细节鸳鸯却不会与平儿说便是与平儿关系再密切但这等私密之事也只能永远藏在心间。 见鸳鸯脸色沉了下来平儿心中越发惊异这丫头难道还真的是动了情?这可麻烦了日后却如何收拾?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也是明理的人自然明晓其中分寸。”平儿牵着鸳鸯的手诚挚地道:“你我姐妹我自然是盼着你好的只是这冯大爷的情形你难道不知晓?你也年龄不小了莫不是你要求老祖宗放你出去跟着宝姑娘还是林姑娘嫁过去当陪房?” 鸳鸯脸唰的一下子又红了起来平儿的话一下子说到了她的心间。 她也是快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在这个年龄里姑娘们自然早该嫁了便是她这种身份特殊的家生子丫鬟自然也免不了要考虑自己的未来。 平素里嘴上都说要陪老太太一辈子老太太也的确舍不得自己但终归是一句玩笑话老太太都快要八十的人了便是身子骨再硬朗又能有几年活? 老太太平素里也曾问及她的想法但这等话却如何能说出口?老太太也曾试探性的问过自己是否愿意去与袭人搭伴儿跟着宝玉但鸳鸯却瞧不上宝二爷论性格倒也算得上一个好人但是却绝对算不上一个能撑得起贾家的人日后会怎样谁也不好说。 这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事情鸳鸯自然也要考虑明白平儿这丫头嘴巴利索一下子就把话题挑明。 自己要想进冯家似乎真的只能跟着林姑娘或者宝姑娘过去。 宝姑娘下个月便要嫁过去而起身边还有莺儿那边早不早过去的还有香菱宝二姑娘身边倒是没有合手的贴身丫鬟但是鸳鸯还没想过这么早就要嫁过去老祖宗这边也不好交代虽然她相信自己提出来老祖宗肯定会答应但那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凉薄。 倒是林姑娘那边还要一两年虽然林姑娘身边也有紫鹃但紫鹃与自己的关系素来亲密不亚于平儿定然不会介意这一点唯一可虑的就是林姑娘的性子虽然平素林姑娘待自己甚好但是涉及到这种事情自己毕竟比不得紫鹃这等陪着她多年的所以这也是让鸳鸯纠结忐忑的。 平儿见鸳鸯脸一红就知道自己这个闺蜜怕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心中暗叹。 也不知道冯大爷又使了什么迷魂药硬生生把鸳鸯这丫头都给迷住了这府里边平儿阅人良多能比得上鸳鸯的却没有自己栽了进去也就罢了没想到鸳鸯居然也会栽进同一个坑里而且自己还没法说。 “我还没想过那些……”鸳鸯吞吞吐吐地道。 “罢了罢了你都这副模样了还在我面前装。”平儿嘴里虽然这般说却想到自己何尝不是在外人面前装只是自己是迫于无奈但是鸳鸯呢? “小蹄子谁装了?”鸳鸯恨恨地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冯大爷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平儿这才把自己知晓的情况和鸳鸯说了鸳鸯这才拍着鼓囊囊的胸脯松了一口气“吉人自有天相冯大爷是不会有事儿的。” 平儿翻了一个白眼没想到这丫头在冯大爷的事情上也变得这般小儿女模样这可和以前鸳鸯的形象大不一样这也许就是深陷其中而不知吧。 “那你的意思是二奶奶要安排你去一趟永平府所以你来先和老祖宗说一声还要问林姑娘和宝姑娘她们的意思紫鹃和莺儿和你搭伴?”鸳鸯话语里有些艳羡自己怕是去不了但是平儿她们几个却能成行“你们奶奶怎么对冯大爷态度怎么又有这般不一样了?” 鸳鸯有些狐疑她在府里也消息灵通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但是她却不信。 冯大爷固然去过二奶奶院子里但是那也是说事儿还有说冯大爷在琏二奶奶院里留宿的甚至还有听到一些奇怪声音的那更是无稽之谈怎么可能? 至于近期的这些喧嚣热闹她也清楚这为武勋将佐赎人的事儿到了现在这一阶段已经不是秘密了大老爷和东府的小蓉大爷不都是在忙乎这个么? 琏二奶奶看样子也是在打这方面的主意好像到最后还都要牵扯到冯大爷帮忙连老祖宗和太太好像也都是心知肚明但却从不提起。 “奶奶的意思是终归要去一趟宝姑娘和林姑娘那边肯定少不了那就一道了至于二奶奶和冯大爷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嫌隙不过是奶奶性子好强了一些之前有些龃龉罢了现在早就说开了再加上……”平儿抿了抿嘴。 “再加上二奶奶现在有求于冯大爷?”鸳鸯有心要劝说一番但是一想到大老爷和小蓉大爷都在折腾而王熙凤已经不算是贾家人日后都要自寻生路的了心里也就有些不忍便没有再说下去。 “鸳鸯何必要说这么明呢?”平儿叹了一口气“奶奶心思重一些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们还能在这府里留多久也都是一个未知数琏二爷日后要携家带口的回来难道奶奶还能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与其让人家来撵我们何如早寻出路?” 鸳鸯心里也是一酸前者平儿的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便是能留下来那又如何?终归是要各走各路没准儿哪一日我们就天各一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 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后宫·风起云动(第二更求月票!) 看鸳鸯如此酸楚平儿心里也有些不忍。 鸳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自己的这番话也是发自肺腑一时间平儿险些就有了透露一二内情的冲动但是随即她便稳下心来咬紧了牙关。 这等秘密是断无可能让外人知晓的起码现在是绝不能让人觉察至于日后世上不透风的墙渐渐被外人疑惑甚至察悉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时候奶奶也在外边儿站稳了脚跟也就不必忌惮那么多了。 “鸳鸯世上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平儿想了一想悠悠地道:“天下固然无不散的宴席但若是有缘未必不能重逢再聚甚至阖家团圆……” 原本还沉浸在伤感中的鸳鸯一下子被平儿不伦不类的比喻给逗乐了原本眼圈都有些发红了骤然间忍俊不禁弄得鸳鸯下意识的拍了一下平儿的丰臀:“小蹄子打些什么比喻?重逢再聚也就罢了怎么还阖家团聚了?不会说话就别说。” 平儿有些心虚的瞟了鸳鸯一眼“我这话也没算错你是老祖宗身边的人我是奶奶身边的人都算是这贾家的人不是?日后分别之后再重聚算不算阖家团聚?” “强词夺理!”鸳鸯懒得理睬平儿“行了你快去和老祖宗说吧估计老祖宗也是一样托你几样燕窝、参茸之类的物事去看望冯大爷……” “那你呢?”平儿俏皮地眨眨眼“难道你光是在这里磨嘴皮子真到了要去看冯大爷就没有实际行动了?我看这府里边大家送参茸燕窝这些物事的也太多了冯大爷在永平府贵为一府同知还有冯老爷还在辽东当总督这来看望冯大爷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自然不缺这些倒是却些能代表心意的东西你都说冯大爷待你情深义重要不你把你那贴身香囊送给冯大爷可好?” 前面的话鸳鸯倒也听得觉得在理但是到后来平儿的话就开始变味了什么“情深义重”什么要送贴身香囊这是人说的话么? 贴身香囊送人除了送情郎外还能送别人么?这真要送了贴身香囊那几乎就是表明心迹了鸳鸯又羞又有些懊恼今日漏了马脚日后遇上平儿这小蹄子只怕都要被她调侃揶揄一番不过她心里也有些畅快。 这等事情一直独自压在心间无人知晓现在总算是有一个知心又能保守秘密的人能分享鸳鸯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都要小了许多了。 虽说自诩聪慧但是在关系到自家一辈子大事上鸳鸯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心里充满了惶恐不安。 冯大爷究竟是如何着想的虽然几番言语间都有些流露但是万一冯大爷是随口而言呢?又或者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误解呢? 平儿也是这府里少有的精明丫头却又和自己交好断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她知晓了倒是一件好事不用自己多言她也能主动替自己考虑评估一番而且平儿在冯大爷那身边也能说得上话也能寻机帮自己打探一番冯大爷真实心意。 见自己这般“出格过分”的言语居然没能引来鸳鸯的反击平儿心里还真有些诧异了。 看来这丫头真的是不可救药了若是这般平儿还真的要好好替鸳鸯这丫头好生考虑一下了。 冯大爷固然是众人仰慕的良配但是这要看人对宝姑娘和宝二姑娘乃至林姑娘当然是良配但鸳鸯这身份在这里就需要考虑了。 金钏儿、香菱还有晴雯已经先入为主占了先手这边跟着宝姑娘和林姑娘一并要嫁过去当陪房的还有莺儿和紫鹃平儿相信以宝姑娘的智慧和林姑娘的情义莺儿和紫鹃都肯定是当陪房丫头的不说其他单单从固宠的这角度这都是应有之意。 哪个男人不图个新鲜?再说宝姑娘和林姑娘天仙化人但对男人来说天长地久那也一样会有倦怠的时候这一门三房哪一房都不是省油的灯自然都要竭力讨得冯大爷的欢心宝姑娘和林姑娘自然也要多在冯大爷身边安排自家人。 鸳鸯固然和宝姑娘、林姑娘关系不错但哪里又及得上莺儿和紫鹃这等侍候多年知根知底的贴身丫头? 见平儿用奇异的眼光看自己鸳鸯心也是一横“死丫头这等疯话也能乱说若是被人听见你还要不要我活?” 平儿摇摇头:“鸳鸯若是你真的定了心那这等事情迟早也要被外人知晓不过……” “没你说的那么不堪我贴身香囊如何能送冯大爷倒是我那里还有一只……” 鸳鸯眼波流盼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温柔和忸怩看得平儿心里一酸之余也有些慨然。 这等聪慧情义的女儿为何都只盯上了冯大爷这贾府阖府上下居然就找不出一个能让她们瞧得上眼的男儿? 平儿相信以老祖宗的心意只怕是早就和鸳鸯说过宝玉多半是鸳鸯瞧不上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摇了摇头:“死丫头你这贴身香囊和亲手绣的另外一支香囊有区别么?人家谁知道这个?你还不如就把你这贴身香囊送过去也能让冯大爷多记挂几分嗯起码拿着这香囊有如抱着你一般……” “小蹄子你真要讨打?”鸳鸯又被平儿调笑的话语给弄得脸红脖子粗连小有规模的胸脯也都急剧起伏起来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要送哪个也由你……”见鸳鸯真的要恼了平儿赶紧收敛“那你赶紧给我奶奶说这边和老祖宗打了招呼在和林姑娘和宝姑娘知会一声我明日便要启程去永平府了。” “我听林姑娘的意思紫鹃怕是也要跑一趟永平府估计宝姑娘那边莺儿也差不多冯大爷对咱们贾府颇多恩义他受了伤大家自然都要去表达一番心意的……” 鸳鸯踌躇了一番“还有云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以及四姑娘和岫烟姑娘那边只怕也是要……” “啊?!”平儿吓了一大跳不敢置信地看着鸳鸯“几位姑娘都要……?” 鸳鸯白了平儿一眼“哪有你想的那么不堪?那你家奶奶安排你去不也……” 觉得自己有些失言鸳鸯赶紧住嘴但是却把心虚的平儿唬了一大跳仔细观察了一下鸳鸯的神色表情不像是有意来试探平儿这才讪讪地道:“我只是没想到姑娘们都和冯大爷这般亲近有些意外罢了。” “哼要说意外该是你家奶奶安排你去永平府才更让人意外呢。”鸳鸯不客气地道:“环三爷受冯大爷恩惠甚多现在琮哥儿也跟着兰哥儿要仰仗冯大爷日后的提携指点二姑娘和三姑娘本身也和冯大爷亲近人家受了伤难道还能不闻不问?史大姑娘是个豪爽讲义气的性子自不必说几位姑娘都这么做了四姑娘和岫烟姑娘难道还能无动于衷?左右不过是一番心意罢了。” “总不会几位姑娘都要安排人去看望冯大爷吧?”平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这里边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 三姑娘也就罢了和冯大爷之间那点儿若有若无的情愫平儿是看在眼里的鸳鸯只怕也清楚二姑娘就不说了她是亲眼见过二人的私情但是史湘云和惜春还有邢岫烟似乎就有些远了点儿。 不过鸳鸯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其他几位姑娘都有表示总不能她们几位没有动静说不过去。 “还有珠大奶奶兰哥儿现在拜了冯大爷为师她自然也要表示一番……” 鸳鸯的话平儿不想再听下去了“好了好了她们的事儿我不管你要给冯大爷送东西便交给我我可没时间等你……” 鸳鸯脸又红了起来忸怩许久才道:“你先去和林姑娘说晚间我再来找你。” 平儿摇头心里却是连连叹息这可真的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也不知道这对鸳鸯俩说究竟是祸是福。 ****** “紫鹃和平儿都要去?”宝钗颇感吃惊“紫鹃去说得过去平儿这是……” “姐姐怕是不知道吧听说二嫂子和王家那边还有东府小蓉大爷他们都在联手做一笔大营生呢帮着各家被俘将士赎身呢。” 这段时间宝钗的心思都放在了准备出嫁事宜上没太多关心其他倒是宝琴越来越进入状态越发活跃两度去了冯府见过沈宜修然后又听到了王熙凤、王子胜以及贾蓉等人在做的事情心里便有了一些想法。 “哦?”宝钗对自己这个堂妹还是有些了解的立即就从宝琴话语里听出了些味道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怕是有想法了心里有些不太自在迟疑着道:“和冯大哥有关系?二嫂子还有舅舅他们一起?是京营的那些将士么?朝廷不管?” 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进击的宝琴(第三更求月票!) 宝琴神色不变王子胜是宝钗的舅舅但是却不是她的舅舅而且王子胜和薛家这边素来也不怎么亲近远不及与王夫人那么熟悉便是宝钗也对她这个舅舅恐怕没多少感情。 “姐姐你这段时间忙着家里事情恐怕也没怎么多过问外边的事情朝廷只同意赎回了五万多将士但是几百武勋将佐蒙古人那边据说要价甚高而且士林非议也很大认为这些武勋都是一帮酒囊饭袋贻误战机罪不可恕所以朝廷就没有答应蒙古人的条件甚至还有传言说便是这些人自家赎回来朝廷也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宝琴面颊上掠过一抹冷笑。 虽然薛家也是武勋出身但是和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武勋比就不在一个层面了一个紫薇舍人委实也算不上什么若非薛家还善于经商只怕早就从老四大家除名了。 即便是如此薛家也是没落最快的宝琴这一房更是从未享受到过多少所谓武勋的优待所以宝琴对这些武勋素无好感更没有什么认同感。 很明显朝廷对这些武勋的态度也在发生变化元熙帝在的时候还颇为优容但是当今皇上好像就完全不是这样了这也是宝琴仔细观察了解之后得出的结论所以贾赦、王熙凤、王子胜和贾蓉他们才会在其中上下其手要挣这些武勋家族一笔银子。 宝琴自幼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要论这商业方面的天赋和见识比自家兄长薛蝌还要强几分所以她对这些方面十分敏感这样大一笔生意却被贾家和王家一帮人给独揽了让她颇为不悦。 在宝琴看来贾赦和王熙凤他们能做的薛家一样可以做或者薛家也能找人来做这里边最关键的还是冯大哥那一关若是没有冯大哥和蒙古人的交情私谊任凭贾赦和王熙凤他们有多大本事做得再好那都是毫无意义的。 换一句话说那就是贾家和王家这些人攀附着冯大哥靠着冯大哥来挣银子可凭什么? 冯大哥对贾家不薄了宝玉、贾环乃至贾兰、贾琮这些人都是因此而受益贾琏也是靠着冯大哥才能去扬州府当海通银庄扬州号的大掌柜一年几千上万两的花红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便是自己嫡亲兄长也没有能享受到这么好的待遇还得要自家去登莱那边打拼而且从兄长的来信中也提到王子腾根本就没有把兄长打上眼又或者根本没把兄长当成亲戚没有半点打招呼给优待的动作还全靠冯大哥在那边有些人脉和兄长自己的努力拼搏。 正因为如此宝琴心中对王家很不畅然。 可这也就罢了现在连贾赦和王熙凤乃至贾蓉这些人都要借着机会来捞银子这就未免有些得陇望蜀甚至欲壑难填了。 可外人却还不好说什么姐姐和王熙凤是姨表姊妹贾赦是林黛玉的舅舅在自己未嫁入冯家之前自己的身份还比不得王熙凤和贾赦这些人亲近一样都只能保持沉默只是内心宝琴却是早就有些不满了。 宝钗感受到了这位堂妹的一些情绪她还有些不明白宝琴究竟是对什么事儿不太满意但她也知道这位堂妹素来是极有主见且不饶人的某些方面和探丫头有些相似。 “宝琴那朝廷不管就让各家自己去想办法赎人这涉及到几百人啊我听说动辄都是几千上万两银子怎么去和蒙古人谈?”宝钗沉吟着道:“听你的意思是二嫂子和舅舅他们在从中帮忙操作?” “姐姐你还不明白里边的奥妙这是二嫂子和舅舅他们通过冯大哥走通蒙古人的关系要在这里边卖人情挣银子呢。”薛宝琴冷笑“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蒙古人是那么好说话的么?这人情还不是都记在冯大哥身上了几百号人林林总总算下来怕是要上百万银子赎金他们从中也能抽头得利起码也是十万两银子以上吧?” 听得宝琴的语气这般宝钗基本上明白了这是宝琴不太满意舅舅和二婶子他们借着冯大哥的牌子和人情挣银子了只是这种事情她们姊妹俩又能如何? 舅舅和二嫂子他们也没找自己姐妹说和直接和冯大哥说了冯大哥也没有拒绝谁还能说个什么? 便是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也只能看着。 “宝琴这等事情我也知道不是很妥但是沈家姐姐也没说什么……”薛宝钗皱着眉头。 “姐姐话不是这么说沈家姐姐固然没说什么但是内心深处只怕也是很不悦的小妹去了沈家姐姐那里沈家姐姐也没说什但肯定还是会记在我们身上谁让二嫂子是姐姐的表姐谁让舅舅是姐姐的舅舅呢?算来算去都是贾家、王家人要说也和我们薛家没什么关系但账肯定是要记在我们姐妹俩身上的。” 薛宝琴的话让薛宝钗微微色变这话也说到她的心坎儿上了。 沈宜修父亲是进士出身东昌府知府朝廷四品大员听说明年还要晋升从三品;林黛玉的父亲是探花出身巡盐御史位高权重虽说已故但是仍然有些人脉唯独薛家这方面却是短板。 正因为如此薛宝钗才是最不愿意再在这些方面授人以柄所以包括自己兄长和薛蝌那边也都是力求要自立不能过分攀附依靠冯家就是想要避免日后嫁过去之后被长房和三房戳脊梁骨。 当然要说贾赦和王熙凤也和林黛玉算是至亲但是现在林黛玉出嫁还要一两年去了而自己姊妹俩却是出嫁在即这让沈宜修那边知晓这些情况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觉得贾家、王家乃至薛家就是一门心思想要靠着冯家吸血? “够了宝琴这等话不许再说!”宝钗语气陡然冷厉起来。 纵然也认同宝琴的观点但是这等话是万万不能见诸外人耳的否则立即便会是一场风暴。 薛家和贾家、王家都能为此起龃龉薛家现在还住在贾家某种意义上也是依赖着贾家立马就要翻脸不认人这肯定会让贾家上下觉得这是白眼狼断不能给人留下这种印象。 宝琴抿了抿嘴却没有说话。 宝钗虽然语气严厉但是却没有直接驳斥自己而只是说不能再说这等话很显然宝钗的心中也还是认同了自己的意见只是无法公开反对罢了。 宝钗叹了一口气都是自己嫁对了人冯紫英乃是青年士人领袖而且深得朝中诸公和皇上的青睐正因为如此围绕着他身边的人就越发多许多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朋好友这种情形下你能拒绝么? 甚至人家根本就没有通过你但是最终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你的缘故这委实让人郁闷。 “宝琴我知道你的担心不过冯大哥岂是不知道分寸的人?”宝钗缓缓道:“我估计这里边肯定还是有些原委否则朝廷岂会不闻不问?龙禁尉对京中之事可是事无巨细尽皆了如指掌这么大动静难道不知晓?还有冯大哥现在处于关键时期若真是此事有什么不妥无论是谁冯大哥也不可能任由其伤及自己官声。” 宝钗的话语很中肯连宝琴也是蹙眉思考。 “此番让莺儿去便让莺儿把这些情况带给冯大哥我相信冯大哥自有判断。”宝钗最后下了决断。 宝琴迟疑了一下“姐姐莺儿能把情况说得清楚么?” “莫要小看莺儿这丫头懂得轻重分寸。”宝钗对自己这个贴身丫鬟还是很信任的小事上有些大大咧咧但是大事情上却不含糊。 宝琴不再言语原本她也是希望自己能去一趟永平府的但这样光明正大去肯定不可能但若是女扮男装却并非不行少时她便经常被父亲打扮成小子跟着父亲一道走南闯北现在年龄虽然大了但觉得一样可以。 宝琴是有些想法的。 冯大哥在仕途上蒸蒸日上对于其他方面已经没有太多精力的来兼顾了可是其他人却都琢磨着依靠着冯大哥来谋些事情若真是些许金银上的利益也就罢了但若是要借着冯大哥的官声威望去做些不合时宜的勾当来做交易这却是宝琴不能容忍的。 但现在明显沈宜修对这些不太感兴趣而是更看重冯大哥的仕途上进但薛宝琴觉得两者不矛盾甚至还能相辅相成看看冯大哥在永平府与山陕商人们的合作成果就能知道。 如果自己能把这一摊子管起来既能维护冯家的利益同时亦能防止外边那些人假借各种名义来钻空子。 但宝钗似乎有些不太认同自己的想法又或者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宝琴掂量了一番自己好像是有些急躁了现在还没过门有些事情等到过门之后求得冯大哥的认可之后再来经营也不为迟。 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扬长避短,比较优势(第四更!) 就在贾府里边为着冯紫英受伤引发各种意想不到的纷争时冯紫英却是陪着刚和朱志仁谈完话的柴恪说着闲话。 点验结束蓟镇对京营六万大军的整肃清理正在紧锣密鼓的推进按照预计两三个月内就要彻底对这支军队进行整编使之成为新京营。 杨肇基和贺虎臣都获得了柴恪和袁可立的认可如无意外都能获得一个游击的身份这对于杨肇基和贺虎臣来说都堪称一个质的飞跃从基层武官一跃成为中级武将具备了真正执掌一部的身份而且关键在于下一步他们甚至可能有机会以游击身份执掌两部乃至更多的兵力。 在点验结束之后柴恪和袁可立二人又沿着边墙从从三屯营经太平寨、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一直到石门营最后抵达山海关视察。 作为兵部左侍郎柴恪做事极为认真蓟镇这一次受创不轻他当然要实地查探一番看看蓟镇现状尤其是作为辽东咽喉的山海关更是必看之地。 冯紫英自然不会陪着柴恪一路行去而是直接去了榆关港在榆关港候着柴恪到来视察完榆关港之后才一路返回卢龙。 “皇上和京中一些士绅都对此次顺天府的表现很不满意吴道南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好啊连带着梅之烨也都受了牵连。” 梅家是湖广望族梅之焕是元熙三十九年进士而且也是庶吉士被柴恪视为湖广士人中生代的中坚人物相比之下其族兄梅之烨就要逊色不少但毕竟都还是湖广士人。 柴恪的话让冯紫英有些好奇略一思索之后才道:“朱大人和梅家也算是有些渊源对了柴大人也是啊……” 柴恪笑着摇头“我和梅之烨没什么交情但是其族弟梅之焕颇有才干为人正直现在在礼部担任员外郎。” 柴恪不评价梅之烨其实也就是一种变相的评价冯紫英笑了笑“吴大人不喜俗务这是公认的但是只要府丞和治中、通判以及推官这些人选选好了也都没什么大碍顺天府的通判职责重大吏部给了四到六个定额也就是考虑到顺天府非比一般府……” “顺天府丞出缺快半年了这也是此次流民事宜处理拖延的缘故。”柴恪没有掩盖什么“梅之烨做事过于古板拘泥不知灵活变通效率不高下边县里反映也不太好不过他是翰林院出身文才甚佳在京中士林名气也不小所以……” 冯紫英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看来还是有文采好啊便是做事不得力也能有这个理由遮掩只可惜苦了小民百姓他们可不能靠念两首诗或者读几篇赋就能填饱肚子……” “你啊你这张嘴是真不饶人梅之烨也没有那么差……”柴恪大笑了起来冯紫英也微笑不语。 冯紫英便陪着柴恪沿着城南外的滦河而行这里是滦河在卢龙风景最佳所在只不过现在大雪皑皑滦河封冻两人便沿着河岸边上漫步。 “这里便是李广射虎所在的射虎石了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冯紫英作为地主也替柴恪介绍“当年李广出任右北平太守据说打猎到这里风吹草动误以为草中巨石为老虎便要引弓怒射箭入石中天明一看再来射一箭便射不进去了可见人在紧急状态下的潜力有多大……” 卢龙城南滦河岸边有虎头石 “怎么紫英你想表达什么?永平府在紧急情况下也能有所表现还是说迁安之战是迫于无奈之下的困兽犹斗?”柴恪下意识的把冯紫英所言和当下局面联系起来了“又或者觉得顺天府这是养尊处优惯了还没有逼到绝境?” “柴大人您这想多了我就是纯粹有感而发哪里有那么多联想?”冯紫英赶紧摆手“顺天府那边要以我的看法人口其实并不算多但是北部州县的治理上还是有些懈怠否则不至于如此多的流民四散流窜当然从永平府的角度来说我并不拒绝哪怕前期会有许多困难但是对于永平府现在要全力打造冶铁、烧炭、制铁和水泥这些产业来说在本地民众还难以用起来的情况下外来流民其实反而是一种资源了……” 冯紫英的坦率让柴恪更为肯定“紫英看来你是认定你的这种方式是正确的了但是以农为本这是自古以来朝廷国策若是没有了粮食那就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这样大搞冶铁、烧炭、制铁和水泥而且这些货物大多要通过榆关港外销还有大量要卖到草原和辽东都需要大量人口而且是精壮劳力但如果各地都像你这样他们吃什么靠什么来养活我们官员、士卒和商人?” “柴大人如果要探讨这个问题那可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在永平府搞的这样大的动静迟早是要引来朝中大佬们的关注的柴恪不过是第一个而他的观点也是最典型的。 民以食为天若是大家都去工坊打工了谁来种地?粮田减少农民不种粮食那小民百姓吃什么?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一旦有个灾害岂不是立马就要变成一场不可收拾的变乱? 便是江南因为种粮田土越来越少让位于桑麻和其他经济作物也引起了朝廷的担心屡屡下令要求江南铲除桑麻不得改田但是在丝绸、棉花这些在卖价上显然更有优势的货物刺激下无论朝廷如何下令都是徒劳。 “嗯那简单说说你的道理和想法。”柴恪饶有兴致地道。 “北地的种粮条件总体来说不及南方这是气候和水热条件决定的但北地也有自己优势煤铁等各种矿石资源丰富而各地对铁料、水泥这等物料的需求会越来越大这些物料的大量生产能有助于改善军事、农业、交通等各方面的条件比如铁料制造火铳和火炮制作各种蹄铁、铁铲、铁锅、铁镐、铁犁、柴刀菜刀等水泥能修建更经久耐用且防火的屋舍、城墙和道路比起木料甚至石料更易生产价格更便宜更易于运输……” 柴恪已经见识过水泥的威力大为震撼甚至觉得这种货物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能够改变许多尤其是在军事上的意义更为重大对于冯紫英居然要用水泥来修一条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的水泥混凝土道路感到不可理解哪怕冯紫英再三向其解释价值意义和必要性柴恪仍然无法接受。 当然这是山陕商人们支持冯紫英的一个态度柴恪再难以接受也不可能去干涉只能默认唯有希望冯紫英所提到的好处能真正变成现实。 “除了这方面北地还有在种植棉花和引种一些新的农作物具有优势但是这可能需要一个时间过程……” 冯紫英把他去天津卫拜访隐居实验的徐光启的想法介绍给了柴恪如果不是遇刺冯紫英原本是打算在和顺天府那边把移民事宜谈妥之后去拜访徐光启但是却没想到出了遇刺这桩事儿耽误了。 “紫英你的意思是南方和北地在各方面都有不同各有各的优势?”柴恪追问。 “对我的想法就应该是南北两地应当各自扬长避短实现比较优势那么这样一来就能够最大限度实现各自的优势发挥通过交通运输条件的改善来实现南北物资的互动循环达到最佳。”冯紫英笑了笑“所以我才会实验一下水泥混凝土路面当然这只是实验在南方水道航运的优势仍然是无法取代的但在北方一些重要商道和官道则可以就地取材利用起来。” 冯紫英把自己前世中为官的一些经济上最粗浅的方略拿了出来只是这个时代的技术生产力太过于低下落后很多东西不可能照搬甚至连“比较优势”这种观点也有些似是而非但对于柴恪来说却无疑是推开了一扇崭新的门。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一个造船的船匠又或者一个冶铁的铁工都是世代干这一行你要让他们去种地或者做官他们根本做不下来甚至只会引发混乱但同样让一个国子监学生去冶铁或者造船他能行么?所以我才说要扬长避短最大限度发挥优势才能让生产达到效果最佳而南北之间这种情形其实也是一个道理一句话因地制宜各取所需各尽所能实现最优化。” 柴恪算是听明白了冯紫英的观点“那紫英你的意思是朝廷在其中就放任不管就行?” “不也不尽然但朝廷直接干预效果并不好还会容易激发矛盾那么为什么不能以赋役来进行调整呢?举个例子如果朝廷觉得苏州粮食种植太少那么便可以以种桑麻需要交纳更高的赋役同样在北地也可以鼓励种粮种粮赋役降低……” 冯紫英脑中的种种现代经济和税收调整来刺激和调适经济发展办法太多一时间很难向柴恪解释清楚只能在合适时候慢慢来向他们灌输和推动操作了。 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交底(第一更求月票!) 这一番在虎头石边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冯紫英也把自己的许多想法和愿景和盘托出。 虽然柴恪不算是自己师尊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冯紫英入仕之后接触时间最长接触机会最多的一个官员从宁夏平叛一路同行到后来自己回京之后与柴恪在军务观点上的种种交流双方都逐渐了解了对方。 柴恪不是那种性格强势的官员对于不同意见也善于包容听取这是冯紫英最欣赏的。 而且对方还是湖广士人不像北方士人那样更多的把利益圈子局限于北地过分排斥江南这也是对方能够以更客观和宽容的视角来看待问题考虑问题。 柴恪对冯紫英的许多想法观点都很感兴趣但是也觉得骤然展开恐怕并不符合当下现实但是在永平府的这种尝试却是可行的。 像这种煤铁建材复合体经济体系的建设很符合永平府这种铁矿、煤矿和石灰石这类矿石十分丰富的地区用这种模式毫无疑问能够为朝廷收入大量矿税和工商税对户部和工部来说都是裨益良多自然也能收到欢迎。 “紫英我很支持你在永平府的这种尝试迁安、卢龙和滦州的这种建设发展还有榆关港的开埠不但能够吸引消纳大量流民而且更为关键的也一举解决了你们永平府历年的短板——赋税问题若非朱志仁和伯孝公关系亲密换一个地方只怕户部早就要奏本了。” 虽然遭遇了蒙古人入侵但是今年永平府的态势依然非常可观夏税秋税没太大变化可矿税大增工部节慎库那里比起往年起码暴增十倍有余这可是皇上的小金库啊而解往户部的工商税也一样有着很大的增幅。 单单是这两项就足以让朱志仁眉花眼笑了来年吏部和都察院的“大计”永平府稳稳当当一个上优。 历来户部和都察院三年一度的“大计”考核地方官员都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首当其冲就是赋税再次就是治安第三就是教化。 当然潜在的因素还有与地方士绅的关系相处但这一点是不能上台面的而且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可以说地方士绅交恶反应强烈我可以说地方劣绅把持地方朝廷律令难以下乡所以才会导致这些问题就看上边的认定。 但是赋税和治安却是做不得假的户部库房和刑部、龙禁尉在地方的暗探上报都会把这两点清清楚楚展现在朝廷面前。 “嗯所以府尊很满意虽然有些其他事务他不太认同我的观点但是也还是容忍了我的任性。”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修卢龙——抚宁——榆关的水泥混凝土路放在谁头上都觉得不可思议便是山陕商人那边做了无数次工作一样持有异议但最终冯紫英还是敲定了此事。 现在随着流民的逐渐到位许多前期准备工作也差不多就绪冯紫英给商人们的要求就是十二月之前必须要开工建设要力争在半年之内完成最迟不能超过一年而一旦建成之后的示范效应将会是无与伦比的。 “那紫英你觉得现在遇到的棘手问题有哪些?”柴恪突然问道。 “嗯一方面是本地士绅的抵触吧毕竟当初他们一开始就是和我对立的没少找茬儿当然我也没惯着他们清军、清理隐户把他们收拾得够呛但蒙古人入侵与迁安保卫战之后有所缓和大概是觉得我这个人还是有点儿本事能做事儿还能做成他们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事儿再加上开矿建厂带来的滚滚厚利他们也不瞎自然也能看得到所以也找到了府里边包括府尊大人和通判等同僚来说和希望缓和关系甚至加入进来……” 柴恪吃了一惊这岂不是意味着永平府的本土士绅向冯紫英低头了? 这可有些难得多少官员都被这些本土士绅给折腾得焦头烂额最后灰溜溜的走人情形也不少绝大多数人都是主动妥协但现在永平府士绅居然主动向冯紫英求妥协了? 见柴恪意似不信冯紫英一摊手:“大人这些士绅也不蠢去京中折腾一番没把我给弄趴下也知晓我在翰林院里的名声了山陕商人的背后是些什么人他们焉能不知?我一切按照朝廷律例来拿证据和律例说话美人计也好黄白之物也好我一概不受他们能奈何我?无欲则刚他们都明白扳不倒我就得要琢磨如何应对我的报复……” 柴恪听得冯紫英话语里隐含的语意忍不住摇头“紫英你这话别在我面前说……” “大人我这可都是大实话您什么人还在我面前装纯洁?”冯紫英的调侃话让柴恪啼笑皆非这家伙越来越放肆了。 “你啊你齐公和汝俊兄怎么教出来你这样一个学生来?”柴恪瞪了冯紫英一眼。 “现在又听闻朱大人可能要离开这么些年他们也觉得朱大人是个好说话的人若是换一个和我性子差不多或者与我关系密切的知府大人来嘿嘿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这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真要遇上一个心狠手辣的选几个士绅人头来祭旗并非不可能他们也清楚他们自己屁股上谁都不干净……” 冯紫英也不在意和柴恪关系融洽自然话语就没有那么多忌讳柴恪也不会在意这个甚至会拉近双方的感情。 “所以他们就主动来寻求和解了?”柴恪摩挲着下颌。 “这个原因是次要原因关键在于他们看到了山陕商人赚肥了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啊大人谁又能拒绝这种光明正大的挣银子昌黎、乐亭那帮士绅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和倭人勾搭抢户部盐场收益他们都敢做遑论我给他们的这种机会?” 冯紫英的话让柴恪一凛“惠民盐场?确定是和昌黎、乐亭的士绅有瓜葛?紫英你可别信口妄言。” “大人这种事情若非要确切把握我如何敢乱说?不过我和府尊大人说了他若是想在来年吏部和都察院‘大计中拿到一个更好的表现以便于进京某个清贵那就还得要搏一把惠民盐场就是最好的政绩他认可了这事儿府尊大人准备亲力亲为不需要我上手了……” 见冯紫英笑得诡秘柴恪就知道这是冯紫英把朱志仁的兴致给逗弄起来了否则以朱志仁这种已经萎了几年的性子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要出手了。 “紫英你悠着点儿别让他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了。”柴恪和朱志仁虽然不算太亲近但是毕竟都是湖广士人自然不愿意见到朱志仁栽筋斗。 “柴大人说哪里去了府尊大人和我可是一体两面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岂能让他失手?前期准备工作我都替他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他下决心而已。”冯紫英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登莱水师那边也已经悄然北返了……” 柴恪知道这是冯紫英人脉关系否则朱志仁哪里喊得动沈有容看样子也是策划已久了点点头不再就此事多说。 “那还有什么困难?”柴恪又问道。 冯紫英有些诧异这等话语好像不太像一个兵部左侍郎的问话啊略一思索便回过味来:“大人莫不是传言是真您要去吏部了?” 柴恪一怔这朝廷里边稍有风吹草动下边都能立即感受到“怎么我不去吏部就不该问这些问题了?” “呵呵那倒不是只是您这等好事还要藏着掖着可不爽快。”冯紫英心中一喜齐永泰卸任吏部尚书之后很快就会是江南官员出任吏部尚书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若是柴恪去担任吏部左侍郎也算是有一个自己人了。 “这等事情你觉得我能确定么?”柴恪没有正面回答:“不讨论这事儿还是说你这边儿你在永平府干了这么久感觉还有哪些难处?” “要说难处很大但是最大的还是没有撘得上手说得拢话的同僚。”冯紫英这个问题仔细斟酌了一下他需要考虑如果柴恪作为吏部左侍郎自己该怎么来回答。 “府尊大人心思您都知道了归心似箭了若非我花言巧语只怕惠民盐场的事情他都打算放到下一任来通判和推官在这里也都干了多年他们和地方上利益一体倒不是说这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但是如果我想要做些事情就不得不考虑利弊得失有很多事情我不能只靠我的私人幕僚还得要有志同道合者才行这恐怕是我遇到的最大难处。” 冯紫英背负双手悠悠地道:“也许是我来这里时日稍短了些再假以时日或许我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慧平儿举重若轻,潇湘馆先发制人 马车在雪化之后泥泞的道路上艰难行进不时有几缕寒风从摇动棉帘子中钻进来冻得车上几个丫头都是抖索不已。 这一趟可不容易虽然只是几个丫鬟但是却寓意不一样。 平儿饶有兴致的看着紫鹃和莺儿分坐两边自己却坐了中间。 从一出门开始就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味道来。 要说紫鹃和莺儿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是像这般姑娘们都没出面却是两个丫头代表“出使”还要加上一个二奶奶的“代表”平儿就真的有些古里古怪的味道了。 “平儿姐姐我这一身都颠得快要散了走了三天了只怕也该到了吧?全身上下都快要冻僵了早知道就该带一个手炉不该带这汤婆子。”莺儿脸色煞白显然这种长途跋涉又是这等天气让她有些吃不消。 “快了吧从榛子镇出来我听牛二说过了沙河渡口就距离卢龙县城不远了。”平儿也一样不好受不过她的忍耐能力可要比莺儿和紫鹃强许多“牛二说午间寻个打尖的地方歇息一下然后就能一鼓作气到卢龙了。” “都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没想得那么周到谁曾想这汤婆子凉得这么快?”紫鹃也叹了一口气“客栈里热水也没多热稍稍放一下便凉了……” 三个丫头的手脚都冻得发木不断地搓着手跺几下脚可马车还不敢停这天色黑得早不抓紧时间赶路天一黑还真不到能出啥事儿来。 之前出发前还琢磨着需要不需要给永平府这边说一声但是都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这冬日里出远门的艰难。 车厢里就只有几个靠垫出门时天气阳光明媚谁曾想第二日便是雨雪纷飞也没带一床被子裹身虽说穿得还厚但是这一滋溜钻进来的北风还是让人受不了。 “紫鹃莺儿坐过来吧这鬼天气咱们仨靠紧一些也能抱团取暖。” 平儿也不知道两个丫头什么时候有的心结或许是在两家姑娘都要嫁入冯家时便不知不觉播下了种子。 平素里有姑娘们在场面上风光霁月看不出什么但是这骤然两个丫头挤在了这样一个环境里恐怕就有些不自在了而且这还是都代表自家姑娘去看望冯大爷。 不知道这两家日后知晓了二奶奶和冯大爷之间的这层关系会怎么想?这两个平素都和自己十分亲近的丫头又会怎么看自己? 想到这里平儿就不寒而栗可千万别有那一天。 莺儿与紫鹃二女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吱声但是却都还是靠了过去只是动作似乎都有些僵硬这一下子挤在一起难免脚靠着脚肩挨着肩面对着面呼吸相闻和这两日两人之间那种疏淡的感觉相对应有些别扭。 轻轻叹了一口气平儿双手抱在膝盖上蜷起身子目不斜视:“行了我说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咋就变成这样了?宝姑娘和林姑娘日后都是要当妯娌的也没见你们这样!” 紫鹃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而莺儿则是欲言又止但又斜睨了紫鹃一眼傲娇地侧仰着头最终没说话。 “我也不明白了这都是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年了林姑娘来的时候紫鹃你就被老祖宗指给林姑娘了莺儿你是跟着宝姑娘来府里的吧这一住也几年了我印象里这几年里你们俩都是嬉笑无忌的这一年里怎么却越发生疏了?” 平儿当然清楚这俩丫头心里的心结这是各为其主但是这也没到两国交兵的状况吧? 再说了人家长房还有一个沈家奶奶呢这戏文里不也说要合纵连横么?宝姑娘和林姑娘这算下来也还是亲戚关系咋就还成了乌眼鸡一般瞪着相互看不顺眼呢? 不宝姑娘和林姑娘还没浅薄到那个份儿上也就是这下边人一来二去的有了一些心结这才越发如此了。 “我呢痴长你们几岁好歹跟着二奶奶多见过几分世面也就多饶舌几句……”平儿悠悠地道实际上紫鹃年龄也不小了要比黛玉大上两岁十八了只比平儿小一岁多而莺儿则要比平儿小两岁。 紫鹃面色平和下来而莺儿也收拾起了先前的傲娇。 平儿在府里的人缘和名声都是极好的便是鸳鸯也只能说和她并列无论是原来桀骜不驯的晴雯还是面冷心硬的金钏儿抑或宝玉屋里众丫鬟之首的袭人在她面前也都要尊重几分。 “宝姑娘和林姑娘虽然没有血亲关系但一个是太太的嫡亲侄女一个是老爷的嫡亲外甥女老爷太太一体这便是姊妹家宝姑娘和林姑娘都要嫁入冯家不过是宝姑娘先嫁一年林姑娘晚点儿日子罢了要说林姑娘认识冯大爷更早一些了你们说是不是?” 二女都不做声。 “我知道这府里边总有些没事儿嚼舌头的婆子丫头喜欢编排些是非出来什么老祖宗又不待见宝姑娘更稀罕林姑娘了什么太太喜欢宝姑娘性子觉得林姑娘心眼儿小了我要说一句各位姑娘性子都不一样但若都是千篇一律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说句话不害臊的话没准儿冯大爷还不喜欢了呢。” 平儿这番话可谓犀利无比却又毫不客气地揭开有些都窝在肚子里惹人恼的话题让莺儿和紫鹃都是全身一震。 “至于说旁人怎么说那嘴巴长在他们身上那也由得他们去若是我们自家人却都还要信这些挑拨离间构陷栽诬的话钩子那可真的就是蠢了瞧瞧二位姑娘会在乎这些么?” 见二女脸上都是微微色变目光里也都有些不太自在平儿知道自己的话还是有些作用了便要趁热打铁。 “宝姑娘和林姑娘日后都是要当奶奶的人了但冯家可不止两位奶奶还有一位沈大奶奶各房日后都要相互打量观察究竟该怎么来相处各自如何挣几分体面莫要被别家轻看了我想不但宝姑娘和林姑娘会认真思量各房日后少不了还有姨娘进屋一样需要维护各房颜面便是你们两位也都一样好好琢磨甚至是从未入府的一点一滴既要做起莫要因为自家的心胸气量而影响到了各自姑娘的形象那恐怕是最得不偿失的……” 这一番话不轻不重大但话语里隐藏的含义却是让紫鹃和莺儿都不得不深思。 紫鹃本身也就没有和莺儿斗气争胜的想法但是这并不代表那边儿就能骑在头上来了。 她性子谦冲但是这却是关系到姑娘的颜面断不能随意想让而莺儿却是个傲娇性子惯会在脸上做出来所以紫鹃也不想惯着。 都在园子里住着这一年里宝钗眼见得出嫁时间日益逼近本身因为父亲病故而觉得被宝钗抢了先潇湘馆这边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但这种事情也非各方所愿都只能存在心里深处不能说出来。 但两边姑娘见面时两个丫头少不了也要有些言语那莺儿眉飞色舞的说起宝姑娘要嫁人薛家又如何如何久而久之听在耳朵里难免也有些腻烦所以时不时来个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搁着不接话凑趣儿那莺儿也是极聪明的人自然也能感觉得出来一来二去就难免要有些嫌隙了。 但你要说真的有多少实质性的冲突现在各家姑娘都还没进冯府呢哪里说得上? 那莺儿虽然性格上有些骄矜但是骨子里却没有多少坏心眼儿不过是觉得自家姑娘性子温婉低调而宝二姑娘来了之后明显就有些不一样连带着她也受了一些影响。 觉得既然自家姑娘已经铁板钉钉要嫁进冯家了而且好歹也是四大家之一明媒正娶嫡妻大妇为何还要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又没有招惹到谁自己也从没有说过什么过头话做什么出格事儿谁还能不允许自己挺直腰杆走路了不成? 但此时平儿这种夹枪带棒的话语一说莺儿便知道这里边的情形只怕是平儿早就心知肚明却能用这种顾全大局的话语来提醒自己未尝不是为自己好自己姑娘性子莺儿是知道的若是知晓是自己的缘故而和潇湘馆那边有了隔阂只怕不会轻饶自己。 莺儿正待开口那紫鹃却是抢先说话了:“平儿姐姐说得是都是小妹做得差了平日里姑娘也经常教导我们宝姑娘待姑娘如同亲姊妹一般什么好的香的都是想着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也一直视宝姑娘为姐姐冯大爷和我家姑娘说话时也很是喜欢我家姑娘这般识大体倒是我们这些当下人没能体谅当主子的心意却还争那些意气现在想来却是惭愧……” 紫鹃满脸诚挚对着莺儿脆声道:“莺儿我在这里便向你赔个不是了往日有些做得不对的你我姐妹还请妹妹多包涵一些……” 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蘅芜苑剑走偏锋,工具人自命不凡 紫鹃的先发制人让平儿都是一愣。 她原本以为应该是莺儿先道歉紫鹃性子柔婉自然也会不计前嫌然后握手言欢但是没想到紫鹃这一手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这看似大气大度但是当着自己的面却成了绵里藏针守中有攻了让莺儿顿时有些难受。 平儿忍不住对自己这个关系十分密切的姐妹有点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潇湘馆和蘅芜苑乃至红香圃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嫌隙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宝钗和黛玉之间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也不能去在意这种事情甚至要装作不知道。 越是在意甚至越是去干预制止都只会让人觉得这种事情的存在而这对双方的形象都是一种伤害这恰恰是宝钗和黛玉都要避免的。 但是下边人却没有这么识大体明时务总会在其中自觉不自觉地表现出来而府里边各家对黛玉和宝钗之间的感情亲厚自然也不可能都是一样的再遇上这种事情便是当主子的竭力想要不偏不倚但是下边人却怎么可能? 乃至于荣国府中倾向于两方的各自阵营都若隐若现。 平儿自然是和紫鹃亲厚的便是二奶奶与黛玉也更见亲厚不过平儿却对宝钗是十分看重的她觉得所说冯大爷虽然对黛玉感情不一般但是若是嫁过去之后只怕宝钗在冯家那边更能受宠。 宝钗性子宽厚温婉行事雍容大气再加上陪嫁作媵的宝琴机敏干练揣摩人心极为厉害而再看黛玉这边虽然不能说黛玉心胸狭窄但是为人行事上却不及宝钗做得漂亮单单是对外边下人的态度也能感觉得出来而那妙玉更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魔性子哪比得上宝琴万一? 莺儿也被紫鹃的这一手给弄得一怔她自然是清楚双方的嫌隙要仔细论来多半是自己一些理亏当然这种事情可以用论迹不论心和论心不论迹来解释只是当着只有平儿的情形下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紫鹃你要这么说我倒是没脸见你了我家姑娘本身就是一个大度心性才养成我这等一个不知好歹的性子平儿姐姐先前的话如醍醐灌顶让小妹全身出了一身汗现在我愈发觉得自家的浅薄无德。” 莺儿定了定神知道自己落了下风但是这等时候越是要稳住阵脚不能落了话柄“当着平儿姐姐的面我黄金莺发个誓日后若是再有和紫鹃姐姐有什么龃龉我便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 厉害! 平儿忍不住在心里替莺儿竖大拇指。 这也是宝姑娘教出来的角色凌厉的反击先把自己置于最弱势的架势然后话语出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却半句没提蘅芜苑和潇湘馆之前的关系只说她自己和紫鹃之间的事儿。 这是干干脆脆的否定了自己先前若隐若现所提的那些半点把柄不留。 心中唏嘘感慨之余平儿也知道大概也就只能说道这份儿上了这涉及到两家人不单纯是两个丫头的私人恩怨再好的感情面对着日后两家人的利益恩怨只怕都只能搁置在一边更别说莺儿和紫鹃的关系还远达不到那种如自己与紫鹃或者鸳鸯那样的关系莺儿也本不是贾府的人。 “好了莺儿紫鹃我相信你们俩都是真心实意的日后林姑娘也好宝姑娘也好在冯家纵然不算一口锅吃饭但是却要语气进冯家祠堂的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俩想必也一样要以我说这人生一辈子能像这样相望并行只怕也并不多见呢前几日里鸳鸯还在和我说天下无不散筵席这园子里的姑娘丫头们三五年后还能见得着几个?我还有些伤感可想象你们俩都还能跟着各自姑娘一辈子这顿宴席都不散呢……” 平儿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饶是莺儿和紫鹃内心都还有些情绪但是都为之动容再想到大观园里现在是花团锦簇百花争艳但是三五年后呢?宝姑娘和宝二姑娘以及林姑娘要嫁入冯家但史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岫烟姑娘呢? 连二奶奶现在都要离开荣国府遑论其他人? 这么一想能够呆在一起哪怕是有些嫌隙遥遥相望似乎也是一种缘分? 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马车终于在天黑之前驶入了卢龙县城。 府衙很好找随便问了一下街上店铺小二马车就驶到了府衙再一问同知大人的府邸距离并不远马车不过是几步路就到。 ******* “大老爷请用茶。”金钏儿把茶捧出来时贾赦也上下打量了一下。 都是开过脸的丫头了应该是早就被冯紫英给梳拢了王氏这一手倒是玩得利索一下子就拉近了与冯紫英的关系也顺带在冯家里边安插了一个自家信得过的人。 “铿哥儿还没有回来?”贾赦皱起眉头。 午间他便来了一回但是冯紫英没回家据说是知府宴请来视察军务的朝廷兵部左侍郎请冯紫英作陪。 下午未时他又来了一趟没见人影据说是陪侍郎大人出城去了他又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寻思半晌觉得这个时候来恐怕差不多了过来冯紫英也正好留饭饭桌上正好商谈。 “宝祥回来传信儿了说爷很快就回来原本说是要陪侍郎大人用饭的听得大老爷过来了所以就专门赶回来了大老爷稍候……” 金钏儿的话让贾赦很长脸忍不住捋须微笑“其实也不急朝廷来人铿哥儿还是正事要紧千万莫要因为我的事情耽搁了……” 金钏儿何许人对这位大老爷的心思还在贾府时便十分清楚若大爷真的怠慢了他不知道回去之后还要怎么编排大爷呢。 “大老爷放心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金钏儿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金钏儿你到冯家也有两三年了吧?”贾赦端起茶抿了一口问道。 “三年多了。”金钏儿回答道。 “嗯铿哥儿是个知情重义的你虽然原来是我们荣国府的人但是既然王氏把你给了铿哥儿你现在便是冯家的人考虑问题做事首先是要替主家考虑千万莫要做那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勾当那反而会有损我们荣国府的信誉名声……” 贾赦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他是荣国府长房长子金钏儿并非王氏从王家带过来的而是贾家家生子她娘白老媳妇都还在荣国府当差所以他这番话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当然金钏儿也清楚贾赦的心思长房和二房本来就不睦邢氏和王氏之间一直龃龉不断太太把自己送给冯大爷的心思她之前刚过来时还有些朦朦胧胧但后来太太越发露骨她自然也就明白了。 对于冯大爷对荣国府的态度谁还能不知晓?这个时候贾赦如此言语当然不会是那么简单要自己遵从做下人的原则而是要避免太太和自己关系太过密切了。 “大老爷放心这等事情金钏儿明白道理……”金钏儿恭声道。 …… 冯紫英刚准备进门时就看到一辆熟悉标记的马车停在自己府邸门前这不是荣国府的马车么?不是说贾赦早就来了许久了么?怎么这车这会子才到? 正奇怪间却见马车棉帘子一掀率先钻下来一个女人居然是平儿! 还没等冯紫英惊讶出声棉帘一掀又钻出来两人定睛一看是紫鹃和莺儿。 冯紫英大略明白了这只怕是园子里几位姑娘听说自己遇刺受伤心里不放心专门派人来看望自己了并非是和贾赦一道的。 “平儿!” 冯紫英一招呼平儿亮晶晶的眼里略过一道惊喜的光芒几乎要上前来牵手见礼但骤然想起身后还有紫鹃和莺儿立即脚步一顿手也趁势换在了腰间福了一福:“婢子见过冯大爷。” 冯紫英下了车点点头:“才到?一路上还安全吧?紫鹃和莺儿与你一道来的?” “一路上倒也安全就是冷了些婢子几个都快要冻死了。”平儿跺了跺脚发麻的脚尖和发僵的身子让她无比怀念那温暖的烧地龙。 “呵呵永平府这边怕是比京师城还要冷一些小地方嘛赶紧进府吧让金钏儿把你们几个带到屋子里暖和暖和一会子就能热乎过来。”冯紫英见三个丫头都是唇乌面白的也有些心疼赶紧招呼:“走赶紧进屋赦老爷也来了?没和你们一道?” “大老爷?”平儿一愣“没有啊没听说大老爷来了啊府里也没听说呢。” “行了那就不管他了你们仨赶紧进屋暖和赦老爷那边我去见一见就是了。”冯紫英一摆手这三个才是自家人贾赦不过是个工具人。 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三姝情暖紫英心,贾赦意动冯家势 平儿几个丫头这才来得及问冯紫英伤势。 见几个丫头眼中脸上都是满脸关心冯紫英心里也是一暖。 毕竟都是自家人对自己的这份关怀和担心都是发自肺腑不管是代表着她们身后主子姑娘们但是她们也一样是心系自己安危的只不过有着上边儿主子姑娘们的心意她们都只能有意无意的隐藏几分。 但对于冯紫英来说他却能感受到这份情意都不是圣人相处久了冯紫英的关心和爱护几个丫头都能体味得到感情本身就是以心换心冯紫英对她们的心意并没有因为姑娘们而分薄。 这也是冯紫英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过来的习惯。 他没有太多那种把平儿、紫鹃和莺儿就当作王熙凤、林黛玉和薛宝钗附属品的心境而更多的是把她们当做了一个不能说平等但是却相对独立的个体来对待而这种二人之间的相待和尊重在现代社会本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却会被这些丫头们视为前所未有的珍重和宠爱这也是让这些丫头们最为感到心动的。 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一个像冯紫英这样她们需要仰视敬重而又充满魅力的同龄男人的喜欢而这个男人甚至能让整个京师城的高门大户闺阁女子翘首期盼。 便是和冯紫英有过亲昵举动的平儿是最能体会到这种敢感觉的虽然冯紫英和她相处时经常毛手毛脚但是只要自己不肯答应那冯紫英便不会用强这般风范让平儿为之心折。 若是换了一个男人只怕……当然贾琏不算他是有贼心没贼胆太过于惧怕王熙凤而冯紫英却又惧怕何人连王熙凤都得要折首低头遑论她一个丫鬟。 冯紫英肩膀其实还包着药纱不过这么久了已经没有多少大碍了便当着几个丫头活动了一番表示无碍也谢了几个丫头的关心这才让她们赶紧进屋子去暖和自然有下人来招呼三女进府。 一进花厅看见贾赦仍然托大坐在那里目光却在听见自己脚步声之后不是瞟过来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这厮还是这般作态让既好笑又觉得可怜。 越是自卑人前便越要自傲越是风光过没落之后就越要显摆贾家就是这等情形的最好写照。 “赦世伯身子可好?”冯紫英进了花厅仍然规规矩矩行礼。 对方不知礼数他却要做足以免授人以柄而且紫英还琢磨着要探一探迎春事儿的口风呢现在看贾赦的架势倒是有门儿。 “紫英来了愚伯身子骨可好着呢这一趟几百里过来天寒地冻的愚伯也觉得没什么。” 银子的刺激下再冷再苦再累都值得此时的贾赦是精神抖擞哪有半点经历了几百里长途跋涉的样子和平儿她们几个丫头相比简直是截然两样。 “那就好永平府这边天气可要比京师城更糟糕一些而且我这破落府邸也不比京师城荣国府那么安逸赦世伯可莫要笑话。”冯紫英坐定金钏儿又上来倒茶。 “金钏儿你先下去我和赦世伯一会儿要谈正事儿嗯平儿、紫鹃和莺儿她们几个过来了是府里边听见我受伤了都要托人来看看你和香菱去看看吧你们也好久没见面了。” 冯紫英的话让金钏儿也喜出望外在这永平府和京师城相隔数百里音信不便就盼着偶尔来人见个面说说话没想到一来就是三个而三人也都是素来相熟的。 “好嘞那爷和老爷奴婢就先过去了。”金钏儿难得的慌慌忙忙出去了看得冯紫英也是摇头看样子在这永平府的确让几个丫头有些孤寂了。 “平儿她们也来了?”贾赦没想到府里还有一拨人过来但是一想也是宝丫头和林丫头肯定要有一番心意也不能让自己带着来。 至于王熙凤那估计也是冲着这笔营生来的不过贾赦拔了头筹赚的是最轻松的银子他也知道王熙凤王子胜和贾蓉他们几个上蹿下跳在京师城里四处奔忙要让他这般去却是做不到除非贾琏在京。 贾珍贾蓉父子在查办赖家之后就和贾赦分道扬镳在分润上颇有龃龉这等营生自然也不可能再合作。 “嗯侄儿也是感动赦世伯这边把府里的心意也带到了没想到几个妹妹们都还要托人来一番……”冯紫英抿嘴微笑这被人关心的感觉还是挺令人愉悦的这可不像后世那等修罗场尽可大模大样受下来。 “唔理当如此宝丫头林丫头不说了你其他几个妹妹也都是知情达意的姑娘你遇袭受伤自然关心。”贾赦点点头又问道:“那刺客情况查清楚了么?” “有一些线索了龙禁尉和刑部都有人在专门接手又是在顺天府那边发生的事情小侄就没太多过问了不过出门时小心一些罢了。” 冯紫英的无所谓态度让贾赦皱了皱眉“紫英自身安全要紧听说那东府尤氏有个妹妹给你当侍妾也是有些武技功夫的平日里你外出不变便让她跟在身边就是左右这永平府也是你说了算带个仆僮小厮什么的谁也不能说什么。” 先前冯紫英还没有回来时贾赦便把瑞祥叫到边上问话瑞祥倒也没有太多遮瞒把冯紫英现在永平府的情形和府尊大人的关系都说了个大概也让贾赦对冯紫英的身份权力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这冯紫英若是和知府关系处得密切那的确是在永平府可以说一不二那瑞祥说知府居然可能会在翻年后上调京城没准儿冯紫英还有可能接任知府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起码有这种可能都让人无限神往。 一府知府啊这可是无数士林官员们奋斗一辈子都未必能企及的位置。 便是进士出身要想挣到一府知府位置一般情况下没有二十年的奋斗根本别想冯紫英那个长房老丈人不就是和林如海一科的进士出身不也四十好几才奔上一个东昌府知府位置么? 都说同知和知府之间看上去只差两级但是这五品和四品之间却是一个最难以逾越的天堑正四品方可称大员就是因为知府就是正四品主宰一方的父母官而五品以下就只能称官员。 贾赦自身便是一个一品将军只可惜这个一品却只是一个只能拿可怜俸禄的虚衔看似身份尊贵其实不过是名声好听但要论权力和实惠便是连一个七品知县都不及。 不过这并不影响贾赦对这朝廷内部的了解所以他也才对贾政好不容易元熙帝恩赐了一个工部员外郎却不好好利用十分痛恨。 这么些年来荣国府更是半点没能从贾政这个工部员外郎那里得到好处弄得堂堂荣宁二府要替大姑娘修省亲园子还得要四处借钱欠下一屁股债。 不说其他单单是一个工部员外郎真要有些关系那等送木材石材和花木的商人逢迎还来不及听得是工部员外郎的姑娘宫中贵妃娘娘谁还不会乖乖送来谁曾想到了贾家却变成这副情形。 冯紫英是文臣若是真的跨越这五品鸿沟一跃成为四品大员那冯家就真的发达了二十岁的四品大员怕是秦汉唐宋明周以来也没有几个吧? 要说这贾琏还真的有些眼力早不早就攀着了冯紫英现在才能这般风光不过自己现在似乎也不为迟这一笔生意就能挣许多只是日后如何能拉拢住这层关系还要好生琢磨要不就让二丫头给紫英做妾? 贾赦又有些意动只是收了孙绍祖那么多银子却又如何是好?真是个伤脑筋的事儿。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贾赦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脑补如此许多不过他还是对贾赦的关心表示谢意:“赦世伯说得是那尤氏的确有些武技只是平素在府城里倒也无需如此若是出远门尤氏自然是要跟从的。” “嗯紫英你可是咱们几家人里边最得意的我看你超过你爹和王子腾他们也是迟早的事儿日后入阁拜相可莫要我们这些伯伯叔叔们啊。” 贾赦一想到冯紫英日后真的要入阁拜相又为之神往这么看来二丫头给他做妾也不算辱没那可是首辅啊。 “世伯说笑了紫英哪有那等本事便是不负皇恩把现在手里的事情做好对朝廷有个交代就心满意足了。”冯紫英自然不必和贾赦说太多正事儿这厮也不过是嘴里说说罢了却没想到人家都想要当他老丈人该如何风光了。 “嗯谦虚谨慎一些是好的但也莫要妄自菲薄愚伯是一直看好能你的咱们这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便找不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才来。”贾赦仍然是在感慨不已。 冯紫英却感觉这厮说这么多好话只怕接下来说到银子营生的事情会不那么简单了。 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贾恩侯突出奇兵,冯紫英应对不能 不出所料一进入正题贾赦便开始叫起苦来说这些人都是马屎皮面光一开始交定金的时候比谁都爽利但是到具体落实后续银子时便各种推三阻四了要不就是要等到人回来之后再交银子而这显然不可能。 贾赦一边说一边也在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变化看着冯紫英翻阅名单时皱起的眉头贾赦也有些心虚。 困难肯定有便是柳家、陈家和裘家这些豪门大户们这动辄拿几万两银子出来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么些年来武勋日子也不好过大多都是靠着铺子、田庄生活四王八公十二侯只要是没有什么正经差事的都差不多当然柳家、陈家和裘家这些要比贾家强多了好歹都在京营里边安排了一众子弟讨个生活。 但这种京营武官也就是图个温饱领个俸禄银子外快是没多少的也就看每年演武皇上高兴能赏几个另外就是看能不能傍着巡捕营帮忙干点儿私活儿挣几个了。 一句话这京营就是饿不死肥不了的地方对于那些旁支庶出子弟算是一个正经出路但是对于这些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嫡支正出子弟来说就是一个图安稳挣俸禄的好去处谁曾想会突然要出京溜一圈还遭遇如此浩劫。 可以说这帮人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一趟出去会是真要打仗大家都觉得应该是出去溜一圈儿挣个名声就优哉游哉回京来领赏了现在可倒好赏没挣到祸事缠身便是赎回人来没准儿还要面临朝廷的追责。 “赦世伯你是怎么想的?”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贾赦的心思无外乎就是希望自己去宰赛那边要折扣折扣越大越好他这边呢自然就要和别人说虚数耍花头除了要挣过手银子甚至还要在折扣上两边挣钱。 对于贾赦的这般心思冯紫英已经见惯不惊了连说都懒得说说了他也是一样这般骨子里就是这种德性。 “愚伯是这么想的就这个名单上的人数目不是早就按照标准算出来了么?加上后期我又联系了几家一共五十四人算下来是十二万七千六百两愚伯和他们也都说好了办成抽成也就是六千多两银子童叟无欺这笔银子没的说……” 贾赦眉飞色舞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糟老头子很有点儿银子在手江山我有的滑稽味道。 “唔六千多两银子也就一两个月的事儿算是不错了啊赦世伯。”冯紫英提醒道。 “嗨紫英银子谁会嫌多呢?到时候愚伯也要给你……”贾赦假意道。 “别赦世伯小侄可不沾这些纯粹帮忙……” 冯紫英赶紧摆手这话必须要挑明对外他也一样要重申牵个线搭个桥而已没地把自己名声坏了这一点他也早就和贾赦、王熙凤他们说明白若是谁要往自己身上推他可要翻脸哪怕是王熙凤也不行。 “嘿嘿那也好你要爱惜名声愚伯可不在乎这个。”贾赦毫不在意地道:“愚伯是这么想的紫英你去和蒙古人要折扣这么大一笔银子不可能没有折扣哪怕一成两成总得给点儿到时候真金白银咱们也不短他们的最快速度送到……” 冯紫英对贾赦已经没有多少语言了这贾赦摆明态度就是还要吃这一嘴吃蒙古人的而且笃定自己能从宰赛那里拿到折扣弄得他还真不好说。 宰赛那里要货物不要银子折扣肯定也是能拿到的但不会太多比如九二折或者九五折还要看被赎对象像陈瑞师和柳国荃这种顶多九五折像哨官、把总一类的打捆倒是八折都可能本身也不值几个钱。 见冯紫英沉吟不语贾赦心中一喜。 说实话他也是没太大把握毕竟冯紫英能和蒙古人牵线搭桥已经是其他人无法做到的了现在还要去蒙古人那里虎口夺食要折扣这可就真的有点儿强人所难了但是难也是别人的难贾赦这些方面素来是脸皮无敌的只管着看着冯紫英。 “赦世伯小侄倒不是说做不到但这里边有许多难处蒙古人没那么好说话人在他们手上是我们有求于他们须得要花费不少心思啊。”冯紫英语速放缓他不能让这厮得寸进尺“而且据小侄所知那内喀尔喀人首领宰赛也不是好说话的真要惹恼了他不要这几万两银子送上几个人头那岂不是反而成了坏事?” “紫英我自然是知道里边难处的原本说需要什么花销你却又是一个不缺银子的……”贾赦假模假样的叹息了一声“你也莫怪愚伯如此实在是现在府里不景气琏儿去了扬州只顾着自己听说他在扬州都纳了两房妾室都是那扬州瘦马清倌人花费巨万愚伯这边呢你也知道你婶子那两个兄弟都是不中用的你岫烟妹妹她爹更是无聊去赌场跟着一帮人胡羼弄得一身债成日里东躲西藏前几日还被人撵上门来称如果再不还债若是遇上了便要割了他耳朵去弄得岫烟成日抹泪……” 冯紫英只是知道那刑忠在赌场欠了不少银子其中不少还是欠贾瑞的却不知道还欠了外边儿许多。 这等能在赌场放债的自然都是有些倚仗的若非如此如何能收回账来?刑忠遇上这等事情利滚利若是贾赦不肯帮他只怕难得脱身?只是要让贾赦出银子帮他那又比太阳从西比出来还要难了。 “赦世伯是打算帮一把?”冯紫英顺势将对方一军。 “紫英愚伯也还有一家人呢哪里有银子来帮衬他?琮哥儿还小日后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你二妹妹也还没嫁人这帮了刑忠那还有一个邢德全邢家人愚伯还能帮得完?”贾赦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但又眼珠一转:“不过毕竟是亲戚里道愚伯也不能不闻不问……” 冯紫英就有些纳闷儿了这贾赦绕来绕去说半天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或者是想让自己出银子来替刑忠还债好像说不到这个理儿上吧? “紫英沈家女嫁入你们冯府长房便有尤氏二女做妾那这边宝丫头便要嫁过来除了那宝二丫头外你们二房这边可有妾室陪嫁?”贾赦见冯紫英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便嘀咕这厮莫不是还在自己面前装样?“岫烟年龄不小了前日里我和你婶婶也在说寻个好人家嫁了以岫烟的人才在京师城里只要放出风声铁定登门的人能踢断门槛……”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但是听到贾赦却是在打邢岫烟的主意而非迎春这又出乎他意外。 原本以为这一回可以借机试探一下看有无机会让迎春也考虑嫁入二房做妾但是现在看来贾赦还是舍不得孙绍祖那几笔银子却想得要用岫烟来李代桃僵。 岫烟当然很好问题是自己可从来没想过而且迎春那里怎么办?自己可是答应过迎春尽早给她一颗定心丸。 原本就是考虑用这赎金一事来好好磨一磨贾赦寻机来突破但这厮却是先发制人用邢岫烟来作挡箭牌了让自己竟然找不到机会开口。 见冯紫英眼睛一亮贾赦就知道这桩事情稳了都说这紫英喜好美色果然不假。 岫烟的人才没的说只怕紫英早就垂涎只是找不到机会自己现在投其所好一下子就击中要害了。 “世伯的意思是……”冯紫英假作迟疑。 “欸紫英难道还要在愚伯面前碍口识羞么?”贾赦故作不悦“岫烟人才不必说了邢家也是清白人家要找好人家唾手可得但是她也是仰慕紫英的我们两家关系非比一般你们冯家人丁单薄你婶婶找过稳婆来看过说岫烟也是个能生养的难道紫英就没想过多替你们冯家开枝散叶么?” “这个……”冯紫英没想到贾赦还真敢挑明说皱起眉头摇头:“世伯岫烟妹妹这等人才何必要嫁入我家为妾何不寻个更好的人家也能……” “嗨肥水不留外人田你和岫烟本身也熟悉知根知底……”见冯紫英摇头拒绝贾赦也有点儿心慌难道这厮真的对岫烟无意不可能啊也就有些口不择言“薛家两女嫁入你家总得要有一二妾室才配得上你我听说岫烟也去见过沈家女沈氏对其也很喜欢你若是觉得合适嫁入长房也无不可……” 冯紫英瞠目结舌这贾赦“推销”岫烟之心如此强烈简直让人无语关键是自己要亟待解决的是迎春的问题这却如何是好? 不说岫烟心意如何但是这种毫无来由的强拉硬配也显得有些不合适。 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狂莺儿大马金刀,冷金钏绵里藏针 “世伯此事小侄却从未考虑过不知道世伯可曾问过岫烟妹妹的心意?”良久冯紫英才艰难地涩声问道。 “何须问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轮到她来说话了?刑忠夫妇肯定是十分乐意的。”贾赦不以为然他还以为这是冯紫英的托词难道说觉得岫烟条件差了不愿意? 但无论如何岫烟的条件也比二尤强多了两个胡女也能当妾室一点儿也不讲究虽说小的那个救过冯紫英但也不至于这般补偿。 “世伯那二妹妹的婚事可曾有眉目了?”冯紫英见贾赦还在给自己装傻想了一想觉得还是要提一下起码要让这厮有点儿这方面的意识“只听闻世伯有意把二妹妹许给那孙家大郎可那孙家大郎据小侄所知在大同府那边好像名声不太好啊。” 贾赦脑瓜子嗡的一声果然这冯紫英是看上了二丫头! 只是自己拿了孙绍祖那么多银子早就在口头上许给了孙绍祖孙绍祖也曾说要来提亲自己却以各种理由拖延着就是想着还能在孙绍祖那里多捞一笔银子未曾想冯紫英也对二丫头有了心思这却是一件难事儿了。 “紫英啊这在边地上为武官哪儿来那么多讲究?得罪人也是在所难免的就像你父亲在大同担任总兵那么些年后来不也就是无数人攻讦落得个解职回京么?”贾赦干咳了一声扯开话题“孙家大郎性子毛躁了一些自然比不得你不过也算是人中之龙了在边地上也有些营生谋划我还是很看得起这小子的。” 见冯紫英脸色有些不善贾赦心中一激灵莫要恶了这小子的心和蒙古人这笔生意不肯使劲儿了可就亏了话锋又是一转:“不过你说的也对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孙家毕竟不比你我两家这么熟悉知根知底所以我还得要好好琢磨一下子……” 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赦世伯这关系到二妹妹一辈子幸福您可得要悠着点儿莫要耽误了二妹妹……” 贾赦心中暗骂嫁给孙绍祖为妻就是耽误了给你做妾就不是耽误了你若是能娶迎春不说为妻便是作媵我也二话不说就嫁了可这是做妾总觉得有些亏欠。 “愚伯知道所以才要好生斟酌一番不急不急……” 就在冯紫英和贾赦皮里阳秋的做些肚里文章时平儿、紫鹃和莺儿也已经和金钏儿、香菱汇合在一起了。 几个姐妹难得如此热闹地聚在一起便是在京师城里时因为挨得太近更多的还是金钏儿和香菱各自回荣国府里去逐个相见哪能像如今这般远在永平府大家聚在一起加上这边有没有奶奶太太们自然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赶紧上炕来热乎热乎这外边儿冰天雪地里奶奶姑娘们也不体恤你们还得要你们跑一趟有什么不能让大老爷一并过来?” 金钏儿一只手拉着平儿的手另一只手牵着紫鹃几个丫头挤在一块儿嬉笑着。 “来这是炕松子儿关外送来的香着呢这天时不好大爷成日里在外边东奔西跑我和香菱没事儿也就缩在这炕上磕松子儿……” 那边香菱却是和莺儿抱在一起附耳说着私话。 两床被子盖在几个丫头的腿膝上炕下烧起的地龙让整个屋子里都是热意升腾整个大炕上便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难怪金钏儿你都长胖了一圈儿我记得你这袄子还是在荣国府里太太赏的吧原本好像还有些宽松怎么现在都有些紧绷绷的感觉了。”平儿抻了抻金钏儿的衣襟“怎么冯大爷还舍不得给你和香菱置几件像样的衣衫?还在穿以前的?” “爷都是忙大事儿的怎么会来管这些?”金钏儿嘴角微翘摇了摇头眉目间却满是满足“现在这边两位姨娘也都是不怎么管事儿的尤三姨娘基本上要陪着爷外出以前就是这样现在出了这桩事儿三姨娘就更上心了二姨娘是个柔媚性子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主……” “那这边儿谁在管事儿?”平儿的问题让原本一直在那边说小话的莺儿也都竖起了耳朵。 若是宝钗、宝琴嫁过来多半是要直接到永平府这边来的为此宝钗都专门去了一趟冯府和沈宜修沟通过达成了一致意见。 就是考虑到男人在这边忙着公务沈宜修又在孕期而且生产后肯定也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要哺乳抚育孩子这边肯定就没有人主持中馈尤二尤三是侍妾只能是侍候床笫之事还是需要一个能上台面的大妇才能行自然就只能是宝钗宝琴姊妹俩过来了。 若是大妇不在侍妾受托倒也不是不能主持中馈但尤三姐要随侍在身边而尤二姐又是一个胡女且本身也没怎么学过持家所以在这边很多时候都是金钏儿在代替持家不过这显然是临时之举。 “所以就没有人啊家里些许无关紧要的闲杂事儿我和香菱就暂时应付着也和二位姨娘说一声之前也和大爷说过两回但大爷哪里有性子听这些没说上两句就困倦了不肯再听……” 连平儿都能听得出金钏儿话语里隐藏的得意这小蹄子真把自己当成了主子不成? “哼我看你是乐在其中啊……”平儿轻哼了一声这金钏儿要说也不是那种张狂的性子看样子也是被冯大爷梳拢之后很是得宠才有些飘了。 似乎听出了平儿话语里的暗示和提醒金钏儿瞟了一眼那边的莺儿这才假笑道:“平儿你这么说就有些亏心了我不过是代人受过而已二位姨娘不愿意管爷更没心思管大奶奶在京师城里这屋里屋外总得要有人来过问着吧?不信你问问香菱我们何尝愿意出这个风头保不准日后还有人要说闲话戳我们脊梁骨呢香菱你说是不是?” 香菱是个实诚性子连忙点头:“是啊平儿姐姐金钏儿和我也都知道这不合适可爷丢给我们了我们总不能不闻不问爷忙碌一天回来看到府里丢三落四肯定会不高兴的……” 平儿轻哼了一声她不会去和香菱计较这是个呆憨丫头金钏儿把她卖了她还得要帮着数银子。 当然要说金钏儿做的也没什么错的确是这边府里没人的缘故只是要提醒着这丫头莫要恃宠而骄忘了自己身份这丫头比起她妹妹玉钏儿还是要骄狂一些若是宝姑娘嫁过来这丫头还要不知轻重只怕就要生事端了宝姑娘不说那宝二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平儿尚未说话莺儿便接上了腔:“平儿姐姐也莫要担心左右不过是一个多月日子等我家姑娘和宝二姑娘嫁过来就好了要说算账管账分派事务宝二姑娘可是一把好手……” 金钏儿面色一凛莺儿那理所当然的口吻顿时就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虽然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临时性的凑合一下声名显赫的临清冯家这无论是哪一房也断无可能让自己一个丫头来管事儿能够协助哪位奶奶或者姨娘管事儿那已经是不同凡响了。 但现在大奶奶在京师城二房三房都还未到位两位姨娘不管事儿这永平府这边的冯家内宅还真的暂时由她金钏儿来做主哪怕只是一些琐碎小事儿能管的也不过是一些才开始招募来的仆僮婆子等下人但这毕竟也是有管过事的经历了。 现在这莺儿话里话外却好像是自己越俎代庖鹊巢鸠占一般也不想想你家宝姑娘还没嫁过来呢就算是自己僭越了那也是人家长房沈家大奶奶的事儿何曾论到你一个还没有嫁过来的二房丫头来显摆了? “莺儿说得也是宝姑娘她们若是嫁了过来这边肯定就要热闹许多了大房二房也就算是两房分立了我也素闻琴姑娘是个干练人自小就跟着薛家二老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若是宝姑娘不喜这等俗务琴姑娘的确是二房管事儿的最好人选。” 金钏儿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平素冷艳的面庞此时竟然有了几分甜美旁人看见自然不明白其中奥妙但是像平儿和紫鹃在荣国府里多年而且与金钏儿一直相熟也是见惯了金钏儿平常的冷峭这等和颜悦色的神情却往往是对方恼怒生气的征兆。 平儿和紫鹃都下意识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作声。 金钏儿也不是善茬儿这口口声声把长房二房撇清言外之意就是你家宝姑娘也好琴姑娘也好嫁过来也就只能管你二房的事儿她金钏儿可和你们二房无关这内闱中的事情可不仅仅是你二房一家还轮不到你们二房来大包大揽。 看看吧一入侯门深似海哪个大院子里这等勾心斗角的破事儿都不会少这还没到那一步呢下边儿又要起风浪了。 庚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呆香菱泄露天机,俏平儿语含机锋 毕竟是王夫人身边出来的大丫头金钏儿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暗藏机锋便是莺儿听了之后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但一时间却也觉察不出里边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平儿看莺儿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还没有回过味来但是莺儿也是一个有想法的暂时性的落了下风不代表就一直如此这样你来我往的唇舌争锋下去迟早要闹得不可开交她可不愿意金钏儿和莺儿之间变成这样。 “我说你们俩也是操不完的闲心下个月宝姑娘和琴姑娘嫁过来那也得有一段时间适应过程这等事情能个还能轮到你们两个丫鬟来斗嘴不成?”平儿故作恼怒狠狠拍了拍金钏儿的肥臀一记“金钏儿先前的话也说清楚了各管各房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别人瓦上霜。” 莺儿还有些不忿菱眼瞥了一眼平儿拿不准平儿这话语究竟是代表谁的态度。 但她觉得金钏儿这才多久不见还真的以冯府大丫头的身份自居了这有点儿刺激了她的自尊心。 冯大爷没成亲之前倒也罢了你说你是管着冯大爷的屋里事儿得意一番没人和你计较但是现在冯大爷成亲了还轮得到你金钏儿来张狂? 长房有沈大奶奶而且莺儿也是知道晴雯现在一跃成为沈大奶奶身边最贴心的大丫鬟而晴雯和金钏儿关系在荣国府里就不好而且据说冯大爷特别喜欢晴雯那妖娆性子以晴雯的心性还容得你金钏儿这般骄矜骑到她头上? 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只要一嫁入冯家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奶奶日后都是要和沈大奶奶并肩齐行进冯家祠堂的你一个不过是仗着被大爷梳拢过了不得就是在床上有些得宠的小蹄子居然也敢这般放肆? 要说勾搭大爷谁还不会?这高门大户出来的丫头耳濡目染之下谁还不会一两套那等手段? 莺儿看向金钏儿的目光越发冷峻她已经明白了自家姑娘嫁入冯府的道路不会平坦进了冯府一样会面临各种人的“围、追、堵、截”昔日的闺中密友一样可能翻脸成仇同样昔日关系一般的伙伴也可以报团取暖携手应敌。 紫鹃如此金钏儿如此晴雯亦是如此。 看着缩在一边儿有些懵懂的香菱莺儿心里也是一叹还是这小蹄子好没那么多心思连金钏儿都不会去多招惹她不过那是以前等到自家姑娘嫁进来香菱势必要回归二房到那时候只怕还会演变成门户森严壁垒分明的一幕。 “平儿姐姐说的是倒是小妹有些唐突了金钏儿替大爷管家这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日后想必大爷是要委以重任的。”莺儿压了压心中的火气漫声道。 她本来就是个傲娇性子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是谁要招惹了她她也是记仇的。 遇上金钏儿也是个不服人的难免就会有些磕碰不过她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知道现在永平府这边还是金钏儿主场但只要等到自家姑娘嫁进来她定要让金钏儿这小蹄子好看。 莺儿夹枪带棒的话让一边的平儿和紫鹃也都忍不住皱眉这丫头也是不饶人的不肯在金钏儿面前服软这等话语金钏儿哪儿能听不出来? 不出所料金钏儿抿了抿嘴目光流盼“咱们这些当奴婢的哪里敢痴心妄想当得起爷的重任?那都是几位奶奶的事儿。不过就是得了爷的恩情自然要把手里该做的事情做好罢了若是当丫头的都摆不正位置那可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儿。” 两个丫头话语里都是暗藏机锋针尖对麦芒平儿和紫鹃不用说了便是娇憨如香菱似乎也听出了好像金钏儿和莺儿似乎在打什么哑谜而且好像还不太和谐。 “金钏儿你和莺儿在说些什么话啊我怎么听不懂?”香菱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莺儿又看了一眼金钏儿“好不容易平儿姐姐和紫鹃、莺儿来一趟金钏儿先前也是听得你们来了高兴坏了心花怒放的从花厅那边跑过来把大老爷丢在花厅里连爷的吩咐都没有管爷都在后边儿笑骂了几句说不守规矩呢。” 被香菱揭穿金钏儿脸一热而平儿、紫鹃乃至莺儿心里也都是一动。 毕竟都是荣国府里出来的毕竟都还是二十岁不到的丫头们再说在各自的环境里已经有了几分心机但是那么些年在荣国府的情谊和在外边儿的认同感都还是让她们在心理上就有一种亲近感。 倒是平儿听到了香菱另外一句话“大老爷还在花厅那边和冯大爷说事儿?” “嗯大老爷来说是有正事儿要见爷爷这段时间太忙了朝廷来了官员据说是兵部一位侍郎老爷连府尊大人都陪着爷自然也是跑不掉的所以一大早就出门儿了先前才回来……” 香菱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她原本是对这些事儿不上心的但是二位姨娘一个在外边儿跟着大爷另一个却是不喜欢管这等事情所以连带着她也要帮着金钏儿经管着。 平儿知道贾赦说是代表荣国府来看望冯大爷但是真正的目的恐怕还是赎人的事情。 现在府里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了这桩事儿甚至在京师城里也已经在慢慢传开不过贾家、王家这边已经占尽了先机许多原本还想来分一勺羹的人来连庙门都还没有找准这事儿都已经差不多被瓜分一空了。 现在贾赦和奶奶是竞争对手不过贾赦捏在手里的人不多但却是最容易办的奶奶也没有和他计较现在是各做各的到时候也是各自挣各自的银子谁也不碍着谁挣多挣少就看各家本事了。 有了香菱的一句话整个屋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子都舒缓了许多。 金钏儿也有些抹不开面子先前还有些不买平儿的面子和莺儿斗气这会子骤然间被香菱揭开自己如何期盼平儿她们的到来怪尴尬的找了个借口说要去看看大爷和大老爷那边花厅里有否需要什么下炕出去了。 平儿、紫鹃和莺儿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紫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平儿和莺儿也是忍俊不禁掩着嘴笑了起来。 后知后觉的香菱这才若有所悟“平儿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金钏儿这是怎么了?” 平儿忍不住捏了一把香菱娇憨可爱的面颊“你没说错话只不过说了实话让金钏儿露馅儿了没事儿这丫头煮熟的鸭子——嘴硬!……” 金钏儿不在这屋里的气氛就轻松了许多香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性子也没什么心机大家都喜欢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香菱冯大爷受了伤没有大碍吧?”只看到冯紫英活动了肩膀究竟没有见到伤口紫鹃心里也还有些不踏实。 “已经没有大碍了现在是隔日换一下伤口尤三姨娘每日替爷揉捏肩部筋络说是防止筋脉受到影响恢复挺快听尤三姨娘说最多还有半个月就能痊愈肯定影响不到和宝姑娘她们成亲的大事儿。”香菱老老实实地道。 这紫鹃关心冯大爷伤势香菱这丫头却去说不影响和宝钗的婚事这不是膈应人么? 平儿忍不住扶额这丫头还真的是呆啊也幸亏是香菱大家都知道她换个金钏儿来说这话只怕紫鹃就觉得是有针对性要翻脸了。 连莺儿都忍不住去看了一眼紫鹃怕紫鹃上火不过紫鹃却明白香菱就是这样的性子瞟了一眼香菱:“香菱我不是莺儿你要说这话去和莺儿说。” 香菱忍不住吐了一下舌头意识到自己好像又犯错了倒是莺儿一把搂住她“放心吧姑娘嫁过来你就回这边来姑娘可想你了平日里老是提到你说你的好说我的不是我都嫉妒了。” “得了你们俩就别在那里表现你们的姊妹情了知道你们都盼着早点儿进冯大爷屋里呢。”平儿笑着打趣“人家香菱早就是过来人了莺儿你到时候还得要叫一声姐姐好好请教一下香菱你这性子以前不是一家人冯大爷可能不在意但是进了他家门再要不懂触犯了这冯家规矩还得要吃不少亏呢。” 平儿的一句调笑话倒是把香菱和莺儿都弄得脸红了起来。 香菱以为平儿是在说自己被爷梳拢过了的事情而莺儿也以为平儿要让自己向香菱学着如何当通房丫头。 想到二位太太都在和二位姑娘说些出嫁洞房之夜的私密事儿还有婆子来和专门教授自己如何帮着二位姑娘的一些不能传入二人耳的话语莺儿就觉得全身都有些发烫平儿这个“过来人”才敢这般放肆说这种不知羞的话。 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东哥雄心万丈,尤三一语中的 尤三姐倏地收剑回荡矫健的身形在空中一个精妙无比的飞燕回翔剑光堆砌起重重叠叠的光山影海凶猛无比地向下方傲然屹立的女子倾泻而下。 布喜娅玛拉面对对方倾力一击也不敢小觑右腿微微后撤摆出一记守御式手中乌兹钢锤炼出来的乌金弯刀猛然由后向前奋力挥出赫然出声:“呔!” 狂暴无匹的刀浪几乎要把天地劈开来雄劲的刀气刹那间就把汹涌而来的光球击得粉碎尤三姐只觉得整个虎口和胳膊都是震得发麻腰肋发胀原本急坠的身形陡然间又借势重新飞腾而起长剑被荡开来“嗡”的一声发出急剧的鸣响。 虽然是数九寒天但是汗渍已经把尤三姐胸前衣衫打湿了一大团但是却不像以往那般起伏跌宕。 由于双峰过于饱满单纯用丝绸抹胸已经很难固定住所以尤三姐专门定做了两条用鲨鱼皮硝制过后的胸托从腋下肋间穿过在沿着胸下形成一个半圆弧形的包裹能够恰到好处的讲那对傲岸屹立的累赘给包裹住既能避免在高速运动中影响自己的动作又能起到一些一些遮护效果。 这也是尤三姐从秋水剑派秋琴心那里听闻的秋琴心称像太湖和鄱阳湖中的一些女水匪便用海中鲨鱼皮制作水靠贴身而穿不但便于在水中潜行更能保护身体那鲨鱼皮水靠能够定制。 尤三姐便灵机一动觉得正好可以适合自己定制两副这等胸托也好方便日后自己随侍相公身畔遭遇袭击时能不受影响的搏杀。 冯紫英都看过尤三姐找人订制回来的胸托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已经有些接近于现代的女性文胸了只不过这种胸托是类似于运动背心一样结构通过硝制鱼皮然后加上肩带和系扣看上去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尤其是这乌黑色的胸托穿在那尤三姐一身堆雪砌玉般的身子上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格外惑人连尤三姐都没有料到这本来是用来方便和遮护的胸托居然还能有这般诱惑效果弄得那一晚冯紫英在尤三姐身上还多折腾了两回以至于尤二姐知晓之后都要让尤三姐去帮着多订制两副给自己用。 布喜娅玛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讶异不过她和尤三姐还不算很熟也知道尤三姐是冯紫英的小妾自然不会去问这等私密问题她是外边直接穿着护胸甲胄所以不虞其他。 横刀而立布喜娅玛拉身子也被尤三姐这凌厉的一击逼退一步点点头:“三姨娘你这一剑比一月前有些长进了不过还是缺了点儿东西。” “哦?缺了什么?”尤三姐也收剑回掣送剑回鞘讶声问道她觉得自己这一剑已经发挥得足够完美了没想到对方仍然不满意。 “缺了点儿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气势。”布喜娅玛拉沉静地道:“战场上两军对垒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抱定必死的信心才能发挥出最强的气势才能真正做到一击必杀!” 尤三姐一愣想了一想摇了摇头脸上倒也没有太多失望“东哥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不过我现在好像的确难以做到。” “也是你是同知大人的侍妾倒也不必为此而搏命。”布喜娅玛拉也能理解。 “倒不是这个意思若是相公性命受到威胁那我自然是要殊死一搏的这需要特定的环境下你我切磋我却达不到那种意境或许你这是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气势我的确比不上。” 尤三姐坦然摇头。 布喜娅玛拉微微颌首尤三姐所言也在理自己这也是早草原上和建州女真和科尔沁人甚至和内喀尔喀人之间搏杀锤炼出来的不是这中原江湖绿林那等寻常交手切磋能比的。 因为两个人对于汉人来说都算是异族加之有沽河渡口遇袭两人联手应对的经历又都喜好武技布喜娅玛拉和尤三姐之间的关系也走近了不少但由于尤三姐是冯紫英侍妾身份所以二人又还没有达到可以相互交心的闺蜜状态。 “今儿个就练到这里吧。”布喜娅玛拉看了一下天时“估计冯大人应该回家了吧?” 尤三姐仔细地察看了一下布喜娅玛拉的神色笑了起来“东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找大人?平素里你可不是这般心神不宁的你也不是那种吞吞吐吐的性子我若是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布喜娅玛拉没想到还真被尤三姐看出来了平素这丫头也是大大咧咧地除了在跟随冯紫英护卫时仔细谨慎其他事情她是不怎么过问的。 “嗯听说朝廷兵部左侍郎柴大人来了永平府冯大人还陪他去了榆关港视察我想面见柴大人一面。”布喜娅玛拉平静地道。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大人说?”尤三姐不太明白这里边的门道扬眉问道。 布喜娅玛拉迟疑了一下“柴大人是朝廷兵部仅次于尚书的官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即便是见到了若是没有人从中说和我说的他也不会理睬也不会信。” “不能通过大人转达么?”尤三姐意识到这里边恐怕还是有些什么自己不知晓的内情不敢随便应答了。 “我不知道我和冯大人说了冯大人会不会转达给柴大人。”布喜娅玛拉看着对方那双灰蓝澄净的眼眸踟躇了一阵才缓缓道。 尤三姐脸色一沉:“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必和我说了。” 布喜娅玛拉并不在意而是很坦率地道:“三姨娘不是我对冯大人人品有什么怀疑而是这关系到我们海西女真利益而冯大人作为大周官员他肯定只会从大周利益来考虑问题他不肯转达肯定也会有他的道理所以我才不想让他作难更希望直接和柴大人面谈。” 布喜娅玛拉的心性尤三姐还是比较信得过的沉默了一下她这才迟疑着道:“那东哥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你能不能帮我给柴大人带一句话就说海西女真愿世代为大周守护边陲但请大周能倾力支持海西女真向北整合东海女真。”一咬牙布喜娅玛拉沉声道。 尤三姐一听就有些怵了这显然超出了她的判断和认知。 布喜娅玛拉所在的叶赫部属于海西女真她是知晓的建州女真是大周的大敌她也知道但是东海女真是什么她就不知道了更不清楚布喜娅玛拉要求大周支持海西女真向北整合东海女真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自家相公可能不会赞同而不愿意告知朝廷来的这位侍郎大人。 见尤三姐面带犹豫之色布喜娅玛拉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这种军国重事别说尤三姐一个侍妾就算是冯紫英也需要仔细斟酌之所以布喜娅玛拉想要绕过冯紫英而去直接和柴恪面谈就是不确定冯紫英以及担任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的冯唐会对此有什么看法。 冯紫英之父冯唐是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大周朝廷交给他的任务也许就是防范建州女真守好辽东并没有要求他开疆拓土当然大周现在也没有那个实力面对建州女真能维系住局面就算不错了而且冯唐年纪也不小了布喜娅玛拉也不认为冯唐还有多少雄心壮志。 这种情形下布喜娅玛拉担心冯氏父子对叶赫部乃至海西女真的态度更多地还是消耗和利用用包括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人这样的草原诸部来消耗察哈尔人、建州女真乃至科尔沁人他们不会希望任何一个草原诸部太过强大就像现在的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所以他们现在会扶持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人但在策略上会显得更加保守这恰恰是布喜娅玛拉所担心的。 德尔格勒已经率领三千甲骑北返了但是从叔叔金台吉和兄长布扬古那边传来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建州女真对东海女真那些野人的拉拢力度很大据说建州女真从朝鲜那边索要到很多物资甚至可能还有日本也在为建州女真提供支持所以努尔哈赤在收买拉拢东海女真诸部时显得格外大方这极大的刺激了东海女真投向建州女真的兴趣而相比之下对于叶赫部抛出的绣球东海女真诸部就显得兴趣乏乏了。 “东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相信大人但是我觉得恐怕你还是直接向大人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更好以我对大人的心性了解若是他不赞同的事儿必定有理由而且他的判断往往都是正确的。”尤三姐话语里充满了对冯紫英的信赖“你看看从他和你们叶赫人认识之后开始哪一件事情不在他预料之中?我不认为东哥你的智谋韬略能够比大人更强。” 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黛玉绣画抒心意,紫鹃挚情藏幽谷 尤三姐坦率质朴的话语击中了布喜娅玛拉的要害也让布喜娅玛拉陷入了自我怀疑。 毫无疑问在布喜娅玛拉印象中冯紫英的高瞻远瞩和深谋远虑是她所接触甚至是了解到的所有人中前所未有的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对辽东局面的分析判断果断扶持包括叶赫部在内的海西女真将乌拉部强行并入叶赫部同时大胆的推动与内喀尔喀人交往甚至合作结盟在布喜娅玛拉看来这几乎是连蓟辽总督都未必敢做出的决定却被冯紫英一力促成其魄力和能里都大大的出乎了布喜娅玛拉的预料。 至于冯紫英在大周内部的一些举措比如开海之略她反而领会不深但她也知道似乎这个开海之略在大周内部引起的震荡远胜于其在军事上的一些布局谋划。 尤其是在对内喀尔喀人这一战中先示之以威然后在结之以恩又打又拉硬生生让宰赛这个草原上的一代枭雄乖乖地按照冯紫英的套路入彀放弃了跟随林丹巴图尔的攻略计划转而与大周结盟了。 这个巨大转变甚至震动了自己叔父和兄长因为内喀尔喀人的态度转变直接关系到整个东蒙古草原上各方势力消涨也才让布喜娅玛拉萌生了叶赫部被边缘化的担心也才希望叶赫部不再局限于现有的固守态势而要寻机主动出击壮大自身。 “再说了你想见绕过大人去见那位柴大人可曾想过那位柴大人与大人的关系究竟如何?如果那位柴大人和大人关系密切就算是你真的见到了那位柴大人又焉能保证那位柴大人不会把东哥所言告知大人?到那时候不是反而让你和大人关系交恶甚至影响到你们叶赫部与大周的关系?” 尤三姐的观点很质朴简单并没有什么花巧但是越是这等简单的意见却是直击人心让布喜娅玛拉意识到自己想要绕过冯紫英的做法弄不好就是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 布喜娅玛拉手指在乌金弯刀刀刃上轻轻摩挲着似乎在掂量着尤三姐话语尤三姐也不催促自顾自地收剑入鞘胸前汗津津的感觉不好受她需要尽快回去洗个热水澡今儿个二姐身子不方便只能是她侍寝。 说来也是委屈二姐儿成日盼着月事不来结果每次都是准点儿到让二姐儿每次都懊恼遗憾不已眼见得下个月薛家姐妹就要嫁过来了二姐儿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不指望能在薛家姐妹嫁进来之前怀上了只能寄希望于薛家姐妹嫁过来之后莫要独宠内闱让爷不过来就行。 收拾停当尤三姐正欲举步却听得后边布喜娅玛拉声音传来:“三姨娘那你帮我给大人带个话我希望能够面见兵部柴大人同时也请大人在场一并向他们二位禀告我们海西女真面临的难题和对辽东局势的一些想法。” “嗯估计只有后日了今日京师城那边来了不少客人估计明日大人都会比较忙碌另外柴大人那边也要检查军务。” ******* “这是姑娘带给大爷的。”紫鹃把黛玉亲手绣制的荷包交给冯紫英冯紫英珍而重之的接过仔细查看了一番不无感慨地道:“也难为林妹妹了怕是辛苦了许久才做成的吧?” “嗯大爷也知道姑娘心灵手巧却不在这女红上嗯这是姑娘绣的汗巾是姑娘做的诗四姑娘做的画然后姑娘又照着四姑娘的画绣出来的……”紫鹃手里捧着一尺白绢。 “四妹妹的画林妹妹绣的?”冯紫英吃了一惊据他所知惜春的画的确颇有造诣但是却鲜有人见这丫头性子有些冷和妙玉有些相似虽然和他也见过多次面但是并无多少话语这一番却居然作画给黛玉黛玉还能就着画绣了一条汗巾这可太难得了。 “对这可花了姑娘两个月时间呢。”紫鹃说起就有些心疼又有些骄傲“爷是知晓姑娘性子的她要自家绣便不肯让人帮忙夜里灯下绣奴婢都深怕姑娘把眼睛给看坏了……” 冯紫英忍不住意动接过汗巾雪白的绫锦上好一幅美人图! “这是红拂?”冯紫英讶然之见一个箭袖劲装的女子身披一袭鲜红的披风飞身在空中一条软鞭劲舞“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焉得羁縻女丈夫。这是林妹妹做的诗?” “嗯画是四姑娘根据姑娘所做的这首诗而画的然后姑娘又照着四姑娘的画绣出来可花了姑娘许多心思手指都扎破了好几回……” 说起来紫鹃都觉得难得黛玉自小就不精女红这一次却能煞费苦心的绣出这样一件绣品来虽说和自己比大有不如更别说和晴雯这等巧手比了但是这番心意却是其他人无法相比的。 “没想到林妹妹还自比红拂要不什么时候我让三姐儿教林妹妹几手防身功夫?”冯紫英忍不住慨叹“我倒是不指望妹妹其他就希望妹妹身子能够习练一番之后康健许多平平安安莫要生病就好紫鹃这么久妹妹一直在习练我所教授的方法吧?可不能半途而废也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啊你可要监督好。” “大爷放心奴婢一直监督着呢不过姑娘习练这么久的确身子骨要好了许多所以姑娘也愿意坚持了。”说起这事儿紫鹃也挺高兴起码今冬林黛玉受凉咳嗽的情况几乎没有了只是还是瘦了一些这也是紫鹃最担心的。 尤其是对比薛家姐妹宝姑娘珠圆玉润宝二姑娘也是体态婀娜那园子里那些婆子们的话来说那体格都是善生养的却都没谁说自家姑娘的身子骨如何所以这桩事儿都快成了紫鹃的心病了。 “嗯我这法子可不简单只要妹妹坚持那身子骨铁定能把一直改善好转坚持三五年保证妹妹就体态轻灵气血健旺比谁都健康。”冯紫英这话倒不算是虚言张师的锻体术的确是对人体大有裨益的男女都不拘。 听得冯紫英语气十分肯定紫鹃心里踏实许多“那就好奴婢一定监督好姑娘还有一年多时间姑娘孝期一过便能嫁入大爷府里届时大爷也能经常说着姑娘对大爷的话姑娘是最能听的了。” “呵呵林妹妹的性子可不是我能改变的她可比谁都有主见……”冯紫英笑着摇头话语里却有着一份别人所无法拥有的宠溺“当然林妹妹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所以咱们只能以理服人嗯你家姑娘的我看到了那紫鹃你的呢?” 一句话就把紫鹃给弄得脸上红霞扑面一双手在小腹前绞来绞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难道紫鹃没给爷准备?或者说无视爷受伤?”冯紫英看着紫鹃那张俏脸涨得通红月牙儿眼中溢出的情意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爷奴婢知道爷受伤之后也很着急但有姑娘……”紫鹃嗫嚅着寻找不到更好的话语来解释。 “好了爷明白那爷就只问一句爷遇刺了受伤了你担心过没有?”冯紫英含笑看着对方。 紫鹃低垂下头好一阵后才幽幽地道:“爷对紫娟的好奴婢岂能感受不到?爷遇刺受伤奴婢又怎么能不感同身受?只是姑娘……” “紫鹃爷知道你对林妹妹忠心耿耿爷也很高兴能见到你和林妹妹这对主仆之间的亲密无间情同姐妹爷也真心希望你们之间这段感情能一直维系到我们白头偕老……” 冯紫英的话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憧憬魔力让紫鹃眼圈微红之余也是心旌动摇曾经梦中的幻想能够得到大爷的这般肯定让她有一种晕晕乎乎的醉梦感如果自己这一生真的能这样哪便是人生无憾了。 “爷……” 见紫鹃哽噎肩头耸动冯紫英伸手抚住对方的秀发。 紫鹃悚然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冯紫英摇了摇头收回手。 这丫头很敏感而且牵缠在林妹妹和自己之间稍有过格举动只会适得其反。 而且说实话他对紫鹃的感情更多的还是一种怜惜疼爱和欣赏他的精力也没有那么丰富多彩到对每个丫头都有一番浪漫感情的地步。 只不过他很清楚在这个时代像紫鹃这样自小跟着黛玉的贴身丫头基本上不可能有其他出路最好的出路就是当通房丫头。 这是时代局限和社会风气形成不是哪一个人或者短时间内能够改变的。 当然冯紫英清楚自己是受益者甚至也无意多么主动去推动这方面的变革他还没圣人到那种地步。 很多事情也只能随着时代变迁自然就水到渠成。 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促膝谈心 “怎么还和我见外起来了?站在门口发愣干啥?还不赶紧进来?”冯紫英斜靠在炕榻上一脸轻松惬意的笑意看着进门就有些局促和紧张的平儿。 见紫鹃和莺儿那是在书房但是见平儿就没有那么拘束了。 他这个外院儿除了书房外也还有一间紧邻着书房的休息室主要是有时候处理公务累了时候就在这隔壁炕榻上假寐休息一阵想象事情又或者直接小睡一会儿。 平儿也没想到冯紫英会最后见她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充满暧昧气息却又更显亲近的场所不过这既让她感到喜欢也有些担心。 喜欢自然是因为冯紫英没把她当外人便是紫鹃和莺儿日后是铁定要成为他的通房丫头也还是在书房见但她却被安排在这里这种特别对待足以说明冯紫英的心思和周到。 担心自然是万一这位爷要有什么出格举动不实际上已经算不上什么出格举动连二奶奶都和他有了鱼水之欢自己这个丫头又算什么只是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上就显得不太合适罢了。 贝齿轻咬平儿妩媚地白了对方一眼还是姗姗而入。 却见这休息室里除了一升炕榻之外就在对面是两张黄花梨木的官帽椅石青色的垫褥整洁干净枣红色带百合花枝花纹的罽毯铺设在屋里地上加上地龙烧得热让整个房间里都温暖如春。 这应该是这位爷平素小憩或者见重要客人或者亲近人员的所在平儿估计着心里却又微甜说明这位爷待自己态度也不一般。 “坐哪儿呢?”见平儿想要往官帽椅里坐冯紫英一瞪眼睛。 平儿一愣面庞倏地红了起来忸忸怩怩地歪着身子要坐在炕榻另一头却被冯紫英手指一勾乖乖地做到了冯紫英身边。 探手勾住平儿丰腴的腰肢这丫头应该算是这个时代微胖型姑娘的典型面如满月脸型和贾元春有些相似但是眼睛却是那等杏核眼和贾元春的丹凤眼截然不同臀圆胸挺腿长颈直很符合冯紫英的审美观。 鼻间传来单单的香气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感觉到身旁丽人身子有些发僵心里也好笑“怎么咱们都肌肤相亲好几回了还这么怕我?” 被对方言语一逗弄平儿心境稍微放松一些恨恨侧首瞪了冯紫英一眼“谁和你肌肤相亲了?” “咦第一次我喝多了不是平儿你侍寝么?”冯紫英笑得格外开心“而后就不用说了凤姐儿招架不住那不也得由你……” “呸!”羞燥得狠狠在冯紫英腰间掐了一把疼得冯紫英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招难道能穿越千年任何时代都管用? 平儿却想得简单趁着这个时候还不是他的人还能任性放肆一把日后真的成了他的枕边人只怕便再也难以这般肆无忌惮了。 冯紫英倒是很觉得新奇自己身边的女孩子漂亮倒是漂亮了但是真敢这么做的还没几个好像就只有那司棋和晴雯桀骜刚烈一些但是要说这掐人这一招自己好像和那两位都还没亲近熟悉到这个份儿自然也不可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了。 冯紫英心中一荡手便从绫袄下摆衣襟里钻了进去内里是一件细绒里衣摸索着那汗巾子充作裤带的腰间轻轻一拉顿时松了平儿顿时慌了原本还在胸下防止冯紫英魔掌趁机上垒的双手赶紧转下按住腰间裤腰。 见这一招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得手冯紫英趁势向上一捞拨开那湖丝肚兜一对坚若鱼背的挺翘便纳入手中。 平儿几乎要惊叫出声身子如中雷击顿时瘫软在冯紫英怀中。 软玉温香在怀粗重的呼吸和颤栗的躯体让本来不过是想要手眼温存一番的冯紫英几乎要爆炸了平儿完全丧失了抵抗力蜷缩在自己怀中一双手更是死死地勒住自己腰腹。 很想就把对方就地正法但是冯紫英却知道不是一个好时机这间休息室金钏儿和香菱都能进来虽说也不怕她们两女知晓但是毕竟被人撞上那也太过难堪而平儿只怕更要无脸见人这是其一另外也要考虑真要恩爱缠绵一番平儿这身子不便就只能在这休息两日才能回京了那无疑会让她在紫鹃和莺儿那里失了面子。 虽说迟早要走这一步但是冯紫英还是希望给平儿的第一次留下一个更美好的回忆而今日显然是不合适的。 恣意把玩一番之后这才收回手捧起宛如发高烧一般的平儿面庞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虽然不能剑及履及但是此情此景冯紫英却绝不会错过。 捧起那宛若银盆的姣靥便深深吻了下去吚吚呜呜声中免不了又是一番郎情妾意。 平儿也能感受到身旁男人身体的变化但爷却没有那么急色而是保持着克制既惊怕又夹杂一番窃喜的心境中平儿心中也是复杂难言。 似乎是感受到了怀中丽人的彷徨和不解冯紫英挑手抬起对方的下颌“平儿爷喜欢你但不是因为凤姐儿也不是只喜欢你这具身子爷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明白么?” 平儿原本有些惶惑的目光顿时一亮她似乎听出了这个男人话语里的深意。 “爷喜欢的是平儿的大度淡然喜欢你的宽厚温谦喜欢的是你的知情达意……” 每一句话都让平儿心旌为之一摇一种沉浸在宛如微酣的甘润蜜酒中的状态让平儿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这才是真正懂自己的男人。 眼泪不知不觉地从脸颊上滑落平儿却没有做声也没有抽泣哽噎她只是有一种触动感怀之后的满足。 “爷……” “好了爷明白你们现在的难处凤姐儿和你怕都是恍惚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还是对爷不放心啊爷说过的话难道有哪一次没兑现过?”冯紫英淡然微笑“贾琏回来还早他和我来过信估计要明年下半年去了而且也不过就是娶妻纳妾生子还是要回扬州去的他现在更适合更满足于扬州那边的生活如他自己在信中所言他对京师城的生活无感腻烦了他觉得在扬州能更轻松自在……” “是因为奶奶还是大老爷?”平儿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仰起头望着冯紫英。 “也许都有但也许是因为整个荣国府和整个贾家的缘故吧?”冯紫英似乎能理解贾琏的一些心境“你们给他的压力太大让他总觉得在京师城做每一件事情都会面对你们的审视做得好没人夸奖也没有什么收益而做差了却会面临来自各方面的责难而在扬州没有什么亲朋故旧便是结识的朋友更多的也是生意上相互的没必要承受什么压力……” “爷这算是理由么?”平儿紧了紧身上的绣袄任由冯紫英的魔掌在自己温润平坦的小腹上游弋反问。 “看各人了有的人会觉得压力才是动力而有的人则不愿意这样的生活……”冯紫英耸耸肩“琏二哥选择后者也没错实际上宝玉内心估计也是一样如此想法但环老三可能就更愿意去迎接挑战……” “爷说这些和奴婢与奶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平儿把脸贴在冯紫英胸前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如此便是奶奶好像也没有如此安详自如地享受这份温情。 “凤姐儿的性子也是那种不服输的纵然现在形势之下她不得不离开贾家但是她内心深处却是不肯服输的定然想着要更加光鲜地站起来出现在贾家乃至四大家这些人的面前更要让贾琏、贾赦乃至贾政和老祖宗他们看着没有贾家她能活得更滋润更耀眼我说的没错吧?” 平儿咬着嘴唇点点头“所以奶奶现在才会这么拼她不会让别人看她的笑话尤其是贾家这些人他们最终还是要选择琏二爷……” “平儿谁的选择都没有错站在各自的角度立场罢了你不能奢求一个家族为一个女人而放弃自家人……”也许是觉得这话有些过于刻薄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凤姐儿在府里的一切也都是建立在她能坐稳琏二奶奶这个位置上的可她没能替贾琏生下儿子也没有得到贾琏的宠爱甚至连贾琏想要把你收房也都被凤姐儿拒绝还要承受各种来自凤姐儿的各种压力别以为贾家里边其他人就都是视而不见只不过机会不合适而已……” “所以等到合适的时候这一切就都要推倒重来那奶奶这么些年为贾家和荣国府所做的一切又得到什么?”平儿忍不住反击“得到的就是贾琏在外纳妾生子然后我们被扫地出门?” 摩挲着平儿披散下来的秀发冯紫英摇摇头悠悠道:“这就是生活的选择所以无须责怪谁因为我们也可以选择选择不一样的生活凤姐儿现在不就在如此做么?” 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生怕情多误美人 收拾停当平儿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嗔怪地瞪了冯紫英一眼。 冯紫英还以为对方是责怪自己不分时间地点就这般恣意妄为又拍了拍平儿的丰臀“我这屋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便是金钏儿和香菱进来之前也要先敲门若是听见里边有响动她们是断不会来打扰我的兴致的。再说了日后你我之事难道还能瞒得住她们一辈子?” 平儿只觉得心发慌脸臊得紧平素自己在金钏儿、紫鹃和莺儿面前一副知心姐姐义正辞严调解纷争的模样结果到最后自己却一样上了这位爷的床不知道金钏儿、紫鹃和莺儿她们知道会怎么想?还有鸳鸯…… 先前之所以瞪了冯紫英一眼并非因为别的就是在责怪对方怎么又把鸳鸯给勾得心动了别人也就罢了可鸳鸯是什么人这妮子的心性平儿是知晓的不动则已一动那就是再难回头那种日后却是如何来解决? “这是鸳鸯托我带来的……”一句话就把冯紫英给说愣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鸳鸯? 鸳鸯怎么会托平儿带东西过来? 这就有些尴尬了。 冯紫英和鸳鸯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关系可从未挑破过甚至冯紫英都不确定自己和原因囊之间那点儿暧昧究竟算什么或许就是自己习惯性的撩了撩但效果如何冯紫英心中都没底。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冯紫英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多少精力去想其他事儿尤其是到永平府这一年回去都没几日加上沈宜修怀孕还面临着要去宝钗宝琴姐妹更有凤姐儿这头虎狼他连黛玉那边都有点儿怠慢了也幸亏这丫头早就死心塌地也知道自己在这边的确忙于公务所以没太计较要换了在京师城里只怕早就要发小脾气了。 接过平儿递过来的香囊冯紫英下意识的放在鼻尖嗅了一口混杂着一种特殊体香的味道萦绕在鼻腔中格外舒服但却立即引来身旁平儿的轻哼冯紫英这才讪讪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鸳鸯这丫头关系和你好到这种程度了?” 平儿也只是有些拈酸吃醋而已这是每个女人都免不了的但是她也知道这等事情轮不到自己来操心而且日后她还要面对鸳鸯这个情同姐妹的闺蜜质疑所以反而是自己心里有些发虚。 冯紫英的问话也让她回忆起以往:“我和奶奶来贾府的时候鸳鸯虽然早已经在老太君身边了但是却不是现在这般离不得鸳鸯琥珀、珍珠她们几个都是轮着侍候老太君后来鸳鸯才慢慢得了老祖宗心意……” “那琥珀、珍珠他们几个不是对鸳鸯有些看法?”冯紫英还不清楚鸳鸯的往事但他也清楚鸳鸯能在贾母身边站稳而且一站就是几年肯定也不简单。 “那也是各方因缘本身鸳鸯也很精明能干和琥珀珍珠她们关系也好性子坚韧加上她是家生子她爹金彩在金陵替贾家守老宅和管田庄她兄长金文翔在府里也是负责采买这等关系也非常人能比的……” “嗯那怎么和你就这么投缘了?”冯紫英很好奇这一点。 贾母和王夫人关系并不算特别融洽当然肯定要比邢夫人好许多而王熙凤是王夫人侄女自然是关系不一般论理鸳鸯紧跟贾母便不可能与王熙凤及其身边平儿关系有多好才对。 “鸳鸯是个实诚性子但行事也有分寸余地奴婢也不是那种虚滑之人相处下来久而久之大家都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性子不也就这样了?”平儿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似乎是在回忆以前自己和鸳鸯的故事。 “老祖宗和太太免不了会有些磕磕绊绊可奶奶夹在中间就有些难做了大事情奶奶倒是能出面圆转讨好把老祖宗逗高兴把太太那边安抚住也就过了但是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奶奶和太太、老祖宗之间来吧所以有些时候就是奴婢和鸳鸯加上金钏儿就把事情说和好老祖宗、太太和奶奶那里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何必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呢?还不都是为府里办事儿?” 冯紫英忍不住拍了拍手打趣道:“原来荣国府其实就操纵在你和鸳鸯以及金钏儿手中啊看样二位老爷和老祖宗、几位太太奶奶都是傀儡木偶啊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内幕啊我得琢磨琢磨日后别我们冯府也变成这样了把我给推到台前当个提线木偶几位奶奶也是被忽悠糊弄住就听你们几个编排了……” 虽然知道冯紫英这是在看玩笑逗弄自己但是平儿还是一嘟嘴:“爷这等话可不能说若是外人听信进去了日后这府里就别想清泰了再说了沈大奶奶和宝姑娘何等人岂是下边人能忽悠糊弄的?琴姑娘更是不简单……” “嗯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提林妹妹看来平儿你也不看好林妹妹啊。”冯紫英乐了看着平儿:“紫鹃要在这里听着只怕就要嘀咕了……” 平儿白了冯紫英一眼“林姑娘清秀俊雅不过是不屑于关心这些俗务罢了再说了林姑娘这一房肯定也是要纳妾室的便是林姑娘不想管也能交给姨奶奶来管再不济也还有紫鹃啊你可别小看紫鹃这丫头性子倒是和鸳鸯有些相似不过柔婉一些但管事做事可不比鸳鸯逊色多少。” “平儿你倒是考虑得周全看样子日后得让你来替我总策划啊。”冯紫英手勾住平儿蜂腰悄声道。 “爷奴婢可当不起您这冯家只怕日后比荣宁二府加起来都还要复杂你都有了金钏儿了还有鸳鸯她们可都比奴婢强得多。”平儿摇头脸上却也露出一抹憧憬。 鸳鸯那一日说起的天下无不散筵席也说起了园子里各位姑娘们兴许两三年后边都要烟消云散再无复有相聚的可能弄得她也有些伤感。 但是现在这情形冯大爷却要娶了宝姑娘和宝二姑娘意味着莺儿是要跟着过去的林姑娘一两年后也要嫁过去紫鹃也是要跟着过去的加上之前已经在的金钏儿、晴雯、香菱还有玉钏儿如果和冯大爷有着私情的二姑娘也要过去做妾那岂不是意味着司棋也要过去加上奶奶和自己这比起现在园子里这种极盛时候已经几乎有一小半了。 平儿原来关系最好的几个姐妹就是鸳鸯、袭人和紫鹃司棋、晴雯和金钏儿次之再次才是莺儿、香菱、玉钏儿这些若是能和鸳鸯、紫鹃、司棋、晴雯、金钏儿一辈子都在一起平素大家能和睦相处大家商商量量把事情做了那无疑就是自己最盼望的美好愿景了。 “没准儿到时候又是你们‘三巨头’齐聚就把府里事情给定了呢?”冯紫英还在调侃平儿把平儿给弄得只翻白眼:“爷就这么喜欢戏耍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奴婢也就罢了鸳鸯可是一腔情思都放在您身上了您也不怕伤她的心?奴婢都很好奇爷怎么就把鸳鸯这丫头给降服了她可是从未在人面前露个半点风声若非爷这一次遇刺受伤她怕不知道还要隐藏多久不过爷鸳鸯年龄也不小了您若是真有意只怕要早点儿做打算万一老祖宗别有打算那就难办了千万别伤了她的心。” 冯紫英听得平儿这么一说也忍不住叹气这种事情怎么去说? 鸳鸯有情有意自己当然也愿意把她要过来可是这总是一桩事儿金钏儿玉钏儿过来了晴雯不声不响过来了加上紫鹃要跟着黛玉嫁过来这还要去要鸳鸯这可真的要坐实自己性好渔色的大名么?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误美人啊。”郁达夫的诗句在脑海中回响冯紫英忍不住脱口而出。 倒不完全是指鸳鸯像迎春这边儿贾赦这厮仍然还在给自己打马虎眼儿居然琢磨着用邢岫烟来“调换”这种勾当也让冯紫英很是无语但因为自己只能是纳迎春为妾所以有些话也就显得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平儿虽然无甚文才但是冯紫英这两句也算是浅显易懂一听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奴婢倒是觉得爷好像从没有怕过这种事情啊再说了鸳鸯若是能跟了爷何来耽误一说?那不是鸳鸯也期盼的爷一样欢喜么?” 郁达夫的时代自然无法和这个时代比但是冯紫英也一样清楚这感情多了必定会摊薄或许很多人觉得可以不必投入那么多但是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男人却很难做到对与自己同床共枕肌肤相亲甚至把一辈子托付给你的清白女子漠然视之多多少少都会倾注感情只是自己身处其中却又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深陷其中而不知。 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北疆魅影 赫图阿拉位于苏子河畔和大周的鸦鹘关遥遥相对大周的边墙在鸦鹘关这里形成一个向东的凸起然后沿着南北向后收缩而北面一系列的古勒寨和马儿墩等要地都是沿着苏子河畔落成一直到界凡寨注入浑河向西隔着萨尔浒与抚顺对峙。 之所以选择在将汗城建在赫图阿拉也是多方面考虑而决定虽然鸦鹘关仍然向一根匕首直接对着赫图阿拉但是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大周已经没有那份气势敢于出边墙一战了。 对于建州女真来说赫图阿拉就算是丢了也无大碍他们并不在乎这些但是等到某一天女真人具备了一举拔除鸦鹘关、抚顺关和广顺关实力的时候他们就会一举吞下整个辽河以东的大周土地。 这种局面在十年前就已经慢慢形成了只不过似乎在这一两年又有些变化了。 一行人从马上下来甩蹬落马气氛有些凝重。 抚顺之战的喜悦心情似乎在慢慢散去对于建州女真来说打赢一仗固然是好事也的确带来了莫大的收益但是对于大周来说这却不过是如同蚊蚋叮咬了一下一般或许会痛会肿但是却远谈不上伤元气但是若是大周在任何地方给建州女真来这么一击那就真的是要透彻入骨了所以半点疏忽不得。 一干人簇拥着努尔哈赤鱼贯而入。 努尔哈赤细目修长宽面直鼻若单单是从面目来看委实看不出太多什么来和寻常女真人相比也就是显得更为壮硕而已不过把一身特制的衣衫服饰穿戴上那么自然也就多了几分所谓的气势了。 大汗府在赫图阿拉城西北角虽然赫图阿拉城已经建成多年但是如果相较于中原内地的城池这座城简直就简陋无比了。 即便是这座在城中堪称最豪华宏大的建筑物也不过就是一座能容纳数十人的大型花厅罢了论摆设装饰远无法和真正的花厅相比。 努尔哈赤阴沉着脸径直上座一干人也都随行而入在两侧落座。 此时的建州女真还并没有真正形成一个统一或者周密的体系制度沿袭着从几十年前流传下来的惯例即便是麾下的重臣大将以及努尔哈赤的儿子们也都没有太严谨的规矩只不过努尔哈赤依然依靠着自身几十年来的铁腕和战功牢牢控制着这个正在向着潮头奔涌的部族。 “父汗抚顺一战我们获益良多察哈尔人在南边战事不利与我等也并无多少影响何须如此担心?”气氛太过凝滞还是褚英忍不住启口。 努尔哈赤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没有理睬褚英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惯这个长子了为人骄狂不说而且很多时候说话行事不用脑子远不及代善和皇太极稳重若是论勇武褚英倒也还行但是像莽古尔泰却也不输于他。 “安费扬古你说。”努尔哈赤在政务上不太喜欢自己几个儿子发表意见更愿意听安费扬古、费英东以及额亦都几人的意见。 “抚顺一战我们虽然俘获了数万汉人但是我们汉人擅长耕种熟地我们这边的土地大多都是未经开垦的荒地和生地这些汉人过来之后起码还需要两到三年才能将这边生地荒地开垦出来而且前一两年恐怕都很难自给这是最大的难处。” 安费扬古显然是在这个问题上做过精心研究的“这些汉人渔猎不精这一两年只怕我们还需要从外边运来粮食接济让他们渡过这一两年困难时期方能渐渐发挥作用。” 努尔哈赤点头安费扬古也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看上去这一战收获颇大比起以往不过三五百或者千余汉人归附那都影响不到只要稍微挤一挤也就能过去了但是这一次却是上万人裹挟而来。 要想让这些汉人安安心心留在关外种地恐怕不仅仅是分给他们几块土地那么简单还得要让他们这一两年能够熬过去活下去。 问题是建州女真内部的粮食也是十分紧缺否则也不需要隔三差五的要去大周那边打草谷了可这上万人的人口过来这不是简单去南边捞一把能解决问题的了而且辽东遭此袭击之后只怕现在更是全面加强防御要想过去打草谷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是一道难题。”努尔哈赤也感到头疼这么多汉人好不容易掳掠来只要让他们安分守己几年就能迅速成为自己治下的顺民至于土地关外太多了他甚至不太需要对方交多少租赋只要他们能种出更多的粮食保证自家的使用那就是最大成功。 “或许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额亦都迟疑了一下。 “哦?”努尔哈赤眼睛一亮额亦都身体不太好努尔哈赤已经不太愿意太劳累对方了“什么办法额亦都只要我们做得到。” “大汗其实可以通过朝鲜甚至日本来解决朝鲜那边那个光海君现在对我们的态度已经有所变化如果我们对其施加压力其必定愿意向我们售粮至于日本这边情况应该更好一些壬辰倭乱之后虽然日国内部发生了变乱但是其幕府将军体制已经逐渐稳定而且其对大周的敌意并未消减仍然抱有某种企图所以才会有这一次他们在江南那边的出击……” 额亦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呼吸有些急促停顿了一下之后才道:“就当下局面来说朝鲜和日本都已经对大周有了疑虑和敌意这对于我们是好事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在很多方面合作。” “额亦都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朝鲜和倭人还是有些区别的朝鲜仍然奉大周为正统他们对我们也不过是迫于形势的虚与委蛇倒是倭人他们野心不小他们那位前任首领发起了对朝鲜的战争如果不是大周介入或许朝鲜已经亡国了但现在这一任首领显得更为隐忍可野心却未改变过。” 何和礼忍不住插言。 “父汗何和礼所言甚是。”虽然没有得到父亲首肯但是代善还是抓住机会要表现一番从大周之行回来他收获极大同时又感觉到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他们对兄长褚英的不满而且似乎这也影响到了父汗这让他看到了机会。 “但是儿以为从朝鲜买粮应该不是问题至于日本那边更应该积极联系到时候我们几方完全可以联手起来或许他们只是想要利用我们但是我们更需要时间这种合作对双方都是有益的中原江南之地肥沃膏腴不是哪一方能轻易吞下的只要挑动日本野心必定可以牵制住大周的精力……” 对于代善的插言努尔哈赤有些不悦但是代善的观点却赢得了额亦都、费英东等人的赞同努尔哈赤也不好斥责只能冷冷地道:“日本人亦是狡狯之辈岂会轻易上当?” “父汗这也不算上当汉人曾经说过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汉人视我等为边荒蛮夷但是当他们自身都变成了鹿那也就不能怪我们变成猎鹿的猎手了儿子相信日本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代善也隐约感觉到父汗对自己的复杂情绪对褚英的不满意对自己却又有点儿鼓励加防范还有莽古尔泰和黄台吉亦是如此这让他也有些吃不准自己父亲究竟是如何考虑的。 努尔哈赤不置可否“粮食问题肯定要解决下来之后额亦都你和何和礼在商计一番看看如何从朝鲜与日本解决一部分另外大周那边也还有许多漏洞可钻哪怕是辽东镇这边冯唐能够控制住但蓟镇和宣府镇那边呢?那些大周商人在察哈尔人和科尔沁人那边出入不忌甚至还为他们提供方便我们是否可以通过他们从蒙古人那边转运过来一部分粮食呢?” “大汗那样做的话成本就会很高了。”费英东忍不住道。 “只要能熬过这两年一切都是值得的。”努尔哈赤很果断地摆摆手“我们女真人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出来交换只要有人那么一切都可以重新夺回来。” “大汗说得是。” “大汗英明!” 一连串的夸赞和支持话语从厅内中人嘴里冒出来不过正确没有让努尔哈赤有多少高兴的表情“好了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我们都清楚我们面临的难处察哈尔人和内外喀尔喀人这一次南征居然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委实出乎我的预料尤其是内喀尔喀人宰赛这个家伙没想到一晃还成了我们的祸患了而且他和叶赫部大周之间的这种关系大家觉察到了么?会对我们建州女真的发展带来一种包围圈式的限制甚至包括东海女真那边。” 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冯唐何许人?(大更求票!) 努尔哈赤的发问让整个大殿内陷入了沉寂。 攻陷抚顺关这全靠李永芳的反戈一击实际上建州女真在北面的战事是遭受了挫折的乌拉部突然举族迁徙到了叶赫部领地现在有余叶赫部合并的架势大大出乎建州女真的意料。 这一神来之笔彻底打乱了建州女真这边的计划。 要知道建州女真这边已经做好了彻底包围乌拉部将其歼灭的各种准备努尔哈赤甚至做好了将自己一个女儿嫁给乌拉部首领布占泰的想法以便于最快速的讲乌拉部如之前的哈达部和辉发部一般融入到建州女真中来。 这是扩充建州女真实力的最佳方式远胜于从抚顺掳掠来的汉人消纳他们都是女真人无论是语言还是风俗习惯都十分相近而且本身也就存在着亲缘关系只要彻底将乌拉部上层控制住纳入进来下边的部族民众其实对跟随谁甚至部族名字叫什么并没有太在意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就行。 相比之下汉人要彻底将其归附于女真麾下却不是一件简单事情哪怕他们表面上臣服于你甚至也愿意当牛当马缴纳租赋但是内心深处的不认同和轻视却是始终难以消弭非十年八年甚至一代人不能实现。 正因为如此努尔哈赤才对攻略海西女真和收拢东海女真如此重视只是没想到海西女真的攻略大计才进行到了一半就遭遇了挫折叶赫部也就罢了努尔哈赤很清楚这是海西女真的主心骨这个硬骨头他是打算放在最后来啃的但是乌拉部他却是志在必得但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在东海女真的收揽上倒是进行得较为顺利但是努尔哈赤同样清楚前期顺利是建立在自身广施恩义的前提下而东海女真这些野人诸部也变得胃口越来越大如果还想继续收拢就需要付出更多的物资而这对建州女真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难处。 “我不知道大家意识到没有前几年我们很顺风顺水建州女真诸部被我们统一了辉发部和哈达部也臣服于我们进而融入我们甚至在攻略乌拉部的时候我们也打得不错但是再后来就不太顺利了这一次抚顺关得手可以说功劳全在李将军身上如果不是李将军的投诚我们别想取得如此战果!”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站在右侧最下手的李永芳。 李永芳已经换了一身女真战甲听得努尔哈赤的点名表扬只能拱手鞠躬:“大汗过誉了永芳不过是效微薄之力便是无永芳大汗一样能拿下。” 努尔哈赤摆摆手“永芳我们女真人性子直爽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此番抚顺掳掠回来的人口你挑五百户去作为你的奴才日后他们所有一切都归你包括他们的后代都是你的奴才……” 李永芳心中一震他也是对建州女真这边比较了解的了这种数百户人户直接赏给某人的情形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了尤其是自己还是一个汉人一下子又给了自己五百户奴才难怪周围的这些武将大臣们都是眼睛发红的看着自己。 “大汗这如何使得?抚顺一战乃是诸位……” “行了此事我已经有了定论不必多说至于他们该他们的奖赏我自然会给他们但你的功劳不容抹杀。” 努尔哈赤也明白千金买马骨的道理更何况李永芳的降顺的确给建州女真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可以说建州女真哪怕是付出几千损失都未必能获得如此丰厚的回报还不说这种事例为日后带来的示范效应对大周那边的震动会有多么巨大。 见努尔哈赤态度如此坚决李永芳自然不敢在多说只能跪拜感谢。 “永芳我知道你才从大周那边过来心中还有一些疑虑还有我们女真人这边也还有些人觉得你不过是占了便宜但是我要说你的奖赏顶不上你的功劳万一日后女真还会继续西进南下辽东必定会重归我们手中所以我需要你们这些汉人中的识时务的俊杰来帮助我……” 努尔哈赤薄眉细目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但是精神却是格外健旺目光晶亮。 “你从辽东过来对辽东那边的情况最为了解能否为我们评价一下辽东当下的局面?我有一种感觉这一年多两年里辽东好像和往日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具体什么不一样也说不出来但这肯定和这位新任的蓟辽总督有很大关系我们只知道这个冯总督是大同边镇世家其一家人一直镇守大同与土默特人交战后来去了榆林然后才来的辽东你对这个人的评价如何?” 李永芳也知道建州女真这边肯定对辽东极为感兴趣事实上冯唐出任总督之后虽然在军事上的大动作没什么似乎一直延续了前任李成梁的保守态度但是李永芳却知道这位冯总督与李成梁是不一样的一系列的非军事手段却是使得极为顺溜军事上的保守和政治、经济手段上的活跃形成了鲜明对比。 整个大厅都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李永芳的回答。 尤其是像代善、额亦都、安费扬古、费英东以及莽古尔泰和黄台吉几人。 李永芳也在斟酌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也是自己来到女真这边之后的第一个考验他不但需要如实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还需要拿出一个不一样或者说足够分量的答案让努尔哈赤和他们的将臣们都觉得自己当得起他们这般厚待。 “大汗冯唐此人我接触不多他来辽东时间也不长从接触几次的情况来看此人看不出什么太特别的本事或者手段唯一感觉可能就是此人做事谨慎周全或者说可以称之为作风沉稳考虑问题细致。” 李永芳的回答让努尔哈赤有些失望这算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价值意义沉稳老练谨慎这些用在一个宿将身上再正常不过但是这绝不是努尔哈赤所感受到的那种感觉。 一个平平无奇的武将不可能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压力或者说建州女真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凝滞状态再不像以前那样游刃有余能做到这一点这个人绝对有什么与其他武将不一样的东西。 “但我以为这可能只是一种表象。” 李永芳的最后一句话让努尔哈赤精神一振同时也让其他厅内人都是竖起耳朵。 “永芳你是说此人善于伪装?现在外在表现都是装出来的不是其真实的一面?”努尔哈赤沉吟着问道。 “我也说不太好但是我们可以从一些具体细节上来分析。”李永芳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能在这一道题上拿出让人信服的答案来自己恐怕前期所作的一切都会被很多人视为投机和捡便宜许多人对自己会更加轻视。 “你说。”努尔哈赤稳稳地道内心也是颇为期待。 “这位冯总督来了辽东之后从表面上看其实并没有对我们建州有多少直接性的动作甚至还主动派人过来谈过希望保持和睦态势维持现状似乎给人感觉他就是来混一任资历熬几年日子的模样。”李永芳语速很慢似乎是在一边思索一边介绍:“这可能和因为才来而且原来李成梁留下来的诸部都还有着比较大影响力有关并非完全是他性格柔和能够在大同和榆林这些边镇干一二十年总兵的人那个手上没有几千万把条人命九世善人都得要熬成铁石心肠所以我从来不相信他生性如此。” 这一句话赢得了包括努尔哈赤、额亦都、安费扬古和代善等人的一致点头认可。 “那这位总督大人对建州这边没有什么大动作又做了一些什么呢?”李永芳继续道:“他做了几件事情第一利用自己辽东总兵兼蓟辽总督的身份加上与兵部侍郎柴恪一起在宁夏平叛的经历和密切关系把他从榆林带来的旧部尤世功推上了蓟镇总兵我以为这不仅仅是推自己人上位那么简单而是一记极其精妙的布局。” 努尔哈赤脸色凝重起来而额亦都、费英东等人更是皱眉沉思。 “初一看好像就是安排自己人上位谁都这么干很正常但并非如此……” “尤世功一坐上蓟镇总兵冯唐便开始在两镇之间开始轮换将蓟镇原来麻贵的嫡系调整到了辽东削弱了麻贵旧部对蓟镇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同时又把李成梁旧部安排到了蓟镇这种换防打乱了原来的体系使得辽东镇这边他带过来的旧部如曹文诏、尤世威等部迅速占据了优势很快就完成了对整个辽东镇各部的整合甚至让建州这边都没有能做出任何反应……” 这话有些扎心但是却是实话当初冯唐出来建州这边也在观察想要看一看这位新来总督有什么动作但是左等右等没见着其他异常除了来人表示交好其他看不出什么结果却是对方迅速完成了内部的换防当然这也是在大周兵部的全力支持下才迅速实现的但的确大了建州这边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他极其善于收买人心赵率教、杜松等部都很快被其笼络对其死心塌地其中很多人就是看到了尤世功原本只是榆林镇一个参将就是在其去榆林时率先投效他结果步步高升几年之内就从参将到副总兵然后一步登天担任蓟镇总兵这让无数人都为之眼红他就是用这一手让赵率教和杜松等人都甘愿效命不得不说其手段让人赞叹。”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为帅者未必需要能多能打往往是善于用人者才是最大的优势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位置上让其甘愿效命奋勇争先这才为帅者的本事冯唐似乎就做到了这一点。 “第二就是此人眼光甚是深远所作所为看似漫不经心其实都有深意。”李永芳见一干人的胃口都被自己勾了起来也就更为得意“我当时无意间听到他谈及过对建州的战略便提到当下建州气势正盛大周辽东之师戍边多年均为旧制之师亦有疲军怠惰之状大概意思就是现在的辽东军维持这种状态多年还在按照老旧的方式来建军打仗已经很难抵挡得住像建州这种正在蓬勃发展的新锐力量辽东军缺乏一种敢于强攻硬打的气势和斗志而许多将士更将守卫视为一种煎熬而这种缺乏敢于一战和主动出击的心气是无法打胜仗的而建州则恰恰相反。” 努尔哈赤心中既骄傲又骇然对方居然能看到这一点? 他一直不太看得起辽东军虽然辽东军加上蓟镇军兵力五倍甚至八倍于建州常备兵但是这些军队都是只想着如何守好城墙根本无心主动出击甚至根本没有这份胆量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把王城建在赫图阿拉这个就在鸦鹘关眼皮子下的原因因为他断定辽东军根本就没有主动出击来一战的勇气。 建州却敢于这一战如果辽东军敢于从鸦鹘关出来那么他就敢率领建州兵就在这赫图阿拉的苏子河畔与辽东兵来一场决战而且能战而胜之。 “那冯唐既然能看到这一点就肯定有解决办法了?”努尔哈赤再也忍不住了启口问道。 李永芳摇摇头“我也这样问了但是冯唐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现在辽东需要时间那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暂时延阻建州的攻势尽可能的通过非军事手段来拖延、阻滞建州发起的攻势为辽东赢得时间而最佳的策略就是广结盟友。” 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阴谋初现(继续大更求票!) 努尔哈赤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这个冯唐已经看到了大周这边的劣势和优势现在是要扬长避短很显然内喀尔喀人也是被他们用这一招打动了只可惜林丹巴图尔这个蠢货还真以为可以掌控整个东蒙古纯粹就是做梦。 宰赛不会听林丹巴图尔的他已经被大周人勾起了野心。 同样甚至经历这一战后察哈尔人的外强中干被更多的蒙古诸部看穿了外喀尔喀人也不会像这一次南侵这么听话了素巴第野心勃勃不会比宰赛更好说话一切都需要建立在实力至上而林丹巴图尔对于察哈尔人控制力不够对于周边诸部影响力不足这究竟是坏事还是好事? 努尔哈赤有些头疼这个问题一时半刻还真的不好判断。 一片散沙的蒙古人对建州女真来说固然是机会但是对大周来说一样会极大减轻他们的压力让他们在九边上的兵力更加向辽东、蓟镇方向倾斜但是只要建州女真能够通过科尔沁人向东蒙古拓展渗透真正到了可以在东蒙古施加影响力的时候那么大周就会迎来一个噩梦期了。 自己可以不必局限于辽东这一城一地较劲儿辽西走廊甚至宣府外都可以成为自己的猎场进可攻退可守到那时候自己的战略态势将得到根本性的转变。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建州女真控制住东蒙古诸部而现在乱成一团的东蒙古诸部却极大的缓解了大周的压力甚至可能会让大周看到一些机会这个冯唐就应该看到了这一点。 “永芳你说冯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是没有办法还是暂时没找到办法?”努尔哈赤沉思了一阵才问道。 想了一想李永芳还是摇了摇头:“大汗这个问题我不确定若是说他没找到办法那么现在他竭力拖延时间阻滞建州攻势是干什么?难道只是为了一任期满?我觉得不太像。若说他找到了办法现在大周上下都是疲态尽显看看蓟镇军面对蒙古人的南下都如此狼狈冯唐又有何逆天之力改变这一切?” 代善插话:“或者会不会是大周可以扶持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人利用他们来和我们争锋?” 李永芳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蒙古人和海西女真都有其固有弱点蒙古人太散海西女真太弱若是二十年前金台吉能把海西四部统一起来也许还行现在不可能了而且大周不会看不到把内喀尔喀人扶持起来万一内喀尔喀人变成另外一个达延汗怎么办?” 努尔哈赤不得不承认李永芳的到来对于建州的作用是无与伦比的对辽东乃至整个九边的局面了如指掌对大周内部各种问题困难和优劣一样十分清楚甚至能够找出应对之策而作为久居边地的建州无论怎么派人去中原熟悉打探情况像有些意识上就无法做到很多问题就很难用大周人的角度去考虑。 “永芳你的意思是现在冯唐可能还么有找到应对这种局面的解决之策所以只能采取这种被动的策略来对付我们?”努尔哈赤沉声问道。 “看起来是如此但即便是这种应对之策也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据我所知冯唐一直在像大周朝廷内阁和兵部建言希望加大力度扶持内喀尔喀人和海西女真乌拉部突兀地迁徙到叶赫部境内现在报团取暖如果得到大周的支持他们会做什么?” 李永芳在辽东镇经营多年虽然一直是一个游击将军但是却是相当圆滑人脉深厚知晓许多情况也隐约知晓辽东镇要支持叶赫部向北拓展牵制建州女真。 “东海女真?”努尔哈赤脸色阴沉下来如果获得了大周物资财力支持那东海女真那帮野人会如何选择还真不好说毕竟叶赫部也是女真人“那我们不会放任叶赫部会付出代价。” “但大汗大周肯定会让内喀尔喀人作为叶赫部的后盾。”李永芳提醒道“这应该就是冯唐的套路不到万不得已辽东军只会引而不发但这种策略会让建州这边相当难受。” 努尔哈赤傲然摇头:“永芳不要把辽东军想得太强我承认冯唐是有些手段但是一切手段策略都还是建立在自身强大的武力之上辽东军的问题是士气不足厌战无心这种情况下冯唐就算是诸葛亮复生又能如何?” 李永芳笑了起来“没想到大汗也看《三国演义》?或许大汗所言甚是但我觉得大汗可能还是忽略一点冯唐仍然在重新组建新军这一点之前二贝勒也和我提起过辽东军正在改造步军大量装备火铳……” 努尔哈赤轻蔑一笑“我知道火铳但是你们觉得那玩意儿有多大用处?稍微一遇雨雪天气便不能使用而且操作速度缓慢行进还要列队比起我们女真人的弓箭差太远了当然汉人不善骑射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对付我们但我不认为这就能改变战争结果。” 对于努尔哈赤的自信李永芳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也承认和建州精锐相比即便是换装之后的火铳兵也一样占不到便宜但关键在于看冯唐的决心似乎要坚持不懈地将换装持续下去一旦辽东镇的火铳军数量达到一定级数那建州兵这边还能维持优势么? 唯一制约辽东的因素可能就是火铳的巨大花费了大周朝廷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这样的花销这也是让李永芳比较放心的。 见李永芳不在说话努尔哈赤满意地环顾了一眼四周这才沉声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汗儿子还想问一下李将军我在京师城中便听得那冯唐之子冯铿大名都说此人才高八斗内喀尔喀人南下在迁安吃了瘪就是此人率领永平民壮打的这个人现在还在大肆修建榆关港要从江南海运直接供应辽西辽东后勤保障不知道李将军对此人可有了解?” 代善现在已经开始掌握建州女真对外的情报收集对这一点他倒是很感兴趣但是建州女真在这方面的投入之前都很单薄一直到从去年开始大汗意识到情报的重要性越来越大这才开始安排人加大力度收集大周的内外情况为建州女真用兵提供辅佐参考。 这个问题倒是把李永芳问住了他知道冯紫英这个人但是却不甚了解但代善提到的几个情况也让有些警惕思索了一下才道:“二贝勒所提到的永芳不是太了解但是迁安一战也映证了火铳的威力大汗倒是不能小觑至于此人是文官又是永平府同知日后肯定也是要和辽东有交道的倒是可以好好了解一下。” 就在建州女真研究琢磨冯氏父子时冯唐也正好接到了冯紫英的来信。 除了说了下个月的婚事之外冯紫英更多的还是和父亲探讨辽东攻略。 冯紫英从来不认为换装了火铳就能解决建州女真问题那种想法太幼稚了。 建州女真正处于一个急速崛起期八旗制度在这个时候还处于优势尽显而弊端能克服的状态下耕战合一和重军功的模式加上辽东军长期以来的怠惰实际上已经让整个辽东局面处于一种危险的惯性的僵持状态辽东军更是以一种敷衍应付的状态在勉力维系。 并不是说辽东十万大军中就没有多少能打的了关键在于这十万大军已经缺乏一种打下去和打出一个结果的心气和精神胆魄了他们更多的是习惯于躲在边墙内被动的防守很有点儿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味道。 从来没有那个将帅考虑过如何动员一切资源来彻底解决建州女真当然这也可能和所有在辽东说得起话的将帅们都清楚朝廷拿不出那么多资源来支持这种美好愿望的实现久而久之这种愿望消失逐渐演变成如何保证边墙不失进而变成如何让自己能在这种戍边的生活中苟活下来。 越是丧失了战意和斗志就意味着越是只能以一种被动甚至退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到了这一步就没有什么人愿意打仗尤其是出边主动一战了。 在信中冯紫英也和坦率地告诉父亲目前辽东还不具备和建州女真单挑的实力辽东更应该持续不断地改组军队将那些已经完全丧失了一战勇气的军队果断调整无论他们弓马多么精熟经验多么丰富。 没有打仗勇气的军队已经不能称其为军队了。 “文诏来看看紫英来的信。”曹文诏进来的时候冯唐已经看完把其中专门谈及辽东军务的几页递给了曹文诏。 “哦?紫英来的信?黄得功和左良玉部的去向定下来了?”曹文诏笑着问道:“这两人一去就不复返了总督大人你岂不是亏大了?老尤赚到了。” “紫英只说可能要等到兵部点验之后再说不过虎山的那一部怕是回不来了救下李如樟部虎山可能会成为最年轻的游击。”冯唐也很得意。 曹文诏看得很仔细尤其是关于内喀尔喀人那一部分更是反复研读“大人内喀尔喀人可信么?紫英见过宰赛但是宰赛素有野心……” “我觉得紫英说的是对的如果宰赛没有野心恐怕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好事正因为他有野心甚至相当达延汗第二那才会把察哈尔人当做猎物我们需要的是时间草原上乱起来不好么?” 冯唐的问话没能说服曹文诏“可草原乱了建州女真一样也会得利科尔沁人如果成为建州女真的打手叶赫部就很难存活了。” “归根结底还在于我们自己。”冯唐喟然道:“科尔沁人这根钉子必须要拔除否则其势必成为内喀尔喀、叶赫部以及我们这个联盟中间最大的祸患。” “那大人打算如何解决科尔沁人?”曹文诏觉得有难度科尔沁人位置十分紧要正好处于叶赫部的西北部向西就是内喀尔喀人西南是察哈尔人东南是叶赫部东北则是散居的东海女真部落但实际上现在已经逐渐被建州女真所控制。 “现在还没有太好的想法。”冯唐也叹道:“紫英在信中也提到可能朝廷开年后会有人事上的大调整咱们辽东明年的粮饷堪忧啊火铳换装问题恐怕也要大打折扣了。” 曹文诏吃了一惊“那怎么行?那不是半途而废了么?” “由不得我们啊我总觉得这里边会有什么说不出古怪。”冯唐有些话还没好说甚至冯紫英在信中也没有提及。 朝廷内部关于军饷的去向也争议极大倭人在长江和运河沿岸的袭扰的确又给了朝廷一个重击尤其是截断了漕运更是朝廷不可承受之重。 南直隶诸府的军备废弛也使得江南士人攻讦不断要求重新加强江防和漕运防务的呼声渐高冯紫英觉得这里边似乎有人在推波助澜但一时间还查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毕竟江防废弛也是事实江南军务懈怠已久江南士人为此奔走呐喊也很正常。 只是倭人这种一击而走的诡异做派让人费解并没有掳掠到多少财货但是却连续出击多地造成影响极坏像整个南直隶都是一片风声鹤唳南京兵部更是接连上书要求直接从江南起运的秋税中截留一部分作为军饷组建江北镇和重建江防水师这个意见也在朝廷内部引发巨大争议。 整肃江南防务是必然的但以徐州为根据地组建江北镇以金陵和扬州为根据地组建江防水师所需银两在三百万两这个数目太过巨大明显超出了朝廷的承受能力虽然南京兵部的意见是江北镇组建起来之后可以船运湖广用以西南战事但是仍然大大超出了预计。 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拨草寻蛇 柴恪和袁可立要离开了。 出来这一趟就是快一个月时间该看的都看了该谈的也都谈了。 山陕商人、佛山庄记与军器局合办的火器工坊柴恪和袁可立也在其全面复工之后视察了很振奋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预料尤其是火铳质量比起京师城中的兵仗局和军器局的那些玩意儿不可同日而语难怪冯紫英有如此底气。 可以说这一趟出来视察点验让柴袁二人感觉收获最大的就是这一家火器工坊特别是看到十来名佛郎机和红毛番的工匠在这座工坊里卖力地工作也让他们大为震动夷为中用这句话是在这里真正实现了。 冯紫英把两人送出城门。 “紫英南京兵部要求重建江北镇和江防水师你怎么看?”袁可立在临别之前突然提及了这个问题。 “论理江北镇和江防水师的确有必要只是倭人这一次的袭扰好像有点儿雷声大雨点儿小论各地损失好像并不算大吧远不及元熙三十二年之前倭寇袭扰造成的损失南京兵部就提出了要三百万两银子的筹建就没有考虑过朝廷的艰难?” 照理说这些话题都轮不到冯紫英多言但是这一趟行程之后柴恪就不必说了袁可立对冯紫英的印象大为改观所以有些话题也不必避讳了。 “南直隶那边报过来的情形略微有些浮夸也很正常但是的确损失不大倭寇就是沿着运河和长江袭扰弄得民心大哗南京兵部可能也承受了许多骂声江南士绅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惯会指责朝廷……” 袁可立在江南呆过很清楚那边士绅文人的风气做事不行清谈无敌对朝廷的举措往往都是带着刁难的眼光来审视稍有不顺心满意攻讦就会铺天盖地。 “他们对九边压力无感尤其是那些从未离开过江南的普通官员又或者一些薄有资产的士绅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哪里会考虑整体利益会顾及朝廷难处?” 袁可立轻蔑的语气也让柴恪和冯紫英哑然失笑这位袁郎中的脾气他们都深知也是一个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人。 “不过首辅和次辅几位大人肯定不会无动于衷多少也是要给些支持的吧?”冯紫英迟疑着道:“登莱镇不也就是这么折腾起来的?打着筹建登莱水师的幌子结果先把登莱镇给弄起来了登莱水师舰队到现在都还没成型。” “是啊我们离京的时候内阁也还在为此事犯愁每年朝廷税赋就那么多这边多出一截有些地方必然就会缩减……”柴恪也摇头。 “是打算砍辽东这边的开支?”冯紫英算是明白了这是先给自己打一针预防针让自己给老爹提个醒明年辽东镇还想像去年和今年这样宽裕就不太可能了。 “紫英你也要理解。”柴恪叹了一口气也不多说。 回去之后他可能就要面临调整对军务这一块他很关心但是有些事情确实爱莫能助冯唐在抚顺关一战上的责任至今内阁和都察院都还没有能有一个结论这自然也成了一个责难的理由兵部还要想办法把这桩事情给平息下去。 冯紫英苦笑。 这也在预料之中只不过老爹的辽东步军改造计划恐怕就要拖延了哪怕永平这边的火器工坊进一步释放产能压低成本但是那毕竟是高级货价格上略有下浮一样价格不菲而且兵部即便是采购也不可能再倾斜给辽东了那都是要算钱的。 冯紫英没有那个能耐让山陕商人们白白把数以万计的火铳送给辽东镇真要送老爹也不敢收否则龙禁尉就真的要对冯家动手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仍然面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感到无能为力而这种似是而非的历史大势也一样毫无阻滞的继续向前。 辽东军的情况远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可以一己之力就逆天改命努尔哈赤带领下的建州女真仍然在不断壮大科尔沁人屡遭阻击仍然在向建州女真靠拢如果东海女真真的都投向了建州女真叶赫部还能逆转历史车轮不被建州女真吞并么? 柴恪他们走了贾赦和平儿他们也走了贾瑞也来了一趟还是走了。 朱志仁的心思已经放在了解决昌黎和乐亭惠民盐场的事情上作为一府知府如果下了决心要解决辖区内什么事情其能量也不是一个同知所能比拟的灭门令尹这句话绝对不假。 “大人龙禁尉的人来了。” 吴耀青在院子里的声音打破了冯紫英的沉思。 “哦?请他们进来。”冯紫英点点头。 这也是一桩大事儿一直没有搞明白自己怎么会招惹了专业级的刺客用弓弩行刺绝不是寻常江湖绿林的做派表面上冯紫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内心还是有些发憷变得警惕了许多。 来人是老熟人赵文昭在临清民变时与冯紫英一道出征那一位现在几年过去了赵文昭已经是北镇抚司的一位副千户前年才从山东调回北镇抚司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安排了。 “见过大人。”赵文昭依然是那副模样倒是让冯紫英有些唏嘘一晃就是六七年各人身份都在变化的确还是有些触动。 “嗨文昭都是老熟人用不着这么客套这一次还要劳烦你们龙禁尉出马我心里也有些不安啊。” 冯紫英的话同样让赵文昭感慨无比几年前眼前此人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怕是临清民变之后小有名声在很多人心目中这小子也不过就是有些胆魄和运气的角色罢了谁曾想这才几年人家已经坐上了正五品高位便是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都要给几分薄面了。 “大人客气了这等事情本身就是我们龙禁尉的职责范围杀官如同造反皇上历来看重这又是在京畿之地发生的所以此番刑部和我们北镇抚司这边都十分重视。”赵文昭态度很鲜明“这段时间刑部的人和我们都按照掌握的情况挖根朔源查找到了那个刺客的一些原有的人脉关系也基本上发现了他从潘官营逃出来之后的一些活动轨迹……” “哦?”冯紫英有些振奋他没想到刑部和龙禁尉联手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么快就有了线索“那此人究竟是何来历这几年在什么地方活动?” 赵文昭略微沉吟了一下“大人此人虽然是河间人但是因为属于军户从军之后一直在蓟镇军中曾经在石门寨呆过后来到了潘官营隶属于山海关……逃亡之后有人曾经看见其在滦州出现过也曾经在迁安见过他也有人称他经常出入于丰润、遵化和永平府之间总的来说此人大部分时间应该是在永平府境内……” 冯紫英眉头皱了起来难道真的是这些不知死活的士绅行此决裂之举? 怎么看也不像啊这帮士绅能有这么大的勇气魄力?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还没有让他们到毁家纾难的这个地步吧? “在我永平府生活那和他在一起的是些什么人呢?”冯紫英抚摸着下颌慢慢问道。 “从现在调查到的线索看此人一般都是两到三人同行居于从属地位而为首者见过的人都不认识但是还有一个线索……”赵文昭从手中文卷中抽出一张看了看之后才道:“有人曾经在榛子镇见到过此人与其他两人跟随一人而为首者似乎在榛子镇颇有人缘他看到了有两三拨人都和那为首者招呼状极恭顺尊重应该是一个贵人……” “贵人?”冯紫英越发纳闷儿“官员还是士绅抑或士人?” “我们也问过目睹者他也说不出来毕竟只是匆匆一瞥而过而且已经时过三年了他只能说不像是官员或者读书人有点儿像士绅但是有点儿诡秘的味道没那么光明正大一般……” 赵文昭语速放慢语气也有些沉凝:“我们有些怀疑可能是诸如白莲教、闻香教这一类的秘密会社头目因为根据描述这个人器宇不凡但是却很低调虽然有不少人认识他但是只是点头而过没有太多纠缠这不符合寻常士绅的做派……” 冯紫英一个激灵难道真是白莲教?这么巧?他们都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举动?这帮家伙这么厉害? 冯紫英吓了一大跳如果说白莲教知晓自己在秘密调查他们准备对付他们那真的有可能狗急跳墙但是问题是吴耀青他们也只是在秘密调查而且行事十分隐秘怎么可能会被对方觉察? “我们也做过了解您在永平府的一系列举动比如清军、清理隐户以及勒令商人们在招募工坊用工时都有明显的针对会社秘党这类人限制我为这恐怕是激起了这些人的不满这应该是一个主因。”赵文昭给出了一个初步结论:“根据我们了解永平府的秘密会社活动十分猖獗您的前任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得女,取名,长公主 冯紫英搓着自己的脸颊吴耀青他们的调查还在继续但是这些白莲教也好闻香教也好查到线索很容易但是要往上溯源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些人中的小头目许多都是这乡间有些势力的豪强族人如果说要指向豪强本身没有足够证据而且平素这些人隐藏极好平素也没有其他过多过火行迹许多甚至被拿住也是坚决不承认而是以信菩萨、佛陀等名义来遮掩。 像县乡官府很多时候也觉得棘手如果要真把这些当成秘密会社予以查处那牵扯面太宽不说许多并无实据而且也极易激起乡间信奉菩萨、佛陀愚民们的不满甚至引起民变这对于地方官员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选择。 这种情况下作为地方官在这种情形下只要不是特别明显的更多都更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是在有一些有势力的乡绅出面干预或者说和的情况下就更容易压下去。 当初吴耀青也和冯紫英提及过北方诸省白莲教都很泛滥北直尤甚但是这些白莲教人多以其他秘密会社名义出现真正自称是白莲教的极少什么棒棰会闻香教大乘教红阳教三阳会等等各色花式纷繁众多有些是互有联系甚至一脉相承而有些则是各有传承互不相扰不过是打着供奉一个菩萨的名义罢了。 “那文昭你们下一步的打算呢?”冯紫英已经听出来赵文昭话语中隐藏的意思了。 这种情况下再要往下查就比较难了因为没有人认识那个为首者只知道他应该是永平府这边某个会社的一个头面人物但这样虚无缥缈的一个描述很难找到而且榛子镇是丰润、、遵化以及滦州、卢龙和迁安几个县之间的一个物资集散地赶集的时候来往人很多来自各县的都不少所以也很难断言这个人究竟来自何地现在要让龙禁尉迅速查清楚此人身份来历无疑有些困难。 “大人查肯定还要查下去的刑部这边也有安排但是这有点儿像是大海捞针要讲一些运气这个时候对方知道事败肯定会隐匿身形不容易找到线索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怀疑当初跟随这个人一起逃亡的几个潘官营士卒我们准备以这个为线索慢慢摸索但这需要时间……” 赵文昭的话让冯紫英点点头人家能给这样一个答复已经不错了本身这种事情你要想一下子就有结果也不现实而且人家现在也有了侦查方向相信刑部和龙禁尉这边都会有继续查下去的动力只是在时间上要放缓了。 冯紫英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更何况赵文昭也是熟人看得明白自己蒸蒸日上的势头自然会卖力调查。 “好文昭那就辛苦你们了刑部那边我也会和孙大人打招呼他们和你们的线人不是一路的各有门道这事儿一天不查清楚我一天都睡不安枕……”冯紫英起身端茶送客但是又很热情地过去和赵文昭把臂“咱们都是熟人了其他我不多说有什么需要我的提前说一声……” 冯紫英的亲和态度让赵文昭有些受宠若惊连连表示会尽力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送走了赵文昭冯紫英立即将吴耀青叫来“情况就是这样耀青你怎么看?” “大人我倾向于赵大人的意见我们的调查很小心而且基本上没有接触过外人白莲教分支众多乱七八糟的各种名号很多他们自己都搞不明白就算是有人知晓我们在调查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是您在后边布置而且选的人也都是从京城回流回来的所以这绝不可能。” 吴耀青很肯定地回答:“所以最大可能还是您的一系列动作让有些人感到危机了至于说为什么会选择在沽河渡口行刺您这却真的有些不好说但是您招募流民来永平这桩事儿很多人都知道虽然您微服出行很隐秘但是如果有心人要查您行踪也不是问题毕竟你要从府衙或者家中出发只要守住这两处就能知晓而沽河渡口地势复杂人员密集且没有组织一旦得手便能趁着混乱脱身的确也算一个比较合适的下手之地……” 冯紫英点点头“我也倾向于是这种可能但是永平府这些白莲教如此胆大我倒是觉得有些意外若非他们有更大的野心何须顾忌我的这些举措?耀青你不觉得这有些太夸张了一点儿么?” 吴耀青凝神思索好半晌才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有更大的图谋他们是担心被大人发现或者觉察到什么所以才想要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除了这个你觉得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呢?”冯紫英负手在房中走了一圈“没理由我在清军和清理隐户以及选择进入矿山、工坊人员中核查白莲教这些会社人员就能引发他们这么大的仇视甚至不惜冒如此大风险来刺杀我吧?这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合情理这些白莲教中的主事者可不是傻子不明白小忍不住则乱大谋的道理纵然有一些狂热者但也不该针对我才是。” 吴耀青也点头认同“那大人的意思是……” “那边龙禁尉和刑部的调查你不用管让他们查你这边继续倪二那边你给文言去信请他让倪二多找一些这边这几年去京师混饭吃的人要可靠回来多安排下去我总觉得这没那么简单。” 冯紫英脸色阴沉下来“敢行刺我那就要付出代价另外耀青这段时间重点查一查乐亭和昌黎那边的情况既然这些白莲教在这边如此活跃那么多少也还是和士绅有些纠葛的知府大人不是要动惠民盐场么?正好我们也可以给他一些方便做更大动静的理由我相信府尊大人会用好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不过对于冯紫英来来说所有事情暂时都被搁置在了一边伴随着十二月到来大婚在即他也需要请假返回京师城了。 大周对官员的请假制度还是比较宽松的丧假不用说丁忧自然有规矩而婚假也有一个月假日当然纳妾不算如果成亲之地与任官之地不在一处还会很人性化的给予一定路途假期。 不过这种婚假说实话用得上的的确很少极少有成亲的时候就已经做官的情形即便有那基本上都是续弦而冯紫英这种正经八百成亲的极为罕见真正成为进士还未成亲的本来就很少了再加上三年观政期那就基本上一网打尽了当然冯紫英这种兼祧的自然就稀缺了。 朱志仁这边请了假吏部那边也需要挂号不过这都早就把手续办好朱志仁的贺礼也已经送到了一对玉璧价值不轻不重三百两银子左右正合适。 官员之间成亲往往送礼不会太重反倒是纳妾送礼不太受限制。 伴随着冯紫英回京成亲这边像尤二尤三以及金钏儿、香菱自然也就都回京了。 但这边为二房准备的宅邸也已经备好莺儿那一趟来的目的也就是检视为宝钗、宝琴准备的宅邸。 十二月初冯紫英终于回京。 而且如无意外沈宜修的产期也就在这几日。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沈宜修已经真正是大腹便便连走路都有些艰难了能看到丈夫归家沈宜修也是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当晚羊水便破了产下一女。 对于产下一女大小段氏和沈宜修都有些遗憾但是冯紫英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疲惫不堪的沈宜修见到丈夫小心翼翼地捧着襁褓中的女儿满脸兴奋和喜悦发自内心不像是强作欢颜内心欣慰欢喜之余也是颇为好奇当然也还是有些担心:“相公妾身看您对妾身未能替冯家延续香火并不太在意甚至还有些……” 沈宜修的确是觉得自己丈夫的表现有些古怪若说是自己生了儿子之后再生女儿丈夫如此表现那也就罢了问题是这是自己头胎生了女儿在阖府上下都在盼着自己替冯家延续香火时生下一个女儿丈夫足额是如此兴奋欢喜未免有点儿让人不可思议了。 “甚至还有些高兴?”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没错为夫就是很高兴嗯甚至比你生个儿子更高兴你这是头胎证明了你能生而二胎就要容易许多了许多女子都是头胎难产你头胎都如此顺利那意味着二胎三胎都会更容易再无危险之虞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瞒宛君为夫就是喜欢女儿女儿是当爹的小棉袄而且基本上都是女儿和爹亲儿子和娘亲……” 冯紫英把前世中的这种观点拿了出来立即就震惊了沈宜修。 “相公您这是哪里听来的说法?”沈宜修好奇地歪着头望着丈夫:“怎么妾身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妾身是说女儿和爹亲儿子和娘亲的说法至于说您说的前面一个理由妾身很感动……” “好了你我亦属夫妻我自然是盼望你能安全无虞至于后面一种说法咱们冯家比较特殊和其他家族都不太一样无论是儿是女都是父亲母亲言传身教宛君你的文才尤甚于为夫日后家中儿女都要仰仗宛君你来管教了但是为夫亦会尽可能抽出时间来教导……” 冯紫英东拉西扯的搪塞过去显然难以让沈宜修释怀但是沈宜修也的确能感受到丈夫对女儿的格外喜爱这倒是让她心里踏实许多。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发且皱巴巴的小脸冯紫英内心也是触动甚大。 自己居然就有了女儿?再看看面色苍白沉沉睡去的妻子冯紫英很难描述得清楚自己内心的这种复杂心绪。 来到这个时空他就一直处于一种不太安宁的浮躁状态中无论是做什么都有着比较明确的目的性和功利性而不愿意去想太深远的将来。 或许是觉得也许某一天自己一觉醒来便已经又是另外一个时空自己在这个时代中却没有留下任何印痕又或者本身就是一场梦境但是到今日看着手中这个举轻若重的婴儿他才真正意识到或许自己已经入一枚钉子深深地扎入了这个世界历史中并且会改变这个历史。 现在自己有了女儿那么这个时空的坐标便会牢牢的锁定自己担心的一觉醒来一切成空似乎就不太可能发生了。 最起码女儿的出生让自己可以有了对自己未来更真实和具体的追求目标了就是为了自己女儿自己在未来的所作所为中都应当要考虑更周全更长远要为这一个与自己有这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之人多考虑了。 一时间冯紫英坐在房中浮想联翩尤其是想到自己在沽河渡口那惊险一幕若非防范得力自己女儿真就要变成尚未出世就要失去父亲了这种情形日后定然不能再发生。 当沈宜修一觉醒来却看见丈夫仍然独自坐在自己床头托腮沉思。 女儿不在身边应该是被乳母抱走去哺乳了。 丈夫这种有些恍惚的状态也让沈宜修很好笑平素丈夫纵横捭阖挥斥方遒面对什么都显得泰然自若但是没想到有了女儿却一下子变得有些心神不宁恍惚迷惘起来了或许这就是为人父的转变期? 冯家喜得千金的消息很快就在整个京城内传开了虽然只是千金但这也是一个好征兆这意味着冯家长房大妇在生育能力上是没有问题的同样也意味着冯紫英一旦去了薛家姐妹之后也可能会为二房的香火延续带来希望。 很快各色人等都纷纷登门或投贴附礼或直接送上礼物当然这多是一些关系一般的真正关系密切的往往都是亲自登门。 “恭喜了紫英这算是双喜临门吧?” 练国事和方有度的联袂而至让冯紫英很高兴。 “嗯谢谢君豫和方叔了。”示意下人把贺礼拿下去冯紫英招呼二人入座“也正巧赶上我一回来当晚拙荆便生产我正琢磨着起一个好名字呢君豫兄可有好的建议?” 论同学中关系亲密程度练国事、方有度和许其勋三人与冯紫英是最密切的了不过许其勋因为永隆五年一科未过现在便要比冯紫英他们晚一科与练国事、方有度他们的来往便要少许多了反而是与陈奇瑜、傅宗龙、宋师襄、马士英他们来往更密切了。 “冯家千金这个名字可不好取紫英就没有考虑过请齐师或者官师起名?”练国事笑了起来他知道冯紫英经义不精诗文也是偶有发挥取名这种事情恐怕还真有些为难他了。 “嗯这等事情就不必劳烦他们两位了。”冯紫英摇头“君豫兄有大才你也知道小弟这方面欠缺不如君豫兄为小女取个名字如何?” 见冯紫英如此郑重其事练国事还真有些不好推了按照大周的习俗这等朋友间为子女取名也是一件雅事当然这往往都是关系十分亲近的亲朋故旧才能有此举而且多是士人中才有这等闲情逸致冯紫英这般也足见对自己的信重和尊敬。 “是啊君豫兄在青檀书院中便以经义闻名这紫英千金起名君豫兄定要寻一个好讲究。”方有度也附和道。 “唔既是如此愚兄也就不推辞了不知道紫英你们冯家可有什么讲究?”虽然是女儿但是各家也有各家的规矩不尽一致练国事自然要问一句。 “嗯我这一辈以五行缺金所以需要金字辅佐下一辈就是五行缺木君豫兄便辅之以木即可。”冯紫英也知道这个时代取名不是小事所以他自觉自己怕是难以起个好名字还不如让练国事这个年轻一辈中的经学大家来给自己女儿起个好名。 “辅之以木?”练国事略作思索便道:“《诗经·大雅·卷阿》中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郑玄亦云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而冯与凤同音不如就叫冯栖梧如何?” 冯紫英尚未说话方有度已经抚掌大赞:“妙君豫果然不愧是经学高才这个名字堪称绝配也只有这等名字才能配得起紫英之女啊。” 冯紫英也没想到练国事转瞬之间就能从《诗经》中寻得出处而且还能与自己姓氏谐音这栖梧二字都是带木旁也符合自己提出的条件相比之下只怕自己挠破脑袋都未必能取一个令人满意的名字。 “多谢君豫兄了。”冯紫英也颇为高兴这也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冯栖梧嗯不错就叫冯栖梧了。” 庚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探春的心事 知道冯紫英这个时候会很忙练国事与方有度小坐之后便告辞离去原本冯紫英还想和二人好好谈一谈也只能放弃。 练国事应该是心性、志向和品行乃至学识见解都最符合冯紫英心意的同学相比之下许其勋和方有度虽然私交更密切但是二人在综合能力上都不及练国事甚多。 而且练国事年龄也要比大家长一截做事更有规划调理更能沉得住气所以很多时候冯紫英都更愿意和练国事商量当然商量的事情也都不涉及自身最核心的机密。 朋友相交也需要时间来沉淀和考察他和练国事固然相知相得但毕竟利益未必完全一致每个人背后都还有自己的家庭家族甚至还包括师友所以在双方未能真正达到完全默契一致之前冯紫英自然也需要有所保留。 不过他很看好练国事会逐渐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观点慢慢向对方灌输促成双方的统一。 这种事情冯紫英也在有条不紊地向自己身边同学、朋友进行在翰林院的时候他做的不错但到了永平府之后更多的却只是被事务缠身加之远离京师城反而做得少了。 一大帮同学都陆续到来这也让冯紫英应接不暇。 小冯修撰得女的消息在京师城中也是传得沸沸扬扬俨然成了京师士林官场中的一件大事也让很多人见识到了冯紫英的人气名声。 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柴恪等人也都有专门遣人送来礼物冯紫英也是一一回帖致谢。 贾环和宝玉从贾政书房出来也就各自归屋。 现在贾环长期住在书院中归家时间甚少但是冯紫英得女他是肯定要回来一趟的。 这边荣国府自然也是要遣人过去送礼所以就成了宝玉和贾环一并前往。 “环哥儿你和宝二哥见到冯大哥了?”回家了贾环自然也要去看一看自家姐姐虽然和探春之间感情并不算深但是毕竟一个娘胎里出来现在的贾环在冯紫英的调教和青檀书院的熏陶下也不像以往那么偏激和狭隘了虽然气性上仍然还有些桀骜但是在探春眼中自己这个弟弟已经成熟了许多。 “嗯还是等了好一阵之后才见到冯大哥的登门的客人太多了。”贾环表情略有变化忍不住唏嘘“冯大哥名声太大了来送贺礼的人太多不熟悉的朋友客人他们家门房都拒收即便如此那门房都还的轮班倒。” 探春正在亲手替弟弟倒茶听得此言忍不住一顿:“不至于吧?” “姐姐你是不清楚冯大哥现在的势头咱们青檀书院也建院几十年了每一科都有不少进士出身甚至在冯大哥那一科还出了练国事这个状元永隆八年这一科又出了马士英这个探花但是可以说现在三十岁以下的北地士子谁敢说比冯大哥声名更盛?”贾环嘴角上翘目光湛然脸上满是骄傲“不管事上科的练国事、黄尊素和杨嗣昌还是这一科的左光斗周延儒马士英都只能望冯大哥项背……” 探春把茶递给贾环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道:“冯大哥都离开青檀书院好几年了吧?” “那又怎样?现在书院里一提起近几科的翘首还不是言必称冯大哥?”贾环已经彻底化身为冯紫英的迷弟崇拜无比“如果说原来还只是说冯大哥在时政上极有造诣所以才有《内参》才有开海之略冯大哥去永平还惹来很多人的不解甚至嗤笑但是现在没人敢说冯大哥半个不字了都说冯大哥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全才八万京营被蒙古人一击而溃而冯大哥却能率领几千民壮死守住迁安现在更是主动为朝廷分忧愿意接受顺天府北边儿的十万流民朝野内外都是一片好评……” 贾环说起冯紫英的丰功伟绩便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在书院里成日里都要接触时政我们每日除了研读经义就是要研讨时政冯大哥虽然离开了京师城但是现在却名声更大了周山长和毕掌院都对我很照顾就是因为我是冯大哥推荐进来的人!很多和我一起才进入书院的同学都想了解冯大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了解冯大哥平时的情况甚至想了解冯大哥的一切……” 探春基本能猜得到环哥儿凭借着这一点就能在书院里混得很好现在书院里恐怕没有几个对冯紫英有他接触得多了解得多每一次冯大哥和环哥儿谈过的话环哥儿都会牢记在心甚至经常拿出来反复使用。 “环哥儿既然你这么仰慕冯大哥那你就更应该好好读书力争向冯大哥学习冯大哥也是在考过举人之后又考中了进士而且还是二甲进士然后又馆选庶吉士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探春对自己这个一母同胞还是很关心的原来还觉得环哥儿有些偏激固执与宝玉也相处不好但是现在随着冯大哥的教导和去书院之后环哥儿如脱胎换骨一般除了还有些看不起宝二哥外其他都已经成熟许多了。 也难怪大嫂子一门心思要把兰哥儿送到冯大哥门下现在更是连琮哥儿也跟着兰哥儿一块儿去读书了听说读了这半年兰哥儿和琮哥儿的进境都不小。 “姐姐我也想很努力但是冯大哥却不是那么好学的。”贾环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虽然自己读书很努力但是如同在书院里与同学们探讨的那样经义上可以考苦读精研提升但是在时政上不但需要博闻强记而且更需要有一些新颖的创意思想和观点所以开海之略中的特许金制度才会被那么多人所称赞。 因为开海政策不新鲜甚至市舶司也是早就有的海税也都不是新生事物但是引入特许金和发行国债便是神来之笔寻常人根本就想不到这种方略便是书院里周山长和毕掌院也都是唏嘘感慨不已自叹弗如。 要知道毕山长可是朝廷公认精于财政之术按照常理他从工部郎中辞职到书院任职时间不到三年不会变动但是已经有传言称朝廷有意让其回朝担任户部右侍郎。 “是啊若是冯大哥这么好学这世上天才未免也太多了一些。”探春笑了起来“不过我们家环哥儿也不差后年就是秋闱大比环哥儿可是我们贾家现在最能读书的一定莫要让大家失望啊。” 见自己姐姐似乎有些郁郁寡欢和以往自己与冯大哥见面之后那种问长问短的积极热切情形有些不一样贾环也有些诧异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试探性地问道:“三姐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是和冯大哥有关么?冯大哥生了女儿你不高兴?” “啊?”探春吓了一跳没想到贾环问问题这么直接脸上一阵发烧故作镇静地拂弄脸颊秀发有些语无伦次“瞎说些什么呢?冯大哥得了女儿也是好事宝姐姐她们不是马上就要加嫁过去了么?” 贾环叹了一口气“三姐你也莫要和我说这些了我都十四岁的人了你还把我当成小孩子一般么?” 探春一愣“环哥儿你什么意思?” “父亲开年就要南下了娘听说也要跟着南下但是至今你的婚事父亲和母亲也没有确定下来你明年就是十六了父亲这一走最起码三年难道你的婚事就听凭母亲一个人做主?” 贾环瘦削的脸颊两侧微微抽动阴沉下来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大人气势这也是贾环无数次模仿冯紫英之后练就出来的。 贾环的话让探春心中微微一颤。 贾环和王氏关系不佳探春早就知道而且探春也知道母亲王氏和姨娘也就是自己生身母亲赵氏关系恶劣也是众所周知但是王氏并没有刻意针对自己当然更多地是把心思放在宝二哥身上对自己和环哥儿都是不怎么过问。 如果父亲一走去江西三年那么就意味着要么自己的婚事多半就是要由母亲王氏做主要么就只能等待父亲回来可父亲哪怕三年任满就回来自己也都是十八岁了这个时代有几个十八岁的大家闺秀未曾嫁人? 如果是母亲王氏做主那会给自己寻找一个合适人家么?而且现在贾家的形势又能够找到一个合适人家么? “环哥儿这是父亲母亲的事情……”探春深吸了一口气却被贾环暴躁地打断话头:“三姐你不用和我说这些场面话我们是亲姐弟难道我还会害你么?有些事情你等是等不来的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欢冯大哥?” 探春嚇得猛然跳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下意识的看屋外:“环哥儿你疯了?”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贾环的迷之自信 贾环却显得很冷静“三姐你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么?别说我我估计侍书肯定也知道吧没准儿薛家姐妹和林姐姐也都能看出一二来吧也就是你自己觉得遮掩得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被贾环的话惊得再度全身一抖探春脸色潮红之后变得有些苍白竭力保持着镇静厉声道:“环哥儿你说什么?!” “三姐你我是亲姐弟我虽然回来时间不多但是我长大了我在府里也有自己的人……”贾环叹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冯大哥对自己影响太大了所以自己自觉不自觉的地都在向冯大哥看齐。 贾环尤其佩服冯大哥那种淡定从容气度雍容的气势而这一切背后都是冯大哥的谋定后动他知道自己这方面是一个缺陷性格急躁偏激这是日后入仕为官的大忌冯大哥也经常提醒自己说不担心自己考不过秋闱春闱但是担心自己出仕之后性格会得罪人这一点贾环也意识到了所以他一直在想学习模仿冯大哥。 “环哥儿你想说什么?”探春脸色越发白皙。 “三姐我是实话实说你以为宝姐姐和林姐姐她们看不出来么?”贾环盯着自家姐姐“她们那么聪明的人和你一起住在园子里岂会看不出来?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一二来她们会没有半点感觉?” “环哥儿不是你说的那样……”探春都觉得自己的反驳和解释显得那么软弱。 “行了她们不是掩耳盗铃也不是视若无睹而是刻意如此罢了如果挑明了这一层你们姐妹间如何相处?还有府里边长辈们又该如何处置?”贾环显得很平静“她们不也会担心如果真挑明了府里长辈万一什么想法不是给她们自寻烦恼?” 见贾环神色平静自然探春心里触动之余也是紧张的思考许久之后才缓缓道:“环哥儿你今天来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我是姐弟我不过是有感而发薛家姐妹马上要嫁给冯大哥可三姐你哪点儿比她们差了?”贾环语气里略微有了几分激动“肯定有人会说我们是庶出但我们也是贾家子女薛家不过是一个没落的皇商罢了我都不明白冯大哥怎么会选择薛家!” “环哥儿不许你这么说宝姐姐她们。”探春厉声道:“冯大哥选择宝姐姐没有错薛家选择冯家自然是明智之举但是不能说薛家就差了贾史王薛我们四家本来就是同气连枝相互扶持……” “三姐相互扶持那我们贾家现在的情形王家扶持过我们吗?史家在外边丑态百出王家在意过吗?”贾环是指史鼎在外边欠债被人追账不敢归家的事情这在京师城里已经成了一大笑料。 探春被贾环的话给刺得一时间不好回答。 贾家现在在外边儿仍然欠账只不过不像园子刚建成时那么被人催得急了但这种欠账的事儿瞒不了人而且也很败名声贾家也曾经向王家借过但是都被各种理由婉拒至于史家现在更是成了笑话薛家如果不是借这个机会和冯家联姻还有冯大哥的提携扶持恐怕早就泯然众人矣。 现在老四大家里就只有王家现在是最兴旺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到宣大总督再到登莱总督一直是高居不下簇拥在他身边的人如过江之鲫而且王子腾也远比贾政会经营王家无论是哪方面都远超其他三家了贾家也不过是顶着一个两门国公的头衔其实早就在是虚架子了。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不应景的事儿了今儿个我也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倒是三姐你自个儿怎么想的?” 贾环的话让又把探春逼上了绝路探春闭了闭眼深深低吸了一口气“环哥儿我若是喜欢冯大哥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若是你不喜欢冯大哥那边趁着父亲还没有走去求父亲早日替你安排一门好的亲事莫要等到父亲走后听母亲的随意指派到时候你便是哭都哭不出来看看二姐姐现在的尴尬情形那孙家谁都知道是个虎狼窝……” 贾环沉声道:“若是你真的喜欢冯大哥那边去和冯大哥说清楚……” “和冯大哥说清楚?”探春忍不住提高声调直视贾环“你是让我如此没羞没躁去说这等事情冯大哥会如何看我?” “那又有什么?”贾环也提高音调:“三姐你的为人行事冯大哥难道不清楚他是最喜欢你这种性子了我很清楚……” 贾环的话让探春深吸一口气“环哥儿你这话说得简直没有了分寸……” “三姐你是想要所谓的分寸还是自己今后一辈子的幸福?”贾环毫不客气地道:“我就不信薛家姐妹若是没有和冯大哥的默契冯大哥就会主动去薛家提亲但他们的默契是怎么来的?冯大哥来过咱们贾家几回?她们又比你强到哪儿了?若说是林姐姐我勉强信得过毕竟冯大哥也说过他和林姐姐是患难之交临清民变的时候一起同甘共苦但是薛家姐姐和冯大哥有什么交集?我不想诋毁或者指责谁的做法甚至我也觉得薛家姐姐这么做更勇敢更值得钦佩但三姐你呢?” 被贾环的话给说得有些乱了分寸探春竭力想要稳住自己的情绪但是贾环的话却像钉子一样深深扎在了探春心中。 环哥儿的话没错宝姐姐和自己几乎一样和冯大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甚至比自己可能见面时间还少那么一两回毕竟她进京的时候自己已经和冯大哥认识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大家年龄都还小都还没往那方面想过。 后来冯大哥虽然来贾府时间多了一些但是基本是哪个冯大哥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大部分时候都是大家一起但是宝姐姐是什么时候和冯大哥心有灵犀了呢?是什么原因让冯大哥最终选择向薛家提亲呢? 宝姐姐比自己年龄要大三岁这可能是一个因素但是真的没有环哥儿所说的那个原因?探春有些拿不定。 探春终于稳住了心神让自己的情绪也平复下来语气也恢复了平静:“环哥儿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你要知道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需要讲求门当户对姑且不提我和冯大哥之间的情形但冯大哥现在已经一门三兼祧沈家姐姐不提了宝姐姐和林丫头都已经和他订亲宝姐姐更是只有二十日便要嫁过去林丫头也是因为孝期而耽搁你觉得冯大哥现在这种情形我能做什么?我眼巴巴地求上门去给冯大哥做妾?” 探春的最后一句话把贾环也问住了。 他其实也很清楚自己三姐没什么机会的冯大哥不可能悔婚而且即便是和薛宝钗或者林黛玉中间哪一个悔婚也不太可能要娶三姐为妻女孩子不比男孩子自己可以通过读书科举改变命运但是三姐如果要想成为嫡妻大妇那就只能在那些寒门士子中选择了。 可真正有些才华有望通过科考而入仕的寒门士子又有几个愿意去一个日渐没落的武勋家族庶女为妻呢? 这不是几十年前的元熙年间了武勋的影响力正在急剧缩水既不能通过门第来提升人脉关系甚至可能还要承受一些负面影响谁会愿意?如果是纯粹的寻常人家以三姐的心性又如何愿意? 贾环闷闷地低垂下头想了一阵最终还是抬起头来目光里仍然是坚持:“三姐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真的喜欢冯大哥起码要把自己的心意让冯大哥知晓至于说冯大哥和你最后的结果我的确无法预料但是我在想冯大哥若是对你有意便定会对你有一个安排这个世界上我贾环我最佩服的就是冯大哥我相信他能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探春也被贾环对冯紫英的盲目崇拜给气乐了“环哥儿你觉得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你就觉得我只能去给冯大哥做妾?” 探春也不是没想过如果说大姐没有入宫而是当几年女史出宫嫁给冯大哥的话自己倒是可以像薛宝琴或者妙玉那样以媵的身份嫁给冯大哥自己是没可能以正妻身份嫁给冯大哥的但是以妾的身份却又让探春也有些心有不甘。 贾环也无言以对都是官宦人家出身而其他还是庶子他如何不清楚这妾和妻、媵之前的差别有多大? 便是他再怎么对冯紫英崇拜也还是觉得三姐给冯大哥做妾有些委屈了只是这机缘如此薛宝钗和林黛玉已经占了先而自己三姐又是庶出奈何? 可是冯大哥的声势如日中天他才二十岁谁又能预料得到他日后还会有什么造化呢?他感觉得到冯大哥对三姐有一种莫名的欣赏喜爱所以他才会有一种迷之自信相信冯大哥能给三姐一个满意的交待。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皮里阳秋 就在贾环纠结于自己是不是该代替三姐去向冯大哥坦承这桩感情时黛玉却已经步入了通往蘅芜苑的折带朱栏板桥。 潇湘馆和蘅芜苑一个位于西南角上一个位于西北角上遥遥相对要从潇湘馆到蘅芜苑可以走东西两条路径。 东边路远但是却不需要穿门过户胜在清简。 从翠烟桥过沁芳溪沿着宽敞的甬道往东一路走一种要走到达摩庵、栊翠庵和玉皇庙前的那条石子甬路交汇处才算是有建筑群落一路上都一边临溪一边是竹篱栏杆沿路种植了一些灌木花草。 沿着石子甬路一直可以走到围墙边上然后就可以看到东角门。 这个东角门平时是不开的只有有事情需要的时候才会开启。 甬道在尽头向西从沁芳闸桥越过沁芳溪当面就是缀锦阁再往前走就是太观楼前的玉石牌坊而向北就是沿着缀锦阁后的侧殿背后甬道一直向北走到一处大水池拐右那里就是凹晶溪馆而一直往前走一排房子就是大观园的厨房。 如果不直接向前到大观园后厨而是折向西面沿着嘉荫堂背后走就可以到凸碧山庄的山脚下可以沿着山路上凸碧山庄也可以一直向前一直走到蘅芜苑的大门前。 这条路除了栊翠庵是妙玉在住外无论是凹晶溪馆还是凸碧山庄都是无人居住所以很清静。 走西路倒是近了许多但是过了蜂腰桥就是秋爽斋再往前走就是右边是藕香榭左边是芦雪广分别是探春、湘云和岫烟住再往前过了蓼风轩左边是李纨的稻香村右边是惜春的暖香坞一连串都是几位姑娘的居所。 要绕过稻香村和沁芳溪之间的小道穿过荼蘼架向东就可以过木香棚和掩映在树林中牡丹亭抵达红香圃和榆荫堂之间的芍药圃径直向北就穿过石洞和山上盘道下去过折带朱栏板桥就是蘅芜苑大门了。 近了许多但是四位姑娘和李纨都住在这一顺这一趟走过去难免就要遇到五位或者她们的下人丫鬟们以黛玉的性子她宁肯走远一些的东路落得个清净。 “姑娘往日都是从那边今日怎么地却走这边了?”紫鹃陪着林黛玉走上朱栏板桥有些好奇地问道。 “怕是云丫头和岫烟她们都在宝姐姐那边冯大哥得了千金估计大家都是要去送礼道贺一下的所以我也顺路问一问。”林黛玉迟疑了一下“我往日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道贺。” 的确这对黛玉来说也是一个陌生的难题沈宜修对她来说算是未来的妯娌论理她可以去问一问宝钗身份也相似可她却不愿意。 所以本想去问一问探丫头或者云丫头未曾想探丫头那里贾环在所以她也只是问了一下门口的丫鬟便离开了而云丫头和岫烟那里人也不在不知道是去宝钗那里还是别处去了李纨也出了门惜春倒是在但黛玉估计惜春也怕是不知晓这其中门道的。 “姑娘其实不必太计较冯大爷对姑娘心意很了解所以无论什么大爷都会十分满意的。” 紫鹃很理解自家姑娘现在患得患失的心情宝姑娘和宝二姑娘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这马上就要嫁入冯家而自己姑娘却还要苦熬一年多这一年多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便是再对冯大爷有百般信心一样心里会惴惴不安。 黛玉咬着嘴唇没有做声。 沈家姐姐生下一女就意味着冯家的香火仍然没有延续而且这一年之内沈家姐姐只怕都没法再怀孕而对于马上就要嫁过去的宝姐姐和宝琴就是机会了。 黛玉努力想要不让自己往那方面想但是心思却不由自主地去揣摩。 她马上就十六了这一两年在荣国府里的生活园子里珠大嫂子、琏二嫂子再加上这么多姐妹上上下下平日里也接触着而紫鹃接触的人更多回来之后免不了要把了解到的这荣宁二府甚至贾史王薛四大家的故事拿出来和她说也让她明白了许多。 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似乎对自己都没有太多忌讳许多话黛玉之前还未必明白但是这一两年却已经是知晓许多。 四大家中除了王家外其他三家已经没落了薛家和史家甚至跌落更快而贾家也正在缓慢但稳定的坠落如无意外十年之内恐怕贾家就有可能变成现在的薛家一样甚至还不如其他薛家生意基本上还算是维持着而对于贾家来说剥落了外边这层光鲜的表面他们内里甚至连薛家的声音都没有。 在此之前贾家也努力一搏过了只不过不但没有效果反而还弄出了巨大的亏空窟窿包括爹爹借给贾家的二十万两银子估计都只能打了水漂了而大姐姐在宫中几乎和打入冷宫无异的情形也让贾家在这上边的押注彻底失败。 也不能说是完全失败起码二舅舅拿到了一个江西学政开年之后就会南下了但是能让荣国府从此恢复元气么?不仅仅是黛玉所有人都不相信。 所以贾家才会把冯大哥视为擎天巨柱作为支撑贾家的一个巨大臂助可是来自冯大哥的助力体现在贾家身上会有多少呢? 探丫头的心思黛玉不是觉察不到在园子里如果说谁最和自己投契除了探丫头其他都要差一截但是她想不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见自家姑娘不做声紫鹃也不多说只是扶着黛玉的胳膊缓步走过朱栏板桥。 到了蘅芜苑门口果然就能看见蘅芜苑大门开着里边隐约能听见湘云清脆响亮的话音:“冯大哥得了千金听说喜不自胜先前我在大门上遇见了宝二哥宝二哥说冯大哥特别喜欢女儿欢喜得整夜捧着……” “冯大哥真有这么喜欢女儿?不是爱屋及乌吧?”质疑的是宝琴“不过无论男女只要母女平安身体健康那就阿弥陀佛了冯大哥也能松一口大气了。” 犹豫了一下黛玉踏足进门制止了正欲向里边招呼的丫头紧走几步:“宝琴妹妹说得对只要平安就最好……” “哟林妹妹(林姐姐)来了?”宝钗和湘云、宝琴都起身迎了出来倒是让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小妹也就是因为听闻冯大哥得了一个千金所以想过来问一问宝姐姐这边儿……” 宝琴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宛若捧心西子般的女子。 她自负姿容并不比自己姐姐逊色论管事能力琏二嫂子的诸般弊病不当她也了如指掌所以在见到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气息的林黛玉时震惊之余却有更多的是一种法子内心深处的忌惮和反感。 在她看来林黛玉这种自命清高孤傲不群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既容不得人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另外感情倾向太过明显这样的性子日后若是真的成为三房大妇那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还有那妙玉听说也是要和林黛玉一并嫁入三房为媵和自己身份一样接触过两回除了感觉到一副自命不凡和古怪离奇的脾性外宝琴完全不明白像林如海这样的进士出身家庭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儿。 哪怕是庶出也不该毫无家教礼仪倒是那邢岫烟的精明能干和淡泊谦冲性子薛宝琴很是欣赏却又有几分警惕。 “其实冯大哥得了千金大家都为之高兴送什么礼物也是各家心意只要能够表明各自的祝福倒也不必强求什么珍贵罕见的物事小妹以为倒是以自家亲手所出最好。”邢岫烟似乎能感受到黛玉一来给整个花厅里带来的气氛变化含笑把黛玉让到一旁挨着黛玉坐下。 宝琴的眼眸中冷意一闪即逝笑盈盈地接上话语:“不知道岫烟姐姐准备得是什么手出之物?” “前日里妙玉姐姐来我芦雪广时便带来一副结好的素色丝绦妙玉姐姐说她这是自己结好又去大护国寺请了方丈大师予以赐福所用若是系在小孩子床头便可辟邪驱阴我觉得妙玉姐姐这丝绦好是好但是颜色素淡了一些便自己结了一条猩红五福结这样也好相映成趣正好能烘托冯大哥一家祥瑞吉运……” 似乎毫无觉察邢岫烟笑吟吟地回应道:“想必冯大哥是不太在意这些的但是却也代表了我们的一番祝福之意。” 邢岫烟一番话情通理顺说得在座一干人都是连连点头便是宝琴都找不出什么茬儿只是内心对这邢岫烟却是更加警惕。 黛玉似乎也琢磨出了些许滋味来但是内里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又还没有完全悟出来不过她能体会到邢岫烟替自己的遮护圆转目光流淌间也暗自揣摩。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漩涡 强忍住咳嗽带来扯动肺腑的疼痛永隆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扶在御座上的靠枕上一只手接过旁边内侍奉上的温汤轻轻抿了一口让液体慢慢顺着喉咙滑下滋润着喉咙似乎要舒服一些了。 不过永隆帝深知今冬到明春这几个月自己这咳嗽只怕都难得缓解要等到夏秋季节看看能不能好转。 御医已经不建议自己在过多操心国事更不能熬夜操劳可是这种情形下他能放得了手么? 内阁这一帮人论能力永隆帝还是信得过的问题是这些阁臣的心永远不可能和自己完全在一起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他们需要首先牢牢抓住属于他们的权力才能说得上其他。 没能把张景秋推进内阁让永隆帝很是遗憾这使得自己在内阁中没有一个能和自己一条心的阁臣相较于自己父皇的元熙时代无论阁臣数量如何变化都始终有一到二名阁臣是父皇的心腹这一点永隆帝是一直力图效仿兵努力去实现的只不过在上一次的调整中未能如愿但是他也知道这非战之过而是张景秋的身份和资历太过尴尬造成的。 虽然张景秋在兵部尚书的职位上做的很不错但是他进京之前在南京的资历太浅了。 从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直接提拔到兵部左侍郎这是一个非常突兀的破格提拔而在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之前他也不过是在南京兵部担任过主事和郎中这样单薄的资历委实很难服众若非他在兵部左侍郎位置上做得不错而且为人处世也很圆滑加上自己信任他便是坐上兵部尚书这个位置都很难。 但是要进内阁就那么简单了没有足够的资历和功绩熬炼就很难让朝野内外的士人们心服口服再加上张景秋又是南直人但是却并不得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信任甚至还比不过身为北人的李三才。 好在李三才此人虽然是北人但又获得了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的认可而且此人十分圆滑永隆帝已经感觉到了此人恐怕也有他更长远的想法虽然他现在在内阁诸位学士中排位最后但是其已经开始隐隐有了一些其他表现比如在自己一些认可的事务上的配合。 当然这种人可以用但是只要一天不明确态度永隆帝都不可能真正信任对方他和张景秋不属于一路人更像是一个见风使舵的“聪明人”。 卢嵩坐在一旁默然无语皇上把自己招来问了不少情况但是却始终没有任何态度这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龙禁尉在蒙古人南侵这一战中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虽说这等情报应当是以各镇夜不收和兵部职方司为主但是龙禁尉掌握偌大权力们甚至早就向皇上夸口过称边墙内外龙禁尉的势力也早就渗透但是这一次蒙古人的突然南下而且如此大规模远远超出了龙禁尉先前掌握的消息这也让卢嵩十分难堪。 “这么说来老大那边儿这段时间很是活跃啊。”良久永隆帝才收拾起有些飘忽的心思回到眼前的正事儿上来“牛继宗现在在哪里?” “牛大人行踪不定半月前他像要去山西镇视察但是只在宁武关逗留了半日便消失了十日前出现在老营堡五日前在雁门关和振武卫……” 龙禁尉对军中武将皆有监控之责但是若非得有都察院、兵部以及皇上谕旨像副总兵以上的高级武将便是龙禁尉也无法直接解职但是副总兵以下的参将、游击这些武将龙禁尉在紧急情况下则有擅专之权。 尤其是像总兵、总督这类独当一方的武将便是龙禁尉持有谕旨和兵部的文书一般说来也需要有御史亲自出马才能行否则极易遭遇军中武将的抵制。 像牛继宗这样坐镇一方的宿将亲兵动辄数百上千区区些许龙禁尉如果没有把握要去动这类武将那基本上就是和送死无异。 当然龙禁尉在军中也布设有自己的人手除了卢嵩没有人知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王子腾也还在裹足不前理由呢?”永隆帝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湖广那边的粮草补给如何?” 卢嵩迟疑了一下“皇上我们对湖广那边的情况了解恐怕还不及兵部至于说王大人本人一月前率军在平茶洞司平乱之后已经进抵思南府但是称后续补给不足便没有再西进了。” 永隆帝忍不住在信中冷哼了两声。 这个王子腾的确是把朝廷的心思把握得十分到位或者说他是拿准了现在朝廷进退两难的软肋更加随心所以的在湖广和四川交界处折腾。 随着播州叛乱带来的影响周边的一些土司也纷纷起了心思王子腾便趁势在保靖州宣慰司、石耶洞司一带大开杀戒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土司。 虽然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但是却又更激起了周围土司们的反抗甚至连一些原本并没有太多反叛心思的土司现在也加入了进来使得整个播州叛乱的规模有愈演愈烈之势。 不过杨应龙却还是表现得十分老练始终没有出兵增援周边的土司们显然是有些担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现在西南乱局看起来官军平叛顺利但是给永隆帝的感觉却更像是在四处点火一般杨鹤的荆襄军至今没能组建完成什么都缺而固原军已经进入了重庆府但是对当地的气候地形还不太适应倒是孙承宗在集合了叙马兵备道的卫军进行整训之后还打出了几场漂亮仗但实事求是的说规模都不大还没有能真正取得像样的胜利。 “湖广已经把粮草补给送到了保靖州但是他却姗姗来迟导致被当地土司乱军袭击烧毁了许多……”永隆帝目光抬起来“这是湖广报上来的但是兵部却有疑问他们认为八万石粮食和草料不可能在那么快就送到了保靖州澧水边上永定卫上报称途径永定卫运入的粮食根本没有那么多但是湖广布政使司则说只有多没有少他们把路途消耗都已经折算刨除来了……” 永隆帝的目光已经有些阴冷“朕该相信谁的?还是这里边有什么朕不知道的东西?你们龙禁尉对湖广这边的情况就一无所知么?” “陛下此事都察院那边已经早就派了御史去核查龙禁尉也在配合这等事情若是没有皇上谕旨我们擅自介入若是动摇军心贻误战机都察院那边……” 卢嵩也有难处都察院对龙禁尉的敌意很深而按照律例龙禁尉只负责监督官员武将私人行径对于正常公务军务中的行为若是有不当之处当由都察院查处除非都察院有需要发出邀请否则龙禁尉一般是不介入的。 像保靖州补给仓储被袭击已经证明确实属于土司袭击而后王子腾也派一部迅速予以反击剿灭了这股乱军但是这究竟被烧掉了多少粮草龙禁尉若无正当理由是不好去查的但都察院却是只要只要有怀疑或者接到检举便可直接介入调查。 永隆帝不相信内阁和兵部觉察不到这其中的一些疑点但是他却始终没有收到内阁关于这方面的上书所以这让他很是恼怒。 或许是自己多疑但是永隆帝却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卢嵩朕给你一道密旨你立即从北镇抚司从派干练之人去湖广查一查湖广布政司那边给荆襄军和登莱军的粮草补给情形朕有感觉这里边怕是也有些……” 永隆帝有些疲惫的摆摆手却没有再说下去“去吧。” 卢嵩不敢多问他知道皇上这一段时间心情不好身体不佳上朝时候也是易怒内阁和六部人事迟迟未定下来也让陛下十分不满。 当然这里边更多可能还有皇上的一些想法意图内阁那边不太认同这里边还有内阁和皇上之间的角力博弈在其中。 看着卢嵩消失的身影永隆帝目光垂落下来摇了摇头。 卢嵩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其表现却有些让永隆帝失望。 过于谨慎保守对于都察院的畏惧心态太甚这可能是之前自己的一些态度有关但是现在自己暗示如此明显这个家伙仍然是循规蹈矩不肯有半点逾越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举但卢嵩却没做到。 若是寻常时节卢嵩这种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忠诚无二的臣子倒也罢了但是现在却有些满足不了自己的需要了可这等时候易人那又是一桩天大的麻烦事儿龙禁尉这支力量若是换了都指挥使那必定会带来动荡其影响一样十分巨大。 想到这里永隆帝口中也是越发苦涩叹息良久方才抬起头问道:“朕传召张景秋到了么?”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妙策(补更) 张景秋踏进东书房时也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飘飘扬扬的雪片落下来让整个宫外广场一片白雪皑皑除了几名侍卫如雪人一般按刀伫立在广场两侧外也就只有那名内侍缩着脖子站在宫门上跺着脚还有点儿人气。 张景秋很不喜欢这种单独进宫觐见他也是士人出身很清楚这种单独进宫觐见在有些人看来是无上的荣光但是那是对四品以下的官员真正做到三品官员以上这种单独觐见有时候就是一柄双刃剑了。 当然一两次单独觐见无关紧要但是屡屡被皇上单独召见势必会引来士林同僚的侧目进而让自家陷入一种微妙的境地中。 实际上张景秋已经有了这种感受他自认为从南京到京师城这几年里无论是与同僚们相处还是处理政务军务都做得不错但是却始终难以完全融入到同僚中去。 哪怕是齐永泰为首的北地士人和叶向高、方从哲为首的江南士人在政见上经常争执龃龉甚至也包括以柴恪、官应震这些湖广士人夹杂其中但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却让张景秋都有些羡慕。 自己被皇上破格提拔到了兵部担任左侍郎一直做到兵部尚书这固然有青云直上之势但张景秋清楚这也留下了极大的隐患无论是江南士人还是北地士人甚至湖广士人都不会太喜欢一个和皇帝走得太近或者说完全听命于皇帝的士人在他们看来这似乎就意味着背叛了士林文臣这个群体一般。 这让张景秋很是郁闷。 入阁之争就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例子虽然皇上一力想要擢拔自己但是鉴于内阁中无人提名和支持自己甚至连六部中的尚书侍郎也支持者寥寥最终皇上还是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李三才入阁而实际上李三才这个出身北地的士人根本就被齐永泰这个北地士人领袖排除在在外若非叶向高和方从哲的支持李三才又占了北地出身这个身份根本就入不了已经有了三名江南士人的本届内阁。 对这一点张景秋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了不过蒙古人的突然南侵也还是让他承受了很大压力。 尤其是外喀尔喀人从宣府镇的突袭导致整个战线的崩溃让整个顺天府都陷入了混乱尤其是北部诸州县更是几乎被蒙古人洗劫一空几乎变成一片白地这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几十万流民在京畿地区逗留也给顺天府和京师城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混乱。 问题是导致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宣大总督牛继宗原本该直接被都察院问责但当前恶劣的局面和内部各种不稳的局势使得朝廷在这个问题上迟迟未有动作这也是张景秋难以接受的。 西南战事正酣也牵制住了朝廷的精力而无论是战局进展缓慢的登莱军还是迟迟未能组建成军的荆襄军以及远道而来还处于一个艰难适应阶段的固原军都显得笨重疲沓其表现甚至还不及孙承宗依托叙马兵备道组建起来的卫军。 西南局面的拖延使得原本朝廷以为可以在半年到一年之内解决战事的想法变成了泡影而且看眼前的局面甚至可能拖到两年以上这也让张景秋心急如焚而这还要建立在其他地方不至于出现什么大的乱子情况下。 好在冯唐在辽东的局势还算稳定虽然出现了抚顺关李永芳叛变的意外但是却在海西女真问题上扳回一局使得建州女真想要一举吞并乌拉部的意图未能如愿但张景秋很清楚建州女真未来几年势必会在辽东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如果不能在今后几年给予辽东以人力物力上的大力支持冯唐恐怕很难在今后维持住现有局面可据张景秋所知朝廷已经很难再像去年和今年那样支持辽东了。 怀着满腹心事张景秋踏入东书房。 “张卿来了?”永隆帝见到张景秋沉肃的面容展颜一笑:“怎么看张卿这般神色似乎有些心事啊?” “叩见陛下。”张景秋行礼。 “免礼赐座。”永隆帝一挥手。 君臣相对内侍悄悄退到一边儿远处。 永隆帝简单询问了西南军情和辽东情形张景秋也逐一做了汇报。 “景秋前几日柴恪在朝会上已经将他们去永平点验京营士卒的情况做了报告你以为如何?” 这是永隆帝最关心的大事六万士卒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必须要保留绝大多数京中的兵力现在看似实现了平衡但是神枢营的战斗力堪忧而五军营历来是京营主力此番让八万京营出京除了神机营一帮废物外陈继先更是将五军营中非嫡系尽皆派出京而剩下届时其心腹主力这很难让永隆帝放心。 永隆帝也不是没有花心思收拢陈继先之心但是却始终难以对陈继先推心置腹龙禁尉这边来的消息也证明陈继先仍然和父皇那边藕断丝连倒是和老大那边没什么往来但这同样难以让永隆帝释怀。 “陛下六万京营士卒若是一下子裁汰势必在京中引发震动其家眷亲属在京中只怕不下二十万……”张景秋摇摇头“即便是其难堪大任也宜徐徐图之。” 永隆帝微一沉吟“景秋你所言徐徐图之可有详谋?” 张景秋略作思索“可暂时保留部分精锐选取忠勇之士管率余部移至天津进行整编待整编完毕之后再行返京。” “如何整编?”永隆帝稍作安心。 张景秋的建议是符合他的意图的他既不放心现在京师城中只有五军营和神枢营二部的这种脆弱平衡难以控制但若是继续放任这六万人返京又可能重新让京营恢复原状而这么短时间内难以选拔出更符合自己心意的武将军官势必又被在京中有着庞大关系网和影响力的武勋所渗透和控制所以这也是他不能接受的。 张景秋将这批京营士卒安置在天津卫不远不近又有运河相通交通方便又给他们留下了整编结束便可返京的希望不至于激起这帮接受整编的士卒的激烈反应可谓轻重得宜。 至于说如何整编整编时间保留和裁汰多少这些都可以因时而变因势而变。 “与天津三卫、神武中卫、营州前屯卫、涿鹿三卫、兴州左屯卫、兴州前屯卫诸卫卫军进行全面混编分阶段择其表现优异者重新补入京营表现不佳者则继续进行整训一直到整训满意为止。”张景秋淡淡地道。 永隆帝有些迟疑:“如此大规模的整编其士卒加起来怕要超过十万后续如何考虑?” 张景秋明白永隆帝的担心这样大的动作花费巨大不说而且关键在于整训出来的士卒如何安排所谓优秀符合标准的便可重入京营但是剩余的了这么大的数量不给一个出路是很难服众甚至会变成后患的。 “陛下臣意是这一批次整训完毕便可将现在五军营中各部逐步拉到天津进行混编整训甚至可以将营州右屯卫、营州中屯卫以及东胜右卫、忠义中卫等诸卫卫军也都加入进来进行混合整编这样形成一个整训模式时间长度可以拉长三到五年……” 张景秋的这个建议让永隆帝眼睛一亮。 京畿之地也就是顺天府境内延续了前明的大致架构在京城周边设立了数十个卫所但是这些卫所五花八门。 像冠之以屯为前缀的都是屯卫也就是以屯垦为主业后来渐渐演变为以屯垦和手工业为主真正的职业军人在其中比例不到三成经历了几十年有些早已经被裁撤有些名存实亡有些名不符实还有的虽然编制规模仍在但是许多都彻底脱离了以作战为目标的主业。 但像天津三卫、涿鹿三卫、神武中卫、定边卫、镇朔卫、东胜右卫、忠义中卫这些则是以战兵为主但他们都承担了作为蓟镇这个边镇的后备兵员补充和预备队的职责。 按照定制一个卫或者屯卫兵力都是五千六百人战兵和屯兵比例不定京畿之地如果要清理下来哪怕是抛开裁撤了的剩下来的诸卫军士兵力不会低于十万人当然真正堪用的兵力有多少就算是兵部也弄不清楚这根本就是一个糊涂账。 兵部这么多年来都几乎是放手给蓟镇而蓟镇则只牢牢抓住诸如天津三卫、密云后卫、东胜右卫、忠义中卫、镇朔卫、定边卫、山海卫、神武中卫几个较为核心精锐的卫所作为嫡系培养而其他诸如涿鹿三卫、东胜左卫、抚宁卫这些就不太关心了至于屯卫那就基本上是放养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蓟镇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和粮饷来把所有卫所都牢牢抓起来这些地方更多的就成了被排挤流放投闲置散的最佳去处。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千里马 永隆帝自然不会不明白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影响迟疑了一下:“景秋京营与蓟镇的这些卫所和屯卫所混编整训只怕双方都不会满意啊。” 这样做就意味着京营有相当士卒会被淘汰进入蓟镇卫所和屯卫所而卫所和屯卫所士卒被选拔出来的士卒进入京营当然是高兴了但是对于蓟镇的军官将佐们却就未必乐意了除非能够让蓟镇的武官将佐也进入京营的军官体系但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京营的武将军官基本上都是来自武勋子弟只有极少数才来自京畿周边的兵户子弟。 而且这些极少数要么就是父辈战死立下功劳军中有长辈或者故旧照拂要么就是自身能力突出通过考中武举人、武进士出身所以在京营中所占比例很小和蓟镇这样的边镇完全不一样像蓟镇这样的边镇武将军官既有武勋子弟但是有相当部分都是兵户子弟积功升迁而来和武勋子弟相比基本上是对半甚至占到六成以上了甚至在榆林、宁夏、甘肃、固原和辽东这些距离京畿较远的边镇积功升迁的非勋贵出身武将更是占到了七成以上。 “陛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若是京营一直都是这样由勋贵子弟把持那么无论我们如何努力这支军队都会很快又蜕变为以前那支京营军除了白白浪费粮帑毫无价值更难以承担起陛下的重托。”张景秋在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永隆帝不得不慎重考虑。 张景秋所言亦有道理这是一个良机边镇诸军战斗力虽强但是其主要职责是对外防范几乎很难调动而且调动手续复杂制约颇多不是自己一纸谕令就能调动的。 加之除了蓟镇和宣府两镇外其余诸镇路途遥远基本上难以动用而宣府又被牛继宗所掌握一旦有变蓟镇军守御地段太过漫长真正能抽调的机动兵力不多所以很难让永隆帝满意。 如果能够从蓟镇诸卫所中筛选一批精锐出来以婚变整顿的名义进行置换那么无论是实质性的混编还是置换都无疑能极大提升京营战斗力而且还能借此机会将自己中意的将领安插进去逐步将整个京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张景秋其实也清楚这位皇上的一些心思不过在他看来这和兵部的想法并不矛盾无论京营将佐军官如何变化从武勋子弟逐步调换成寻常兵户出身子弟他更乐见其成至于说忠于皇上本身也没问题真正打起仗来到了关键时刻这支京营能派上用场而不再像之前这样的闹剧悲剧那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才会给永隆帝提出这个建议。 而这个建议也来源于柴恪回来之后和他提及的冯紫英在永平府的做法。 冯紫英的这支永平新军核心是冯唐从辽东派过来的亲兵但是中坚根本却是利用永平府十多年前被兵部裁撤的卢龙卫、永平卫和东胜左卫三卫的兵户进行整理出来的隐户兵员组建起来经过短期训练就能倚坚城而守打退了内喀尔喀人的进攻虽然是内喀尔喀人攻坚意愿不算太强的缘故但是毕竟能两日打退敌军也算是可圈可点了。 这样一个做法也让柴恪很是满意回来之后也是大谈特谈所以也引起了张景秋的兴趣然后启发他也可以以此法在整个京畿之地效仿依托蓟镇麾下如此多的卫所和屯卫所与京营进行混编整肃达到换血的目的。 “景秋京营这边好说可蓟镇这边这算是挖了蓟镇的跟脚只怕会引来非议啊。”永隆帝内心已经认可此略但是还是想要做的更周全一些。 “陛下据臣了解京畿之地不限于蓟镇包括宣府下辖各卫和屯卫兵员其实数量不少而屯卫蓟镇和宣府对其也并不重视只要不动其卫所单纯是屯卫所他们或许还乐见其成起码也算是给这些屯卫一个更好的出路。”张景秋仔细的分析着:“不过宣府镇下基本上都是正规卫所屯卫几乎没有……” 永隆帝终于下了决心:“既如此那景秋你便向内阁提出来朕会和叶卿、方卿和齐卿好好谈一谈这京营糜烂疲弱如斯他们也一样责无旁贷借此机会好生整肃也能让朝廷粮帑不至于白白浪费。” “臣遵旨。”张景秋心下也放下一块石头:“说起来这也是永平府那支民壮新军给臣的一些启迪否则臣也没想到要把蓟镇这麾下这么多屯卫进行整肃而且臣以为也不仅仅局限于这些屯卫时机成熟对部分各镇不太重视的后方卫所未必就不能效法纳入进来比如涿鹿三卫、茂山卫和怀来卫。” 张景秋的话语里留了尾巴永隆帝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都被张景秋那一句被永平民壮新军启迪吸引过去了“景秋你说是冯铿那支永平新军给你的启发?” 张景秋把情况介绍了一番:“其实这只永平新军的主力就是那被裁撤三卫的军户隐户清理出来组建起来说来也可笑咱们大周八万京营被蒙古人打得一败涂地而这帮人却是在迁安城吃了这帮民壮的亏才悻悻离开去打的京营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永隆帝也是唏嘘不已虽然他内心乐见京营栽这样一个筋斗否则他便无此机会来改组整编但毕竟也还是自己的京营理论上都算是自己的亲军这般狼狈还是有些物伤其类。 “景秋看来真的是虎父无犬子啊冯铿一个进士出身居然能有此胆魄也就罢了但能组建新军并训练出来这只怕还是其父派给他的人得力有关吧?”永隆帝忍不住咂嘴。 “陛下固然有黄得功、左良玉二人得力缘故但是臣以为冯铿运筹谋划之功却更胜于这二人的勇武善战。”张景秋摇摇头“良将固然难得但帅才更是可遇不可求。” 永隆帝吃了一惊这个评价可就有点儿夸张了仔细打量了一眼张景秋:“景秋你是说冯铿有帅才?” “陛下柴恪在朝会上并未介绍迁安之战太多想那宰赛也算是蒙古人中难得一个豪雄既然不远千里来犯岂有没有周全准备之理?便是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也会为其提供周密的情报支持对蓟镇对永平府都是有相当了解的但是进犯永平府之后便迭遭不顺冯铿从几个月之前便开始准备动员民众坚壁清野勒令所有士绅百姓尽皆将迁安城外所以可食可用之物藏匿或者转移让蒙古人进来之后便是成了瞎子聋子而且饥寒交迫无法就地觅食然后又在滦河岸边设伏火烧连营大挫内喀尔喀人锐气这才使得内喀尔喀人强攻迁安城不下之后起了退缩之意只不过凑巧京营给人家送上了一顿美味罢了。” 柴恪在朝会上对迁安之战介绍不多只说了先用火攻后据城坚守迫使内喀尔喀人退去具体细节并未多说。 “后来冯铿又断然让黄得功出塞增援李如樟部以及后边又伏击科尔沁人这些可都不是黄得功左良玉或者贺虎臣杨肇基他们能拿主意的没有冯铿的决断他们难以取得这样的战果。” 张景秋的话让永隆帝都有些不敢置信了他知道冯紫英能文能武文才不说了除了诗文的确太过于欠缺其他治政之才却是罕有自幼肯岁其父也不缺治军之才未曾想到张景秋却把对方说得这般厉害这难免让他心里有些嘀咕了。 “照景秋这么说朕还是小觑了这冯铿啊。”永隆帝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联想到了自己几个儿子从寿王、福王、礼王到禄王几个儿子的风评都不错但是这几个儿子似乎都只浮于表面诗会文会络绎不绝各种拜会士林名宿在自己面前点评时政建言献策而且似乎都能说得出一大套来但是永隆帝却知道这不过都是他们手底下那些幕僚们给他们做好的命题作文不过是投自己所好以求留下更好印象为日后某一天争取机会罢了。 想到这里永隆帝内心就是一阵烦闷几个儿子都是如此似乎都还没有真正明白才能真正坐稳坐好这个位置却一味走偏奈何? 张景秋自然想不到永隆帝的复杂心思“不过紫英是文臣臣以为还是让其把心思放在这上边当下边事以防御为主而攘外必先安内当下边患固然严峻但是臣以为像冯铿这等文臣治政之才亦是不凡若是能多予以机会让其磨砺日后必能担大任。” 张景秋说者无心的一番话却戳中了永隆帝的心思自己年龄渐长身体每况愈下也许是该考虑身后事的时候了若是让这冯铿磨砺锻炼一番为自己子嗣所用岂非得其所哉?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等待 冯紫英自然想不到永隆帝甚至存了这份心思了不过这也很正常。 对于永隆帝来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恐怕要拼还真的拼不过老大甚至父皇起码到现在看来父皇都还十分康健虽然年龄太大让他很少出来了一直在仁寿宫中隐居但是永隆帝却很清楚父皇并未真正全部隐退起码龙禁尉的都指挥使顾城仍然在为其效命。 如果单单只是父皇或者老大中某一个人永隆帝都不认为会对自己的皇位传承产生什么威胁但是如果说在自己逝去时父皇和义忠亲王都还健在那么这就危险了。 他不认为自己这几个儿子能够斗得过父皇和老大的联手而朝中阁臣也好尚书侍郎们也好或许延续惯性会支持自己的某一个儿子登基但是在父皇和老大联手逼宫时他们还会一如既往的坚持么?永隆帝很怀疑。 毕竟对他们俩说无论是老大还是自己的儿子都是一样姓张就如同前明朱祁镇和朱祁钰一样换来换去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正卷入其中对前明有挽天倾之功的大功臣于谦却落得个身首异处而那些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文臣武将又有几个真正受到了牵连这等情形下又有几个愿意真正卷入这种皇室自身的争夺战中来?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现在的精力还是放在即将到来的婚事上。 在吏部这边也告了假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待着成亲了。 十二月对冯家来说是双喜临门先是沈宜修产女然后是二房娶妻虽然主角只有一个但是这毕竟代表着两房。 看着相公爱不释手的捧着女儿沈宜修心中最后那的一丝不安也终于消失看来相公是真的喜欢女儿而非刻意讨好自己这几日里几乎是有时间就从奶娘那里接过孩子捧着在家里转悠嘴里还念叨不停。 “相公还有几日你就要娶薛家妹妹了你不该好好琢磨一下婚事的详细么?”沈宜修靠在床榻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秋香色的金钱蟒大条褥铺满整个炕炕榻下是枣红洋羈松软绵实的靠枕垫在背后地龙烧得暖意融融格外舒服。 “那还需要什么琢磨?”冯紫英瞥了一眼沈宜修摇摇头:“那都是各种规矩早就定好的和当初娶你不一样?按部就班而已要说忙乱一些也是宝妹妹她们那边儿可我也不能去帮忙不是?我都让香菱提前过去了帮吗了这两日薛家就要从荣国府搬出去住进她们自家的宅子不过若是宝妹妹嫁过来的话不知道薛姨妈还会不会重新搬回荣国府那边去了不过宝琴当母亲应该是不会搬回去了。” 坐在一旁替沈宜修搓揉着小腿肚子的晴雯惊讶地问道:“香菱都已经过去了?这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嗨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日后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冯紫英笑了起来“本来香菱也是薛蟠送给我的现在让她过去帮着宝钗、宝琴也顺理成章再说香菱本来也就很记挂宝钗我何不凑成皆大欢喜?” “哼大爷总是找得到理由不是奴婢小气也不是奴婢维护咱们这一房但是二房这边本来这些也该是薛家早早准备好莺儿还有那原来从江南买回来戏班子里的蕊官和龄官、豆官不都分别跟了宝姑娘和琴姑娘么有这么几个人相帮想必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了吧?” 晴雯的插话让冯紫英倒是颇为惊异“晴雯你倒是把贾家那边的情形了解得透彻啊连他们府里买来小戏子分给各家姑娘的情况都知道了?” “爷这也不是啥秘密园子里的姑娘们基本上都分了一二当初买回来的那十二个丫头大多都留在园子里了林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以及史姑娘和宝二爷都有留着连东府里尤大奶奶都要了一个去。”晴雯傲娇地耸了耸鼻子“所以香菱过去也不过就是派派嘴而已杂事儿自然有这些小丫头们做。” “也不止那些杂事儿这么大一桩事儿还得要看看我们这边准备得如何虽说宝妹妹和琴妹妹说好是要跟着相公去永平府但是也迟早要回来的咱们这边也不能太寒碜还得要看她们自己的心意房舍如何装点搭配还要添置哪些东西咱们这边也都要做好。” 沈宜修内心也清楚宝钗宝琴这两姐妹不简单嫁入冯府势必会带来一些变化而且她与贾家那边的薛宝钗和林黛玉都不熟悉身边也幸亏还有一个对那边比较了解的晴雯。 沈宜修很喜欢晴雯的爽直性子而且晴雯也非那种毫无心思的女孩子更关键的是从贾家出来跟了自己晴雯也就算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自己这一边不可能再有什么回头路。 这也是沈宜修之所以敢让晴雯当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而没有选择沈府原来自己的丫鬟本身晴雯就颇得相公喜爱现在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成为通房丫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固宠的手段在丈夫最喜欢的丫鬟走投无路之际大度的把她要回沈府甚至还一力揽为自己的贴身丫鬟寻常女子是肯定做不到的。 这一着先手棋可谓下的极妙不但一举收服了晴雯的忠诚而且还让丈夫见识了自己的心性更向外界尤其是向未来都和贾家有着密切渊源的薛、林两房展示了自己的大度大气可谓一举三得。 “对了晴雯父母的事情可有消息了?”沈宜修一句话就让晴雯给沈宜修按摩捏拿的手指都是一颤。 之前和晴雯开玩笑式的打赌晴雯虽然心动但是晴雯也清楚冯紫英现在还只是永平府同知而且公务繁忙未必能有多少精力来过问这事儿而且那个赌自己似乎还有些打输了。 贾赦固然是在帮忙赎人谋利但是对于大爷来说似乎却乐见其成而后贾蓉、贾瑞这些人都卷入其中如果真的单纯是麻烦事儿大爷绝不会还要对贾蓉、贾瑞这些人假以辞色晴雯虽然性子燥了一些但是却很聪明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其实晴雯也知道即便是没有这个“赌局”自己一样要给大爷当通房丫头。 二尤虽然也属这一房的妾室但尤三姨奶现在已经日渐变成了爷的贴身护卫尤二姨奶对奶奶格外恭顺但晴雯很清楚在奶奶心目中还是比不上自己最贴心。 有时候奶奶也会和自己说一些交心话话里话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通房丫头甚至妾室这既让晴雯心安也让她有些心慌。 虽然她傲骨天生但是在面对这种时代社会桎梏的环境下谁又能摆脱得了思想观念的局限性当丫头的谁又不想真正攀上枝头当凤凰呢?这贾府数百大小丫头谁不想混个主子身份? 原本以为自己被逐出贾家怕是要落魄街头甚至沦入风尘但是谁曾想却又这样一番造化这让晴雯夜里有时候一觉醒来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我找人去赖家那边问了问打听到了那个衙役的确是回乡里去了后来又到宛平乡里去找到了这个人家里只可惜此人当时说他也记不清情况了对方回话情况他也只记得是良民是易州那边的当时他是假借公事行头去问的对方也是回复的公文因为他这边是假托所以复函他就毁了但是对方那边还应该有存档但是这十多年前的事情只怕要去翻易州州衙里的故纸堆了……” 冯紫英到还真没忘沈宜修又问道:“那爷的意思是很难查到了?” “难度肯定是有些的十多年前的故纸堆每年一个州衙里的数以千计的而且这等核实人身份的公函何止千万这是十多年下来还得要看易州州衙那边保管如何你还不能大张旗鼓去查所以我也在琢磨寻个合适机会看看保定府那边有没有熟人在安排人去帮我跑一趟……” 冯紫英胸有成竹这等事情又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安排一个人便能去办唯一有些关碍的就是保定府那边他没什么熟人得人托人这段时间又太忙抽不出精力来过问所以也是打算趁着成亲、过年找个机会看看谁那边有熟人再去办此事。 晴雯眼圈又有些发红自己这些碎末小事儿爷却能记在心上从未忘记过这等主子如何不让人心折? “晴雯你也莫要担心不过是些水磨工夫就算是那州衙里找不到了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只要肯花心思花银子无外乎就是让易州州衙那边多费些心思去打探哪有找不到的?” 冯紫英也在宽晴雯的心若真是州衙档案里湮灭了经办人没印象了还真不好找但他自然不能说这等话。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山雨欲来 抱了一阵女儿眼见得女儿又沉沉睡下去了冯紫英这才小心翼翼地让乳母将女儿抱了去自家歪着身子靠在了炕榻另一端把身子缩在了一边儿。 见丈夫这般模样蜷缩在自己脚边上沈宜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了却怎地没个坐相?外边下人进来看着想什么话?” “嗨没事儿都是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这屋里没得允许除了云裳之外还能有谁进来?” 冯紫英不在意的一只胳膊压在炕几上一只手摩挲着下颌还有三日就是成亲之日似乎自己的情绪就没有先前那么多期盼和急切了呢?或许是因为之前和沈宜修的成亲已经走了这样一道程序现在再来一回已经没有了那种新鲜感? 可是人却不一样了啊冯紫英琢磨着总觉得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感觉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一台机器骤然间放松下来有些不适应了。 “相公今日是怎么了感觉您总有点儿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样是不是身体不适?”沈宜修也觉察到了丈夫的异样然后笑了笑“不是太兴奋太激动吧?” 冯紫英知道妻子是开玩笑摇了摇头:“也说不出来总而言之就是觉得全身上下乏得紧空空落落的说话做事儿都觉得没精神……” 这话倒是把沈宜修和晴雯都吓了一跳“相公要不去请一个郎中来看看?” “我没啥事儿就是精神有些不济张师年前就要来还有几日就会到哪里用得着?到时候问一问张师。”冯紫英摆摆手。 “是不是赎人的事儿让相公太操心了?”沈宜修若有深意地问道。 冯紫英笑了笑“这等事情不过是朝廷有心蒙古人有意我在其中牵牵线罢了只是需要遮人耳目朝廷不能明面上参与也就只有我来背这层皮了所以我也一样随手扔给外边人做既能说得过去也不会授人以柄大家心照不宣否则你以为这么好做么?” 沈宜修也是官宦出身隐约知晓其中必定有些奥妙只是不太明白罢了前期丈夫不愿意说现在基本上尘埃落定丈夫才会这般挑明她也恍然大悟:“相公是说朝廷也是支持用这样鬼祟的方式来?” “不这样做哪又如何做?”冯紫英嘴角挂着淡淡地讥讽之意“上百万两银子的赎金朝廷既不愿意也拿不出来但是若是态度过于坚决让蒙古人起了杀心那这么多武勋家族岂不是要炸营造反?所以也就只能这么含含糊糊地拖着逼着这些武勋家族自个儿想办法这边还让我要和蒙古人交涉把明面上的一件事情淡化下来变成一种私下的交易……” 冯紫英都很难评价朝廷的这种方式究竟是好是坏的确前期朝廷通过了各种手段把京营溃败之事造得沸沸扬扬取得了道德高点同时又把士卒赎回可以说看起来算把这桩事情十分完美的化解了把锅也全数甩到了武勋家族身上。 但是这也一样有后遗症京营中仍然有大量武勋子弟而且不仅仅是京营即便是四卫营、勇士营和巡捕营乃至于龙禁尉中武勋子弟也不少朝廷的这种手法固然可以丢锅但是其对整个武勋群体的伤害和刺激甚至可以说激发起来的敌意也是难以弥补的。 武勋家族的影响力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尤其是在军中同样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冯紫英现在还不能判断永隆帝和内阁的这种手段最后会带来什么但是他相信后续肯定会有一些问题会冒出来只是现在还看不准。 冯紫英也能理解由于元熙帝对武勋的优遇加上义忠亲王曾经当过二十年的太子可以说整个武勋一直是坚定不移的拥护元熙帝和义忠亲王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的确千丝万缕根深蒂固永隆帝登基之后只能采取隐忍和暗中削减的办法这还要靠文官群体的配合支持才能做到。 如果说没有义忠亲王或者元熙帝在哪怕是他们两人只有一个人在那么永隆帝都能有条不紊的做到削枝剔叶逐渐剔除那些与父皇和义忠亲王关系密切或者不可靠的武勋进而将这个群体逐渐纳入自己手中但是元熙帝和义忠亲王同时存在就让他无法如愿实现这个意图了而且还会随着时间推移让风险更大所以他就只能借助这样一个机会来暴力破局。 可以说这也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相公京中武勋家族何止数百?便是颇有头脸的武勋怕也有数十上百吧?他们子弟科不仅仅只是集中于京营除了九边因为战事频繁而逐渐淡出便是在内地和沿海以及江南等地的卫所武勋子弟依然是占据主导地位啊。”沈宜修有些担心地道:“高祖皇帝起家于江南带了一大批显赫武勋贵族进京但是江南仍然是武勋云集之地便是妾身的老家苏州武勋家族起码也有一二十家要说相公的家族也是源于苏州吧?” 冯紫英讶然他没想到沈宜修也能想得这么远挑了挑眉“宛君想说什么?” “妾身愚见这等时候实际上是不宜过于逼迫武勋群体的妾身以为朝廷为了这一百多万两银子而将整个武勋群体置于一种受羞辱和出卖的境地必有后患。”沈宜修犹豫了一下才道:“道理相公肯定明白。” 冯紫英心中一凛“宛君冯家也是武勋一员……” “不相公你和公公都不应该算进去了妾身感觉得到其实相公基本上是以文臣自居而公公则是远戍边地基本上没有参与到这些事务中来可京中武勋们遭遇此难他们会怎么想?” 虽然不认为武勋能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兴风作浪的本事但冯紫英还是问道:“宛君是担心京中会有什么异变?” “京中恐怕不会前期妾身看那《今日新闻》几乎每期都有评价三屯营一战的写的很详细清楚武勋也好京中士民也好京营的低劣表现印象都深入人心很难得到士人民众的支持理解。”沈宜修摇头“但是《今日新闻》却只能限于京畿主要还是京城但是京师武勋祖籍大多是来自南直隶和浙江其中尤以金陵、苏州、扬州、杭州、庐州、安庆等地为多像贾史王薛不就是金陵世家么?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牛家、柳家、陈家就是来自扬州四王都是来自苏州像和相公交好的韩家来自杭州……” 冯紫英大吃一惊这些武勋望族的祖籍他当然是清楚的作为武勋中的一员他很清楚张士诚起家于泰州但真正站稳脚跟还是在苏州后来张士诚虽然被朱元璋击败但是张氏后裔基本上就藏身于苏州所以所以最终大周北伐与前明争夺天下还是倚仗的苏州、扬州、金陵、杭州等南直和浙江的乡党们而有从龙之功的武勋也大多是来自这些地区包括那个时候还是微末的冯家也是如此。 但这些情形沈宜修也知道就让他颇为好奇了虽然沈家也是苏州望族但是沈家却是一直是士林中人和武勋家族是格格不入的这四王八公十二侯的来历沈宜修也了解得如此之深不能不让冯紫英有些意外。 “宛君可是岳丈有信给你?”冯紫英略作思索问道。 “君庸去了一趟山东看望父亲母亲父亲也让他带了一封信回来给我也提及了苏州那边老家情况……”沈宜修脸上露出一抹忧色“老家那边给父亲去信称江南今年一直动荡不安除了倭寇袭扰外流言纷起据说朝廷有意增加南直和浙江赋税另外也要对海贸特许金提价市舶司那边据说也要分南北不同税率据说山东这边市舶司海税税率比江南要低三分之二辽东那边如果开埠甚至要市舶司免税不知可有此事?” 冯紫英大惊虽然他到永平府之后就没有过多过问开海事务但是他也知道官应震他们的确在研究南北海税税率的差异化这也是朝中北地士人的强烈要求很有可能会如此实施但是特许金和增税这却从未听闻了这肯定会引发江南的强烈不满。 只是这等消息为何如此之快就在江南流传开来?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沈宜修的问题他心中有些隐隐不安这段时间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包括从京中回永平之后就有些感觉但是始终没有能找到问题究竟在哪里现在才有些反应过来那就是江南似乎太平静了一些。 这有点儿像山雨欲来的那种沉闷压抑的模样让人觉得憋闷但是游目四顾似乎又没有什么其他意外但却总让人心里不安。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迎娶 见丈夫陷入了沉思沈宜修也有些惶恐:“相公这只是家父从老家那边得到的一些消息未必准确不过妾身觉得虽然朝里朝外似乎都在说江南士人在朝中势大但是像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他们还是比较公允的像江南赋税沉重江南士人怨气很大他们也还是在向江南士人客观如实的解释现在北边的情况起码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还是站在大局公心上的至于说要要求他们全然维护北边儿本身也不现实他们毕竟是江南人……” “这也是岳父大人所言?”冯紫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这位平素不怎么过问时政的妻子所想。 “不完全是父亲信中有些提及就说朝中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都对首辅、次辅以及江南士人成见颇大但即便是换了齐阁老担任首辅难道就能有多大改观?现在江南赋税沉重这是不争的事实苏州、湖州这些地方尤甚许多小民将田土挂在大户人家头上也就是承受不起这种压力……” 大周优待士人士绅赋税有减免政策尤其是劳役上更是免役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拼死拼活都要去谋个读书人身份只要考中秀才便能免除劳役而中了举人便有资格减免家中田地的赋税了。 “如果继续加征江南只怕真的要生乱了。” 沈宜修的话是一个提醒冯紫英何尝不知?但是在没有找到其他生财之道之前沉重的财政压力又迫使朝廷只能不断的把目光对准江南和湖广尤其是江南。 这种内忧外患夹击之下大周朝廷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弓弦稍有意外就可能断裂开来。 西南战局的不利还在不断的为这根弦加码朝廷回旋的余地似乎也越来越小。 冯紫英可以想象得到官应震也应该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特许金的提价增加国债这都是来自内阁和户部乃至兵部的压力下不得不考虑的问题甚至不得不考虑增加赋税而这势必又要刺激到江南汹涌的士林民意。 冯紫英也忍不住喟然长叹说来说去还是生不逢时遇上了各种矛盾难题交织的时代。 冯紫英这个时候还真的有些羡慕那些穿越小说主角动辄小弟一大堆纳头就拜主角大杀四方的情形怎么自己穿越而来却成了如此窝囊憋气的角色? 自己已经力图让自己的才华尽量展现于世养望扬名广织人脉四处抱粗腿抢先机而在无数人眼目中自己已经是天纵奇才青云直上了可怎么还是有一种精疲力竭而局面却丝毫不见好转的感觉呢? 难道真是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不是该说人定胜天么? 永平府的试点是冯紫英自以为走得很好的一布但是永平府一府之地对于整个大周来说还是太渺小了而且时间只有这么一年不到无论自己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也不可能点石成金。 可以说借助山陕商人和佛山庄记甚至拉上了兵部军器局的力量来联合开发已经是自己最大限度的发掘了所有潜力和资源了但这需要时间来慢慢积累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即便是让自己接任朱志仁的知府没有三五年永平府的开发也难以见到大的效果更不足以撬动整个大周格局的变化。 有时候冯紫英自己也觉得心累虽然齐永泰、官应震和乔应甲以及柴恪这些人和自己关系密切但是准确的说他们都只是部分认同自己的一些观点甚至谈不上是同路人某种意义上还是属于这种传统的这种师生情谊或者乡党亲旧关系只能算是私谊。 即便是自己给予厚望的同学中完全赞同支持自己的也没有这都还需要时间和成功来慢慢积累。 不过冯紫英相信自己在永平府取得的成功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不但为自己在朝野创造了良好的名声而且同样也吸引住了许多人对自己的这种方式的注意力让他们也看到了想要在仕途上“走捷径”的希望。 大周对地方官的考核最重要的就是税赋和治安在田地有限税赋标准固定的情况下如何让这一点成为突破口却又不至于引发治安不靖无数人苦思而不得但冯紫英在短短一年间不但做到了这一点而且甚至还替朝廷解决了数万流民消纳难题这让任何人都无法质疑冯紫英在这上边的功劳。 当然攻讦也不会少士绅的不满是最大隐患但是好在齐永泰是北地士林领袖而北直隶更是其根基所在又有乔应甲在都察院坐镇扎场子这些情形都还能压制得住所以这也成就了冯紫英今日的耀眼夺目。 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下一步的目标恐怕不仅使自己更耀眼更上一层楼而是更需要拉动一帮志同道合者与自己共同努力哪怕是只在一些观点上一致者也是值得争取和发展的自己完全可以通过耳目濡染让他们逐渐接受自己的观点意见而最具有说服力无疑就是自己现在所做的并且已经成功的一切。 对于冯紫英来说烦恼困扰虽多但是却都不是迫在眉睫的当下的大事仍然是成亲。 沈宜修产下一女固然冯紫英喜出望外但是也让大小段氏高兴之余也有些遗憾要说冯紫英娶妻纳妾也有些日子了便是收房的丫鬟也有几人但是却单单只大妇沈宜修有孕生产两个侍妾还有三个通房丫鬟都未见有孕如果不是大小段氏对沈宜修的性子有所了解她们真要怀疑是沈宜修在从中作祟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把薛氏姐妹娶进家又算是了却一桩大事儿了便是沈宜修也管不到二房的事情短时间内沈宜修是不宜再怀孕大小段氏自然就把希望寄托在了薛家姐妹身上尤其是薛宝钗的丰韵富态更让大段氏十分满意这体格一看就像多子之像所以态度也从最初的不太认可变成了现在的热切盼望。 日头终于升了起来。 天公作美前几日都是风雪交加但是从前日起天气就放晴了。 碧空万里阳光普照两日的阳光让整个京师城晒得敞亮干净不少。 街面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起码在丰城胡同这一顺放眼望去格外舒坦冯家再度纳新妇也让整个丰城胡同喧闹起来。 大周婚庆俗礼比起宋明又有一些变化讲求上午吉时出门亲迎然后接新妇回家午间是亲朋故旧好友来贺一直到晚间婚成客人们大多要留一顿饭和迎娶沈宜修一样府中也有安排但是也在外边儿临近的武定侯胡同一处酒楼设有二十余桌宴请来的客人若是远途而来的亲旧还要帮着安排宿处。 这个时代亲迎是主流但是在南方也有本人不去由家中长辈去将新妇迎娶回来的风俗不过在北方以及城镇中基本上还是采取亲迎的风俗。 亲迎若是寻常人家驴车马车有之骑马骑驴亦有并不统一当然对于冯紫英来说肯定是骑马而去新妇自然是花轿接回这已经成为这个时代官宦人家的主流娶亲方式。 薛家提前了几日便从荣国府搬了出来实际上薛蟠在娶了夏家女之后就搬到了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那里北邻太仆寺东靠太液池环境很不错不过宅院不算很大。 但薛家二房却住在大时雍坊的石碑胡同不过此番迎亲是娶薛家长房之女薛宝琴是作为媵陪嫁所以自然也就一并在李阁老胡同的薛宅中等待迎娶了接亲了。 从迎亲队伍从丰城胡同出来沿着宣武门里街北段向南虽然天气晴好但是这朔风依然劲吹让冯紫英脸颊都有些冻得发僵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溢于言表。 浩浩荡荡一干人立即吸引了邻里街坊无数人的眼球而一上宣武门里街更是成了夹道相迎了。 “嗬是冯家娶亲啊……” “哪个冯家?连小冯修撰都不知道?知不知道开海?知不知道这一次蒙古人进来打了一个打败仗?就是小冯修撰干的……” “哦是小冯修撰那如何不知晓?我记得前年冯家不是娶了亲么?” “你知道个啥?人家是一门三房独苗所以圣上特批兼祧……” “啧啧那敢情就是可以娶两房了?乡里这种情形倒是听说过不过这冯家一门三房好像都是有爵位的这可是新鲜事儿……” “那是若不是这样又如何需要兼祧?那爵位总得要有子嗣来继承不是?……” “瞧瞧这架势不知道女方是哪家?” “听说是姓薛是金陵那边的大户人家不过在咱们京师城却没怎么听说过……” “嗨像小冯修撰这等人才怎么去娶那南方蛮子难道咱们京师城里高门望族就没有让他满意的女儿?换了是我那便是主动上门也得要结这一门亲事啊……” “你也不撒泡尿找一找自己长得五大三粗一副夯货样你那女儿也配入冯家法眼当个丫鬟都够呛……”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点火,伏杀 路边看热闹的人们不断有言语传入耳中冯紫英却是心情舒畅。 “瑞祥府里知客接待都安排好了吧?” 小步疾走跟随在冯紫英健马身旁的瑞祥立即应道:“都安排好了一边是练大爷与许二爷以及方大爷加上环三爷帮忙另一边是段大爷、柳二爷、韩大爷和宝二爷他们四个加上府里的寿伯所以基本上都能熟悉认识。” 由于来的客人可能太多而且涉及到冯家和冯紫英本人的亲朋故旧再加上一些和薛家相关的营生上的往来所以这一次来的客人可能比相对比较单纯的迎娶沈宜修时的客人更多尤其是一年前冯紫英还没有到永平府和山陕商人的关系也远不及现在这么密切所以在安排知客的问题上也就需要考虑更周全。 练国事、许其勋以及方有度自然是要从同学以及原来在翰林院中观政其间以及在朝中一些关系较为密切的官员们这个角度来考虑贾环自告奋勇当然也存着一些想要借机结识一些人脉的想法冯紫英自然不会拒绝而另一面主要是面对冯家这边包括武勋阶层以及一些营生上的考虑段喜贵从广州回来了自然义不容辞柳湘莲、韩奇加上宝玉还有府里的冯寿这几边就算是把所有人都包揽进来了。 这知客的选择也很重要尤其是冯家人脉宽厚加上冯紫英从临清民变开始便大放异彩所以不管邀请没邀请的都有很多主动要登门道贺遇上这种事情你都只能笑脸相迎礼物上也要登记好以便于日后做好人情往来。 怕的就是来的客人大家都不认识或者不清楚来历那还真的不好应对所以在选择知客上宁多勿少才会有这八九个来帮衬。 “唔也差不多了他们这么多人基本上就该都认得了吧弄不好他们认识的我还未必认识呢。”冯紫英自我解嘲。 他并不希望来客太多虽然这个时代不像前世那种结婚请客还需要报备有些人还不能来往但是这来者是客多了牵扯面太宽始终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一些客人他并不希望见到。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李阁老胡同进发一路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好在大家都还守规矩不过是谈论一番倒也没甚阻碍。 到了李阁老胡同口老远薛家的家仆下人们便如炸营的麻雀一般飞奔着回去报信冯紫英自然要稳住步伐策马缓缓而行也好给那边有个准备。 待到一行人到了宅院门口中门大开薛蟠薛蝌都已经迎了出来因为薛家上一辈的男性都已经逝去所以只有和冯紫英同辈的薛蟠薛蝌。 这等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客套简单叙礼之后边进了院子。 “来了来了。”外边传来嘈杂的喧闹声原本端坐在厅中的二女顿时紧张起来一时间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母亲!” “钗(琴)丫头!” 泪眼迷离中母亲都是舍不得女儿而女儿有何曾愿意离开母亲? “嫁过去便是人家冯家的人了定要好好遵守冯家规矩孝顺翁姑妯娌和睦莫要逞强好胜……” 薛姨妈心情是高兴激动的却又夹杂着不舍薛家长房自己只有一儿一女可这个儿子现在虽然要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是仍然难以彻底放手倒是这个女儿聪慧沉静大气雍容一直是自己的心头爱而在亲戚朋友里也是出类拔萃。 只可惜现在薛家没落耽误了自己女儿也幸亏机缘凑巧能嫁入冯家而冯紫英也的确是配得起自己女儿而且最为难得的是女儿满意对方对方也钟情于女儿这等诸般投契可谓喜上加喜。 “母亲孩儿知道。” “知道就好紫英是个好郎君年纪轻轻就已经肩负重任你和琴丫头嫁过去定要顾全大局莫要拖紫英的后退管好内院让他安心公务……” “母亲孩儿定会谨记请母亲放心……” 两顶花轿早已经备好后边儿则是送亲的队伍花轿一大一小有些区别但是作为媵身份上要比妾高许多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资格这样光明正大的抬入而不像纳妾一顶小轿便能随便抬入。 在女方做短暂停留接亲队伍要在女方作简单留食因为这个过程走过来也得要一个多时辰简单用饭之后开始返回。 这一次的动静更大速度更慢逶迤绵延也迎来更多的人围观。 “君豫兄你这个知客可当得辛苦啊此番婚成之后紫英该好好犒劳你一番。” 杨嗣昌是和侯氏兄弟联袂而来贺礼是早几日便已经送到了今日不过是来登门道贺都是同科进士而且冯紫英也算是北地士子的俊彦现在湖广士子和北地士子关系相对较为密切走动也很频繁像与杨嗣昌关系极为密切的侯氏兄弟都是河南士子。 “我就是在这里充个门童来的客人我认识的基本上都是咱们同科或者书院的同学哪里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练国事微微一笑“文弱兵部今年不好过明年更难令尊的荆襄军训练得怎么样了?” 一提及荆襄军杨嗣昌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兵部兵仗局和军器局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我在武选清吏司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一直到家父那边急需各种武器才去了解了一下没想到京中军器局的工坊居然还只能制作三眼火铳这等早就被淘汰的货色问他们新式火铳制作如何他们居然回答是因为工艺要求太高制作价格昂贵所以只是试制了两批之后因为射程和精准度都不尽人意所以干脆就搁置了这帮禄蠡!” 练国事略感吃惊“难道兵部在京中就再无工坊能制作?” 杨嗣昌冷着脸摇头:“制作是能制作但是质次价高不说而且生产工期长远水解不了近渴真要等军器局京中这帮人制作出来只怕西南战局都糜烂不堪了我听说紫英在永平府撺掇山陕商人和佛山庄记联手开设了军器工坊规模不小在蒙古人入侵前就已经在试制新式火铳了柴大人从永平回来说现在编入蓟镇的左良玉部和黄得功部分是佛山庄记那边生产的火铳还有部分就是永平生产的他对比过质量相若并无轩轾。” 练国事也听冯紫英提及过但是没想到生产火铳质量已经不逊于佛山庄记要知道佛山庄记的火铳乃是大周最有名的兵部现在新式火铳基本上都是来自佛山庄记没想到佛山庄记和山陕商人联手在永平居然如此快就能形成制作规模和能力。 “那永平这边生产规模能赶上令尊那边需要么?”练国事赶紧问道。 “我就是要问问紫英前几日来紫英太忙我也没好意思但是现在火烧眉毛了。”杨嗣昌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永宁宣慰司奢家和杨应龙联手了。” “什么?!”练国事几乎要叫出声来了“那水西安家呢?” “安家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但是王子腾在施州卫和永顺宣慰司以及保靖州那边兵过如篦现在谣言四起说朝廷此番要趁势把整个湘西和川南以及贵州的土司全数改土归流如有不服从者便以乱匪论处……” 练国事又惊又怒连知客都顾不得当了一把拉住杨嗣昌往一边走去侯氏兄弟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也是刚听到杨嗣昌提及。 “朝廷和地方官府为何不及时辟谣?这分明就是杨应龙的毒计就是要撺掇周遭土司与他捆绑在一条船上……” 永宁宣慰司奢家虽然论实力远不及播州但是其地理位置重要与播州和水西形成一个互为犄角的三角地带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奢家和水西安家乃是姻亲关系密切加之永宁宣慰司向一把尖刀一般正好顶在川南叙州和泸州的腰腹上一下子就能让孙承宗无暇再估计播州只能先应对永宁这边。 杨嗣昌苦笑“官府怎么会没辟谣但是王子腾在平茶洞司大开杀戒然后又突兀地回转一击以保靖州和永顺宣慰司的几家土司勾结播州杨氏意图不轨为由将其剿灭另外还妄称施州卫南部几家土司参与了焚毁其补给粮草直接称其为叛匪现在施州卫那边也是风声鹤唳……” 练国事稳住心神思考了一下才道:“那边土司恐怕要说看到播州杨应龙反叛没存着二心那的确不好说他们也都盼望着杨应龙能叛乱成功最起码可以在合适时机向朝廷寻求招安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迫使朝廷在这个问题上向他们妥协退让进而让他们能继续盘踞……” 杨嗣昌明白练国事的意思接上话:“但是君豫兄你认为他们不会直接介入?” “最起码他们不会在看不清楚形势的时候就贸然介入这些土司并不蠢!”练国事怒声道:“王子腾这是在把这些土司逼反!”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龙恩浩荡 面对练国事的怒不可遏杨嗣昌此时反而要冷静许多“君豫兄西南这些土司本身对朝廷命令就是阳奉阴违伪托各种理由敷衍塞责朝廷法令在这些地方形同虚设流土之争根本就是这些土司因为私利而无视朝廷杨应龙乃是这些土司中的为首者可以说他的反叛背后其实就有着这些土司们的暗中支持和授意内阁在和家父、王公、孙大人和楚材兄南行之前都曾经提及过一旦此番平叛就会在西南大力推行改土归流……” 练国事摇头“文弱改土归流的确势在必行但是却需要把握好节奏和时间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若是一味强调要改土归流只会激起更多土司的敌意迫使他们加入杨应龙一边不利于我们迅速平定杨应龙的叛乱。” “文弱我觉得君豫兄言之有理虽然朝廷聚集了登莱军、固原军以及孙大人在叙马兵备道那边也把卫军训练出来了加上令尊的荆襄军一旦炼成平定播州乃至永宁都不是问题但是如果贵州和湘西的土司都因为骤然猛推改土归流而躁动起来恐怕要想平息叛乱就要困难许多了而且就算是平定下来时间消耗和我们要付出的代价都会大许多如果稍有差池甚至可能波及到岳州、常德、宝庆诸府而这几府都是湖广粮仓腹地一旦受到战火影响怕是整个京师粮价都要暴涨民心动荡这等时机的确不合适……” 侯恂语气沉肃显然也是对此情况做过深思。 “若谷朝廷朝令夕改只怕不妥啊。”杨嗣昌也有些犹豫起来。 “其实也未必是朝令夕改朝廷完全可以发布谕令称只诛首恶只惩戒播州杨应龙甚至杨氏其他子弟都可以从轻处理若是能幡然悔悟主动向朝廷投诚不但不追究责任还可以给与奖赏……” 侯恪也加入了进来。 “若朴此策不妥岂不真成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了?反叛不受惩处反而招安还能升官发财这岂不是给其他土司带来示范效应日后不是随便哪个土司都能效仿一番见势不对便主动投诚求招安然后还能升官发财那朝廷岂不是永无宁日?” 练国事和杨嗣昌同时摇头侯恂这个想法太过天真只图眼前利益却没有看到后续可能带来的恶果杨嗣昌接上练国事的话:“只要是主动反叛的若非迫不得已便断不能轻易让其招安定要斩尽杀绝以绝后患以儆效尤但若是旁观者只要没参与倒是可以区别对待。” “可王公的这等手段不也和文弱你说的差不多么?”侯恪不服地反驳。 “那不一样。”杨嗣昌摇头“王子腾明显是立功心切像施州卫那些土司哪里扯得上去袭击他的后勤补给分明就是借题发挥甚至……” 杨嗣昌没再说下去后边几个字杀良冒功在大周朝军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甚至不这么做才是新鲜事儿但作为一方大将的王子腾在这种情形下如此做就显得有些格调太低有失身份了。 练国事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一点他考虑更远一些“若谷所言的确需要考虑文弱若是放任战事迁延甚至蔓延波及到湖广这恐怕就是朝廷不可承受之重了你在兵部怕是也该向张大人和柴大人谏言立即澄清谣言朝廷并无对西南土司有改土归流的意图同时划清界限表明态度只要不参与杨应龙叛乱的朝廷都会予以支持还可以鼓励周遭与朝廷关系较为密切的土司参与围剿叛军不吝封赏……” 练国事的建议让杨嗣昌和侯氏兄弟都忍不住连连点头这位前科状元在吏部打磨一段时间也开始熠熠生辉了这一番见解出来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君豫兄我在兵部人微言轻只怕这等建议上去也未必能得到多少人认可而且现在朝廷许多人都过于乐观都觉得登莱军、固原军加上荆襄军超过十万朝廷大军这还没有算孙大人在叙马兵备道和重庆府编练起来的卫军和民壮完全可以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现在的不利局面都是暂时的只要开春固原军恢复过来荆襄军能变脸完成三军齐头并进再加上有叙马兵备道的卫军和重庆府的民壮查缺补漏明年上半年彻底解决战斗应该不是问题朝廷还可以趁势一举解决这个地区的改土归流问题但是我就担心这只是纸面规划万一中间有什么意外差池未必能像我们设想那么顺利战事迁延恐怕就……” 杨嗣昌其实也觉得朝廷只要横下心来要一举解决播州叛乱也应该不是问题无外乎就是时机不好可能会花太多银子而且也担心波及湖广影响整个大周的粮价稳定。 这不是小事一旦朝廷承受不住可能会波及湖广引发整个大周粮价上涨的风险就有可能去寻求妥协那结果给了这些反叛土司的喘息机会既不能达到目的也使得朝廷丧失威信这是最糟糕的结果而且杨嗣昌以为当今内阁那几位的尿性这种可能性很大。 练国事也扶额点头。 杨嗣昌看问题更深一些已经考虑到如果有意外不顺朝廷诸公的态度肯定会发生变化西南战事不像辽东距离京师太远而且这反叛土司未必有多大能力走出他们自己地盘战事不利无外乎就是有损朝廷颜面暂时缓一缓朝廷也能接受所以真当局面滑向预料之外的话朝廷诸公还真有可能寻求暂时妥协只需要将这些叛军暂时压制在这些山区里即可。 可这种暂时性的妥协带来的危害性却是长远的势必会助长整个西南土司的野心和胆量你可以妥协一次那么也就意味着你可能妥协第二次、第三次出头者都没有受到惩罚未来会滋长更多人的冒险想法其风险会成几何倍数的暴增。 面对练国事和杨嗣昌的对话侯氏兄弟都还只能站一边倾听偶尔插言主角还是他们俩。 连侯恂都觉察到经历这一年练国事和杨嗣昌都见识都有很大的提升心中感慨之余也是倍感压力昔日同窗好友成长太快如果不迎头赶上便会越来越落伍日后再在一起便是连探讨的话题都有些接不上话了。 “紫英在这方面素有独到见解不如等到紫英空闲下来时咱们和紫英好好探讨一番。”练国事也觉得这是一道难题怎么选有弊端而且其中变数也极大选错可能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一提起冯紫英似乎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也都是心中一松似乎都觉得好像能在冯紫英那里找到一个满意答案。 倒是杨嗣昌回过味来也有些不太服气怎么冯紫英俨然成了横亘在大家面前的一座大山这些重要的话题都得要从他那里讨教答案连原来与冯紫英不算亲近的侯氏兄弟都如此看法了这让杨嗣昌也有些警惕。 杨嗣昌可是一直对自己有着不一样要求的人纵观冯紫英前期的表现他从不认为冯紫英就比自己强什么。 开海之略早就有提出过无数次只不过冯紫英在宁夏叛乱朝廷财力拮据之时提出来赶上了一个好时机加上又有齐永泰、官应震、郑继芝和柴恪等人推波助澜所以才会造出如此大声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嗣昌还有些嫉妒要知道官应震、郑继芝和柴恪可都是实打实的湖广士人和自己才是乡党却造就了冯紫英这个北人哪怕是盟友但是毕竟是外人啊。 而且冯紫英现在还主动选去永平府远离朝廷中枢委实让人无法理解。 迎亲的人终于回来了这一去一来来回也花费了三四个时辰虽然心情极佳但是还是有些磨人。 就在众人静候婚礼完成的时候宫中的内侍如约而至。 在沈宜修时永隆帝也是专门御赐礼物现在冯紫英又立下大功尤其是成功的替永隆帝化解了京营这个难题兼祸患可以说更是圣眷正隆只是外人不太清楚罢了。 薛家人原本也是没有指望过的毕竟去年那是冯家长房娶妻而起沈宜修之父沈珫也是正四品的官员又代表江南士人而且长房继承的是冯紫英大伯呼伦侯这一房自然不比寻常所以御赐礼物大家虽然也算是意外惊喜但是也能接受。 今年这一回薛家身份比起沈家来就逊色太多了而且二房这边也是冯紫英煞费苦心才争取而来的云川伯不但层次略低于呼伦侯而且当时也并不得永隆帝认可纯粹就是捏着鼻子给的。 所以没有人想到过永隆帝居然再度御赐礼物而且还是双份当然礼物也略有不同明显是考虑到了冯紫英是一次娶妻带媵可谓真正的隆恩浩荡了连冯紫英早已经对这些有心理准备的都忍不住动容哪怕是收买人心那也做得足够细致周到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抢跑 对于薛家人来说永隆帝的御赐礼物简直就是一种无上的荣光了薛蟠和薛蝌都是兴奋得难以自已。 这种祝贺无论是什么礼物都比任何礼物都更具有价值意义对于薛家的地位影响也无疑是巨大提升虽然这种隆誉更多的依托冯紫英的功绩得来但不管怎么说薛氏双姝是嫁给了冯紫英那么薛家也就是真正和冯家绑定了所以这种荣耀的转移或者溢出而让薛家得益也无可厚非。 客人们大多数都是下午间到来的包括一些师长长辈和各路神仙。 像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柴恪、周永春、毕自严等人也包括忠顺亲王、张景秋、郑继芝、顾秉谦、王永光、黄汝良、崔景荣、孙居相这些有过交道交情但是却还没有达到亲近程度的这些官员也还有义忠亲王、寿王、福王、礼王、禄王这些没什么交道但是也算是“神交”的京师显贵当然也免不了像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同为勋贵的从龙武勋也还有像山陕商人、洞庭、安福、徽州、扬州、宁波这些地方的商贾们。 当然讲究些身份但又关系较为密切的还是要拨冗来一趟的比如齐永泰他们而像有些如张景秋、郑继芝则一般是让自己子侄辈来专门跑一趟带来贺礼和赠言像义忠亲王、寿王、福王这些人则一般是通过管家来跑一趟倒是忠顺亲王和禄王张骕亲自到了。 冯紫英正在和忠顺亲王说着话外边卫若兰疾步进来赶紧和忠顺亲王见礼忠顺亲王算是卫若兰的嫡亲舅舅卫若兰虽然没来帮忙当知客但是也还是和韩奇一道帮着招呼客人。 “紫英禄王殿下来了。”卫若兰看了一眼自己舅舅略作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张骕来了?”忠顺亲王讶然问道。 自己这个侄儿刚成年没多久也没有听说和冯紫英有什么交情照理说也就是排个管家之类的亲信来就足够了怎么还亲自来了?但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一些东西。 “嗯禄王殿下刚到还在门口所以子琦还在门口接待我进来告知舅舅和紫英。”卫若兰也是颇为好奇但是看到舅舅面色微变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心里也若有所悟。 “呵呵告知紫英就行了今儿个是紫英的大喜之日舅舅不过是客人不过张骕倒是有心了。” 忠顺亲王一句有心了冯紫英也是有些无奈耸耸肩“禄王殿下太客气了还专门跑这一趟倒是弄得我有些惶恐了。” “行了什么惶恐了张骕这小子早就说要来拜会你可你要么在永平要么回京师也是行踪飘忽不定孤听说不仅是他张弛、张骐、张骥他们的帖子都在你这里送了好几回了吧?可没见你去他们府上拜会过?”忠顺亲王嘴角浮起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 “王爷您都知道我是文臣而且也不擅诗赋几位殿下都是邀请我去参加诗会文会这不是去献丑那么简单纯粹就是去丢脸甚至就是给别人当垫脚石我虽然愚钝但是好歹也是一介官员也还是要照顾朝廷颜面若是被一干狂生们借机轻贱那也是朝廷丢脸皇上面上无光啊。”冯紫英倒是显得很通透豁达“所以干脆我就一个也没去当然我也都给几位殿下回过信讲明了原因他们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也还是没勉强我不过这帖子好像还是再继续送来我现在是更不敢去啊。” 忠顺亲王大笑:“行了紫英你也莫要在孤这里解释孤可没让你去参加诗会文会孤的爱好是听戏这紫英你总不能推托吧?你那大观楼现在压得我的明月楼都有些抬不起头来了小柳一登台我这边客人几乎都跑光了这事儿你怎么说?” “呵呵王爷怎么说那就怎么办好了王爷禄王殿下既然来了我还得去招呼一下。”冯紫英知道忠顺亲王是开玩笑他也是说惯了的大大咧咧地道:“要不王爷一道去您这个侄儿听说落落大方待人接物不一般文才不比福王、礼王逊色啊。” 忠顺亲王捋着胡子笑呵呵地道:“那就走吧我也许久没见着张骕这小子了。” 张骕是选准时间来的。 之前他并没有想过亲自来道贺但是在得知恭王会亲自来之后他便立即改变了心意抢先一步来了。 说实话他没想到自己那个还不到十一岁的幺弟居然也能有如此心思如果不是那边府上传来消息他都不敢相信。 一直以来他都是盯着几位兄长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幺弟在这种事情上会演这么一出当然这肯定不是张骦本人的意思可张骦背后有陈敬轩有张景秋那就不一样了。 今日自己这个幺弟的一出立即让张骕改变了对自己那个年幼幺弟的看法起码是他背后的人心思不会浅一样有着某些想法。 话说回来凭什么不该有这些想法自己不也一样有这些想法么?母妃自小便教导自己立下宏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身在天家那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去做有些路就不得不去走。 他选择的未正这个时间节点来的既不用留下来用饭他和冯家关系还没有密切到那个份儿留下来太显眼了也不至于来太早那一般是关系较浅的客人所以才会选择这个时间节点。 来的时候他在丰城胡同的胡同口看到了齐永泰和官应震的轿子刚刚离开然后走到胡同中段遇上了乔府和柴府的马车还有步行离开的二人看似粗布棉袍与寻常路人无异但禄王去过青檀书院却认识那是青檀书院山长周永春和掌院毕自严如果他的消息没有错误那毕自严是可能要出任户部侍郎的。 “冯铿见过禄王殿下。” “叔父也在?侄儿见过叔父。”见到是忠顺亲王与冯紫英一道出来张骕眼中异色一闪而逝。 他早就听闻自己这位叔父和冯家关系异常密切而海通银庄便是冯紫英发起而自己这位叔父在其中充当了重要角色拉拢了一大批皇室宗亲入股成为银庄的重要股东还四处替银庄吆喝呐喊虽然后期冯紫英在海通银庄中渐渐淡出但是谁也无法否认他这个创始人的巨大影响力而自己叔父恐怕也和冯紫英关系大不一般。 “禄王来了?”忠顺亲王笑着点头“难得听说你现在不但认真读书而且还在五军营打熬可得要注意身体啊你还年轻莫要太过苛待自己军营中的生活可不好受。” “谢谢叔父关心侄儿已经成年所以想早日替父皇分忧听闻几位兄长都在认真读书侄儿也在想咱们几兄弟既要有文能安邦的也需要武能定国的所以才会去军营打熬一番好在军营里诸位将军都还算看顾侄儿也觉得这几个月下来大有收获……” 张骕脸上的笑容很阳光翩翩少年郎宛然不知人间疾苦一般却还把话说得大义凛然看得冯紫英都有些唏嘘。 忠顺亲王点了点头却不再多言皇兄这几个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禄王这模样性子都颇类其母而梅妃工于心计在宫中便有七窍玲珑心的美誉这禄王看来是体着其母的这方面了。 和忠顺亲王说完话张骕才像冯紫英道了一个歉。 “禄王殿下能来寒舍蓬荜生辉……” “冯大人太客气了小冯修撰之名我是如雷贯耳久闻其名了一直未曾得见……”在冯紫英面前张骕甚至直接自称我这让一旁的忠顺亲王也暗自点头这小子果真是有些心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若是寻常寒门士子还真的很容易被打动不过冯紫英这里靠这个怕是不行。 冯紫英连连摆手“禄王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紫英当不起便是略有薄名那也全靠皇上垂青至于其他紫英根本当不起。” 张骕见冯紫英这般客气也有些诧异都说冯紫英天纵奇才狂放无比而且在永平府也是雷厉风行弄得当地士绅怨声载道来京中告状的也不少加上自己和几位兄长屡屡投贴对方都是宛然谢绝他还以为对方肯定是一个倨傲不群的性子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和传言有些不类。 “今日是冯大人大喜之日我也祝愿冯大人鸾凤和鸣……” 禄王一挥手后边侍从已经把礼物送了上来这边自然也有人来延请过去派送礼单也需要做一个登记。 正在寒暄间那卫若兰又疾步过来见到冯紫英和忠顺亲王与禄王相谈甚欢愣怔了一下还是忠顺王眼尖看到卫若兰便沉声问道:“若兰又怎么了?” “舅舅禄王殿下恭王殿下来了。”卫若兰脸上露出一抹局促的神色“已经到了门口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插曲 “恭王?张骦?”忠顺王讶然看了一眼一样一头雾水的冯紫英再看了一眼似乎略感意外的禄王张骕摇了摇头“若兰张骦是一个人来的?” 恭王张骦可才十岁居然能亲自来这一趟? “不是恭王府上一个管家陪着来的。”卫若兰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作为长公主之子他对这等事情比平常人有着更敏锐和深刻的理解。 今日张骕张骦都是不约而同来冯紫英府上道贺如果说张骕既有可能是其主动为之亦有可能因为其背后还有一个极有心计的梅妃那么年龄更小明显还不可能明白其中奥妙的张骦显然就是因为其背后隐隐站着三边总督陈敬轩和兵部尚书张景秋了。 忠顺王和禄王张骕都交换了一下眼神张骕垂下眼光不语还是忠顺王耐人寻味的笑了笑“紫英你还是去迎接一下吧张骦虽小可也是皇上的儿子只怕也是仰慕紫英你的大名而来没准儿还想拜你为师呢……” 冯紫英笑笑“王爷说笑了紫英不通诗文这全城皆知哪有资格在几位殿下面前班门弄斧?那王爷和禄王殿下稍候我去去就来。” 冯紫英跟着卫若兰往大门上走卫若兰也忍不住轻叹一声:“紫英禄王和恭王都亲自来道贺我看寿王、福王和礼王也礼物也都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这诸位殿下都如此看重紫英让我都有些艳羡嫉妒了。” “若兰你不是艳羡嫉妒怕是在暗自替我担忧吧?”冯紫英泰然自若一路前行“我明白这天家之事岂是我等能掺和的?几位殿下都逐渐成年便是这位恭王殿下也已经快十一岁了也就是还有三年多就要成年据说是大器早成禄王殿下雄姿英发也是颇有抱负你另外三位表兄表弟就更不用说了朝中大臣们岂有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只是这等事情全凭圣心独断外人哪里能插得上嘴?” “也不尽然。”卫若兰摇头“皇上便是能圣心独断但也不会不考虑诸位臣工的观感我朝并无立嫡立长的规制更倾向于立贤但贤之一说见仁见智……”犹豫了一下卫若兰才小声道:“当今皇上不是那等刻薄寡恩刚愎自用之人在选贤之上势必要征求诸位臣工的意见所以……” “所以诸位殿下就想要在臣工面前有所表现?”冯紫英笑了起来“那也该去内阁和六部诸公面前去好生展示才对来我这里算什么?” “你可是京师城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且不说你的座师齐阁老便是首辅和次辅大人他们都对你格外看重能短短几年内几次单独蒙皇上召见朝中又有几人?” 卫若兰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卫若兰了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成长速度远胜于韩奇和陈也俊两人当然陈也俊他还有些看不透他和其父陈继先始终像是一团迷雾估计连皇上都还拿捏不稳也许要到关键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没那么夸张我现在不过是一介外放官员随着时间推移便是薄有名声也会逐渐被人们所淡忘一代新人换旧人每一科下来都会有年轻俊彦崛起冒头。”冯紫英微笑以对。 “紫英你也无需在我面前自谦看看你去永平府这一年你在京中名声可曾有半点消退?皇上又单独召见过你一次吧?迁安之战京师民众谁人不知是谁的功劳?这从蒙古人那里把六万将士赎回来只花了二十万两真当大家不清楚你单枪匹马去和蒙古贵酋谈判?”卫若兰轻笑“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了你日后若是能入阁拜相我自然高兴起码我母亲是乐见其成的好歹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日后宗人府我也能说得上话不是?” 冯紫英嗤之以鼻:“若兰我就不信你真的想去宗人府混一辈子?” “我也不想去可我这身份读书又不成难道还能入朝为官不成?”卫若兰有些自嘲般地道:“也就比闲散宗室好一些不至于被养猪一般圈养起来……” “时移世易若兰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朝廷的海禁不是铁律现在不也一样开禁了?三省六部天经地义自古皆然但现在还不是要在咱们永隆年间变成七部了?”冯紫英摆摆手:“若兰你若是有心便莫要荒废时日好生蓄势养望终归有机会的。” 卫若兰眼睛晶亮看着紫英:“紫英你莫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不成?可莫要诳骗我。” 见卫若兰陡然来了精神冯紫英心中好笑看来自己这位发小胸中还是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啊“好了说太多也没有意义我都说了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你我情同兄弟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记住我的话肯定会有道理的。” “好紫英我可是记下了。”卫若兰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日后若是没能兑现我可是要找上门来说一二的未来的首辅大人!” 冯紫英斜睨了这家伙一眼也有些感触。 《红楼梦》书中有隐言暗示他和史湘云似乎有一段姻缘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这要么是所谓红学专家们的各种脑补而成要么就是自己来这个时空改变了一切但是他还是以为前者居多以史家现在的情形卫若兰作为长公主嫡子怎么可能看得上史湘云? 而且现在卫若兰已经娶妻京师城中正经八百的官宦望族其妻之祖父曾经在广元年间担任过阁老其伯父也曾经在元熙二十年出任过工部左侍郎其父是举人出身虽未中式进士但是也在太仆寺担任过太仆寺丞现在也还有一位堂兄在光禄寺担任主簿这等家世如何是现在落魄的史家可比? 冯紫英也不答话径直而行而卫若兰却是兴致盎然变得精神抖擞。 在门上冯紫英见到了那位据说大器早成的恭王张骦。 不得不说这当今皇上几位儿子单从容貌上来说都是称得上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俊郎君禄王张骕如此这位才年仅十岁的恭王张骦也是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生辉一看就能给人以深刻印象。 “冯大人恭喜了。”见到冯紫英前来还在饶有兴致游目四顾打量来往客人的张骦立即上前一步道贺。 “见过恭王殿下恭王殿下能来冯家上下不胜荣幸。”冯紫英很不喜欢这等疯话但是却不能不说“这边请忠顺王爷和禄王殿下也在这边。” “噢?”忠顺王在不足为奇但是没想到自己兄长张骕也在据张骦所知自己几位兄长好像都是托儿带礼人并未亲至啊怎么张骕却来了? 虽然心中诧异但是张骦脸上却并未露出半点异样含笑道:“王叔和七哥也在?那敢情好。” 永隆帝膝下有五子长成但是实际上之间还有几个不过都是夭折罢了除了寿王是老大外福王、礼王分别是老三、老四禄王是老七张骦是老九。 冯紫英看对方小小年纪倒也分寸丝毫不乱心中也有些佩服这等气度城府也怕要些功夫老养成难怪永隆帝另外几个儿子对这个还未成年的弟弟都有些忌惮。 “殿下这边请。”冯紫英也含笑一抬手。 禄王和恭王两兄弟一见面也是格外亲热两兄弟拉着手一阵寒暄倒是一番兄友弟恭的架势看得忠顺王和冯紫英都是一个捋须一个摩挲下颌。 “紫英是不是有些意外?”忠顺王陡然间来了一句脸上表情却是似笑非笑。 冯紫英眨了眨眼睛“王爷来与不来其实都不意外这也不是坏事不是么?” 冯紫英的话让忠顺王咀嚼了好一阵才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这也不是坏事起码大家都有了这方面的意识比浑浑噩噩混日子好只要皇兄心里有数就行但现在说这些倒也还有些为时过早。” 这话说得有些暴露了不过站在忠顺王的角度冯紫英倒也能理解现在对永隆帝来说还远说不上考虑自己几个儿子的问题他先需要解决掉来自义忠亲王的威胁。 两个皇子加上忠顺王的带来也让冯紫英的这场婚事更增添了几分热闹气息虽然禄王和恭王年龄在永隆帝几位皇子中算是最小的两个但是却也都是封了亲王的皇子理论上这两位日后都是机会登临大宝之位的来往客人中像柴恪、官应震这等重臣自然不会太在意但是一些六七品却又有些想法的官员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结识熟悉的机会都要上前来寒暄一番混个脸熟。 而张骕张骦两位当然也乐于借此机会和能与冯紫英来往的这些士子官员结交认识往远里想若是结识一二能为自己所用或者拉近双方关系那也是一件好事。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喧嚣 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 薛蟠和薛蝌已经兴冲冲地出了院子。 宝钗和宝琴坐在房中冯紫英还在外边应酬旁边的莺儿和龄官也侍候在一旁。 宝琴来了京师城之后先前一直没有安排贴身丫鬟原本贾府里边也准备替她选一个但是宝琴却婉言拒绝了。 正巧从扬州苏州那边买回来戏班子解散府里边索性就把这些没什么去处的小丫头们分配给各家姑娘们而那个时候宝琴已经确定要跟随宝钗嫁入冯府所以也就将龄官和豆官这两个丫头分配给了宝琴蕊官给了宝钗。 这龄官生得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颇有些袅娜娉婷之态格外出色粗一看还真有些像早两年的黛玉好巧不巧却分派给了宝琴当丫头。 宝钗也不知道宝琴选了这龄官作为身边丫头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亦或是府里边分派时便指给了她但她却知道龄官这丫头性子却不算好说起来也有些傲娇原本她和宝琴说不如将自己分派的蕊官和宝琴换这龄官但宝琴却拒绝了说就喜欢这等傲娇性子。 原本还有一个豆官性子也比这龄官要好一些但是宝琴却依然把龄官留在身边贴身使用宝钗也不好再说。 但毫无疑问潇湘馆那边对宝琴的不满更深了原本红香圃和潇湘馆那边就有些若有若无的嫌隙现在宝琴却把模样姿态都像黛玉的龄官拿来做了贴身丫头这里边很难不让人联想只是宝钗也不好太过干预自己这个颇有主意的堂妹有些话到嘴边也都只能吞了回去。 宝钗也知道自己这个堂妹是有些心高气傲的但是却未曾想到在女人最重要的婚姻大事上遭遇了梅家退婚这一重大打击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堂妹风采依旧甚至气势更强但是宝钗却知道对方心里是一直憋着一股气任何只要触及到她的自尊便会遭到她毫不犹豫的反击。 便是宝钗自己在说话时都要好生琢磨一番以免触及到对方的敏感处。 林丫头究竟是什么原因和宝琴有些格格不入的宝钗大略知晓无外乎就是老祖宗对其才情和气质格外喜欢话里话外免不了就要拿黛玉来比了自然就让孤芳自赏的黛玉有些不悦有些时候免不了就会被下人丫鬟们拿来相互比较这一来二去也会传到各家耳朵中去这嫌隙便有了。 这龄官被宝琴带在身边贾府里的人有心无意的也会有拿来和林丫头比这传到林丫头耳朵里只怕就更不高兴甚至可能会觉得这是宝琴有意为之但宝钗也拿不准这是不是宝琴有意为之这丫头有时候一旦倔起来便是自己也喊不住。 待到薛蟠薛蝌的脚步声在屋外消失宝琴这才站起身来跑到窗边看了一眼回来坐下“姐姐先前哥哥专门来说皇上御赐了两份礼物不知道这里边可有规矩?” 听得宝琴动静宝钗犹豫了一下这才取下自己的盖头看见宝琴已经从窗边跑了进来忍不住嗔怪:“宝琴都是马上嫁人的人了你稳重守礼一些这里不比咱们家里了莫要惹人笑话。” “姐姐也未免太谨慎了这屋里除了莺儿便是龄官还能有谁嚼舌头不成?”宝琴手里捏着盖头目光灵动四处打量“莺儿你和龄官都是来看过这边儿的还有香菱我和姐姐可还是第一遭来这边你们可看仔细了?” “琴姑娘放心我和龄官都是自习看过了的香菱之前就和奴婢说过这边院子虽然远不及园子里那么宽敞但是若是要论屋子却要比那边多许多姑娘的蘅芜苑也好琴姑娘的红香圃也好不过就十来间屋子可这院子是三进院林林总总婢子也数过怕是不下四十间呢而且这二进院和三进院旁边还有几个侧院因为考虑到姑娘们嫁过来人也不多所以都空着连家具摆设都没有填补奴婢也问过太太身边的明琅说太太的意思是如果需要的时候便由奶奶嗯也就是姑娘们自个儿按照喜好来添置便是……” 莺儿格外得意“香菱也和奴婢说起过说太太平素是不怎么管事儿的大小事务都是姨太太在掌管着虽然沈家奶奶嫁过来了姨太太便想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沈家奶奶但没想到沈家奶奶没多久就有了身子所以这事儿就搁下了那边尤家二位姨娘听说也是不怎么管事的所以长房那边儿反倒是晴雯那小蹄子说话颇为管用了去永平府那边则是金钏儿那小蹄子管着……” 莺儿显然是为此事花了一番功夫的除了香菱这个“内应”外也还找了其他一些人了解比如冯紫英身边的瑞祥和宝祥又比如托人问过冯家这边如冯寿等人这些事情也不涉及冯家隐秘而且薛家姐妹嫁过来迟早也要知晓所以倒也没有人刻意隐瞒什么。 宝琴也听说过冯家情况的特殊偌大一个冯家当家太太却是一个不管事情的粗疏性子而管事儿的则是她的堂妹这番情形倒是和自己与姐姐一般格外一致。 当然现在冯家是分成了三房但是三房各家管各家也不一样据宝琴所知无论是原来的固有资产还是后来陆续新增的比如大观园又比如海通银庄这些资产估计分成三股那都是一个骇人的数目但如何来管现在冯家太太和姨太太那边也没有一个想法。 而沈家奶奶那边好像对这桩事儿也没那么上心当然可能也和尤氏双姝都不擅长这方面有很大关系但如果自己姊妹俩嫁过来了这冯家的家该如何来当那就还要仔细斟酌了。 宝钗听得莺儿话语里的放肆皱起眉头:“莺儿你说话注意一些晴雯现在是沈家姐姐的贴身丫鬟金钏儿也是深得冯大哥和太太的信任若是这般话传出去我肯定不饶你!” 莺儿吐了一下舌头先前也的确是有些兴奋过度所以这话茬子就有点儿刹不住了。 “姐姐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宝琴岔开话题替莺儿打圆场。 宝钗哪里不明白瞪了莺儿一眼这才道:“这里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制皇上赐物没什么定制全看是什么事情以及皇上的心情沈家姐姐嫁进来的时候皇上也御赐了物件的只是这等婚嫁赐物当今圣上并不多倒是太上皇时代武勋们如果立下大功其嫡子倒是有机会但像冯大哥这种情形一而再的确出乎人意料也足见皇上对冯大哥的看重。”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宝琴狡黠的一笑“我听闻当今皇上还从未为谁成亲赐礼冯大哥是第一个呢。” 宝钗看了宝琴一眼“你倒是打听得清楚还来问我?” 二人正说话间便听得门外传来香菱和蕊官以及豆官的声音。 “姑娘。” “怎么了这般喧嚣嘈杂的?”宝琴见三女都是满脸喜意忍不住问道。 “来的客人太多了爷都有些应接不暇了也幸亏知客请得多先前遇到宝二爷宝二爷都累得有些来不起了坐在一边儿偷懒呢。”香菱笑着道:“爷也累坏了有些客人都得要他亲自接待而且还不能须臾离人一直得陪着客人离开。” “可是冯大哥的师长尊亲?”宝琴感兴趣地问道她也听闻冯大哥身边一大帮知客包括冯大哥的一些同学似乎除了冯大哥的师长们似乎没谁能让冯大哥一直陪着吧? “不是是忠顺王和禄王、恭王几位王爷奴婢看那两位年轻的王爷对爷都是格外恭敬……”香菱忍不住夸赞道。 “哦?三位王爷?”宝钗和宝琴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忠顺王她们知道但是禄王和恭王怎么也来了?没听说冯大哥和这两位殿下有什么交情而且他们来未必就是好事因为寿王、福王、礼王并没亲自来这种差异往往也就意味着什么。 “是啊我看爷陪着他们说了好一阵话才把他们送到门口走了。”香菱观察得格外清楚“还有许多人都想去巴结那几位王爷但是爷却是那等不卑不亢倒像是那两位王爷要巴结爷的样子呢。” 冯紫英把忠顺王、禄王和恭王送走的时候客人们抵达也到了巅峰不过有几名知客的帮助冯紫英更多的还是去出面寒暄一番说几句然后就转台来的客人太多也只能如此处理。 眼见得一切安排妥当冯紫英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准备入洞房了。 虽然是第二次新婚大喜但是每每遇上这种事情还是让他有些激动毕竟这可是《红楼梦》书中的人物宝钗宝琴此情此景谁又能泰然处之?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情话 冯紫英回房时已经略有些酣然醉意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几大喜事之一比起上一次娶沈宜修时无疑是薛宝钗给她的这种刺激更甚。 毕竟对沈宜修这个人他之前并不太了解甚至并不知道人家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才女但是薛宝钗却不一样红楼梦黛钗梦不知道伴随了多少文青少年们的青春韶华黛和钗究竟谁更好选谁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之问换到成年人来做抉择自然就理所当然了。 现在自己不但要娶薛宝钗甚至还要搭上一个薛宝琴要知道这薛宝琴的艳绝人寰甚至有力压黛钗之势无论是贾母还是贾宝玉都是目眩神夺一出场就风华绝代艳压群芳。 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居然会遭遇梅家的退婚而落到和宝钗一起嫁给自己为媵的地步如此离奇的故事真的称得上一场艳遇了冯紫英都不得不羡慕自己的主角光环过甚了。 但这等事情就真真正正发生了。 冯紫英当然也清楚若非自己之前在薛家表现出来的担当和塑造出来的绝佳印象若非正好赶上了梅家退亲给薛家带来的巨大打击而急需一个回击来证明薛家女能嫁得更好宝琴这样的女子是断无可能嫁给自己为媵的。 跨过内进院子外边儿的喧嚣嘈杂似乎一下子就被隔绝开来廊下的灯火半明半暗明灭不定冯紫英斜睨了一眼迎上来的莺儿和另外一名丫头深吸了一口气酒意慢慢消退。 本身酒量就不是很好又是这等日子冯紫英自然不会多喝不过是举杯应景聊作表示罢了客人们也都理解再说了再不济身边也还有一大帮子知客们顶上。 “大爷这边儿走。”见冯紫英脚步还算稳莺儿和豆官心里也都放下这成婚之日新郎喝的不省人事的情况她们也不是没听说过今日这么多客人到场道贺冯大爷免不了就要应酬一二万一喝醉了这新婚洞房夜就有些尴尬了。 “不用扶爷没喝几杯你叫什么?”冯紫英打量了一眼紧挨着莺儿的小丫头看样子也不过十三四岁明显要比香菱、莺儿小一截。 “奴婢叫豆官现在侍候琴姑娘噢侍候琴姨奶奶。”那丫头倒也乖觉福了一福小声道。 冯紫英早就听晴雯说起过那从江南买回来的戏班子在贾府里养了两年算是撤了小戏子们也都分派到各房各家姑娘估计这豆官也算是其中一个。 他也不在意抬脚便往院子里走二房这个院子他来看过两回倒也宽敞尤其是这种大院子除了正房旁边都留有几个小跨院这便是为媵妾准备的之前莺儿便代替宝钗宝琴来看过。 莺儿二女引着冯紫英沿着走过院中天井直入廊下。 廊下灯笼高挂房中红烛光影透过窗棂出来摇曳变幻把整个院子都映得一派绯色。 在门槛上略一沉吟冯紫英便推门而入。 房中二女早已经恢复了遮面端坐的沉静模样。 看见冯紫英分列两旁的香菱笑靥如花而另一边的女孩子却让冯紫英一愣这丫头怎么生得如此像黛玉也和晴雯有些挂相只不过比起黛玉少了几许内敛与晴雯相比少了几分锐利。 只是一怔之后冯紫英心思便回到了房中正事儿上。 端坐于中的自然就是宝钗了侧面斜坐于左的当然是宝琴了香菱含笑递上一枝秤杆冯紫英笑着接过。 这秤杆挑盖头寓意称心如意冯紫英当然明白握住秤杆先挑起宝钗的盖头绣着龙凤呈祥和喜、福字样的盖头落下一张宜嗔宜喜的绝美娇靥呈现在冯紫英面前那双眸中盈盈秋水情意缠绵看得冯紫英一时间神为之夺。 还是旁边的香菱咳了一声才把冯紫英从目眩神迷中惊醒过来这才握住宝钗的手叫了一声娘子宝钗含羞叫了一声相公松开手那边儿那长得像黛玉模样的女孩子也赶紧过来重新递上一支秤杆冯紫英这才又接过面向宝琴这边轻轻挑起盖头。 又是一张让人意动神摇的俏靥! 虽然是两姐妹但是不得不说宝钗和宝琴却长得并不像。 宝钗是典型的鹅蛋脸但两颊微丰自带一副雍容贵气这张面孔单论华贵大方冯紫英见过的女子中只有元春可以媲美便是王熙凤也少了几分清泠多了几分妖娆。 宝琴却是一张瓜子脸但同样是两颊微丰那双眸与宝钗的宛若深潭相比更为锐利清冽虽然都是两颊微丰却因为脸型不同宝钗显得富丽雍容而宝琴则是俏中带艳兼具了少女的明丽和青春女子的妩媚。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强压住内心翻滚的心思想到某些不堪入画的情形他就难以自已但此时他还得含笑握住宝琴的纤手:“娘子。” 饶是平素宝琴落落大方此时也是含羞带怯娇声道:“相公。” 按照大周风俗嫡妻大妇称自己丈夫为夫君、相公、老爷而媵则可称相公、老爷不能称夫君但是妾一般则是称呼为老爷或者大爷、爷不能称为夫君、相公。 当然这种习俗惯例也是大体如此那等宠妾要称呼一下夫君、相公的也有。 莺儿和豆官赶紧送上合卺酒原来都是用葫芦做成不过现在与时俱进也都改成两个葫芦状的酒杯不过是形式而已但是也寓意深远。 和宝钗、宝琴分别饮过合卺酒正式仪式就算是基本走完接下来就是小两口的洞房夜了。 不过今日情形和上一次去沈宜修时略微不同这是娶妻带媵所以也有仪式要让宝琴重新戴上盖头然后由冯紫英把她送入隔壁跨院中安顿好之后这才回来进洞房。 而明日便要轮到与宝琴洞房。 宝琴住在正房一旁的一个单独跨院从中院的游廊有一道门进去有一个甬道这近似于防火通道然后甬道后段一道门可通这个跨院另外跨院还有大门是可以直接沿着一条道折回到外院耳房处也就是说这个跨院既可以从大门进了之后直接拐右沿着穿堂抵达跨院也可以从仪门穿花厅进内院。 冯紫英牵着仍然戴着盖头的宝琴从出了内院然后从游廊进了东跨院豆官早已经在这边等候着了冯紫英将其送入房中这才重新把盖头揭下柔声道:“今日就暂时委屈妹妹在这边歇息了。” 宝琴嫣然一笑:“相公赶紧去姐姐那边吧想必姐姐也是盼着呢明日妾身扫榻以待。” 对于宝琴的大气冯紫英也是很欣赏抿着嘴一笑这才扭头:“你们俩也好好侍候好琴妹妹莫要怠慢了若是有什么需要这这边日后都是二房所有妹妹也只管安排尽管提出来届时估计姨太太也会把一些事务交到你们姐妹手里妹妹心里也有要一个数。” 宝琴心中敞亮看样子冯家这边的确是把一门三房的都有了一个分派该是哪一房的估计都要分开来最后各自交到各房手中。 这倒也是一个免得各房扯皮闹架的好办法现在三房那边暂时还没有嫁过来那么长房和二房便先分派下来三房那边由太太和姨太太暂时管着但是长房二房就各自管着自家房里的了日后也各不相欠。 “相公放心小妹和姐姐定会替相公管理好不会让相公失望。”宝琴笑容明媚动人看得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火热只是想到那边还有宝钗今日重任在肩只有明日才能过来了。 冯紫英回到正房那边宝钗依然沉静如故端坐在房中不过香菱、莺儿却是在一旁正在窃窃私语看那香菱在莺儿追问着什么事情之下显得格外羞涩稚嫩估计应该是问什么羞于启口的话题。 见到冯紫英进来香菱和莺儿这才收敛一些。 冯紫英含笑上前握着宝钗的手“妹妹久等了。” “相公把宝琴送过去了?也没多留一会儿好安慰一下这丫头?”宝钗温婉一笑“这丫心高气傲虽说对相公也是仰慕已久但是却要和我一道侍奉相公今晚您又要歇在这边那避免会有些失落……” “嗯我知道所以我和她说了一会子话。”冯紫英摇头“但今晚是我们的洞房之夜我却不能委屈妹妹想当初几年前我向妹妹承诺的今日也总算是兑现了我心里也欢喜踏实了许多能娶得妹妹夫复何言?” 冯紫英的情话虽然没有多少花哨但是听在宝钗这等本身性子沉静的女孩子耳中却是格外情深意浓芳心早已经期许无限美眸含情颤声道:“妾身能嫁给相公也是毕生幸事但求相公一生一世垂怜……” 冯紫英本身就喝了几杯酒此时哪里还能忍耐得住猿臂轻舒便将丽人揽入怀中……只听闻那门边墙角两个丫头的一声惊呼声中…… 人前深意难轻诉敛尽春山羞不语……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满庭芳 销魂当此际罗带轻分香囊暗解抱起宝钗的身子时秦观这首词回荡在心间这怕就是最好的写照。 比起沈宜修来个头略矮一点儿的宝钗明显要重一些体态微丰应该是对宝钗的最佳评价在看到宛若银盆的面容羞红似霞睫如羽扇似闭还开宛若丹朱的樱唇气息咻咻混合着冷香丸的独特体香更是扑鼻而至让人晕晕乎乎。 红罗帐摇鱼烛光曳锦被叠翻千秋浪玉腿横盘龙虎山…… 金针暗挑玉蕊初绽白绫三千却见丹痕隐现…… 娥眉微蹙朱唇咿呀声慢…… 不得不说这是上苍赐予的佳偶冯紫英酣畅淋漓之际薛宝钗却早已经不堪承受看着帐中婉转承欢的丽人玉光溶溶怕是那《三国演义》中的号称白玉美人的甘夫人也难及万一。 怀中丽人早已疲惫不堪沉沉睡去冯紫英却是精神抖擞余勇可贾…… 房间门口的香菱早已经是脸红眉动春意盎然而那未经人道的莺儿更是夹腿蹑手那头都差点儿要垂到胸里去了。 这听床之事贴身丫鬟自然是责无旁贷而且香菱也是早就被冯紫英收房梳拢过的自然对这等事不会陌生只不过今日这等时光冯紫英便再是意犹未尽也要照顾新妇心意只能抱着宝钗强压心中欲意酣然入梦。 看见红罗帐中二人终于相拥入眠香菱和莺儿这才舒了一口气。 香菱瞅了一眼动作僵硬双腿夹紧以手捂耳的莺儿碎步走过去猛然一拉莺儿的胳膊吓得一直低垂着头微微颤抖的莺儿险些叫出声来一看是香菱这才恨恨地打了香菱一下压低声音叱道:“香菱你个小蹄子吓死我了!” “什么吓死你了?你以为是姑娘承受不起爷要拉你上床不成?”香菱虽然看似童真未泯有时候说起话来却是呆气十足一个字莽比司棋的莽更糙。 被香菱一句话给挤兑得羞不可抑莺儿死死掐住香菱的胳膊却又还怕惊醒了床上二人只能恶狠狠地附耳低语道:“小蹄子你现在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别仗着被爷梳拢过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也快了迟早的事儿……”香菱呆呆地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这般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哪里经得起……” 话语没说下去香菱自然是过来人也是见过二尤床榻本事也一样难以降服金钏儿和自己更是不堪挞伐这莺儿哪里又能逃得过那一关?不过这都是应有之意这贴身丫头便是奶奶身边最心腹之人奶奶最隐私的东西都不会避讳这等事情自然就在所难免了。 莺儿毕竟是未经人道的借着房中鱼烛之光看香菱说起那等事情又不像是煎熬难受的模样平素里也只是姑娘成亲之前之言半语听得一鳞半爪要不就是平素里在园子里偶尔听得那些妇人婆子私下里说些不着调的话语偶尔能听闻一两句但当着她们这些丫头都是断不敢妄言的。 “香菱你说姑娘像先前那……”莺儿没好意思说下去香菱却是笑了起来“女儿家都要过那一坎儿日后就好了等几日你便知道了。” “呸下流的小蹄子……”莺儿也听出了呆香菱的调笑之意啐了一口“姑娘还盼着早点儿替冯家延续香火呢长房那边只生下一个千金太太和姨太太肯定是盼着咱们二房能早点儿生个儿子我听明嬛说太太专门算过姑娘和琴姑娘的八字说姑娘是能生儿子的命没准儿这大爷的长子就得在咱们二房里出来呢。” 香菱瞅了一眼还一知半解的莺儿掩嘴轻笑:“其实不影响的没准儿姑娘还能盼着你能……” 只是这等话再说下去就未免太过羞人饶是香菱都算是一个妇人了也不好意思在日后都还要相处的莺儿面前说出口这等事情只有让她自行去体会了。 …… 冯紫英醒过来时天色尚未转亮窗纸外仍然是一片苍黑不过生物钟让他醒了过来稍稍一动便感觉到怀中玉人身子一僵再看她眼睛虽然闭着但眼皮却是微微颤动知道宝钗已经醒了。 肩膀被压得有些发麻千万别说美人臻首不重猿体狼腰的自己便能扛得住这一宿压在肩膀上还是很不得劲儿不信试一试。 相拥而眠这话听起来格外甜蜜温馨但是真要让你一晚上都是如此那滋味就不一般了起码那蠢蠢欲动却又只能望而兴叹的感觉就格外难受。 冯紫英自然不是那种不知道怜香惜玉之人知道宝钗这一夜缠绵肯定再也承受不起所以也只好手眼温存一番便是如此宝钗也羞得只能咿唔嗯啊应对任何话语此时都是多余。 二人就这般相拥相偎轻怜蜜爱却格外有一番滋味。 “妾身此时才觉得心里踏实许多连这一觉都睡得格外香甜安稳了。”宝钗呢喃细语眉目间满是玉瓜初破初尝云雨之后的小妇人韵味比起还是姑娘时候似乎又多了几分别样韵致。 “还早呢咱们日后日子还长着呢妹妹还要替为夫生儿育女才是传宗接代才是为夫当年向妹妹和婶子噢现在该要改口叫岳母了像妹妹和岳母许诺这云川伯也还要子嗣来袭爵不是?”冯紫英忍不住摩挲着宝钗光洁圆润的小腹“太太说请人算了命说你是能生儿子的要我说生儿生女由天定为夫都喜欢说内心话为夫更喜欢女儿……” 宝钗也听闻过这种传闻说自己这位相公很是宝爱沈宜修生下的女儿今日又听闻丈夫这般说真的有些好奇:“难道相公真的不担心传宗接代延续冯家香火?” 冯紫英坦然一笑:“妹妹多虑了我怎么会担心?这能生女儿自然就能生儿子说明我和宛君身体都没问题只要我身体没问题这一门三房还有宝琴和二尤再不济还有金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哪里会生不出儿子来?不过我倒是盼着妹妹替我多生几个儿女我的性子还是轻燥放荡了一些若是和妹妹的沉静性子能综合一下那日后儿子女儿的性子也就能好得多。” 这等私密话语最是能让此时的女儿家情动倾心宝钗也不例外。 夫君希望自己多生儿女自然是对自己珍爱才是自己是嫡妻生下儿女那都是嫡子嫡女未来这二房云川伯的爵位也就能由自己儿子承袭若是能体着当爹的这般文才读书固然最好便是读不出书来也能有一个爵位作保障。 像薛家之所以没落比其他几家更快就是缺一个爵位爵位便是一个家族的底气所在。 便是王家原来也有一个县伯的爵位贾家是一门双国公史家是一门双侯唯有薛家祖上的紫薇舍人这一职这却不是爵位而只是一个官职。 祖辈一逝便烟消云散了全赖后面的保着皇商位置经营生意得法才没有被从四大家里除名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和其他三家相比。 只要自己能生下儿子那这云川侯的爵位便稳了若是能读书这爵位也能留给其他不能读书的兄弟。 二人言语温存尤甚于张敞画眉闺中情趣不足为人知。 眼见得天色放亮宝钗便欲急着起身这新婚第二日是要去给翁姑奉茶虽说公公还远在辽东但是太太和姨太太却都在宝钗自然不愿意授人以柄尤其是前面还有沈宜修这个范例。 宝钗也听说沈宜修颇得太太姨太太喜爱这种竞争从嫁入冯府第一日便会开始至死不休。 只是这一动身体便只觉疼痛难忍一跤跌回床上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赶紧招呼香菱和莺儿来伺候宝钗清洗梳理。 有香菱这个过来人来照应就要方便许多以前她曾经经历过的自然就能帮着宝钗打点安顿好这新创甚深便是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但是宝钗仍然坚持强忍着和冯紫英一道去后府为二位太太姨太太奉茶倒是让大小段氏十分欢喜尤其是看到宝钗体格姿态都觉得是能生儿子的模样。 这一番折腾下来冯紫英这才让香菱和莺儿以及蕊官好生伺候宝钗回房休息。 这边宝琴也早早过来问安却见宝钗这般模样心里自是免不了一番惶恐。 婚后第一日自然就是在家中盘桓便是再多再重要的事情那也要搁置在一边。 也难得有这样的闲暇往日一回京便是宾朋满座今日大家都能理解都不会上门来叨扰真正叫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把宝钗送回屋里好生抚慰一番之后冯紫英也才到后府的花厅去陪着母亲和姨娘说会子话这从入仕为官去了永平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了也喜得大小段氏都是眉花眼笑唏嘘不已。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利诱 “紫英你也莫要娶了薛家姐妹就冷落了长房宛君那边该过去还是要过去。”小段氏看着冯紫英雄姿英发的模样也是越看越欢喜“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趁早生下一个儿子不管是长房还是二房也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只要能生下儿子都是极好的。” 冯紫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姨娘“之前姨娘不是说最好先有嫡子么?怎么现在态度又变了?” “嫡子当然最好可宛君这才生了孩子起码一年内都得要歇着你长房那两位姨娘这一年里都陪着你在永平府怎么也不见动静?”小段氏也有些犹豫“此番宝钗和宝琴要陪着你去永平若是宝钗能早日怀孕自然最好若是宝琴先有了那也不是坏事至于其他人真的能怀上那也是缘分。” 小段氏所说的其他人其实就是指自己身边这些丫鬟们像金钏儿、香菱、云裳以及宝钗宝琴带过来的莺儿、龄官这些这些丫头。 按照规矩这些丫头们都是贴身丫头难免会在有时候要侍寝可在主母未曾生下子嗣之前一般说来都会刻意避孕只是这冯家情况特殊沈宜修倒是最先怀孕可却生了一个女儿二尤至今都没有动静现在二房这边宝钗和宝琴倒是谁怀孕都好但若是没有动静其他丫鬟们万一不小心有了身孕真的怀了孕该不该生下一男半女还真不好说。 估计这些丫鬟们现在心里也在打鼓所以小段氏才会这般说冯家确实太希望能早些有一个传承香火的子嗣了。 对于小段氏的这等话语冯紫英也不置可否。 说实话他也觉得是个难事儿真要让金钏儿或者香菱这些这些丫头先于沈宜修和宝钗她们生下一个儿子来只怕这种压力都会把金钏儿和香菱她们给压垮她们宁肯等一等等到主母先生了子嗣之后再来毫无压力的考虑这桩事儿。 “姨娘这等事情也就随缘吧宛君身体恢复挺好这边宝钗和宝琴也身子骨结实估计很快就会让母亲和姨娘心安……”冯紫英笑了笑“再说了父亲来信中也没有急着催这事儿儿子也还年轻才二十岁呢日后没准儿就能生个十个八个二女围绕母亲和姨娘膝下到时候母亲姨娘可别被缠得心烦。” 大小段氏都是笑了起来“紫英你若是真能有十个八个儿女为娘睡着都能笑醒为娘嫁入你们冯家大伯二伯都无后这压力就在为娘身上总算是冯家祖上积德有了你这个独苗就盼着能膝下弄孙说实话为娘也不计较嫡出庶出只要是咱们冯家血脉为娘都是喜欢的日后他们的出息谁又能说得清楚读书也好从军也好冯家子弟从来也没有差过没准儿就能多出几个尚书将军呢?” 大段氏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冯紫英有些动容他没想到自己母亲现在居然如此开通了这在以前可不是这样看样子沈宜修产女和薛家姐妹嫁进来都增添了母亲的信心自己先前那番话也很讨她喜欢所以才会变得这般开通了。 “母亲和姨娘放心儿子心里有数总归会让母亲姨娘满意宛君身子骨也很康健日后再生便要轻松许多至于宝钗和宝琴想必也能替母亲姨娘生下孙儿孙女让母亲姨娘绕膝承欢。”冯紫英只能一拍胸脯大包大揽了。 母子正说话间外边来通传段三爷来了。 段喜贵也是来给两个姑母问安当然更多的还是这个机会和冯紫英这个表弟说事儿。 “广州那边气候甚热不过物产倒是极为丰富南洋那边与广州往来尤为密切海通银庄广州号一经成立便大受欢迎番商尤甚我以为这海贸重心迟早要转到广州无论是宁波还是泉州只怕都要逐渐逊色于广州……” 段喜贵和冯紫英在大小段氏那里盘桓了一阵二人便问安出来段喜贵跟着冯紫英一路出来介绍着广州那边的情形。 “佛郎机人现在盘踞于吕宋吕宋盛产金银海商多有走私红毛番则坐大于满剌加据说有英吉利人近年来已开始渗入三佛齐和爪哇一带与红毛番有冲突但是总的来说还没有太大的冲突影响……” “不过南洋那边各种土邦小国众多更迭频繁许多地方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但是从现下格局来看佛郎机人虽然是外来者但是在吕宋地位日渐稳固连我们汉人在那边亦要受其统治便是有一些土邦部族不服犹有争斗但难以撼动大局;红毛番势头正盛三佛齐那边的柔佛还有爪哇这边皆为红毛番占据优势……” 段喜贵虽然去广州时间也不足两年但是却俨然成为了南洋通。 冯紫英在他去广州的时候也专门交代海通银庄广州号发展起来固然重要但是要利用海通银庄广州号广泛与南洋那边的番商建立起业务关系才是重中之重其中这里边一项重要职责就是要利用海通银庄在大周境内的辐射力和影响力尽可能把这些番商都绑在海通银庄上同时要积极借助这些海商番商的人脉和情报网络了解南洋地区的各种情报信息包括海图、气候、物产、人口、各部族势力之间的关系以及一些重要人物的基本情况都要逐一进行收集建档以备后用。 对于自己这位表弟的许多想法和意图虽然段喜贵有些是不明白有些是觉得大可不必有些则是不以为然但是看看自己这位表弟这几年里的发展格局段喜贵就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不能以道理计所以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 “苏禄那边情况如何?”这是冯紫英很关心的一件事情。 “不太好佛郎机人正在蚕食但苏禄人抵抗很顽强另外渤泥原本也在南边有些动作但是具体情形如何因为时间太短缺乏更多的消息所以也不好说。” 段喜贵摇头冯紫英也有些遗憾但是他清楚段喜贵能在短短两年间做到如此局面已经非常难得了。 对于南洋那边的情况虽然从前明到大周都一直有海商通南洋和流民下南洋的传统但是更多地还是零散性的而且地方官府对于和南洋那边的联系一直是持抵触和反对态度因为他们担心更多的流民会往南洋跑造成人口大量流失。 虽然一旦遭遇灾年流民让地方官员寝食难安但是你要让他们主动放任这些流民跑南洋他们又坚决反对担心这是流失人口会遭到朝廷的惩处所以这种矛盾心态使得地方官府更像是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掩耳盗铃。 “表哥做得很不错了日后南洋可能会是朝廷重点开拓的一个方向南洋的物产正好可以和我们中原互补而且我也一直不认为大周子民走出去是坏事儿南洋本来就多为无主之地若是大周子民能在那里站稳脚跟未尝不算是大周的开疆拓土便是朝廷也当予以奖赏……” 冯紫英的话让段喜贵眼睛一亮“铿哥儿那朝廷可有明确的政策谕令来处理此类情形?若是三五百人占据一地来献土投效有何奖赏?” “朝廷的确有一些想法但是要落实到具体的政策上却还要一个过程而且你也知道现在朝廷心思还不在这上边儿西南战局不顺朝廷财力不足加上东海上还有倭寇袭扰辽东蒙古人和建州女真都还蠢蠢欲动哪里都不安泰还得要让朝廷有喘息之机才行缓过这几年朝廷的心思就能放在这些事务上来。”冯紫英很是笃定地道:“若是表兄也想藉此机会搏个功名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铿哥儿我可是对你的话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信任啊。”段喜贵喜滋滋地道:“其他不敢说但是我知道南洋那边若是要献土投效博功名我想这却不是问题……” “呃表兄那也是有规矩的你不能随便找几个人带张地图然后芝麻大一个岛子也来糊弄朝廷别把朝廷当傻子那户部也是派人查看了解根据情况来的举个简单例子若是表兄你能发现像东番那样大一片土地来献土投效那我可以保证日后肯定一个公侯是铁定跑不掉的。” 冯紫英笑眯眯地道。 段喜贵双目放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们这种读书不成打仗不会的商贾人家要想搏功名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无疑就是天上掉馅饼但是像东番那样大的土地段喜贵也知道哪怕南洋再大只怕也是可遇不可求但这毕竟有了一份希望哪怕小一些得个虚名将军那也是一样能传家遗世泽被后人的在他这个情形银子已经不是太重要缺的就是功名爵位。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晴雯的妙答 段喜贵很知趣说了一番话之后便主动告辞离开了。 今儿个是表弟的新婚之日他可不会来惹人厌。 冯紫英便拐到东边长房那边先去看了看女儿免不了要被沈宜修戏谑打趣一番。 冯紫英脸皮够厚既然要娶三房这等城府心胸自然要修炼出来。 好在沈宜修也是颇知分寸的人也只是戏说几句便没有多说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只怕是有了几分压力。 薛氏双姝的嫁入难免会分走自己的一部分心思和关爱这一点冯紫英在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如何尽可能的避免或者淡化这种感觉主要还得要看自己如何来应对一句话还得苦自己但无论如何这种变化都会出现现在才两房再等一两年等到黛玉嫁过来那就更不可避免。 好在现在沈宜修生了女儿大部分心思都还要放在哺育女儿身上所以还不会太明显但是等到自己重返永平府却还是带着薛氏双姝而去只怕这种独守空闺的滋味就会慢慢浸润心房那种感觉就会渐渐浓烈起来了。 “夫君宝妹妹和琴妹妹她们对那边府邸可还满意?”府邸是沈宜修选的然后安排了重新修缮装饰沈宜修也很尽心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放心后来宝钗便安排了莺儿过来看了一圈也很满意。 “怎么会不满意?”冯紫英笑了笑“宝钗宝琴都不是挑剔之人虽说咱们这府邸没法和荣国府的大观园比但胜在紧凑而且也不像荣国府里那么人多手杂宝钗和宝琴带过来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二十人加上咱们府里替她们安排的也不过三五十人罢了哪里比得上荣国府那边光是大观园里就有一二百人忙乎……” 说到这里冯紫英也不由得对这个时代的劳动效率大为唏嘘。 先前觉得这荣国府男女老少上千人怎么都想不明白这要算主子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二十人怎么会需要这么多下人仆役? 但看看宝玉光是大小丫鬟就是十几个如果再加上直接为其服务的长随、婆子、仆从只怕立即就要超过三十人可这还没有算其可能附带衍生开来的各种关联人比如各色管家、库房、花匠、洗衣婆子、打扫管理园子道路的仆妇、各色帮补维修的匠人厨房的伙夫、杂役这林林总总算下来人数自然就迅速膨胀起来了。 这个年代由于生产力低下生产和劳动工具也落后各种事务自然就需要更多的人来操作加上本身作为人上人的贵族武勋们讲求排面自然要求更多的下人来侍候这些人一增多那也就意味着同样需要更多的人来为这些人提供服务。 所以原来冯紫英也曾想过尽量精简人手自己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来侍候但是真正融入在这个世界中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简单。 一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习惯了骤然要轮到自己身上自力更生还真有些不习惯由奢入俭难马上就能体会到。 二来这个世界劳动力不但不缺而且称得上泛滥大家都在为谋一口食而奔波多一些人在府上做事儿冯家承受得起也算是给这些人背后的家庭一个更好待遇这不是坏事儿。 “相公那宝钗妹妹和宝琴妹妹不会觉得咱们家比贾府寒碜吧?”沈宜修有些孩子气般地问了一句但这种口吻更像是以长房迎纳外人进府的感觉或许沈宜修没有感觉到但是冯紫英却觉得只怕宝钗宝琴听见这话心里就会有些想法了。 不过此时冯紫英自然不会去煞风景摇摇头温言笑道:“大观园那是贵妃省亲所修如何能比?听说那是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我倒是觉得有些太过于奢靡浪费了但贵妃省亲也不知道几年能有一回所以闲置在那里的确浪费让姑娘们去住着添些人气免得荒凉废置了也是好事不过咱们冯家却没法那般……” 沈宜修久闻大观园的奢靡华丽忍不住有些向往道:“相公这般一说妾身倒还真有些好奇那大观园有何等富丽堂皇了听晴雯以及香菱她们都说那里是一等一的好去处便是宝钗妹妹和林妹妹来也提及到了里边的好处……” 沈宜修毕竟也还是一个刚二十的女孩子对于这等地方好奇神往也在情理之中冯紫英也觉得正常。 “嗯日后等到宛君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为夫便带宛君去大观园一游虽说奢靡过甚但是的确是一个好去处将江南的精巧柔美和北地的堂皇大气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贾家的确是下了血本的。” “嗯妾身倒不是羡慕只是有些好奇这京师城气候和江南是不一样的能把江南那边胜景移植到这边来难免会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水土不服可听大家这么一说都说这大观园做到了和谐一体所以妾身才感兴趣。” 沈宜修的解释倒是让冯紫英哑然失笑这是深怕自己说她喜好奢靡好高骛远了不过他倒是对自己妻子的性子很了解不是那种人女儿家向往美好事物也是正常的无可厚非。 “不过相公说的也是贾家这么做可以咱们冯家不一样还是需要谨慎一些便是能建造这等园子也不宜如此。”沈宜修最后还专门补充了一句。 对沈宜修的谨言慎行冯紫英非常满意。 冯家随着自己娶了两房整个府邸内外人手都在不断膨胀而母亲和姨娘随着年龄增长也势必要慢慢交班给沈宜修和薛宝钗她们这青年一辈自己在外边儿打拼这内院是万万出不得事儿好在沈宜修让人放心薛宝钗也应该是个精细沉稳性子都足以让人心安。 “嗯宛君你这性子倒是和宝钗有些相似呢。”冯紫英若有所指看似随意的提了一句。 “哦?”沈宜修也若有所思莞尔一笑“难道相公不喜欢么?” “喜欢啊就觉得宝钗和你也许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冯紫英意味深长“我也相信宛君你和宝钗能相处融洽……” 沈宜修陡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更是明媚动人“相公这是在提醒妾身别欺负宝钗妹妹么?还是对妾身不放心?” “怎么会呢?宝钗还在我面前说沈家姐姐如何如何言语里也是艳羡不已所以我才会觉得你们俩似乎性子很相投。”冯紫英深看了沈宜修一眼。 “是么?我倒是听晴雯说宝钗妹妹在荣国府里似乎和每个姑娘都能相处融洽但是却也没有关系特别密切的是不是也秉承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风格呢?”沈宜修微微歪头俏皮地问道:“或者相公也希望妾身也如此?” 没想到晴雯倒是看得如此透彻而沈宜修也能明悟其中道理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宛君你是长房大妇性子相投者走得亲近一些没谁能说什么其他保持淡然也好融洽相处也好我相信宛君你有足够的智慧来处理……” 沈宜修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了相公妾身明白相公的心意我也相信宝钗妹妹一样能明悟相公就不用担心这些了宝钗妹妹和妾身都明晓其中道理其实之前我们就……” 沈宜修没再说下去但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咦你们瞒着我早就有默契?” “相公妾身可没说。”沈宜修小儿女模样的眨了眨眼睛“再说了相公不也乐见其成么?” 冯紫英摇了摇头起身“我算是明白了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相公明白就好不过今日是宝钗和宝琴她们的大喜日子相公还是赶紧过去吧妾身可不愿意招她们俩的埋怨……” 待到冯紫英离开沈宜修才幽幽一叹她固然想要和睦相处只是有些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长房和二房各属一家各自也有各自的想法和利益甚至有些东西可以礼让一步但有些东西却不能退让相公在军国大事上清醒这等家中内闱之事却未必明了了尤其是女人之间的纠葛纷争很多时候都不是能以道理计的便是自己不愿意也可能由不得自己。 正在琢磨间晴雯走了进来:“奶奶我听太太身边明琅在说姨太太怕是有意等到几日后就要和奶奶与二房那边商计把府里许多事情按照长房、二房和三房做一个划分奶奶心里怕也要有一个计较。” “唔晴雯你说我们有必要和二房太多计较这些么?”沈宜修话语里多了几分玩味“要说虽然各分几房但真算起来其实都还是相公一脉过于计较我觉得反为不美相公以前也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兴许这个时候很应景退一步开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晴雯咀嚼了一番这两句话脸上露出迟疑之色“相公不是专门对奶奶说的吧?” “不不当然不是是另外的事儿我偶尔听得觉得很有禅味。”沈宜修摇头。 “奶奶那奴婢也听得爷说过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晴雯脸颊微红有些忸怩“不知道奶奶觉得这话合适不合适?” 沈宜修目瞪口呆。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小情趣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沈宜修和晴雯这对主仆之间还会有一番言语机锋的交流。 虽然两人这主仆关系甚密几乎无话不谈但是很显然晴雯对自家主母现在的态度不太认同。 在晴雯看来薛家姊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冯家二房无数人盯着看着京中多少高门大户女子想要嫁进冯家最后却被没落如斯的薛家拔得薛宝钗的心机深沉不言而喻。 而她更听闻薛宝琴在荣国府里大不简单本人不但文才诗赋不弱而且走南闯北见识更广这恰恰是冯大爷最欣赏的那一类而且还能迅速就得到贾府里老祖宗垂青让太太收回干女儿这份手段端见不凡。 晴雯从来不认为薛家门楣配得上当下冯家也不认为薛宝钗单凭她的美色就能让冯紫英怦然心动冯大爷也还不至于那么浅薄。 在她看来那就是薛宝钗用心计手腕魅惑住了冯大爷才能让其入彀甚至那薛宝琴更是迅速在被梅家退婚之后火速就作为媵来陪嫁二房这一手相当厉害一下子就让薛氏双姝对自家主母威胁大大增强毕竟长房这边二尤是没什么威胁性帮不上多少忙自己倒是颇招大爷喜欢可惜身份又太卑贱了一些所以这薛氏双姝的联手对长房自然就构成了很大压力。 此番自家奶奶又没能生下一个儿子替冯家延续香火肯定府里太太她们会把关注点转移到刚嫁过来的薛家姊妹身上若是被薛家姐妹先生下儿子只怕长房和自家奶奶在府里的地位就都会受到很大影响了。 “妹妹在作诗?”冯紫英踏入宝琴的东跨院时却见宝琴正在挥毫泼墨一气呵成颇为惊讶。 “相公来了。”见冯紫英进来宝琴赶紧放下笔福了一福冯紫英以手扶肘“哪来这么客气既然都叫相公了还这么客气岂不显得生分了?” 宝琴玉颊微红美眸流盼抿嘴细声道:“相公说得是。” “这诗是妹妹所作?”冯紫英仔细察看这宝琴的笔力上中但是这首诗却文风清冽颇有昂扬脱俗之气。 “小妹先来无事所作今日便写出来……”宝琴也不忸怩“入不得相公法眼。” “呵呵妹妹这是取笑我么?”冯紫英哈哈大笑“京师城上下都知道我不喜铭赋不擅诗文这诗词一道我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是估计顶多也就是秀才把式。” 冯紫英的话让宝琴和一旁侍候的龄官都是忍俊不禁堂堂小冯修撰却说自己不通诗赋而且大家都还认可的情况下却没人敢说他无才这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冯紫英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女儿竟奢华。闲庭曲栏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又是一首咏梅的水准不差冯紫英点点头:“妹妹好诗才。” “能得誉满京师的小冯修撰的夸赞小妹也是心满意足了。”宝琴也是笑意盈面无论如何能达到相公的夸赞不管是真心还是捧场都都是一番心意。 “哟妹妹也会调侃起为夫来了?”冯紫英很喜欢宝琴的豪迈中不乏精明这些方面她和探春、湘云有些相似但是探春却更坦荡豁达湘云则更直爽通透她则多了几分机敏应该说春华秋实不分轩轾。 “也不算是调侃吧半真半假真的是相公本身就是誉满京师至于说诗赋小道对于寻常士人来说自然觉得诗比天大但对于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相公来说那真的就无足挂齿了。” 宝琴的话更让冯紫英见识到她的慧黠睿智或许这丫头心思的确多了一些但是冯紫英能理解。 自己这种家庭未来后院更是三房并立沈宜修也好宝钗也好还有日后的黛玉也好哪一个文章才华、家世门楣、气质姿容都是出类拔萃的这肯定会给宝琴很大的压力而且日后自己府中保不准还会有新人进来所以她很有危机感。 宝琴被梅家退亲之后这方面尤为敏感又是以媵的身份进门所以渴望在冯家中能够与包括宝钗在内的其他三人比肩的心思重了一些也无伤大雅而且以宝琴的智慧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底线冯紫英也相信宝琴会把握好这种尺度。 某种角度上来说自己未尝不喜欢这样一种有一些争宠味道的竞争对抗也算是内闱里的一种小情趣甚至是小确幸。 “多谢妹妹的鼓励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咱们士人每个阶段的终极目标为夫自然也不例外但实际上四个层面并不矛盾为夫修身齐家正在努力治国平天下则是刚刚踏入门槛也希望能不负君恩不负苍生为大周天下和黎民百姓做一些事情倒是家中之事只怕为夫怕没有太多精力来管孝顺母亲姨娘管理冯家营生还有府内内务这些日后就要交托给宛君、宝钗和妹妹你们几个了。” 冯紫英豪情壮志让宝琴心中情意涌荡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所嫁的男人是顶天立地为世人所景仰的大英雄大豪杰? 相公现在虽然距离那些载入史册的大英雄大豪杰还以一定距离但是天纵英才少年俊彦士子翘楚却是绝对当得起了嫁这样的人便是为媵妾也远胜于嫁那等庸碌混世的俗人为嫡妻大妇! 这个时候宝琴越发意识到自己果断同意堂姐的建议宁肯为媵也要嫁给冯紫英的英明事实上她都感觉到了后来自己堂姐未必没有几分后悔之意不过那个时候婚事已定称得上木已成舟不可能再反悔了堂姐也从未表露什么了。 尤其是冯紫英话里话外把自己和沈宜修、堂姐她们俩并列也是对自己一种尊重和认可这更让宝琴心甜如蜜。 美好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冯紫英就在宝琴的房中闲谈趣说说些京中逸闻趣事而宝琴也对冯紫英在永平府的种种政务很感兴趣这一问一答间不知不觉便到了饭点儿冯紫英自然就要和宝琴一道去宝钗那边。 宝钗新创甚深便是行走都还有些蹒跚满面娇羞之余也让宝琴心中有些忐忑。 她比堂姐还要小两岁多甚至比黛玉、探春都还小她是四月间的生日和宝玉同日满了十六了在这个时代固然是已经是再合适不过的成亲年龄但见到大自己两岁多堂姐这般情形难免也有些担心。 用完午饭之后冯紫英在关心了宝钗一阵之后就把空间留给了宝钗宝琴两姊妹。 他也知道宝钗多半还要教导宝琴一番虽然这等大家族里女子出嫁都自有一番指导夫妻敦伦的规矩但毕竟姊妹间尤其是共侍一夫这种情形肯定更好沟通交流。 午后的冬日暖阳晒在身上格外舒服冯紫英步出院子才意识到这冯府的确比起荣国府的差距太大了一些。 人家幅员面积根本不是冯家能比的那大观园要算下来估计得有整个冯府的十来个那么大这就是老牌武勋的底蕴。 冯家也是这几年开始定居京师才开始陆续添购周围的宅邸用着扩建但是时日尚短像宝钗这边嫁进来的宅邸就是新购之后加以修缮和添建的占地也不过十来亩加上冯府这边老宅算下来不过三十来亩。 可人家荣国府那边单单是大观园冯紫英估摸着面积就要超过两百亩加上荣国府老宅这边这整个荣国府起码在三百亩左右而宁国府小一些规模也能有一百来亩哪像冯府这边所以每一次去了荣国府回来冯紫英都觉得这边儿委实逼仄了一些。 冯紫英一边走也在一边考虑这宝钗宝琴嫁进来之后整个冯府大了不少但在京师城里边依然算是比较俭省的了。 便是齐永泰这般以节俭闻名的宅邸也有二十余亩而且齐永泰家中只有一妻一妾在京中大臣中算是十分罕见的了一个庶出子尚未婚配跟在身边另外两个嫡子均已成家一个是举人出身在南京刑部一个是捐官出身在顺天府良乡县担任主簿。 相比之下乔应甲的府邸就要豪奢许多他的府邸占地超过七十亩但是他有一妻五妾膝下更是四子三女三女均已出嫁四子中也有三子成亲均跟在他身边。 但这些文臣的宅邸和武勋们的府邸相对都算是节制的所以冯家看起来才有些另类。 冯家老宅这边就把原来买的那一处宅子打通并成一块儿然后重新进行了整修和添置分成了前府和后府后府是自己母亲和姨娘她们现在居住的地方而前府则是自己和沈宜修、二尤居住所在。 走了一圈儿这午后太阳让人顿时多了几分困倦昨晚辛勤耕耘今晚还要再接再厉冯紫英索性就径直回了自己那边书房好生休整厉兵秣马养精蓄锐今晚还要有一番鏖战。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超级隐患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冯紫英甚至很有点儿干脆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憩一番的冲动反正这也是假期自我放松一下也免得这神经绷得太紧太过辛苦。 只不过往往都是你越想轻松你就越得不到轻松还没等他拿定主意起床不起床书房外就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听这种脚步声冯紫英就知道准没好事儿而能够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的几乎脱不了兵部。 不出所料宝祥气喘吁吁跑进来通报兵部左侍郎召集自己立即去兵部公廨商讨军务。 明知道自己是新婚燕尔却还来大煞风景冯紫英估摸着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也不会来找自己但找自己又如何? 自己又不是神仙也不可能撒豆成兵也顶多出点儿主意。 哪里出漏子那也是朝廷自身的问题很多问题其实大家都清楚迟早要出但是却没有能力解决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最紧急哪里就先填补应付着。 听得冯紫英要出门宝钗和宝琴都跟了出来。 “没事儿兵部柴大人相招我也不好不去若是其他人我也可以推了但这兵部之事多半是牵扯到边地军务或者西南战局为夫虽然是永平府同知但首先是朝廷命官为朝廷分忧效命也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啊。” 宝钗和宝琴听得是兵部左侍郎紧急相招自然也明白肯定是紧急军务而且首先就想到自己丈夫这无疑是一种荣耀哪怕丈夫不在其位仍然一副丹心在胸义无反顾这让二女也是骄傲之余也是与有荣焉。 “公务要紧相公只管去妾身和宝琴就在家中等候夫君想必柴大人也能体贴相公难处今日可是宝琴的吉期相公可莫要忘了……” 前面半句宝钗倒是说得字正腔圆这后半句难免就有些戏谑味道了冯紫英自然是脸皮厚毫不在乎而宝琴却被宝钗调戏得面带红晕美眸含情只能死死揽住姐姐的胳膊摇动。 这一摇便牵动宝钗不便之处宝钗也是吸了一口凉气倒是让冯紫英忍俊不禁:“妹妹还是赶紧回房歇着吧为夫好歹还是在假期中这义务帮忙也算是够意思了不会耽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为夫和宝琴还没有金风玉露一相逢呢……” 秦观的词儿被冯紫英在这个时候用出来难免就有些露骨了再说这都是一家人宝琴也被羞得举袖掩面跺脚嗔怒不已。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话有点儿过了赶紧收敛回来:“嗯两位妹妹赶紧回房吧为夫会尽快回来……” 一边说冯紫英一边溜之大吉丢下宝钗和宝琴二女以及莺儿和龄官两个丫头。 “姐姐你说相公不擅诗词为何对秦观的诗词却又如此熟悉我听闻相公在青檀书院和恩荣宴上也屡有佳句但他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所作……” 宝琴看待冯紫英消失的背景这才刚下遮面的广袖扶着宝钗问道。 “十多年苦读岂有不通诗赋的进士翰林?相公的座师可是齐阁老!”宝钗倒是十分笃定“无外乎就是相公更擅长时政策论加之觉得这诗赋于军国大事无益所以不肯多花心思在上边罢了否则以相公的才华岂有不精擅之理?” “姐姐说得是相公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没有必要在这上边花太多心思偶有佳句便足以服众了。”宝琴也很赞同“天下苍生命运也绝非几首诗赋所能改变还是要靠国策政略才能实现……” 经历了梅家退婚之后她对那等迂腐士人更是厌恶而且对比一下那梅翰林现在也不过是顺天府的五品治中而自己要嫁的也不过是其庶子现在自己虽然是为媵但是却也是给同为正五品的冯紫英为媵而起谁都知道冯紫英的仕途前程不知道比梅之烨光明多少这还不说其庶子本身就是一个庸碌之辈。 若是相公日后真的能入阁拜相那到时候无数人都会知晓自己的选择会是多么明智正确。 冯紫英乘车抵达兵部公廨。 兵部公廨和宗人府遥遥相对都紧靠着东长安街右边就是銮驾库再往又就是冯紫英最早的工作地点——翰林院了。 这一片正对着社稷坛和太庙挤在大时雍坊和南熏坊之间的区域基本上都是大周各部门所在五军都督府、太常寺、通政使司、龙禁尉、旗房、除了刑部的六部中其他五部还有鸿胪寺、钦天监、宗人府、銮驾库、御药库、太医院、上林苑监、翰林院、詹事府都云集在这里。 兵部公廨其实并不算大除了两边是四司的办公区外中间的正殿花厅和紧邻的两排房子才是诸位尚书、侍郎一些所属吏员办公所在。 相较于上一次来兵部时的紧张气氛这一次来虽然也看到人来人往但是从来往官员们的表情倒看不出多少焦急惶恐之色冯紫英心中也踏实许多。 迎头碰上了王应熊倒是让冯紫英颇为喜悦:“非熊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日都没见着你……” 王应熊先道了歉然后才道:“昨晚才回京没来记得及赶上你的喜事今日一早就被诸位大人叫来商讨军情你恐怕还不知道水西安家好像也在和杨应龙勾勾搭搭加上永顺奢家这场叛乱只怕要波及到云贵川和湖广四省了。” 虽然在预料之中冯紫英心中还是一沉昨日练国事和杨嗣昌就抽时间和自己简单提及此事当时只是担心水西安家会掺和进来现在却是落实了。 水西安家实力不比播州杨家逊色一旦安家也卷进来整个贵州就危险了贵州在前明时代才开始改土归流本身局面就很复杂流土之地交错如果贵州一旦乱了那势必波及到整个川南和湖广西部那就麻烦大了。 这三家只是西南土司中实力最强的几家而其他小的土司更是多如牛毛他们更多的是看这些大土司们的态度一旦大周不能表现出压制得住这些大土司的实力这些小土司们就会立即转向倒向这些大土司们。 “这在预料之中张大人和柴大人都应该有准备。”冯紫英安慰了一下王应熊王应熊是重庆人一旦这三大土司都参与叛乱只怕重庆就危险了。 “不仅止于此。”王应熊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似乎在斟酌什么。 “怎么了非熊?难道对我还有什么隐瞒不成?”冯紫英假作不悦地道。 “紫英我此次去西南跑了不少地方楚材兄、孙大人以及杨文弱老爹那边我都去看了脚下都磨起了厚厚的茧子也了解到很多在京师城里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所以回来也向尚书侍郎和几位郎中作了汇报。” 王应熊沉着脸摇了摇头:“以前在家乡生活这么多年却从未感觉到有如此复杂现在才感觉到土司治下的百姓苦不堪言而流官治下一样民不聊生原来还是有些误解这一趟之后……当地的百姓尤其是那些苗瑶对朝廷毫无忠心可言甚至是极端敌视和仇恨……” 冯紫英明白王应熊话语里的意思那就是朝廷在西南这边的治理是比较糟糕甚至是失败的这些西南叛乱土司很大程度也是朝廷在这一区域管治无能统治失败的结果如果朝廷不能打赢这一战日后云贵又有可能变成像前明时代的旧港、八百大甸、大古剌这些羁縻宣慰司一般逐渐失去控制力。 “这不奇怪本身改土归流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时机成熟才能推动若是不成熟强行推动反而要造成混乱。” 冯紫英倒是对这个问题看得很开只有当大周的农业和工商业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对这些边陲地区的少数民族区域形成了碾压式的差距他们才会逐渐被这些先进发达的经济模式和商贸往来所吸引进而接受这些先进科学的东西。 “可现在乱势已成西南这场大乱是不可避免了若是朝廷打输这一仗……” 王应熊的颓丧让冯紫英很惊讶对方不像是遭遇挫折就轻易言退的性子才是“非熊你这是怎么了?再说大乱无外乎就是时间拖长一些朝廷付出大一些罢了难道你还不信朝廷拿不下这些乌合之众不成?” “乌合之众?未必啊紫英。”王应熊摇摇头迟疑半晌他才压低声音:“我怀疑登莱军是在刻意避战甚至和这些土司有某种默契!” 一石激起千重浪饶是冯紫英沉稳也被这一句话弄得心神大乱:“非熊你可有证据?!这可不能妄言!” “当然没有若是有我早就向二位大人禀报了。”王应熊狠狠地道:“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觉得登莱军表现太诡异但是那些情形如果你要找理由来解释也说得过去可那未免太多巧合了。” 这种糟糕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冯紫英晚间返回家中看到宝钗和宝琴两张姣靥才算是稍稍好转。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竞争从现在开始 看见丈夫脸色不渝宝钗和宝琴就知道肯定丈夫去遇上了烦心之事都很知趣地没有多言只是替丈夫脱下外袍自然有莺儿和龄官送来热水洗手送来鞋子换下。 这兵部之事要说也和丈夫没太大关系才是若真的是永平府涉及到军务的事情丈夫恐怕早就会有准备不会在兵部相招时还一无所知宝钗和宝琴都对丈夫有这个信心所以丈夫操心的事情多半还是国事。 这种自豪感对于宝钗宝琴姐妹来说也是以前从未体味到的以往薛家往来都不过是商贾人家便是有些身份的也不过是往日世交的武勋而且大多都是没落家族像王家和贾家都算是很不错的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真正是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接触交际的基本上都是朝廷官员而且许多甚至都是三四品的重臣。 别说薛家就算是贾家这样的家族平时想要接触到六部侍郎这样的人物根本是想都别想。 像贾政这样的工部员外郎看上去也还像那么一回事但是尚书侍郎这些人却根本没把你这种非科举出身的官员看上眼平素连话都懒得和你多说便是一个司里的同僚也都是言语中带着不言而喻的自傲。 人家最起码都是举人出身哪里看得上你这等连秀才未曾考过的武勋子弟? 冯紫英的确有些心烦意乱。 半日的商议并没有取得多少成果三大土司联手之势越发明显这势必吸引到更多的中小土司们加入进来现在不仅仅是四川和湖广都受到威胁更关键的是贵州局面就相当严峻了而一旦贵州真的沦陷云南必定难保整个西南就要陷入死局中朝廷纵然最后能够收复那付出的代价恐怕要比宁夏叛乱大十倍现在的大周还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这都还在其次关键是王子腾的心怀叵测才是最让人揪心的。 如果王子腾真的在其中与这些土司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这就意味着牛继宗他们这些实力武勋已经和义忠亲王有了某些默契甚至是勾结起来了那也意味着义忠亲王已经不满足于现状要开始着手搞事了再联想到原来在京一直与义忠亲王走得很近的汤宾尹近期在金陵十分活跃而贾敬“病死”不得不让人心中焦虑。 冯紫英不清楚龙禁尉在其中觉察到异常没有但作为一直对义忠亲王和太上皇十分警惕的永隆帝不可能毫无觉察哪怕是他近期身体不佳精力不济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懈怠。 朝务上永隆帝都可以懈怠甚至放手给内阁六部去反正无论如何折腾这都还是他张慎一脉的天下日后皇权要和相权争斗自然也有手段办法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他这一脉的皇位延续。 义忠亲王和永隆帝的相斗得便宜的只会是西南土司和边外的这些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甚至还有海上的倭人但是对于义忠亲王和永隆帝来说他们之间的争斗更是决定着双方这一脉的存亡无论是谁都无法退让。 这两兄弟的博弈还取决于一直处于静默无声的太上皇。 因为京师城中的京营一直是太上皇控制着的但是随着京营八万大军在三屯营的惨败六万人被俘虏直接让京师城中的军事力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陈继先的五军营受到了较大削弱一直被认为是太上皇一系人马的神机营全军覆灭而忠于永隆帝的神枢营却是丝毫未损这种力量的消涨变化让永隆帝第一次在京师城内占据了主导地位尤其是在重建神机营之后永隆帝掌握的军事力量还会进一步提升到那时候无论是陈继先的五军营是否效忠永隆帝都已经不重要了。 冯紫英不相信太上皇和义忠亲王看不到这一点或许太上皇只能在两个儿子中采取鸵鸟政策不闻不问也不偏向哪一边但是义忠亲王肯定不会坐视这种情形的发生。 所以也许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义忠亲王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进一步拉拢这些实力武勋做一些小动作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这样做义忠亲王打算如何?难道真的准备南逃江南来一个划江而治?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不由得有些警惕如果真的出现这种局面还真的非常危险江南一旦被义忠亲王所控制断绝对京师乃至九边的补给那立即就会天下大乱。 只是这等事情却又不是一时半刻能拿出解决方略的更重要的是如果主动掺和其中其后果更是很难预判现在双方都数投鼠忌器所以永隆帝才会努力增强自己的砝码而义忠亲王则是各路布局都在积蓄力量等待最合适的时候出现。 冯紫英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就能够有扭转乾坤的力量现在他手中真正能够动员兵发挥作用的力量和资源都还远远不够哪怕拉上自己老爹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局面对自己会更有利所以他宁肯拖下去赢得时间赢得主动这个主动是指自己和冯家的主动而非永隆帝或者义忠亲王的主动。 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有了一大家子人了不可能再像临清民变时那样无所顾忌的想干就干现在他有了两房妻室还有一房待娶另外还有媵妾甚至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冯栖梧他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一旦押错注失败那就会牵连到整个家族家庭他需要对自己身后的这一大家子人负责了。 千万不要小瞧这个时代人的智慧或许他们在科学技术和眼界见识上无法和自己这个穿越者相比但是论官场权谋和手腕手段却不会弱于任何人。 莲子银耳羹端上来热烫而香气四溢冯紫英吹了一口这才舒服的慢慢品尝。 “相公的事儿办得不太顺心?”宝钗坐在一旁宝琴紧挨着宝钗小声问道。 “不算是我的事儿我就是去旁听顺带给点儿建议但是这种事情便是知晓又能如何?”冯紫英有些意兴萧索地摇摇头:“西南战局不利朝廷预估不足似乎有点儿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的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宝钗和宝琴都不是那等对外界事务一无所知的女子尤其是宝琴更是对外边儿时政格外关注她知道长房沈氏是官宦出身在这方面自然有优势所以要想抹平和长房那边的差距那么各方面都应当要花心思。 “朝廷不是派了很多大军去么?舅舅的登莱军还听说西边儿边军也去了还有湖广四川本地的军队那么大规模那边不就是一些土司军队么还战局不利?” 宝琴的问话让冯紫英颇为惊奇登莱军也就罢了还知道固原军也去了这《今日新闻》虽然也刊载过邸报但是言之不多没想到宝琴居然注意到了。 面对冯紫英惊讶中略带欣赏的目光宝琴更兴奋她知道自己又在相公心目中获得了加分。 宝钗一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很清楚宝琴的心思甚至宝琴也没有对她避讳过直截了当地说未来两年在林黛玉嫁入冯府之前姐妹俩的竞争对手就是长房的沈宜修。 虽然宝钗对宝琴的这种咄咄逼人之势不太认同但是她也承认就目前来说二房要想站稳脚跟和长房平起平坐就必须要立足自身的优势。 姐妹同嫁是一大优势但是家世门楣却是一大劣势现在沈宜修生了一个女儿这是优势但是短时间内没法再怀孕这又是二房的机会。 与此同时沈宜修因为官宦出身尤其是其父还是四品大员在很多方面必定与相公有共同话题和语言那么弥补这方面的劣势就势在必行了所以宝琴才会主动在这上面要挑起话题就是要向冯紫英证明自己在这方面并不逊于沈宜修。 “看不出妹妹在这方面还有些见识啊。”冯紫英表扬了一句“朝廷的力量肯定不是土司能比的但是地理环境、气候以及分散广大的区域都束缚了朝廷用兵的手脚一句话就像是大人和一个小孩子搏斗看似大人可以轻而易举击败小孩子但是小孩子选择了逼仄的环境下大人甚至被绑住了半边手脚这种情形就不好说就看朝廷什么时候能挣脱束缚了。” 宝琴嫣然一笑“那相公的意思是朝廷最终还是要获得胜利?” 冯紫英欣然点头:“当然。” “那相公又何必多虑?战事无论如何迁延朝廷都会打下去朝廷边军不是号称精锐么?一支不够那就两支两支不够就三支总归要打赢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朝廷如何取信于民立威于民?而朝廷是断断不能失了威信的。”宝琴语气肯定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冯紫英忍不住给宝琴点了一个赞这丫头的判断和认知还真的比一些朝廷官员还强许多起码比那些这个时候就盼着招安的官员们强。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天赐 宝钗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宝琴表现出来的气势看似是针对长房的但是她作为一个媵照理说这种挑大梁的事情应该是自己这个嫡妻大妇来做才对但是宝琴却有点儿先拔头筹的感觉了。 宝钗自然不能说宝琴做得不对之前她和宝琴就有默契对长房那边儿的竞争要不动声色多管齐下发挥各自的长处但现在看来宝琴准备得更充分甚至连自己都有些没意识到。 “宝琴所言甚是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打仗用兵其实就是打后勤补给归根到底就是打银子但现在朝廷财力匮乏应对九边之需都捉襟见肘西南战事糜烂的话不知道内阁和户部又要有多少人睡不着觉了。”冯紫英简单解释了一句:“如果宝琴你算一算元熙三十九年到现在永隆八年这十年间咱们京师、扬州、武昌这三府粮价涨了多少就知道这打仗说易行难没有足够的银子根本打不起……” 宝琴眼睛一亮“相公的意思是今年粮价还会大涨就是因为西南战局的不利?” 冯紫英一愣哑然失笑这丫头的思维果然机敏做生意的嗅觉也足够一下子就想到了粮食价格而薛家在金陵和苏州都是有田庄和粮铺的。 想了一想冯紫英才慢慢道:“西南战局哪怕顺利也不是三五个月能解决的这也就意味着起码在明年夏收之际战事不会解决湖广粮价势必受到影响而湖广粮价牵动整个大周粮价所以涨势肯定是有的但如果战局不利可能就会迁延到明年底甚至到后年那意味着湖广、四川这两处粮食产地都会被波及粮价一波大涨是不可避免……” “那相公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行收购粮食囤积起来……”宝琴咬着嘴唇眼睛晶亮。 宝钗心中一松她知道冯紫英肯定不喜欢这种囤积居奇的做法宝琴这样做只怕会适得其反。 果不其然冯紫英微微蹙眉显然宝琴的这种做法让他不太满意虽然他也承认这种事情薛家不做其他做这行营生的也会去做甚至做得更出格但感情上她他还是不乐意见到尤其是自己的女人但薛家是商贾人家这等赚钱营生当然不愿意放过。 “宝琴这等营生有伤德誉冯家是肯定不会去做的薛家若是要做也不宜太过大张旗鼓……”冯紫英淡淡地道。 “相公误会了冯家的确不合适但薛家做这等营生也不完全是图利薛家既然进了京师城也希望能在京师城留下一个好名声小妹的意思是不妨先囤粮到最后如果京师城中粮价涨太高我们可以平价出售压一压粮价也可以拿出部分粮食来赈济贫苦人家大不了不赚这几个银子有时候名声比银子更重要尤其是在这京师城首善之地……” 宝琴笑意盈面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看好。 冯紫英也没料到宝琴居然有如此深远的考虑对宝琴印象更好了几分点点头:“若是妹妹存此心倒是为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相公言重了薛家虽然现在是商贾人家但是好歹祖上也是官宦出身虽不比那等士林显贵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形下替朝廷解难为君分忧依然是薛家祖训小妹并无意借此赚这等昧心银子但若是借此机会将赚得的银子用于赈济贫民亦是一番恩德。” 宝琴巧笑嫣然随手接过冯紫英喝完的碗递给身旁的龄官。 “唔宝钗宝琴这个想法足以让京中九成以上的粮商汗颜啊。”冯紫英笑了起来“好宝琴你便去做起来若是需要帮忙湖广那边为夫也还有些人脉关系亦可帮忙一二。” 宝琴心中大定这也算是成功地打入了相公的同学朋友圈子自己固然不能出面但是薛家人也可借此机会与这些相公的人脉搭上线而要想和长房争锋那么这一步是必须的薛家在这方面是短板而恰恰是沈家的长处所以自己只有剑走偏锋。 见这个话题终于告一段落薛宝钗心里竟然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忍不住悚然一惊自己怎么对宝琴都无端生出几分警惕起来了难道自己还担心她会抢了相公对自己的宠爱敬重不成? 宝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后的闲话中便收敛了许多更多的把话题交给了宝钗三人和睦融融相谈甚欢一直到时辰晚了宝钗才主动示意冯紫英该去东跨院那边安歇了。 从正房这边经中院游廊过东跨院一踏足东跨院宝琴便下意识的紧张起来了甚至连带着自己步伐都变得有些僵硬。 一直到走进自己屋里两支儿臂粗的红烛早已经点亮烛泪垂落下来光影摇曳让拔步床上的鲛纱帐更笼罩在一层朦胧光雾中。 宝琴身边的两个丫鬟龄官和豆官都是小戏子出身未曾受过这等高门大户里日积月累的“熏陶”都是在要出嫁前几日才由薛家和贾家一些婆子妇人生硬的给她们“灌输洗脑”了一番给姑娘当替身丫鬟在新婚之际需要做些什么听得二女也是心惊肉跳欲罢不能。 此时见自家姑娘也是一副手脚都不知道往何处放的模样二女也是嗫嚅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帮着打开局面倒是把冯紫英逗得好笑。 好歹他也是经历了几番的熟手了自然不会让这种尴尬的情形持续灯下看宝琴欲迎还拒含羞带怯的模样和先前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形象大相径庭也让冯紫英胸中顿时生出一份占有的欲望。 只是心里再是着急但必要的风度不可少而且这等女子对新婚洞房之夜肯定有着某种美好的憧憬冯紫英也希望给对方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寻些共同的话题慢慢切入才是最佳策略。 “蝌哥儿和为夫一直说妹妹与岳父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为夫今日才算是领略便是朝中许多官员与妹妹相比也多有不如日后为夫和妹妹倒是可以多多切磋……” 冯紫英抬手便将宝琴的柔荑握在手中惊得宝琴一挣之后随意反应过来便放松下来“妾身也希望能多替相公分忧相公是要做大事儿的妾身跟随父亲不过是多走了些地方但若是要论真正政务却是插不上话的。” “妹妹自谦了先前那许多道理换了别人那就是说不出来的……”冯紫英颇为感慨“为夫现在就希望多有一些能和为夫志同道合的同僚能齐心协力来做一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单枪匹马的滋味委实不好受为夫在永平府也是深有感触……” 听得冯紫英话里话外将自己引为自己宝琴为之心醉美目间望向冯紫英情浓欲滴冯紫英飞快地瞥了一眼缩在门边的两个丫鬟便低声道:“不过今日不谈国事只作家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今日只修身齐家太太和为夫都希望能早日开花结果……” 这一句话便让宝琴全身微颤脸颊火烧只是这等时候却也由不得她只能含羞垂首抿嘴不语。 不等门边的丫鬟们反应过来冯紫英便抄手入膝弯另一只手揽过宝琴腋下将这具轻盈的身子捧起径直入了内房。 龄官和豆官都是面面相觑惊呼不及只能捂住嘴巴有心想要跟着到内房门口却又觉得有些羞燥但薛家贾家那边婆子们的叮嘱却又不敢不遵只能咬碎银牙跟着到了门口。 只见得罗裳轻舞巾带飘摇从那朦胧的鲛纱帐里飞出来…… 就在二女口干舌燥中牙床声慢罗帐轻摇更有呢喃低语呼痛求饶…… 眼见得拥入怀中的丽人泪影婆娑却又不肯示弱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好强心起来真的是什么都降不住不过是宝琴问了一句宝钗的情形自己随口应了一句不知道就怎么让先前还娇弱堪怜的宝琴斗志昂扬起来大有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气势。 ……软玉灯边拥……轻把郎推溅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 比起宝钗的软玉温香宝琴却显得更加玲珑晶润饱满而富有活力的身躯如小鹿一般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 先前冯紫英还有些担心毕竟宝琴要比宝钗小两岁多甚至比黛玉和探春她们还小但很快他就觉察到这丫头的不同…… ……日下胭脂雨上鲜。 屋外夜雪渐小屋内春意正浓。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 望着双颊晕染一双玉臂搂着自己的玉人沉沉入睡那张堪比宝钗和黛玉的绝美玉靥此时浮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让冯紫英真的有一份要好生感谢梅家的冲动若非梅家的瞎眼怎么能将此女送到自己枕边?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煊赫,荣耀 浮想联翩恍如隔世冯紫英又在无数前世幻梦中搂着丽人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将放明才被身畔玉人的娇呼声惊醒过来。 “相公醒了?”似乎是因为自己惊扰了丈夫而有些歉疚却见宝琴已经支棱起身子大半香肩裸露只有锦被遮住那粉颈下那对盈盈可握略显散乱的臻首乌发盘曲横疏在雪白的脸颊颈肩这一刻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冶艳风情。 这本不该出现在素来清简素淡的宝琴身上但是玉瓜初破初尝云雨之后的那种混杂了羞涩清新和柔媚腻人的新妇气息在这一刻全数绽放出来让阅尽群芳的冯紫英都不禁怦然心动恨不能立即在将对方搂入怀中。 “唔今儿个都多睡了一会儿破了规矩啊。”冯紫英若有深意的眨了眨眼睛。 宝琴大羞心中却也有些得意和喜悦相公痴恋自己当然是好事虽然女子以色侍人非长久之计但是若是有这份优势却不会好好利用那更是蠢妇成功的女人是要将美貌和智慧完美融合起来这才是宝琴所期盼的。 “那相公索性就放松一下给自己放个假莫要过分苛待自己。”宝琴重新躺下来将脸颊靠在冯紫英肩头。 “不自律的人便难以成功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这可是古人先贤的教诲啊。”冯紫英调笑道:“可又有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究竟孰是孰非妹妹以教我?” 宝琴扑闪俏眸“这并不对立前者是从长远计后者则是短暂的调剂若是以后者来作为借口推翻前者那只能说此人根本就没有做到前者的那份心气和毅力妾身以为相公绝非那等人。” “妹妹对我如此有信心啊。”冯紫英大笑起来手滑入锦衾中在宝琴苗条结实的腿臀腰背上摩挲陡然间脑海里居然冒出一句周邦彦的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刀破雪橙这似乎颇有寓意不是昨晚自己一夜雨骤风狂的最好写照么? 雪腮渐红美眸情浓朱唇轻咬看得冯紫英剑拔弩张但他也知道昨晚已经有些过于放肆了再这样下去宝琴绝对承受不住所以也只能咬舌定神默念清心咒让自己稳住心神。 “龄官豆官!” “爷奶奶奴婢们在。”窸窣脚步声在外房响起锦帘一掀两个头都不敢抬的丫头进来站着“还不去准备热水替你家奶奶好生擦拭清洗?” “回爷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马上端进来。”那话语声都是颤颤巍巍多了几分羞涩惊吓少了几分往日的清脆。 不得不说宝琴的恢复能力比宝钗强许多下午间冯紫英便看到宝琴已经能强忍着不适坐在书案前写信开始安排金陵、苏州那边的薛家店铺从湖广、两广购入米麦开始囤粮了。 而京师城这边薛家二房却没有多少跟脚还是要和薛家长房合作也有意识的开始补仓。 其实这个情况冯紫英也提醒了张景秋和柴恪。 虽然目前漕运沿线诸仓都还算丰实但是大周对粮食的需求十分敏感尤其是京师城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会引发人心动荡但储藏太多每年的损耗有太大所以这如何把握好一个度也是难事每年在各地的仓储上也是颇费心思。 但冯紫英觉得如果西南战局真的迁延那么缺粮的风险就会骤然放大甚至本身可能并没有那么大但是这种心理状态影响会促使民众都下意识的购粮抢买储存起来这又会加大缺粮程度进而反过来激发起更大的恐慌最终导致无粮可卖进而攀升至天价所以未雨绸缪也是必须的。 新婚三日之后回门这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冯紫英也不例外。 回门还是去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薛家长房、二房都在那边等候所以马车一行抵达李阁老胡同时那薛宅外边儿早已是人声鼎沸比过年时候还热闹。 小冯修撰之名在京师可真的不是吹的在士林中还还好一些但是在寻常民众中就真的有点儿神乎其神了。 不通诗文却还是二甲进士馆选庶吉士恩荣宴上的小风波也曾经在士林中流传击破冯紫英不精诗赋的传言但冯紫英本人却始终伪托是路边偶得他人所作不肯承认这更让他的特立独行多了几分潇洒气度最后还因为战功和献策开海直入翰林院。 这些也就罢了但今年蒙古兵南侵在迁安城下惨败不但被邸报传出更已经被《今日新闻》报道过了而这些战败的蒙古兵反过来却一下子把京营八万大军给击溃俘虏六万人最后还得要击败了蒙古人的小冯修撰单枪匹马独闯敌营去谈判才把这六万俘虏赎回来这是何等英雄气概? 坊间都在穿若非小冯修撰威名远播震慑住了蒙古贵酋这六万京营士卒弄不好就要效仿那长平之战一般被杀人不眨眼的蒙古人给全数坑杀了。 要知道这六万京营士卒的家眷亲属算下来一二十万他们大多都是这京师城里人啊这一下子小冯修撰之名真的就成了万家生佛了。 更有甚者已经有一些茶楼酒肆的说书人编撰好了小冯修撰独创敌营舌战群雄赎将士和迁安城下小冯修撰鏖战蒙古兵的两则话本开始在茶楼酒肆里说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在蒙古人退去之后京师城内外小冯修撰之名简直达到了一个巅峰真有点儿我不在京城京城却流传着我的故事那份感觉。 “来了来了……” “姑娘们回门了!” “让我们看看小冯修撰前两天我们没遇上……” “嗬这薛家二位姑娘还真的是好机缘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定能传为佳话啊……” “那不是怎么的?听说小冯修撰娶二位姑娘连皇上都专门御赐了礼物道贺而且是两份两个姑娘都有啧啧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一趟回门外边百姓竟然会比结亲时多几倍当初结亲时因为并没有刻意宣传所以也就只有街坊邻居知晓而三日过去皇上御赐礼物二女共侍一夫这些故事早已经在这三日里不胫而走。 这京师城年边上本来就是最热闹的来往商旅不少传播速度更快加上冯家对客人也有限制许多人便是提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所以这等有心无意之下一下子就发酵起来了。 坐在轿中的宝钗宝琴二女透过轿窗窗帘向外望去看着街边簇拥的人们嘈杂的话语声伴随着阵阵唏嘘感慨传入耳中内心也是既紧张得意又骄傲满足甚至连身上的不适都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薛家自在李阁老胡同购置宅邸之后也曾邀请过周围邻居但是在金陵还算是有些名望的薛家放在京师城里就无足挂齿了基本上遭到了无视冷遇。 像薛府左边的那个院落就是元熙年间曾经担任过户部右侍郎的胡家现在仍然有一个子侄在礼部担任员外郎右边的林府名声更大林家老爷在广元年间担任过多年浙江布政使后来回京之后还担任过礼部右侍郎兼掌翰林院事现在林家长子还是鸿胪寺卿。 薛家在这李阁老胡同里相比只能算是末流这里府邸的老住户们几乎家家都有官身如非薛府现在所在这家因为老爷去世儿子却不学好败光了家产只能另择栖身之处怎么也不肯把这样一出宅邸卖给一个皇商。 即便如此薛家买下此宅时还是遭到了周围邻居的敌视甚至还有人觉得像一介皇商没有资格住在这李阁老胡同里要求薛家专卖这个宅邸。 但是当薛家双姝要嫁给小冯修撰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周围的邻居态度立即大变不但那胡家主动来拜访示好便是那林家也的嫡孙也专门上门拜会要知道其父也是九卿之一的鸿胪寺卿。 薛蟠和薛蝌早早就在门上候着冯紫英翻身下马自然有人牵马从角门而入而两顶小轿也从角门而入回门女儿和出嫁时从中门而出不一样了只能走角门。 门外的围观闲人在冯紫英下马挥手示意时情绪到了最高都纷纷呐喊祝贺表示冯紫英也连连抱拳作揖表示感谢一直到两顶小轿消失在角门外人们依然久久不愿散去还是薛蝌机敏拿出几串铜钱来分别撒给这些人们表示感谢之后这些人才意犹未尽的慢慢散去。 宝钗和宝琴到了中院方才下轿那边薛姨妈和薛崔氏早已经在阶下看着步履蹒跚的女儿下轿都忍不住泪如雨下一声“我的儿”便搂住哭泣起来宝钗和宝琴也是情不自禁搂着母亲哽咽不已。 倒是薛蟠薛蝌没那么多伤感反倒是觉得这一回回门是大涨了薛家的名望要不了多久这京师城里便能流传小冯修撰回门薛家的故事被人们津津乐道。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微妙 见娘儿俩四个有些激动冯紫英也知趣地没有过去打扰这两个舅子陪在一边冯紫英倒也不孤寂。 “文龙大观楼这边儿生意也算兴隆有没有兴趣单独掌管?我看柳二哥未必愿意一直在这戏楼子里折腾终归要离开的。” 薛蟠比起《红楼梦》书中的表现已经好了许多起码没有那么浑了加上那夏家夏金桂也不是省油的灯把薛蟠治得服服帖帖唯一就是夏金桂一直没有身孕让薛姨妈有些着急筹谋着替薛蟠纳两房妾室但夏金桂却不肯答应两边儿还在较劲儿。 “可别紫英我自家知道自家事儿我就这么每日去溜达一趟能做的柳二哥自然会安排不能做的交给我那只有坏事儿我可没那能耐柳二哥真要不干了这戏园子要么就只能卖掉要么就只有请人来打理但我以为现在生意不错卖了可惜了。” 薛蟠一番话也中规中矩让冯紫英和薛蝌都很诧异。 应该说薛蟠这两三年的表现比起在金陵时的荒唐已经大为收敛了尤其是在成亲之后夏金桂的强势更是让薛蟠更为惧怕在金陵时的肆无忌惮但到京师城之后环境改变加上冯紫英的敲打管束本身就让薛蟠逐渐步入正轨而夏金桂则强化了这一情况。 现在薛蟠顶多也就是酒后发发酒疯而且都造不出多大风波来而且平常情况下除了每日上午睡懒觉下午去戏园子走一圈晚间若是有酒局便高乐一番身边也有一群狐朋狗友但基本上都是有些分寸的所以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嗯大哥所言也有道理便是柳二哥不愿意再经营亦可找人来帮忙打理这等每年也算是一笔很是丰厚的固定收益啊。” 薛蝌也觉得这大观楼若是出让了可惜了现在京师城中寻常生意能够有稳定收益的并不多许多都是今年赚钱明年就亏本哪有大观楼这等营生如此稳当不说而且还能长袖善舞结交京中诸多高门大户的子弟? 起码在人脉上这一块还能替薛家丰实不少薛蟠固然愚钝了一些但是有冯紫英这层关系照拂连大观楼最大竞争对手——明月楼的老板忠顺王爷都要给几分面子可以说这是最适合薛蟠的了。 “的确如此那就只有去请一个人来打理到时候不妨给些股子也能拴牢人心。” 冯紫英琢磨着大观楼也是一个风向标许多三教九流都喜欢在这一带厮混如果用得好倒是一个获取京师城里各种新闻流言的好去处情报往往也能从这些地方出来。 京师城中居住的百姓超过百万来自整个大周的商贾旅人都无不以到过京师城为荣而他们的来往能够将各地消息带来而大观楼这样能玩能吃喝的地方无疑是最容易交流的汇聚地同样民间地下的各种社情民意往往也都会在这种地方孕育发酵。 这样一个平台是天生的情报收集地所以汪文言对于大观楼十分看重。 三人在一边儿闲聊而那边两对母女也都各自进了屋里细细询问婚后生活。 这里边免不了要问些女儿家羞于提及的话题但是对于薛王氏和薛崔氏却是十分重要。 姑爷对自家女儿的态度如何女儿嫁过去之后的地位怎样与长房那边如何相处冯府太太和姨太太对两房的态度看法都关系到女儿的未来幸福也关系到薛家日后的命运。 “相公待女儿和宝琴都甚好皇上还专门御赐礼物太太和姨太太也都十分亲和女儿和宝琴都已经奉过茶了。”宝钗擦拭掉泪珠慢慢恢复了平静脸上的喜悦之色却是不减。 “那她们对你和宝琴……”薛崔氏抢着问道。 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性子好强现在是给人作媵而且上边还有一个书香门第官宦出身的长房大妇所以尤其担心女儿在冯家处不好关系。 “婶婶放心相公对宝琴是格外喜欢说宝琴懂事明理而且还能和相公讨论时政都快要成为相公的智囊了太太和姨太太只有相公这么一个儿子相公的态度对太太和姨太太影响很大。”宝钗清楚自己这位婶婶的担心。 就目前来看冯紫英的确对自己和宝琴都很喜欢要不也不会这几日里都表现出了十分宠爱亲近的姿态自己和宝琴新婚洞房之后身体都有些不适换了别的男人只怕没有这么好耐性而且也不会如此细心照料可放在相公身上确实觉得理所当然这让宝钗和宝琴都很是感动也说明相公是真心把二人放在心上的。 宝钗的话让宝琴挑了挑眉讨论时政和当智囊看似夸赞但这个话要怎么听。 讨论时政这种事情本是自己和相公的单独私语没想到相公也告知给了堂姐也不知道是相公无心之言亦或是对堂姐的宠信胜过了自己? 而这当智囊话里话外总感觉有些其他味道了。 或许堂姐也有些吃醋了? 宝琴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愉悦要让自己这位堂姐都感到嫉妒吃醋可不容易她可是一直是以宽厚大度形象示人的。 “哦?真的?”薛崔氏自然是听不清楚其中奥妙的只知道自己女儿很得姑爷喜欢这可不容易。 宝钗和宝琴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薛崔氏更清楚自己这个侄女心胸城府都不简单自己女儿虽然也聪慧睿智但是未必能比得上对方尤其是对方还是嫡妻。 “婶婶这还能有假?宝琴心里更清楚看看她的笑靥多好看就知道她心里这会子比蜜甜呢。”宝钗笑盈盈地道。 宝琴见母亲期盼关心的目光望过来只能点点头:“母亲放心女儿知晓如何做好相公待姐姐和女儿都很好太太和姨太太也说要尽快把长房和二房的家资划分开来二房的也就要交给姐姐和女儿来管只是姐姐和女儿现在都还觉得不合适先缓一缓如果可以等到林姐姐嫁过来之后三房都齐了再来说这事儿更好。” 见女儿如此懂事薛崔氏也很高兴“宝琴你和宝钗有什么事儿要好好合计商量冯家情况特殊三房并立那位太太姨太太免不了就要对比不过其他都好说宝钗和宝琴的各方面老身还是有信心的但是唯独这子嗣一事宝钗你和宝琴都不能懈怠长房沈氏生了女儿但还有两个妾室所以你们要加紧了最好长子能在二房出生那就最好不过了。” 薛崔氏话语里没提这二房的子嗣谁生但宝钗心里如明镜一般。 自己这位婶婶甚至可能希望由宝琴来先生反正自己生下来的儿子是嫡子没什么影响而宝琴如果先生儿子哪怕不是嫡子也是庶长子而且媵生子比妾生子地位不同宝琴这个庶长子几乎就可以奠定了除了嫡子之外身份最贵重的地位了。 “婶婶尽管宽心我和宝琴既然嫁到了冯府自然会尽到责任只是这也需要时间……”有些话便是宝钗也不好说太明脸颊微烫宝钗沉吟着道:“相公对沈家姐姐和我们的身子都很看顾沈家姐姐刚生育了不久所以相公说是一年以内都不希望沈家姐姐再怀孕以免身子受到影响……” 薛姨妈和薛崔氏都秒懂这意味着一年以内长房都没有嫡子的可能这却是宝钗和宝琴的机会嗯尤其是宝钗的机会。 虽说长房二房和三房各属一房所生子嗣也并不相干但是对冯紫英来说这长子在其心目中的分量肯定不一般。 “宝钗你明白其中轻重就好。”薛姨妈终于说话了看着女儿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关心和疼爱“铿哥儿是个好孩子待你一直有心娘也知道但在冯府里边你要学会操持家务学会妯娌和谐学会孝顺公婆做到让铿哥儿放心在外公干莫要计较些许眼前小利……” 薛姨妈并不是很赞同自己妯娌的观点在她看来冯紫英何等人岂会看不透这里边奥妙?既然宝钗已经深受喜欢脚跟也能站定再不济只要生下儿子那就是嫡子至于说庶子对于薛姨妈来说关系不大反正宝钗是迟早要怀上的如果能是嫡长子那固然好如果晚一步那也算是二房这边嫡子吃不了什么亏至于宝琴那里就有些不一样能早生贵子这庶出长子以后也能更有出息那宝琴肯定会去搏一把。 薛姨妈的话里藏话让薛崔氏和薛宝琴都觉察到了有些什么来婶婶看样子是不太希望自己过于喧宾夺主但宝琴也不在意面对沈宜修恢复和林黛玉嫁过来如果两姊妹都还自要各行其道不能齐心协力那这二房可就真的要散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人心惟危 聚在一起说了一阵子话之后薛崔氏便带着宝琴先离开了也给薛姨妈和宝钗留下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 薛姨妈久经沙场自然也明白像冯家这种大家族里复杂的关系不可能像宝钗和宝琴先前所说的那般轻松简单尤其是一门三兼祧女儿这一房就是夹杂在传统正朔的长房和冯家本房的三房之间有些尴尬的二房自然就更微妙了。 这样复杂特殊的情形下别说要在冯家脱颖而出就算是想要在冯家站稳脚跟那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好在薛姨妈也知道自己女儿和宝琴都是聪慧机敏之人无论是人才品质还是性格才情都是一等一的若是二人联手倒也不怕在冯家那边吃了亏去。 “宝琴不太安分?” 听见母亲有些寡淡的声音宝钗略微惊异的扬起秀眉看了一眼母亲平静的面庞骤然间宝钗觉得自己母亲似乎又老了不少或许是在这么些年一直在为兄长和自己的婚事操心平素崩的很紧现在自己骤然嫁出去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结果心下放松了许多吧。 “也不算吧。”宝钗斟酌了一下“相公喜欢宝琴活泼率性的性子宝琴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先在相公心目中确立一个好印象吧?她的心思女儿大略知晓虽然她没在女儿面前明说但是也隐约提起过女儿只让她莫要过于出挑毕竟咱们才嫁过去不过宝琴也这么大了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女儿相信她能处理好……” “我没说她做得不对我只说你自己呢?”薛姨妈还是那副淡然架势。 “母亲女和宝琴不一样的宝琴无论如何做得好她遮不去女儿女儿是嫡妻她是媵……”宝钗目光里多了几分自信光芒湛然“再说了母亲难道不信任女儿么?佼佼者易浊骁骁者易折宝琴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觉得只要能得相公喜爱便是值得的因为她的身份不一样至于女儿那就不能那么去做了。” 薛姨妈这个时候脸上才露出满意之色点点头:“嗯宝钗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你是嫡妻大妇不能让公婆和铿哥儿觉得过于轻佻放肆这是对的但是你也说铿哥儿喜欢宝琴的活泼率性那你也不能太过老成我知道你是个沉静性子但你究竟不到二十岁性子活泛一些或许铿哥儿会更喜欢……” 宝钗没想到母亲也能想到这一层略作思索之后点点头“女儿明白……” “好了宝钗你是最让娘放心的了照理说娘都不必和你多说这些可薛家现在基本上牢牢和冯家捆在了一起你哥哥和蝌哥儿现在都仰仗铿哥儿而且你也看到了你们成亲不但这京师城里有名有姓的官员士绅商贾都来了连皇上都专门御赐礼物现在薛家也都能水涨船高金桂前段时间还坚决不同意你哥哥纳妾昨日里也松口了……” 薛姨妈的话让宝钗也是无语她早就知道自己那个嫂子的厉害兄长被治得服服帖帖但没有子嗣却是大事母亲断无可能退让所以纳妾势在必行。 但是夏金桂不同意那就得要你闹得家宅不宁这又是母亲不愿意见到的没想到自己成亲这一波带来的声势居然能让夏金桂怂了退让了。 这意味着自己在冯家那边地位还直接关系着兄长这边儿的家宅安宁宝钗也是啼笑皆非。 “哦嫂子松口了?”宝钗微微颌首“那敢情好母亲正好可以抓紧时间替哥哥选一二合适清白人家早些纳入家里也好早替薛家延续香火……” “娘也是这么想的。”薛姨妈抹了一把眼睛“若是文龙能早日有一二子嗣娘日后便是去见你父亲也能有个交代了。” 见母亲有些感伤宝钗赶紧安慰道:“母亲莫要如此哥哥现在比以往都好了许多再说哥哥也还年轻娶妻纳妾到时候母亲也能儿孙满堂。” “嗯文龙这边也就罢了倒是你这边定要加紧冯家现在和咱们薛家息息相关你若是在冯家有颜面文龙这边都要清静许多你嫂子的情形你也知道若没有一个压得住的她是要招惹是非的这就只有靠你来了。” 薛姨妈倒是把这一点看得清楚现在夏家和宫中的夏公公那边走得很近乎生意做得不小在京中也颇有势力据说不知道怎么就和夏公公攀上了亲戚关系所以夏金桂才会这般嚣张连自己的话都经常顶撞但是面对宝钗这女人却是规矩许多平素也都是笑脸相迎显然不是因为宝钗而是因为宝钗背后的冯家。 只要宝钗在冯家地位稳固那么夏家和夏金桂便不敢放肆而薛蟠和自己也能在家里安稳若是宝钗在冯家那边受冷遇地位不稳只怕那夏金桂就要作妖了。 宝钗明白母亲话语里的意思自己这个嫂子本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角色现在夏家看起来有点儿蒸蒸日上的架势所以对薛家就有点儿不怎么看得上了好在自己嫁进了冯家才让夏金桂有些忌惮。 “母亲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 “宝钗最重要的还是尽早生下子嗣我看你婶婶颇有让宝琴抢先的意思其他事情都好说这一点却不能让。”薛姨妈顿了一顿似乎有些踌躇许久才又补充道:“起码你不能有意让若是宝琴真的能先生下子嗣那也是她的机缘若是你先生下那她也不能说什么。” 这嫡子和嫡长子嫡子和庶长子其中的名分意义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对宝钗对宝琴对冯紫英对冯家心中意义都不同正因为如此薛姨妈和宝钗心中也才是颇为纠结。 “母亲您想得太多了女儿和宝琴也都还没想到那么远呢。”对这种话题宝钗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微微偏过头去不想接这个话题。 “哼你没想那么远但宝琴和你婶子未必就没想到。”薛姨妈摇摇头“再说了你们若是落了后万一长房那边除了沈氏外不是还有那两个胡女么?虽说这一年都没动静但是这有孕的事情谁都说不准那沈氏才成亲两三个月就有了身孕我听说她那模样也不像是能生养的才是谁能想得到这么快就有了?可见这还是男人的宠爱……” “你和宝琴可不能疏忽大意另外晴雯那丫头不也是在沈氏屋里么?这一年沈氏若是要调养身体没准儿就会让那晴雯侍寝晴雯那模样一看就是狐媚子听说还在贾家那边时就入了铿哥儿的眼这下子有沈氏的纵容更是名正言顺宝钗你可得防着可别到最后却让这丫头先把庶长子给生出来了那宝琴那边就成了笑话了。” 薛姨妈的话让宝钗也有些无奈这等事情她如何能防止得了? 晴雯在贾府那边印象都不太好无论是王氏还是贾母亦或是几个姑娘那里都觉得这丫头长得太妖艳一张惯会魅惑主子的狐媚子脸而且因为脾气火爆且犟一张嘴不饶人所以才会被撵了出来甚至都没有几个人帮她说情。 谁曾想却去了沈府一下子还成了沈氏的贴身丫头这可真的成了养虎为患了。 更麻烦的还是不知道相公怎么就瞧上了这丫头似乎还颇为喜欢这也是香菱传递过来的消息就说虽然金钏儿在相公身边很受重用但是相公似乎却对晴雯有些特别这个特别就连香菱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特别纯粹就是一种感觉。 若是有这种感觉现在沈氏身子又不方便只怕相公在长房那边的恩宠就得多有晴雯这丫头给受了没准儿连二尤都比不上那种情形下如果沈氏有心要打压二房这边没准儿还真的敢让晴雯先怀上。 宝钗琢磨着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更大可能性还是沈氏不愿意长房那边有谁比她更先生下儿子所以就会拦着长房的这些妾室丫头们不准她们怀孕一直要等到她自己生下儿子才会允许其他女子怀孕。 不过这就要冒着可能二房会先生下儿子的可能性尤其是如果是宝琴甚至莺儿这种丫头先生下儿子这势必会让太太和姨太太们的心思偏向二房了。 所以这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母亲这些事情您就不要去操心了女儿和宝琴知道怎么去应对再说了相公是个明白人小事可以不在意若是刻意去这般做作只怕反为不美。”宝钗劝慰着自己母亲:“再怎么女儿和宝琴只要一条心也不会吃亏再说了沈家姐姐也未必会如您想的那般若真的是如你所说那般那女儿还真的不在意了相公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薛宝钗想了一下这才道倒是把薛姨妈驳得哑口无言。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允执厥中(补更) 这边薛姨妈和薛宝钗说得云淡风轻那边薛崔氏和薛宝琴也是谈得更为细致详尽。 近午的阳光暖意融融京师城难得没刮风日光垂落洒在身上宝琴扶着母亲在府邸后边的后花园散步。 花园不大不过一二亩地石径在花圃中形成一个”田“字四通八达。 不过京师城的冬日太冷花圃中可堪一看的除了腊梅便再无可赏的了但凌寒独自开的枝头嫣红煞是夺目倒也有了几分春意盎然的迹象。 “宝琴那你觉得铿哥儿喜欢你这样过于关注生意上的事情么?”薛崔氏有些担心自己女儿过于好强把心思全数放在了这上边结果可能会让冯家不喜尤其是冯紫英不喜欢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女儿揣摩过相公似乎对这个不太在意甚至还挺欣赏女儿这般正因为如此女儿才想着能在这上边独树一帜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而不必事事都要按照姐姐的心思去做。”宝琴目光里起初还有些犹疑但是最终慢慢坚定起来。 薛崔氏明白女儿的心气作媵是一大短板但是同样也有优势那就是不必像作嫡妻大妇那样事事需要考虑周全难免失了一些锐气但作媵就没有那么多顾忌甚至还能得到男人的青睐。 女儿自幼跟着丈夫走南闯北连儿子都比不上她见多识广只是女子身份限制了她现在进了冯家门若是冯紫英真的支持她这样特立独行那未尝不能让宝琴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也能让宝琴在与其他女人的竞争中占据优势。 冯紫英不是庸庸碌碌的寻常人他身边也不缺乏姿色过人的女人但如果能从智慧、见识和做事能上让他满意那么宝琴的确有可能独得这份恩宠意义更重大。 “宝琴你可要考虑清楚男人许多都是口是心非一方面想要展示自己的胸襟大度但内心未必愿意见到你真正走到那一步冯家不是寻常人家也需要顾及颜面你若是抛头露面冯家如何想?” 薛崔氏不得不提醒自己女儿。 宝琴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方面但是以她自己的观察冯紫英是真不太在意这些当然你要说让自己独自一人外出抛头露面肯定不现实但是在背后操盘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人出去经办甚至包括自己兄长那却是可行的。 她很清楚若是自己不借助这样一个优势根本没法和沈宜修、林黛玉以及宝钗处在一个同等的心理地位上自己会因此而十分委屈沮丧甚至难以释怀成为一个心结哪怕是日后自己真的没有能成但是起码自己努力过失败了那也是天意她也就问心无愧了。 可没努力过就放弃这不是她薛宝琴的性子当然她也清楚单单靠这一点只能让相公对自己有一种不一样的观感作为女人她还要在另一方面努力若是既能有子傍身同时又能有特长给相公的事业带来帮助那自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娘女儿知道该怎么做娘就放心吧届时女儿也许还能和兄长一道来联手做事兄长或许到后边儿也能因此受益呢。”宝琴知道自己把话题转到兄长身上母亲心思就会活络起来进而变成支持自己。 “哦?真的能和你兄长一道?”果然薛崔氏兴趣陡增“那和你兄长在山东那边做的事有区别么?” “肯定有区别但是到后边儿女儿想怕是能相互照应甚至相互促进相得益彰。”宝琴笑得很是开心“相公对兄长印象很好也不会介意这点儿……” “阿弥陀佛若是真的能这般那咱们这薛家二房也就稳了。”薛崔氏念了一声佛号“你哥哥订下方氏算来也该明年成亲了也希望能做出一些事情来莫要让方家那边轻看虽然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知子莫如母他还是有些着急的你们那舅舅在登莱那边不怎么上心你哥哥也没沾着什么光许多事情做起来也就没那么顺利……” “母亲舅舅现在都去了湖广本身他在山东那边呆的时间也不长本地也不过是看他登莱总督的面子上讨好罢了他这一走只怕连敷衍都懒得了要做事情还得要哥哥自家努力相公也说他便是能提供一些方便但终归还是要靠哥哥自己去努力一味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宝琴的话让薛崔氏有些不悦瞪了宝琴一眼:“你现在翅膀硬了连帮衬你哥哥一把都不肯了么?” 宝琴面对自己母亲一涉及兄长就关心则乱又好气又好笑“母亲女儿不过嫁过去才两三日哪里就什么翅膀硬了?帮衬哥哥自然是要帮的但难道女儿说的不在理?便是当着哥哥哥哥只怕也要说女儿所言才是正理而且女儿也与哥哥说了山东那边的事情非一朝一夕之功不宜操之过急若真是那么简单别人早就去做了。哥哥也还年轻相公也说哥哥是个聪明能干人不妨先做事积累自然能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功到自然成。” 薛崔氏也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了只因为薛蝌明年就要成亲深怕被那方家轻看了。 “再说了母亲也不必担心方家据女儿所知那方家说话管事的还是相公的那位在刑部的同学相公看人从未走眼方家对相公也是推崇备至只要相公能看得起哥哥那方家便不会说什么。” 宝琴也知道自己被梅家退亲已经在母亲那里有了一个阴影薛家也备受打击深怕自己兄长也遭遇此厄不过她却知道现在再无可能发生这等事情现在相公这般盛名方家话事人又是相公同学岂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真要无此意当初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但愿如此吧你哥哥的婚事一日不成娘便一日不能心安好在你总算是寻了一个好人家听得铿哥儿对你甚好又喜欢你娘心里也就踏实了。” 二人走到了花园中“田”字的中间交叉点四周都是腊梅绽放在阳光下宛若灿烂花海让人目眩神迷。 就在宝琴沉浸在这片花海中时薛崔氏却没有这么好兴致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问道:“宝琴这几日铿哥儿怕是都不会去长房那边歇息吧?” 宝琴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讶然问道:“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娘的意思是如果铿哥儿不去长房那边你便要算好时间争取铿哥儿都歇在你房里在床上多花些工夫争取好日有孕……” 薛崔氏毫不避讳的话语让宝琴也是忍不住跺脚“娘你说些什么啊?” 面对女儿嗔怒薛崔氏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夫妻敦伦天经地义我是你母亲难道还不能教导女儿不成?我看你伯母怕还是希望宝钗抢先这等事情却也不能太过礼让若是你这肚子争气能先生一个儿子日后你在冯家也定能更受那边太太和姨太太的欢心。” 在这桩事情上宝琴却不肯听信母亲的她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相公似乎并不太在意谁先生儿生女看看他对沈宜修生下的女儿的喜爱那不是做作出来的是真心喜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孩子可能会因母而受宠的可能性更大而非母凭子(女)贵(宠)。 正因为如此她更愿意从自己本身来求得相公的欣赏和宠信。 而且她也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和姐姐闹得不愉快姐姐心里也是有数的不能因小失大。 不过这个时候宝琴自然不会去和母亲争执母亲也是一番好意。 午饭在薛宅吃的两个泰水老丈母对冯紫英都是越看越顺眼不停地夹菜斟酒待女儿好薛家也受益女婿前程似锦这等几喜临门都称得上了。 两个舅子也是百般劝酒这一顿下来居然有些喝多了一下午都只能在薛宅睡觉一直到下午日头快要落下去了才赶紧起床晕晕乎乎骑着马回自己家。 这一夜自然又歇在宝钗屋里。 经过了两日休整宝钗依然青涩不过比如玉瓜初破时已经好了许多自然是两情缱绻看着这如白玉观音一般的身子才自己身下婉转承欢那份满足让冯紫英忍不住要梅开几度。 只是这等美好时光却易逝这假期也是一晃而过冯紫英大多时候都是歇在宝钗宝琴屋里偶尔也去沈宜修那边不过沈宜修身子尚未康复自然就要提及晴雯的事情。 只是冯紫英才新娶了宝钗宝琴二女那边二尤已经有些受冷落了而金钏儿、云裳、香菱这些更是久未临幸便是晴雯再勾人一时间却还没有此意了只能暂时推托待到翻年之后再来考虑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浓雾 大周的春假和前明一样从腊月廿四便开始放了一直要放到正月二十接近二十日假期对冯紫英来说这无疑是十分美妙的。 在婚假和春假之间只有几日空隙他索性就回了永平府一趟稍微处理了一下那边的事务听了听吴耀青他们的情况介绍以及龙禁尉的查证然后就重新回到了京师城。 朱志仁倒是很大方的安排冯紫英只管安心把春假休完毕竟冯紫英这一年也算是劳苦功高对于他来说这也可能会成为他在永平府的最后一个春节年后的大计就要开始如无意外他将获得升迁这个时候自然是愿意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好在有左良玉的这支已经划归蓟镇军一部以及京营陆续组建起来的诸部整个永平府的治安状况倒是很好好这些降卒们现在好不容易得一个机会都是力求表现好以期日后能重回京营所以都十分守规矩。 很难得获得这样一个时间充裕的假期对于冯紫英来说太不易了加上生女和成亲挤在一块儿各种琐碎的杂事儿也都不少都要一一处理了。 现在薛家姐妹嫁过来和贾家那边关系更加密切但是也更加微妙毕竟自己也是和贾赦很含蓄提及过迎春的事儿但是贾赦却用了邢岫烟来搪塞虽然不至于说撕破脸但是肯定双方都还是有些尴尬。 好在在赎人的事情上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依然按部就班推进而宰赛那边也还是按照约定收到了来自永平府这边各种折抵物资但是在放人的问题上还在拖延。 “永平府那边情况还算稳定贺虎臣和杨肇基都已经被兵部考察过关了可能会授予二人游击……”冯紫英在书房里转着圈儿背负双手若有所思“没想到陛下对这二人印象如此深我只是在陛下面前提过一次就被陛下记住了前日我去了兵部袁大人就说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首先被皇上钦定的可能会成为未来新组建的神机营的主力。” 汪文言有些惊讶“两个游击部算下来也不过就是六七千人如何算是主力?神机营如果按照原来编制起码应该是三万人以上吧?” “当然不止于这二部皇上可是有意要把这神机营牢牢掌握在他手里的。”冯紫英轻轻笑了笑“估计会编成十部既有独立的只掌握一营的游击部也会由参将掌握的二到三部不一而终总而言之皇上是吃足了京营不在自己掌握的苦头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再让其他人插手了便是兵部也不过走一个过场所有游击以上的武官均需由皇上御批方能得任。” “贺、杨二位是大人推荐的?”汪文言本想直接问贺、杨二人是不是大人的人但觉得不妥这才改了一个说法。 “贺、杨二人都算是京营中难得的非武勋出身而且都颇有能力三屯营能突围而出然后还在永平逮着机会打了科尔沁人一波否则也不可能得此机会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的向皇上和兵部阐明了二人的表现罢了。”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但汪文言却明白其中含义。 败军之将若不是大人给他们机会只怕现在也就是戴罪之身哪里还能有机会升迁?这还没有算他们这手底下几千士卒不少都是从赎回来的降卒中补充进来的外边儿都在传大人匹马单枪和蒙古人把他们赎回一事谈下来这些人自然都是感恩戴德可以说大人这一手相当的厉害。 “大人那神机营也还差得远啊下一步如何办?”汪文言不清楚冯紫英为何会在京营上花那么多工夫在他看来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才更重要因为这两部现在都留在了蓟镇而现在蓟镇独立性明显增强虽说尤世功是冯紫英父亲冯唐的旧部冯唐对其有擢拔之恩但是现在兵部和皇上都在加大对蓟镇的控制力度冯紫英如果要助其父应该在蓟镇这边使劲儿才对。 “皇上会有安排的总而言之武勋基本上会被排除在外而且兵部推荐人选也未必能让皇上满意再看看吧。” 冯紫英清楚自己如果再在京营里伸手恐怕就要引起忌惮了一个文臣插手军中事务本身就很招人眼目。 杨肇基和贺虎臣两部安排在神机营里也不过是自己未雨绸缪之举要说有什么企图现在也说不上有备无患总没错万一哪一天就能派上用场呢他总觉得这义忠亲王和永隆帝之间的博弈波谲云诡说不定哪天就要白刃相见京营中有信得过的人没坏处而且这两人本来也值得助一臂之力。 “京中局面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儿不知道大人感受到了没有?” 汪文言开始汇报自己在京师城中掌握的情况这也是他的主要工作。 “唔文言必定有所得啊说来听听。” 冯紫英知道汪文言政治嗅觉极其灵敏而且天生就是一块玩政治的料子唯一让人遗憾的就是读书不成考中一个秀才之后几度靠举人都不中只能在老家歙县混了一个吏员然后才又到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成为林如海的首席幕僚这样一个人物如果不能好好用起来委实可惜了。 汪文言其实相当于是自己私人幕僚中的核心中枢包括曹煜、吴耀青、钱桂生、顾登峰等人都要对其负责同时冯紫英还要把自己从朝廷层面和渠道掌握的东西源源不断的汇总到汪文言这里包括自己老爹那边从辽东过来的消息也会聚在这里通过汪文言来进行分析判断。 可以说冯紫英的一切基本上在汪文言这里几乎没有秘密如果不是林如海为其作保以及冯紫英在前世中知晓汪文言的历史表现他也不可能在自己接触不算太深的时候就委以重任当然后期的各种表现和考验也证明了汪文言值得信赖。 “嗯首先是义忠亲王表现低调起来了倒是像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他们表现很活跃……” 汪文言开门见山冯紫英含笑问道:“那文言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或者说意味着什么?” “不太好说京营嗯也就是神机营如果重建起来而起被皇上所掌握那义忠亲王几无可能有什么想法了便是太上皇也再无力影响什么更何况以太上皇现在的表现似乎更像是在逃避皇上和义忠亲王的对决。” 汪文言迟疑了一下又才道:“但义忠亲王在武勋中仍然有很强大的影响力牛继宗和王子腾以及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大多都和义忠亲王关系更亲近当然这可能不能说明什么可牛继宗和王子腾还有宣府镇、山西镇、大同镇中仍然有不少武勋子弟掌握军权甚至也包括蓟镇中这却不能不防。” 冯紫英悠悠地问了一句:“文言可知这南边儿卫所中武勋子弟更多?” 汪文言一愣随即有些紧张地问道:“大人也担心南边儿?” “哦?文言也觉察到了什么?”冯紫英立即脸色一正“我只是有些猜测并无任何依据可文言为何这么说?” “不知道大人注意到了么?江南今年有好几个府的秋税起运进京的时间都推迟了而湖广这边的秋税也被兵部要求就地截留主要用于西南战事那京师怎么办?”汪文言捋了捋胡须小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精芒“我还听说江防水师和江北镇或者说淮阳镇要求重建的呼声也很高南京兵部那边已经三度上书要求立即落实而南京户部应该是江南诸府拖延秋税的背后主使……” “恐怕南京户部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吧?”冯紫英沉吟着道:“按照以往惯例南直夏秋两季税收存留南库浙江、湖广、江西则分别按照九、八、七成解运京师户部太仓余留南库这几府拖延有何意义?” 汪文言也皱起眉头想了一想之后才道:“这个情况因为情况不明文言不好判断但是文言还在扬州时便听闻江南不少府县历欠亏空甚多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南京户部南库多有窟窿明年便是大计现在南北之争甚烈只怕南京和南边几省都是稽查重点啊。” “你的意思是有些地方怕遮掩不过去了要做手脚?”冯紫英满脸阴霾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大人这只能是我们的一个猜测照理说从前任首辅沈一贯到现在首辅的叶大人对江南一直破为看顾据我所知朝中几度要求增加江南税赋均被否决江南不涨湖广自然也不能涨才会让朝廷拮据无比若无开海带来的缓冲只怕局面更加难看但现在江南这边若是一二府出问题可以说值得怀疑但五六个大府都这般恐怕很难如此解释吧?”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也陷入了深思。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布局 汪文言所言不无道理。 一二府有亏空朝廷心知肚明这种拆东墙补西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前几年两浙盐政不就出了这种情形么?但五六个大府都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这就不是真心要填补亏空而是要示威了这明显不合常理。 朝廷对这类情形不可能不查个明白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会丢官甚至身陷囹圄既然明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为什么不想办法先填补上至少不要让这种难看局面持续不给朝廷体面那就是要自寻死路了。 能在这些大府坐上知府位置的人有哪一个又是易与之辈论手段能耐都不会差一二十万两银子或者几万石粮食要想筹措起来无论是采取什么办法对他们都不是难事否则这些情况也都不是一年两年才能积留下来的甚至不少还是上一任拖下来的这么些年都糊弄过去了怎么今年就不打算糊弄了? 虽说这是大计之年京师城都察院里来人肯定会格外严格但是三年一度以前难道就没有过?也没见有多少人落马了为何这一次就如此这般应对? “那文言你觉得这里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许久之后冯紫英才问道但汪文言立即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潜藏的意思“大人也有怀疑了?” “唔你先说说我看看我们猜测的是否一致。”冯紫英点点头。 “一种可能是积年拖欠太多有人担心拖不过去了而且开年户部尚书就要易人是江南士人出任户部尚书吧与其等到日后被捅穿问罪下狱比如趁着自己人出任户部尚书还有内阁里边三位江南士人加上道甫公素来亲近江南士人这是千载难逢机会正好一并解决也算是把这一个脓包给拔除了。” 不得不说汪文言对朝中局面看得格外清楚郑继芝担任户部尚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翻年之后他便会致仕新任户部尚书来自江南一系加上目前内阁中江南派和偏江南的阁臣多达四人正是解决这等难题的好时机。 趁着朝中主事大佬们江南一党占据绝对优势把前些年遗留下来的问题彻底解决避免损害到过多江南利益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项但这却会让朝廷国库陷入更为困难的境地这一点内阁如何应对?永隆帝又会怎么想? “嗯有道理不过看文言的意思这只是一个可能性还有其他么?”冯紫英微笑着点头示意汪文言继续。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江南生变因为朝廷对九边投入太大前期又增设登莱总督所以也引起了江南方面的不满特别是在倭寇袭扰南直沿江一线之后引起了江南民心动荡江南士绅受此影响很大所以借此机会逼宫朝廷。” 汪文言斟酌着言辞大概也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有些危言耸听。 “南京六部素来是朝廷投闲置散的去处而且基本上多以江南士人为多比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何士晋、姚宗文等人现在他们云集于南京六部市场鼓噪评弹时政其中汤宾尹在外奔走顾天峻在内策划而缪昌期、姚宗文则是中坚力量现在他们也抓住此机会发难……” 顾天峻是南京兵部尚书而缪昌期则在前年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姚宗文则是南京户部右侍郎汤宾尹在去年出任了南京吏部尚书。 “黄彦士虽然是南京户部尚书但是被汤宾尹、缪昌期和姚宗文等人联手夹攻处境十分艰难已经上书朝廷请调但是朝廷却一直没有同意……” 南京六部中以兵部和户部两部实力最强南京兵部掌管南直、江西、湖广、浙江四省卫军调动户部则是统管这四省的赋税其他四部吏部只管南直一地官员选拔任用而南京工部则要管四省事务但权力要小很多刑部和吏部一样只有礼部是纯粹的养老赋闲的所在。 “文言你觉得只是单纯的这些江南士人的寻衅发难?”冯紫英摇摇头“这些士绅固然有些影响力南京六部也的确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和理由但是他们毕竟是朝廷官员他们意识不到这其中的风险?皇上一旦雷霆震怒内阁若是支持清洗南京六部岂非一纸公文之事?” 汪文言迟疑着摇头:“可就算皇上震怒内阁岂会附从?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不会答应吧尤其是次辅大人还有二李……” “不一样他们固然是江南士人或者亲近江南士人但是也是朝廷臣子他们所处的角度不一样站的位置看问题的高度都不一样很清楚九边之需乃是首要任务若是不解决九边所需那就会天崩地裂除非他们敢想两宋时候一般放弃整个北方……” 冯紫英耐心解释。 汪文言下意识的摇摇头没有哪个士林文臣能够承受得起这样的责任即便是江南那些最保守地方主义最浓厚的士人也不敢说舍弃北方大一统观念早已经深入人心两宋积弱一直被士人所诟病现下这种时代观念根本无人能接受。 “当然我说的这只是一种极端情况南京六部也不完全是被一帮鼠目寸光的士人所把持更大可能性是江南士人与朝廷的一个博弈过程讨价还价而已或许他们认为当下内阁中江南派和亲江南的阁臣就有四个齐师独木难支而皇上在当下还有太上皇和义忠亲王掣肘的情形下也不敢过于强硬吧。” 冯紫英的这种分析也符合汪文言的看法大周立朝百年大一统是深入人心一帮江南士人如果敢妄谈划江而治那纯粹就是找死但是…… 汪文言猛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知道汪文言肯定想到了点点头:“没错单单是一帮士林文人是成不了气候的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是如果说有一些其他野心家掺和其中甚至本身就是这些人在背后煽风点火那就不好说了。” 汪文言脸色煞白他当然往这方面想过但是下意识的又不愿意相信或者觉得不可能。 太上皇还在呢永隆帝的身体虽然不佳但是还在上朝说明基本行动办公都没有问题现在更在逐步解决京营控制权问题这个时候义忠亲王要想发难无论是在大义和实力上都毫无机会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是想回来如果义忠亲王这个时候不发难似乎日后也就更没有机会了啊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永隆帝将其慢慢憋死在京中? “大人您的意思是义忠亲王可能在其中……他要借机起事?” 冯紫英摇头又点头“不好说我觉得义忠亲王肯定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江南不可能一下子就动荡起来尤其是朝廷的主要精力还在应对西南战事和北境也不安宁的情形下倭寇袭扰究竟给南直和浙江那边带来来多大损失和影响众说纷纭至今没有拿出一个准数来陡然间就索要数百万两银子组建江防舰队和江北镇甚至要求截留江南和湖广上缴的税赋这对朝廷来说简直就是釜底抽薪南京六部突然间变得深谋远虑起来了?顾天峻和汤宾尹有这么大魄力?” 汪文言也点头赞同:“江南士人虽然固步自封但是在江南做官的北地士人也不少同样江南士人在北地做官的也不少恐怕都不会认同某些人的倒行逆施我倒是倾向于您说的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但是去未必敢真正踏出那一步又或者就是一种向朝廷讨价还价的借口迫使朝廷彻底解决这些遗留问题和减轻江南负担……” “这只是我们的一种理想化设想文言你是南人我是北人但是我们更是大周人这一点我们都能分清轻重但有的人却容易被私欲所蒙蔽双眼冲昏心智我们恐怕不能小觑有些人一旦被利益所蒙蔽发疯的可能。” 冯紫英经过和汪文言的这一番对话基本上理顺了现在江南的大致情形也许汪文言所猜测的可能性更大但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无他义忠亲王身体比永隆帝康健得多义忠亲王不会相信永隆帝会在死之前放过他因为永隆帝知道一旦自己先死自己的几个儿子肯定是斗不过自己大哥义忠亲王无论是德行威望还是人脉影响。 听得冯紫英说得如此沉重汪文言心中也是一沉冯紫英鲜有用这种语气说话这往往就意味着他对这个问题有着十分肯定的判断。 调整了一下心态汪文言问道:“那大人您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让耀青从永平府回来立即去扬州和金陵把原来你们在那边的人脉关系和情报体系都恢复起来我那位岳父担任两淮巡盐御史那么多年多少也该留下些东西吧?他也不过走了才两年时间呢。”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安子(补更) 冯紫英不确定未来的局面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因为这完全没有前世历史可以遵循大周朝就是一个没谱儿的乱入朝代虽然有些像是晚明的格局但是却又有许多不一样。 从外患来看建州女真、察哈尔人和西南播州杨氏和水西安氏、永宁奢家这些表现来看和晚明基本一致但是倭寇的动静和白莲教的猖獗却似乎比晚明时候更糟糕当然这些都在其次最为关键的是这大周朝内部纷争也是丝毫不比晚明时候的东林、齐、楚、浙、宣、秦、昆以及阉党大乱斗逊色。 南北之争文武之争皇权与相权之争再加上张氏自身更为激烈的兄弟反目父子暗斗再加上掺和其中的武勋站队无一不显现出这个时代的动荡不安比起明末乃至南明时代的福王、鲁王、唐王、桂王的大乱斗也丝毫不遑多让也就差一个大顺王朝的出现了。 自己还不具备改变这种历史大势的实力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观察和了解开进行评估和判断。 现在看起来永隆帝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要一直这样下去冯紫英相信义忠亲王应该没太大机会但是永隆帝的身体状况却又是一大隐忧一旦永隆帝近期一病不起或者呜呼哀哉那么义忠亲王的翻盘尚未几乎是不可阻挡的看看永隆帝那几个不靠谱的儿子表现再加上本身态度就暧昧的太上皇以及本身就倾向于义忠亲王的江南士绅傻子都清楚结果会如何。 冯紫英也考虑过是不是向永隆帝和齐永泰、乔应甲、柴恪他们示警但后来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是人精哪里会感觉不到这些风色的变化关键是他们会不会相信或者说会不会认为这种局面就会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甚至不可收拾。 谁敢说永隆帝身体就马上不行了?谁能说永隆帝几个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 谁又能说江南真的就打算反叛了?他们有这个反叛的实力么? 大周军的精锐都在北方九边大军抽调任何一支都能横扫江南那些卫军而且关键在于大义在京师除非永隆帝突然身故太上皇又支持义忠亲王否则内阁和朝中诸公都是要名声的不可能去支持义忠亲王。 正因为这种扑朔迷离不好判断的情形让冯紫英都无法预测这波谲云诡的局面背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壮大自身力量积累更多威望名声到最后无论谁是胜出者都始终无法避免要和朝廷的重臣们打交道如果冯紫英能够尽可能的实现这种目标到最后是义忠亲王也好还是永隆帝某个儿子也好都一样会主动拉拢他。 这就是当文官的底气到最后无论是谁当皇帝都一样要用文官而且这些文官极为抱团可能会在地域乡党之分歧上争斗不休但是一旦触及到其他那么就会迅速一致对外包括对皇权。 婚假连带着春假冯紫英游走于二房之间已经开始感受到了多一房便要多一分照应和分心的责任。 这种责任是全方位的包括精力、感情和日常事务当然还有涉及到整个冯家家产和生意的分配。 大小段氏都有意将长房、二房和三房彻底先行划分开来各家主母自行掌握各房资产至于说如何管理交给谁来管理那也都是各房主母们的权力也包括责任。 “相公其实您没有必要每天来妾身这里薛家妹妹新婚燕尔肯定希望你能多去陪陪她们还有二尤那边儿不知道相公注意到尤二姐的情绪不太好么?” 沈宜修从冯紫英手里接过女儿女儿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丈夫在哄孩子入睡上还真的有几下子先前女儿还在哭闹这会子才一炷香功夫就被丈夫哄着沉沉入睡了。 “嗯二姐儿的心思我知道无外乎就是担心春假后回永平府薛家姊妹都要过去她们姊妹俩会受冷落。”冯紫英笑着道:“昨晚我就好生宽慰了她一番说这生儿育女也要讲求缘分说你怀孕也是意想不到会这么快……” 冯紫英的话让沈宜修很能理解“相公二姐儿也不容易跟你去了大半年到永平却始终没有动静现在薛家姐妹也要跟着你去又是新婚情浓意热的时候难免要冷落……” “没那么夸张难道宛君觉得我是喜新厌旧之人么?”冯紫英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好解释这春假后回永平府不可避免的自己要去二房那边歇息时候多一些这是可以预料的二尤是妾而二薛是嫡妻和媵沈宜修不去永平府的情况下轻重不言而喻。 好在二尤也都算是知晓轻重的女子清楚双方之间差距不会太过于计较这些但是冯紫英也不能太过于厚此薄彼自然也要寻求其中平衡。 沈宜修微笑着看了丈夫一眼“相公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但是才新婚难免会流连薛家妹妹那边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妾身也只是提醒相公一下而已尤家妹妹那边妾身也和她们说了这几日相公抽时间慰藉慰藉尤家妹妹自然也就能心满意足了。” 面对沈宜修的半带调侃的劝慰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合适语言解释对方很了解自己建议也合情合理自己还能说什么? 见丈夫有些尴尬的坐在一旁沈宜修越发觉得自己丈夫挺有意思。 换了其他男人哪里会如此顾及身旁女人们的感受别说是二尤便是嫡妻大妇现在大房二房都是嫡妻他亲近哪边也都没有问题更何况这还是新婚期间哪需要向谁解释? 这种充满人情味道的性子哪怕只是对他身边的女人那也足以说明许多沈宜修感到很安心。 在沈宜修房中盘桓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女儿需要哺乳冯紫英才离开。 虽然请了乳母但是冯紫英还是鼓励沈宜修更多的自己哺乳沈宜修虽然是大家出身但是却也并不拒绝给女儿哺乳这也让冯紫英很满意。 冯紫英又抽时间和薛蝌好好谈了一谈。 现在对方是自己舅子了自然情谊不比一般了薛蟠也就那样了但薛蝌却是一个可用之才。 “登莱那边还是都在按部就班因为舅舅去湖广带走了大部分钱粮所以沈大人的水师舰队建设也比较缓慢但船厂在得到了海通银庄临清号的支持之后建设加快了预计翻年之后就可以全面竣工而那些船匠、工匠在今年下半年其实已经开始接一些修补渔船和货船的活计了我们也预定了三艘船算是船厂的第一批生意。” 薛蝌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到登莱这一年虽然手中无船但是他还是添置了两艘二手旧船主要跑登州到大沽的这条航线后来榆关开港那就是从登州——大沽——榆关这条航线因为从大沽可以沿卫河直抵运河所以在运河丁字沽那里转运货物到榆关也成为一条热门航线生意反而越发热火起来。 随着榆关开港加上辽东镇那边也开始在金州中左所原有较为简陋的码头基础之上效仿榆关建设码头泊位薛蝌手下的两艘船已经开始跑登州到金州中左所之间的航线。 但由于金州中左所那边需求不大而金州卫还在更北面的青泥洼以北复州卫还在更北面的羊官堡以东所以较为分散货物贸易的需求并不算大只能隔三差五的跑一趟不过这仍然有有利可图。 在冯紫英的牵线下辽东镇在金州卫、复州卫这边的补给基本上就承包给了薛蝌这边原来这条线最担心的并不是风浪而是海上以倭寇和朝鲜的海贼为主的威胁但是随着沈有容的登莱水师舰队在辽东和山东半岛之间的巡航这种情况基本上就被遏制住了这也让薛蝌的这一趟运输业务九成了包赚不赔的固定营生了。 “现在我从宁波那边又买了两艘旧船规格更大一些可以胜任从宁波甚至更南边儿的漳泉二州到山东、辽东这边的运输不过因为船龄较长船体较旧虽然价格便宜但是可能也只能暂时用上三五年就要拆解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蝌哥儿看来之前你和我说的要探险寻道都已经被丢在一边儿了啊一门心思要去搞运输贸易了啊。” 薛蝌也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雄心勃勃要去登莱也是被冯紫英的一番言语所吸引琢磨着要去为大周开疆拓土寻找新航路结果呢才去一年雄心壮志就转变成了如何扩大自家生意从登莱到大沽再到榆关和金州现在更琢磨着要把江南到山东、辽东的运输航线都经营起来什么探险拓土都早就抛在了脑后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公私兼顾 见自己兄长一时间讷讷无语坐在一旁的宝琴赶紧为兄长缓颊:“相公探寻航线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哥哥才去登莱不久情况也不熟悉小妹倒是以为哥哥这般谨慎是正确做法先上手然后等到日后事业做大了再来考虑这些探寻航路开疆拓土只是也不为迟。” 听得冯紫英要和兄长谈话宝琴也就不避嫌的想参加冯紫英想着早间这丫头还在床榻间婉转承欢柔媚可人这一起床之后便变得凛然清冽冷艳不可方物心中也是一软好在这等事情本身也保不了密迟早也要为人所知晓所以冯紫英也就同意宝琴旁听了。 “我没说蝌哥儿这般做不对应该说这是聪明的做法贸然要去寻新航路开辟新的贸易通道那才是愚蠢之举。”冯紫英摇摇头“蝌哥儿这样做很合适但我觉得步伐还是太慢了一些……” “太慢了一些?冯大哥(相公)你说太慢了一些?”薛蝌和宝琴都是有些惊讶没听错吧? 这一年多时间已经有四条船了再加上订购的三条船如果开年登莱船厂开工建设前期木材、油漆、帆布等各色物料都已经备齐如果同时开工十个月之间就能建成下水这还慢了? 薛家最早在漕运上也曾经有过船队不过那主要是以苏州为中心跑杭州、金陵和扬州这一段因为这一区域内河船队太多竞争太过激烈赚不到钱后来薛家便退出了这一行业。 便是薛家船队最大的时候也不过十一二条船那都是薛家十多年慢慢经营起来的这薛蝌不过二三年时间就能经营期七条船已经称得上是很快了还慢了? 冯紫英点点头”太慢了一些蝌哥儿我也赞同你先把运输营生先做大做熟再来考虑其他但是要做大做熟单靠登莱这边的生意不够等到登莱船厂这边为你造船也不合适我的意见是你可以到宁波、漳州、泉州甚至广州去订船未必要等到登莱这边最好今年就把船队扩大到二十艘船甚至三十艘以上我甚至建议你还是可以延续旧法先买几艘旧船规格可以大一些……” 薛蝌对冯紫英还是十分信任的但是冯紫英这一建议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现在可不比大周立朝初年物价低廉的时候一艘千料大船价格可不便宜若是建新船物料分新旧七三分即七成来自新料三成来自旧船拆解下来的旧料单单是这底船物料都需要八百两以上而且现在物价腾贵漆、帆、索、铁再加上人工一艘千料大船没有一千五百两以上根本拿不下来。 即便是购买旧船像还能用五年以上的千料船也需要八百两左右。 若是两千料以上的大船价格更是要翻三倍一艘两千料大船价格要在四千两左右便是旧船也要二千五百两。 像薛蝌所买旧船最初是四百料的中型船只比较便宜后面两艘才是千料大船订做的也是千料大船如果还要把招募水手船夫这些加起来的花销要组建一支十艘以上的新旧船各半的船队起码都要一万五千两银子以上的投入了加上海上风险本来就不小一旦遭遇风暴或者触礁这类不测分分秒秒有可能亏本甚至破产。 所以哪怕是福建、广东和浙江那边的大船商一般也就是十来艘船就算是不错了超过二十艘船的大船商并不算多超过五十艘船的海上豪商更是屈指可数绝大多数都还是几艘船这种船东船商。 像薛蝌这种一两年间就能有七艘船算是发展很快了再要提速哪怕资金上充裕但人手和管理上都会存在问题。 “冯大哥二十艘乃至三十艘是不是太激进了?一来我们本钱没有这么雄厚二来招募合格人手也相当困难现在随着海禁取消各地都在大力造船和发展海贸招募合适人手也不容易……” 薛蝌觉得冯紫英有些急于求成了而且关键在于这样不计风险的扩张目的何在?这样稳步扩张不好么?薛蝌觉得只要有充裕的资金支持五年之内自己将船队扩张到三十到五十艘规模还是比较有把握的但一年之内就要达到三十艘他没法做到。 冯紫英不好解释自己对未来的判断毕竟现在端倪未现说出来也徒乱人意想了一想之后才说了自己的理由。 “蝌哥儿辽东的金州和牛庄建设都要进一步加快未来整个辽东镇的后勤补给几乎都要通过海运来实现也就是说榆关支持整个辽西走廊以及东蒙古金州要辐射整个辽南牛庄要覆盖整个辽东镇在辽河套以南和以东区域我会和我父亲以及兵部那边协调这些运输业务都交由你的船队来承接这样就意味着日后从两广、江南乃至登莱承运米麦、武器、布匹、茶叶这些可以直接抵达辽东另外我父亲也准备和朝鲜方面接洽希望进一步加强朝鲜和辽东的商贸往来这一块亦可由你的船队去开辟……” 这些话半真半假。 辽东补给改海运为主这是必然趋势陆运耗费太大而且冯紫英也有意将水泥推广到辽西走廊和辽南到辽东这一线。 如果能解决这一线的水泥路面那么可以说辽东的后勤保障便能由海运抵达榆关、牛庄和金州卫再由陆路运抵各地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极大的减轻后勤补给压力而且在运输成本上可以下降七成以上运输时间上更是能节省三分之二甚至还能辐射到定辽右卫以及九连城以东的朝鲜地区对加强辽东对朝鲜的影响力也大有裨益。 “如果你不能迅速扩大自己的船队规模那么我父亲在辽东那边的许多事情便只能交给别人来做这些人一样都广有人脉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再想要拿回来就很难了所以我认为现在可以承受一定程度的亏本只要先把这些业务拿下来确保不被别人拿走这样一来别人要想来觊觎这些业务也不好插手。”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薛蝌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也勉强能接受倒是宝琴感觉到这里边还是有些疑问只是见自己夫君态度很坚决便不再多说只等下来再来询问究竟。 “至于说如何来扩大我想蝌哥儿不妨以直接收购一些船商的船队来解决虽然现在开禁之后航运繁荣但是海上风险很大还是有一些经营不善或者惧于风险的船东愿意转让蝌哥儿不妨多委托一些牙行牙人帮忙打探和物色不要过于计较些许利益……至于说如果缺乏资金宝琴这边二房可以解决一二也可以通过海通银庄来借贷……” 见冯紫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蝌当然只有接受他也相信冯紫英不至于来害自己有宝钗宝琴在冯家他的利益自然有保障。 待到宝琴送自己哥哥出门时薛蝌还是忍不住叮嘱宝琴:“妹妹若是能早日替冯家生下子嗣那我这边的心就能更踏实了。” 宝琴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一眼兄长:“兄长怎么地也和大哥一般说些浑话来了?姐姐还在前面呢再说了这等事情也不是想要便能有的……” 薛蝌犹豫了一下之后才道:“母亲也和我说了你和大姐谁先有子嗣都没什么讲求个缘分罢了没必要刻意等谁这等话照理不该我来说但是……哎妹妹也是明白人心里有数就好。” 宝琴自然是知晓自己母亲的心思但是谁先生谁后生也是一桩微妙事儿这个问题她已经反复考虑过许久了。 自己和堂姐这种特殊关系不比一般妻妾关系。 妻和媵与妻和妾在大周律例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媵面对妻并非毫无话语权。 若是自己先生下儿子而堂姐却一直没有生下儿子那二人关系就会更加尴尬二人关系会一直持续尴尬到要么堂姐生下儿子要么堂姐年龄大了失去生育能力灭了生儿子的心思把所有心思放在自己剩下的儿子身上才能恢复正常所以从内心来说宝琴觉得堂姐的心态很关键。 也正如自己母亲所说那样这种事情本身就很讲缘分当然这也和相公的感情亲厚程度有很大关系在谁房中歇息时间越多怀孕的几率自然就更大。 “哥哥就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相公肯定是不会害哥哥的若是有什么相公肯定也会和哥哥说清楚的。”宝琴安慰自家兄长沉吟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看法:“以小妹之见相公这般安排肯定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纵然没有说明但肯定有什么特别原因哥哥也莫要过分担心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冯府过年 摩挲着宝琴光滑的玉背滚烫的身子在身下喘息呻吟冯紫英奋力拼搏…… 鱼水合欢恩爱无尽…… 欢好之后的宝琴却是双眼亮晶晶的依然没有倦意靠在冯紫英怀中“相公你说妾身能不能怀上……?” “嗯?”冯紫英略感惊讶这个问题可问得不像是宝琴的风格。 “妾身是说如果妾身先怀上了恰恰又生下一个儿子姐姐会不会不高兴?”宝琴幽幽地道。 冯紫英有些头疼这女人之间的事情还真不好说他也一样无法判断更无解。 宝钗和宝琴在面对沈宜修和黛玉时肯定是齐心协力的但是在二房内部这妻和媵之间的关系不比妻和妾而且宝琴这般聪颖机敏要说宝钗内心没有一点儿忌惮冯紫英觉得还真不好说。 “哎妹妹其实不必想那么多早怀晚怀生儿生女宝钗和妹妹其实对我来说我都一样高兴你们都姓薛又是姐妹情深哪里需要担心这些?宝钗的性子妹妹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她是姐姐难道连这点儿心胸都没有?” 冯紫英耐心地宽解道。 宝琴也知道冯紫英在“她是姐姐”这句话加重了语气是什么意思这个“姐姐”可不仅仅是单纯姐姐的意思而是指宝钗是嫡妻那么自己纵然生下儿子那只要日后宝钗生有儿子那就不纯在嫡庶之争如果宝钗没能生下儿子那么自己儿子自然算是嫡子但嫡母仍然是宝钗。 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宝钗就没有不满或者敌视的理由顶多也就是心里有些不那么畅然但是理智上仍然会保持着两人的紧密关系。 “看来还是妾身心胸狭窄了一些还总是担心姐姐会生气……”宝琴嫣然一笑“不过今日相公对哥哥的建议让妾身很不解是不是过于操切了一些?” 知道以宝琴的见识迟早要回过味来觉察到这里边的不正常冯紫英也没打算瞒宝琴当然也不可能透露太多。 “嗯论理蝌哥儿做事不算慢了换了别人都觉得非常成功了但是我对蝌哥儿有更高的期盼我预计江南和湖广明后年可能会有一些动荡钦天监那边也有预测说明后年可能北地气候也会不太好一旦北地这边出现灾荒那对粮食的需求会有更大的压力而漕运运粮主要是保障京师和漕运沿线但是向辽东以及山东还有山西这些地方恐怕就难了通过海运能一定程度减轻压力而那时候我估计海运运力也会出现紧缺甚至可能会变成你有钱都租不到船……” 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算是比较靠谱但是钦天监对一年后的天气都能做出预报这让人有些怀疑但是每年钦天监都会有作出一些预测这本来就是一个押注式的预判准与不准都很正常反正就是天时好或者不好再用一些模糊一点儿言辞来解释那就更好糊弄人了。 “相公的意思是到那时候相公希望手里能掌握着一支能随时派上用场的船队?”宝琴大略明白了意思“您是说公公那边……?” “嗯辽东和东蒙古我父亲需要用这些来控制住东蒙古局面现在辽东要面对北面东面的建州女真那么就必须要避免两面受敌东蒙古草原上的各部和海西女真都要牢牢掌控在手中化敌为友甚至成为臂助必要的利益就要给予。” 冯紫英的话也基本符合实情目前海贸海商主要还是集中在闽浙和广东当然南直这边松江府也有一些但远不及闽浙广东而扬州以北地区受制于以前海禁政策基本上都没有多少像样的海商甚至连走私海商都不多很多都是利用打渔进行一些走私量都不大海贸更谈不上。 一直到开海政策正式推行之后登莱才开始有这方面的动作但是也还是吸引闽浙这边船厂上来建厂海商也只是尝试着在这边进行贸易规模都很小毕竟没有谁会轻易去踏足他们不熟悉的区域这也才给了薛蝌他们的机会。 至于辽东那边就更不用提了陆地基本上是辽东镇的控制区沿海也谈不上什么发展加上人口也不足所以纯粹是因为后勤补给需要才会考虑在榆关、牛庄和金州开埠但这种开埠只能靠辽东镇和东蒙古的需求来支撑还远远不够或者就只能指定特定的船商来垄断才能保证利益。 宝琴以为自己明白了丈夫的用意这是要让自己兄长的船队作为辽东镇的后勤保障支撑所以需要迅速扩大规模哪怕承担一些风险也在所不惜当然如果能够垄断对辽东镇的后勤补给运输这倒也是一个很好的扩充机会。 冯紫英的心思当然不会仅止于在保障辽东镇后勤需要这么简单上他更担心的是北方海运能力的单薄一旦在江南真的生变之后就算是登莱水师能够保障海上安全但是要从江南乃至两广运输诸如粮食、布匹、茶叶这些必需品北上时却缺乏足够的运力了。 当然那个时候可以通过收买拉拢这些海商来达到目的但是哪里比得上自己控制一支船队稳当呢?而且如果你自己没有一支像样的船队那么那些海商即便是能被收买拉拢己方付出的代价也会大很多。 同样在扶持薛蝌大力扩建船队的同时冯紫英也叮嘱段喜贵在广州也要扶持一两家能够为己方所用的船商包括利用庄记在广东那边的势力来实现这一目的江南和广东虽然同属于南方但是广东历来不为江南士绅所看重认为那边和西南一样属于边缘之地只不过广州直面南洋而显得较为重要罢了。 ****** 春节终于来了。 除夕放在去年还不觉得怎样但是放在今年就一下子显得热闹许多了。 去年的除夕还算不得热闹除了母亲姨娘外自家屋里也就只有沈宜修和二尤以及几个丫头但今日就不一样了宝钗和宝琴都能算是主子再加上莺儿、蕊官、龄官这一帮丫头虽然感觉人没有多多少但是长房二房壁垒分明分坐两旁这阵势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还是第一次这样过年甚至在之前冯紫英都还在考虑究竟是各房各自过年还是合在一块儿但是这要分别过年这除夕夜去哪边就不好办了自己也分身无术所以干脆就在一起母亲姨娘也赞同。 母亲端坐中央姨娘侧坐自己坐在母亲身旁而沈宜修和宝钗则坐在两旁的首位这边二尤依着顺序而坐一席而那边则是挨着宝钗独坐一席。 “铿哥儿这除夕夜咱们府里还是显得冷清了一些虽然老爷不在但是现在你也成家立业了要说咱们冯家在京师城里也还是有些名声了怎么感觉府里边热闹气息不够呢?”段氏有些感慨地道。 “母亲咱们冯家在京师城定居不过几年如果说您换了在大同或者临清只怕这年前年后登门甚至就住在家里来的亲戚可就不少了到那时候只怕你又会觉得人太吵闹得慌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您若是真的觉得人少没人气把表兄一家叫过来也行那就热闹了。” 段喜贵在京中也早就置有宅邸了正妻原本一直还在大同但是今年也进京师城里来了加上在京师城里的两房妾室在广州也还有两房妾室丝毫不比贾琏逊色。 “那倒不必了他们一家人也难得聚在一起听说喜贵开年又要去广州?”段氏摇摇头。 “嗯广州那边离不得人表兄现在刚把那边熟悉起来这来回一趟也要耽搁一两个月所以开年就得要回去了。”冯紫英给段喜贵又布置了不少事情别说催段喜贵自己都坐不住。 “姐姐今儿个过年还是不说这些事情了吧下边小子丫头们都还盼着开席给您拜年呢。”还是小段氏知趣感觉到这母子二人的对话让气氛有些沉闷往日只有长房的时候沈宜修还要活泼一些今年却不同以往二房两位也坐在一旁沈宜修又当了母亲就要矜持许多了。 大段氏也猛然醒悟过来这里里外外还有一大家人呢虽然冯家不比贾家那样数百上千人但是上上下下也还是有百人只多了这忙碌一年都盼着这年三十儿能在太太这里讨得一个好拿到一份好的年例银子呢。 一拍自己脑儿们大段氏本来就是一个粗疏性子咧嘴一笑:“还是妹妹提醒得是我是昏了头老爷也不在也罢让他们赶紧把酒菜上来吧咱们冯家今年比去年可多了不少人添丁增口正该热闹热闹……” 这一句话把下边一干人都逗得乐了气氛一下子都轻松许多。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有对比才有伤害 伴随着气氛的轻松下来沈宜修和对面的薛宝钗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即沈宜修也面带微笑地向薛宝琴点头以示善意冯府的除夕合欢宴才算是正式步入正途。 屠苏酒、合欢汤、如意糕、吉祥果这几样东西率先捧了上来这是预示明年一年风调雨顺阖家安康的物事自然是要打头阵条桌早已经被安置拜访停当上好的猩红绣花垫布也已经铺好随着大段氏的吩咐下人们便开始将各色菜肴端了上来。 除了主子们这一桌外在旁边还会另外多桌有些脸面的大丫头和开个脸的丫头都是紧挨着主子们这一桌的而像冯寿、冯佑、瑞祥、宝祥这些男性仆从们则因为男女有别隔门而坐在中院里。 先端上来的除了四样作为吉祥预兆的物事外就是各色小吃如藕粉桂糖糕、松瓤鹅油卷、蟹肉小饺、枣泥山药糕等然后就是冷盘如糟鸭信、糟鹅掌、糟鹌鹑、腊猪脸、腌鳇鱼等鱼贯而入迅速就把桌面铺满。 待到小吃和冷菜上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该是下人们来给太太和奶奶们拜年的时候了。 像明琅明嬛早就替大小段氏准备好了金银锞子而这边晴雯云裳和莺儿香菱以及龄官也替沈宜修、宝钗宝琴她们备齐了一样的物事当然在赏赐上不能超过太太姨太太。 相较于太太奶奶们的拜年发过年钱另外一重就是要发放年例这也是冯家从军中带回来的习惯要让下边人替你效死卖命这年尾这一关便不能少。 之前冯家下人不多主要是跟在冯唐身边的一干长随亲信也有冯家的几个老仆但随着冯家在京师城定居冯紫英又成亲两房男女下人都急剧增加这等习惯却延续下来当然这会根据各人身份和作用来发放但比起其他各家来冯家的规矩严格但是待遇却不差。 这年例在头一日便已经发放完毕这也是让下人们早日做安排有不少还要把银子送回家中也需要提前安排。 看见一队队一次上来行礼拜年的下人们大小段氏都是眉花眼笑尤其是乳母将嫡亲孙女也捧了出来走了一遭算是向阖府表示冯家又多了一个小主人段氏心情更好。 “明琅你吩咐下去今年咱们府里添了人除了钗丫头和琴丫头外老身也添了孙女儿咱们冯家第三代也有了嗯今儿个当着你们几个都在宛君、宝钗、宝琴还有二姐儿三姐儿过了今晚就是明年了老身希望你们几个都能早日替长房二房开枝散叶替冯家延续香火所以今年这压岁银子多发三成也算是替老身孙女儿祈福保佑她平平安安也希望明年这个时候府里再添几个人……” 一干下人们自然是欢呼雀跃。 本来冯家规矩重待遇方面就好逢年过节包括下人们过生府里都会有所表示因为冯府不少下人都是来自贾家那边和那边也有联系自然就有对比。 贾家这几年每况愈下无论是月例还是年底的年例乃至于这种属于小钱的压岁银子都没有增长不说都还找各种借口理由克扣压缩。 像最早贾府里边的一些小节日府里都会有所表示比如二月初二龙抬头二月十五花朝节寒食节三月三上巳节七夕中元都能有些散碎银子和铜钱给大家打打牙祭添置一件衣物但是这两年间几乎都取消了几个大节日的赏赐也缩水不少所以相比之下冯府的情况就好太多了。 宝钗和宝琴也是第一次在冯府中过这样的日子虽然提前询问了惯例太太和姨太太那边也有交代但是还是让宝钗宝琴有些吃惊她们在荣国府里住了那么些年自然清楚贾家那边的规矩常例看看冯府单单是过年这压岁银子几乎就相当于贾府那边的两倍了。 这可不是小数目而且她们也听说冯家在寻常小节日上也都有赏赐而且都不轻也难怪到冯家这段时间感觉到这冯家规矩尤其严格。 像内院男子是绝对不允许进入小子丫头们也不能随便外出要外出都需要经过府里的太太或者奶奶们批准还要报备记录才能出门;夜里巡夜守夜三班轮守巡逻查禁都是按照军中规矩来执行虽然辛苦但是这些仆人们却都没有多少怨言若是换了在贾家这样做只怕早就闹腾起来了。 宝钗宝琴她们第一次成为冯家一员给下人们发压岁银子自然也不会吝啬虽然有一个大概规矩但是各人因为身份不同和感情好恶倾向肯定也会有所不同。 比如莺儿和香菱与蕊官、豆官就肯定有区别而香菱是被冯紫英收过房的冯紫英自然还要单独再给其一份。 “难怪府里这些下人们都如此积极肯干这么算下来和荣国府那边相比同样身份的下人几乎要高接近一倍……” 宝琴悄悄附耳在自己姐姐身边道。 “那是自然辛苦若是没有回报谁会愿意起早贪黑的干?正因为给的够多所以如果想要吃主家的昧心银子也要考虑被发现之后不但可能受罚送官而且这样一份挣稳当银子的好差事丢了是否划算我听相公也说过这叫高薪养廉的确也有些道理但是相公也说这也一样不能杜绝只能从规矩制度上来加强避免。” 宝钗微微颌首:“这每晚子丑寅卯四个时辰府里巡夜值夜的都要出来巡夜值正夜的不能睡觉我看荣国府里原来也有这些规矩但是就从未见执行过那守夜值夜的婆子们一个个经常偷喝酒喝得晕晕乎乎只管闷头大睡便是打雷都喊不醒可咱们府里却从未有此情形值一个正夜下来第二日第三日只管休息睡觉听说还有不少人宁肯值夜班呢。” “姐姐说得是不过这就是得银子足够才行换了在贾府只怕……”宝琴摇摇头:“听说琏二奶奶要准备交出公中事务了那边儿还没定下来谁接姨母属意探丫头但又觉得探丫头难以服众想要珠大嫂子来为主探丫头协助呢……” 宝钗摇了摇头脸上却多了几分复杂表情:“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是珠大嫂子还是探丫头都难得干好这活儿。” 就在宝钗宝琴两姐妹谈论对比着贾家和冯家的情形时此时的荣国府也一样过年了。 阖府上下祭完宗祠大家也都是排队给老祖宗和太太们拜年老爷们都是不参与这些事情的下人们各找其主说这笑话奉上一些自己手工做的小物件寻个机会博得老祖宗或者太太们的一笑便能讨个好彩头便是赏赐也能多几分。 相较于冯府的兴高采烈荣国府这边虽然也一片喧嚣热闹但是一股子遮掩不住的捉襟见肘味道挥之不去。 一队队下人们磕头作揖然后奉上吉言惹得老祖宗眉开眼笑打趣几句旁边的太太奶奶们都跟着陪着笑脸附和几句然后金银锞子和铜钱便散发下去。 “二嫂子今年的金银锞子还是这么发?”探春挨着王熙凤坐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是说府里支应不起了么?” “哼再支应不起那这年也得要过连这个年都过不去这不是存心要让老祖宗下不了台么?”王熙凤脸上如春风拂面看不出半点端倪但嘴里崩出的话却如冰渣子里榨出来的一般:“三丫头金银锞子都比往日小了几分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老祖宗或者老祖宗也早就明白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府里艰难大家都明白……” 听得王熙凤这么说探春很想刺对方一句那京师城里赎回来的一批接一批武将军官不就是你二嫂子在其中穿针引线么?难道你还能白费力气的去替谁干这等事情不在其中捞一把? 这桩事儿现在府里许多人都知晓了便是几位太太和奶奶也都清楚了老祖宗知晓与否还不清楚但是以探春的揣测估计老祖宗是知晓也装作不知晓否则像王熙凤现在这样的情形若是不想办法找机会多攥点儿银子在手里琏二哥一旦回来她离开贾家该怎么过下半辈子的日子? 正因为如此探春压抑住了直接挑明的冲动只是在心中叹气。 “嫂子这等情形拖下去又该如何?” “三丫头太太决心交给你来管公中了?”王熙凤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只怕有些话要和老爷太太说清楚莫要到最后亏空越来越大成了一个交待不了的烂摊子了。” 探春摇摇头脸上多了几分无言的苦涩“不还是大嫂子日后负责我不过就是闲暇之余去帮珠大嫂子理理账争取开源节流……”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荣国府的除夕夜 其实王熙凤早就知道姑母不可能把所有大权交给探春一来探春毕竟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历二来李纨才算是正经八百的儿媳妇三来探春迟早要出嫁而且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向外有个交代冠之以协助李纨管家的名义就算是不错了。 不过以李纨的性子王熙凤不认为她能管得好这个家。 现在贾家不比以往心气都有些散了下人们也不太好管了虽然惩处赖家起到了一些效果但是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积弊不是赖家一去就能彻底好转的。 去了赖家自然还有吴家(吴新登)、余家(余信)、林家(林之孝)、王家(王善保)上下其手纵然没有赖家那么猖獗但是一样跑冒滴漏蚂蚁搬家一般往外漏。 贾家现在每年各地铺子、庄子收入更不比以前开支却多了一个贵妃不但没有收益反而在宫中经常需要花销加上府里偌大一个大观园需要支应所以越发显得拮据。 尤其是这几年月例不涨不说而且还经常拖欠下人们怨在心里骂在嘴上当然这是人后。 前几年这种情形和王熙凤也有关她时不时把这些银子拿出去放贷但是这两年她却真没做这事儿了毕竟纸包不住火很容易授人以柄招来骂名再加上从与冯紫英合作挣了一大笔银子之后她也觉得没必要去再去做那等钱挣不了两个却还担太大风险的事儿了。 只是她不作这事儿了也一样扭转不了府里边儿的颓势。 查处赖家所得除了被贾赦弄走一些外其他都入了公中但随着铺子、庄子卖掉不少老太太房里的物事原来抵押的也需要赎回来一些否则太过露骨所以这每月的开销基本上都是在吃查处赖家留下来的红利。 这种坐吃山空的日子让人心力憔悴王熙凤也就是不愿意背这层皮儿加上来年贾琏肯定要回来了索性就先把账交了让旁人去查一查看一看让李纨和探春也去实打实的管一管也就能明白她王熙凤这么多年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这荣国府的家究竟好当不好当该怎么来当。 过了正月二十王熙凤就要正式交权由李纨来接掌探春协助只是这话尚未向外宣布起码这二十日里王熙凤还得要先担着。 看着上前给老祖宗拜年的下人们一连串的去叩头然后从鸳鸯手里接过金银锞子和铜钱院外的爆竹也开始点燃脆响起来硝烟慢慢弥散进来整个院子里空气呈现出一派过年特有的气味儿。 这老祖宗这边院子里还要讲求一些丫头仆妇们拿着了金银锞子和铜钱稍稍捏一捏便能知晓一个大概城府深一些的都是喜笑颜开浅一些的当面还带着笑这一转背背着老祖宗便已经垮下了脸。 而隔壁院子里贾琏不在男性下人们便交给贾赦来办这等事情许多人当面就变了脸色骂骂咧咧赌咒发誓的不少只不过贾赦早已经司空见惯坐在一旁视若无睹只管催促安排着吴新登把这桩事儿给办完。 这注定是一个让很多人都难以满意的除夕但毕竟也还是除夕。 好歹过年府里也还是给大家发了一些压岁银子年龄小一些的没那么多心思一个个欢呼雀跃放炮仗的猜灯谜的提灯笼游逛的玩牌守岁的打麻将等时辰一到敲钟的终归是比冯家那边热闹太多。 “宝丫头她们一走似乎这园子里一下子就冷清许多了。”迎春不无幽怨地漫步在回自家缀锦楼的路上忍不住漫声叹道:“司棋你说冯大哥他们这会子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热闹着可我总觉得没多大兴致呢?” 司棋陪着迎春走着前边儿莲花打着灯笼绣橘和芳官说着小话。 “那是要看人姑娘觉得乏味那是因为冯大爷不在若是今晚冯大爷在席间只怕姑娘一下子就兴致盎然了。”司棋在自家姑娘面前可没有半点遮掩一句话就说中核心弄得迎春脸颊陡然如火烧一般滚烫起来“死丫头你这是作死呢?” “姑娘怎么却还不能听明白话了不成?”司棋丝毫不惧这个懦弱但是却心慈手软的姑娘撇了撇嘴“往年里大爷初几里都要来咱们府上一趟总不能今年娶了薛家两个姑娘就不来了吧?没见着薛家太太还不是来咱们府里住着了这李阁老胡同那边儿有自家儿子媳妇丰城胡同那边有女儿女婿却来咱们荣国府住着还真真少见不过那冯大爷就更应当来了好歹泰水还在这边儿呢。” 舌尖牙利的司棋说得振振有词但迎春心里却是喜欢不少。 念想着很快能见着情郎这么久来的相思情也能得以解脱迎春望向黑暗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期盼。 “这园子里过年也不多挂几盏灯笼不小心落进溪里那可就好看了。”前边儿举着灯笼的莲花儿忍不住抱怨道。 “哼你以为是贵妃娘娘省亲呢哪里都挂上灯笼?一盏灯笼挂一夜就得要两根蜡烛这园子里都要挂上得多少?一夜还不能给燃掉几百根蜡烛真以为你是贵妃娘娘不成?”走在后边儿的绣橘没好气地怼了莲花儿一句。 “又不是每夜都这般不是今天是除夕么?”莲花儿不服气地道:“好歹咱们也是国公府没地还不如那些侯府伯府了往年没园子的时候我看咱们府里反而显得亮堂一些呢。” “你说得轻巧往年和现下能一样么?琏二奶奶都要撂挑子不干了我看若是珠大奶奶接手明年大家伙儿能不能拿到月例钱都还不知道呢。”绣橘狠狠地给大家伙儿扎了一刀。 “啊?!琏二奶奶不干了?!”包括迎春在内的一干人都惊了一跳除了司棋。 “谁说的?绣橘你可别在那里瞎说我嫂子干得好好的怎么会不干了?”迎春下意识地还把王熙凤当做自己嫂子维护道。 “我说的。”司棋大大咧咧地道。 “司棋你从哪里听来的?”一见是司棋说的迎春顿时便信了大半司棋可是王善保的外孙女王善保两口子在府里边儿虽然不及林之孝和吴新登两家但是也算是有些头面的人。 “姑娘这主子里边也就只有您不关心这个其他几位姑娘哪个不知晓?”司棋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这和姑娘也没太大关系所以奴婢也就懒得多说若是明年姑娘这边的待遇降了或者拿不到月例钱那奴婢肯定是要找管事儿说个一二的。” 司棋对王熙凤没什么好感但是李纨和探春一样没多亲近所以司棋并不在意谁来管家作为迎春的贴身丫头她只管把迎春这边儿的利益维护好就行了。 “嫂子不愿意干了可是因为二哥要回来?”迎春却对王熙凤却是颇为亲近的虽然贾琏是兄长与王熙凤关系不睦但是王熙凤对她也不差所以一直盼着王熙凤和贾琏能破镜重圆未曾想到盼来的却是贾琏在外纳妾生子甚至不肯回家现在和王熙凤和离了之后王熙凤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在留在贾家了。 “怕也不完全是吧这府里边生计每况愈下哪个摊上这活儿都难珠大奶奶那等和善性子能济得了什么事儿?三姑娘倒是有些计较可她一个未婚姑娘能干多久?谁又服她?” “珠大嫂子和探春来管事儿?”迎春更觉惊讶王熙凤可比珠大嫂子强太多了王熙凤都拿不下的活儿珠大嫂子能干得下来?至于探春能干多久?都是迟早要嫁人的何必来趟这塘浑水? “听说是谁知道呢?”司棋满不在乎“姑娘也别多想和咱们这边儿也没多大关系您啊还是多琢磨自己的事儿别让老爷太太真的……” 司棋没说下去但迎春却明白什么意思若是老爷太太真的下了决心非得要把自己许给孙家那该怎么办? 冯大哥那边虽然给了自己承诺可是万一自己父亲不肯收了孙家那么多银子自己父亲的性子迎春也是知晓的断不肯再拿出来兴许就只有冯家出银子把自己赎出来自己也许就可以嫁给冯大哥做妾了。 迎春默然司棋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扫兴但却不好多解释。 现在这缀锦楼这边儿迎春几个丫鬟便是新来的芳官都隐约知道姑娘是不愿意嫁到孙家去但是姑娘有什么心思却只有司棋最清楚其他几个丫头都还蒙在鼓里。 几个人正走间刚走上那沁芳亭却见那一道人影从那挨着晓翠堂边儿船上钻了出来似乎是看见了这边来人一愣之后便迅速向翠烟桥那边猛跑。 “谁?!”走在前面儿的莲花惊得差点儿连灯笼都丢了声音也变了大叫一声就要往回跑。 却见那道黑影一下子就窜过了翠烟桥沿着潇湘馆前临溪的两边柳树和竹林夹道跑到不见了不过却落下了一件物事在紧撵上来的司棋她们举起的灯笼下十分醒目。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绣春囊事件(1) 五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丢在路中央的这个物事绣橘眼明手快一把便拾了起来只感觉到一股子浓香扑鼻而来便是围在一旁的迎春、司棋、芳官和莲花都顿觉心中一荡。 “这是什么?”绣橘把这荷包一般的物事捏在手中讶然问道。 只见这荷包一样的物事是双面绣花乳白底色用粉红玉色丝线绣制人物正面是一对赤裸男女相拥女子腿盘在男子腰上手却勾在男子脖颈上而男子身体挺拔身材健硕一手托住女子臀部一手却握住女子胸部那二人面部愉悦的表情惟妙惟肖纤毫毕现。 “啊?!”几个丫头几乎同时惊叫起来那绣橘更是吓得将这物事丢在地上。 迎春以手捂眼脸红如霞心中砰砰猛跳而另外几个小丫鬟也是吓得脸色煞白中迅即又变得通红。 倒是司棋虽然也是面红耳赤但是却要镇定许多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重新拾起这物事“莲花儿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方才那道黑影丢下的?” 莲花儿迟疑了一下“我只看见那道人影从那舫船里一下子窜出来从前边儿跑了过去却没有注意到这物事是不是他身上落下来的不过这条大路人来人往除了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史姑娘以及珠大奶奶和邢姑娘平素都要走这边儿她们屋里的人都不少若不是那人丢的岂不早就发现了?” “那也不一定万一就是她们屋里人落的呢?”绣橘不服气地道:“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四姑娘屋里那些婆子、妇人可都不少来来往往的……” 每个姑娘屋里都少不了各种婆子仆妇年龄大的固然多但是那等二三十岁的也不少那些婆子仆妇大多都是府里仆役们的女人婆子们的儿女媳妇也都大多是府里下人虽然大观园规矩是寻常府里人不得擅进男子更是禁忌但妇人们尤其是和园子里这些各房姑娘们屋里有瓜葛的却不在受限行列。 当然这也只是惯例规矩像如果冯紫英要进去谁还能阻挡?那肯定也是要破例的。 二人正争执间却见一行人从后边儿过来由于几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一个物事上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行人竟然过了沁芳亭看见了她们簇拥在这里。 一直到这一行人都快要到了近前迎春和司棋她们才陡然发现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见到是探春、史湘云、惜春一行人走到近前饶是司棋平素粗莽也吓得变了颜色。 先前在迎春面前她倒是一副不怕任何人的架势但其实她却是知晓的珠大奶奶也就罢了但是这位三姑娘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儿若是被她拿住了把柄定然不死都要脱层皮。 虽说眼前事情和自己无关但是这玩意儿却被自己捏在手上藏不敢藏丢不敢丢示人不敢示人这却是无比尴尬。 探春狐疑的目光在自己二姐姐和一干丫头们身上逡巡。 只见二姐姐目光惊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而那司棋手里捏着一样物事似乎想要藏匿起来又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眼珠子却是转个不停脸上也有些不自然这却让探春格外惊讶。 这司棋探春是知晓的王善保的外孙女素来是个猖狂的小蹄子好在这小蹄子素来护主二姐姐那个柔弱性子倒也需要这样一个人物来护着只是这司棋连带着把二姐姐屋里几个丫头也带坏了绣橘、芳官、莲花儿几个小丫头也都变得嚣张起来前些日子听说还和后房柳嫂子争执了一番在厨房里闹得天翻地覆。 其他几个小丫头也是满脸紧张惧怕甚至还有些兴奋这是个什么意思? 探春已经看出一些端倪来只是那直性子的史湘云却没意识到这里边儿的尴尬见着站在中间的司棋欲罢不能的模样便净值上前:“二姐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天寒地冻的不回屋里暖和着在溪边儿上难道这夜里还有什么风景不成?” 没等迎春答话史湘云已经看见了司棋手里拿着一样什么物事顿时兴冲冲上前便要去拿:“司棋你手里拿着什么?是你自己还是二姐姐绣的香囊么?” 听得史湘云这般一说司棋唬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若是让人误解这是自己或者姑娘绣的这等物事只怕不但自己便是姑娘都得要立即拖出去打死免得玷污了贾家门风。 “那是什么?”史湘云见司棋惶然却又尴尬的模样似乎不想让自己拿到她手上的东西心里更是好奇“拿给我看看……” “不行云姑娘不能看……”司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求救的目光四处寻找只是我这等情形下迎春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哪里还有急智来应对?她也不是那等性子。 探春却看出一些究竟来只是她也想不出这什么东西不能见人。 难道是谁私藏的贼赃?这园子里姑娘们的一些小物件或者私房钱不是没丢过但司棋却不是这等人探春这一点还是相信的。 或者是禁书?宝二哥带进来的? 若是禁书除了宝二哥怕没谁敢这么大胆带进来但是也不至于让司棋这莽丫头如此惊慌失措才是说句不客气的话便是《西厢记》这等书探春也是看过的甚至她也知道宝姐姐和林姐姐她们也看过。 探春正在琢磨时那史湘云却早已经不管不顾地一把拉住了司棋硬生生的在众人惊呼声中从司棋手里抢了过来。 若是司棋真心要藏匿或者不让史湘云抢到手以她的身手那也是做得到的但是司棋却琢磨自己为何要背这个罪名? 本来就是碰巧赶上罢了那位三姑娘把自己视为贼的样子这位云姑娘也是大大咧咧还有旁边那位冰雪般的冷美人四姑娘都是目光灼灼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摊开来让大家看个够看看你们这些平素里眼高于顶傲娇作态的姑娘们见了这等物事会是如何表现。 几个灯笼下史湘云夺过那物事一把摊开来“啊?!” 惊呼声中迅即又夹杂倒吸冷气史湘云一时间呆了竟然就让这物事活生生地放在自己手中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明亮的灯笼火光下那物事已经翻了一个面儿不再是最初司棋捏在手里给大家看的那一面而是另一面。 还是同样的风格只不过却已经变成了一男二女…… 众目睽睽之下几个灯笼高举那物事便活生生呈现在众人面前看得一清二楚。 “啊?!”惊慌之下史湘云陡然间将那物事一把扔出却正好丢在旁边惜春胸前又惊又羞的惜春气急之下眼泪都急了出来忙不迭地拿住赶紧掷出好巧不巧却丢到了探春的绣鞋上惊得探春也猛然跳起来仿佛被蝎子蛰了一口一脚将那物事踢开惊叫起来。 整个场面若是冯紫英在这里只怕会觉得好笑无比一个绣春囊而已却把一干未经人事的姑娘们吓得鸡飞狗跳深怕扔在哪个人身上哪个人便要名誉尽毁或者染上瘟疫一般。 那绣春囊被探春一脚提到一边儿滚到了柳树跟边儿浸入黑暗中一干惊慌无比的姑娘们这才稍稍恢复了平静。 探春厉声道:“司棋这物事是哪里来的你怎么敢……?” “回三小姐这是刚才我们从前院过来时看到一个人影从舫船里钻出来猛然间就向着翠烟桥那边跑过去了莲花儿走在前面吓了一大跳就看见路上丢下这个我们刚拿起来看着姑娘们救过来了……” 司棋言简意赅几句话就把情况做了一个介绍探春、湘云和惜春稍稍心安之后又觉得惊怖这院子里竟然有如此人出入也不知道是何来历?若是外边儿男人进来岂不是要坏了姑娘们的清白? “莲花儿你可看清楚那舫船里出来的人是男是女穿着如何?”探春最为心细机敏立即追问莲花儿。 莲花儿被探春冷峭的目光刺得缩了一缩唯一迟疑回忆了一下才道:“像是一个女子吧衣着这些就没太看清楚只看到身形小巧脚步敏捷一下子就从前边儿窜过去了一晃眼儿就觉得像是一个女子这园子里哪里来的男子?” “哼这等物事都已经露了出来谁还能说得清楚?这几道门上的婆子妇人们只顾着吃酒玩牌睡大觉有几时上夜是认真巡查过?”探春早就对大观园门上的这些婆子妇人们十分不满只是她一个庶出姑娘又是王熙凤管着府里事儿自然就不好太过计较但是今日出这种事情而且过了二十就要让珠大嫂子和自己接掌府里公中事务那就不能不重视了。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绣春囊事件 除了这等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园子里的姑娘们名声都要受影响按照探春最初的想法最好是遮掩住不外传。 但是看看这眼前这一堆人二姐姐那边就有四个丫头自己带着的侍书云丫头到这的翠缕四妹妹带着的入画这杂七杂八就是十来个人了以这些丫头的碎嘴子性子哪里能遮瞒得住? 所以探春很快就绝了这层心思这事儿瞒不住还得要报告太太和二嫂子还有珠大嫂子。 二嫂子毕竟还没有交脱这些事务要说这责任就在她身上但是她现在都是和贾家没太大关系的人了在琏二哥回来之前就是要离开荣国府另寻出路的人这段时间都忙乎着她自己的事情对公中的事情并无兴趣和积极性了奈何? 可珠大嫂子愿意接手这摊子么?不接手恐怕也不行以珠大嫂子的性子只怕只会念阿弥陀佛大体事情都得要丢给自己了探春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是今夜一下子遇上这种事情就让她有些着忙的同时心里也蒙上一层阴影。 这荣国府现在怎么就成了这样? 诸般心思从心中一掠而过却也只是一瞬间探春定了定神瞅了一眼还落在那柳树根边上那一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三妹妹此事却该如何?”迎春怯怯地问了一句史湘云和惜春的目光也都望了过来看着迎春。 是啊现在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来处置这桩事儿。 遮瞒是遮瞒不住的也不敢遮瞒你一遮瞒没准儿人家就觉得是你心虚。 现在园子里住着这么多人人多嘴杂除了李纨是寡妇外其他都是还没出阁的姑娘们。 虽然薛家姐妹出嫁走了但是李纨的两个妹妹却又住了进来就是在薛家姊妹出嫁没两天之后珠大嫂子的婶子带着两个女儿也就是李纨的堂妹李玟李琦从金陵来京师城了住在了紧挨着稻香村和红香圃的蔷薇院里。 这么多人加上丫头婆子妇人林林总总起码有近百人这还没有算厨房和各们守夜的妇人婆子一旦传出去说是谁要遮瞒这等事情只怕这污水就得要往你头上泼了。 所以探春略作思索便做了决定:“此事非同小可不比其他事情须得要报告给太太和大嫂子、二嫂子可能大家都知道了二嫂子过了正月二十便要这府里内里事情交给珠大嫂子由我来协助珠大嫂子可巧赶上这等交接时候又是这种事情所以我也不敢遮掩也幸亏二姐姐今日是四五个人在场现在还有我和云丫头、四妹妹一道碰上倒也能说得清楚还个清白至于说这桩事儿如何来查清还要看太太和嫂子们来拿主意。” 探春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迎春、湘云和惜春都觉得在理若是这事儿是要说个明白免得日后谁的都承受不起这等污名。 “探丫头那现在就去请太太?”史湘云有些迟疑这可是年三十夜去请太太来处置这等腌臜事儿委实有些扫兴太太肯定会不高兴而且一动太太只怕这府里边便会立即传遍。 “不还是先请二嫂子来二嫂子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不如让司棋去悄悄把二嫂子请来说个清楚看看二嫂子是什么意思。”探春略一思索便摇摇头请王夫人不合适虽说这事儿是纸包不住火迟早要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能拖一时算一时而且以王熙凤的老练应该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事情。 探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语病什么见多识广经验丰富遇上这绣春囊的事情怎么能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若是王熙凤在只怕就要翻脸了。 好在迎春和惜春不懂湘云是大大咧咧性子倒是探春自己说出口之后一阵才意识到自己话语有些不合时宜。 好在无人注意到这一点探春脸发烧之余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探丫头这东西就扔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么?万一还有其他人再来看见我们在这里问起来该如何回答?”史湘云提醒道。 探春摇头:“不能呆在这里得找个地方去等候要不我们去滴翠亭里等着?” 现在去哪里都有些不合适这么一大堆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瞩目算来算去只有孤悬水中且不当道的滴翠亭。 滴翠亭位于蓼溆旁边东边儿隔着一荡水与潇湘馆遥遥相望西北边隔着紫菱洲与迎春的缀锦楼相对从各位姑娘们从翠烟桥过来要走夹道经蜂腰桥往各自屋里去却不过滴翠亭只有迎春回缀锦楼才会经过滴翠亭外边儿。 一干人立即答应下来却让那莲花儿去把那绣春囊拾了起来这边安排司棋去请王熙凤。 王熙凤都睡下了听得司棋来叫门让小红去问了但司棋始终不肯说什么事儿只说要见二奶奶。 王熙凤颇为不悦但也知道自己反正也没有几日了也就起来见了照着司棋的意思其实想要连平儿都避着但也知道那不但得罪平儿而且没准儿王熙凤就不肯去了所以也当着平儿简单说了事儿。 王熙凤被吓了一大跳这绣春囊居然出现园子里? 她一听司棋吞吞吐吐的介绍便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新鲜物事京师城、扬州、苏州、金陵这些城市中的士绅富户们多有嬉玩赐物的甚至还有不少是名家所制都是照着那大师的春宫图所绣比如仇十洲件件都价格不菲而且讲究的还要在这绣春囊中添加各种催情的特殊香料算下来那更是昂贵无比当然这只是指特别名贵的高级货。 有高级货自然也就有寻常货那等风月场所亦有这类物事多少妓女们为了恩客们的所需才备有此物当然也有一些寻常人家喜好此道的也能弄到这类物件不过是助兴调情罢了。 但要知道这玩意儿可是已婚夫妻们闺中戏耍时的调情之物虽然高门大户里表面上都是以此为耻但实际上京中大户人家里边好玩此物此风的人并不少只是绝少现于人家都是房中私藏罢了。 便是王熙凤和贾琏原来也曾经有过只不过后来王熙凤和贾琏关系日冷自然也就不必再有此物来调情勾意了。 王熙凤没有忙着去滴翠亭而是思索了一阵才问道:“司棋你们也没有看清那从舫船里窜出来的人?” 司棋摇摇头“我们陪着姑娘在后边儿只看到一道人影莲花儿在前边一些也只看清楚那可能是一个妇人但动作敏捷衣着打扮也没有看清楚。” 虽说是个妇人形象略让王熙凤心宽但是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个不好的征兆这大观园管理混乱才会有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出现也就是说最起码都是有些妇人不检点把这种闺中姑娘们绝对不能入眼的东西带进了大观园。 若是情况糟糕的那就是这园中有妇人和外边男子勾搭没准儿还悄悄潜入园中寻个隐秘处快活那就真的是贾家的奇耻大辱了姑娘们名声都要大受影响。 王熙凤就有些怀疑那舫船是不是被人拿来用着当快活所在了起码那个地方的确有些隐秘那可是贵妃娘娘省亲是才用过的平时根本就没有人上去过。 “平儿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办?”王熙凤侧首问平儿。 “三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要对大观园里进行一次检搜?”平儿迟疑了一下“可今晚是年三十这般大张旗鼓的动作怕是不合适啊但若是有歹人真的进了园子若是不管的话又怕真的出什么事儿啊。” 王熙凤也觉得棘手之所以不马上过去她也是考虑如果过去了也拿不出什么对策来反而有损威信颜面。 “更何况这么大动静只怕是要报太太才行。” 平儿补充了一句。 王熙凤内心已经不想管这种事情了反正二十日之后自己就彻底脱手但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却还不管不行。 “我看这样平儿你去和林之孝说一声就说有人在园子里溪边看到一个人影也不知道有没有看错组织人手今晚在园子里巡夜一番多发双份银子辛苦一番也顺带让园子里姑娘们都关好门小心一些……”王熙凤沉吟了一下“至于这事儿暂时不提待我明日禀报了太太再做道理。” 此时的王熙凤宁肯多花一些银子也不肯出事儿这等安排人手彻底巡查只是大观园里山水林子都不少夜间要查找委实困难不如拖到明日再来细细搜寻。 她倒是觉得探春这丫头突兀里来给自己将一军就差点儿要让自己来一回检搜大观园了但这么做无疑会引发很大的风波矛头最后都得要指向自己再说自己要走但这等黑锅也是不愿意背的。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家长里短(第一更求票!) 就在荣国府大观园里闹腾得喧嚣一时的时候冯紫英早已经搂着沈宜修入睡了。 相较于荣国府那边的热闹冯府=神武将军府+呼伦侯府+云川伯府这三府合一却恁地清静这让许多从荣国府那边过来的丫头下人们都还有些不太适应。 甚至连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家府上还是太清静了一些缺了点儿过年的气息只是这也算是自己娶亲之后的第二个过年比起去年过年这除夕夜都还是稍微热闹一些了看来明年自己还得想办法制造制造过年气氛这不仅仅是图热闹同时也是凝聚一家人上下精气神和向心力的必要措施。 现在冯府的仆从下人们主要分成几块。 一块是从大同就开始跟随着冯唐和大小段氏他们奔走的下人包括一部分改姓了冯的家生子、亲随及其家眷这部分人数量不多也就一二十人;另一块是冯家搬到京师城之后才开始招募雇佣的下人这一部分人数最大应该在三四十人左右;还有一部分从大同、临清等各自老家来投附的乡人数量也在一二十人左右。 剩下的就是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她们嫁过来带进来的娘家下人这一部分大概也有一二十人。 可以说这样由几处拼凑起来的下人群体现在还是比较散乱的尤其是在京师城定居之后才开始雇佣进来的这个群体数量最大时间却不过区区几年还远谈不上对冯家有多么忠心但是这些人又不可或缺冯家要想打造成为百家大族让这些人去芜存菁吸纳淘汰逐渐归心会是一个很重要但是漫长的过程。 同样让那些从大同、临清来的乡人主母们从娘家带来的下人逐渐接受成为冯家人融为一体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如何来将这些人尽快地纳入进来让他们产生归属感和同心力甚至自觉成为冯家一员就需要各种措施手段来实现。 像提高月例多给赏赐这些只是一个粗暴简单的手段看看荣国府那边的种种虽然贾家现在日趋没落但更多的还是贾家主事人的问题而贾家采取的一些手段却还是值得冯家学习。 比如每逢大小节日的各种对下人们赏赐和饮食上的庆贺以及在大节上的诸如猜谜、观灯、看戏、设宴这些活动虽然花费不多但是却能让下人们兴奋喜悦而且能通过这种同乐的方式形成一体一家的氛围。 再比如对下人们生疮害病安排郎中来看病还要给一些必要的看顾照拂乃至药物钱银上的抚慰;再比如下人们过生以及他们的直系亲属的婚丧嫁娶和患病都给假甚至一些恩赏这些都是十分行之有效的手段。 “相公宝钗妹妹和宝琴妹妹可称得上的各有所长啊先前在一起的时候宝钗妹妹所言妾身觉得颇有道理。”沈宜修挨着丈夫将头靠在丈夫肩头上轻声道。 “哦?宝钗说什么了?”冯紫英讶然。 “宝钗妹妹说府里下人来源还是太杂了一些规矩体例也都有些杂乱口音也就罢了但是做事规则也都纷乱不一她就和妾身建议说冯家现在也是京师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可能在这些方面需要梳理厘清尤其是府内日常行事办事规程恐怕都要有一个统一范式起码不能差异太大以免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混乱……” 沈宜修一边说一边也在思考原本只是除夕夜的团年宴二人分坐两边也没有多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可饭后宝钗却主要邀约沈宜修一起小坐沈宜修惊讶好奇之余自然也答应了寒暄之后慢慢就谈到了这个话题。 很显然宝钗也是有备而来嫁过来虽然还不到二十日但是宝钗也对冯家的情况有了一个仔细了解。 她发现冯家内部的管理还是颇为粗糙的家中财务这一块还是小段氏在管尚未交给两房她自然不清楚但是单从府内日常开支和下人们做事的体例上来看冯家的确还保留着边地武勋的风格粗糙直接随意。 也不知道沈宜修嫁进来这一年里究竟是怕引来婆婆不悦还是自身不太上心这些事情总而言之在宝钗心目中就显得太粗放随意了。 在究竟提还是不提这桩事儿上宝钗还是纠结了一番的但是在注意到宝琴显得越发活跃的时候尤其是在知晓相公和薛蝌谈话宝琴都要主动旁听之后宝钗就知道自己是该适时发出自己的声音确立自己形象的时候了。 但她没有选择冒然去向婆婆们提出而是采取和长房的沈宜修来商议这种方式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相当高明的手段。 正是这样的手法让沈宜修都不得不又把宝钗的印象提升了几分。 之前虽然也听晴雯提及过薛宝钗虽然晴雯不太喜欢薛宝钗的性格但也说薛宝钗做事周全考虑问题滴水不漏很有大家之风沈宜修还没有多少感受反倒是这十多日里从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是说薛宝琴说话行事很有大妇之风甚至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感觉正好奇间却未想到今日终见薛宝钗的惊艳亮相了。 冯紫英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听得屋里有响动外边儿值夜的云裳赶紧进来见冯紫英披衣坐了起来连忙把床脚的靠枕拿过来靠在冯紫英背后触及到云裳的手有些凉冯紫英索性把云裳拉上床来挨着自己躺下。 沈宜修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这丫头是自小跟随冯紫英的情分不一样拉云裳上床也不是要做什么而是纯粹怜惜见云裳还涨红脸要挣扎下床便道:“云裳你便躺在相公身边儿吧要不相公又要觉得我这个当主母的心硬不知体恤你了。” “奶奶奴婢哪里敢……”云裳惶然。 “不是你的事儿是相公心里怎么想……”沈宜修调笑“你跟着相公都多少年了我和相公才成亲一年哪里比得上你们之间的情谊?” 云裳更见紧张惶惑倒是冯紫英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怎么宛君还和云裳拈酸吃醋起来不成?好了云裳这是奶奶和你开玩笑呢躺一会儿吧别受凉了你这是天癸来了吧?受了凉身子可吃不消下床也不披件袄子?自个儿身体都不知道爱惜。” “听听云裳你可得好好将息着相公可是记挂着你呢。”沈宜修也笑了起来她也挺喜欢这个忠厚实在的丫头从未恃宠而骄性子上比起晴雯更好一些。 云裳也感觉出了奶奶并未像自己担心那样心里踏实许多挣扎一二之后也就乖乖地蜷缩在床外边冯紫英身旁冯紫英也顺手拉了拉被子替她盖上。 “那宛君觉得宝钗所言在理么?” “当然有道理难道相公觉得宝钗妹妹是在无的放矢么?”沈宜修道:“我之前也听闻姨太太说起过之前府里在大同老爷经常在外征战甚至家中也是随之迁徙府里人也是时留时走增减不定所以基本上就没有形成像样的定制一直到京中才算稍稍稳定下来结果没几日老爷又去了榆林相公却又去了青檀书院读书家中只有太太和姨太太没太多事情就没那么讲究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妾身嫁进来还有二尤两个妾室二房宝钗宝琴也嫁了进来妾身还生了孩子姨太太也在说这事儿正巧宝钗妹妹观察力比妾身更细致入微主动提出来了这桩事儿妾身也觉得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那宛君打算怎么做?”冯紫英感觉沈宜修似乎和宝钗达成了某种共识但里边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他一时间也还没琢磨透不过他也不打算去过多琢磨这家里的事情既然沈宜修和宝钗都觉得有必要这本来也该是她们两个当主母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去处理好了。 “妾身打算先向太太与姨太太禀报一番看看太太和姨太太的想法和态度再来细细琢磨那边儿宝钗妹妹也是这个意思到时候妾身和宝钗妹妹再来作计较。”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笑了起来“母亲那里就不必说太多了我母亲的性子我这个当儿子最了解她是没有多少心思来过问这些的这一二十年里家里事情基本上都是姨娘在管她也就当个菩萨听一听罢了可千万别让她出主意……” 沈宜修嗔怪地道:“相公哪有这样说婆婆的?” “嗨我这是实话实说母亲就是这样也乐得如此多几次你就知晓了姨娘以前也说过几次母亲就不耐烦了就差点儿和姨娘说这些事情就别来烦她了母亲就喜欢逗弄一下鸟听听戏念念佛然后去庙里转一转……”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倒是挺羡慕母亲这种性子看得开豁达所以我说母亲能活百岁就是全靠这心性除了我的婚事和冯家子嗣香火母亲就真的没操过其他事情的心。”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元春(第二更求票!) 冯紫英的话让沈宜修也有些感触同时也在揣摩丈夫的心思是不是在提醒自己不必太过于执着于这些事务?眼界放远一些气度大一些?她有些吃不准。 若是以前她自然可以挑明询问但是现在薛氏姐妹嫁了进来二房和长房已经成了并列之势沈宜修觉得虽然丈夫对自己的恩宠依旧但不可避免的薛氏姐妹也会分走丈夫一部分关注所以沈宜修觉得自己需要更多考虑丈夫的观感。 尤其是在涉及到两房的事情上丈夫哪怕是不会过多关注这些事情难免也会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和态度那么不说是要一味讨好丈夫心意但起码沈宜修觉得了解掌握丈夫在这方面的态度喜好就很关键了。 “相公倒是说得轻松姨娘也和我说过了现下府里不必以往了也要讲些规矩没地让人笑话宝钗妹妹这话语倒是正合姨娘的意思妾身也琢磨是该好好厘清修规定制日后也好能对老爷和相公有一个交代。” 沈宜修这话有些试探地的味道冯紫英都听出来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宛君莫要误解了为夫的意思我只是说我母亲是这般人却未要求别人也要这般而且母亲这般那也是因为有姨娘相助你还有宝钗都不一样我看宝琴心思也不在府里这些事情上……” 说到这里冯紫英没说下去了但沈宜修却很感兴趣“早就听说宝琴妹妹自小就跟着长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很有点儿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现下虽然嫁入咱们冯家但相公既然说她志不在此前日又和薛家哥儿详谈宝琴妹妹也参加了莫非是有意让宝琴妹妹也代表咱们冯家参与其中营生?”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一下子有些警惕起来了怎么自己和薛蝌的一番谈话竟然引起了这么多人关心?而宝琴参与似乎更触动了很多人的神经啊。 他心里有些不快但是转念一想好像这大户人家似乎都是如此。 自己既没有刻意隐瞒遮掩薛蝌本身也是自己建议去登莱发展冯府何德何能自己何德何能能让府里这些人免俗不关注讨论此事?只怕这桩事儿连自己母亲和姨娘也都知晓了。 涉及到大肆造船购船扩大商船队这不是简单出银子那么简单既然要这么做那就意味着一定要做成需要动用冯家的各种人脉关系来做自己和宝琴不也是说这关系到父亲在辽东的布局自然家里人都要关心了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 “嗯薛蝌在做的事情的确是为夫安排的先前冯家和薛家在丰润祥上合作过也借助了薛家的一些这方面的商业资源但后来随着营生的拓展像海通银庄和海贸营生都随着海禁解禁而蓬勃发展那么表兄就去负责海通银庄了薛蝌也觉得丰润祥的营生有些单薄了希望做一些更有意义价值的事情所以为夫推荐他去登莱镇发展嗯当时考虑是从海贸入手看看能不能替朝廷在开辟新航线开拓新疆土来替薛家谋些功勋宛君你该知道薛家不比沈家世代书香对这方面更看重所以希冀从这上边来搏一搏勋爵之位……” 沈宜修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薛家舍弃了他们原有的一些商业营生薛蝌转而去搞从未接触过的海贸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倒也不能说不对但这勋爵之位也不是那么好谋的不比战场上拼杀容易海上天气变化莫测稍不留意就是船毁人亡而且那新航线新疆土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十年八年毫无所得也很正常。 “至于宝琴么她和薛蝌亲兄妹原本都是跟着长辈奔波于外性子心气和其他女子也不一样对外边儿营生上的事情也很感兴趣宛君你也知道为夫的性格宝琴既然有意咱们冯家外边儿营生上的事情也要分成几份交给三房那二房那边的未尝不能交给宝琴来谋划好歹薛蝌总比外人要可信可靠吧?” 听得丈夫只说二房营生可能会让宝琴与薛蝌那边合作沈宜修也明白丈夫这是有意挑明宽自己心笑了起来:“相公妾身可没有说什么若是那薛家哥儿真的有本事宝琴妹妹也能谋划得力长房这边一样可以效仿二房嘛说来说去那也都是冯家都是相公的不是么?” 冯紫英也微笑这不置可否这长房二房各自营生能不能合在一起做他还真不太赞同合伙生意赚了分可能会觉得分配不公平亏了那更是吃力不讨好所以除非是自己一力主张否则最好各做各。 冯家的营生冯紫英现在早已经没有太多精力来过问也就是因为一些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布局像海通银庄和永平府的煤铁复合体直接关系到辽东大局乃至未来整个大周南北经济发展趋势他不得不亲自布局干预像一般性的营生他都懒得过问了具体事务更是交给合适的人就行。 甚至现在连海通银庄的具体事务他也不怎么过问了日后永平府煤铁建材产业一样会放手最多对与兵部军器局合办的军工作坊过问一下罢了那也是因为辽东的需要。 不过这个话题显得太大太深了一些无论是沈宜修还是薛宝琴都还难以理解冯紫英只能自己心里掂量倒是像汪文言和段喜贵已经能隐约觉察到自己的一些意图了。 ******* 元春站在凤藻宫门的白玉栏杆前久久不动任凭刺骨的冷风拂面让丰润的面颊冻得发僵。 “娘娘回去吧您都在外边儿站了半个时辰了小心冻坏身子。”抱琴站在元春身后貂皮大髦早已经替元春披上甚至在元春背后还提来了一个熏笼加上汤婆子也塞在了元春的怀中可这还是顶不住天寒地冻啊。 “没事儿我就想在外边儿多清醒清醒屋里太热了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一坐就是半下午乏了。”元春摇摇头转过身来“抱琴老祖宗和太太她们明日都要进宫吧?” “嗯奴婢前日里回去时太太就说了除了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大太太外就没有其他人了。”抱琴回答道:“二奶奶现在也不方便进宫来了。” “终归还是不如回府里边儿热闹啊。”元春叹了一口气除了这三人是有诰命的贾琏虽然捐了个同知但王熙凤却不可能得诰命不过也能混在里边进宫拜谒不过现在已经和离自然就不行了。 “那娘娘能不能向皇上求个恩准让十五的时候同意娘娘再回府里去一趟呢?”抱琴有些期盼地问道。 元春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皇上?自己都有多久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丈夫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和几个贵妃一道觐见吧就是寥寥几句话就打发了没有儿子的妃子们都是这样的待遇但看看许皇贵妃、梅妃、郭妃她们几个那就不一样就能跟着儿子一道去驻留半晌虽然现在皇上从不在妃子们宫中留宿但是只要哪位妃子能在皇上那里多逗留一些事情哪位妃子的声势便能马上高涨一截。 省亲这种事情哪里可能是每年都能有的?三五年能有一回那也是得看皇上开恩你这年年都要回去省亲便是再受宠的妃子只怕都难得有此恩赐。 见娘娘不说话抱琴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年前她也回了贾府一趟总感觉一股子暮气沉沉的模样照理说二老爷开年就要南下江西去当学政了但是却丝毫不见喜气。 在府里呆了半日难免听见一些昔日同伴抱怨说这月例不见涨压岁银子看样子也缩减了不少大家伙儿的精气神似乎都有些懒散没劲儿这种情形看在抱琴眼里也是觉得不是个味道。 “不过奴婢回府里倒是听到说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嫁入冯家之后颇受冯大爷的宠爱据说……”抱琴没说下去。 元春讶然转过头来:“据说什么?” 抱琴脸红了一红“据说冯大爷很是喜欢宝姑娘和宝二姑娘这一二十日里几乎都留宿在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屋里姨奶奶和太太都说盼着宝姑娘或者宝二姑娘能早些替冯家生下嫡子那长房沈氏生了一个女儿怕是短时间里都不能再有孕府里人都说这正好是宝姑娘和宝二姑娘的机会……” 抱琴的话却触动了元春的心事冯紫英英挺俊朗的面容浮现在心中尤其是冯紫英说话时睥睨众生的气势更是让元春刻骨铭心能够面对一个贵妃依然能有这般气势元春真的觉得这个男人很不一般。 若是当初自己不进宫或者当了女史就直接出宫来或许自己能有机会成为其长房嫡妻?那就没有沈氏的机会了还可以和宝钗、黛玉当妯娌那是何等圆满的好事。 只可惜……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大伴,承恩 心念百转元春观音般的芙蓉玉面露出一抹笑容“倒也真的是宝钗和宝琴的机会冯家一门三房单传肯定很期盼着能早日有子嗣宝钗和宝琴若是能生下子嗣的确能让冯家长辈高兴。” “那不是怎么地?所以府里人都在说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嫁过去的时间赶得正好刚好遇上那沈氏生了女儿冯家那边肯定很失望如果宝姑娘或者宝二姑娘能生下儿子一下子二房就能压倒长房了。”抱琴也是很为薛家高兴。 贾史王薛四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恰恰是薛家最早没落可巧这薛家长房主母却又是大姑娘母亲的嫡亲妹妹而且两姊妹关系一直最密切现在薛家能借着冯家的关系重新光耀起来自然是一件好事。 听得抱琴说要压倒长房元春皱了皱眉“抱琴这等话不要去乱说什么二房压倒长房冯家就只有紫英一个人长房二房说来要分房但实际上还不是他一个人不过是对外的这个说法而已咱们贾家传出这种话去肯定会引来紫英的不悦。” 抱琴笑了起来“娘娘倒是考虑周全不过冯大爷现在只怕心思不会去关注这些吧他现在忙于公务都忙不过来听说大老爷和二嫂子他们都在掺和到帮着赎人的事务里奴婢此番回去老爷太太都很委婉地说了说老爷倒没说什么但太太可能对琏二嫂子这么做不太高兴。” 元春叹了一口气“二嫂子也有二嫂子的难处琏二哥与她都和离了她还能在贾家呆多久?她又是一个极爱面子的肯定不会回王家去受气多半是要自家独家别处可这日后还有大半辈子怎么生活?若是不趁着还在贾家的时候挣点儿银子为日后打算那日后怎么过?母亲不高兴也就不高兴了她也不能帮二嫂子一辈子啊。” “娘娘差不多了先回屋里吧。”见元春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抱琴借机扶着元春往屋里走“奴婢这脚都冻得不是自己的了。” “走吧承恩也该回来了吧。”元春抬着手回到屋里迎面而来的热气让她有些发僵的脸颊顿时有了几分感觉。 “是该回来了往日他去裘大伴那里也就这个时辰回来但今日是大年三十兴许裘大伴要留他一会子叙叙话?”抱琴也伸长脖子向外打量两个小宫女也在旁边嬉笑打闹顺带把宫灯也举了起来要挂在飞檐下让宫里多添几分过年气象。 承恩是元春身边的内侍不过十二三岁五年前去势进宫原来是在内廷都点检太监裘世安手底下的小内侍今年才分到了元春的凤藻宫中。 虽然到凤藻宫这边时间不长年龄也小但是此人却甚至忠厚乖觉做事勤勉而且极爱读书写字很得元春和抱琴的喜欢而且因为承恩和裘世安都是顺德府邢台人算是乡人所以裘世安倒也对小恩子甚为看顾而元春也就让承恩经常去裘世安那边打探消息。 原来元春在宫里备受冷遇也没有多少人脉了解情况一直到这承恩来了之后因为拉上了这层关系让承恩经常去裘世安那里走动加上府里送进来的金银玉宝都送给了裘世安所以现在处境才有所改善消息也才算是灵通了一些。 随着戴权去了太上皇所在的大明宫昔日权倾一时的戴内相也不比往日了现在宫里权力最大的太监就只有两人一个是夏秉忠六宫都太监一个是裘世安内廷都点检太监二人都是当今皇上还是忠孝王时的伴当忠孝王成了永隆帝之后二人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成了现在宫中的两大首领太监。 二人正说间便听得门外小宫女的声音:“娘娘承恩回来了。” “让他进来。”元春点点头在抱琴的扶持下坐回炕上。 “奴婢承恩见过娘娘。”声音很清脆并没有那等小内侍的阴柔味道皮肤有些粗糙黝黑但是眉目间却甚是灵动。 “嗯去了裘总管那里拜年了?”元春问道。 “嗯回娘娘去了裘大伴那里人多奴婢也是等了许久才排上号大伴倒是单独和奴婢说了一会子话问了老家情况送上的礼物大伴也收了奴婢也按照娘娘交代的话语说了大伴倒是没多说什么一直到走的时候才和奴婢说了一会子闲话……” 元春精神一振说了一会子闲话?这往往宫里边儿有什么异动变化那边都是在闲话中传出来真正周吴郑王的正经话里却毫无意义。 “承恩你先坐下慢慢说来。”元春稳了稳心神恢复了平静泰然问道。 “……大伴说皇上这两日身子又不大好受不得凉怕是明日祭祀都要由寿王和礼王代替……不过又有说忠顺王爷建议禄王和恭王都可以一敬孝心……” 元春努力的消化着这些话语里隐含的意思。 皇上身体不好这不是新鲜事儿这一年皇上经常抱恙处理公务到后来只能卧床但像正月初一的祭祀却不一样若不是身体的确经受不起那是必须要参加的而且还得要皇上主持但现在居然要让寿王和礼王代替等等那福王呢? 似乎是看出了元春的疑惑承恩赶紧解释:“听说福王前几日去问安时言语失当惹怒了皇上皇上罚他在府里禁足三月不准出门。” “什么事情触怒了皇上?”元春立即追问。 “不太清楚好像只有两三人在场后来便封了口不准传出来外边儿各种传言都有但是真实情况究竟如何无人能回答。” 承恩的话让让元春有些失望这意味着肯定是下了禁口令的否则这等消息肯定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那苏贵妃呢?”元春不相信苏贵妃就放任不管而且以苏氏的缠劲儿肯定会赖在大明宫那边不肯罢休非得要让皇上解出禁足。 “苏贵妃应该是去见过皇上但是回来之后便在没有了音讯也不知道究竟结果如何。”承恩老老实实道。 元春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宫里的人脉还是太单薄了除了承恩这条线其他几乎难得得到消息有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就这些?承恩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还有一桩事儿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承恩迟疑了一下。 “什么事儿?”元春随口问道。 “大伴问起了娘娘的妹妹是不是嫁给了小冯修撰……” 承恩的话让元春一激灵元春注视着承恩一字一句道:“大伴问这个做什么?” “大伴也没有明说只说京营里一个远亲在永平府那边打了败仗被蒙古人给俘虏了现在已经被赎了回来但听闻外边儿都察院御史都一直在上弹章要置他于死地……” 承恩一边观察着元春的神色变化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感觉大伴似乎是想请娘娘帮着带话给小冯修撰帮忙缓缓颊莫要过于追究他那远亲这等事情奴婢也知道非同小可所以就没敢应承只说回来会把话原封不动地带给娘娘裘大伴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一笔难写下两个裘字他在宫里也为难许多人都找上门来各种事情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两句吴贵妃和周贵妃的事儿……” 元春的脸色骤然阴冷下来她当然知道这是裘世安在暗示吴贵妃和周贵妃现在和自己的处境这帮阉竖! 略作沉吟元春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挥手示意承恩先下去休息。 承恩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抱琴和元春元春坐起身来下了炕榻觉得身子有些汗腻劲儿走了几步这才又转过头来:“抱琴这事儿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抱琴也听明白了这是裘世安的手法不知道又在外边儿搞了什么事儿居然把手都伸到了京营中可谓大胆至极这些京营中武将都是武勋子弟要说在这京师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角色用这种方式来都觉得很难堪和恼怒。 “娘娘您现在好不容易才通过承恩和裘大伴拉近了关系奴婢觉得这似乎是裘大伴对娘娘的一个考验她说的也没错吴贵妃和周贵妃都经常在向裘大伴那里送各式物事讨好裘大伴我们这边本来就不及她们现在有了承恩好不容易牵上了线但现在却又提出这桩事儿这分明就是考验娘娘和贾家在外边儿的本事……” 抱琴倒是把这位桩事儿看得很明白这利益和实力都是要讲求匹配对应的你没什么值得一用的那么也就失去了和他讨价还价对话的资格这宫中就是这么现实而吴、周几个妃子家中哪个没有些背景? 现在裘世安就是要用这个来做考题考验贾家和元春的时候了。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内外相制 元春有些烦躁地解开衣襟上端的盘扣露出一抹白腻的颈项和胸脯宫里的地龙烧得太热了一些本来体格略显丰腴的她有些不耐热心里烦躁就感觉到身子汗腻腻的。 “抱琴让人烧水我要洗个澡。” 待到热水烧起来元春才在抱琴的伺候下脱掉外裙只穿了一身小衣站在浴桶前抱琴上前替元春褪下小衣一具凹凸有致鲜润欲滴的胴体便呈现在四周的红烛光下玉洁冰清熠熠生辉。 从木梯上踏入桶中温热适度的热水让元春忍不住舒服得叹息了一声从喉咙深处窜出来的这一声声音竟然有些莫名的魔力把元春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缓缓坐了下去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淡淡的水雾萦绕着这具身体元春忍不住有些自艾自怜纤手在胸前腹上细滑的肌体上细细搓揉到最后环抱住自己的肩头叹息了一声元春把自己的发髻解开让长发披散开来缓缓的靠在浴桶壁上让温水缓缓漫过胸颈一直到颌下。 这样的日子是自己想要的么? 一年到头都在这充斥着无尽的流言、谣言和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明嘲暗讽中哪怕是你不想卷入其中但是也一样没有人会放过你元春觉得自己真的太疲倦太劳累了恨不能让这一刻一直持续下去永不醒来。 最关键的元春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自己挣扎努力的目标是什么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皇上的身体就那样了除了处理朝务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到了修道养性上对宫中妃子们的态度都很明确对于他来说子嗣足够多了成年的就有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再加上一个等两年就要成年的恭王五个儿子对皇位的争夺现在就已经开始暗战了这在宫中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了。 许、苏、梅三位皇贵妃和贵妃明争暗斗而郭妃则是暗中蓄力但这一切和自己有关么? 可笑之前周、郑、吴那几位还在以各种手段伎俩来相互攻讦但有意义么? 到现在大家还看不出皇上纳包括自己在内的这四位为妃的目的那就真的是太傻了。 元春不知道皇上去那三位的宫中是否和来自己这里一样就是那么蜻蜓点水一般说几句话喝一杯茶便匆匆离去甚至连一顿饭都懒得驻足但估计也差不多而这一年里更是连凤藻宫来都懒得来了自己几度去皇上那边觐见也不过就是坐在那里说几句话闲话甚至到最后都变成和那几位一起集体觐见了。 这样的生活何日是尽头?或许是皇上寿终正寝?但这个尽头之后呢? 元春想不出这个尽头的背后会是什么。 轻轻拂起水来从肩头颈项下缓缓流下花瓣落在肩头与玉雪粉腻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或许就是在宫中某一处偏僻冷宫中孤老一生和那些白发苍苍的宫妇们每日坐在宫门上看着夕阳西下竖起耳朵听那外边儿传来的各种逸闻趣事便是熬过一日一直到夜里回到自家屋里孤灯冷床再熬过一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就是自己今后一辈子的生活么? 想到这里元春就不寒而栗她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逃离宫中? 这不可想象。 又或者效仿武瞾勾引某个皇子最后上位比如像寿王行险一搏? 且不说自己根本就看不上那个志大才疏的家伙望之不类人君那家伙现在也未必有此胆魄了就算是对方有此色胆但元春一点儿也不看好这家伙能在几个皇子中胜出哪怕他有许皇贵妃的扶持。 苏贵妃和梅贵妃现在的声势已经慢慢涨了起来尤其是梅妃更是在宫中十分活跃而那禄王据说在宫外也颇有名声远胜于那寿王。 还有那恭王郭妃身后的势力不是其他几位皇贵妃和贵妃们能比拟的三边总督陈敬轩兵部尚书张景秋想一想也能知道这种实力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除非永隆帝在临终之前直接指定甚至扶持某位皇子上位否则到最后关头让大臣们如何站队还真的不好说。 思绪纷乱越想越远陡然间收回来元春才发现这一切与自己有何干系? 现在就算是想要勾引某位皇子都不可能了这些皇子们现在一个个谨言慎行深怕被人抓住把柄便是进宫也是在自家母妃陪伴下直奔皇上那里去问安汇报然后听候谕旨再径直出宫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其他。 听说冯紫英娶宝钗、宝琴成亲时连忠顺王已经禄王和恭王都是亲自到府道贺难怪裘世安起了这份心思要想联络紫英了。 抱琴一直站在桶外一旁娘娘心情不好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了自打进了宫封了贵妃娘娘心情就没有好过如果一定要说有过高兴的时候大概就是回府省亲的时候了但是那太短暂了。 每一次自己出宫回贾府回来都能让娘娘心情好一阵子但是很快又要恢复到平常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连抱琴都觉得这种日子只怕熬下去娘娘会真的发疯。 可不这样又能如何? 荣国府那边也已经尽力在支持宫里了可现在贾家情况本来就不佳抱琴每次回去都会带一些金银回宫里虽然老爷太太从未说过什么但是抱琴还是知道府里很艰难了而大老爷和大太太那边对还在不断给宫里娘娘支持已经颇有怨言认为贾府现在连自己维持都很困难根本没有办法支撑下去了。 元春站起身来却没有感受到抱琴替自己擦拭身体讶然道:“抱琴?” “啊娘娘您洗好了?”抱琴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用布巾替元春裹住然后开始细细擦拭。 “明日老祖宗和二位太太要进宫来但是有些话却不方便说所以我想让你初三再回去一趟。”元春深吸了一口气擦拭干净之后的身体有些凉意她抬足伸手让抱琴替自己穿好衣衫。 “啊?奴婢再回去初三您是说……” “对每年初三紫英都要到贾府来今年她娶了宝钗宝琴肯定更会回来宝钗宝琴估计也会回来所以你找个机会去见一见紫英把裘世安的这个要求给紫英说一说看看他什么意见……” 抱琴有些吃惊“娘娘冯大爷会答应么?这恐怕……” “答应不答应也把话转达到吧紫英自有主意。他现在不比以往而且其父现在在辽东他们父子俩现在身份都不一样了没准儿也会有一些想法。裘世安虽然比不得夏秉忠但是也算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承恩颇得他信任加上可能也觉得吃定我了有些往日不敢说的话也敢说了所以才会把这个要求递出来没准儿也是有些想法的。” 此时的元春已经丢开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睿智目光清澈似乎要洞察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背后的一切。 抱琴还有些迷糊皱着眉头“娘娘您的意思是裘大伴和冯大爷可能都有什么意图?奴婢不明白……” 元春和抱琴进宫多年其实已经情同姐妹甚至元春对抱琴的信任还要远胜于如探春、迎春这样的姊妹在宫中这种地方若是没有一个可靠贴心之人元春觉得自己真的熬不下去所以什么事情元春几乎都没有避讳过抱琴。 “抱琴你也进宫这么些年了戴内相去了大明宫这宫里其实就是夏总管和裘世安在争夺影响力了皇上现在心思都不在宫里许君如越来越掌握不住内宫的局面加上寿王表现不佳不得不越来越依靠夏秉忠而苏菱瑶仗着有福王和礼王两个儿子越来越和许君如争宠裘世安便是站在她这边儿的但梅月溪现在也很得宠听说皇上现在觉得禄王最像他所以夏秉忠又和梅月溪勾搭在一起了原本有些萎靡的声势又起来了……” 抱琴这才明白过来这其实是宫内各方势力的合纵连横裘世安原来觉得仗着苏贵妃和福王礼王得宠所以有些张狂但现在梅妃和禄王似乎更得皇上宠爱一下子又被压了下去这才又要开始寻找门路了。 “可是裘大伴为啥不找郭贵妃?”抱琴有些不解地问道。 “郭沁筠未必愿意更何况现在周培盛在皇上面前也很受宠我看这段时间郭沁筠似乎和周培盛走得挺近啊。”元春眉角露出一抹冷冽。 宫中四个有皇子的妃子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恰恰是像自己和周、吴、郑几个没有子嗣的年轻贵妃反而无足轻重裘世安自然不是看中了自己乃至自己背后的贾家而是看上了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冯家。 同样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像裘世安这样一个宫中仅次于夏秉忠的太监总管未必就没有价值和意义了。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迷惘,恭遇 贾元春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一个没有皇子的妃子没有太大价值所以无论自己如何去讨好夏秉忠、裘世安和周培盛他们也不会太在意自己他们的目光始终只会盯着许、苏、梅、郭四人所以他们也只会在这几人中间下注。 而一道和自己进宫的周、吴、郑三人哪怕前面做了无数工夫终归无用现在大家都看明白了皇上当下爱惜身体比什么都看重修心养性早就戒绝了男女之事便是夏秉忠和裘世安以及周培盛他们也会竭力劝阻皇上宠幸或者留宿哪位妃子宫中因为他们也不愿意见到不可预测的意外发生那意味着他们的押注失败可能性更大。 现在无外乎就是押注许皇贵妃(寿王)、苏贵妃(福王、礼王)、梅贵妃(禄王)、郭贵妃(恭王)若是皇上再留宿哪位妃子宫中哪位妃子再怀孕生子那岂不是意味着又多一种可能性? 虽然这种很难在皇上龙驭归天之前成年的皇子上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毕竟也是一种可能也不敢不防就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心思和精力。 所以大家伙儿宁肯在现有的几位皇子中来各自押注各显神通。 裘世安现在隐隐约约是倾向于和苏菱瑶结盟但这段时间虽然许君如和寿王的呼声有所下降但梅月溪和她生下的禄王气势颇盛压制住了苏菱瑶和她生下的福王、礼王裘世安这个时候突然要通过自己和冯家联络只怕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意思甚至可能隐隐有苏菱瑶的意图。 难怪苏菱瑶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些变化变得温和热情不少以她往常的嚣张性子便是许君如都很难得到她的笑脸。 只是自己却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元春不无落寞地想着。 自己居然沦落成为一个中间人的角色裘世安甚至只是想要通过自己来拉拢结交冯家可自己还是太上皇和太妃指定给皇上的贵妃啊竟然如此被无视这不能不让元春感到难以接受。 只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没子嗣也没有机会有子嗣周、吴、郑她们三位挖空心思各种花招手段不断结果呢还不是和自己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想到这里元春心里又稍微平衡了一些。 也许自己只是为了更好的在这宫中生存下去?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最起码自己还有一些利用价值值得裘世安或者苏菱瑶来花心思来拉拢自己周、吴、郑她们三位呢?也许夏秉忠和许君如或者梅月溪也会从中寻找有价值或者值得拉拢的对象吧。 自己有选择么?元春目光里充满了迷惘。 ******** 马车从冯府驶出的时候已经快巳正时候了。 虽然宝钗、宝琴已经回过门了但是那一次是回李阁老胡同那边儿这一次却是跟随丈夫一起到荣国府那边拜会长辈亲属。 可以说对二女来说嫁人之后第一次到荣国府贾家这边去亮相其意义重要性更胜于回门毕竟回门也就是见一见母亲和兄长平素本身就经常往来走动着但是贾家那边各色亲戚姊妹熟人加上自己又在贾府和大观园里住了那么多年对二女尤其是宝钗来说意义非比寻常。 所以在出门的时候宝钗宝琴都是各自在房中盘桓良久莺儿、香菱和龄官几个都是前后左右替两人上下仔细察看了这才举步登车。 冯紫英也能理解宝钗宝琴二女的这份郑重毕竟这一回是以已婚妇人以冯家二房的身份回到贾家那边不但要面对贾府的老爷太太和如李纨、王熙凤这些人的探询目光同样还要接受迎春、探春、黛玉、惜春以及岫烟这些姊妹们的审视她们将要以自己妻室身份来和这些昔日的亲戚们重新进行定位考虑如何来相处。 冯紫英已经记不清自己来过这荣国府多少回了林林总总怕有几十次了吧?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的那就是每一次来贾府的情况似乎都在发生变化荣国府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重视和恭敬自己也不知不觉间与贾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甚至完全超出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在自己最早来自《红楼梦》书中的印象里像贾家这种日趋没落的武勋家族尤其是像贾赦这种自寻死路之辈贾政这种庸人贾琏、贾宝玉和贾环这些碌碌之辈还有王氏、王熙凤这样的狠毒妇人我管他们去死贾府垮了倒也清静与我何关? 大不了就是把黛玉从贾府里边给带出来罢了。 嗯只不过后边儿又多了宝钗呃再后来就有些控制不住了迎春的痴心探春的不舍鸳鸯和平儿情意都让自己难以割舍更不用说凤姐儿在床笫上的百般本事更是让自己欲罢不能…… 能说什么呢?计划没有变化快还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不管怎么说冯紫英都感觉到自己似乎和贾家有点儿牵扯不清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了。 在有了这份认识之后冯紫英也仔细审视过荣国府贾家的情形。 这贾赦贾政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看看把贾元春送进宫这一愚不可及的做法就知道这二人见识多么浅薄而贾宝玉又是一个不中用的而贾环看起来能读书但是却又是一个庶出子是当不得家的除非贾宝玉死了而且长房还有贾琏。 贾琏倒是差强人意但以贾琏的资质做些生意上的事情还勉强能行要扛起偌大荣国府数百上千号人的生计显然是力有未逮。 这等情形下冯紫英都有些替贾家犯愁好在现在荣国府这边自己就算是娶了薛宝钗和林黛玉也只是有些亲戚关系还轮不到替他们当家做主但若是迎春和探春也和自己车上关系比如给自己做妾了那还真有些麻烦。 可迎春的事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探春这边冯紫英也是颇为头疼虽然从未点穿过贾政和王夫人也还没有替探春寻觅到合适人家但是一旦真的找到了合适的自己又该如何?难道眼睁睁的辜负探春的一片心意? 迎春这边儿的事情冯紫英还有些把握再不济也就是银子和面子问题只要银子足够了贾赦的面子也就可以搁在一边儿了这一点冯紫英心里还是有数的。 但探春的事儿一来还没有挑明冯紫英也还不确定探春的心意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呢?另外探春愿不愿意为妾也要两说;二来贾政是个好面子的可不像贾赦那样可以用银子砸晕真要想纳探春为妾还得要琢磨出一条合适的路子来把贾政给打通。 当然放任贾家就这样下去没准儿贾家就得要不识时务的栽进某些事情中去比如义忠亲王谋反又比如卷入某些其他事情中去失势而被人告发但这都有些不确定因素在里边时间上不好把握万一在此之前探春就许人了呢? 所以这里边变数实在太多须得要等待何时的时机而自己也的确缺乏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来谋划这些。 马蹄声槖槖一直到感觉到转弯冯紫英这才挑开前面的棉帘问了一句:“到哪儿了?” “回爷到荣宁街了马上就到荣国府了。”马夫回答道。 “嗯直接走角门儿吧瑞祥先过去打前站了免得弄得那么大的阵仗没有必要。”冯紫英放下棉帘。 “怕是不行啊那边儿早就围了不少人了看样子是街坊邻居都来了还有荣国府的人也在外边儿候着呢。” 马夫眼尖老远就看到了街边簇拥起了一大堆人虽然不及冯紫英娶妻时候那么多但是今天是大年初三本来街上人就不少加上听闻小冯修撰要带着新婚媳妇回贾家来“探亲”拜门自然又引来许多闲人好事者的围观了。 冯紫英怔了一怔抬手掀开棉帘看过去还真是围了不少人那站在最前边儿的好像就是贾宝玉和贾环嗯怎么贾蓉和贾兰也在后边儿还要还有一个哦是贾琮这荣宁二府的年轻两辈几乎全到了都在门前迎候这就有些隆重了。 冯紫英发愣时第二辆车的宝钗和宝琴也知道了那莺儿早就伸出头去老远就瞅了个究竟看到宝二爷、环三爷以及小蓉大爷打头顿时就兴奋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姑娘不奶奶宝二爷和环三爷还有小蓉大爷都出来迎接了还有兰哥儿和琮哥儿这府里边儿的小主子们都出来了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呢环三爷那是个倔驴脾气便是钦差到了都未必出来也就是冯大爷来了才能如此呢。” 莺儿的话把宝钗和宝琴逗得忍俊不禁虽然有些夸张但是贾环的脾气的确是阖府皆知尤其是去青檀书院读书又考中秀才之后更是如此经常把宝玉怼得哑口无言。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正月初三,红杏枝头春意闹 就在姑娘们的说笑中马车已经抵达了荣国府门口。 冯紫英既然知晓了对方的这般场面当然不会不领情。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自己现在对贾府的心思感情很复杂但起码这个时候场面要维护否则就会被视为轻慢和羞辱了。 冯紫英跳下车率先拱手作揖“宝玉环哥儿蓉哥儿何须如此?兰哥儿和琮哥儿也来了?” 宝玉已经无复有上一次的复杂情绪了经历了这两年的种种饶是他是一块棱角崚嶒的顽石也一样被磨得失去了锐利顶多在内心还有一些自诩的坚持罢了。 “冯大哥和宝姐姐来咱们府里大伯和老爷都很是高兴小弟来门前迎待也是理所应当小弟虽然闭目塞听但也知晓冯大哥在京师城里是无数人欲求一见而不得的……” 宝玉在经历了冯紫英的婚事充当知客之后才深刻感受到了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差距。 不但是京师中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而且南北士林文人也是倾巢出动哪怕是那些平素里对冯紫英的不通诗文经常挂在嘴上嗤笑的这一回也都一样笑颜登门敬贺或许你可以说这是礼节但是宝玉却明白换一个人你试试谁会去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人婚礼道贺而且本来就没有多少交道。 “好了宝玉你就别打趣愚兄了不过是一些好事者的夸大其词愚兄这段时间可一直在府里呆着哪里都没有去也没见有你说的那般……”冯紫英和宝玉把臂握手这才又转向贾环“环哥儿读书可好?” “嗯冯大哥放心小弟从未懈怠。”贾环对宝玉虽然有些不耐但是在冯紫英面前还是了必要的礼仪。 “兰哥儿和琮哥儿跟着周教谕可努力?”冯紫英又望向贾兰和贾琮。 “回师尊的话弟子一直努力周教谕布置的功课没有半点拖下。”贾兰和贾琮就显得正式许多了双双一鞠躬到底行礼若是在室内只怕就要跪拜了。 点点头冯紫英也从周朝宗那里得闻还真别说贾兰和贾琮读书都还不错贾兰刻苦但资质平平贾琮跳脱了一些但天资不错颇有悟性不过论读书都还是不及贾环。 按照前几日来府里小坐的周朝宗所言估计贾兰和贾琮这样读下去考秀才都应该没问题靠举人也大有希望但是进士就有些难度了要看机缘。 冯紫英也明白周朝宗的意思大概就是贾兰和贾琮顶多也就是一个举人胚子比不得贾环有考进士的实力。 周朝宗在青檀书院授书多年观人很有一套接触贾环、贾兰、贾琮这么久自然能掂量出一二来能得出一个贾兰贾琮都有考举人的可能性冯紫英觉得也差不多了。 这每科进士就那么多若是人人都能轻而易举考中那也未免太形同儿戏了便是举人那也是比后世高考不知道困难多少倍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否则以贾珠把身体读垮掉命都丢了也只考中一个秀才。 “唔周师乃是青檀书院的名宿也是我破费心思才请得他为你二人单独授课你二人务必要珍惜此番机遇千万莫要轻慢了。”冯紫英叮嘱道:“明年环哥儿就要秋闱大比你二人明年也可以尝试去考一考秀才中不中不重要但是可以提前感受一下……” “多谢师尊指导弟子一定努力。” 一番话说得贾兰和贾琮都是精神振奋贾兰今年就十三了他比贾环小两岁而贾琮比他小一岁十四五岁尝试去考一考秀才也算是一个自我挑战。 最后冯紫英才笑着对贾蓉:“蓉哥儿怎么也过来了?珍大哥可好?” 贾蓉不无幽怨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原本冯紫英成亲时他也想要来当知客但是被冯紫英婉拒了当然冯紫英也解释了理由这赎人之事还在陆续推进贾蓉如果出现在知客群体中那就未免太露骨了肯定会给外界一些不必要的暗示。 贾蓉倒也能理解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他有感觉日后替冯大爷当成亲的知客这一经历绝对能成为自家一个值得炫耀的大事只可惜遇上这等事情却只能放弃不过还好明年林黛玉也要嫁冯紫英了这一回他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机会。 “父亲身体康健有劳您挂心了。”贾蓉温润如玉的面颊上堆满笑容“大爷若是有暇来我们宁国府一坐我父亲肯定是高兴。” 冯紫英点点头“若是有时间定要和珍大哥好好聚一聚有些日子没见珍大哥了。” 一行人寒暄完毕这才举步进门而此时宝钗他们的马车早已经进了角门车夫早已经把车停稳而宝钗和宝琴她们也已经进了院子里去老祖宗屋里了。 嫁了人自然就不能像以前还是女孩子那般没有太多忌讳了即便是亲戚之间也要避讳比如有其他男性在的时候就需要是其他人在一起不能单独相处当然亲戚之间也需要看情况而定倒也不一定完全遵守这些像王熙凤这等管家娘子就不可能完全不抛头露面。 宝钗宝琴就不适合和宝玉、贾环这些人当面见礼便是要见面也最好在贾母院子里与许多姊妹一道见面更适合所以趁着丈夫和宝玉他们寒暄时宝钗和宝琴便径直进了院子。 一踏进贾母的院子宝钗和宝琴就感受到了众多复杂的目光注视在自己姊妹俩身上饶是二女都心里有所准备仍然被这种众目所向刺得身体发僵不停地在心中明给自己打气才算是稳住了容色没有露出怯相。 “见过老祖宗、母亲、姨母……”宝钗和宝琴盈盈行礼贾母白皙富态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笑着拍腿道:“我说呢这宝丫头和琴丫头嫁了人气色倒是更好了宝丫头不是一直在吃那劳什子冷香丸我可是听说有些病先天胎里带来的但若是一成亲兴许就能自然痊愈了我看宝丫头就像是这种……” 一席话立即就引来了屋里莺莺燕燕们的附和连带着王氏和薛姨妈也是喜笑颜开。 不过这么一看的确是如此宝钗和宝琴脸色都是白里透红眉目间更是光泽流淌一看就是气色极佳心情舒畅也难怪贾母会这般说。 不过这里边许多都是过来人也估摸着这新婚燕尔之际看样子薛氏双姝也是初承恩泽和冯紫英鹣鲽情深才有这般模样心里免不了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比如王熙凤。 不过此时的王熙凤已经没有往日那般逞强好胜了深知自己在这荣国府中也呆不了多久了虽然内心也有些伤感但是看到薛氏双姝的离开明年黛玉也要嫁入冯府像迎春、探春这些也不可避免的要离府而去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才是正理儿所以心中即便是对薛家姐妹有些吃味也不过是在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但这一生轻哼也还是被旁边的史湘云听见了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表情淡然的二嫂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似乎二嫂子不至于对宝姐姐和宝琴有什么意见才是。 “宝丫头果真是要比以往气色好许多了老祖宗看得端难道是我们家的水米没冯家那么养人不成?”王熙凤似乎是觉察到了旁边史湘云有些讶异的目光本来不想说话的她立即娇笑一声搭上话:“还是冯家那边的人更让宝丫头和琴丫头知情达意心情舒坦?老祖宗我觉得恐怕是后者可能性更大啊。” 王熙凤一句话就把宝钗和宝琴都弄得脸红起来了旁边一干人更是笑了起来。 “这个凤丫头!”薛姨妈忍不住笑着摇头:“难怪老祖宗要说她是个泼皮……” 王氏也是笑意盈面“嗯看得出来宝钗宝琴在冯家的生活很愉悦看样子那边的长辈应该对她们姊妹俩十分满意……” 薛姨妈也是眉开眼笑压低声音:“宝钗宝琴回门来时身子还有些不方便我也叮嘱她们俩将息好身子前几日宝钗也带信回来说在府里一切都好紫英也很看顾她们姊妹俩与那边长房沈氏的关系也很融洽我心里也就放心了。” “放心?”王氏却摇摇头声音越发细微:“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要等到宝钗生下儿子之后才能放心沈氏那边不说……明年林丫头可也要嫁过去了。” “姐姐说得是我也和宝钗说了只是这等事情也还是要讲缘分便是紫英再宠爱她们姊妹那也不可能每晚都歇在她们屋里……”薛姨妈和自己姐姐说话倒也没有那么多忌讳“而且紫英虽然年轻若是过于沉迷这等房事上也怕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天下有不散的宴席么? 王氏斜睨了一眼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妹妹“沈氏才嫁过去两三个月就怀了身孕现在生下孩子也不过一个月短时间里是不能同房的正是宝钗和宝琴的机会你不让她们抓紧时间怀上三五个月后那沈氏便能恢复过来还有你可知原来老太太放在宝玉屋里的那个狐媚子晴雯?” 薛姨妈点点头她听香菱和宝钗都说起过。 “哼往日我就觉得那小蹄子不是好货色现在这狐媚子却被那沈氏引为贴身丫鬟现在她身子不方便必定会让那晴雯代替她侍寝来分宝钗宝琴的宠你以为那沈氏就是省油的灯?她若不是知晓紫英喜好晴雯那贱婢模样的岂会将其纳为贴身丫鬟?沈家也是苏州书香大家难道还能找不出几个像样的侍婢来?分明就是投紫英所好用那小贱婢来固宠罢了。” 王氏的话让薛姨妈悚然一惊仔细想来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晴雯是被王氏撵出去的但不知道怎么兜兜转转却成了沈宜修的贴身侍婢她也听香菱说起过冯紫英待晴雯不一般这里边肯定是有些奥妙的。 “那姐姐的意思是……”她有些迟疑。 “妹妹就不必操那等心了像冯家这等家族又只有紫英这一个独子岂能会不考虑你所担心的身子缘故?怕是自小就有专门的各种补养滋润而且紫英近女色时年龄也很大了也说明冯家在这方面是有周全考虑的宝钗和宝琴那边咱们倒也不是要竭泽而渔只是要她们尽可能的趁着这段时间独宠而已过了这段时间只怕你想要独宠也未必能行了而且紫英这等人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王氏显然要比自己妹妹考虑问题更细致周密薛姨妈也听得连连点头宝钗能不能生下长子关系重大以现在贾家的情形和冯家的关系似乎很有点儿藤萝附树的状态也难怪姐姐如此重视。 “姐姐说的是我一定再和宝钗宝琴说说。”薛姨妈眉头舒展开来。 “嗯最好是和宝钗说清楚宝琴那边……”王氏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但薛姨妈却明白了。 千好万好还是自己亲侄女最好宝琴和宝钗虽然是姐妹但是毕竟不是亲姊妹而且宝琴是媵生下儿子除非宝钗日后没有儿子否则也只能算是庶出。 “姐姐放心我明白。”薛姨妈会意地点点头。 两姊妹的小声细语也不过就是须臾宝钗宝琴姐妹俩却是坐在了姑娘们那一堆里和迎春、探春、黛玉、湘云、惜春以及岫烟一道说起话来姑娘们自然免不了要问婚后生活和冯家那边的情形宝钗和宝琴之前也早就有准备一一道来。 宝钗和宝琴也知道现在和原来这些姊妹们说话最好就是实事求是既不要刻意谦虚内敛那难免会让人觉得虚伪当然更不必炫耀张扬那肯定会被人嫉恨所以就是平淡一些实实在在说些家庭琐事少不了也说些和沈宜修那边的相处不必说太多点到即止留有余地让大家有一个憧憬感就足够了。 尤其是还有一个明年就要嫁进来的林黛玉就更需要掌握好分寸了。 好在林黛玉心里也早就有些准备面对宝钗宝琴姐妹俩的浅笑温言她也是一反以往的尖锐变得委婉含蓄甚至不怎么去主动挑起话题这倒是让宝钗宝琴都觉得有些不适应湘云和探春也觉得有些诧异。 热热闹闹的景象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过了贾母也是老怀大慰吵嚷着今儿个午饭就要在自家院子里和小一辈们一道吃甚至要把宝玉和冯紫英都叫上一起热闹。 众人见贾母兴致如此之高自然也不会去扫兴索性就安排后厨去多备些菜肴安排在贾母院中。 贾母毕竟年龄大了热闹了一阵便有些乏了一干姑娘们自然也就出来宝钗和宝琴也已经离开大观园快一个月了所以一干人便趁着天气放晴一起重返大观园。 “看宝姐姐和琴妹妹的气色模样我们也就放心了在冯家那边肯定是过得很舒心畅意了。”探春最是活跃一边走一边攀着宝钗“原本我也说我们一道来看看宝姐姐和琴妹妹但是林姐姐想到宝姐姐和琴妹妹与冯大哥新婚燕尔怕是不喜欢外人来打扰所以我们也就不来当这个扫兴恶客了。” 宝钗斜睨了一眼一直含笑不语的黛玉:“林丫头这话可没良心相公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隔三差五都要提起妹妹身体你却是没说来府里一趟……” 宝钗回避了什么新婚燕尔这个提法而是说林黛玉没来看冯紫英林黛玉翻了一个白眼:“姐姐这话可是昧着良心了我若是来了既不合规矩怕是也招人厌至于冯大哥那里我便是有话要说也不过就是写封信罢了再说了今儿个冯大哥不也来了一样也能见面说说话若是我去冯府去见沈姐姐和宝姐姐倒也罢了见冯大哥反而不合适……” “林姐姐这话要说看起来有道理但若是考虑到相公和姐姐之间的这层关系这般说却也有些伤相公的心吧?”薛宝琴插话言语中既有些像是较真又有些像是开玩笑。 林黛玉微微一怔之后眉角多了几分冷意但脸上笑容依旧“琴妹妹这么一说似乎倒像是我有些墨守成规了不过这等礼仪上的事情我觉得还是保守一些的好省得日后有人戳脊梁说我坏规矩坏了家风啊。” 林黛玉的话一出便是像迟钝如迎春都能听出二人之间的那种针锋相对味道了像探春和岫烟这等机敏人物自然是一听就明白倒是史湘云还有些懵但在不明白其中原委的情况下也知趣没搭腔。 倒是李纨反应快接上话:“嗨这等事情左说有理右说合情见仁见智吧林妹妹和冯大爷也是订婚这么些年而且咱们这里都是一家人知根知底无论怎样都能说得过去倒也不必太计较怎么了。” 宝琴说话时宝钗就忍不住皱眉宝琴这话攻击性太强了虽然她早就知道宝琴和黛玉之间的不对付但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了再要这般格格不入未必会有什么益处。 林黛玉从来就不是宽宏大量的人你薛宝琴要挑衅她肯定不会忍让这不就成了针锋相对了? 但现在她要搭话只怕就更要被林黛玉视为自己和宝琴携手针对她了可不搭话的话那这针尖对麦芒难免就要失控了幸亏李纨反应得快把局面降了降温。 宝钗给了揽着自己胳膊的探春一个暗示探春也反应过来马上岔开话题:“大嫂子说得是都是一家人但要细细论起来这里边只有宝姐姐和琴妹妹与林姐姐日后才是真正一家人呢咱们这些都算是外人了想一想都还是有些感伤兴许两三年后咱们这群人里边就只有宝姐姐、琴妹妹和林姐姐能经常在一起说笑饮宴了咱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到那个旮旯呢也许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都再无法相见二姐姐四妹妹湘云岫烟你们说是不是?” 探春的这番话无疑切中了这群人的内心深处除了薛家姐妹和林黛玉都算是有了归宿迎春、探春、惜春以及湘云、岫烟现在都还没有着落虽然迎春、探春和湘云各家都有一些传言出来了但是却都还没有定准骤然被探春挑开那种对未来的茫然无措和恐惧担忧顿时萦绕在众女心中。 这几年里应该是诸女心境最愉快的两三年了虽然历经了黛玉丧父这些波折但是宝琴和妙玉、岫烟以及刚刚抵京住进大观园的李玟李琦姐妹俩的到来让整个荣国府顿时变得热闹许多。 昔日元映探惜四姊妹元春进宫只剩下三春陆陆续续黛玉、宝钗进府来再后来湘云也住了进来岫烟、妙玉、宝琴也次第加入顿时就让姊妹们多了起来尤其是这一年里住进大观园后更是热闹非凡。 大观园幽雅宜人的环境精美华丽的建筑加上这些姐妹们和她们的丫鬟使得这里几乎变成了一个和外界和贾府没落毫无关系的世外桃源大家都无忧无虑的不考虑其他只想着尽情享受姐妹们团聚的好时光偶尔想起这种日子无法持续太久也让她们更珍惜这份相聚的缘分。 即便是相看两厌的黛玉和宝琴都被探春这番话给触动了这样大家齐聚的日子还能有几回呢?现在宝钗宝琴嫁入冯府还算幸运下一回迎春、探春和湘云呢? 一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场景陡然安静下来连几个在后边叽叽喳喳的丫鬟们也都觉察到了异常闭口不言任由这种感伤触动萦绕在众人心间。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王熙凤的野望 王熙凤有些慵懒地拖着步子往自家院子里走不知不觉间她对去贾母院里大团圆式的饭局已经兴致乏乏了内心甚至有些不太愿意去带着一层面具虚情假意的相互应酬还得要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累得慌。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去捧谁的场她对宝钗和宝琴没太多好感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恶感只是觉得宝钗深沉的性格让她不太喜欢而宝琴却又过于锐利。 但是她也知道即便是自己要离开贾家也没有必要这般做必要的场面活儿还得要应付着。 她也没有跟着李纨和一干姑娘们去大观园李纨是有两个妹妹估摸着也是来京中寻一门好亲事的薛宝钗薛宝琴姊妹俩的好姻缘无疑对大家都是一份刺激不仅仅是李纨这两个妹妹王熙凤甚至能感觉到迎春、探春和湘云的某些焦躁和顾盼。 看着身畔的姐妹闺蜜们一个个出嫁找到的是无比中意的对象无论是谁内心恐怕都是复杂难言的。 王熙凤之前就听贾琏提及过迎春似乎对紫英有意只是贾赦却不肯而若是让迎春给冯紫英做妾只怕名声也有些关碍。 “平儿你说二丫头的事儿老爷最终会怎么处理?孙家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他想把人家银子吞了却不肯把二丫头许给对方只怕是摆不平的。”王熙凤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若是二姑娘给冯大爷当妾便是天大的事情自然也有冯大爷去摆平奴婢感觉大老爷的目的好像是希望能在这桩亲事上捞到更多的银子吧无论是从哪边儿这一点他并不在乎。”平儿一针见血。 拐弯进院门王熙凤点点头“那最终这个冤大头还得要紫英来当啊但紫英可能也不在乎些许银子这么说来二丫头最终还能有一个好结局……” 似乎听出了王熙凤话语里的几许伤感平儿也有些难受:“奶奶不是一直说女人不必靠男人也能出人头地么?还打算要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一回怎地现在语气却这般伤感?” “你这小蹄子前几日还在那里苦口婆心的规劝我莫要恣意妄为怎地这会子却又来给我打气鼓噪来了?”王熙凤轻哼了一声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世道终归是男人为主便是我有千般想法但却可惜生了一个女儿身啊。” “奶奶莫要妄自菲薄你不也说花蕊夫人一首诗道尽天下男儿无能唯有她能尽显巾帼风采梁红玉擂鼓战金山流芳千古奶奶未必不能效仿她们二人成就一番名声呢。看看这赎人之事虽说是靠着冯大爷的魄力但若是没有奶奶的手腕和谋划又岂能如此顺利圆满的做到今日这一步?那大老爷平素咋咋呼呼但这一回也只能偃旗息鼓甘拜下风了。” 赎人之事虽然还在道中但是大体上却已经走入正轨那些武官将佐们正在陆续从草原上回来经此一役王熙凤的名声在京中武勋家族里已经有起飞之势其中固然有冯紫英的原因但是王熙凤审时度势和一人一策的确效果尤佳便是贾蓉和贾瑞都不得不佩服。 平儿的话让王熙凤既得意又不满足这桩事儿做得漂亮收益不少但是毕竟这只是一桩事儿终归要了结那日后又该如何? 难道就这般呆在高门大院里深居浅出成日里计算出入度日?这显然不是王熙凤能接受的生活。 她渴望有更广阔的舞台和更丰富的生活甚至不完全是为了银子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那些登门来拜访或指点时政或商谈事务或恳求帮助或言语交锋或拱手言欢的种种那滋味远胜于在这荣国府里锱铢必较的生活。 “哼贾赦那也不过是抢先了一步也不知道铿哥儿如何能看上他?我看怕不是为了二丫头的事情在埋伏笔吧日后好拿捏贾赦?”既然决定要走王熙凤对贾赦就没有了多少敬畏只有二人的时候更是直接以名字相称了。 “这却不知道了只有奶奶去问冯大爷才知道了。”平儿掩嘴一笑。 听出了平儿话语里的弦外之音想到冯紫英此刻就在府里王熙凤身上没来由一热双腿禁不住夹紧脸颊不由自主的烫热了起来凤目中多了几分期盼但想到宝钗宝琴二女也在王熙凤心中又忍不住暗叹一声。 “对了前日里把三十夜里她们捡拾那物事交给李纨之后李纨不是说要禀告太太再做计较太太可曾说什么了?”王熙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奶奶不是知道么?珠大奶奶把此事禀告了太太太太还招了奶奶去询问后来便没有了音讯奶奶您好像也没有多少兴致所以此事儿太太好像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听说后来又问了珠大奶奶一次珠大奶奶也是拿不出什么对策来加之这两日又是过年估计太太也暂时不想闹得沸沸扬扬此事儿就就搁下来了吧。” 平儿对这事儿很上心这关系到整个大观园里姑娘们的名声若是不严查清楚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不查个水落石出只怕终究要出祸事儿来。 “哼搁下来?那日后姑娘们的名声还要不要?”王熙凤冷哼一声“太太既然要把这个担子交给李纨怎么李纨却半点担待都没有事事都请太太做主那要她何用?若非探丫头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此事儿又正巧她也遇上了我就该请太太把此事儿交给探丫头来查办。” 这话让平儿不好回答珠大嫂子本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性子要让她管家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她自个儿既不愿意也没有那份能耐但是府里却又无人奶奶这一撂挑子就一下子让府里有些转不动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回到屋里小红和丰儿迎来了出来“奶奶回来了?” “嗯有什么事儿么?”王熙凤有些懒散地等着丰儿替她换了鞋这才歪着身子靠在炕榻上“见你们这模样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奶奶可还记得那刘姥姥?”小红未语先笑捂着嘴喘着气儿:“奶奶恕罪奴婢一想到姥姥的模样就忍不住好笑她今日又带着她那孙子来了周婶子那边儿来传话问奶奶怎么处置?” 王熙凤也笑了起来“这老夯货又来打秋风了?” “奶奶可不好这么说姥姥可还是和太太有些沾亲带故呢。”平儿也抿嘴笑道:“太太听见不高兴。” “她和太太有哪门子亲戚关系?太太和我一家的若是太太亲戚那也就是我们王家的亲戚不过是她女婿王狗儿祖上认识我爷爷罢了加上一笔写不下两个王字所以这也就扯上了关系也罢趁着贾家还能喘气儿琢磨着再来吆喝几声好听的讨个彩头罢了。” 王熙凤一想到这府里也要和自己没啥关系了兴致也就淡了还不如做个好人何必要去得罪人呢? “那奶奶的意思是……?”小红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如去问你娘老子看太太那边儿的意思我现在都不该管事儿了论理该去问珠大嫂子了可估计珠大嫂子的安排未必合太太与老祖宗的意正好今日老祖宗心情好就让周瑞家的带去老祖宗院子里凑个趣儿也热闹热闹。” 王熙凤想了一想还是觉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安排好刘姥姥的事儿算是结个善缘:“小红你和你爹去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还是替刘姥姥准备二十两银子吧另外再随意准备些新奇物件也好让刘姥姥带回去让庄户人开开眼刘姥姥来这一回也不容易总得要让人家记着咱们家的好。” “奶奶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奴婢跟着奶奶学到不少这就去回周婶子和我爹。”小红恭维了一句。 “小蹄子不用在我这里卖好我都是快要吃闲饭的人了赶明儿没准儿我就出去了你们就该去伺候新主子了也省得看我这张招人厌的脸受我的气平儿是自小跟着我的你和丰儿可是这贾家的人……” 听得王熙凤这话里有话小红和丰儿都赶紧跪了下来“奶奶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跟了奶奶便一辈子是奶奶的人奶奶去哪里我们都跟着去哪里绝无怨言……” 王熙凤斜睨了二人一眼“小红你爹娘老子可是这荣国府里有头有脸的人哪里用得着跟着我去浪荡?我这可不是激你们是说的老实话丰儿你也一样……” “奶奶我们都是真心的……”小红和丰儿交换了一下眼色赌咒发誓道:“若是我们撒谎天打五雷轰出门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可别发这种毒誓我受不起……”虽然话语这般说王熙凤心里却是格外畅快越是面临着要离开贾家她也越是看重下边人的忠诚“话说回来若是跟了我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们落空……”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贾政的奢望 虽然不知道王熙凤话语里落空是什么意思但是丰儿和小红也跟了王熙凤这么久了知晓这位奶奶虽然面善心狠但对下边儿人却着实不错而且说话素来算话都还是比较信任。 丰儿是小时候还不懂事时就被家人卖进贾府的自小就跟着王熙凤早已经唯王熙凤马首是瞻对王熙凤的忠心只怕更甚于贾家。 而小红不一样她是林之孝的女儿也算是贾府中下人里边有头有脸的出身但正因为如此爹娘却是叮嘱她老老实实跟着王熙凤她也曾经问过爹娘原因毕竟王熙凤离开贾府是迟早的事情论理她该留在贾府才对。 但爹娘却说现在贾家形势不好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而王熙凤却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造化跟着王熙凤未必就差了接下来这替京师城里这一帮武勋们赎人的大买卖被王熙凤揽下似乎就映证了这一点。 小红自然不知道有人已经给林之孝递过话说冯大爷居然知晓他们家的林红玉而且似乎还看上了自己虽然林之孝两口子有些不敢相信但是话是从贾芸嘴里出来的贾芸是何许人岂会没来由的大诳语? 现在要说这贾家人里边风光的除了贾琏外贾环也算一个但是只能说是一个读书胚子还未能出头真正出头的反而是旁支的贾芸了。 任谁都没有想到昔日在府里边四处寻找活计想要找点儿营生作的贾芸自打跟了冯紫英去了大观楼管事儿陡然间就风光起来了。 几年大观楼的管事不但在京师城里混出了一个人样儿黑白两道的人认识不少现在更是跳出了大观楼将其交给了贾蔷自己却一跃枝头成凤凰当起了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成了与贾琏平起平坐的遮奢人物要知道这海通银庄人脉通天皇上的嫡亲弟弟忠顺王爷和一大批皇室宗亲都是其中股东可谓财雄势大贾芸却能在最显赫的京师号里当大掌柜足见其现在的不凡。 但大家都知道这一切都是跟随着小冯修撰才能得此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二人关系也可见一斑那么贾芸说小冯修撰看上了红玉自然也就让林之孝两口子心动不已哪怕是混个通房丫头也算是一条捷径万一被收了房生个一男半女以冯家现在的威势岂不是立马乌鸡变凤凰? 更何况现在贾家的近况林之孝这个管银库账房的总管是最清楚的拆东墙补西墙已经多年若不是去年初在查处赖家身上捞了一笔回来只怕现在就要支应不起了要不琏二奶奶怎么会这么急切的就要交权了?贾琏可还没有回来呢。 正因为如此林之孝两口子仔细商计之后才让自家女儿索性就打定主意跟着王熙凤。 王熙凤本身就不是等闲之辈背后有王家现在还和小冯修撰有些瓜葛谋得了这京营武勋赎人营生以后肯定还有其他事务未必就能混得差了。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这位二奶奶和小冯修撰究竟是什么关系林之孝两口子在暂时还没有敢往那方面想但林红玉却已经隐约有些怀疑了尤其是那一夜古怪的声音和冯大爷的动静都让人生疑反正二奶奶现在和琏二爷已经和离了这方面似乎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加上小冯修撰这方面的明名声似乎就更让人往这边儿想了。 这大户人家里边这种事情本身也就不少见林红玉跟着自己父母免不了也会听见一些这方面的“逸闻趣事”。 那边王熙凤百般心思浮动这边冯紫英却还和贾赦贾政絮絮叨叨。 不过贾赦在和冯紫英说了几句之后便闭口不言看似神游天外估计是在盘算着这一波他究竟挣了多少银子而贾政这边却一反常态话语变得多了起来。 贾政已经得了文书和吏部官凭过了正月二十便要启程前往江西去担任学政了。 这应该是贾元春入宫为贾家争取到的最大利好了但冯紫英不认为贾政到江西去当这个学政能有多大造化甚至可能会十分艰难。 学政不过是俗名一般称之为督学使者亦称学台这这个职位所担负的职责就是协助各省布政使掌管科考和教化事务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固定职务因为没有固定品轶从七品到二品皆可性质上更像是朝廷派出的差使但却也有任期一般说来也就是三年。 问题是这学政职位比较特殊掌管科举和教化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一般说来这都是要求两榜进士才能出任学政也就是说起码你要在经义诗文上有所造诣你才能服众才能去掌管一省学政事务。 可贾政呢?既非书香世家出身更无两榜进士经历这去学风颇浓的江西当学政冯紫英怎么都觉得这是恶意满满也不知道贾政怎么会没觉察到而退辞掉? 虽说的确没有硬性规定学政必须是科举出身但士林中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定甚至比朝廷律例更苛刻冯紫英想象不出贾政去了江西会怎么混这三年只怕是比煎熬还难受。 “世叔既然要去江西那必定是极好的江西学风浓厚而世叔性格谦冲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和江西那边的士林文人们好好结交一番也算是一个养望的机会……” 冯紫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自然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若是自己去江西当学政这种说法肯定是再合适不过的但换了连举人都没考过的贾政江西那些士林文人会卖你的面子?就算是自己是贾政的女婿一样没人会给这个面子。 只是贾政去江西已成定局自己再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又有何益?好在贾政性子颇好对士人尤为尊重看看他身边一帮清客就知道所以即便是在任上受些气估计也不会有大碍大不了就是混日子本身就是一个协助布政使的活儿就算是当个甩手掌柜这日子一样要过。 “呵呵那就谢谢紫英的吉言了你也知道愚叔这几年也花了一些心思读书但毕竟没法和你们这些正经八百考过科举的人比所以愚叔去了江西也打算先拜会一些著名士人比如海若先生……”虽然还没有去但贾政也已经在考虑去之后的举措了。 汤显祖是临川著名士人名满江南贾政首先去拜会汤显祖也说得过去但是汤显祖会不会见贾政就不好说了没准儿就是一个闭门羹这些士人可不会买你一个学政的脸面。 “呃世伯可以到任之后先发一些帖子表明自己的姿态然后再做计较……”这话冯紫英也不敢接只能含糊其辞。 “嗯愚叔自有道理江右出士人愚叔也明白他们肯定都心高气傲甚至会给愚叔一些难堪但愚叔不会计较……” 贾政这个态度倒是让冯紫英松了一口气只要有思想准备就好不至于恼羞成怒下不了台甚至还能显得自己洒脱大度。 “小侄倒也认识几位江右士人不过他们都是小字辈在家乡虽有些名气但是因为在京中为官观政小侄届时也会拜托他们写信回去请他们在家乡的师尊同学不要过分刁难世叔……” 冯紫英的话让贾政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冯紫英的这句话。 虽然他知道自己去江西肯定会受气但如何避免太过难看却也是一门学问只要有人在其中帮忙缓颊自己态度再谦虚诚恳一些想必也是能熬过这一关的。 当满一任两任学政三年或者六年之后自己回京便不必再在这兵部里厮混而可以寻个清贵衙门里养尊处优过日子了。 贾政当然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去当学政肯定难过但是越是难过也就意味着回报也越是丰厚。 只要把一任学政挡下来哪怕是厚着脸皮混下来那起码也能在士林中混个不错的名声日后京中无论在哪个衙门一提起自己都能说他在哪里哪里当过学政看自己的眼光都要不一般吏部那边也能高看一眼贾政图的就是这一点回来后去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谋个清闲职位岂不美哉? 冯紫英也看出来了这贾政絮絮叨叨和自己说半天的目的只是面对贾政恳求的目光他实在不忍拒绝加之这青檀书院里多事少也有一些江右士子要说一个不认识肯定是假话所以打一个招呼也没什么难度但要说起到多大作用他可没法保证但姿态起码要表明。 谁让自己要娶他侄女和外甥女呢甚至还惦记着人家的女儿呢?冯紫英自我解嘲的想着万一日后真的摇身一变变成自己岳父了呢?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刘姥姥初进大观园 午饭先是说被贾母给安排到了院子里共进但人数太多后来便改在大观园里太观楼里。 除了一大帮莺莺燕燕们外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遇上了《红楼梦》中一大奇人——刘姥姥。 这种感觉让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恐怕是真的从某个历史不经意的分岔中蹚出来的歧路和原来的历史正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是历史大势却完全不一样了。 大周对上建州女真还有南洋蜂拥而来的西夷甚至还有有些嬗变的日本德川幕府会变成什么样? 这个时候沙俄也已经征服了西伯利亚汗国叶尔马克虽然已死但斯特罗加诺夫家族依然在坚持不懈的对东方挺进好在戈东诺夫成为沙皇应该让目前沙俄陷入了混乱阶段应该延缓了沙俄对东方的进击速度中亚和整个西伯利亚未来会走向何方? 看到刘姥姥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也能联想那么多回过神来的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那面目黢黑但一双眼睛却是骨碌乱转颇为精明的这个老妪冯紫英大体也能明白这种京郊老妪靠着就是这种机敏精明才能让一家人混得不错这也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无可厚非。 在冯紫英感慨不已的同时他所谓的那位奇人其实一样对能遇上冯紫英这等名满京师的大官人是惊喜不已。 她虽然乡间老妪但是宛平县也是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他女婿王狗儿也是经常进城见过世面的人物只是命运不济这自打祖辈没落王狗儿拼搏几回都未能发达想要做些小本营生却又没有本钱所以免不了经常唏嘘感慨和自己老丈母谈些想法。 此番刘姥姥进京来荣国府自然也是有些图谋而寻常间女婿也经常和刘姥姥提及这京城中新闻故事也曾提到过贾家的姻亲中便有一个遮奢人物也就是眼前这一位丰神俊朗倜傥不凡的小冯修撰。 “老太太今儿个我们庄子里有幸没遭兵灾外边儿也是兵荒马乱庄子里也有些乡里土产府里姑奶奶、姑娘们难免吃腻了山珍海味老婆子就琢磨着送些野菜来也让姑奶奶和姑娘们尝个鲜……” 一番话虽然土里土气但是却也透露出几分质朴和淳厚当然也还隐藏着些许精明。 冯紫英对这刘姥姥还是颇有好感的不管怎么说在书里日后人家也是帮了贾府不少的能有一个感恩之心这个世道上你还能指望什么? “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贾母看着刘姥姥倒也觉得亲切加之今日冯紫英、贾宝玉这一干孙辈都在环目望去熙熙攘攘热闹得紧心情极好兴致也高了起来。 “老婆子今年七十五了比不得老太太福气……”刘姥姥嘴里还塞着鹌鹑肉嘟囔着“这小鸡儿也忒小庄户人家这般小鸡儿怕是还要养一阵子滋味却不一样让老婆子再肏攮一个尝尝……” 一句话便把座上人都给逗笑了鸳鸯也忍俊不禁:“姥姥这可是鹌鹑专门糟制的一只能顶大鸡五六只呢不是小鸡儿。” “啊?”刘姥姥眨巴眨巴眼眼睛却看着桌上那模样怪俊的乳香猪“那这可是猪么?没地我老眼昏花了觉得这猪咋也变得恁地小莫不是也是……” 刘姥姥愣头愣脑的模样更是把桌上一干人都给逗得前俯后仰鸳鸯也忍不住捂着鼓囊囊的胸脯子道:“姥姥这倒真的是猪不过是乳香熏腊烤制的暹猪不比寻常一只猪怕是能顶咱们寻常庄户人养的两三头大猪呢。” 刘姥姥眉花眼笑“我说这味儿咋就不一样呢看着猪头小模小样的怪俊的还不忍下口这般花费银子那不成我老刘几口下去就没见了顶得上一头大猪了?” 听得刘姥姥在那里凑趣冯紫英那份异样的感觉越发浓烈难道自己真的也要见证那一句明言的诞生?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刘姥姥已经放下筷子咧着嘴笑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这一番话再用那京郊特有的板儿脆口音念出来抑扬顿挫说完还鼓着腮帮子不说话顿时就把整个场面上都给逗得笑了起来。 宝钗宝琴姐妹笑着抱成一团湘云扑在桌上直叫哎哟笑岔了气儿;黛玉笑得直打跌后边儿干脆咳嗽起来紫鹃赶紧一边笑一边替她捶背抹胸顺气;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饭碗落在了迎春身上惜春这捂着肚子笑得不行只让入画替她揉肚子。 岫烟和妙玉也是抱在一起香肩耸动妙玉干脆倒在了岫烟怀中李玟李琦姐妹也是心灵相通把饭喷了一地那王熙凤更是笑得前俯后仰鼓鼓囊囊那一对乳波荡漾惑人眼目。 饶是有准备冯紫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大过年的有这样一桩事儿来让大家乐呵乐呵看着在座姑娘们如百花争艳般的笑靥冯紫英心里也格外舒坦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一睹这般盛景就冲着这一幕冯紫英都觉得自己该好好打赏一下这刘姥姥。 贾宝玉也在一旁笑得直跺脚见冯紫英只是微笑却没有太多表现便问道:“冯大哥这姥姥倒也有趣这般会说话怕是老祖宗都舍不得她走了。” “嗯倒也有些文才怕是能赶上我了。”冯紫英也笑着附和。 一句话让宝玉再度大笑“冯大哥照你这么说这刘姥姥都能去翰林院了……” “这般深谙乡间实情的人真要让他们做官未必比那些只会读死书的士子逊色呢。”冯紫英不无感慨地随口一句让贾宝玉更是觉得这位冯大哥现在说话高深莫测让人有些听不懂了怎么一个乡下老妪能比读书士子做官更强?这不是笑话么? 这热闹好一阵子才算是把午饭吃完贾母便有些乏了要休息睡下这边便在大观楼下牌坊外让驾娘把两艘舫船给撑过来让贾母便在舫船上休息正午阳光正好这溪边也无风透过舫窗进来正好合适几个长辈休憩。 其他一干人便约着去大观园里去那刘姥姥也要凑趣儿众人倒也觉得她能凑个热闹这过节多几分喜气便都吆喝着邀约便一道去。 冯紫英和宝玉、贾环、贾兰、贾琮等人倒没有跟着一干姑娘们去自寻一条别道散步。 “世叔开年便要走宝玉你的婚事可有着落?”冯紫英背负双手慢行选了从沁芳亭往东边走的甬道走。 这一路要比西面鳞次栉比的楼阁庭院要清静许多两边竹篱交织柳枝婆娑只是天时尚早还见不着嫩芽儿栊翠庵、达摩庵隐约可见玉皇庙伫立一端。 宝玉挠了挠脑袋有些颓丧的摇摇头:“小弟倒没想过老爷太太也自有安排这两年京师城里也不清静人进人出的估计老爷太太还想等等吧。” “等等等什么?”贾政也和冯紫英提起过但冯紫英也觉得棘手宝玉这桩亲事怎么看都不太好找般配的贾家看得上的人家未必看得起他们人家看上宝玉的贾家又未必愿意再加上这时局有些动荡虽然贾赦贾政都还有些懵懂看不准大势但元春和王子腾这边却是明白的所以也不敢轻易将贾家这个嫡子随便与哪一家捆在一起。 宝玉无言冯紫英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差了自己都没有好的建议贾家又如何能做选择和取舍? “宝玉的婚事的确要考虑周全不过要说环哥儿也该差不多了吧?”冯紫英把话题转到贾环身上。 “冯大哥读书未成之前小弟不考虑个人事情这我也和老爷太太禀报过了老爷太太也同意了便是老爷江西这一任回来也不过三年到那时候再来说也不为迟。”贾环在这个问题上态度很坚决他可不想随便被绑在贾家的联姻上这一点他还是有清醒的认识自己的婚事不必宝玉多半都可能被用来交换所以他更不愿意随意应承。 冯紫英点点头几人一路走到沁芳闸桥处这里一直走就到清堂茅舍和东角门了拐左过沁芳闸桥则走到了缀锦阁后边儿沿着外边的阔地走便一直能转入一处幽雅所在便是那凹晶溪馆。 冯紫英一见这里边喜欢上了两处遥遥相对的馆邸形成一个“凹”字形凹处和四周都是水波荡漾虽说现在天时尚冷但若是夏季里只怕这里更是幽静宜人。 见冯紫英颇为喜欢这里宝玉也就笑道:“冯大哥平素来咱们府里若是倦了便可在这里小憩一会子。” 凹晶溪馆靠西这一半是一个大花厅既可以做宴客待客用亦可作小聚品茗右边略小一些却是有几间大小不一房间原本是打算用来作客房也准备有歇处只是这一年多里并无其他外客来便是有如李玟李琦那等因为考虑要久住也安排到了西面的蔷薇院去了。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小舅子们 冯紫英瞥了一眼宝玉他要确定这家伙是不是在说反话。 这大观园里住的全是姑娘们自己经常来往也就罢了若是夜宿这里只怕就有碍物议了这厮还住在这里边若不是知晓这家伙这方面人品还算说得过去他都要琢磨法子把这厮给撵出去了。 不过看了一眼宝玉一连懵懂的模样冯紫英就知道自己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家伙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么远至于贾环、贾兰、贾琮三人更是毫无反应大概是觉得自己住这大观园里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完全忽略了这府里边的规矩就是男子不得擅入大观园今儿个进来那也是因为特殊日子特殊情况。 “宝玉说得也是不过我怕是没多少机会来这边儿了这一开年就得要回永平府忙起来一年半载也难得回京师城一趟哪里还能有多少机会到这边来?”冯紫英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一趟走下来大观园的冬日景致都还是让人赏心悦目那春夏秋这三季的景色更宜人不能时不时的感受委实有些可惜。 “若是冯大哥您能回朝中就好了。”贾环也是颇为感慨。 都说冯大哥本来是大有机会留在朝中的甚至六部都任他挑选可他却非要选外放出京而且像宁波、南阳、保定这样的上等大府不选却选了永平府这样的府虽说隔着京师城近了一些但是怎么都觉得有些委误。 “呵呵环哥儿在朝中未必就好便是你若是日后真的能考中进士我建议观政可以在六部或者都察院里边好好锻炼锻炼但若是正经八百要做点儿事情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下去到下边府州县去干上几年趁着年轻好好感受体会一下下边州县的具体政务日后入朝也才能明白下边州县政务是如何运作的宰相必起于州郡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那是前人千锤百炼之后得出的精髓……” 冯紫英看了一眼还有些不太服气的贾环又把目光望向贾兰和贾琮。 “兰哥儿琮哥儿你们两人现在跟着周教谕先把经义基础打牢实不必太早去接触时政等到你们考过秀才之后再来慢慢熟悉时政也不为迟现在精力还需要集中在经义上既然珠大嫂子和赦世伯都把你们的教导重任交给了我现在我暂时没有精力来过问你们俩的学业所以交给周教谕周教谕在书院时对我的经义水平让我提升受益良多你二人务必努力但我听说你们俩的表现并不是最努力的或者说并没有达到我和周教谕的目标!” 语气陡然严肃起来贾兰和贾琮都是心中一震赶紧拱手低头站在一旁听候教导。 “环哥儿就是你们俩的榜样考过秀才只不过是最基本的第一关我的这个要求也许高了一点儿但我觉得你们可以实现也是我这个当师尊对你们最基本的要求若是连秀才都考不过那日后如何进学教益也不配提说我冯紫英的名字明白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冯紫英已经有些声色俱厉的味道而贾兰和贾琮也是不寒而栗。 一旁的宝玉见到冯紫英背负双手训导贾兰和贾琮二人两人都是毕恭毕敬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贾兰也就罢了本身算是一个比较老实的孩子但是这贾琮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原本在族学里也混过几日便逐渐开始露出几分桀骜奸狡的性子像秦钟都吃过这家伙的亏所以宝玉尤其不喜欢这个庶出的从兄弟甚至超过了贾环。 虽然贾环性子阴鸷偏激但是起码贾环是求上进的对自己的不尊重和顶撞除了这厮不守礼的缘故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对方觉得自己不读书而有些看不起自己的缘故但随着贾环的年龄长大这方面已经收敛许多就算是还有些轻蔑也能隐藏起来了。 而贾琮这家伙小小年纪却是手段狠辣阴招百出原本秦钟在族学里因为自己的照拂和蓉哥儿媳妇的缘故也一直过得很滋润但贾琮去了族学里之后便经常使坏作弄秦钟弄得后来秦钟多次来自己这里告状到后来都有些不敢去族学了幸亏这贾琮拜了冯紫英为师现在和贾兰一起在那周教谕那里读书不去族学了这才算是了却一桩事儿。 贾琮这厮奸狡桀骜但是在冯紫英面前却是乖得像一只小猫一般冯紫英训话时连大气都不敢出要知道这厮面对自己是也是经常爱理不理的虽然不曾顶撞但却很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疏淡。 宝玉自然不知道贾琮对他的态度还是受贾赦的影响很大贾赦对宝玉的轻视和不屑对冯紫英的敬畏讨好都让贾琮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形成了现在这种情势。 听得冯紫英对贾兰和贾琮的训话贾环也是站在一旁很有些大师兄的感觉尤其是冯紫英提到自己是他们二人的榜样考中秀才只是最起码的第一关时贾环也感觉到自己肩头上的压力。 整个贾家这么几十年里除了东府的敬老爷考中过进士其他便再没有出过一个举人若是他贾环能考中举人进士那就是贾家当之无愧的第二人也是当下这一辈的领袖了至于宝玉那就哪凉快哪里呆着去吧谁会在意他这个一个只会混吃等死的纨绔? 纵然能写几部传奇话本有些名声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和举人进士相提并论? “弟子明白了一定不辜负师尊的教导和期望努力学习绝不辱没师尊的名声。”贾兰和贾琮双双拱手深鞠躬。 冯紫英点点头“嗯不要怪为师对你们太严厉苛刻武勋世家里边能读书的苗子本来就不多说实话为师之前其实并不愿意收你们二人为弟子的但是既然收了我便要对你们二人负责对珠大嫂子和赦世伯负责待到日后你二人真的能学业有成便能明白为师的苦心能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修德忘名读书深心莫要过于注重那等虚名从读书为官到为人行事人生这一世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二人定要谨记。” 两人又赶紧点头应是。 “还有环哥儿你……”贾环听到提及自己也赶紧肃立。 “秀才只是最基本的你也清楚青檀书院里秀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明年的秋闱大比才是最关键的我不求你后年的春闱能一蹴而就但是明年的秋闱却很关键我希望你全力以赴能在明年秋闱大比中一举中式也为兰哥儿和琮哥儿树立一个好榜样你有这个信心么?” 见冯紫英双目精光湛然盯着自己贾环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热血沸腾下意识身体挺直双腿并立一拱手宏声道:“请冯大哥放心贾环必定不负冯大哥期望!” 岫烟和妙玉二人是和鸳鸯一块儿走到凹晶溪馆外的。 这一行人分成了几团了宝钗宝琴三春加上湘云是一群几个丫鬟们是一群李纨和两个妹妹与王熙凤走在一块儿见岫烟和妙玉有些形单影只善解人意的鸳鸯便主动陪着二人走到了最前边儿。 这一行人都是沿着西面过来的宝钗、宝琴她们一行人便驻留在蘅芜苑宝钗婚前的所在而几个丫鬟们则在嘉荫堂后说着话而李纨和王熙凤她们则径直上了凸碧山庄最高处。 正巧冯紫英他们一行人也就是在凹晶溪馆外的空地上说话这里有山嶂一角正好遮住了凹晶溪馆前面三人岫烟居中妙玉居右而鸳鸯则挽着岫烟的胳膊边说着闲话边往这边儿走。 还没有绕过那一处山嶂便听见了冯紫英正在训导贾兰贾琮二人三人也是赶紧止步挨着山嶂倾听。 只听得冯紫英语气严肃的训导贾兰贾琮一句“修德忘名读书深心”也是让三女都有些触动三女都是读过些书的以冯紫英现在的名声还能这般恬淡看待名利借以教导二人委实让人心折。 再听得冯紫英教导和激励贾环贾环言辞铿锵地表态也是让三女听得震动不已若是贾环真的能考中举人那贾家恐怕真的能在京师武勋世家中有些名声了但同样也会带来的一些麻烦那就是这个庶出子压倒了嫡出的宝玉未来荣国府这边只怕还要生出不少麻烦来。 以贾环阴鸷偏激的性子这荣国府里怕是难得有人能降服得住也幸亏还有冯紫英在否则这两兄弟今后怕真的要争得不可开交。 借着山嶂阴影看着冯紫英背负双手训导几人的倜傥风姿那原本在几女眼中也是丰神如玉俊朗不凡的宝二爷现在看上去却是显得无比的苍白单薄黯淡失色甚至有几分佝偻的模样了。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妙击 冯紫英当然没有注意到在凹晶溪馆门前的山嶂背后居然还站着几位姑娘否则他多少会给贾环、贾兰、贾琮三人留几分颜面。 不过这肯定和充当背景墙的宝玉无关。 他既没有批评指责宝玉甚至连半句话都没提到宝玉甚至连宝玉自己也没有觉得冯紫英批评训导贾环三人有什么不妥为人师者不就是这样么?传道受业解惑冯紫英刚才的这一席话不就是这个意义么? 宝玉有宝玉自己的路既然放弃了科举之路那么就踏踏实实去走武勋子弟的路径只不过随着时代变迁武勋门楣越来越不吃香而宝玉又不是一个能去军中吃苦受累的性子武勋唯一能占优势的去向就废了那么宝玉就真的只能去当他的宝二爷了。 就是不知道他这个荣国府的二爷身份能维系多久这一点连冯紫英都没法下定论。 如果说冯紫英原来还对贾宝玉有些轻视、不屑或者说隐隐敌意的话那么现在是真的半点也没有了。 宝钗和黛玉尽入怀中唯一能让他有些不爽的点已经消失甚至迎春、探春和自己复杂难言的关系也让自己和贾家的关系有些斩不断理还乱了。 至于说宝玉自身不愿科举读书虽说这看起来是蔑视世俗敢于反抗封建礼教追求自由的性子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不自量力或者说微不足道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没有伤害到除了贾家以外的别的人。 这京师城中比他荒唐不堪的武勋子弟多了去要说宝玉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甚至连纨绔都还算不上顶多就是不堪大用难以承担起家门振兴的大任罢了难道这种人还少了? 所以现在冯紫英已经能够用平和理性甚至有些同情理解的心境来看待宝玉了读不出书来或者说不愿意苦读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罪恶单从宝玉的本性来说还是相对淳朴善良的面对贾环的挑衅和丫鬟们的放纵他都能一笑置之显得那么人畜无害又何必去苛求他必须要以一个荣国府当家人的形象来扛起重担呢?更何况这本来也轮不到他还有贾琏在呢。 “好了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你们明白我的苦心就好虽然我也不赞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但是现实是如果你们想要实现胸中抱负那么读书科举仍然是现在最好的选择而且你们三人在读书上也都还有一定天赋具备这个潜力所以就好好努力吧读书有成金榜题名方能有机会去施展自己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自己生活改变自己周围人生活的力量……” 鸡汤洗脑无过于此而冯紫英本人就是最好的例证所以无论是贾环还是贾兰贾琮都被冯紫英的话所激励打动哪怕是宝玉内心甚至都有些触动挣扎也许自己不喜经义真的是错的? 只不过一想到那种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研习宝玉又下意识地不寒而栗那种日子对自己来说实在太难煎熬自己现在的生活不也挺好么?谁愿意去受那种苦就去吧。 “咱们士人读书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求一个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民能一展心中抱负留名凌烟阁的宏愿么?读书只是一个提升见识能力的手段修德更是日后施展抱负的必要保障没有读书修德何来一展宏图?所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一步一个脚印缺一不可……” 贾环、贾兰和贾琮都是听得目泛异彩连连点头这一番话更是堪称暮鼓晨钟发人深省须得要牢牢铭记在心。 见几人都已经有了体会冯紫英这才收敛了谈兴。 走了这么一阵又说了半晌加之昨夜又和宝钗鏖战半宿起床锻炼回来洗澡正巧遇上了香菱侍候居然没能忍住又在香菱身上折腾了一番难免有些乏了冯紫英打了一个呵欠那在席间也喝了几杯女儿红酒劲儿这时候居然也慢慢上来了。 宝玉、贾环几人都知道冯紫英酒量不大喝几杯酒就会上头见冯紫英有些倦意贾环便主动道:“这凹晶溪馆平素并未烧地龙怕是有些凉了冯大哥若是要歇息一番不如到蘅芜苑宝姐姐那里……” 反正宝钗也已经嫁了冯大哥贾环是这般想的但宝玉也随即摇头:“宝姐姐走之后蘅芜苑地龙也已经停了要不冯大哥去我怡红院里歇息一番……” 虽然不说人走茶凉宝钗和宝琴的蘅芜苑与红香圃还保持着原样但这成天烧着麝煤来保持温暖却不可能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好在这大观园里歇息能继续烧着地龙的都是几个还住在园子里的姑娘们要不就是宝玉的怡红院了不过冯紫英可不愿意去怡红院懒得招惹不必要的闲言碎语自己这方面名声不好去了万一传出什么来只怕宝玉心里又要有疙瘩了晴雯的事儿冯紫英琢磨着只怕宝玉都还有些心梗吧。 “不必了我还没有那么娇贵就是喝了几盅酒有点儿酒意罢了。”冯紫英摆摆手“在永平府有时候熬上几宿夜也是常有的事儿走吧这凹晶溪馆的确不错若是夏日里在这里休憩倒是一个好去处。” “那冯大哥便夏日里来到时候我来陪冯大哥喝茶品茗……”贾宝玉兴致勃勃地道。 “嗯喝茶品茗可以别说吟诗作赋啊。”冯紫英开着玩笑。 眼见着一行人就要往山嶂这边过来了岫烟和妙玉赶紧和鸳鸯一道走出来“见过冯大爷、宝二爷、环三爷兰哥儿琮哥儿也在啊。” 邢岫烟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福妙玉和鸳鸯也跟着一福。 “哟岫烟妹妹和妙玉怎么走到这边儿来了?鸳鸯也在?”冯紫英看了一眼这三女。 三女都是属于那种个头高挑身材姣好的女子岫烟一身墨绿棉裙外罩着一件素淡雅致的披风妙玉却是一身素白依然是那种半僧半道的装束还好手里并未拿着浮尘一类的物事乌黑的长发却被束成一绺垂在脑后倒是鸳鸯葱绿镶边掐牙丝绵背心靛蓝滚边夹袄下边同色丝绵裤一双彩锻绣花棉鞋看上去颇有喜意。 似乎是觉察到冯紫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绣鞋上鸳鸯下意识的就想要往后缩只是只有三人这要藏都没法藏只能瞪了冯紫英一眼红着脸咬着嘴唇不做声。 “宝姐姐她们在后边儿要在蘅芜苑里休息一阵子我们便先过来了本说到妙玉姐姐栊翠庵里去喝杯茶……”岫烟目光明澈先前虽然被冯紫英那一番话给说得有些心思浮动但是此时却已经恢复了清明平静。 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说自己姑母有意想把自己许给这位冯大爷做妾但是之前她内心是有些抵触的。 不是说冯紫英不好冯紫英是无数女子心想念想嫁的男子就婚姻对象而言在京师城中甚至比皇子郡王更受欢迎但是他一门三兼祧身边更多有侍妾通房丫鬟邢岫烟却不愿意去挤这个门儿。 加上到现在自己这个闺蜜妙玉都还心思不定倒是让邢岫烟很替她着急。 不过先前冯紫英的一番话到底却是颇为击中她的心防尤其是那一句“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民”更是直击人心让她心中涟漪顿顿起这等男儿才真正是值得托付终生的郎君便是媵妾又如何也不知道妙玉姐姐为何还一意孤行不肯松口? “哦要去妙玉那里喝茶?”冯紫英看了一眼低眉不语的妙玉。 他已经许久没见着对方了到现在也没明白这女人心思不过他现在情孽缠身便是妙玉姿容再让人动心他也没太多心思了。 这宝钗宝琴进府王熙凤那边如狼似虎迎春的事情迫在眉睫探春这边儿也是让他心神不宁加上明年黛玉要过门这还没说平儿、鸳鸯这等丫头他真有些精力不济招架不住的感觉了不是身体上的缘故而是心理和感情上的问题再是时间管理大师也幸亏自己现在还在永平府还能以异地阻隔作为借口但当都在一个屋檐下都在你身边时你怎么处理? 妙玉默默点头场面似乎有些尴尬。 妙玉给冯紫英为媵的事情最初没几个人知晓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园子里的人渐渐地就都知道了不过妙玉似乎对这一点并不太在意仍然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从来不提她自己的事情所以到最后大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久而久之也就任她去了。 眼见得现在妙玉都二十出头了若是明年黛玉出嫁她都要二十一了这个年代就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何去何从依然未定。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暴击 鸳鸯眼波流转俏眸顾盼盈盈一笑:“看冯大爷也有些倦了恐怕还没有去过栊翠庵吧?要不一道去栊翠庵喝杯茶?栊翠庵的茶可不是寻常人能品的。” 鸳鸯话语一出岫烟也是一惊。 鸳鸯代妙玉邀请怕是有些唐突了她难道不知道妙玉的性子? 若是妙玉拒绝那就有些尴尬了岫烟是知晓自己这个闺蜜性子的真要不愿意定要说出来不会管你冯大爷有无面子目光落到妙玉脸上正欲等妙玉一启口便插话缓颊却见妙玉只是犹豫了一下樱唇微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竟然是允了。 冯紫英也有些意外鸳鸯邀请倒也罢了他也是知道妙玉的脾性的多半是不愿意的但看妙玉竟然只是踌躇一下没有表态这分明就是默认了这可和她平素脾性有些不一样啊。 看了一眼岫烟这丫头也是有点儿讶然冯紫英略一沉吟便道:“也罢来过园子里几回了蘅芜苑、潇湘馆、缀锦楼和秋爽斋几个妹妹那里我都去见坐过了倒是妙玉的栊翠庵还没去过不知道是不是有仙家出尘之意莫要让我等俗物糟蹋了那就不好了。” 妙玉看了冯紫英一眼容色淡然:“什么仙家出尘之意不过是避世一隅聊作心安之地若是不愿去那也就不必勉强了。” 这话虽然表面上流露出一些不满甚至峻拒之意但是即便是贾宝玉都能听出这话里并非拒绝那么简单而是对冯紫英的话语有些不悦嗯鸳鸯和岫烟甚至还听出了里边似乎还隐约流露出一些其他意思一时间让她们两人更觉惊诧。 冯紫英对妙玉的脾性早已经习以为常前两年和妙玉这种对话时遭遇的态度还要恶劣得多今日妙玉的表现都算是相当客气了所以也不以为忤:“呵呵那可更要去叨扰一番了听闻栊翠庵的六安瓜片和老君眉经妙玉你的手冲泡出来便是一绝连黛玉宝钗和探春湘云她们都是赞不绝口今日倒是个机会尝一尝。” 见冯紫英毫无怒意甚至还十分轻松随意岫烟和鸳鸯都松了一口气岫烟更是脸上露出喜色:“那敢情好那我就和妙玉姐姐与鸳鸯先过去静候冯大爷和宝二爷、环三爷、兰哥儿和琮哥儿一行了……” 冯紫英摇摇头:“兰哥儿和琮哥儿还小他们就不必了我和宝玉、环哥儿过来就行了。” 贾环却插话摇头:“冯大哥宝二哥三位姐姐我也不去了姨娘那里还等我过去……”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去吧你姨娘开年之后怕是要和政世叔南下你也多陪一陪……” 贾环和贾兰贾琮三人行礼之后便告辞离去三女也先行一步只剩下冯紫英和宝玉二人。 “环老三现在长大了也懂事了。”冯紫英慨叹了一声“宝玉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了我不知道政世叔和婶婶在考虑什么你自己怎么想?” 宝玉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没想过老爷倒是提过水王爷的幼妹但后来又没有再说起了。” 水溶的妹妹?水中棠?冯紫英隐约有些印象当初自己像母亲提出来要娶宝钗时母亲便不肯答应提出了要娶北静王水溶的幼妹水中棠但冯紫英当然不会答应那北静王与义忠亲王几乎就是穿一条裤子了一旦真的出现夺嫡的故事那几乎是毫无圆转余地的。 不知道是贾政觉得不妥还是元春那边从宫中传回来消息让贾家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或者只是暂时搁置? 贾宝玉的婚事涉及到整个贾家的走向在贾琏的婚姻明显不再具备政治意义的情况下贾宝玉的婚事就很有指向性了。 冯紫英也不敢轻易建言毕竟现在义忠亲王和永隆帝之间的争斗博弈尚难以见出高下时无论选哪一方都风险极高也许搁置一下观望一下风色才是最明智的? 二人就这样说着话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越过沁芳闸桥向东拐到玉皇庙前的石子甬路走长廊曲洞一直穿到竹篱花障旁的月洞门这才绕到山门处进去西面靠墙便是一大片红梅林让冯紫英和贾宝玉都忍不住驻足观赏。 听见二人进门的声音妙玉和岫烟以及鸳鸯都迎了出来却见二人在看墙边红梅妙玉目光一动很难得的主动开口:“冯大爷和宝二爷都难得来我这栊翠庵一趟正巧今日腊梅盛开不知道二位可有所得?” 冯紫英一愣之后迅即推辞道:“呵呵妙玉若是问我那我可就只能打退堂鼓了都知道我这可是半瓶醋不过我看宝玉倒是若有所得不如就请宝玉酝酿酝酿?” 见三女目光都望了过来宝玉本身就有些触动加之这被冯紫英一激心里便是一热点点头背负双手来回走了一圈之后启口:“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其双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好!”冯紫英虽然记不得这首诗了但是也是读过即便《红楼梦》的模糊记得这应该是宝玉遇上妙玉所作的一首诗没想到自己这一趟来栊翠庵吃茶居然又触发了情景事件还让宝玉又把这首诗给做出来了? 宝玉这首诗作一出妙玉和岫烟的神色都有些变化虽然她们对宝玉在家中碌碌厮混很有些看不上但是今日宝玉这一番诗才还是让二女都有些佩服尤其是妙玉宝玉这首诗颇合她的心思也觉得这是暗指她的心境颇为意动。 “献丑了。”宝玉拱拱手脸上忍不住有些得意这一首诗他也颇为满意尤其是正巧赶上了这份意境符合在这栊翠庵里的离尘出世的气息没见着邢岫烟和妙玉二女都是为之意动。 “好就是好愚兄虽然不擅此道但是也知道你这首诗很是符合这栊翠庵的意境和妙玉的心境可谓相得益彰吧。”冯紫英笑了笑转向妙玉:“妙玉我说的可对?” 没等妙玉答话邢岫烟皱了皱眉抢先道:“小妹听闻冯大哥也非不会作诗难道如此雪后初晴红梅怒放此情此景冯大哥就没有一点儿感触?” 冯紫英也没明白这岫烟怎么就突然激动起来了唯一皱眉道;“岫烟妹妹应该知道我这方面的造诣真的是不值一提虽然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要说和我的那些同年相比都是相差甚远便是有哪也不过是搜肠刮肚寻些残章缺句罢了。” 岫烟微微一笑“那冯大哥也该应景一下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宝二爷这首诗值得妙玉姐姐一会儿送上一盅六安瓜片小妹还想看看冯大哥能不能也应景一首让妙玉姐姐奉上老君眉一斝呢鸳鸯姐姐你说是不是?” 鸳鸯瞅了冯紫英一眼微微颌首:“冯大爷不能扫大家兴宝二爷先下一城冯大爷岂能后人?” 见众人包括宝玉在内都是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妙玉更是俏眸中多了几分说不出意味冯紫英一时间倒也有些坐蜡了。 咏梅的诗词虽然多到基本上都是明代以前的糊弄鸳鸯能行但是岫烟和妙玉都是读过书的尤其是妙玉更是自小精通诗赋再说这旁边还有一个宝玉呢真要用前人诗句来糊弄立马就能穿帮。 那首卜算子已经用过了而且也不太应景这一时间他去哪里弄一首来抵挡? 好不容易算是占得了一回上风宝玉心中也是美滋滋。 这太不容易了宝玉发现自己自打遇上了冯紫英之后几乎无论是哪方面都被碾压乃至于连宝姐姐和林妹妹都无不倾心于冯大哥而自己无论是怎么挣扎似乎都逃不掉笼罩在自己面前如山一般的阴影虽然也听说冯大哥不擅诗赋但是冯大哥却是实打实的二甲进士啊哪里又能有多少机会能和冯大哥在诗赋上同台竞技?更何况正经八百比试他也一样心里没底。 但是今日赶巧不巧就总算是遇上了而且还是当着岫烟、妙玉和鸳鸯三位自己也发挥上佳只要能胜过冯大哥这一回日后自己一辈子也能有个吹嘘的机会了。 笑吟吟地看着冯紫英宝玉也假作谦虚地道:“冯大哥你便是随便露一手小弟相信也能胜过小弟小弟听说您在恩荣宴上边把那王象春都弄得哑口无言……” 宝玉是听闻过这个故事的但是也有传言说那是冯大哥在某一处石碑上所得并非冯大哥自己所作。 见宝玉圆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家伙的想法心中一动“也罢为兄作诗是不擅长的但是此情此景也有些感悟这梅素来借以喻人同样若是人能以梅自比那也说明人的品性志向……嗯有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要看看冯紫英说了这么多究竟能有什么佳句冯紫英溶溶目光却从三女脸上缓缓掠过看得三女都是一阵心颤。 “冰肌玉骨天分付独向人间冷处开!”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撩之境界 这两句一出宝玉圆脸顿时一僵反复咀嚼心中却是颓然若失。 饶是他很不想承认但也一样清楚这瞒不了人这两句水准不是自己那首诗能比的。 前一句拟人入骨三分后一句意境天成出尘脱俗只要是女子无论是谁听见这两句诗都下意识的会把自己代入其中不能自拔。 看看妙玉和岫烟以及鸳鸯那三双眉目异彩爆闪仰慕的情意压抑不住宝玉心中暗叹难怪冯大哥能得宝姐姐和林妹妹的倾心就这一手本事哪怕全是残句断章那都一样能所向披靡哪个女孩子能当得起这种横扫一切心防堡垒的暴击? 宝玉猜得没错这种来自士林文人天生的优势项目的确对有些文青的女孩子们具有超强的杀伤力妙玉和岫烟的确都为之心折。 尤其是妙玉将这两句与自己的姿容身世和心境处境联系起来更是觉得冯紫英这两句诗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先前还觉得宝玉那一首诗颇有意境但是现在两相对比之下却显得那么俗气乏味冯紫英这两句才是自己的最真实写照也只有深刻理解自己的人才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句来。 岫烟同样也有这样的触动她原本就是志向高洁葳蕤自守的性子所以在大家都觉得嫁给冯紫英为妾应该是一个好出路的时候并不太热衷虽然对冯紫英的卓越表现十分景仰但却没有想过要走这种捷径一直到自己姑父有这方面的企图时才明白过来复杂的心绪也让她很是纠结。 没想到今日在凹晶溪馆山嶂后被冯紫英一番话触动这会子又被冯紫英的两句诗所直击心魂岫烟内心的心防瞬间就被击溃了她觉得眼前这个男儿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也难怪园子里的姊妹们一提到他明知道他都是一门三兼祧的人仍然是如飞蛾扑火一般难以自拔。 以前还觉得自己闺蜜似乎能抗御这种吸引力但是现在看看妙玉的情形岫烟就知道只怕就此沦陷了。 倒是鸳鸯心态要好许多冯紫英对她的吸引力可不是一两首诗而是冯紫英的为人品性当然作为文人能吟诗作赋自然也有加成的优势。 总而言之冯紫英恐怕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凑出来的两句诗就能胜过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无数表现。 一片安静之后还是宝玉打破了寂静“冯大哥还说您你不会作诗您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啊小弟望尘莫及再也不敢班门弄斧了。” 宝玉的话语里隐隐有几分落寞和无奈当然也有几分通透豁达大概是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比一个二甲进士更强哪怕人家在这方面并不擅长但是这个不擅长也仅止于和那些一甲进士二甲进士相比吧。 岫烟深吸了一口气盈盈细语:“冯大哥您还说您不擅诗赋就着两句诗只怕您的同学里无出其右吧?我还听说您可还有一首咏梅的词呢。”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他和练国事等人赏梅时“所作”的那首《卜算子·咏梅》可没有对外人说过因为这属于典型剽窃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一直闭口不谈怎么岫烟却知道了? 见冯紫英大为吃惊岫烟心中更是笃定。 她是无意间到姑母和姑母院里去遇上姑父姑母考较贾琮经义诗赋时从贾琮嘴里知晓的贾琮无意间提及了这首词而贾琮似乎就是从那位教授他们经义的周教谕那里听来的说他们周教谕对这首师尊所作的《卜算子·咏梅》赞不绝口直说恢弘大气有大格局大气象。 岫烟见冯紫英颇为吃惊却也没有否认心里对冯紫英却更是景仰敬佩。 一个士人官员纵然以朝务为重但其实也不必对诗文过于峻拒可这位爷却为了朝廷公务而不肯花心思在诗文上这和那些做事不行却成日里沉迷于各种诗会文会的官员做法大相径庭但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这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其内蕴天成了。 宝玉也吃了一惊“冯大哥还有一首咏梅词?” 冯紫英摆摆手“哪有不过是以往的事情了好了现在我和宝玉是不是有资格品尝一下妙玉亲手所制的茶水了?” 岫烟嫣然一笑看着自己闺蜜:“这就要看妙玉姐姐的评价了但小妹以为是可以了。” 妙玉白皙如玉的脸颊很难得的掠过一抹红晕却不答话只是径直转身回了庵内后房大概是去烧水准备奉茶了。 冯紫英也不以为意笑着摇摇头“走吧宝玉栊翠庵的茶水我可是难得一尝呢。” 冯紫英和宝玉坐下与岫烟闲谈鸳鸯却去了后房帮忙等了一阵茶尚未上上来却听得门外有话语声传来宝玉出去一看却是迎春惜春这两姊妹进来了。 “咦为何只有二姐姐和四妹妹林妹妹、云妹妹和三妹妹她们呢?”宝玉也颇感奇怪。 “她们还在蘅芜苑里说古道今我和二姐姐便先出来了。”惜春也是一个清冷性子这方面倒是和妙玉有些相似所以二人倒是有些往来不过妙玉是不通世故惜春呢却是冷眼看世。 “那便来坐妙玉姐姐去奉茶去了。”宝玉招呼二人进来岫烟却跟了出来见是迎春和惜春自然也是一番亲热。 “哦?妙玉姐姐奉茶?”惜春也有些惊讶。 她和妙玉往来算是比较多的仅次于岫烟平素里这栊翠庵中除了岫烟来的最多便是她了有时候妙玉也会去她的暖香坞小坐算是有些共同语言。 她对妙玉的性子也是十分了解的冯紫英固然和她因为林如海的安排有婚约但是妙玉本人却是十分抵触一直不肯应承甚至宁肯出家今日居然肯为冯紫英和宝玉奉茶看起来似乎是待客之道但是听岫烟的口气好像不单纯是寻常待客一般。 岫烟这才笑着解释了先前的故事宝玉那一首诗倒也罢了但冯紫英这随口两句却是让迎春和惜春极为震惊。 这元迎探惜四春应该是算是贾府中最出色的人物了自小都喜好琴棋书画对读书也是颇为在行元春各方面都相当出色迎春棋艺最好探春尤擅诗文和书法而惜春的画艺尤佳诗文亦是不俗。 冯紫英这两句诗句都称得上佳句天成随便哪一句放在京师城中的诗会文会中去都能传诵一时奉为圭臬可冯紫英不是一直说是不精诗赋尤擅时政么?难道说这种水平就是青檀书院的不精?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冯紫英大诗文视为小道不愿意因为自身诗文上的造诣影响到外人对他在时政上的观点看法而更希望大家聚焦于他在时政上的韬略谋划所以才会刻意隐藏其在诗文上的实力但则偶尔露一手也足以让士林震动了。 难怪在京中小冯修撰丝毫没有因为其诗文不精而受到影响许多知情者只怕早就知道冯紫英只是不愿意暴露其在诗文上的实力罢了如果谁要以为可以借此去打脸那真的就只能被反抽打肿了。 迎春不用说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早已经是崇拜到极致的痴迷而惜春也一反以往的淡漠疏远看着冯紫英的目光多可几分复杂的敬佩无论如何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都值得敬重。 “好了好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过是两句残句你要说我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也差不多岫烟妹妹就别在这里说这个了喝茶喝茶……” 冯紫英连连摆手但岫烟却不肯罢休好不容易见自己闺蜜有些心动她一直希望自己闺蜜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明明这冯大哥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本身就有婚约也不知道自己这位闺蜜就怎么疯魔了横看竖看冯大哥不顺眼一直不肯答应今日明显态度有了变化这首诗也发挥了大作用现在岂能不趁热打铁? “冯大哥您这都能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别人怎么就碰不上呢?再说了这两句算那一首《卜算子·咏梅》呢?我听环三爷说连状元郎都为之叹为观止直说放翁之后咏梅词便属此词为最小妹对这诗词之道不精但是妙玉姐姐和四妹妹却是大家不如让妙玉姐姐和四妹妹评一评?”岫烟俏皮地盯着冯紫英挤兑道:“小妹可不信这是冯大哥在哪家破庙或者石崖上捡来的。” 冯紫英没想到这岫烟居然也这般调皮起来无奈地挠挠头:“岫烟妹妹这个……” 迎春和惜春都是知道这首《卜算子·咏梅》的此时再一回味起来想起是去年冯大哥刚刚和沈家姐姐成亲没多久又别有一番味道现在冯大哥却已经和薛家姊妹又成亲了。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奉茶 《卜算子·咏梅》算是冯紫英剽窃诗文中水准极高的一篇了而且还是一篇完整的词所以在一干同年中引起了极大反响乃至于在青檀书院中也广为流传便是贾家这几个姑娘们也有所耳闻但是冯紫英还是假托是在悬崖下的石碑上所得便是人家不信他也不肯承认。 但今日这两句勉强可以算是他拼凑而成加之本身就是为了讨杯茶喝才硬挤出来的所以套在自己头上也说得过去认了也就认了。 “冯大哥总不能这两句也是在这栊翠庵的哪一处墙壁或者石碑下偶得吧?”岫烟笑吟吟地道:“这栊翠庵才建好不过一年总不能那些花匠石匠突发奇思妙想挥笔泼墨在哪里留痕了凑巧被冯大哥遇上了?而且这才两句似乎前边儿还应该有才对。” 岫烟的捉狭让冯紫英无言以对只能拱手求饶:“岫烟妹妹我也就这么绞尽脑汁所得一二再要逼我我也是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爽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探春灵动活泼的姣靥和湘云英姿勃发的面庞钻了进来“冯大哥又在耍赖说什么没有了?” “三妹妹这一来就往我头上扣帽子看来我这杯茶是吃得艰辛啊。”冯紫英忍不住唏嘘感叹跟在探春和湘云背后的是黛玉然后最后则是宝钗和宝琴一行人都是漫步而来正巧赶上了岫烟和自己斗嘴。 “哦?”几个人的目光都朝妙玉身上望去。 妙玉奉茶可是太难得了几位姑娘中虽然她们都在妙玉这栊翠庵里吃过茶但是谁都知道要吃到这杯茶可不容易单单是看那张冷脸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像宝玉这种更是经年也未得邀请去栊翠庵这些姑娘们也大多是与岫烟一起去才能得一杯茶吃。 但不得不承认妙玉的茶道极有造诣从水的选择茶的季节泡茶所用器皿饭前餐后的品法都是十分讲究便是宝钗、黛玉和探春这些姑娘们都是大家出身但是这方面都得给妙玉当学生。 怎么今日妙玉却改了性子居然要给冯紫英奉茶了?而给男人奉茶本身就蕴藏着许多特殊的意义姑娘们自然不会认为妙玉是为宝玉奉茶若是真有此意这一年多宝玉也不会从未踏足过这栊翠庵了。 妙玉只觉得自己胸房中一颗心砰砰狂跳面颊不由自主的地滚烫起来有心想要回屋逃避但是这么多人在这里这样一走了之显然太失礼了而且更是欲盖弥彰只是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泰然自若的奉茶她又觉得心里发慌稍不留意就要露出马脚。 还是岫烟反应快见姑娘们都有些好奇妙玉奉茶立即接过话头把冯紫英的两句佳句抛出来果不其然立即就把一干姑娘们的心思吸引了过去而再半开玩笑地把打赌吟诗奉茶的这段原委说出来大家也才慢慢释去疑心。 毕竟冯紫英这两句诗的确当得起奉茶而奉茶的意义也就被淡化了。 “好了妙玉姐姐的水也应该烧开了听说是去年末蠲的雪水加上这六安瓜片和老君眉对了妙玉姐姐还有今年的吓煞人香……”岫烟含笑介绍道:“就看各位姐姐妹妹喜欢了。” 一干人顿时热闹起来了冯紫英倒是对喝茶没太大讲究这几样茶都是绿茶白茶这一类清淡口味的无可无不可但高门大户里却很是讲究这个看看几位姑娘们的选择就能明白。 栊翠庵里还有两个小尼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奉上茶来先给冯紫英端来却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寻常的绿玉斗而宝玉的则是一个杏犀?其他一干姑娘们则都是用蟠虬整雕竹根的竹杯倒也雅致。 看上去倒是宝玉的杏犀?最为贵重但是论雅致却是蟠虬整雕竹根的竹杯胜出倒是那冯紫英的绿玉斗看上去素淡普通但唯有岫烟知道那是妙玉平素自家用的其他人便是碰都碰不上的。 老君眉味道颇淡冯紫英并不太喜欢这类但一干人正襟危坐的品着茶他也只能附庸风雅一番。 …… “在栊翠庵品茗?”王熙凤讶然问道:“不是说那妙玉甚是高傲寻常人她都懒得接待么?宝玉好像都没有能进过那栊翠庵啊对铿哥儿妙玉不是也说一直不肯嫁么?怎么今日却改了性子了?” “这却不知道了不过也不是冯大爷一个人林姑娘、宝姑娘还有二姑娘、三姑娘以及岫烟她们都在除了珠大奶奶和她的妹妹们没去其他人几乎都去了大概是这种情形下妙玉也不好峻拒做脸色吧。”平儿解释道。 “我还真以为是倨傲不群特立独行谁来都一样呢。”王熙凤看不上妙玉那等既没有什么出挑之处却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在她看来这就是吃亏吃得太少自小被保护太好真要大家都不管她任凭她去碰几次壁吃几次亏就知道这个世道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美好更多的人还都得要忍气吞声都未必能吃口饱饭。 “奶奶对妙玉有些看法啊。”平儿倒是对妙玉没太多恶感虽然这女人孤傲了一些但本性不坏而且也没有招惹谁在园子里也是深居浅出除了岫烟外也就是和四姑娘关系稍微密切一些其他都是保持着冷淡的状态也说不上其他。 “也说不上不过她这等态度也别想有人喜欢她。”王熙凤摇摇头“铿哥儿也不过是因为林姑爷的承诺这等冷硬性子哪个男人会喜欢便是有几分姿色可铿哥儿身边还缺有姿色的女人么?” “奶奶怎么还和她计较起来了?”平儿笑了起来“也不过就是在栊翠庵里吃了一盏茶而已。” 王熙凤瞪了平儿一眼“小蹄子别招惹我啊我这两天可心情不好。” “那就说说冯大爷这边儿的事情奴婢找了机会和冯大爷说了两句他倒是没说什么只说赎人的事情按照以往惯例办就是他不会介入只提供一些方便……”平儿言简意赅“我感觉冯大爷对这桩事儿是早有精心安排。” “真以为人家作为当朝宰辅的弟子就那么好糊弄?”王熙凤冷笑“不过是利用咱们罢了……” 平儿又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奶奶归根结底还是有些吃醋了不过这算是哪门子飞醋?人家那么多正经八百该计较的都没说宝钗宝琴可是才嫁过去呢。 “利用咱们?可这种想要当被利用的人多了去大老爷不也算?”平儿轻笑“嗯被利用一下若是能有几万两银子收益估计磕头作揖求爹爹告奶奶想要被利用的人这京师城里能从阜成门排到朝阳门去吧?” 被平儿戏谑的口气给逗乐了王熙凤心里那股子堵心的气儿才消散了不少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哪里心气不顺但知道归知道却一样不爽哪怕轮不到自己来吆喝。 “那看样子今日怕是见不了面喽?”王熙凤悠悠地道:“我还琢磨着能说几句体己话呢。” 要让冯紫英留宿在荣国府肯定是不合适的宝钗宝琴两姊妹还跟着呢晚饭估计都不会在府里吃了平儿笑了笑“奶奶来日方长倒也不必计较这一时半会儿。” “我倒是不想计较但这日子数着数着就过去了眼见着这年一过他不就得要去永平府了这一去多久才回来?”王熙凤淡淡地道:“这么大一桩营生我总得要和他说说怎么来算他口里说不关他事儿但谁不知道没他这事儿办不成我也不能就这么假痴不癫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事儿不是那样办的起码也得要给他一个说法。” “奶奶我倒是觉得冯大爷是真心实意的许了这桩营生给您不会再有什么计较您也就不必想太多了。”平儿半劝半解释道。 王熙凤不说话平儿无奈:“要不我再去和冯大爷说一说找个时间嗯比如到大观楼听戏您不是说许久都没出门了么?燕子楼现在都比不得大观楼……” 王熙凤心中一颤面庞唰地一下如火烧般烫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要否定但是话到嘴边却没来由地变了:“也罢这许久都没能出门听听戏了听说大观楼这两月里又出了不少新戏目那柳二郎一登台便能赢得无数人疯狂我倒也想瞧瞧……” 平儿忍不住撇撇嘴自家奶奶就是这般在自己面前还要如此忸怩作态那心里不知道多千肯万肯却还要寻这样一个理由来只是这等话却万万不能戳穿否则折了奶奶的面皮那可真的要翻脸了。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大爷那边儿奴婢也去打招呼……”平儿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姗姗去了。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动静 就在冯紫英优哉游哉享受着婚假、春假连休的好时光时大周朝中内部的纷争却到了一个不得不了断的时候了。 户部尚书郑继芝终于病倒不能视事了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 现在西南战局、九边补给、东南新建都需要户部有一个十分熟稔的能臣来支应可郑继芝这一病倒朝廷中枢在财政这一块一下子就陷入了停滞。 崔景荣虽然也算是其中能手但在威望上却无法和郑继芝相比面对兵部和户部内部的这些协调磨合上都还欠缺了一些加之大家都知道下一任户部尚书会是来自北地士人崔景荣是没戏的所以大家也就更不会对崔景荣的安排言听计从了。 必须要尽早拿出一个决断了这是内阁诸公一致的意见再拖下去就会因为派系的纷争变成朝廷的灾难了无论是皇上还是朝中臣僚们都不会满意这对诸公的威信也是一个伤害。 文渊阁宰相公廨。 叶向高满是疲态方从哲眼圈发黑齐永泰眉头深锁李廷机面色阴沉李三才则是淡然处之。 这一场博弈几乎耗尽了在座众人的心力尤其是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 他们三人在内阁中居于主导地位而李廷机大多数观点和叶向高一致至于李三才才入阁不久的资历以及他北人却倾向于南人的态度让他也明白现在最好是三缄其口。 六部改七部的观点已经确立下来商部从户部、工部独立出来单设一部大周朝整个除了夏税秋税之外的工商业税收全数交由商部来负责包括矿税的节慎库。 就户部来说这一块商税还没有影响到户部的权力中枢地位加之郑继芝病倒即将上任的户部尚书黄汝良还暂时没有资格参与到其中来而即将走马上任的新工部尚书崔景荣之前也还处于待定状态所以户部和工部剥离一部分职责和权力交由新设立的商部就成定局了。 如果是冯紫英在这里就能感觉到这个大周商部更像是后世海关、工商局、税务局和发改委的一个集合体当然前三者职能更突出而发改委的职能现在还十分弱化。 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的划分还涉及到许多具体职责细化调整只能下来之后在慢慢计议对内阁诸公来说新设立一部同时还要对整个七部的尚书人选进行敲定这才是今日的最重要事务。 户部尚书黄汝良福建泉州府晋江人工部尚书崔景荣北直大名府长垣人商部尚书官应震湖广黄州府黄冈人礼部尚书顾秉谦南直昆山人。 这几个人选其实早前就有了定议基本上没有什么分歧但是在吏部尚书、刑部尚书上各方却是争执不下。 最后齐永泰还是做了妥协同意由刘一燝出任刑部尚书但刘一燝留下的右都御史由乔应甲接任但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张怀昌张怀昌是辽东人乔应甲是山西人皆为北人按照惯例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不能是同一区域人所以如果乔应甲接任右都御史那么作为左都御史的张怀昌就要挪位置考虑到张怀昌担任左都御史时日已久所以内阁也觉得张怀昌该动一动了。 问题是张怀昌身为左都御史要动就只能去两个位置要么吏部尚书要么户部尚书甚至去兵部担任尚书都只能说是有些勉强了。 这却是一道难题吏部尚书是江南士人志在必得的位置绝无可能让出来户部尚书早就定了黄汝良一样不能动那如何来调整? “进卿兄我以为由怀昌兄出任兵部尚书景秋兄出任左都御史这样的调整更为合理……”思考良久齐永泰才提出自己的建议。 叶向高看了一眼方从哲方从哲也迟疑地道:“怀昌出任兵部尚书是否合适?另外景秋担任左都御史皇上那里……” 大家都知道张景秋是皇上的心腹以至于这位来自南直隶的士林名臣现在有点儿变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江南士人对其冷淡而北方士人也不可能把他视为自己人以至于张景秋在兵部尚书位置上这么些年了一直处于一种尴尬境地。 现在将其调整到左都御史算是一个略为升迁或者平调可对皇上来说会不会执掌兵部更重要呢? “中涵兄京营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正在重建只要兵部尊重皇上的意见按照皇上的意见来重新把三大营建立起来我觉得或许怀昌兄比景秋兄更合适毕竟他是从辽东出来的对辽东情况十分熟悉更清楚我们大周的最大威胁来自何处。” 齐永泰提出自己的观点:“至于景秋兄去都察院我想下一步朝廷也要考虑一些对咱们朝中和地方的官员选拔考察制度进行调整这个设想在我担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就已经向进卿兄和皇上提出过但一直迟迟未动原本我也考虑过是不是等到局面稍微平静之后再来提出但是现在我觉得恐怕两三年甚至三五年内外局面都不会太轻松所以我以为还是应当尽早来推动。” 这桩事儿这个时候被齐永泰提出来叶向高颇为吃惊他知道这肯定是齐永泰准备良久的了但现在的局面合适么? 另外这和张景秋出任左都御史有何关系陡然间叶向高猛然明白过来如果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人选不能让皇上满意那这个新的考核制度体系肯定很难获得皇上的支持如果缺乏皇上支持那么这种考核制度体系变化就别想真正推行开来。 叶向高一时间有些吃不准迟疑起来而方从哲则皱着眉头道:“乘风你的建议很好但是具体如何改革修正这个你说的官员考核体制恐怕这不是简单几句空话就能行而且还要让其真正达到效果就不容易了这如何来操作也是一件难事。” “中涵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要想做成哪一样都会有许多困难可若是始终抱着不如搁一搁放一放等一等的心思那怕是永远都没法真正推动起来。”齐永泰正色道:“我原来也是此等心思结果才发现这越是等越是消磨决心意志到最后会发现难处越来越多越是不想启动到最后就是根本动不起来了。” 齐永泰的一番话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颇有感触他们都是人中龙凤大周千万官吏中脱颖而出的杰出之士自然清楚齐永泰所言在理如果始终抱着畏难情绪而想拖延那么就别想做成一件事情所谓客观困难任何时候都存在甚至会因为大周局面本身的艰难越来越难做到正因为如此才应当果断推动 齐永泰在吏部尚书任上时就提出了对官员考核的层层监督推动具体措施比如用六科来监督六部六部监督地方每月列出需要做成或者取得进展的事件然后采取三册制一册交内阁一册交六科一册在皇帝然后层层监督内阁揽总其中重点在户部、工部、兵部、刑部四部现在七部则需要加上商部而这五部则直接对各省直。 这样就改变了每三年对地方的大计每六年对京官的京察考核方式变成了每月核查落实每年总结落实对官员的升降考评更为具体化和及时性。 叶向高此时态度反而明朗起来了点点头:“乘风你的想法我赞成存之就任吏部尚书之后此事便可以推动起来……” 见叶向高表明了态度齐永泰心里也踏实了一些今日的计议涉及到未来多年大周朝局的走向此番江南士人在人事安排上大占上风齐永泰也倍感煎熬但是李三才此人坐歪了屁股能够不扯北地士人后腿已经算不错的了所以他也是独木难支能得这个结果已经算不错了。 “进卿兄那我们可就说定了开年之后各部人事定下来我便要和存之好好谈一谈定要尽早动起来。”齐永泰又看了一眼方从哲他也知道新任吏部尚书高攀龙是叶向高与方从哲达成的妥协论理在资历上高攀龙还有些欠缺但是又方从哲的力荐加上叶向高也认为高攀龙为人清正做事有章法便同意了。 “可以。”叶向高和方从哲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意了。 此事敲定齐永泰便欲乘胜追击:“另外韩爌如何安排我意由韩爌替代吴道南出任顺天府尹顺天府当下情形众所周知吴道南可调任礼部左侍郎。” 齐永泰此言一出立即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骤然色变他们虽然早就知道不少人对吴道南在顺天府尹位置上的无所事事感到不满甚至包括一些江南籍官员但是齐永泰提出要换吴道南还是让他们无法接受。 庚字卷 第二百节 博弈,交易,妥协 “此事不妥!”方从哲强硬表态“会甫为人清正做事平和在顺天府尹任上纵然没有特别突出的成绩但是也是兢兢业业有口皆碑乘风如此建议岂非对江右士人的羞辱?” 顺天府尹吴道南字会甫是江右著名士人以文才卓著闻名江南同时与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等人都交好叶方二人也都清楚吴道南虽然文才不俗但是做事能力上的确欠缺而且也不喜俗务在顺天府尹任上基本上属于那种放手不管的状态的确难以让人满意。 若是顾秉谦不担任这礼部尚书让吴道南出任礼部尚书原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最佳选择可问题是顾秉谦同样在江南以文才著称而且更得皇上的信任吴道南在观风辨色这方面就不及顾秉谦许多并不受永隆帝的信任所以想要升任礼部尚书难度太大但让其转任礼部左侍郎给顾秉谦作副手就是一种羞辱了。 “中涵此言差矣。”齐永泰毫不客气的反驳:“兢兢业业有口皆碑用在会甫身上未免有些可笑了我对会甫兄并无成见但是顺天府尹关系重大当下顺天府情况不佳尤其是经历了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后顺天府社会治安状况急剧恶化流民至今未能得到妥善安置京师城中盗抢绑架案件不断京畿之地居然有马匪出没而且根据刑部和龙禁尉的消息顺天府起码有七成以上的县里白莲教泛滥更有部分地方士绅混迹其中地方官府应对乏力大有成灾之势若是放任这般下去京畿之地如何安稳?” 齐永泰的话也击中了叶方二人的软肋当下顺天府的治安不靖包括前几日皇上也在询问京畿白莲教泛滥的情形这显然是龙禁尉专报给了皇上让皇上才会特别提出此事寻常情况下皇上极少对这类具体事件询问的。 齐永泰显然还不肯罢休:“另外户部那边也有说法称顺天府的京仓亏空眼中诸县用于赈济的仓粮许多都是账目混乱十不存一今冬流民赈济已经将其用光而今春还有两月时间极有可能出现粮荒便是京中市面粮食亦有可能因此受到波及而大幅上扬引发京中民心不稳……” 方从哲皱着眉头解释:“乘风这主要还是去冬江南和湖广的秋税一直延滞未至才会导致京仓存粮不足……” “中涵您在分管户部难道还不清楚京仓的存粮情况?”齐永泰冷笑“便是江南秋税未至但京仓存粮起码也当有五成以上应对今年的流民所需和冬春粮荒当无问题但为何现在还有两月甚至到夏粮收获还有四五个月时间京仓却已经所剩无几甚至空空如也了?平常顺天府是如何在督查各县的仓粮?究竟发现问题没有如果发现了为何没有提前拿出应对举措?” “顺天府治中是谁?”叶向高皱起了眉头这个情况他知晓一二但是却不像齐永泰了解得如此透彻情势如此严峻他作为首辅居然不知很显然户部或者说方从哲是有意向自己隐瞒了一些情况毕竟吴道南和方从哲私交尤为密切但同时吴道南又是江右士子与叶向高算是福建——江右(江西)士子联盟中的盟友。 “梅之烨。”方从哲也有些狼狈声音也低了不少。 治中负责掌管粮储、马政、军匠、薪炭、河渠、滩涂事务也是顺天府仅次于府尹和府丞的重要官员。 “麻城梅家?”叶向高也是知晓梅家是湖广著名望族。 “是。”李廷机接上话:“梅之烨原来是翰林院编修前年升任顺天府治中……” “此人做事如何?”叶向高直起眉头若是此人做事能力也不足加上顺天府府丞一直出缺未步这顺天府的确够呛。 “还算中规中矩吧。”李廷机想了一想“他原来在翰林院修史接触地方事务不多所以……” 叶向高立即明白了这意味着这位出身湖广梅家的士子能力也一般李廷机嘴里的中规中矩并非褒义词而是带有一些贬义色彩的评语基本上就是和平庸与执行力差的代名词了吴道南遇上一个这样的治中再加上府丞缺位难怪顺天府这一年多中骤然变成这等情形。 “尔张如果一味把责任推到一个治中身上恐怕不合适吧?”齐永泰当然不会任由这帮家伙把责任往湖广士人身上推立即反驳。 湖广士人现在和北地士人基本上处于半结盟状态若是把这盆污水泼到梅之烨身上那绝对会让湖广士人不满虽然这梅之烨能力上的确只能称得上一般但齐永泰认为这归根结底还是府尹自身的问题吴道南成日里沉迷于吟诗作画和参加京师城中的各种诗会文会对日常政务基本上都是放任府丞缺位那么几乎所有事务都压倒了治中和几个通判以及推官身上。 顺天府一般是三名通判这也是顺天府最重要的一个官员群体正六品比治中低两级而顺天府治中是正五品与外府同知平级同样顺天府丞是正四品与外府知府平级这也是顺天府和应天府(金陵)与其他寻常府的不同。 “乘风兄我这实话实说梅之烨水平如何大家自有公论马上就是京察大计的时间到了相信吏部和都察院应该可以给出一个客观的评价。”李廷机笑着回应。 齐永泰猛攻吴道南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人家说得在理同样李廷机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府丞缺位时你治中理所当然的就要承担更大责任更何况方才齐永泰提到的仓粮问题正好就是治中最重要的职责自己这一反击可算是把齐永泰弄得有些尴尬。 齐永泰阴沉着脸一时间没有说话李三才见局面有些僵滞插话缓和一下气氛:“乘风兄顺天府的局面的确有些问题但是我以为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倒也不能怪罪于那一人身上……” 齐永泰对李三才的话更反感摇摇头:“若是这样我建议让韩爌接替吴道南梅之烨的治中亦可以易人京畿之地国之重地断不能这样一直下去若是我们一味这般凑合必将酿成大患……” 没想到齐永泰对此事如此较真叶向高和方从哲乃至李廷机都感到棘手。 他们承认吴道南的确不适合顺天府尹但是顺天府尹已经是正三品官员中最顶端的所在了无论是哪一个部的侍郎都不及顺天府尹地位尊崇更何况像吏部、户部和兵部的侍郎同样都是需要操办具体事务的而这恰恰是吴道南的短板。 唯一最适合的礼部尚书却又被顾秉谦牢牢把持所以实在是选不出合适的职位给吴道南只能暂时继续让吴道南在顺天府尹位置上。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选择一个各方面都得力且有做事热情和积极性的能臣来出任吴道南的助手——顺天府丞这样也能缓解当下的局面。 “乘风兄会甫并无多大过错这般易人不合适。”叶向高终于说话了“此议暂时不必再提了吧不过可以考虑一名合适的府丞既要对京畿情况较为熟悉还要有做事能力和决断魄力诸位都可以想一想乘风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京畿若是不安那么天下都不稳不得不及早考虑。” 见叶向高也如此坚持齐永泰知道自己的想法难以实现了但韩爌的确是个人才他也有另外考虑“既是如此那韩爌可以为南京兵部尚书……” 这个建议倒是很符合实际叶向高点点头:“那孙慎行可谓南京户部尚书他们二人年龄相仿正值壮年亦可好生整饬江南一番。” 齐永泰冷冷的瞥了叶向高和方从哲一眼缓缓道:“王永光可为南京吏部尚书孙鼎相可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 叶向高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而方从哲也是皱起眉头这齐永泰这般硬邦邦的建议真是有些让人接受不了但是此番齐永泰显然是下了决心若是再这般争执下去只怕先前达成的方案弄不好就要推倒重来这又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不愿意见到的。 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和京师中情况不同首推兵部尚书实权最大再其次是户部尚书再次为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再次为刑部尚书像工部和礼部都属于最受冷落的尤其是礼部。 齐永泰一口气就把南京吏部和都察院右都御史都拿下肯定让叶向高和齐永泰有些难以接受但若是马上拒绝只怕又要起波澜。 叶向高沉吟了一下才道:“乘风王永光出任南京吏部尚书当午异议但孙鼎相现在是金陵同知(应天府府丞)这骤然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还需要再斟酌一下看看是否有更合适人选如何?” 齐永泰也知道这应该是对方能接受的底线了只能点点头内阁中只有自己一个还是太单薄了一些此时他才深刻感受到势单力孤的滋味不好受。 庚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伏手,应对 漫长而艰难的政议总算是结束了虽然未必尽如人意但是起码总算是达到了一个最基本的底线平衡都察院和七部尚书人选以及南京六部中最重要两部尚书确定只等皇上批准这就算是一个巨大的成就。 即便是这十个个人选也是几易其稿包括江南士人内部也是争议纠缠不断甚至在上了内阁会议仍然有反复叶向高和方从哲的博弈也一直持续甚至在齐永泰这个“外人”面前二人仍然分歧争议不断当然二人也都算是懂底线和规矩的士人不会有超出原则的举动。 齐永泰回到府邸中的时候已经快戌正了一边遣人去通知乔应甲、韩爌、孙居相一边去让人通知张怀昌、崔景荣、王永光想了一想之后又让下人去通知冯紫英让自己这个弟子来旁听一下也算是一个历练。 乔应甲、韩爌、孙居相都是山西人也是山西士人的代表崔景荣、王永光都是大名府人一个人长垣人一个是东明人齐永泰都属于北直士人而张怀昌是辽东人这个时代辽东属于军管区域行政上划归山东可算山东人与冯紫英勉强可算乡人。 这是本届内阁就任以后最大的一次人事调整而这十个人选确定之后基本上才能考虑接下来的诸如各部左右侍郎和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等职位甚至也还会牵扯到一些省的左右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人选。 草草用了饭人们也陆续到来。 都知道此番文渊阁里的政议持续了一整天一干人也都在静候毕竟此番北地士人声势不足大家也预料到齐永泰可能在内阁政议中难以占到上风不过之前齐永泰已经分别和众人交换过意见基本上有一些预测只要不算是特别出线那么大家都认为相忍为国可以接受。 花厅内的气氛有些凝重齐永泰还未出来在文渊阁中议政一日也有些劳乏了还需要简单洗漱一下作为士人的必要风范还是要讲究的。 张怀昌到的时候正好和乔应甲一起步入。 “看样子气氛有些不太好啊乘风兄这么急着叫我们来难道撕破脸了?”张怀昌开着玩笑一边仰头看了一眼齐府这个略显老旧的花厅。 “不至于吧?”乔应甲摇摇头面色却不太好看“那几位都不是有如此刚烈胆魄的主儿再说了他们现在占尽上风再遇上道甫(李三才)这个三心二意的家伙乘风兄不是一直要我们相忍为国么?想必他也早就有某些觉悟了。” 花厅中所有下人都被赶了出去可以说这个关系到整个北地士人利益的商议是绝不能外传的可怜冯紫英就只能充当起掺茶倒水的小厮角色了。 花厅中大部分人都到了对他来说基本上都熟悉或者认识。 崔景荣和孙居相不说了有一路下江南的经历王永光也是老熟人青檀书院老对手——崇正书院山长邀请江南士人来北地论学的时候就接触过后来也打过几次交道。 对韩爌冯紫英却不太熟悉甚至没有见过只知道此人也是山西士人中的翘楚人物和乔应甲并称山西士人的领袖只不过一个在朝一个在野。 但韩爌原来也曾担任过南京吏部主事和湖广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再后来也短暂出任过工部右侍郎因为和时任首辅申时行不睦便辞官下野但这一次很显然是要重新入朝了。 一一见礼之后冯紫英很快就投入到了掺茶倒水的大业中去了一直到乔应甲和张怀昌进来。 这基本上是北地士人在京中的大部分精英了除了一些在野而在外游历或者说不在京在地方上的北地官员这一批士人除了冯紫英之外几乎都是具备了可以直接出任三品大员以上资格的大人物。 大周沿袭了一些前明的旧例那就是辞官下野的士人基本上重新出山入朝的官职不会低于他曾经担任过的职位甚至还可能高升一二级也就是如果你是正四品官员辞任下野那么你重新出山甚至可能直接坐到从三品或者正三品的职位所以在大周辞官下野并非什么难堪之事甚至还会显示你有坚持和风骨。 只要你背后有党人(士人)支持你认为上司或者同僚与你政见不同甚至矛盾冲突太大难以调和你都可以辞任当然这种辞任之前一般都会和统一体系的士人先行协调好这也是为日后复出做好准备。 当然在冯紫英看来虽然大周士人也基本上形成了以北地士人、江南士人、湖广士人为三大派系的所谓党人但实际上这并非近现代真正意义的政党党人而主要是以地域乡党、同年等为纽带的朋党其中尤以籍贯和工作生活地域为甚。 比如李三才虽然是籍贯陕西但是他却求学于江南加之长期在金陵、淮安等地任职所以心理上就更倾向于江南士人的观点理念所以这也让他颇受北地士人攻讦诟病却被江南士人引为同党。 同样如张景秋他虽然是南直隶人但是因为求学于京师崇正书院后在保定、济南等北地大府任职到了南京任职之后又被皇上钦点擢拔入朝态度更倾向于皇上而永隆帝素来不受江南士人欢迎所以他也勉强可以划入北地士人体系中但又因为态度过分倾向与皇帝而受到士人猜忌所以身份有些尴尬。 冯紫英一直在认真琢磨整个大周士人体系中的派系划分与观点理念的关联度他发现这中间还真没有太大的明确界限。 也就是说这些所谓士人也好党人也好更多是以乡人倾向为纽带因为往往共同的地域宗族利益能够形成较为一致的政治理念同时这其中兼顾了同年同学情谊再夹杂一些个人感情好恶。 所以这些士人党人根本无法算是真正的政党党人其凝聚力和向心力很有限。 当然作为士人的风骨他们对如仁义礼智信这些基本的伦理准则却还是十分坚持的这一点应该是维系向心力凝聚力的一个基本要素。 齐永泰进花厅的时候还难掩面上的疲惫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入座冯紫英也很知趣地坐在了最下首紧挨着孙居相。 “乘风看你这满脸疲倦困顿何须如此急促不如明日再来商议也不为迟。”乔应甲忍不住道。 “算了今日争吵缠斗一日才有这样一个结果不能尽如人意也算差强人意吧。”齐永泰摆手然后就开门见山“初步议定怀昌兄接替张景秋担任兵部尚书张景秋出任左都御史刘一燝担任刑部尚书汝俊你你接替刘一燝担任右都御史……” 上来一句话就是大招震得一干人都吃惊不小。 张怀昌对自己出任兵部尚书有思想准备但是皇上那边能答应?另外张景秋愿意么? “乘风我到兵部没问题可是皇上那边……”张怀昌是辽东人他出任兵部尚书那就成了坚定不移的加强九边防御尤其是辽东防御的急先锋了比张景秋更坚定但他和永隆帝的关系却算不上太密切远不及张景秋。 “皇上那边我去说服。”齐永泰很坚定的挥了挥手“汝俊接任右都御史张景秋的性子汝俊你也要注意相处的方式相忍为国不是一句话要真的落到实处。” 乔应甲还在琢磨刘一燝离开都察院的事情上在都察院他和刘一燝是最大的政敌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没想到刘一燝居然去刑部了他定了定神:“谁来接左副都御史?” 齐永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放心吧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不是缪昌期就是杨涟……” 乔应甲皱眉缪昌期是江右著名士人而杨涟虽然籍贯湖广但是却是和江南士人走得很近而且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角色。 乔应甲的表情落在大家眼里引来了其他人的抿嘴微笑。 “自强出任工部尚书有孚兄(王永光)出任南京吏部尚书。”前者早就商定好了的但是王永光到南京出任吏部尚书却是有些意外连王永光自己都觉得惊讶“另外我建议虞臣(韩爌)出任顺天府尹但是进卿和中涵坚决反对所以又建议虞臣出任南京兵部尚书他们基本上同意了我还提名了叔享(孙鼎相)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但他们又犹豫了这个事儿暂时没定下来。” 听得这么一说一干人都皱起了眉头觉察到了异样张怀昌率先问道:“乘风让虞臣和有孚到南京是不是江南有什么问题?” 如果没有问题不至于让韩爌和王永光去接任南京兵部和吏部另外还让孙鼎相接任南京都察院这分明就是一种极为明显的姿态了。 庚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疑点 齐永泰叹了一口气捋了捋颌下胡须沉吟半晌方才道:“现在还不太好说我个人的感觉不太好从去年开始大家不觉得江南局面有些诡异么?” 崔景荣最敏感他是户部左侍郎对这方面情况最为了解迟疑地道:“乘风兄可是指江南税赋的起运大规模延滞?” “江南税赋是朝廷命脉但是去年夏税就开始出现问题但还不算严重但秋税就太突出了苏州、金陵、扬州、常州、湖州、绍兴、淮安这多个府都或多或少出现了延滞或者要求缓交推后到今年这种情形不是没出现过但是那都是遇上水旱灾害时候才有可去年有什么灾害?他们的理由五花八门当然最理直气壮的就是倭寇袭扰还有就是气候异常歉收……” 齐永泰脸色有些阴冷“江南出现这种情形不能不让人起疑而且还赶上了朝廷在西南用兵湖广税赋几乎全数留了下来供应西南军务开支甚至还不够还需要从四川解缴一部分今年朝廷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伯孝(郑继芝)也就是因为压力太大才病倒了不得不致仕原本皇上和我们都希望他能拖到西南战事告一段落但现在……” 韩爌还是有些不解:“乘风兄你认为江南税赋延滞和亏欠与湖广那边税赋被留下用于西南战事不是碰巧而是有人设计?这可能么?杨应龙这些土司起事岂是外人能操纵的?这不可能啊。至于江南这边你认为会是谁在其中作祟谁有这么大能耐搞这种事情目的何在?” 韩爌毕竟在野多年了对朝局的变化自然没有在朝的这些官员们敏感所以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张怀昌和乔应甲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乔应甲启口问道:“乘风你是怀疑江南那边有人在背后策划一些事情?” “如果要有凑巧来解释那也未免太巧了我从来不相信天下有那么多凑巧的事儿我宁肯把情况往糟糕恶劣的方向想。”齐永泰语气越发沉重:“京师供给几乎来之江南江南一旦断绝供应大家可以想一想会发生什么状况?特别是湖广赋税被西南战事消耗殆尽的情形下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孙居相板着脸毫不客气地道:“乘风兄何必遮遮掩掩你可是怀疑义忠亲王?” 一句话让除了冯紫英的所有人都是悚然一惊其实大家都能隐约猜测出一二来但是谁都又不敢相信这种事情想一想都觉得恐怖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是大周的劫难了。 张怀昌注视着齐永泰一字一句道:“乘风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如伯辅(孙居相)所言这般你也是怀疑义忠亲王要在江南生事?他想干什么?你既然把大家都召集来肯定是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怀疑是不是?” 齐永泰站起身来在花厅中央来回踱步一时间却没有说话。 冯紫英一直在一旁屏息倾听原来并非只有自己才觉察出了其中的诡异和蹊跷像齐师与其他几个都有觉察只不过大家都有些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和意图何在?大家都从未想过某些人意欲搞南北分治或者说划江而治甚至是准备以南驭北这一手。 大家无法接受这种可能性也很正常也只有冯紫英这种外来户才能丢弃那些固有思维敏锐的意识到如果义忠亲王真的得到了江南士绅的全力支持而湖广又被西南叛乱所拖住的确是这个机会的。 只要断绝了京师和北方的补给那不但京师九边都会顿时混乱起来这不但能给蒙古人和建州女真可乘之机同样也能让江南可能面临的军事压力得到缓解只要拖下去一段时间依托江南的富庶和钱粮支持未尝不能重演前明靖难之役的故事只不过在大周是从南向北而已。 张怀昌一句话挑开大家心里一惊之后又都摇头不已显然都是不太认同这种观点。 “不可能!”王永光就首先断然否定“现在皇上地位稳固义忠亲王前太子之位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皇上登基十年虽然不能说文治武功多么耀眼但是起码也算是可圈可点宁夏平叛收复沙州和哈密辽东局面也得到缓解朝野名声大好谁若是敢举起叛乱之旗绝对会被广大士人和民众所唾弃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支持他江南士绅官员纵然不喜皇上但也不可能接受这种南北分治的局面这等野心家只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结果义忠亲王虽然权力欲望深重但也不可能选择这等下策。” 王永光所言很有道理永隆帝还在地位十分稳固加之又解决了京营的大难题九边大军几乎都是忠于朝廷的江南再是富庶可兵力孱弱真要反叛那只要九边大军少许抽调精锐南下便能将一切野心家的图谋碾得粉碎。 其实连齐永泰都觉得王永光所言在理义忠亲王要想以江南为靠山来和朝廷对抗显得太不可思议朝廷遇上这种事情震怒之下辽东、蓟镇以及宣大和榆林这些地方的边军精锐都可能抽调出来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解决问题这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结果。 但是江南和湖广表现出来的诡异局面又让他始终难以释怀义忠亲王也不蠢他手底下一样有大量为其出谋划策的幕僚多有杰出之士岂会不明白这里边道理?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就说明他是有相当把握和信心的这就相当危险了。 齐永泰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一些不切实际的臆测但他也很清楚局面往往都是朝着自己不希望发生的方向发生。 问题是自己担心怀疑又如何?齐永泰在文渊阁商计之前就曾经和叶向高、方从哲委婉提及过当然齐永泰没有提得那么明显只说了这些情况现象和自己的一些担心和怀疑这丝毫没有让叶方二人往那方面想。 二人都觉得齐永泰有些小题大做了或者说作为江南士人的领袖他们对江南有着他们自己的自信甚至就觉得齐永泰作为北地士人领袖心胸太过狭隘对江南有着天生的偏见所以想都不愿意多想。 “乘风这不大可能吧?”韩爌也迟疑地问道:“江南民风柔弱那些卫军对付倭人都够呛遑论边军精锐无论是谁有非分之想只要朝廷一声令下边军顺着运河南下雷霆万钧任何敢于阻挡的妖魔小丑都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根本不值一提。” 齐永泰推荐自己出任南京兵部尚书显然就是有所针对自己在南京吏部干过几年在整个南直隶和江右都有些人脉关系又在湖广任官多年湖广那边也十分熟悉如果江南真的要生乱那么自己作为南京兵部尚书那就是最适合人选了。 但齐永泰担心的情况在韩爌看来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自己去南京就难免荒废几年了。 乔应甲同样也觉得不太可能。 这里边最明显的问题就是现在当今皇上是大义所在哪怕是太上皇跳出来为义忠亲王摇旗呐喊都不可能赢得士林民意的支持就像唐高祖李渊要想把太宗李世民掀翻一样根本不可能。 没有了大义而朝廷又有着绝对碾压实力的边军南方根本就没有可堪顽抗的武力支持江南士绅感情上再倾向于义忠亲王也不可能那自己家族的命运去鸡蛋碰石头所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怀昌和乔应甲都缓缓摇头:“乘风你不是太多疑了?湖广的情形不也就是你们内阁和户部商定截留下来交由西南平叛所用么?江南这边的确有人出幺蛾子但这应该是一些江南士绅在其中作祟我在都察院就接到了不少弹章反应我们一些北地出身官员在江南诸省和南直催逼税赋毫无通融余地也引起了地方上民意的很大反弹这里边是不是一些士绅串通起来从中使坏呢?” 齐永泰脑袋发胀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但愿是我多虑了或许是这段时间各种事务缠身又和进卿、中涵他们成日里纠缠斗嘴京畿之地又是混乱不堪弄得我有些心烦气躁了所以才疑神疑鬼了吧?” 孙居相也点点头:“乘风兄这段时间的确辛苦你了不过现在如你所说七部和都察院的堂官都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安排那就相对简单了不过京畿之地太过混乱治安不靖流民横行若非走了几万流民去紫英的永平府只怕局面和还要更糟糕这种局面吴道南这个顺天府尹难道还有脸继续当下去?内阁就没有考虑过换人?还是叶方两位囿于私谊而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庚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意想不到 北地士人对于叶向高和方从哲联手把持朝务十分不满而这个不满不仅仅集中于此番人事上的安排江南士人居于绝对主导地位还在于江南士人在安排这些职位时的任人唯亲。 七部尚书加都察院左都御史八个关键职位北地士人仅有崔景荣获得了工部尚书位置和张怀昌获得了兵部尚书位置湖广官应震获得了商部尚书一职这三个位置的地位重要性都是居于后列的。 其他像五个尚书和左都御史位置皆被江南士人把持在这种情形下就连齐永泰都有些压制不住自己这个群体中同僚们的不满了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本来就是现实实力的反映。 八个位置的分配基本上可以反映出当下在朝中江南、北地、湖广士人的势力大小。 如吏部和户部两个最重要的尚书位置就是由江南士人高攀龙(南直人)属于南直隶——浙江士人联盟掌握户部尚书黄汝良(福建士人)则是由江南士人中福建——江右(江西)士人联盟掌握刑部尚书刘一燝是江西人同样属于福建——江右联盟。 倒是左都御史张景秋和吏部尚书顾秉谦这二人虽然都是南直人也算是江南士人但这二人都是和皇上关系尤为密切叶方二人对其二人的影响力有限。 现在京畿之地的物资大部分都来自外埠其中日常用品如丝、布、茶、药材以及各种南货大多来自江南粮食则大部来自于湖广部分来自临近的如北直隶和山东的其他府州其自身根本无法支撑供应其城中这一百多万几乎全靠外部供养的人口。 可以说漕运断上三天京中就要谣言四起断上十日京中部分物资就要开始短缺断上一月只怕京中粮油盐这些关键物资就不得不限制供应断上三月那就是灾难了。 现在孙居相提出了顺天府尹吴道南的庸碌无为问题也立即引起了大家的怒火纷纷攻讦叶方二人的任人唯亲。 倒是乔应甲知晓其中奥妙缓缓摇头:“伯辅吴道南能坐上顺天府尹位置也不完全是叶方二人的力挺这里边也有皇上的意思吴道南素有文才在江南和京师的才名颇盛只是无治世之能没见着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几位都是经常跟着吴道南出入咱们京师城中各种诗会文会这是在养望博名啊皇上吃了不太受士人待见的亏一直心存遗憾现在能有机会让几位皇子跟着吴道南博取名声赢得京中和江南士人的欢心自然是天大好事至于京畿治安不靖流民艰难相比之下就可以搁在一边了……” 乔应甲的一席话让在座众人都陷入了沉寂齐永泰是明白其中道理的但他作为阁老自然不能说但乔应甲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他是御史便是皇上有过一样可以上弹章虽然他不可能这样做但是在内部讲一讲还是没问题的。 张怀昌、崔景荣、王永光、孙居相和韩爌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才明悟过来难怪叶方二人不肯动吴道南这也是用来影响下一任皇上的重要举措影响力就要从现在开始培养这一手可称得上高明。 王永光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坐在最末端一直未曾说话的冯紫英缓缓道:“紫英若是有机会京师城中这些文会诗会你也不妨去参加一下我听说几位皇子都曾经多次邀请你参加各种文会诗会和饮宴纵然不喜但是也需要做出一些牺牲……” 王永光这几乎是代表着整个北地士人群体向冯紫英建议了与江南士人的竞争在每一个方面都要及早着手否则日后一旦一个亲江南士人的皇帝继位那么本身实力就不及江南的北地士人的地位只怕还要更艰难。 包括齐永泰和乔应甲在内所有人在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都缓缓点头显然是认同王永光的意见。 冯紫英没想到火一下子烧到了自己身上有些发懵地抬起头来“呃诸公这个学生的诗文之才委实不堪……” “哼你不是素有急智么?在恩荣宴上怼得王象春哑口无言我还听说王子腾书房中有一副字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跟脚是你写的?这两句连我都觉得有大气象啊还有大章和伯雅来我这里说起去年你们赏梅时你做了一首《卜算子·咏梅》我听过格局气度怕是你们这一科里无人能及吧?还在我们面前藏着掖着?” 乔应甲冷冷地看着冯紫英语气不善。 冯紫英张口结舌恩荣宴风波不说了都知道没办法但没想到郑崇俭和孙传庭这两个家伙居然把自己給卖了。 但两人都是山西士人后辈去乔应甲这个山西士人领袖那里去拜会也理所应当至于推崇自己就更正常了。 倒是王子腾书房中这幅字已经有些年成了怎么就被乔应甲知道了? 王府中难道也被都察院盯住了? 这不该是龙禁尉的活儿么? 众人颇为吃惊大家都知道冯紫英的长处强项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般本事王子腾虽然是武勋但这两句话却称得上绝佳还有什么《卜算子·咏梅》于是都纷纷问道。 乔应甲便把这首词说了在座的都是进士出身的士人纵然诗文才华不一但都不是冯紫英所能比的可这首词还是让他们大有惊艳的感觉。 齐永泰面色好看了许多先前的烦闷心情缓解不少点点头:“紫英我知道你不喜诗文认为是小道但咱们士人立德立功立言诗文一样是不可或缺的你不必太过醉心于其上但是如有孚所言有些文会诗会还是可以参加而且也不会有人过分要求你每次都要有什么新作出来……” “是啊单凭这一手咏梅都可以让人传唱许久了没有人敢随意挑衅……”孙居相也点头。 “但紫英现在在永平府回京时候很少啊。”王永光不无遗憾地道:“三年观政紫英浪费了不少机会。” 崔景荣却若有所思地道:“乘风兄我记得顺天府的府丞不是一直空缺么?吴道南心思都在其他事情上去了才会导致顺天府现在的情况一塌糊涂而治中梅之烨虽说出自麻城梅家但他与梅之焕差距可有点儿大差强人意吧一个吴道南一个梅之烨这要说偌大顺天府三驾马车一个瘸一个跛还有一个缺位这顺天府的情况怎么可能搞得好?” 崔景荣话语的指向就很明确了在场几个人都是微微意动乔应甲也反应过来摩挲着下颌“自强你的意思是让紫英回京出任顺天府丞?” “这是个好主意!”王永光眼睛也是一亮“顺天府本来就是我们北地的中心结果却是一个江南人士来当府尹梅之烨这个湖广士人也表现让人失望正该让一个咱们正经八百的北地士人来当府丞他们干不好的事情让紫英来干给他们瞧瞧再说了看看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 倒是齐永泰微微皱眉“紫英才担任正五品一年这又陡然连跳两级出任顺天府丞只怕难以服众啊进卿和中涵只怕不会答应。” “哼乘风你也是吏部尚书出身的咱们大周官员什么时候都得要按照三年一调六年一升的规矩了?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难道还不够优秀?光是迁安城一战就足以让他连升三级都没问题!”张怀昌有些不满地道:“这还没有说顺天府的十万流民也都交给了永平府若是没有紫英在永平府的苦心经营这顺天府平添十万流民的话那我看这京师城早就闹得乌烟瘴气了他吴道南还能坐得住?” 张怀昌的话立即在其他几个人里边引起了共鸣即便是与冯紫英不太熟悉的韩爌也是连连点头。 一个能集民壮与蒙古大军抗衡而不丢城池结果反倒是这帮蒙古人把京营八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这两相对比之下就更显出冯紫英这个同知的不凡了现在更是接纳十万流民这份功绩更是无人敢无视。 乔应甲也微微颌首张怀昌支持这个意见那基本上北地士人群体的态度就趋于统一了。 北地士人相较于江南士人更为抱团只是略有区别像目前是以北直隶士人和山西士人为主山东和河南士人次之陕西士人再次像齐永泰、崔景荣和王永光都属于北直隶而乔应甲、孙居相和韩爌都是山西士人而张怀昌是辽东籍而辽东传统上都归属于山东而冯紫英也能算是山东只不过读书时寄籍顺天罢了。 “乘风我以为怀昌兄的意见很中肯叶方他们几位这一次得益颇多而顺天府我们可以容忍吴道南继续出任府尹但是总得要把事情做起来让紫英这个年轻人去锻炼锻炼反正就在朝廷眼皮子下边儿他们也可以随时提点有何不可?”乔应甲添一把火“若是你不好出面我去见首辅自强你去见中涵总要让这件事情有个结果!” 庚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典范,选择 冯紫英也没想到转瞬火就烧到了自己头上甚至根本没有自己插言置喙的余地。 几位大佬的对话几乎就是把自己置于只能俯首听命的地步虽然对于能重返京师他却充满期待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在永平府的“革命尚未成功”此时若是自己一走只怕就要耽搁大事了现在他还不能走。 齐永泰沉吟不语。 他很清楚自己提出的担心其实都可以解决冯紫英固然年轻资历尚浅但是实绩却是连那帮江南士人一样都要认可的。 从宁夏平叛到开海之略文武双全这可不仅仅是嘴皮工夫宁夏平叛冯紫英是亲身犯险深入草原去和卜石兔谈判了在甘州城头更是身先士卒上城墙亲手搏杀了叛军了的至于开海之略看看其一行人下江南带来的变化江南为之受益匪浅这番表现称得上绝才惊艳。 而后去永平也就是风头太盛而北地得益太少才让其去避风头在永平府的表现更是一下子将山陕商人牢牢攥在手里榆关开港辽东补给迁安鏖战与内喀尔喀人的谈判赎人如果说他在翰林院时是江南受惠颇多那么到永平之后就真的是让北地士绅们心里那口怨气一下子就舒缓了。 甚至还讨好了皇上和武勋京营调整让皇上满意从内喀尔喀人那里赎人又让武勋们欠了老大一个人情这样一算下来成绩满满啊。 当然负面的东西不是没有比如永平府本地士绅对于其才来的清理隐户的酷烈手段自然是又恨又怕但是却又无可奈何这一位可是齐阁老的关门弟子而北直隶诸府都算得上是齐永泰的势力范围再后来随着山陕商人进入本地士绅们意识到如果再不合作只怕连骨头汤水都不会给他们剩一口了这才一边托到朱志仁头上一边通过其他人脉关系来服软输诚表示愿意合作这才算是进入一个良性合作阶段。 冯紫英原本就打算是春假一结束就要好好和这些本地士绅谈一谈与山陕商人的合作进一步扩大在滦州、迁安和卢龙的煤铁复合体建设在榆关和抚宁好好商议一下加大对水泥建材的投入扩大规模同时把榆关港打造成为整个京东乃至京畿地区面向辽东、朝鲜、日本和山东的中转枢纽港口。 当然更长远的打算就是要成为整个北方和南方物资中转枢纽但就目前来说与辽东、朝鲜、日本乃至山东的物资贸易往来远不及与江南那么密切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现实所以目前来说还是要强化榆关对辽东、朝鲜、日本的中转优势下一步才能通过登州、江南来打通这条日后可能最繁忙的海运贸易航线。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可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打造起来的这个产业结构功亏一篑同时更不愿意被外人来摘了桃子。 但没等冯紫英开口齐永泰已经做出了决定:“既是如此那还是我来提吧举贤不避亲紫英的表现有目共睹府尹是江南人府丞是北人治中是湖广人这也符合当下局面想必也没有谁能说什么。” 齐永泰当初另外一个担心就是这个举荐会不会引来内部其他人的不满意觉得自己是任人唯亲但是张怀昌、王永光都支持连孙居相和韩爌都点头乔应甲和崔景荣那里就不用说了内部都支持那就没太大问题了。 “齐师诸位大人此事不妥。”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站前身来抱拳一揖。 “嗯?!”齐永泰浓眉一皱其他几个人也都是皱眉大惑不解。 韩爌和冯紫英不太熟悉还以为冯紫英是觉得这样骤登高位要谦虚一番微笑着摇摇头:“紫英顺天府丞地位不凡意义重大你有些压力也很正常但是大家都看好你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多请教大家只要锻炼一两年也就能适应了没什么不好意思。” “虞臣公学生不是担心去担任顺天府丞而是担心永平府这边的情况。”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还是觉得需要把永平府的所有情况详详细细的向在座主人作一个全面系统性的汇报同时还要把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做一个介绍以免他们误判了永平府的重要性耽误了大事。 “哦?”几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永平府那边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冯紫英定了定神也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开始把自己这一年里的规划和实践以及下一步的计划娓娓道来从最初的设想和对整个永平府诸州县的定位以及下一步计划乃至计划实现之后能够达到规模和效果都进行了一番细致的阐述。 这其中不但有各种数据的支撑更有资金来源的构成以及市场的前景乃至交通运输的保障称得上有理有据详略得当更让人眼花缭乱耳目一新。 乔应甲、孙居相和韩爌都是山西士人自然清楚山陕商人这几年的窘况。 随着江南商人的势力不断扩张尤其是开海之后江南商人与江南士绅合流的迹象更明显势力也更是大涨。 山陕商人在江南传统的盐业、贸易等行业颓势日显在诸如丝绸、棉布、制茶、瓷器等行业都全方面缩水原本就远不及江南本土商人势力现在更是退步严重所以现在山陕商人能够坚守的就是通过九边与蒙古、女真的贸易。 而江南海贸走私转正之后以造船、捕鱼、海贸行业更呈现出蓬勃发展趋势甚至大有向北挺进的架势所以这也是包括山陕商人在内的所有北地商人势力最为担心的江南物产太丰富了很多都是北地日常所需但是北地的出产呢很多都不具备战略竞争力。 但是随着永平府的冶铁行业异军突起新式冶铁炼钢技术的突破包括钢铁、制铁、焦炭、水泥、军工产业都能迅速融合在一体在这一块上永平府已经越来越显现出强大的竞争力。 “紫英你的意思是现在永平府的熟铁和钢的产量已经赶上佛山?”张怀昌忍不住启口问道。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佛山是大周最大的冶铁中心大周在永隆六年的铁课总计在二千万斤左右按照十五课一的标准大周当下铁产量已经接近三亿斤左右而广东一省就占到了五分之一弱左右也就是五千六百万斤而这其中佛山一地就占到广东一半弱大概在二千五百万斤左右。 “不不怀昌公您误会了永平府预计今年经过大规模扩建之后可能铁产量能达到一千万斤以上但我们钢的产量能够达到五百万斤左右单从钢来说我们就可以超过接近整个广东而非佛山但是在铁产量上还不足但是到了明年我有信心让铁的产量在翻一番这也是我们永平府为什么吸纳了那么多顺天府的流民在修筑完卢龙、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之后一部分人就可以继续转入矿山和冶铁工坊目前佛山但冶铁和制铁工匠大概在四到五万人左右我们还差得远但是我们工艺水平比他们高得多预计明年也会达到两到三万人但这还是包括了制铁和军工工坊在内……” 铁课是交工部节慎库崔景荣即将出任工部尚书自然更加关心。 若是今年永平府钢铁产量加起来能达到一千五百万斤那铁课就能有一百万斤按照铁价目前在每斤0015到0025之间钢价大概在004到005之间计算单单是这一千五百万斤收归节慎库的铁课就能为朝廷增收七十万两。 如果按照冯紫英的预测明年永平府的钢铁产量还能翻一番的话那意味着节慎库铁课收入也能翻番达到一百五十万两左右这样已经快要赶上永隆六年广东一省的铁课了崔景荣记忆力很好永隆六年广东一省铁课也不过就是一百七十万两左右大周全年一年的铁课也不过九百万两左右。 这可只是永平府一个府啊而往年北直东三府加起来往年一年铁课不过区区二十万两这还是因为有工部直属的遵化铁厂占了大头的缘故换了情况最差的河间府一年铁课不过区区万余两而在其他不怎么产铁的府州一年两三千两铁课的情况才是普遍现象。 这太具有诱惑力了哪怕是崔景荣起初大力支持冯紫英到顺天府此时也不由得犹豫起来了。 要把这些山陕商人纠合起来还能修路开埠打通外埠市场这其中的复杂程度可不是一般的官员能承担得起的换个寻常官员只怕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而且这些官员的操守也值得怀疑对于北地士绅来说这个典范简直太具有影响力了若是为了让冯紫英去接任顺天府丞就耽误了这边那就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庚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寻求平衡 齐永泰和乔应甲也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很明显崔景荣和张怀昌的态度都有些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支持冯紫英去顺天府了。 他们二人一个要出任工部尚书一个要出任兵部尚书还是辽东人一个希望工部节慎库能更加丰厚作为户部国库补充同时也能让工部有更多的支出余地;一个则期待永平府的军工产业能够迎来大发展将原来一直依赖于南方的火铳、大炮制造转移到永平府这样不但能带动北方军工产业发展而且关键是能够就近向九边提供这些大炮和火铳能极大改善九边防御能力还能节省大量运输成本。 孙居相和韩爌也是沉吟不语。 山陕商人是北地士绅的最重要的支持者他们两人都是山西士人自然明白这些家乡商人的力量晋商乐善好施也勤于助学帮助士人读书求学同时也愿意协助官府赈济地方但是晋商的钱银哪里来?还不是靠这些营生赚来的。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这样好一个机遇肯定是不希望中间还有什么波折而更愿意与一个发起者并且已经取得了很好效果的合作者一直持续下去。 初一觉得听起来冯紫英所言似乎并不难但是在座众人都是在州府干过的清楚真正涉及到具体的事务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像发展开矿、冶铁、制铁和建材、海运这些行业还要涉及到与地方士绅打交道修路建桥哪一样都不是简单事儿不仅仅要有决心魄力更要有计划、手腕和人脉否则这些地方上认为自身利益受损的士绅分分钟教你做人。 若是换了人事情不顺只怕这些商人们便不会答应影响双方关系而且若是换了别的人还做成了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只怕冯紫英内心也会有怨恚之情了。 “紫英你果真有这么大的把握能让永平府一两年里有如此大的变化?”齐永泰也有些动摇了毕竟永平府如果真的能够做成北地一个典范对于整个北地与江南的隐性较量也是一个提振太难得了。 “回禀齐师弟子有此把握。”冯紫英很沉静地点点头:“当下迁安和卢龙的矿山开采和冶铁高炉都已经建好滦州这边也已经依葫芦画瓢开始建设都比较简单了后期要进行扩建都是一样成本和效率都能够大幅度得到提升现在唯一限制的就是熟练的工匠弟子已经和庄记那边说好希望庄记在安排数百名工匠北上这样一来效率能够大幅度提升。” 冯紫英的表态让在座众人都有些纠结了但王永光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乘风顺天府的地位不是永平府能比拟的而且现在吴道南成日吟诗作赋和参加这些文会诗会分明就是要在未来几位可能身登大宝之位的皇子面前拉近关系打好基础但我们朝中恰恰却这样一个人物紫英若是能来年龄和这些皇子们接近肯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否则他们也不会多次邀请紫英而且吴道南和梅之烨的无能正好可以显出紫英的能力这让紫英既不需要入朝却又能随时保持一定的影响力还能随时以备顾问可谓一举两得我以为其重要性要比他在永平更有意义。” 王永光的观点也很有代表性顺天府的地位要比永平府高太多了而且皇城脚下本来就是最锤炼官员能力的地方既要管住城中如此多的王公贵族士绅豪门又要避免这一类矛盾激化影响到朝中局面。 这也是对任何可能出任这个位置的官员的一大考验。 “我也觉得紫英还是更适合到顺天府。”孙居相考虑再三也附和道。 众人目光都落到他身上要知道他是山西士人应该明白其中利害关系才是。 孙居相却显得很淡定很有点儿胸有成竹的气势。 “一来现在顺天府的局面的确很糟糕如果紫英到顺天府来扭转局面不但可以让紫英得到一个锻炼和名望提升同时也能让京中士绅民众和朝中官员对我们北地士人有更强的信心毕竟吴道南和梅之烨的表现有目共睹两相对比之下我们日后与江南那帮人较量时也能有更强的底气……” 这一点的确很重要关系到整个北地士人群体的形象齐永泰和韩爌也都是微微点头。 “二来我在刑部这边也得到一些线报白莲教在京畿活动越发猖獗尤其是在流民中也传播极快大有蔓延之势如果不及早处置应对怕有不测之祸届时影响大局紫英在永平府清理隐户整肃治安尤其是在矿山和工坊中要求禁绝会社党徒我觉得恐怕也是出动了白莲教的软肋所以才会有沽河渡口的谋刺现在顺天府的情形怕比永平府情况更糟糕拖下去必有大患紫英到顺天府也正好可以把这桩事情抓起来……” 提到冯紫英在沽河渡口的遇刺大家脸色都郑重起来到现在龙禁尉和刑部都还没有一个明确结果但是各种迹象都指向永平府孙居相这个判断也基本符合情理。 “三来紫英在永平府干得如此出色难道就不能在顺天府也来重演故事么?遵化境内铁矿不比迁安和卢龙逊色而且有遵化铁厂作为基础其工匠数量不少只不过工部管理不善才会让其每况愈下如果紫英到顺天府之后能够延续在永平的政策和举措山陕商人未必不会来顺天府开矿建坊吧?还有密云不也有不少矿山么?起码遵化和密云产出来的铁钢可以就近销往京师城中和临近的保定、山西这些地方更便捷吧?” 孙居相一口气提出了三条理由每一条都十分中肯尤其是第三条更是让在座众人都是心中一动。 是啊现在遵化铁厂产量日益萎缩除了管理混乱、工艺设备老旧和开采成本渐高外还是因为受到了来自永平府的强力竞争如果冯紫英到顺天府之后能够在遵化和密云复制永平府模式那岂不是一个更具发展潜力的顺天府也能按照这种模式来运行甚至能够牢牢掌握在北地士人手里? 要知道顺天府可不比永平府这是大周第一府南北士人官员商贾都盯着这里甚至治安民生的稳定胜过于其他如果依托大力发展煤铁产业吸纳流民以此来消减流民无业谋生可能对京畿治安稳定带来的冲击那么无疑能大大为北地士人增光添彩。 孙居相的理由和建议又让崔景荣和张怀昌态度重新改变。 尤其是崔景荣他很清楚遵化和密云如果按照永平府的模式来推动那么没准儿能让顺天府的发展势头重新起来遵化、密云的铁矿同样丰富而且更有许多永平府不具备的优势同样能让工部节慎库丰收多一个渠道。 而张怀昌作为未来的兵部尚书他也很清楚京畿如果不稳肯定会对宣府、蓟镇和辽东三镇的防御带来影响一个稳定的顺天府对于三镇来说都尤为重要的。 乔应甲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没有作声的齐永泰最后觉得还是需要听一听冯紫英的意见:“紫英伯辅所言亦有道理永平府固然不宜轻动但是顺天府对于我们来说更为重要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若是换了别人来接手顺天府丞恐怕我们这边也要受到很大影响你考虑过没有?” 孙居相的意见同样对冯紫英也是一个提醒而且感受到这么多人对这件事情的重视冯紫英也意识到这件事情恐怕不仅仅只关系到自身一个人而是涉及到整个北地士人的利益。 不能只单单看到永平府快速发展带来的好处同样也需要看到如果自己接受顺天府丞在吴道南这个府尹不怎么过问实务的情形下掌握住顺天府的实权会带来多么大的益处。 忍不住搓了搓双颊这桩事儿冯紫英觉得自己还需要慎重考虑一下。 永平府对于自己未来勾勒的发展版图太重要了它不但要成为辽东最重要的后勤保障中心支撑起老爹在辽东的军事控制同时还会成为自己一个最完美的试验田一个煤铁、建材、军工乃至在推广新型农作物的试验田冯紫英虽然因为时间原因没有亲自去拜会徐光启但是也通过书信和对方联系上了而且对方也很愿意寻找一个可供大规模推广的试验地。 冯紫英同样清楚现在自己和眼前这个群体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他们好自己才会获得更大的支持自己在永平府索取的成功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有他们在各方面的或明或暗的支持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需要和他们保持一致如何平衡这其中的利弊就需要有一个周全考虑。 庚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破格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冯紫英身上让冯紫英也有些紧张。 他还是第一次作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受到如此关注和重视。 虽然以前自己的表现都牵动了很多人的视线和注意力但是更多地还是被视为一个小字辈或许在某一领域或者某一时段能够博得众多目光但是论整体影响力仍然还是十分稚嫩和单薄的这一次永平府发展暴露出来的实力却让这些大佬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成长速度。 “乔师未来两年对永平府来说的确很重要学生已经为此做了很周全的准备其中包括修建迁安、卢龙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促成整个永平府运输体系的建设学生甚至还考虑了要把滦州到卢龙的道路也补充进去……” 冯紫英一边紧张思考一边斟酌言辞:“学生和朱大人目前配合得很好据学生所知朱大人可能也会在年后离开永平学生还在考虑如果新的知府大人来就任之后学生还需要和新的府尊磨合这都可能会影响到永平府这边的发展若是学生也要走的话学生真的很担心会影响到后续的许多安排。” 冯紫英的意见让齐永泰眉头一皱之后重新舒展开来:“紫英如果朱志仁离开安排一个更合适的知府人选呢?”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问道:“学生不明白齐师的意思。” “既然朱志仁肯定会走那么你留下也一样需要和新任知府磨合那么你和朱志仁都离开换一个知府和同知不也一样是磨合么?”齐永泰沉声道。 “可那样磨合可能会更困难如果没有可靠的人选学生先前在永平府所作的一切可能就会半途而废啊。”冯紫英提高声调。 “紫英不要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做事这天下之事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做?”齐永泰有些不悦地瞪了冯紫英一眼:“纵然这永平府的许多事情是你一手规划但是这么繁杂的事务真的就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还不是许多人帮你助你才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之前我们在座的可能不太了解情况但是现在大家都很重视了自然会给你更大的支持可如果说你只把眼界囿于这一隅那就有失我们对你的期盼了。” 齐永泰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微微颌首连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儿自己似乎过于将永平府化成了自己的禁脔似乎别人都不能插手都只能由自己来安排来做事这既不可能也很容易引起体系内的其他人反感。 这一点上其实冯紫英原来也有考虑过但是之前考虑到朱志仁要离开若是外人前来势必影响到整个永平府未来的布局他才必须要留下来坚守但现在既然大佬们都对永平府如此重视了朱志仁离开肯定也会安排一个更合适的人来担任知府那自己担心的情况就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赶紧躬身作揖:“学生情急有些失态了齐师教训得是。” 见冯紫英低头认错齐永泰心中满意不少这个家伙有时候还是有些骄狂了还是需要随时敲打着再说你能力超群绝才惊艳但这涉及到整个北地的大事岂能因你一人而动? “顺天府这边关系重大伯辅刚才说的几条我深以为然你在永平府做的在顺天府未尝不能做吴道南是个不管事儿的正好可以让你这个府丞放开手脚大干而且在京中大家也能给你更多的指导和建议免得你有过多担心。” 齐永泰捋须做出最后决断。 “另外伯辅刚才提到的白莲教一事你也不可小觑他们既然敢以身犯险谋刺于你说明这些亡命徒已经有了一些气候在京畿之地若是让这些人继续蔓延坐大只怕真的会招来一场祸事前明推翻北元不也就是借助这些秘密会社起事但到最后朱元璋不也一样意识到这种秘密会社的危害性而将其列入《明律》中予以取缔严禁?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伯辅那边还是要安排刑部这边继续深挖细查紫英你若是到了顺天府这等事情更是责无旁贷断不能让其在京畿蔓延成势。” 冯紫英苦笑也只能点头称是这稍微一松口齐师便大马金刀替自己做了决断可这永平府那边却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的担心焦虑齐永泰沉吟了一下才道:“永平府那边的确不能忽视我们好不容易在永平府才打造起这样一个典范来自然要让其一直延续下去这也需要考虑合适人选。” 这是应有之意否则冯紫英就算是去了顺天府却丢了永平府那就太不划算了。 孙居相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崔景荣这才沉吟道:“自强有孚还有紫英你们觉得显伯如何?” 在座众人对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在朝中任职的官员都很熟悉孙居相一提“显伯”二字大家便知道他是说南乐三魏中老大魏允贞之子魏广微与崔景荣、王永光同为大名府人只是不同县而已也是北直士人中的佼佼者。 魏广微曾与崔景荣、孙居相、冯紫英一道南下江南考察开海之略所以有过一段接触所以才会被孙居相提出来。 崔景荣想了一想点点头:“显伯不错在工部历练已久谙熟朝务只是他现在是朝官未必愿意像紫英那样主动到下边去啊。” 孙居相摇摇头:“未必显伯这个人我接触还是多一些他名利之心有些重但做事能力有他现在是正五品去永平府连升二级难道还不满足?更何况永平府这边的情况只需要和他一讲难道他还能不动心?” 名利心对于士人来说都有寒窗苦读入朝做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名和利二字么?对于诗人来说名更重于利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这话一直流传至今士人在仕途上辛苦奔波不就是希望能日后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么? 魏广微在工部担任郎中已经有几年了论理他的确有机会在京察中升一级但也只是一级而已正五品到从四品现在永平府虽然是地方上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正四品知府特别是现在诸位大佬如此看重永平府的情形下若非其是前辈北地士人大佬魏允贞的嫡子若非其又占着北直隶士人中坚的身份这份好差事未必轮得到他。 “伯辅说得没错显伯名利心重了一些但做事能力不差这正好给他一个机会啊他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没赶上机会啊现在紫英打下了这样好一个基础让他去好生经营给他三五年时间看看永平府能变成什么样子真要有本事三五年之后回京推荐其重入六部那咱们也有底气啊。” 王永光也赞同同为大名府人魏广微之父魏允贞是早一代大名府最著名的士人王永光和崔景荣都要算其晚辈他们几乎是看着魏广微成长起来的对魏广微也很了解。 现在魏广微也不过三十四五岁能出任一府知府那也是相当显赫荣耀了。 齐永泰点点头目视张怀昌、乔应甲、韩爌二人:“怀昌汝俊虞臣你们觉得如何?” 三人也无异议那么这桩事儿就算是定了下来冯紫英知道这种事情也轮不到他插嘴但他觉得还是要去争取一下:“齐师诸公那学生若是到了顺天府这边永平府同知由谁来接任呢?” 齐永泰讶然:“紫英你难道还不放心显伯么?” “不是齐师显伯兄弟子也很熟悉但是显伯兄是府尊可永平府这开年就能面临着开矿建坊以及修路等一大堆事务还涉及到安置流民另外惠民盐场之事虽然朱大人现在在操心但是我担心起力有不逮未必能一蹴而就所以弟子担心若是要把这许多事情都做好只怕还是要安排一个更得力的同知来协助显伯兄做具体事情才行。”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冯紫英的意思了这个小家伙现在居然也学着要举荐人了?这可有些意思。 按照大周的士林官场的惯例从四品以上可以称得上高官正三品以上可称重臣也就是说四品以下四品和从三品正三品及以上分成了三个层级绝大多数官员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从四品以下徘徊绝大多数正四品及其以上的官员都只能出自进士出身也就是说哪怕是举人出身你要想做到正四品及其以上的文官可能性就很小了除非特例这和武官截然不同。 同样从四品、正四品、从三品这三个层级要再跨越到从三品以上那么一样非常艰难大部分从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需要有庶吉士或者翰林院的身份而每一科庶吉士不过一二十人即便是你是庶吉士出身也未必就能进入到这个层级。 而按照惯例四品以下官员是没有举荐资格的哪怕是这种士人内部的商议上也都只有旁听的份儿了。 庚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谋事做事下基层 倒是韩爌笑了起来“嗯若是紫英真的出任顺天府丞倒也说得过去正四品大员了嘛再说了这永平府的格局也算是他一手一脚打造出来的也该有些发言权才对……” 他对冯紫英不熟但是却知道这个年轻人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最杰出之士他最看重的孙承宗、郑崇俭几个不但与冯紫英关系密切而且都对冯紫英推崇备至陈奇瑜虽然和冯紫英有些龃龉但是他也能感觉得到陈奇瑜还是比较佩服对方的只不过佩服中夹杂一些嫉妒情绪罢了。 能让永隆五年那一科的山西三杰都敬重佩服的人物不能不让韩爌高看几分。 齐永泰压抑住脸上的怒意看了一眼四周的同僚若是私下里向自己推荐都还要好一些但是这般公开提出来就显得他齐永泰有些过于骄纵这个弟子不懂礼数了。 你冯紫英才出仕几天现在居然琢磨着要举荐人才结恩于人了么? 吐出一口浊气齐永泰没有作声倒是崔景荣含笑符合韩爌:“嗯可以理解永平府这边的情形也只有紫英最了解说说也好咱们在座的这些人听一听也没坏处。” “那你就说说吧想要举荐谁?”齐永泰沉声道。 “若是大章(郑崇俭)可以不妨让其出任永平府通判佐理庶务……”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让郑崇俭出任同知肯定不行差距太大了但出任通判正好主官粮税庶务也能说得过去。 “大章?”乔应甲摇摇头:“大章才到兵部几天?紫英你真以为这种破格擢拔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他才是副主事吧?正七品永平府通判是正六品连升两级大章固然优秀但是他的功劳实绩却远远不够真要这样做只怕吏部那边就通不过高攀龙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冯紫英提到的郑崇俭是三甲进士出身现在在兵部职方司担任副主事正七品职位上的确有些低了但考虑到他是下地方连升两级未尝不可没想到乔应甲也不看好。 “紫英我们知道你与大章交好大章在兵部也的确干得不错但汝俊兄也说了这种破格晋升是需要有实打实的功劳政绩来作为晋升依据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 孙居相摇摇头他也很欣赏郑崇俭但却知道这种破格晋升没那么简单。 “你在永平这一年迁安一战力败蒙古人算一功帮助接纳顺天府流民算一功清理军户隐户算半功开矿办厂修路同时矿税、商税大增也可算半功加起来能算三功再加上这替朝廷和兵部与内喀尔喀人谈判赎人虽然皇上和朝廷不能记你一功但是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要么朝廷就得要多出一大笔银子要么就得要承受京中士民的怨气所以这也可以算一功当然这只能算在心里边儿不能明面上说。可凭着你前面几桩功劳我们在朝中提出来也没有人能说你半个差字吏部也要认可所以你到顺天府丞连升两级没人能说什么可大章在兵部纵然他是下地方按照惯例可以升一级但也只能是从六品如何能做正五品通判?” 冯紫英觉得自己晋升似乎轻而易举不知不觉间一级兵奔着正四品去了那么自己同学搏个正六品应该很容易才对但没想到这一番道理细细盘算下来竟然连正六品都不可得不知不觉间自己和这些同学之间的差距已经这么大了。 其实距离从自己进翰林院担任修撰就开始拉开了别说郑崇俭他们就算是杨嗣昌、黄尊素这些榜眼探花们也不过是授了翰林院编修低了自己这个本来只是二甲进士的一级当然如果杨嗣昌和黄尊素二人现在愿意下地方也能按照惯例有机会升一级和自己拉平但很显然这两人都是不愿意的。 不过他本来首选也不是郑崇俭而是另外一人。 “那弟子希望能让君豫(练国事)来永平接替我的同知。”冯紫英说出自己真实目的。 “君豫?!”几个人都讶然出声:“那怎么行?不行!” 几个人都是异口同声剩下没出声的人也都是脸上露出不满之色。 练国事乃是永隆五年的状元现在在吏部任员外郎这也是大佬们在冯紫英下地方之后特别将练国事放在吏部这个关键部位上来培养和历练的现在冯紫英居然提出要让练国事去接替他。 “齐师我知道诸公将君豫放在吏部是有很深的用意的其实在我离开京城去永平时也和君豫交流过也认可这一考虑毕竟吏部关系到人事布局也需要一个梯次人才培养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从长远来看一个吏部出身的官员没有在地方府州干过那么他的经历就是不完整的他根本就没办法理解和体会像州县这一级基层所要面临和经历的各种问题和困难也无法理解下边庶民百姓的困苦同样也无从知晓下边那些劣绅土豪的奸狡恶毒那么日后哪怕他做了吏部尚书侍郎或者郎中如何去考察考核下边的官员?就一看税赋二看治安三看教化么?好吧就算是只看这三样但下边官员胥吏们的手段他又能看穿几个?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没有在下边干过的经历我觉得只怕吃几堑都未必能长得到一智这对君豫来说未必是福。” 冯紫英的话虽然算不上振聋发聩但是也算得上是深刻入骨了这也是他这一年里和地方上士绅们斗智斗勇中慢慢体会出来的。 在座的众人都是为官几十年的干臣冯紫英说的这些道理他们当然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可让一个在吏部中枢干得正顺大家都视为后一辈中可堪与冯紫英比肩的角色去永平接替冯紫英哪怕明知道永平的确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才去稳住局面都还是有些舍不得。 还是齐永泰若有所思地问道:“紫英你和君豫探讨过?” “说过。”冯紫英没有隐瞒“而且还说过不止一次弟子谈了在永平府的收获所得君豫还是很羡慕弟子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意图去做事情他也很认同弟子的许多想法观点所以弟子今日才会提出来至于说吏部这边儿离了君豫兄未必就要出多大状况但永平府如果多了君豫去协助显伯兄弟子相信情况会好很多。” 齐永泰沉吟不语。 冯紫英趁热打铁:“齐师诸公其实弟子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咱们这几科的学生士子能够不要拘泥于或者说都渴求留在六部和都察院中弟子以为趁着年轻到府州县去锻炼打磨一下对大家成长的好处绝对大于在朝中等到有过三五年在下边府州的经历能够深刻理解和领悟下边州县最迫切的问题最困难的事务最棘手的麻烦学会如何来消除或者解决这些困难麻烦和问题之后回到六部和都察院就能够明白制定方略政策时该如何结合实际了。” 这个建议其实冯紫英或明或暗在齐永泰面前都提过两三次了但都没有引起齐永泰的重视在乔应甲和官应震面前也提过情况都差不多这个时代的官员只要有机会都更愿意到朝廷中枢只要是进士出身到直省这一级都会有些遗憾遑论府州县。 并不是这些大佬们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是这要触及到个人利益明明就有机会留在中枢你却要别人下去告诉别人你需要历练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好意像冯紫英这种主动请求下去的人几乎没有所以他下去的时候才会引起如此多人的触动和震惊。 “弟子此番去永平府也不过一年时间也算是取得了一些成就弟子也不认为换了别的同学和官员来就做不到他们来一样可以取得这些成绩同样如果先前伯辅公历数弟子在永平取得的成绩足以作为擢拔的依据和理由这其实也变相说明了在基层为官更是大有可为擢拔晋升的机会也许更多那么这样一来也许就能让更多的官员主动到下边来谋事做事。” 这一番话说得一干人都有些心动尤其是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二人一个是吏部尚书出身一个是长期在都察院任职都是直接掌管着官员的京察和大计很清楚各级官员们的心态。 如果按照这个模式来无疑能够极大的促进官员到下边去谋事做事现在冯紫英已经开了一个头如果让练国事紧接着效仿无疑也是一个姿态能够起到很好的带头作用。 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缓缓点头:“此事先说到这里需要再仔细计议不过紫英你回顺天府的事情没得商量年后就会有一个结果。” 庚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姐妹,机锋 冯紫英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子初了。 一个多时辰的讨论商议也算是让冯紫英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士林群体中最顶层的议事规则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个相当松散的地域利益结合体既要讲名望资历也要讲官职品轶而两者又是密不可分的。 像韩爌这种虽然在野但是作为山西士人中的领袖人物仍然是应邀参加当然这也和他可能即将出仕为官有很大关系。 至于像自己这种小字辈无论是名望资历还是官职品轶照理说都没有资格参加但是考虑到自己一来是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得意门生二来齐永泰也有意要让自己旁听观摩一下让自己尽早熟悉了解这种模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之前冯紫英也是抱着旁听观摩的心思谁曾想话题却渐渐延伸到自己身上进而还变成了后半段的主题这让冯紫英也始料不及。 要说一点儿回京师的心思都没有那是假话但是要说让自己马上就会京师城冯紫英的确有些不太愿意。 永平府那边的确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他担心一旦回了京师只怕许多事情就会走偏而魏广微自己并不真正了解一趟江南之行也只是让自己和对方勉强熟悉但对方具体思路想法如何他心里没底。 更何况他还有些担心前世历史中他记忆不多的晚明历史中这位“外魏”可也是一位臭名昭著的角色和“内魏”魏忠贤并称作为阉党中的中坚力量依附于魏忠贤这说明此人节操堪忧。 当然世界线已经偏移历史也发生了改变大明会发生的事情到大周就未必了所以冯紫英在下江南那一回一路上也仔细观察过魏广微还真没见出有什么其他异样。 但出于保险冯紫英还是希望能有一个自己了解和信任的人来接替自己的未尽工作。 练国事虽然现在是吏部员外郎但是冯紫英相信自己可以说服对方来接手自己的事务只需要想起描述一下未来永平府的前景再看看自己在永平府一年的表现和收获练国事绝对无法拒绝。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有些迷惘自己回到京师城就任顺天府丞一切工作又要从头再来而且他也很清楚顺天府与永平府截然不同工作重心都完全两样如果说永平府的考核主要是赋税和治安那么顺天府官员的考核就主要是治安和教化了赋税反而无足挂齿了。 冯紫英遗憾的是自己刚刚将一副无比美妙的图画完成最基础的勾勒正需要浓墨重彩的描绘一番的时候却告诉你需要重新去一张已经被涂抹得花花绿绿的纸板上去作画了。 这种感觉甚至给冯紫英带来了些许沮丧和颓唐情绪虽然他也很清楚自己这种情绪和心态都有点儿问题这甚至连挫折都算不上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走得太顺觉得什么都在掌握之中才有这种心态吧。 但现在现实还是给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能清醒一些小看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 昨晚在沈宜修那边住的今晚就要回二薛这边了但冯紫英还是先回了书房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虽然一切都尚未敲定自己要出任顺天府丞也需要诸公与江南士人那边商量但冯紫英确定自己离开永平府只是时间问题了没准儿自己甚至比朱志仁还先走都未可知。 宝钗和宝琴还在外房里说着话。 都是知根知底一家人自然就不像在外边儿那么讲究。 二人都是坐在炕榻上暖和的炕榻下腾起来的热气让整个全身上下暖意融融。 这外衣当然不必穿二女都只穿着内穿绫绣小袄。 宝钗是一件鹅黄底子夹杂着玄色滚边绣着鸾凤彩纹图案的富贵气息中洋溢着几分安逸。 宝琴却是鲜红色的赤缎绣袄胸前却是两朵并蒂莲盘曲缠绕一直延伸到了领口上但是这绣工就不一般。 虽然说着闲话宝钗目光却落在了宝琴的这一袭绣袄身上绣工花色自然不是宝钗关心的她也知道这是宝琴最得意的一身乃是双碾街最著名的罗绮绣坊订制的绣袄尤其是那一双并蒂莲花更是透露出几分华丽堂皇之气让宝琴最是喜欢。 宝钗当然不会在意宝琴的衣着打扮且不说她平素里便看惯了便是她自己喜欢把罗绮绣坊的几个女工绣师叫来府上单独订制几套也毫无问题能为小冯修撰府上订做衣衫那也是他们罗绮绣坊的排面。 她之所以目光灼灼地看着宝琴身上还是因为这身原本十分合身的绣袄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紧绷绷的感觉了尤其是那胸前并蒂莲所在更是浮凸毕现很有些惊艳的感觉。 宝琴连十七都还没满要四月间才满十七比起自己要小两岁多先前倒还不觉得怎么这会子骤然间觉得这丫头嫁了人之后却像是抽条了一般一个月间这身材就变化不小了? 不是宝钗多心而是嫁过来一个多月之前宝钗和紫英也更多的是感情上交融但是嫁过来之后耳鬓厮磨日居夜息在一起久而久之也大体知晓了自己这位相公的一些喜好比如这胸相公便是喜欢更茁壮一些的虽然相公从未说过但是宝钗却能感受得到。 先前她还有些担心自己身材有些偏丰腴所以格外听不得谁说自己像杨太真但嫁到冯府这边之后太太姨太太喜欢还可以说是觉得自己这体格身材能生养但是相公也经常提及说这是健康之美看相公的神色心情倒不像是讨好自己而是发自内心所以宝钗心中也是格外放心。 没想到宝琴先前还有些瘦削苗条的身材这一个多月里便有如此变化联想到自己相公睡觉时候总是喜欢爱不释手宝钗一阵耳根发烧望向宝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的味道。 宝琴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姐姐的心境变化自顾自地说着话:“姨太太还是把年前各地送来的各种年货以及各色收入都做了一个简单分派小妹也拿到了单子看了看咱们二房这边和长房那边没太大差别也就是一些最早老爷从长房、二房那边承接过来的产业有些不同……” “哦?有哪些不同?”宝钗终于收回了心思。 宝琴年龄小兴许这结了婚呢变化可能就大一些但是想着丈夫搂着自己入睡时的癖好她又有些觉得…… “长房那边在大同那边的庄子多了一些咱们二房在大同那边的铺子要多一些但是总体来说收益都不是很好还是太太和姨太太来京师之后在京师、扬州、金陵和苏州那边也都有些置业不过那边是三房多一些长房、二房少一些……” 宝钗点点头:“这也正常长房二房要说本来就是祖产倒是三房那边是老爷太太来京师之后那几年才开始慢慢置产的……” 宝琴笑了起来眉宇间充满了自信美眸顾盼翘唇如火英姿勃发间更有几分说不出魅惑连宝钗都看得有些怦然心动。 自己这个堂妹怎么说呢若是能收敛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委实就完美了但就是这种性子别说外人就算是自己这个姐姐都有些吃不消倒是相公有些骄纵但宝钗不认为那是好事现在还处于新婚燕尔其间蜜里调油这久而久之这种性子没准儿就要不讨人喜了。 “姐姐莫不是担心小妹会嫉妒什么?呵呵不至于姐姐也太小瞧小妹了……”宝琴举手一拂垂落的发丝泰然笑道:“府里能留多少给咱们都是咱们的福气至于说日后如何来经营那才是咱们这些掌家娘子的本事……” 这话听得宝钗秀眉一蹙之后随即展开姐妹一体这话倒也不能说错了只是宝琴那话语里过于自信的语气终归是让人隐隐有些不那么自在。 “这等事情日后就要多靠你操心了你这方面素有天分你也是知晓我的对这等营生没太大兴趣只要能把这家中营生做起来……”宝钗的语气里依然温润恬淡不带半丝烟火气息。 “姐姐不能那么说二房还是要靠你掌家小妹不过是协助你罢了。”宝琴这话锋陡然转了回来双眸如星笑吟吟地道:“越俎代庖的道理小妹岂能不明白?” 宝钗心中略感惊诧这丫头忽左忽右话语里似乎也是多有试探之意究竟是何想法? 对这个堂妹宝钗现在也是越来越有些吃不透了正欲说什么却见莺儿进来:“奶奶二奶奶爷回来了不过却去了书房香菱也问爷爷说待一会儿再过来。” “哦?”宝钗和宝琴都颇感意外。 庚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宝藏男孩 冯紫英回府之后却没有回二房歇息而是去了书房这原本是因为自家心情有些躁动需要冷静一下细细梳理一番的无心之举却在后院里引起了一圈涟漪缓缓地向四周散发出去了。 “噢?”沈宜修刚喂完女儿将沉沉入睡的女儿交给了乳母让乳母带了下去云裳小心地用浸了温水的丝巾替沈宜修袒露在外的胸房擦拭干净又小心问道:“奶奶可有觉得不舒服需要不需要挤一挤……” 还别说沈宜修身子调养不错奶水很足甚至有时候还会涨奶。 现在大家主妇生育之后都基本上请乳母喂奶自己亲自哺乳的不多不过冯紫英一直很主张自家亲身哺乳所以沈宜修也接受了这个建议如丈夫所言这能更进一步加深母女的感情。 而丈夫几乎每日都要花上小半个时辰来抱着女儿逗弄一阵要不就是在女儿睡着之后坐在炕榻上陪着女儿躺一会儿说是培养父女感情这种做派也让沈宜修既惊讶不解又颇为感动。 她看得出来丈夫不是在敷衍了事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样做先前因为生了女儿的忐忑早就抛在了九霄云外反倒是担心若是丈夫一直这般宠溺女儿女儿渐渐长大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变得骄纵跋扈无比若是养成了那种性子日后却怎么嫁人? 有时候连沈宜修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十多年后的事情自己居然也能开始担心起来了但无论如何丈夫对女儿的那份感情还是让沈宜修内心十分喜悦的。 “不用了今日还好。”沈宜修坐直身体云裳仔细替沈宜修系上葱绿裹胸生育之后的沈宜修身材变化不小连裹胸都难以完全包住一道深沟在白晃耀眼一片中格外勾人。 “相公去了书房?这都什么时候了?”沈宜修接过晴雯递过来的银耳红枣羹呷了一口放下“晚间是谁来请的相公?” “听说是齐阁老府上的人。”晴雯见沈宜修放下了碗又道:“奶奶多喝一口吧你现在可是承担了两个人的生活呢咱们府里请来这个乳母可是捡了大便宜。” 沈宜修莞尔一笑堂皇秀丽中却又不失温婉娴雅的气息让晴雯和云裳神为之夺倒也接受了建议拿起碗再喝了一口“我有奶多喂喂囡囡有何不可?相公不是一直很主张这么做么?” 丈夫在府上有很多习惯格外与人不同就像是这自己哺乳一样便不太喜欢乳母喂奶再比如便是下人也不允许喝生水都必须要烧开之后再晾凉才喝再比如府里各处墙角旮旯和潮湿之处都要用那石灰来抛洒女儿贴身穿的衣衫换洗下来都要用滚水浸泡之后了晾干还比如…… 想到这里沈宜都忍不住脸上发烧也不知道相公究竟哪来那么对奇思妙想连女人家天癸之事都能想得那么细致居然还会亲自为自己设计天癸用的物件虽然有些羞人但是的确是十分贴合实用让女人在天癸期间也能舒服许多。 见自家奶奶似乎有些走神晴雯也不好多问只能静候好一阵后沈宜修才回过神来放下碗想了一想道:“齐阁老这么晚还招相公去齐阁老好像也没有管军务这一块会是什么事儿这么紧急相公还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这却不知道了奴婢遇上香菱香菱只说相公神色有些严肃她也不敢问。”今日冯紫英该去二房那边照理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也该明日来处理而且这还是春假期间却径直去了书房难免就让大家生疑了。 “莫不是爷和那边儿起了嫌隙?”晴雯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可看不出来啊午间奴婢遇上琴二奶奶她还和奴婢说了一会子话言语中还很得意……” 沈宜修无奈地摇摇头她知道晴雯是不太喜欢宝钗宝琴姐妹的宝钗还好一些城府深脾气也好但那薛宝琴却是一个头角峥嵘的性子言谈举止中也是锐利逼人连自己都感受到了更别说本来性子就有些燥的晴雯了。 “爷的性子是习惯于不把外边儿公务带回家里来昨日爷在尤二姨娘那边歇的今日奴婢看着爷也还是挺好的可见这多半是今晚外出的事儿。”云裳提出自己的见解。 “嗯。”沈宜修也觉得多半是晚间去齐阁老那边的事情但想不明白能有什么事情让相公这般凝重以往便是紧急军务相公回来之后也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少有受到影响。 宝钗和宝琴带着莲子羹送到书房里时冯紫英也已经平静了下来看到二女到来赶紧起身:“怎么你二人也过来了?” “相公这都什么时候了回家还来书房静坐妾身和宝琴如何能坐得住?”宝钗温婉含笑眉目含情亲手奉上莲子羹。 “哎倒是我有些疏忽了该和你们说一说就是觉得有些烦躁所以来书房写点儿东西这会子已经好了。”冯紫英示意二女入座。 冯紫英的书房几乎没有变化平素收拾在他去了永平府之后就交给了玉钏儿素净简单除了书和自己平素写的东西也就只有笔墨纸砚这些东西了。 在房后有一个休息间有时候午间冯紫英也在这里休息小憩平素也不允许人进来当然像宝钗、宝琴进来自无不可但她们两人自然也懂规矩明白这是丈夫独处的空间等闲不会来今日进来也是第一次而且也是在外边和玉钏打了招呼。 宝钗宝琴都在打量着丈夫的这个书房看着书架和案几上的书其实并不算多而且像经史子集这一类的书也不算多反倒是像一些农学、杂学和格物类的书籍不少甚至还有一些话本小说另外更多的还是丈夫自己写的一些东西编撰装订成册摆放其上。 “相公心情不好可是和今日齐阁老招您去有关?”宝钗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起了这个问题。 以往丈夫谈及公务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都能保持这一种平和的心态来评价和探讨宝钗和宝琴偶尔也会倾听和附和一二但今日丈夫却直言不讳说心情烦躁可见这等事情必定不是小事才会扰动丈夫心境。 成亲虽然才一年但是宝钗和宝琴都越发感觉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内敛中蕴藏着的巨大能量如同一座潜在在水下的礁石只看到水面上那一点已经足以让人敬畏而水下不为人知的却是更大。 可以说这一个多月来宝钗和宝琴几乎每日都能感受到一些新鲜的东西以往自己对丈夫更多的是一种浅层面的喜欢和仰慕只有到进入到了夫妻层面之后宝钗和宝琴才发现丈夫就像一个挖掘不完的宝藏带来的无数新鲜事物和认知让她们无法自拔。 就像女子天癸一样她们嫁过来才知道在冯府里边女子早就不再用那些个令人难以启齿的物件改而用一种近似于小衣一样的内衣直接贴身穿上而裆部则用搭扣扣上既贴身又能轻松拆卸再不像以往天癸其间行走都需要小心几乎只能呆在屋里。 还有那用鱼皮鱼骨专门硝制的胸托既能塑形保护身体而且样式还丰富多彩让初一看到的薛氏双姝都羞不可抑。 但后来才发现不仅仅是发明者——尤二姨娘和因为要经常跟随丈夫外出的尤三姨娘使用便是像长房的沈姐姐也一样在使用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宝钗和宝琴这才慢慢接受了这种变化只是最初穿在自己身上依然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十天半个月下来很快就忘记了有什么不合适了。 正因为如此宝钗宝琴二女也是对丈夫兴趣越来越大每一次丈夫回到家中她们都会期盼着和丈夫选择一些话题谈论而丈夫的博闻强记和许多别出心裁的想法观点也总司让她们如痴如醉然后还回味无穷。 所以当丈夫谈及心烦一事时宝钗和宝琴才会如此惊讶和好奇也如此重视。 “嗯是有些关系。”冯紫英略一沉吟如果今日所谈年后落实自己只怕在永平府就呆不了几天了还有没有必要让宝钗宝琴姐妹俩跟着自己去呢?但转念一想去恐怕还是要去的起码也要把样子做像给人一个完全不知晓的架势才行。 “哦?”宝钗看了丈夫一样感觉丈夫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提便没有再问下去倒是宝琴目光灵动抿嘴接上话:“倒是把妾身和姐姐吓了一大跳这春假期间相公出去这么久回来还直接进了书房姐姐还以为是不是什么没做好才让相公不进姐姐房里了呢。” 宝琴半真半假的话语逗得宝钗脸红但不得不佩服宝琴是个小机灵鬼找着的话头挺合适。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实践出真知 宝琴的话语让冯紫英哑然失笑这丫头的意图太明显了但是却选得很好活泼通透而且她是媵又是为宝钗问话合情合理。 摇了摇头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朝中局面不太好开年之后可能会涉及到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包括朝中六部都察院堂上官们可能都会迎来剧变今日我正巧听到了一些可能性吧也在考虑可能与我在永平府的下一步公务有哪些关系瓜葛。” 二女稍稍舒了一口气若只是这些情况倒也无关紧要。 二女都已经在准备开年就要跟随丈夫去永平府虽然还有些舍不得京师城方便安逸的生活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且这一去永平府不说独占爱宠但是作为沈宜修无法去永平府只有两个妾室随侍那么二房这边自然也就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对于二女想要早日怀孕生子替冯家延续香火无疑这是最好的机会。 “相公其实不必太过忧心您现在还年轻许多事情也需要一步一步来做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而给自己压力太大纵观这大周立国百年像相公这般二十岁就出任正五品大员的您都是第一个了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过于急于求成反而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宝琴的这番话让冯紫英倒是颇为欣赏这丫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识不浅这一番话听起来像鸡汤但也算是由衷之言宽解自己。 “嗯我心里有数只不过现在时局不好内忧外患让我有时候也下意识的发急想要尽快尽早多做些事情免不了就有些有些急躁心情了。”冯紫英吁了一口气“倒是妹妹这番话如暮鼓晨钟让我心里敞亮许多了。” “相公过誉了而且妾身也知道这番话也不过是宽解相公罢了相公心里其实早就有定计了。”宝琴嫣然一笑“但是听得相公这么说妾身还是很欢喜。” 宝钗的娴静优雅和宝琴的活泼俏皮形成了鲜明对比而相貌上宝钗的丰腴贵气宝琴的婀娜秀丽也是一样各有千秋这对并蒂莲姊妹花却能双双归于自己有时候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此情此景再要细说那些烦心事儿就未免太无趣了冯紫英长身而起:“走罢春宵一刻值千金寒夜更伴情意眠……” 在二女羞涩娇嗔的目光里冯紫英丢开内心的困扰牵着二女的手疾步而出。 …… 一直到几番欢好之后看着身旁的宝钗沉沉睡去冯紫英这才随手抽了一个靠枕靠在背后认真思考起来。 他不能不及早考虑。 吴道南的情况他有所了解毕竟在京师城中这几年京畿之地情况不佳城里边还要好一些毕竟还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城内但还城外诸县的情况很不好这一点冯紫英甚至在刘姥姥那里都听见了一些说辞这一家就属于城外京郊。 吴道南是一个典型的清客型士人容貌俊美风度翩翩口才亦佳脾气也不错怎么看都是一个典型士人唯独有一点不行那就是不喜俗务或者说喜务虚不务实缺乏做事的能力见到事情就头大就发憷所以才把所有实际事务都推给了府丞、治中和推官以及通判。 可不巧的是府丞空缺治中梅之烨却又是一个古板方正之人要说一点做事能力都没有也有些夸大了但是这梅之烨性格本身就有些问题僵化拘泥而且和同僚关系处理得也不好协调能力更差只能处理一些常规事务稍微复杂或者有挑战性的事务就够呛了。 可顺天府乃是天下中枢需要应对处理的事务何其繁杂梅之烨上边有没有府丞支持指点显然就难以胜任了而几名推官的情况冯紫英暂时还不清楚但是冯紫英相信肯定是有些问题的若是推官得力亦能替上官分担不少压力而推官不力或者别有用心那问题就复杂了。 顺天府不比永平府如几位大佬所言这是一个挑战更是一个磨砺如果能够在顺天府丞上熬炼几年基本上天下任何一处都去得了可以说一个顺天府丞甚至不比一省的布政使逊色多少。 只不过冯紫英的确有些放不下永平府好不容易做起来的事业眼见得已经有了气象这骤然抽手难免会带来有些延滞和混乱。 魏广微为人行事如何他不太了解但应该不至于太差倒是练国事这边冯紫英无论如何都要将其争取到永平府去这既是一道保险同时对练国事的一个锻炼磨砺看看练国事是不是自己未来的志同道合者还是仅仅是停留于口头上的嘴炮王者。 其实若论还有没有其他适合的也还有比如杨嗣昌和黄尊素。 这二人现在都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但杨嗣昌不太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安排而自己也不肯将这个机会给他有这样的机会凭什么不给自己人? 黄尊素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江南士人自己如何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诸位大佬也绝对不会答应。 就在冯紫英和宝钗颠鸾倒凤之时齐永泰却是彻夜未眠。 书房里的鱼烛几乎烧尽他却把冯紫英一年前给他的两份建议反复读了几遍。 一份建议是希望内阁能考虑将进士观政期进行每年调整并在观政结束之后更多的安排到一些复杂府州去担任佐贰官的建议。 冯紫英在建议中详细介绍了作为观政进士的基本状态认为这些进士已经具备了基本的经义、时政和法例素养那么在三年中不应当局限于某一部而应当以熟悉了解六部各部运作情况为主那么一年时间基本上可以让一个勤于学习的进士掌握某一部的大概运行规则三年时间足以让他们大体了解整个朝廷运行模式。 至于说为什么建议到复杂府州担任佐贰官更是考虑到进士们虽然经历三年锻炼但是他们毕竟是观摩为主眼高手低而去那些情况较为复杂的府州可以让他们最直观最近距离接触到各类事务的处置办法策略而作为佐贰官上边还有主官的指导和监督不虞弄出太大乱子来而有两三年的打磨足以让他们迅速成长起来。 冯紫英特别在建议中提到越是艰险复杂的府州越是应当派遣优秀的进士前往当然朝廷特别是吏部应当尤其关注这个群体他们在这些艰险复杂的地方做出的成绩就应该更予以嘉赏在选拔任用上优先考虑。 应该说这一份建议还是相当中肯和切实可行的对未来整个进士制度都是一个巨大调整但是齐永泰也很清楚自己作为一个阁老并非首辅要提出这样一个建议无疑会被进士群体所不理解甚至仇视。 现下的进士们有哪个愿意主动去艰险复杂的地方锻炼除非是有大毅力大决心者像冯紫英这种主动请缨去永平府的也只有他一个罢了。 哪怕是在北地士人中推行这一点肯定都会引来很多不理解和责怨人家都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子弟士人留京努力你却要去推动优秀者去府州而且还是去最复杂艰险的府州用意何在? 至于说冯紫英提出来的那些理由听起来都是理直气壮但是落到自己身上只怕就没有那么令人愉快了。 所以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要做通这个进士群体本身的思想工作和朝廷优待制度保障这两点上但现在哪一点都有困难都很难为人接受。 齐永泰琢磨能够小范围小规模的做通一些人工作然后以自己能力所及给一些照顾为北地培养一些干才能臣也就是现下能做的了。 倒是第二份建议齐永泰初看时不以为然丢到了一边儿现在看来却觉得颇有新意甚至很有价值因为冯紫英在永平府的实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简而言之就是奖励农工商。 奖励农就是鼓励新拓疆土鼓励迁民开辟荒地增加田土和粮油棉麻产量鼓励种植新式农作物举了拓土垦殖东番的例子认为可以极大的缓解内陆人多地少的难题提出了南下北上东进的战略。 奖励工就是鼓励民间大力发展开矿、工坊这些产业列出了和民生息息相关的几大产业如采煤、金银铜铁矿冶铁炼钢、制铁、陶瓷、丝绸、棉纺、制茶、药材种植和加工新办工坊可以考虑免税三年并支持钱庄银庄对这些产业提供支持同时朝廷应当加大对水利和道路的建设力度消减流民…… 奖励商则是鼓励内外贸易加大流通鼓励开辟陆海新的商路予以军功相酬…… 这些建议初看齐永泰都觉得要么是没有什么新意要么就缺乏可操作性或者就是哗众取宠之举但现在看看永平府的动静就知道冯紫英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是把永平府做成了一个试验田。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叙功论绩的诱惑 抚卷沉思良久齐永泰觉得自己这个弟子还真的是一个妖孽。 你说才思敏捷也就罢了这执行能力也设计如此出彩寻常在下边历练十年的干员未必比得上他的这份游刃有余把一干商人、士绅都在手里调弄得团团转而且一个个都还甘之如饴赶着送着要巴结他。 单单是那修建迁安、卢龙到抚宁、榆关的道路花费就不小但这些商人却无一有异议真的做到了令行禁止让人咋舌不已。 冯紫英的坚持还是有些道理的这样大一摊功绩若是被外人挣了去那对北地士人无疑是一个损失。 魏广微出任知府没有什么问题只要讲明原委他肯定乐意倒是练国事这边本身练国事已经是从五品员外郎了而且还在吏部这等要害位置的确有些可惜但考虑到在永平府历练做事两三年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齐永泰又觉得还是值得的。 思前想后齐永泰觉得冯紫英的提议还是可行的唯一障碍可能就是练国事本人态度但看冯紫英胸有成竹的架势估计这家伙能够说服练国事才是。 实际上齐永泰纯粹就是想多了第二日冯紫英便将练国事约到了府上谈了大佬们的想法和自己的建议练国事没有任何犹豫便应承了下来尤其是在看到了冯紫英一系列规划和意图想法之后练国事更是兴奋莫名。 在吏部历练在外边看来似乎位高权重而且声名显赫未来从吏部走出来也的确会有非常好的前程但是对于一心想要做点儿实事的练国事来说这却让他倍感空虚无聊各种繁杂事务能把人磨得没有半点脾气欲望与冯紫英在永平府大刀阔斧的做事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现在有机会能够接替冯紫英在已经打好了基础的这块土地上大干一番练国事恨不能立即就接手冯紫英手中活计直接进入角色。 “行了君豫你也别觉得这事儿干得轻松畅快那些商人和士绅们都没有那么简单利字当头他们干什么都行但是一谈及利各家也不会相让你在其中如何扮演好仲裁者的角色也得要好好琢磨琢磨我这里有些相关的一些文档资料你拿回去好好先看一看熟悉熟悉我估计开年之后形势很快就会明朗到时候你也就没有多少时间来做准备了。” 练国事狠狠点了点头:“我明白既然要下去做事自然就得要舍得苦累……” “另外我也提醒你一下在吏部做事儿你名义上是官但实际上还是做的是吏的事儿无外乎事情有轻重而已但是你到了下边你就是实打实的官了我建议你可能要物色一二幕僚了去了永平府他们的帮你熟悉情况打点下属结交士绅商贾否则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面对冯紫英郑重其事的建议练国事一愣之后才回过味来下边做官和在部里边做官是两个概念要学会放权放手和抓住主要如何把各方资源调动起来合理运用非常关键。 “紫英看来你这一年颇有所得啊。”练国事有些感慨。 “都有这样一个过程从陌生到熟悉从束手无策无从下手到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你完全没有问题我都能行你不行?”冯紫英鼓励道:“显伯兄如果出任知府你和他也很熟悉但是他未必有太多精力放在这上边所以具体事务还得你来届时我也会和山陕商会和已经联络我的一些本土士绅交代另外还有一些本土资源也会交给你……” 练国事也默默记下。 “另外若是你们练家若是有意此行的不妨也介绍一二进来……” 练国事吃了一惊讶然看着冯紫英:“紫英?!”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么大的营生你真以为山陕商会和佛山庄记以及本土士绅如此放心交给你来主导若是没有利益牵扯他们怎么可能放心?我不是要你本人在其中要干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更像是一种质押吧。”冯紫英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愿意这样但是你想要尽快打开局面赢得他们的认同和支持只能如此利益趋同才能最大限度聚合力量这个道理不用我说……” 练国事走了冯紫英看得出来对方脚步比来时沉重但是他却无法帮助对方。 这种心结应该练国事自己去打开而作为永城士绅望族出身的他也不过是一时有些感触而难以接受很快他就能明悟过来想清楚其中原委利弊。 有时候冯紫英自己也在反思自己似乎自己也一样无法摆脱时代的束缚你不踏进去就难以利用他们的利用而作为一个凡人痴心妄想觉得可以以一己之力来改变整个体系、制度和时代那太不靠谱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一定程度的“同流合污”而这种“同流合污”甚至在这个时代连潜规则都不算就是明规则顶多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连都察院和龙禁尉都不会对这等情况过于关注。 以大周俸禄体系来计算一个地方官员要维系自身足够体面的生计和承担起幕僚们的花费单单靠俸禄那真的是不可想象的这也是为什么贫寒人家往往出一个举人进士或者仕途光耀者会被广为传颂而真正忽略了进士举人和官员群体中绝大多数都还是家庭富裕者。 ******* 眼见得春假就快要结束了冯紫英也在准备着重返永平府。 虽然知道自己恐怕这次重返永平府也只能在永平府呆上一二个月便可能要回来但是该做的事情还得要继续做起走。 这段时间京中各派大佬们都在紧锣密鼓的聚会商议很显然大家都要为春假结束之后的人事大调整做着最后的努力。 虽然七部尚书和都察院主官已经明确但是规模更大或者说变数更大争夺更激烈的七部侍郎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佥都御史许多重要直省、府的官员也面临着大计之后的调整可以说这应当是自永隆帝登基以来以叶向高、方从哲、齐永泰、李廷机、李三才五位阁臣组阁之后形成执政核心群体成形之后的最大规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人事布局。 这个时机真的说不上好。 西南战事正陷入胶着状态甚至还隐隐有蔓延之势北地、江南士人因为江北镇和江防水师的组建而导致的争吵还在继续户部巨大的缺口让一干阁老们捉襟见肘京营重建和武勋群体的大溃败带来的冲击影响在京中还在隐然发酵…… 这些都还是明面上的潜在水下的各种暗波伏流更是难以看清但所有人包括永隆帝都清楚这种局面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否则各种问题会越来越多局面也会越来越糟糕。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才谋其政这个道理对任何人都适用你只有给了这些人权位才能明确他们的职责也才能让他们为之去努力做事所以也才有永隆九年这一轮的人事大调整。 当然这一轮人事调整不可能一步到位首先要把关键岗位确定下来再来说其次的副手官员再次才是更低层面的官员但能够跻身于吏部这一轮人事调整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绝对是众目所向的。 和练国事谈了之后冯紫英又把郑崇俭、范景文、贺逢圣、方有度、吴甡等人找来一叙。 当然和他们几位就不能像与练国事那样开诚布公了毕竟自己到顺天府和练国事接替自己基本上是铁板钉钉的大概率事件自己和练国事之间在很多问题上的认知也较为趋同所以才能那样推心置腹。 像郑崇俭他们几人虽然关系也比较密切但除了方有度外还没有达到与练国事那样的程度而方有度则在见识上还要逊色练国事一筹只不过在私谊上更为紧密。 冯紫英在和他们谈话中更多的是谈及了自己在永平府的所作所为和巨大的机会也提到了自己在永平府这一年中的种种举措可能会被吏部与都察院叙功论绩这都让几人艳羡无比。 郑崇俭是最有感触的。 宁夏叛乱冯紫英单枪匹马独闯草原去和土默特首领卜石兔谈判后来又在甘州力排众议拒敌于城外就凭着这两桩功劳一下子就让冯紫英脱颖而出再加上提出了开海之略使得冯紫英一介二甲进士直接进入翰林院成为修撰甚至压了作为一甲进士中榜眼探花的杨嗣昌、黄尊素一头。 要知道提出开海之略并不算功劳只是让皇上和朝廷重臣们见识到了冯紫英远见卓识认可了他真正叙功让冯紫英进翰林院当修撰的还是其在平叛时的两桩功劳这才是实打实的。 现在冯紫英这一年里又在永平府搅起了滔天巨浪一连串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听得冯紫英提及吏部又要叙功论绩如何不让人他们心痒难熬。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建议 “紫英你说的这般的确让人心动只是未必各地都能有永平府这样的情形啊。”郑崇俭不无感慨不过他还是很客观地分析着冯紫英的介绍。 “像你说的榆关港正巧处于辽西走廊补给终端而且又和东蒙古地区极为靠近以令尊有意拉拢海西女真与内喀尔喀人来抗衡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方略正好就成就了榆关港而永平府的丰富铁矿也不是其他府州具备的换一个地方岂能有如此条件?” 范景文却不同意贺逢圣的观点:“大章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情形因地制宜而已永平府多矿又有榆关港位置也好所以紫英就选择了走开矿建坊和发展商贸的路径如果换一个地方必定有其他优劣治安不好那就强力整治铁腕肃清;教化不兴那就建学修院鼓励教育;赋税不振那便和劣绅斗智斗勇……总归是找得到路子的。” 郑崇俭苦笑这个范景文说起话来倒是有条有理但是却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复制冯紫英在永平府的模式的否则真以为那么多去府州的各科进士也没见几个能有显耀的政绩? 永平府这一年能取得如此成绩天时地利人和都是集齐了当然郑崇俭也承认冯紫英超群的能力在其中也起到了主要作用但是若无永平府的具体环境条件紫英也不能拿到这么漂亮的政绩。 冯紫英当然也清楚范景文的想法有些理想化但是他现在就是需要激起这帮人愿意下府州去打磨锻炼一番的意愿至于说在下边去经历种种磨难碰得鼻青脸肿那才是一个士人官员成长的必经过程不经历这些他们也无法成长起来。 这帮同学应该是最和他观念相近感情做好的助力了如果能够通过持之以恒的灌输和转化让他们接受自己的许多观点理念并在实践中加以运用那一个带一个必定可以取得远胜于自己单打独斗带来的效果同时还能在大周朝廷体制内聚集起一帮志同道合的同志。 “大章和克繇(范景文)所言都有一定道理永平府的情况的确较为特殊加之又赶上了蒙古人入侵的这种时机我也算是赶巧了吧。”冯紫英笑了笑“克繇所言因地制宜也是十分中肯若是咱们到江南州府是不是该鼓励农桑支持工商到湖广府县那自然就是要兴修水利拖垦荒地到了山陕自然就要整肃治安储粮赈济总而言之不一而终如何选择需要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来做出判断但是我以为无论如何这种锻炼磨砺都是极其重要的不必过分执着于民心政绩哪怕我们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取得效果但只要持之以恒定然能见到成效……” 冯紫英委婉提醒让先前一干唏嘘感慨的诸人都有些脸红。 之前大家都是在艳羡冯紫英取得的成绩却忽略了冯紫英在其中所做的事情甚至忽略了做事的初心所以冯紫英才提醒大家莫要忘了士人为官的本心初衷若是大家这般在尊长面前说话只怕又要被好生批评训斥一番了。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建议我们都主动申请去府州?”方有度直接问及最核心的问题。 “嗯这倒不一定若是大家觉得在现有的职位上做得很顺手顺心觉得很有长进和前途到不必立即就要去下边儿但是若是觉得萧规曹随按部就班无甚意义那么就可以考虑下边去试一试另外也需要考虑自身情况包括家人……”冯紫英顿了一顿“但我个人还是强烈建议大家有机会最好能趁着年轻下去到府州磨砺几年其其历练收获绝对远超在部院里消磨。” 冯紫英说得很很郑重其他几个人也都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不是简单的小事涉及到各自一辈子的前途虽然现在他们很艳羡冯紫英的表现但是一来这也只是一种预期他们并不知道冯紫英可能会再升两级出任顺天府的府丞;二来他们也也要自我掂量自己到那个位置上能不能像冯紫英一样做得那么好;三来有没有那么合适的机会能供自己去一展所长。 这些都是需要慎重考虑的岂能凭着冯紫英一席话就头脑发热冲动起来? 但是不得不说冯紫英用自己例证来证明了很多事情可以做到尤其是在府州这个层面或许有更多的机会供自己发挥英雄年少正当其时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搏一把难免日后不会遗憾终生。 这种心动会一直萦绕在他们心中会逐渐发酵酝酿直到被某个事件刺激或者某个时候突然爆发。 一干人告辞离开了冯紫英在书房中默坐。 看来这帮同学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关乎自身未来前途命运是需要仔细斟酌。 但他也感觉得出来几个人都有些意动毕竟自己现在已经和他们拉开了距离他们若是不迎头赶上日后只会被越来越远。 现在大家还能在一起畅谈抒怀但日后若是他们还是六七品官上徘徊而自己却已经迈入三四品大员重臣序列只怕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直抒胸臆畅谈无忌了。 作为士人自然都是有上进心的这也是士人们最看重的名声威望乃是士人存身的依靠而出仕之后就更是要依靠在仕途上的前进来证明自己。 正琢磨间却听宝祥来报郑崇俭和方有度去而复返。 郑崇俭和方有度在门上遇到二人都是露出会心微笑。 相较于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几人郑崇俭和方有度与冯紫英的关系又要胜于三人。 郑崇俭是与冯紫英有共赴宁夏平叛的特殊经历而方有度除了在书院的渊源外现在更勉强可以算是姻亲他妹妹许给了冯紫英小舅子薛蝌。 “方叔你也还有话要问紫英?”郑崇俭也不在意他知道方有度和冯紫英现在算是亲戚。 “嗯总要讨个准信儿问个明白有些话先前问太深未免会让紫英为难觉得是在逼迫咱们似的。”方有度也同样知道郑崇俭与冯紫英关系很密切。 “那就一起吧。” 二人进屋就不再客套直接问及冯紫英的看法意见。 “大章方叔只有你二人我也不赘言年后朝中人事必定大动京察大计均会在年后迎来一个结果这恐怕会是当今皇上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调整除了朝中诸位尚书侍郎要有变化外各省直府州亦会有许多变动以我之见你二人与其在部院里消磨不如寻机下去当下机会甚多无论北边北直、山东、陕西亦或是湖广、江南只要找到适合路径都能有所成就……” 郑崇俭也不绕圈子径直问道:“那以紫英你的看法设若我欲下府州你觉得我当去哪里?” 郑崇俭好军务这几年都在兵部浸淫冯紫英略作思索“湖广或者四川。” “因为西南战事?”郑崇俭皱起眉头“难道紫英认为这场战事还能持续很久?非熊已经去了湖广似乎……” “我以为一两年都未必能消停这恰恰是机会只要非熊他是去参赞军务你不一样去了或许担任一府通判支应前方战事便能发挥所长。”冯紫英摇头。 郑崇俭沉吟不语。 他喜欢军务但是下地方如冯紫英所言可能就是担任一府通判可通判一般执掌粮运、屯田、水利这些事务如果说要和军务扯上瓜葛那就是粮运后勤的支应了。 这个事务虽然听起来不过是后勤保障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战事中后勤保障至关重要做好了这方面的事务必定可以获得功劳。 想明白了这一点郑崇俭便暗自有了决定:“紫英我明白了。” “嗯你明白就好。”冯紫英又看了一眼方有度:“至于方叔这边你在刑部也有些时日想必也明白刑部要想获功不易便是下地方寻常治安不靖你便是肃清也不过是应尽职责除非涉及谋反……” 方有度当然明白这一点立即心领神会“谋反?紫英可是说白莲教?” “倒不一定只是白莲教凡涉及这等秘密会社几乎都牵扯地方士绅豪强在背后查处不易而且牵扯甚广所以才会是刑部和龙禁尉尽皆有责所以若是能在这方面有所斩获想必……” 方有度摩挲下颌“白莲教在北直、山东、山西乃至南直广布但尤以北直为甚紫英之意是我若是下府州就当选北直?” “唔北直乃至京畿要地据我所知顺天、永平、河间、广平、真定、保定白莲教蔓延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你可选其一。”冯紫英给出建议。 方有度欣然认可。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小反击 可以说在这春假的后几日里整个京师城的都处于一种奇异的躁动状态下在京中士人官员都已经意识到开年可能朝中就要面临一轮人事大动的情况下只要有机会的都无不抓紧机会钻营一番力求在年后的京察、大计之后获得一个更好的机会。 冯紫英也还被乔应甲叫去过一回不过乔应甲那里就不是大佬云集的正式场合而是私下里两人的商谈。 乔应甲询问的就是冯紫英给齐永泰关于选拔观政进士到地方府州担任佐贰官历练的建议以及鼓励农工商和开拓垦殖的建议。 对后者乔应甲感兴趣的是工矿业发展对流民的吸纳作用对前者乔应甲尤为感兴趣冯紫英也详细想起介绍了目的和意义。 冯紫英知道乔应甲很关注这几科的山西士人像和自己一科的郑崇俭以及永隆八年这一科的陈奇瑜和孙传庭都称得上是有大才作为山西士人领袖他当然也希望郑崇俭、陈奇瑜和孙传庭都能有所造化而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的确很让人动心如果这山西三杰中三五年后能有现在冯紫英的水准也不枉他乔应甲一番苦心。 从乔应甲那里冯紫英也能大概了解到一些情况像孙居相可能会从刑部右侍郎转任吏部右侍郎比如自己的岳父沈珫可能出出任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又比如青檀书院掌院山长周永春则是传言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而杨鹤则升任左佥都御史。 “这么说爹爹要去山西?”沈宜修眉头一蹙“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几年妾身还希望爹爹能回京师城歇息一下呢。” “岳丈大人正值壮年而且在东昌府政绩官声都可圈可点所以才会有此升任左参议算是一个不错的实缺官在一省这种掌管政务仅次于左右布政使既不用承担太大压力也能放手做一些事情我相信岳丈应该满足这样一个安排而且山西距离京师也不算太远先前为夫还担心会不会把岳丈大人安排到湖广去任职呢。” 冯紫英把脚放在热水盆里安逸的泡着脚金钏儿小心的替他按摩着足心力道不轻不重让他十分舒服。 “夫君是担心湖广那边会因为西南战事影响?”沈宜修也很敏感立即觉察到了这一点。 “嗯西南战事何去何从为夫现在心里都没数要说复杂吧似乎战事也没有那么激烈杨应龙和奢崇明已经勾结起来但是为何战事却还局限于一隅未曾蔓延这很蹊跷。”冯紫英眉头深锁:“固原军水土不服磕磕绊绊王子腾的登莱军倒是表现不俗一路势如破竹但是却后勤始终受制于人每每得手之后又只能收缩回去孙承宗在叙州那边却陷入了苦战这个局面我是看不懂了。” “终归是些癣疥之疾怕是难以成气候吧?”沈宜修到没有觉得那边一些土司军能成什么大事儿觉得丈夫有些大惊小怪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妻子不是不通世务的俗女子长期跟随在其父身边不仅仅是精于诗画对时政也有自己的看法所以还是很耐心地解释道:“宛君你有所不知西南多土司而且地理、气候都尤其适合山民盘踞朝廷不是拿不下打不赢而是付出代价太大消耗时间太长而且一旦把四周局面打烂朝廷要想恢复这些地方的元气不知道又要付出多大不管的话四川、湖广都是朝廷粮仓所以对朝廷来说是宁肯羁縻也不愿意轻易动刀兵啊。” “但有些事情是你越怕越会来无可逃避啊。”沈宜修也不无感慨“总感觉朝廷现在哪方面都是缩手缩脚难以放手一搏做事情也好打仗也好都是顾此失彼捉襟见肘一般朝中诸公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一个更好的韬略?” 冯紫英摇摇头苦笑了起来这不是哪一个人能解决得了的问题积弊多年沉疴难起岂能一蹴而就? 更为关键的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内部的隐患才是束缚了从皇帝到各方的手脚让各方在做事情上都要先留一手对任何人都难以推心置腹这种情形下几乎就是自己绑着一只手来和对手过招或者做事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有多么好的结果? 见丈夫不愿再说沈宜修也就不再多问倒是问了问晴雯父母寻找的事情。 冯紫英倒也没有忘记说了现下难处。 易州那边应该是换了人或者说原来档案资料管理混乱没有找到原始依据所以这事儿就只能搁下来冯紫英也不可能跨州过县去深查否则就要被人视为是不是故意来找茬挑毛病有什么其他企图了这可是马上就要面临京察、大计了哪个官员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君庸现在在礼部观政他现在觉得有些无所事事相公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沈宜修挨着丈夫坐下蜷起双腿冯紫英此时也已经被金钏儿把脚擦拭干净伸腿上了炕榻这会子时辰还早离上床休息还要一会儿两口子就这样歪在外间炕榻上休息说会子闲话。 “我倒是希望君庸能跟着我来做点儿实事也算是一个锻炼不过他是进士现在观政除了六部和都察院以及五军都督府去哪里好像都不合适但我也给齐师建议过进士观政最好一年一换不要老局限于一个部院里齐师也基本上同意但还得要内阁通过才能施行现在还不好说。” 冯紫英也越发觉得这进士观政三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制度但是却不宜局限于部院和五军都督府若是能到府县尤其是县州一级去观摩了解一下最基层为官的实际操作方式那对他们的成长绝对会是一大长进。 待到金钏儿和云裳都退了出去外间只剩下夫妻二人沈宜修才启口道:“相公你马上就要去永平府了妾身又没法过去宝钗和宝琴二位妹妹是要跟着过去的二尤似乎有些担心和宝钗宝琴姊妹相处也有下人说说宝琴妹妹有些不太好说话……” “哦?!”冯紫英略感吃惊他没想到宝琴才嫁进冯家没几天就已经有传言出来了这不能不让他警惕。 二尤应该不说起码不会明说但是宝琴进了冯府之后的确有些活跃难免会招来一些看法长房那边自己原来的身边人还有冯府老人恐怕都在盯着这个过分活跃的女子而且她的身份也很尴尬而独特媵几乎与嫡妻和妾之间这在很多人家庭中几乎都不可能存在这就很容易招来闲话。 沈宜修目光平静地看着丈夫她知道丈夫很喜欢宝琴的这种活跃性子另外薛宝琴自幼在外跟随其父奔波见识颇多而丈夫与其他男子不一样又是一个欣赏女子多才多艺的性子所以薛宝琴也有点儿投其所好的味道。 不过此女性子过于强势而尖锐也不知道薛宝钗在面对这个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上的妹妹时会如何着想?会不会觉得有喧宾夺主甚至鹊巢鸠占的感觉? 沈宜修本人到还不至于对薛宝琴有什么不满身份不对等而且面对压力最大的应该是宝钗而不是自己至于说二尤也不过是念及马上要和二薛一起去永平府担心面对宝琴的咄咄逼人而自己又不在永平府她们俩又都算是老实性子没有人做后盾而吃亏罢了。 晴雯这丫头对宝琴印象不好也经常谈及宝琴的种种表现免不了也会夹杂一些情绪进去这一点沈宜修心里还是明白的。 “相公不至于觉得妾身会对宝琴有什么偏见吧?妾身其实也不想说这些但是我觉得宝钗妹妹执掌二房应该是很合适的她性子温婉大方和妾身也交流过两回妾身觉得长房二房就这样相处甚好若是因为宝琴妹妹的一些没注意言行而影响到府里包括太太那边的一些丫头下人们的观感给太太带来不好印象那就不合适了所以相公不妨提醒一下宝钗妹妹……” 沈宜修语气很平淡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另外就是晴雯的事儿妾身既然不能去永平府二尤又是一个不太管事的妾身想把云裳留在身边让晴雯跟着相公过去也便于帮着二尤管事那也就需要给晴雯一个交代相公也不是挺喜欢晴雯么不妨就在这二日里寻个时间把晴雯收房吧。” 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了晴雯收房的事情上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措手不及不是再说宝琴的事儿么?怎么就扯到了晴雯身上来了?冯紫英心念急转很快就明白过来。 说是对薛宝琴没什么但是沈宜修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悦这才会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开反击了而且还是顺理成章之举。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幽会 瞥了一眼沈宜修冯紫英心中有些好笑。 女人之间那点儿小心思还真的有些不好拿捏。 照理说沈宜修嫁进冯府也有一年多了而且从怀孕到生产晴雯作为她的贴身丫头在她不方便的时候侍寝有无数机会虽然说有着自己在永平府的缘故耽搁了但是自己回来的时间和机会也不少沈宜修要真有此意早就可以安排但每每都是口头上提一提并未坚持。 可这一次听她口气倒显得有些正式了。 口里还说着让自己提醒宝钗但这会子却又要让自己把晴雯收房这显然是受到了一些刺激但至于么? 冯紫英很快就把这点儿事情想通透了。 女人无论是多么恬淡通透的但在面对这种压力或者挑衅时都会毫不犹豫的展露出自己的反击姿态獠牙也好猬刺也好该亮出来就得要亮出来或者这就是另类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不过冯紫英并没有接受沈宜修意思的想法在他看来自己反正在永平府已经呆不到多久时间了很快就要回京何必在这个时候显得那么急色? “宛君孩子才刚一个多月呢晴雯不是最合你心意跟着我去永平作甚?”冯紫英摇摇头:“宝琴这丫头还是年龄小了一些不及你和宝钗那么沉稳考虑事情有时候就没有那么周全我会和宝钗说一说估计她自己也能慢慢悟出来……” 但冯紫英低估了沈宜修的坚持:“相公云裳也挺好这丫头实诚做事踏实晴雯还是燥了一些再说了都是你原来喜欢的丫头云裳、香菱和金钏儿你都收了房为何厚此薄彼却独独不收晴雯?晴雯心里如何着想?” 冯紫英啼笑皆非:“宛君怎么就这会子如此急切要办这桩事儿了?” “相公啊您想想您要去永平府妾身没法陪着二房跟着你去但长房不能缺位二尤都是敦实性子侍候相公还行做事恐怕就差了一点儿晴雯跟着您去妾身也好放心总不能让外人在背后戳妾身脊梁骨说相公身边只看着宝琴替相公照顾管事长房却没人了。” 沈宜修的语气略微有些变化带着些许撒娇眉目如画的俏靥上多了几分小儿女气息樱唇微翘鼻翼精致双颊晕红渲染宛若一幅最美的彩妆仕女图。 冯紫英从沈宜修眉目间看出了她的决心有些犹豫。 很显然沈宜修是不愿意二薛此番去永平府独占鳌头了如她所说二尤侍候自己可以但是代表长房做一些事情可能就没那么得力但这不是主要的永平府那边能有多少事情做? 最主要的还是沈宜修感觉到宝琴的气势太过凌厉而长房这边却缺少能与之匹敌的人二尤太过老实便是晴雯性子燥辣火爆桀骜不驯气势上倒是够了但面对宝琴的排面恐怕也有些勉为其难了也不过是矮子中间充高个无奈之下的选择。 “非要就这几日里?”冯紫英皱起眉头。 这一次沈宜修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道:“就这几日便好也好让晴雯这丫头能歇息几日陪着相公去永平府。” 冯紫英踌躇了一下“宛君此番朝中大动虽然说主要是集中在七部院但是估计接下来大计就会涉及到地方上没准儿我也可能会有变化万一我若是奉调回京……” 沈宜修秀眉一扬“这不更好么?妾身倒是巴不得相公能早点儿回来不过这和晴雯收房没关系吧?本来就拖得够久了总不能宝钗宝琴两位妹妹身旁的丫头们都被相公收房了晴雯却还一无所获那真的就要说我这个当奶奶的太刻薄善妒心胸太小了。” “谁能说你这个?”冯紫英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沈家风范便是在江南亦是素有清名你可是嫡出长女而且这一年里你在府里下人们心中印象谁人不知?” 丈夫的奉承虽说有点儿刻意但是沈宜修还是很高兴“只要有相公的认可妾身就满意了至于外边儿的说法倒也不必太过于在意。” *********** 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来大观楼了。 依然是如此人声鼎沸因为这是春假期间这人气反而比寻常时候更好了几成看看这四周摩肩接踵的客人旅人和小贩就知道合适的位置加上积攒起来的名气给大观楼带来了多么好的生意。 冰糖葫芦、糖人儿、炊饼蒸饼、混沌汤圆、煎饼果子各色小贩吆喝着一长溜儿的延伸开来更有无数人扛着抱着孩童簇拥着随着人流四处嬉笑游走好一副盛世风华的百像图。 越是靠近大观楼就越是热闹在门外专门拓宽出一大片空地用栅栏围起来用于供客人们的健马、马车、小轿停放轿夫、马夫、车夫们都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说着闲话这些许多都是京师城里高门大户里的大多认识最起码也是面熟一来二去两三句话就能说到一块儿京师城里百姓的这种嘴皮子工夫最是能体现出来。 贾蔷和一名小厮老远就迎了出来。 对贾蔷冯紫英没太深的印象原来《红楼梦》书中贾家旁出子弟中一个贾芸冯紫英还有些印象还有一个贾蔷冯紫英只知道此人好像和宁国府那边关系熟络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不过贾蓉去了海通京师号大观楼这边薛蟠又是一个不管事的而柳湘莲随着名声越来越大精力也没有多少放在戏园子的管理上加上有贾蓉的竭力推荐才让贾蔷跟着柳湘莲学着做事儿一来二去渐渐的也就能上手了。 “贾蔷见过冯大爷。”贾蔷见到冯紫英一揖到底态度极是恭敬心中也还有些惴惴。 他以前虽然也见过冯紫英但是要么就是远远看一眼要么就是迎面而过几乎没有能正式说过话。 现在冯大爷越发威势他现在好不容易谋到了这个大观园的管事虽然贾蓉口口声声说已经替他说妥了但没听到冯紫英亲口允了的一句实在话他心里始终不踏实。 “蔷哥儿文龙不在?”冯紫英点点头“不必如此客气先前我们虽然见得少了不过蓉哥儿可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勤勉能干柳二哥也说起过你这大观楼现在越发生意兴隆他也忙不过来日后你恐怕会更忙碌呢。” “薛大爷今日有事没来往日倒是早早就来了。”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贾蔷喜不自胜连连拱手“托大爷的福和蓉大哥、芸大哥的提携还有二爷的扶持贾蔷不过是在这里帮衬一把当不起大爷的谬赞。” “好了日后接触多了你便知道我的性子了。”冯紫英摆摆手“我今日正好有暇来看看倪二可来了?” “倪二哥早就在那边候着大爷了。”贾蔷点头一边伸手延请“可巧不巧今儿个琏二奶奶也来看戏了……” 贾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神色变化。 他是知晓冯紫英和贾琏关系不一般的现在贾琏去了扬州听说在那边已经纳妾生子甚至要另娶而这位琏二奶奶实际上已经是前琏二奶奶了却一直没有搬离荣国府。 只不过好歹还是王家人和荣国府二太太也还是姑侄关系所以也无人敢多问不过这气势似乎已经堕了不少这位爷和琏二奶奶也不知道有无交情所以他才会提这么一句。 若是没有交情甚至不愿意见面那自然就安排相隔远一些若是这位爷还记挂以前和琏二爷的情分倒可以安排在紧邻一块儿。 “哦?二嫂子也来了?”冯紫英假作讶然迟疑一下之后才缓缓道:“二嫂子在楼上?” “是已经进去了平儿姑娘也陪着。”见冯紫英的脸色贾蔷心中便大定。 看样子琏二奶奶和冯大爷关系并没有因为贾琏与琏二嫂子的和离生分难怪传言说琏二嫂子谋得一笔大生意便是那京中武勋被蒙古人俘获之后的赎人之事也是冯大爷从中帮忙连蓉大哥和贾瑞、倪二等人都参与其中这段时间忙得不亦乐乎听说获利颇丰看来不假。 今日没准儿就是冯大爷要和琏二嫂子商计一番。 “那我便替爷安排在琏二嫂子旁边琏二嫂子来时便说要寻个清静之地安心看戏所以在甲字十二号便替爷安排在甲字十一号。” “你安排便是。”冯紫英微微点头负手径直而行随即又停住脚“你怕是也听闻那京中武勋赎人之事我正好和琏二嫂子商计一番便莫要安排闲杂人来打扰了。” 贾蔷亦步亦趋连忙点头应承“那倪二爷这边……?” “你先让他来我和他说完再与琏二嫂子说道。”冯紫英容色淡然。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撞上 “爷就在隔壁和倪二爷谈话呢。”平儿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进来瞅了一眼仍然保持着笔直坐立姿态王熙凤抿嘴微笑“奶奶莫要着急……” “小蹄子我着什么急?怎么我还赶着去给他送银子不成?”王熙凤有些羞恼地瞪了平儿一眼但双颊的晕红还是暴露了她的一些心思。 “奶奶大爷早就说过他不会介入这些您这些银子他肯定不会要不是还说留给您傍身么?” 平儿还是很相信冯紫英的信誉说一不二而且自打大爷和奶奶有了这层关系多少也算是一段露水姻缘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爷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自然也会替奶奶考虑。 “平儿话是这么说但是你难道不知道这生意就是要讲求一个互利么?”王熙凤语气里却多了几分郑重其事“我明白你的意思敢情我和铿哥儿有了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就能仰仗着这个肆无忌惮或许一次两次可以甚至三次五次也会不计较再以后呢?只怕我在他心目中就会爱变成一个不知廉耻贪得无厌的女人了吧?我不是那种人也不想在他心中留下这种印象。” “可是……”平儿咬唇。 “平儿咱们以后可能就要自食其力了贾家无法依靠我又不能再回王家你信不信失去了这些我离开了贾家往日对你毕恭毕敬甚至一张帖子就能办妥事情的情形只怕转瞬就会烟消云散谁还会理你一个被和离的女人?”王熙凤看得很通透语气里也十分淡然“铿哥儿算是一个讲求情义的人但越是这样我便越是不能仗着这个肆无忌惮我希望我做的事情在他接受范围之内甚至乐于交给我来处理。” “在他接受范围之内乐于交给奶奶处理?”平儿还有些懵不太明白其中含义。 “平儿你不会觉得铿哥儿就此停步不前了吧?”王熙凤在这方面却是比平儿看得远得多“现在他都是正五品了才二十岁啊三五年后或许就是一府知府大员了他们这些人岂会没有一些需要人替他们处理的事情我说得这些事情是他不能出面但是他的家眷要避嫌但是又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帮忙接手的事情就像这一次的固然是我和贾赦主动找上门去但是我感觉铿哥儿一样也需要我们来替他处理这桩事儿若是我和贾赦不去我估计倪二和贾珍、贾蓉没准儿都会一样上手……” “可奶奶这些事情不过是偶尔遇上……”平儿还是不理解。 “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王熙凤目光多了几分坚韧“这些当官的明面上固然是冠冕堂皇但是越是到高位越是有许多他们不好出手的情形我看好铿哥儿的日后那么或许我们能在这里边找到属于我们的机会和位置。” “可是……”平儿心里有些忐忑起来这可和冯大爷的设想有些差异。 虽然相信冯大爷会给二奶奶一个妥善的安排但是却绝非奶奶所想的这种按照二奶奶的想法那就是要更深更多的牵扯到冯大爷日后的事务中去这合适么? 以前也就罢了但现在宝姑娘和宝二姑娘都嫁了过去未来林姑娘也还要嫁过去如果二奶奶还要这般难免就会引人生疑。 本身男女之间若是有了那层关系就免不了会恃宠而骄或者有所依仗而发生变化宝姑娘和宝二姑娘都是极其精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一旦被她们觉察出什么来那该如何是好?宝姑娘和奶奶可是嫡亲姑表姊妹啊。 平儿有心想要劝阻但是此时见二奶奶这般兴致高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行了你也别在那里纠结担心了这等事儿难道我还不明白其中奥妙道理?”王熙凤见平儿的模样哪里还能不明白忍不住酸了一句:“铿哥儿还没有把你收房呢怎么觉得你的心都全部拴在他身上去了?” 平儿又羞又气又急猛地跺脚:“奶奶您说些什么呢!” “哼说什么你还不明白?小蹄子思春了呗也是你也该有男人了这荣国府里边年龄大的丫头除了鸳鸯就没有了吧?”王熙凤撇了撇嘴“袭人比你还小吧我看也被宝玉给收房了也是该考虑了。” 被王熙凤有些粗野的话语给挤兑得只能捂住耳朵平儿脸也是燥得通红但心里也忍不住浮荡起来了。 …… “好了我知道了。” 冯紫英容色严肃身子微微靠在椅中而一旁的倪二却是斜坐着半个屁股在椅子边儿上陪着笑脸。 “那大爷的意思是……” “唔京中和一年里流民涌入不少吧你下边也多了不少人吧?”冯紫英思考了一番才缓缓问道。 “的确多了一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许多都是原来老兄弟介绍来的乡里乡亲若是一味不闻不问一来伤了老弟兄们的心二来却容易把这些人推到别的一方去再说了他们也多少能做一些事情所以……” 倪二小心解释道。 “行了我没问你这个既然人多了而且来自四面八法你多操些心思日后我若是需要你要能替我挑选出一二十精明能干心思灵动的角色出来你也莫要问做什么届时我自有安排。” 冯紫英也需要为日后自己真的要出任顺天府丞考虑吴道南若是不管事那担子就要压在自己肩上而对于京师城重中之重那就是社会治安其他都要放在后边儿去了。 若是有倪二来配合自己许多事情倒也要简单许多毕竟有他这个地头蛇在起码在京畿这一带的消息自己不会吃亏。 …… 待到倪二走了许久冯紫英这才悄悄出门。 这一顺都已经被空了出来本身就在最偏僻的所在瑞祥被安排在了端口那里算是替自己看门报警实际上贾蔷也是一个极为醒目的角色否则贾蓉和贾芸不可能都相中他早早就把这一溜儿给清空了找了几个护院在那里守着。 虽然有点儿小题大做欲盖弥彰的感觉但冯紫英却也不在意外人自然是不知晓什么的贾蔷也不过就以为自己要和倪二、王熙凤谈谈赎人营生倪二是从侧面小门出去的。 待到平儿悄悄蹩了出去冯紫英竖起耳朵听了听知道平儿就在外边儿楼道上心里暗笑却也放心没等还有些忸怩作态的王熙凤反应过来便一把勾住王熙凤的蜂腰揽了过来。 不得不说这大观楼比起以前还是变化不小起码这等最豪华的包房就已经改造得更为奢华隐秘了套间式的隔断窗口也不再是那种一览无余式的而在两端用了锦缎布帘遮住这样不虞被两边无意间发现什么。 一张休憩式的床榻两边各有两张官帽椅微微呈一个外八字拜访这显然是为城中达官贵人们的女眷所准备的一大家子出来五六个女眷也能容纳得下。 在冯紫英进来时窗口两边布帘便拉到了最大限度只留下了一个不到六尺宽的观看台口。 这床榻不高而且有些靠后被冯紫英这么狂野的一勾一抱唬得王熙凤忙不迭地挣扎虽说现在戏台上还没有人不虞被人觉察但是这脚下就是大堂人声鼎沸这一折腾起来不说羞煞人也这声音若是被人听了去那还得了? 莫不是这铿哥儿可就有这般恶癖好? 在冯紫英钻入自己披风中绣袄衣襟里时王熙凤还是有些抵触的虽说思念日久但这般一上来却是如此急色还是让她有些不悦。 但是当冯紫英另一只是却挑起自己粉颊然后吻了下来时王熙凤一切不满抵触都顿时烟消云散身子也顿时软了下来若非还保留着几分清明知晓这里断不能做那等羞人之事王熙凤真的就要瘫软在对方身下任君采撷了。 …… 一阵耳鬓厮磨手眼温存钗横鬓乱间那娇喘吁吁芳胸半露的模样真让冯紫英有些按捺不住好在王熙凤还是理智只能压低着声音小声道:“这里不行不如还是去上回那里……” 冯紫英此时早把看戏听戏丢在脑后尤其是王熙凤葱绿的抹胸露出一抹白腻荡人心魄微微点头:“也罢我让瑞祥先去打点待会儿我便坐你车过去……” 王熙凤娇媚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差点儿都要把冯紫英魂都给勾出来了身体的变化更是让王熙凤认不出吃吃娇笑正欲戏弄一把却听得那边传来瑞祥刻意提高的声调:“薛大爷您来了啊请稍等……” “紫英在吧?我听说他来了正说好久不见正好好生说说话咦你这狗才难道我和紫英兄弟见面还要你通传不成?”薛蟠粗犷的声音响起在楼道中。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薛文龙 这一刻紧张得张口结舌的瑞祥脚都软了半截。 这半边儿本来就是贾蔷打了招呼的一顺溜儿几间包房都没安排客人所以瑞祥也就斜靠在这墙板边儿上优哉游哉磕着瓜子儿甚至还琢磨着找个杌子来坐一会子反正没人来也不知道大爷要在里边折腾多久。 作为冯紫英的贴身小厮瑞祥和宝祥都算得上是冯紫英身边知晓隐秘最多的人了爷和这荣国府琏二奶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瑞祥和宝祥不想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他们好歹也在冯府呆了这么些年了平素里免不了也要和其他高门大户的下人们打交道尤其是爷去什么地方赴宴、聚会这些时候自然这些下人们就要凑在一块儿打堆都要一个赛一个比拼自己消息灵通舌头够大。 其间也少不了要相互攻讦诋毁东家长西家短都少不了要被揭破出来。 什么爬灰的偷小叔子的长子和继母通奸乱伦的哥哥和弟媳弟弟和嫂子之间这些破事儿那几那就更不用提了借腹生子勾搭上位大家族里边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切以延续香火维护家族稳定为核心啥人啥事儿没有? 所以啥外边觉得是骇人听闻不可思议的新鲜事儿对这些下人们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瑞祥和宝祥对自家大爷究竟和琏二奶奶有什么瓜葛牵扯他们都不在意。 在他们看来那琏二奶奶如此年轻风骚而自家大爷现在名满京师这一来二去尤其是那贾琏又不在京中有些牵扯不清的事儿也很正常更不用说现在贾琏还和离了那就更不算事儿了大爷瞧上这位琏二奶奶那也是瞧得起她。 上一次大爷在马巷胡同里半晌才出来瑞祥就已经明晓大概还有那一回爷夜宿荣国府可半宿都没回来究竟在哪里歇息的瑞祥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冯家的规矩简单而直白那就是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瑞祥和宝祥是冯紫英身边的人对这些规矩更是知之甚深。 今儿个大爷又来了大观楼把这小半块儿全部清了场只剩下爷和琏二奶奶先前还有一个倪二爷来叨扰了一阵但后来也悄然离开了可以说这半边好几间房都被人包了下来没有谁会这么不识趣来折腾。 谁曾想到会遇上薛蟠这个莽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而且瑞祥还不敢阻拦真要惹恼了这位呆霸王一阵乱打只怕又要出一条人命。 在门外帮着望风的平儿听见声响更是唬得脸都白了这要被薛蟠闯进来撞破这二奶奶日后还如何见人?这二奶奶和宝钗宝琴姐妹之间的这层亲戚关系只怕立马就要崩裂反目成仇了。 只是这等时候她便是再尴尬也得要出面拦一拦替里边两人争取点儿时间至于说薛蟠会不会起疑她也顾不得了。 “薛大爷您来了?”稳住心神平儿盈盈而出大大方方地给薛蟠做了一个万福“平儿有礼了。” 薛蟠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平儿一愣怔之后随即拱手回了一礼“平儿姑娘也在大姐姐也在?” 这贾府里边大姐姐照理说只有贾元春一个但是对薛家来说薛蟠薛宝钗的大姐姐就只有王熙凤一个他们都是姑表姐弟姐妹王熙凤要比薛蟠大上两三岁。 平儿笑意盈面“奶奶今日在这里看戏正巧冯大爷也来听戏加之先前又有事情所以就择日不撞日就着这时候在一起商议。” 若是换了旁人听得这么一说自然也就会停下脚步斟酌一番看是不是打扰了对方商议谈话可遇上了薛蟠这种愣头青他却想不到那么多了只觉得一个是自己妹夫一个是自己表姐都不是外人何须顾忌什么? “哦?大姐姐和紫英再商议事情我明白了前段时日我也听说了大姐姐和贾蓉贾瑞他们谋得一笔营生就是紫英牵线搭桥我还说紫英为何不让我也去掺一股正好问问日后还有这等好事定要告知我知道我便是不行也能多拉几个朋友一并参与嘛。” 薛蟠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径直就往里走。 见薛蟠如此莽平儿急得心急如焚。 这厮竟然如此不通世故自己把话说得这么明了但对方却半点不通透还这般蛮不讲理的要进去只是自己阻挡也不好没准儿对方就要翻脸说离间两家关系了再说这厮虽然粗莽但是背后却有两个极其聪慧机敏的妹妹一旦这情形被他带回去让宝钗宝琴知晓只怕立即就会起疑心了。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却听见那边角落里那间房里传来冯紫英爽朗的声音:“可是文龙来了?” 门嘎吱一响冯紫英已经踏出门来面色温润落落大方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急得差点儿就要哭出来的瑞祥和手上汗巾子险些揉碎的平儿终于舒了一口大气平儿更是汗透重衣脚下一软险些瘫软在地。 薛蟠果然大喜疾步上前紧紧揽住冯紫英肩头:“紫英兄弟果然在这里我听闻那门房上一个小子说你来了还不太相信贾蔷也没和我说啊我也琢磨你这马上就要和妹妹她们去永平府了怕是没有时间没想到你到还有闲心来听戏。” “呵呵文龙我也就这几日闲工夫了这要一去永平府怕是又要忙得脚不沾地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嘛总得要我放松一下吧……” 冯紫英突然觉得腰间汗巾子有些发松裤子险些落了下来吓了一大跳赶紧鼓气然后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住腰间:“哎哟这腰也有些不太舒服多坐一会儿就有些难受……” 薛蟠自作聪明地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紫英你也须得要注意一下身子莫要旦旦而伐来日方长虽说令堂和我母亲都希望妹妹她们能早点儿替你们冯家延续香火但这种事情却又要讲些机缘运气哪里能一蹴而就……” 听得薛蟠这一番话旁边平儿和瑞祥都是想笑而不敢哪有当舅子的这么说自己妹夫和妹妹的而且这妹妹还是嫡妻不是妾室怎么能用这般粗俗的语言恐怕也只有薛蟠这厮才能说出这些话来了。 冯紫英一样是啼笑皆非这厮简直是俗不可耐但冯紫英相信即便是当着宝钗宝琴这厮一样敢这样说话所以对他的话冯紫英也从没有过什么期待。 “好了好了文龙我这腰不舒服可和你说的那些事儿没关系……” “嗨紫英你就别解释了都是男人我还不知道?”薛蟠却来了劲儿“你现在都是两房妻室了这妾室也是一大堆还有我妹妹身边的莺儿嗯二妹妹身边那龄官模样生得格外俊和林妹妹也相像你还能……” 见这厮越说越不堪冯紫英人忍不住皱了皱眉“文龙!” 听得冯紫英语气不对了薛蟠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头:“瞧我这张嘴难怪母亲和妹妹都要我说话前多想想没来由的就得罪人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这薛蟠品性也不能说多坏只是有些事情没心没肺也不顾及别人感受。 看样子这莺儿和龄官只怕早就被这家伙给觊觎惦记上了现在宝钗宝琴嫁了自己没了机会所以才会这般恋恋不舍。 还好这厮还没有直截了当向自己索要莺儿和龄官莺儿也就罢了好歹是宝钗贴身丫鬟那龄官不过是一个小戏子跟着宝琴时间也不长若是这厮扭着自己要甚至把赠香菱的事儿拿出来说事儿自己还真不好说。 可这种赠妾送婢的习惯自己还真的做不出来更别说那龄官的确长得有些像黛玉虽说自己没那份心思但是想着像黛玉的小丫鬟被薛蟠这厮给收房冯紫英心里也都不爽没准儿这厮以前说不定就惦记过黛玉自知无望才退而求其次寻个替代品呢? 见冯紫英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薛蟠心里没来由的一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见到这位妹夫总有些说不出的小心和紧张了先前自己也是力图想要恢复到以往那种恣意放松的状态下看似都要成功了怎么对方脸色语气微微一变自己心里便猛然一跳顿时紧了起来一门心思都琢磨着对方话语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了。 “对了不是说你和大姐姐在商量事儿么?怎么没见着人?”薛蟠很果断地便岔开话题“我也许久没见着大姐姐了听说贾琏快要回来了?那大姐姐怎么办?他们贾家可要给大姐姐一个交代才是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让大姐姐走人吧?”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都有追求 “哟文龙姐姐听见你这番话心里也就踏实了不枉姐姐以前对你们兄妹一番照拂先前你们兄弟俩说了半天话半句不提我我还以为真的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呢。” 王熙凤姗姗而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如果自己观察就能发现一些异样。 她的眉目间还有几分红晕粉颈底部甚至还有一处淤红不过很好地被刻意提高的衣领遮掩住了而脚下似乎还有虚浮好在长裙遮掩住了这一切。 一出门便是一阵略显放浪的格格娇笑妩媚而夸张的姿态让众人的目光都只注意到了她的肢体语言和语言上并没有注意到其他异常。 “大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薛蟠一听反而来了精神一副气势如虹大包大揽的模样“好歹咱们也是至亲胳膊肘还能往外拐?” 冯紫英倒是很欣赏薛蟠这等帮亲不帮理的气势这厮其他没多少可取之处但是对家里人却是没的说尤其是对自家妹妹更是掏心掏肺单单是这一点就值得自己帮他一把。 “贾琏这厮不识好歹放着姐姐这样的大家闺秀不好好珍惜却去那扬州纳什么瘦马那等娼妓你要说在外边儿玩玩儿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娶回家?便是替他生了儿子那又如何?没地玷污了贾家的血脉日后难道还能上得了场面?” 见冯紫英面带微笑颔首显然是很赞同自己言语薛蟠越发气盛:“那贾琏若是回来我便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说不好我就得和他论论拳头大小!还有紫英贾琏去扬州海通银庄不也是全靠你的帮衬照拂若没有你的关照就他那样能坐得稳?” 见这厮越说越不像话冯紫英也只能摆摆手“好了文龙过了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都是亲戚便是没了缘分那也不必就要作仇人再说琏二哥和凤姐儿不还有巧姐儿么?总归也是做过夫妻有过姻缘的何必弄得乌眼鸡一般反目成仇?” 冯紫英说得口滑凤姐儿这个称呼也是顺口而出出口之后才是悚然一惊这平素里和王熙凤、平儿之间说惯了怎么在薛蟠面前也这般不谨慎起来一惊之后却见薛蟠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显然心思粗犷的薛蟠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称谓的不正常。 “紫英你这话就是太偏袒贾琏了男人在外边风流快活可以但是不能忘了家里的事儿瞧瞧贾琏干的事儿居然和大姐姐和离他有什么资格和大姐姐和离?” 薛蟠今非昔比这话语也大不一般了。 给冯紫英的感觉薛蟠这两年里似乎坐镇大观楼平素里接触人多了还有柳湘莲和贾芸的提点指导似乎脑瓜子也开窍了许多说的话听起来也像模像样有条不紊了这让他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一个捐来的同知若不是紫英你的帮衬提点他还不只有缩在荣国府里吃软饭?看看他前几年在府里边究竟做成了些什么事儿?动不动就被他爹打得跪地求饶这事儿府里边下人都知晓……”薛蟠越发放肆“现在居然抖落起来了还和大姐姐闹和离不就是仗着你的帮扶让他涨了几分胆儿么?” 这话弄得王熙凤都禁不住多望了冯紫英一眼莫不是冯紫英早就觊觎自己所以才会在背后捣鬼故意让贾琏在外边财大气粗甚至起了花花肠子最后让他自己和离才使得他能趁虚而入? 冯紫英感觉到王熙凤像似乎是起了这么一些疑心让冯紫英也是格外郁闷王熙凤这么精明的人居然能被薛蟠这种夯货的话给忽悠住? “文龙!”冯紫英觉得再不制止这厮肆无忌惮的大放厥词那就不仅仅是贾琏回来要和薛家闹生分了而是王熙凤怕是不让自己说个子丑寅卯出来不会准自己上床了。 关键是这厮纯粹就是一时脑洞大开的在那里脑补信口雌黄但是听起来似乎却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儿。 天可怜见自己可真的没在贾琏和王熙凤和离的事儿做任何事儿现在这被薛蟠这么一说这屎盆子好像就直接往自己头上扣来了。 见冯紫英脸色阴了下来薛蟠这才有些似懂非懂的闭住了嘴一时间也没明白自己话语里究竟那点儿没对甚至还有些不服气。 这贾琏本来就是一个窝囊废在冯紫英没有帮他之前他在干什么?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成日与贾珍、贾蓉以及自己一起厮混 甚至还不如自己呢好歹自己腰包里还能拿出点儿散碎银子贾琏呢?几十两银子都得要回去找大姐姐赔笑脸说好话大部分时间都只能是厚着脸皮蹭吃蹭喝。 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大概是觉得冯紫英这是被薛蟠戳穿了事实而恼羞成怒了她此时的心里却没有像冯紫英担心的那般觉得被构陷设计了而是觉得自己能让冯紫英这般挖空心思地来把贾琏弄上套也足以说明许多了。 现在的王熙凤已经算是把贾琏乃至贾家都看穿了说来说去还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甚至连难都还没来呢。 贾琏的花花肠子她早就知晓鲍二家的多官媳妇贾赦房中的秋桐都早就和贾琏有一腿她不是不知道不过大凡男人都喜好这一口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毕竟自己一直卡着没让他纳妾连平儿都没让他得手所以他在外边儿荒唐王熙凤也就不怎么管但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和离而且是那么不依不饶的决绝这才是让她最为伤心的。 …… 伴随着那一阵阵嬉笑挣扎拔步床一晃三动鲛纱帐摇曳不定粗重的喘息声慢慢取代了先前的吚吚呜呜…… 只见那床边儿上抛出来的绣袄、长裙翠绿绫绸裤儿还有嫩黄的胸围子乳白底儿夹杂着红梅花骨朵的汗巾子乱七八糟地搭床头和靠近床头的椅子扶手上。 乳波浪荡臀影生光冯紫英只觉得自己是陷入到了一个潮热腻滑的泥潭中无法自拔又不能自已只能不顾一切的奋勇向前冲刺直抵彼岸否则便只能淹没在无尽的欲望中。 ……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冯紫英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瞥了一眼还沉醉余韵中的女人背后的靠枕调整到最佳位置这才支起身子比起前世似乎这会子就缺一支事后烟了。 先前还拿捏自己不肯就范非得要自己说清楚是不是在背后设计了贾琏自己否定还不肯让自己上身把自己弄得心浮气躁不得不按照她的说法点头承认方才得手。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这女人的虚荣心一旦上头那就真的是无解了所有聪明智慧都能被压倒变得不可理喻。 “铿哥儿宫里大姑娘的事儿你最好别掺和了。” 突然间枕边人幽幽地来了一句让冯紫英吓了一大跳猛然转头:“凤姐儿你说什么?” “那一日抱琴从宫里出来一直等候着不就是要见你么?”王熙凤一只手扯着锦被遮掩住那傲人的双峰一边也坐了起来蓬松的无法垂落在雪白的颈项香肩上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惑人心神。 冯紫英没有回答对方的这个话题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铿哥儿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爹身份更敏感连我二叔都不愿意去掺和大姑娘的事情说那是一塘浑水搅合进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熙凤这番话算是掏心窝子了。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都说王熙凤小事精明大事糊涂看样子也不尽然或许是原来的环境限制了她真正让她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她的眼界拓宽思考问题的角度深度也就不知不觉的变得不一样了。 “你觉得我和贵妃娘娘不该有往来?你担心什么?”冯紫英用上了模糊语言。 王熙凤嗤笑了一声“铿哥儿我没说你和大姑娘有什么她在宫中你在外边儿能有什么?我是说别的。大姑娘愿意入宫自然也是有些想法的但是我二叔也说恐怕有些想法最初出发点是美好的但是真正落到现实就未必像想象的那样了甚至大相径庭背道而驰也未必……” “凤姐儿你知道些什么?”冯紫英来了兴趣看着同样有些慵懒迷离的王熙凤。 “我知道不多但我知道我二叔是不赞同大姑娘进宫的但也不知道那会子老爷是怎么迷了心也许还有薛家的缘故……”王熙凤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薛家?”冯紫英更不解了。 “你不知道宝钗之前本来是想要选秀女进宫的?”王熙凤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笑容“这位二姑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好不好她和二姑夫也原来有过一些想法想要振兴薛家的呢……”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交通内外 薛宝钗最初进京据说就是要想选秀女进宫的这事儿冯紫英当然知晓《红楼梦》书中也提到过只不过后来无果而终。 大周沿袭明制宫中选秀女也好封妃也好一般说来都局限于民间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 士林女子一般不屑去选妃而武勋女子皇家又有忌讳不太愿意选主要是担心外戚日后尾大不掉。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要看当事人怎么想。 比如像永隆帝的最后这一次选妃就是明显采取了平衡妥协和稀泥的做法既有武勋女子也有一些京畿实权武将的女儿带着很强的目的性。 不过这在随着京畿形势日渐明朗化之后就无足轻重了尤其是现在京营局面主动权被永隆帝掌控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现在永隆帝甚至连多花些心思在几位妃子身上的精力都懒得。 冯紫英却没有薛家那么早就打定主意想要让宝钗选妃进宫宝钗父亲去世起码也有十年了那时候宝钗不过几岁就存着这心思未免就有点儿夸张了。 “振兴一个家族如果寄希望于一个女子身上未免也太虚无缥缈了要么你能当上皇后要么你就能当太后否则几乎都只能是羊入虎口而已。”冯紫英淡淡地说了一句。 “一个女儿罢了若是有希望让一个家族得以兴旺何足道哉?”王熙凤一双羊脂玉般的胳膊环抱在胸前压住盖在身上的锦被同样报之以一种说不出情绪的感慨既有些痛恨也有些无奈。 冯紫英默然的确如此一个女儿的幸福和未来如何能和一个家族的命运相比哪怕再是珍贵的嫡出女那也只是一个女儿罢了迟早也是外姓人传宗接代延续家族的始终是男儿。 “也就是说政世叔和婶婶是感觉到了宝钗父母的意图就先下手为强了?”冯紫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一直以为贾政对这等虚名不是那么在意的未曾想到却会在元春的事情上做出如此决策据他所知王子腾也是一直不支持元春进宫的照理说以王子腾对贾家的影响力贾政应该不会拂逆王子腾的意愿才是。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王熙凤把脸庞慢慢靠在冯紫英肩头“是不是觉得有些不符合老爷的为人?” “嗯照理说王公不赞同政世叔和婶婶不会这般决定才对。”冯紫英点点头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十多年前还是太上皇当政贾家也没有那么落魄我二叔对老爷他们也没有那么大影响力大姑娘进宫也并非指望现在的贵妃之位而是太妃有意提携谁曾想几年间时移势易却是当今皇上了至于后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王熙凤对于贾府多年前的秘辛还是了如指掌的有王夫人这个姑姑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秘密。 “再说了东府那边敬老爷当时在太子面前红得发紫荣国府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贾赦只知道往自己腰包里搂银子何曾管过府里事情?老爷当家难道说会没有一点压力?他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晓没有其他办法太妃既然有意府里边自然也就……后来情势变了但是答应了太妃之事又岂能反悔?所以……” 原来如此冯紫英这才明白过来十多年前还是元熙帝义忠亲王还是太子永隆帝不过是几个亲王中一员谁曾想风云突变太子再度被废忠孝王摇身一变永隆帝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 手环过王熙凤颈后让对方臻首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肩头冯紫英细细品味着。 那现在贾家的局面算什么呢?贾敬依然站队义忠亲王元春原本是可以作为一个棋子被太妃安排给永隆帝这也算是两头站队?这也是大家族的惯常操作都能理解。 只可惜现在永隆帝根本无心这些而贾家的实力太弱孱弱若是元春是王子腾或者牛继宗嫡亲女儿或许永隆帝还要高看一眼现在京营在手永隆帝帝位稳固本身就对这些站队义忠亲王的武勋十分厌恶只怕连与贾家这些没落之家虚与委蛇的心思都乏乏了。 只可惜了元春这般被家族送入宫中却是连什么作用都没发挥上就被丢弃在一边沦为弃子天生丽质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连冯紫英都忍不住黯然惋惜。 “你还没说大姑娘让抱琴出来找你做什么呢这等事情可千万别去沾染……”王熙凤见情郎心不在焉用胳膊碰了碰对方。 贾元春想做什么?冯紫英忍不住摇摇头。 当抱琴单独见到自己把贾元春传递出来的话告知自己时冯紫英都吃了一惊这贾元春究竟想干什么? 裘世安裘炳众?这二人有关系么? 起码冯紫英从没听说过景田侯裘家和这位现在宫中内侍的二号人物扯得上什么关系这姓裘的多了去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 再说了这也根本不是赎金的事儿而是要给裘炳众脱罪! 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若是赎金多寡冯紫英倒觉得简单顶多也就是几千万把两银子银子的事儿宰赛那边倒也还不至于不卖自己一个账再不济王熙凤这边少抽点儿成也能节省几个下来算是有个交代。 可这脱罪就是两码事儿了现在虽然朝廷一直没有论及如何处置陆续回来的这些京营武勋但是一个很明显的征兆就是这些武勋几乎都毫无例外的被闲置在家甚至还要随时接受龙禁尉的点卯这就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具体论罪的话那也是三法司的事情龙禁尉会把他们掌握的一些情况交给都察院然后都察院的御史们会与刑部的官员加上大理寺的人一并来研究商讨如果认定其中已经够得上《大周律》法条那么就要由三法司来会审了。 这其中起着主导作用的仍然是都察院定性是他们来做出然后具体细节要由刑部来调查清楚包括把各项证据组合齐全最后交由大理寺定案。 虽然看起来大理寺才是最后拍板定案的但是谁都知道都察院对大理寺仍然有着监督权力若是大理寺的定案让都察院不满意都察院的御史们甚至可以弹劾大理寺的官员所以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大理寺基本上是不会违逆都察院那边的意见。 贾元春还是很聪明只是把消息带出来并未给出任何建议甚至抱琴那丫头还很隐晦的表达了贾元春的一些猜测。 裘世安通过自己这个渠道带信出来恐怕不仅仅是裘世安自己的想法还有其他一些意图。 比如裘世安和苏贵妃以及其所生的福王礼王走得很近与夏秉忠斗得很厉害但现在夏秉忠却又和似乎最受宠的梅妃和禄王走得近乎起来了了所以让裘世安感觉到了压力另外那位苏贵妃是否有其他意图在里边甚至裘世安有没有收到苏贵妃的一些授意都不太好说。 就算是冯紫英一时间也无从判断裘世安的真实意图。 一个太监内侍就算是内廷都检点太监也还不至于狂妄嚣张到觉得可以直接交通外臣吧? 夏秉忠和裘世安都是永隆帝潜邸时候的老人这一点上永隆帝还是比较念旧所以这二人现在算是宫中最得宠的两位但这并不代表永隆帝就对内侍有多么放手了前明英宗时候的王振和武宗时候的刘瑾都有深刻教训所以大周一朝对太监既用却也十分防范。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知道从太上皇时代的戴权到现在永隆帝时的夏秉忠和裘世安虽然都贪财但是却鲜有传出插手朝务的传闻所以抱琴带话给自己时冯紫英才会如此惊奇。 不过抱琴提到裘世安和苏贵妃之间的“盟友”关系时冯紫英也就回过味来只怕这裘世安并非只是为其自身了甚至其背后还隐隐有其他角色。 但冯紫英对这位苏贵妃不太看好既无许皇贵妃执掌六宫的权力儿子也非长子却以为自己有两个儿子就觉得自己希望别家都大这种推断未免太可笑了。 反倒是像梅贵妃和郭贵妃两人和她们的皇子不可小觑当然那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永隆帝的身体能支撑多久的前提下。 元春隐隐透露出也就是裘世安能比较精准的提供永隆帝的身体状况这层意思似乎是在暗示自己和老爹应该需要这方面的消息。 这个判断也不算错自己也就罢了走了文官之路层次也还不够但是老爹却不一样坐镇辽东武勋出身加上以文驭武的规制皇帝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没有皇帝支持的边镇总督、总兵很容易就会被都察院的御史们扫落马下老爹原来在大同担任总兵不就是如此被人家都察院御史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迫使你辞职下野否则结果还要更难看。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难题 冯紫英最疑惑的是他现在有些搞不明白元春究竟想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或者说她想在这其中得到什么。 一个没有皇子的贵妃面临着皇帝的身体欠佳甚至可能在不长久的将来某一日一命呜呼难道他还想站队其中某一位皇子从而为日后贾家来谋取一些利益? 冯紫英不相信元春会如此不智这些皇子都有自己生身母亲和外戚一族你即便是站队帮忙最终又能收获多少不过就是些残汤剩羹恐怕都还要看人家脸色了。 冯紫英并不知道现在的元春自己都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该如何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她纯粹就是跟着感觉走只是想要避免自己被彻底边缘化在宫中彻底沦为无人问津的弃子让自己哪怕有些存在感甚至被人视为有利用价值和意义者似乎就成了元春目前的短期目标而长期目标元春现在完全没有因为根本就看不到。 王熙凤的问话让冯紫英陷入了沉思因为无从判断元春的真实意图加之又是春假期间冯紫英也就一直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但现在王熙凤都注意到了抱琴正月初三专门出宫来见自己尤其是正月初一贾母、邢氏、王氏和东府尤氏都还进宫觐见了元春还有此情形就说明的确是不一般。 “铿哥儿你怎么了?”见冯紫英长久不做声似乎在思考自己的话王熙凤有些讶然难道自己随口提醒一句还真的说准了什么不成? “噢没什么大姑娘让抱琴出宫来也是介绍她在宫中的处境大概是觉得我能为她提供一些建议和帮助吧。”冯紫英淡淡地道:“可宫闱事务岂是外人能插嘴?但大姑娘处境的确不佳皇上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后宫上不仅仅是大姑娘周吴郑几位新晋妃子都一样也就是几位有皇子傍身的贵妃们才能有话语权……” “那大姑娘日后怎么办?”王熙凤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悲哀。 元春虽然不算是被丈夫抛弃但实际情形可能更糟起码自己还有一定的自由度还能和情郎恣意交欢日后没准儿还真的能生下一男半女留给自己但元春呢? 平时无人问津只有节日才能有家人进宫问候见面最终老死于深宫中想到这种生活王熙凤就不寒而栗甚至为自己现在的日子感到幸运。 “怎么办?天知道。”冯紫英把感觉到有些瑟缩的王熙凤揽入怀中靠得更紧“各人都有各自的命她既然选择进宫就注定了这条路不好走……” “铿哥儿这已经不是不好走看上去更是绝路了而且这也不是她自己选择的!”王熙凤有些愤愤不平地道:“现在却要让她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未免太不公平了。” “凤姐儿你今儿个怎么这么义愤填膺打抱不平起来了我不记得你和大姑娘有多么深厚的情谊大姑娘进宫的时候你嫁到贾家没有?”冯紫英笑了起来。 “还没呢。”王熙凤回忆起刚嫁过来时候的情形那时候元春也刚进宫但只是当女史时不时也还要回府她只是觉得对方小小年纪却生得端庄大气而且待人接物也极有礼数但要说有多么亲近却说不上贾家几个姊妹中反倒是二丫头和三丫头还亲近一些。 “好了大姑娘的事情我会想一想但有些事情的确不是我们能插手的能帮的我会帮但有限度。”冯紫英没多说这些事情和王熙凤说也毫无意义徒增风险。 王熙凤轻轻点头然后把身子蜷缩入冯紫英怀中享受着难得的温存。 她都有些不明白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小五六岁但是却像是一座伟岸大山总能给人以厚重沉稳的安全感缩在他怀中的这种感觉是贾琏从未带给她过的。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背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外面的强势也好自信也好内里往往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 …… 平儿在门口能隐约听到恩爱缠绵之后的二人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忍不住用有些冰凉的手捂住发烫的脸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 这二人可真的是干柴遇烈火那弄得奶奶莺声浪叫羞得平儿都只能掩耳不听但又不敢离开好在那瑞祥倒是颇为懂事早早就把那尤老婆子打发出去了自家坐镇外门把这等尴尬场面全数丢给了自己。 屋里隐约传来了话语听不太清楚似乎提及了大姑娘似乎是在说抱琴出宫单独见了冯大爷的事儿。 正寻思间却听得里边冯大爷叫了自己:“平儿进来替你主子收拾吧。” 应了一声平儿便进去映入眼帘便是不堪入目的情形那各色衣衫汗巾丢弃得七零八落平儿把早已烧好的热水端了进去取了早就备好的巾帕细细替奶奶擦拭干净却见奶奶的姿势有些古怪正琢磨间却见冯大爷斜睨了奶奶一眼:“真想替爷生个一男半女?” “怎么怕了?”王熙凤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子半个丰臀露了出来小心的蜷起双腿让平儿替自己擦拭。 “爷怕啥?总归能替冯家添丁增口爷欢喜还来不及呢。”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只不过就要苦了你和平儿了。” 王熙凤有些颓然地放下双腿支起身体现在她是颇为矛盾既担心冯紫英这春假一走只怕又是一年半载不能回来自己却恐怕要考虑搬离贾府的问题又担心自己真的要刻意求子怀上了日后却又该如何面对? 说易行难这怀胎十月就要面对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和困难之前说得再轻巧再大气真正难事儿都是要落到自己身上生下来之后又当如何?这些问题都需要有周全考虑所以王熙凤也是纠结无比。 见王熙凤陷入了挣扎中冯紫英也觉得感慨像王熙凤这样的情形几乎没有太好的出路好在王熙凤到还有些魄力敢有自己出去独立闯一闯的勇气换了如李纨一般的女人没准儿就只能龟缩在贾府中图个生存又或者干脆一根绳子了结了事了。 “好了凤姐儿这等事情也别那么纠结了有了自然好没有就等机缘不是么?”冯紫英越发乐呵呵“总归一句话你和平儿的事情爷管了断不会让你二人沦落到流离失所还是那句话京城也好临清也好大同也好又或者扬州和金陵都不是问题看你们觉得哪里合适但我以为你们恐怕还是不太愿意离开京师城吧?” 一番话又让王熙凤有些感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 虽然王熙凤没有能在冯紫英那里获得答案但是冯紫英还是知道需要考虑一下裘世安通过元春传递过来的意图究竟要不要和这个二号内侍搭上线冯紫英还在斟酌。 利弊皆有大小难判。 裘炳众的事儿不好处理但是并非没有办法关键在于值不值尤其是要和裘世安挂上线合适么? 一时间没想好那干脆就搁一搁左右也不差这一段时间。 ******* 春假结束冯紫英终于启程返回永平府。 在返回永平府治前冯紫英又和练国事长谈了一次谈的很尽兴什么问题都摊开来说了包括在永平府能够得更多的历练和更快的晋升自己不愿意让外人享受这份成果所以冯紫英都开诚布公和盘托出。 魏广微和练国事都算得上是自己人所提冯紫英也很放心但要把这桩活计做得漂亮成为二人的政绩也需要花费心思。 宝钗和宝琴这边也开始收拾行李家当准备为去永平府做准备明知道自己可能去永平时间不长就要返回但是现在又无法挑明还只能硬着头皮把半个家都给搬过去。 这边晴雯收房的事情也是让冯紫英颇为头疼他不愿意在这等情形下把晴雯收房倒不是因为其他纯粹就是不愿意让晴雯卷杂在其中弄成长房二房的交锋焦点。 所以在冯紫英的耐心劝解下沈宜修勉强同意了冯紫英的意见让晴雯暂时再等一等而冯紫英也给了沈宜修一个承诺如果半年之内冯紫英职位没有变化沈宜修也要考虑夫唱妇随跟随一起到永平府沈宜修不能容忍自己的地盘长久处于失宠状态。 正月二十五当冯紫英回到永平府之后立即就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各项事务中去了尤其是接近十万流民经历了这一个春假在永平府算是熬过了这个春节接下来就是他们需要为自己的生计而努力了。 与此同时这条水泥路的规划也已经敲定现在就需要获得本土士绅的支持来推动这条道路的建成了。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永平府后小冯修撰时代的来临 “紫英你在京师成亲你我二人不能同时缺位所以我也就只有托人带份礼物道喜了恭喜了。”看见冯紫英登门朱志仁就眉花眼笑。 他已经得到了京中可靠消息虽然大靠山郑继芝致仕了但是在致仕之前还是推荐了他如无意外最迟三月他就要赴京上任了。 只不过职位问题一直未定太常寺卿不可能那是正三品太常寺少卿正四品算是平调或者是鸿胪寺卿也是正四品但要比太常寺少卿强几分毕竟掌管祭祀、朝会、宴请事宜也很光鲜。 另外还有两个位置就是太仆寺卿和光禄寺卿但这两个职位都是从三品也就意味着自己必须要获得晋升一级才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 原来朱志仁也曾奢望过但是很快来自朝中湖广乡人就打消了他的年头。 你一个地方官员入京除非是做出了显赫的成绩或者立下了大功否则能给你安排一个平级位置已经非常难得了这还是看在郑继芝致仕之前的力荐面子上还想其他就有点儿不识时务了。 所以算来算去最大可能性是太常寺少卿或者鸿胪寺卿但无论哪个位置朱志仁都很满足。 只要能脱离地方进京担任一任京官钱银他已经不缺了就缺这份京官资历。 哪怕三五年后致仕留京当个富家翁也好回乡当个一方乡绅大佬也好那都是极好的。 朱志仁也隐约得到一些消息说京中诸位大佬对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也十分满意特别是迁安一战永平民壮的表现对比京营惨败让皇上十分欣赏没准儿这小子三年都干不满就要升任这也让朱志仁感慨之余也是羡慕不已。 不过他也不嫉妒人家是凭本事凭勇武搏下来的这份功绩甚至自己也因此而得益甚多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都快六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和一个二十岁的后辈较劲儿? 对这等前程似锦的年轻人只有好好结交留下几分香火情那才是最明智的所以冯紫英成亲他也是奉上了一份厚礼。 “多谢府尊大人有心了。”冯紫英郑重其事的一揖道谢朱志仁满意的绿了捋胡须“欸你我二人何须如此客气坐坐!” 冯紫英也简单地说了这段时间在京师城中的情况免不了也要谈及即将到来的“京察”、“大计”以及可能给整个朝局带来的变化。 “此番‘京察’、‘大计’朝中据说已经有明确指示获得晋升者必须要有实绩而实绩也就要从几个方面来进行核查……” 朱志仁听的很认真。 像他这种地方官员看起来一府至尊权倾一方但是因为长期在地方上为官情报信息却不够畅通只能通过一些乡党、同年的通信来传递消息。 像冯紫英一趟回京师城而且恰恰赶上“京察”、“大计”的时机肯定掌握到了许多内幕消息所以朱志仁当然不肯放过。 冯紫英谈到的“京察”、“大计”新政策朱志仁就需要对照自己这两年的工作实绩来考量看看自己在哪些方面还能弥补修饰完善一番以便于在吏部和都察院来考察时自己能够交出一副更优美的答卷。 听得冯紫英的介绍朱志仁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很显然这一次“大计”新政策对永平府是极为有利的。 比如列举的几条一条是解决因灾害导致的流民问题。 永平府不但成功化解了蒙古人入侵的“兵灾”带来的流民而且还协助顺天府消纳了近十万流民生计问题这无疑可以大大加分。 再比如新政策提及的赋税增收问题。 虽然永平府在夏税秋税上没有太大改观甚至因为蒙古人入侵带来影响有所下滑但是矿税、商税这些要入工部节慎库的税种却大幅度增长其幅度前所未有远远超过了夏税秋税的下滑数目这又是一个极大的加分项。 单单是这两块朱志仁觉得自己都完全有资格获得一个很好的职位了这还没有算治安、清军以及成功击败蒙古人入侵这些成绩。 这样算下来朱志仁越发觉得自己前景十分美好了。 当然负面因素不是没有地方士绅的敌意和攻讦在去年比起前两年上升了许多这也是冯紫英来永平府之后带来的副作用。 不过朱志仁倒是十分看得开你要做事出政绩那就免不了要和地方士绅其冲突这都在意料之中。 而且现在冯紫英更是利用开矿建坊修路引入山陕商人构建出极大的一块利益出来既借势打压了本土士绅商贾同时也吸引了一批头脑灵活的士绅商贾开始向己方靠拢。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改变利益之下无人能拒绝想要加入来分一勺羹那就得服软听话。 这个春假来自己门下拜年的地方士绅商贾比起往年不减反增而且许多原来拜年时不过是礼到人不至但今年几乎是都是家主亲自携礼亲到而且还要找机会长谈一番这种变化也是让朱志仁感慨良多。 一方面佩服这些士绅商贾的厚颜撂得下面子一方面也对这些家伙对利益的追逐心有新的感受真真是利益之下化敌为友、握手言欢这种事情毫无隔阂。 当然这也与山陕商人进入永平府力度越来越大存在感和影响力越来越强大有喧宾夺主鹊巢鸠占的架势有很大关系。 山陕商人虽然现在在于江南商人的对决中逐渐居于下风但是其根基实力根本不是这些本土士绅商贾能比的若是放任这些山陕商人继续做大那真的利益都要被他们占光了。 这肯定是本土士绅商贾无法接受的。 既然无法打赢那就只能合作而且要尽早。 实际上冯紫英在京师城中成亲时也收到了一些来自永平府士绅的贺礼。 对于这些服软表示亲近态度的士绅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北直隶士绅也算是基本盘尤其是和齐师渊源甚深能够拉拢交好的冯紫英也不吝给一些好处。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和永平府这边的士绅关系也在迁安之战一战成名之后迅速得到改善在春假期间更是突飞猛进特别是像迁安、抚宁、卢龙和滦州几个州县的士绅态度更为积极。 像昌黎和乐亭那边因为这一年冯紫英工作重心主要在另外四个州县的缘故反而维持着不咸不淡的状态。 “紫英你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啊。”朱志仁听完冯紫英的介绍喜不自胜搓着手满脸笑容“我知道此番永平府能有这般气象你功不可没放心吏部和都察院来人我定会如实介绍你的功劳……”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朱志仁只怕还不清楚弄不好自己可能还会比他先走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表示感谢。 说了一阵之后很快就回到了永平府的公务上来惠民盐场的问题就是迫在眉睫原本朱志仁是“主动请缨”要亲自操办此事只需要冯紫英帮其联络登莱水师就行了没想到局面发生了一些变化。 近期不但昌黎和乐亭那边安分了许多而且关键是在祥云岛那边倭寇踪迹全无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中这让朱志仁既心焦又尴尬原本希望用此事来实打实为自己的政绩添一笔浓墨重彩没想到却遇上了这么一桩窝心事儿。 好在冯紫英这回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让人高兴的冲淡了朱志仁的失落感。 “大人既然倭寇暂时潜踪咱们倒也不必强求于一时您现在更重要的是求稳平稳渡过吏部和都察院的考察现在您也没有必要再去计较这一城一地的得失安安心心赴京走马上任就行了。” 冯紫英的宽慰让朱志仁心中更为感激不过他并不知道冯紫英内心的想法。 在冯紫英看来这笔功劳完全没有必要让朱志仁来挣了既然练国事马上要来永平府何不稍微搁一搁等一等等到时机成熟时由练国事来一举将这帮倭寇铲除顺带把昌黎、乐亭这边豪强劣绅给清理一遍? 这样一举两得既能帮助练国事立威又能铲除倭寇取悦于户部和都察院。 惠民盐场隶属于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属于户部和都察院双重管理只要把惠民盐场重新恢复铁定能让练国事长一回大脸。 便是黄汝良和张景秋也不能埋没了练国事的这份大功劳。 对冯紫英来说这一两个月他就需要谋划永平府的“后小冯修撰时代”了 自己虽然离开了但是这一年他却在永平府烙下了属于自己的深刻印记他不希望这份印记随着自己离开模糊或者消失所以才会力荐观念相同、私谊极佳的练国事来接自己的班以确保自己的努力不半途而废。 那么为了强化练国事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必要的帮助和准备就是必须的了。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庚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顺天府丞! 朱志仁还装模作样一脸遗憾的模样冯紫英也觉得好笑。 这位府尊大人其实不错但是办事能力的确还是差了一些虽然不迂腐也还有些腹黑但是真正论到实际做事还是要讲求手段能力他就明显欠缺这些实际做事经验所以这一拖再拖拖到时机丧失也很正常。 当然这也是好事冯紫英乐见其成。 他相信最终这帮倭寇还会回来。 惠民盐场给乐亭、昌黎这帮已经和倭寇紧紧纠合在一起的劣绅豪强带来的无法舍弃这样大一块利益他们还想用这种倭寇袭扰最终迫使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放弃的老办法来对付这也就能给日后练国事一个立功机会。 冯紫英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单打独斗要想在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中会是多么艰难他需要同志、伙伴、盟友以及朋友而且这些人的身份越高、权势越重对自己越有利。 对自己而言目前更多的还是依赖于师长和父辈血缘关系以及自己自身才华博得对方认可的这种人脉来施加影响力真正愿意主动支持自己或者自己直接发挥影响力的层面还较少。 这主要原因还是自己入仕时间太短培养属于自己体系的机会太少另外自己的同学同年们都还处于仕途的起步阶段在每个领域都更多的居于被动从属状态下。 那么现在自己就应该抓住一切机会来促成自己这些同志、同伴、盟友们迅速成长起来。 练国事无疑是最重要也是有机会的一个。 对于冯紫英的劝诫朱志仁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接受下来。 当下只有那么两三个月时间机会不合适再要强行对昌黎、乐亭的这些劣绅们动手显然不合适了朱志仁也失去了这份斗志。 “对了紫英你的家眷没有考虑回永平府来么?”朱志仁好心提醒“虽然吏部和都察院对家眷是否随行并无特别要求但是最好还是有一二家眷在这边更合适你原来不是有两个胡姬妾室么?此番怎么没有回来了?年前那江东琴神苏妙对紫英你颇有意思我还以为你有意纳其为妾呢还有那海西女真贵女一直在这卢龙未走我看对你也颇为仰慕不如择机纳其为妾对令尊在辽东的局面也大有裨益啊。” 冯紫英没想到这位朱大人居然对自己后宅之事如此关心不过对方也是一番好意。 一个孤家寡人在外做官的士人是绝对不符合这个时代士人为官习俗的要么你就是年老体衰身体不支要么就是喜好男风你这年轻力壮便是没携带家小来也该在本地纳妾一二才说得过去绝无那种独身一人只带一二仆僮的做派。 “呃大人说笑了那苏妙乃是名妓做派我岂会与她有多少交情?至于布喜娅玛拉那就更说不上了她是海西女真的明珠自然有其姻缘如何能与我做妾?” 冯紫英赶紧解释清楚苏妙也就罢了这布喜娅玛拉却不是善茬儿那海西女真一族的传言要落到谁身上是福是祸真不好说。 “怕不这么简单吧?”朱志仁笑了起来“那海西女子在你回京期间便是半步都懒得来咱们这府衙了你一回来三天两头都登门儿岂是你说的这么轻巧?不过我说句实话这女子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臀大胸丰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你们冯家一门三房到现在还只有一个女儿你家里难道就不着急?不如纳此女若是能生下一二男嗣也能让你父母心安啊。” 冯紫英还有些不好回答自己回永平府不过二日布喜娅玛拉便已经三度登门虽然都是说些公务但这走动也未免太频繁了一些而且布喜娅玛拉年纪的确不小了许人多次却又都毁约未成弄得现在就有点儿难了。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好像现在被叶赫部接纳的乌拉部布占泰就还存着心思想要娶布喜娅玛拉只不过现在叶赫部已经有吞并整合乌拉部之势布喜娅玛拉又如何肯嫁给对方?便是布喜娅玛拉愿意金台石和布扬古也不会答应。 “府尊大人此事不过是玩笑罢了。”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这种事情越是解释大家可能越是觉得可能还不如任其慢慢冷下去也就淡了。 从朱志仁那边一出来回到同知公廨吴耀青早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这期间冯紫英回京但永平府这边的事务却是半点不能耽误冯紫英就委托给吴耀青这个只能算是自己私人幕僚的角色来打点好在这在地方上也都是惯例衙门里的官吏们也不会因为吴耀青是私人幕僚就低看几分有些时候甚至更看重。 “大人那件事情有些眉目了。”吴耀青见冯紫英一进来便上前一礼之后道。 “哦?”冯紫英精神一振“龙禁尉和刑部的人都没能给我一个交待倒是我们自己查到线索了?” “呃也不是龙禁尉和刑部那边还是给了我们这边很多线索我们合作还是很愉快只不过他们事情太多难免有时候被其他事情分心我们就一门心思挖这些线索所以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吴耀青便把这一段时间他带着一帮人细细调查下来所得一一道来其中也介绍了一些得意之处如何取得突破冯紫英也颇为满意。 “唔按照你这么一说那就是这帮人可能根据地还是在永平这边但是可能部分人员已经潜入到了京畿甚至进了京城?”冯紫英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若有所思“他们在动了手之后没有返回永平府那边而是径直奔赴京师但从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几人中能够得到映证的都是在永平府境内呆过好几年的了突然就直接去京师了?” 这个时代的人要跨州过府的流动可不简单除非是那等遇上灾荒的流民寻常商旅外出那都是要有官府手续普通人兴许一辈子都没有离过县境甚至乡境。 这种在一地逗留几年突然就外出而且在路上作案行刺却不回出来的老巢而是去了京畿也不惧怕官府的查缉这说明人家在京畿之地是早有安排落脚。 如果联想到冯紫英是临时性去玉田县那沽河渡口那这一场刺杀就越发显得蹊跷诡异了。 路上偶遇发起刺杀失手之后直奔京畿藏身这怎么都觉得不合理。 京畿再怎么说也是首善之地治安管控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严格寻常盗寇也都不敢进京畿便是永平那些仇视自己的士绅们似乎也做不出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来吧或者说真的背景已经大到了不惧怕在京畿落网落网也能有人解决掉? “就目前我们查到的这些情况的确有些古怪还需要进一步核实但他们已经进了京师京师城中百万人要查的难度就要大许多纵然有倪二的帮助也不容易……” 吴耀青沉吟着:“宛平和大兴二县各占一半恐怕还需要动用这两县官府的一些人和巡捕营的人慢慢来摸才行如果是在城外或许还要简单一些。” “京师城?”冯紫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急总会有机会的我倒是很想看看这帮人针对我来究竟是为什么另外他们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冯紫英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是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如果自己真一直呆在永平府那京师情况太过复杂名不胜言不顺的话还真的不好查。 但如果自己出任顺天府丞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便是天王老子府上他都敢去碰一碰查一查。 “耀青这边的情况你再好好全面梳理一下尤其是和京畿那边有关的一定要梳理细致……”冯紫英点点头。 “啊?”吴耀青讶然地抬起头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 “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重返京师了。”冯紫英不打算瞒着自己这边这几个最重要的助手幕僚。 “啊?!大人要回京中是入朝么?”吴耀青大为震惊。 冯紫英从翰林院出来外放不过一年又回朝中? 虽说朝廷里更显赫名声更好听但是对他们这些幕僚来说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更侧重于实务的幕僚来说发挥余地就要小许多了比如像礼部、吏部、工部这些就更狭窄了倒是兵部、刑部还有些机会。 “不是回京但不入朝。”冯紫英笑了笑“是顺天府。” “顺天府?”吴耀青也算是半个官场人明白顺天府的官员品轶。 府尹不用提肯定说不上顺天府治中便是正五品从永平府同知调任顺天府治中算是平调看上去应该更光鲜一些毕竟是顺天府嘛。 但治中上边还有两个人府尹和府丞只能算是三号人物而且下边通判人数众多也都各掌一方相当于治中的副手助手如果治中压不住通判那就有些棘手了。 “怎么?”冯紫英微笑。 “若是治中的话大人日后怕是有的忙。”吴耀青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大人在顺天府治中一任便是哪里都能去得了。” “谁说我是去当治中?我在永平府做了这么多事情难道朝廷就以一个治中酬功?”冯紫英傲然反问。 “啊?”吴耀青一下子明白过来大喜过望:“若是大人出任顺天府丞那就是太好不过了简直是天生为大人准备的我等便更能为大人做事……” 顺天府丞!正四品大员!二十岁!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一节 政治光谱 宝钗宝琴一行人抵达永平府已经快一个月了。 陌生的环境总是让人有些不太舒服但宝钗也知道这是为人妇或者说作为一个跟随丈夫外放的必要经历。 丈夫在这里为官同知准确的说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二号人物而作为同知夫人那么就需要承担起必要角色担当和扮演。 丈夫很忙感觉总是在一种戎马倥偬的状态下每日一大早出门夜里才回来就算是回来吃晚饭的时候都不多这让宝钗宝琴二人也是颇为惊讶难道一个府同知的事务就繁忙到了这种程度? 当然二人也不会认为丈夫太忙忽略了自己就感到不满丈夫忙于事业并非坏事而且谁都知道丈夫正在仕途上奋力拼搏的时候作为后宅大妇更是应当毫无保留的予以支持但作为新婚燕尔一些小幽怨也是免不了的。 长房那边出了二尤之外还有晴雯也跟了来据说是替二尤帮忙管理日常事务。 宝钗和宝琴都没有什么态度长房那边怎么安排都是长房的事情轮不到二人插嘴但晴雯这丫头的突兀冒出来还是让二人有些警惕。 对于二尤虽然二女丰乳蜂腰肥臀碧眸蓝眼白肤对于男人的吸引力十分大但是在宝钗宝琴看来那不过是男人图新鲜的好奇感。 加上尤二姐那种唯唯诺诺温吞水一般的老实性子尤三姐则是大大咧咧假小子的性子根本就对自己二人构不成多少威胁。 宝钗宝琴甚至不在意二尤会怀孕生子二尤就算是抢先生下儿子以二人的血统和身份这种庶子恐怕也很难在冯家获得多么高的地位无足挂齿。 晴雯情况略有不同从香菱这条内线那里宝钗宝琴就知道丈夫对晴雯这个有些脾气火爆性格桀骜的妖娆丫头有些不一般。 但香菱也不知道冯紫英究竟是什么时候就对晴雯这丫头态度不一般的也不清楚晴雯这丫头究竟是哪方面就让冯大爷这般金贵娇惯她了。 没错晴雯这丫头长得格外俊俏但要说漂亮丫头哪里又能缺了? 一个丫头而已哪里就当得起冯大爷的这般着紧了。 更别说宝钗宝琴也能看得出来到现在晴雯也是一个黄花处子身若是冯紫英真的只图她的姿容身子难道还能留到现在? 而且沈宜修既然主动把这丫头放到永平府这边来分明就是打着某种主意可这一个月都都快过去了也没见相公有什么动静很显然不应当这个缘故才对。 但无论如何晴雯的出现还是让宝钗宝琴有些警惕虽然不至于让二人多么担心可是既然丈夫对此女有一些不同的感觉和态度那自然也要引起二女的小心。 这等女子无外乎就是以色侍人在床笫间讨好男人从有些阴暗的角度出发宝钗甚至有些怀疑沈宜修的用意虽然她也不太相信沈宜修作为长房大妇会有这样下作的手法那无疑会让她轻看。 就在宝钗宝琴还在力图尽早适应永平府的生活时冯紫英却还在紧张地等待着来自京中的消息。 京察已经开始了这涉及到整个朝官的调整变化当然免不了也会有牵扯到地方上但主要还是以朝官为主。 七大尚书加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正式亮相标志着字永隆帝登基一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人事调整拉开了序幕而这也是新一届内阁成型之后最重要的一波人事布局也标志着江南士人、北地士人、湖广士人三大大周官场主流派系基本达成了妥协。 左都御史张景秋南直金陵人但倾向于皇帝或者说属于帝党;吏部尚书高攀龙南直无锡人江南士人中的南直——浙江联盟;户部尚书黄汝良福建泉州人江南士人中的福建——江右联盟;礼部尚书顾秉谦南直苏州人帝党;兵部尚书张怀昌辽东人北地士人;刑部尚书刘一燝江西南昌人江南士人中的福建——江右联盟;工部尚书崔景荣北直大名府人北地士人;商部尚书官应震湖广黄州人湖广士人。 八大金刚其中纯粹的江南士人占据三席而且吏部和户部两个最重要尚书位置均被江南士人控制北地士人两席湖广士人一席。 帝党二席但从籍贯上来说他们也属于江南士人。 北地士人目前和湖广士人结盟堪堪能与江南士人抗衡而帝党就成为极为重要砝码但张景秋和顾秉谦二人虽然籍贯属于江南但是在政治倾向性上基本上是跟随永隆帝的态度而转一定程度上更倾向于北地——湖广士人联盟所以也就形成了当下的这种微妙平衡。 七部尚书加左都御史的尘埃落定意味着大的格局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更加激烈的各部左右侍郎和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的争夺战。 当然这种争夺都还是控制在一定范围、节奏和底线之内的一些先前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基本得到了保留比如乔应甲升任右都御史杨涟出任左副都御史柴恪出任吏部左侍郎孙居相出任吏部右侍郎缪昌期出任商部左侍郎等等。 也有一些出现了变化比如王永光和韩爌原本是确定南下金陵但是在经过反复争议和犹豫之后齐永泰最终又否定了他自己的观点认为江南的一些不安局面应该是江南士人因为对于赋税增加和倭寇入侵袭扰带来的不满加上朝中也的确需要这几位关键重臣支持所以最终韩爌出任刑部左侍郎王永光出任户部左侍郎只有金陵同知(应天府丞)孙鼎相出任南京右都御史。 齐永泰甚至考虑到朝中力量不足齐永泰重新布局将周永春也召回朝中出任南京兵部左侍郎毕自严出任南京户部左侍郎这也打破了青檀书院历来的格局即山长和掌院两位主副出仕一人另一人保持书院稳定的格局好在齐永泰也有安排邀请了已经致仕多年的北地士人亓诗教出任山长另外一名陕西士人王之寀出任掌院。 对于齐师的这般的安排冯紫英有些担心但是对于江南变乱的可能性和风险性冯紫英也无从判断。 虽然他确定义忠亲王肯定在推进实施其在江南的一些布局但是究竟进展如何还不清楚另外他也认为在永隆帝身体状况只要保持现状江南想要叛乱的可能性或者说成功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只要随便抽调大同、榆林、蓟镇、辽东的一支边军南下便能轻而易举的碾碎一切江南的抵抗力量这还没有算江南真正敢于押上一切追随义忠亲王起事的人究竟能有多少? 所以冯紫英的判断也是义忠亲王短时间内也是做不成什么的而永隆帝现在也是想要稳步控制局面随着京营军权渐渐落入到了永隆帝手中五军营大将陈继先的威胁性也降到了最低下一步永隆帝恐怕就是要等到朝局稳定之后彻底剪除陈继先这个首鼠两端的不稳定因素。 有了神枢营和神机营在手五军营这边冯紫英相信永隆帝只怕也早就在着手安排渗透只要彻底解决了陈继先的威胁永隆帝大概就可能高枕无忧了再有蓟镇尤世功牵制住宣大牛继宗慢慢来撤换掉和牛继宗走得太近的宣府总兵日后哪怕太上皇也再难以在其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冯紫英也很清楚哪怕自己对义忠亲王在江南的活动有所担心但实际上自己却做不了什么自己已经向齐永泰和乔应甲陈述了自己对江南局势的微妙变化存在的隐忧齐永泰和乔应甲也应该和崔景荣、王永光、孙居相这些人商计过但是得出的结论都没有认可自己的担忧当然也并非毫无准备像让周永春、毕自严和孙鼎相三人出任南京就是一个布局但冯紫英仍然觉得太过单薄。 按照这样的安排南京兵部尚书、南京户部尚书以及南京左都御史都会被江南那边的力量掌握届时真的一旦有变乱周、毕、孙都是副手能不能及时作出应对? 这种担心现在冯紫英也只能存于心中他现在也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不断提醒齐、乔等人不要轻视了义忠亲王铤而走险的风险。 “大爷京城来信了。”瑞祥急匆匆地踏进门来手里捏着一封信函递上。 这段时间里几乎是每三日汪文言就会送出一封信来随时将京中的各种信息传递过来这消耗很大但是冯紫英却觉得值得。 接过信冯紫英一目十行迅速浏览完毕京察已经进入尾声对地方进行考察的“大计”即将开始这也意味着一两个月内吏部和都察院的人便会走遍大江南北其中也包括永平府。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节 这个汉人 汪文言做事很周全基本上把所有该想到的都考虑到了再有曹煜和倪二的协助现在冯紫英对整个京师城情况的了解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基本上大事和一些重点关注的目标对象的动向是了然于胸了。 冯紫英也现在逐渐把许多机密之事都渐渐交给了汪文言的来策划安排而汪文言也把家人全数从歙县接到了京师城中。 哪怕是在扬州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担任首席幕僚时汪文言也没有把家小放在扬州而现在能主动把家小接到京师城这无疑是一种姿态一种效忠和绝对信任的姿态冯紫英当然也要报之以恩义。 汪文言家小不多只有一妻一妾两子一女两子都还未成年一女更是还在稚龄冯紫英也专门为其安排了一座安全幽静的宅院。 汪文言也和齐永泰、乔应甲的幕僚逐渐熟悉起来像一些具体事务幕僚之间便可以具体交接联系处理好之后直接报告给各自主君便可。 之前冯紫英在这方面还有些谨慎但是随着春假期间基本上明确了自己可能要回京出任顺天府丞之后这就没有必要再做太多隐晦掩饰了。 一般说来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有一个幕僚团队三到五人规模像苏州、扬州、大同这些大府的知府们幕僚甚至更多一些六七人也很正常。 冯紫英考虑到自己如果真的要出任顺天府丞三五个人的幕僚团队都可以但是没有必要做得那么大张旗鼓毕竟自己只是府丞不是府尹 汪文言来出任首席幕僚而曹煜冯紫英的意思是还是让其在外保持半独立这样可以更好的发挥《今日新闻》的喉舌作用。 自己如果重返京师城那么永平府这边吴耀青就没有必要在这边留着了但是也需要留下一二可靠之人负责联系协调练国事这边同时也算是帮忙带练国事上路。 从汪文言的信中来看京师城的局面仍然很不平静五军营大将陈继先突然以点卯不至、值夜酗酒杖责了四名军官其中有三名游击一名参将将四人打得遍体鳞伤并暂时剥夺了四人带兵权。 根据汪文言的掌握了解这四人都是五军营中掌握着一定军权的带兵将领平素还算是服从陈继先但却算不上陈继先的绝对心腹现在四人被暂时停止带兵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几个陈继先的心腹。 这也在五军营中引起了一阵躁动但是陈继先是五军营大将并代行京营节度使的职权对于副将以下军官有临时处置权如果军将不服可以向兵部和都察院申诉但在兵部和都察院做出决断之前陈继先有权先断后奏。 当然陈继先并无直接剥夺这几人的官身那是都察院和兵部的权力但带兵权则可以变通临时暂停而一般说来如果是京营节度使向兵部提出将下属的参将游击这一类的军官解职除非是特别情况兵部和都察院都会予以认可这也是维护主帅权威的必要手段。 陈继先的诡异表现也让冯紫英颇为疑惑到现在他也吃不准这个在太上皇和永隆帝对峙其间以不偏不倚姿态出现进而让双方都都默认了他掌握京营大权的家伙究竟在想什么或者说这个家伙究竟是哪一边的。 给冯紫英的感觉这个家伙更像是在遵从本心或者就是要等到水落石出之时才肯押注但这样既可以保证不站错队导致身死族灭但同样也绝不会得到获胜方的最大满意。 所以冯紫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陈继先何必来掺和进来还不如早点儿致仕吃碗清闲饭算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家伙是隐藏得最深的一角双面人甚至多面人要充当最后的胜负子甚至突然逆转的角色以博取最大的利益。 冯紫英甚至觉得这可能才是最有可能的否则很难解释像陈继先现在身份角色却是如此表现。 那么现在陈继先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进一步强化自己控制力甚至也有可能在其中搅浑水四名参将和游击中必定会有充当苦肉计角色的暗子只不过恐怕太上皇或者义忠亲王一方和永隆帝一方都未必清楚对方乃至于陈继先的所有意图。 想到这里冯紫英忍不住摇摇头自己还是小觑了陈继先的隐忍去年蒙古人的入侵和陈继先的“拙劣表现”让冯紫英对陈继先有些失望和轻视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看得太浅了一些。 想到这里冯紫英开始提笔回信。 ******* 布喜娅玛拉郁郁从帐中走出。 天外明月皎洁月光如雪映得平坦的地面一片光雾远远望去竟有些像是仙境。 她不喜欢住在城中叠瓦层户拥挤不堪的屋宅中更喜欢在这种敞亮坦荡的野外中。 随着蒙古人从永平府退兵照理说叶赫部的三千精骑也该随之退回边墙外返回部族中才是但是叔叔金台石和兄长布扬古都来信称春荒时节族中补给困难不如就让这三千精骑在永平府就食也能替族中减轻不少后勤压力。 这让布喜娅玛拉也很无奈。 蒙古人刚刚退去尤其是科尔沁人当初不遵内喀尔喀人号令径直南下掳掠还是让永平士绅都有些心有余悸当德尔格勒他们向朱志仁和冯紫英提出愿意将这三千精骑驻留卢龙、迁安、抚宁一线时朱志仁和冯紫英在征求了各地士绅以及山陕商人们的意见之后都同意了这个建议。 大家约定这三千精骑可以一直驻留到六月后秋高马肥时再返回叶赫部领地这期间的后勤补给有永平府各县和山陕商人们出资予以保障。 轻轻向后一探手腰间的弯刀倏地滑出在空中略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清亮的刀刃在月光下幻化成一片莹白的光轮浮动在空中。 陡然收回一股森寒的杀意在空中戛然而止收入腰间刀囊中。 布喜娅玛拉的这柄圆月弯刀既可以背负在肩背上亦可斜跨在腰间刀囊中如何选择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 若是上阵厮杀自然是背负在肩背上最合适能够在最快速度下拔刀而出而且出击的力量角度都能达到上佳;如果是寻常状态下则可以选择藏于刀囊中只留刀柄在外甚至可以手掌按抚紧急情况下一样可以破囊而出只不过在角度和力道上不及在肩上那么凌厉。 紫红丝绒披风遮掩住了布喜娅玛拉傲人的身材这种丝绒据说是来自漳州最好织工所出极为珍贵但冯紫英还是赠送给了自己一整匹布喜娅玛拉很喜欢这种深紫色透着棕红的色泽所以将其制作成为一袭宽大的披风平常便可带着遮掩住全身上下。 布喜娅玛拉不喜欢汉人那种绣袄长裙打扮对于喜好自由的她那种服饰太过约束行走活动都极不方便所以她宁肯选择传统的海西女真服饰。 但是在汉人这边那种服饰显得太过突出如果穿战时袍服却又因为全是贴身而制的皮革更把身材勾勒出来引人瞩目所以这样一袭丝绒大髦就足以遮掩住一切外边儿也看不出什么来再合适不过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布喜娅玛拉没有回头。 “东哥冯大人不是已经回来了么?你怎么……”相处这么久德尔格勒已经看出了这位年龄不小的堂妹的一些心思只不过从他的角度来说实在很难评判这段复杂难言的感情。 堂妹在海西四部在草原上的名声都因为萨满的那一句话而引发了无数纷争即便是建州女真和东蒙古草原上的各部也是对背负这句话的堂妹充满了复杂情绪既有痴心妄想的也有畏之如虎的也有冷眼旁观的但是毫无疑问没有任何人能无视这句话这个人。 布占泰现在成日里在寨子里以酒买醉不也还是存着几分痴心妄想建州女真那边努尔哈赤的几个儿子甚至努尔哈赤自己不也一样垂涎三尺? 德尔格勒就有些不明白怎么堂妹就会被冯紫英这个汉人给迷住了而且这个汉人还比他足足小九岁。 当然对叶赫部的女人来说男人小几岁不是问题但问题是这个男人已经娶了两房妻室不说而且就算是没娶妻也不可能娶一个外族女人。 虽然不太懂汉人士人的规矩但是德尔格勒也清楚汉人嫡妻和妾室的区别有多大那几乎就是生杀予夺如果布喜娅玛拉要给汉人做妾那不但是叶赫部的耻辱更是整个海西女真的耻辱便是东蒙古草原上只怕叶赫部也难以抬起头来。 诚然这个汉人很有些不凡之处但那又如何?堂妹若是想要嫁人哪怕现在已经年近三十但一样是无数人愿意跪在她面前求亲何必非要和这样一个汉人男子有什么纠葛? 而且现在辽东和叶赫部也是相互依存相互利用并不存在什么单方面的依赖根本就不必在这上边有什么忌讳。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辛字卷 第三节 “大计” “他回来了又如何?”布喜娅玛拉心情很复杂。 冯紫英离开这一两个月里她一直心神不宁情绪也不大好几个和她平素切磋的叶赫勇士都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以至于后边儿都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流了。 德尔格勒翻了一个白眼还问自己回来又如何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前两日一天两趟往人家那边跑现在居然又学着矫情起来了至于么? 德尔格勒不像堂兄布扬古那么古板布扬古对布喜娅玛拉看得很紧要求也很高所以两兄妹虽然感情很好但是却仅限于兄妹感情在许多观点上都是格格不入的。 布喜娅玛拉也不喜欢自己兄长对自己的说教相反倒是年龄和布喜娅玛拉差不多的德尔格勒还和她比较说得来而德尔格勒也在某些方面看得开一些甚至并不排斥布喜娅玛拉给冯紫英为妾。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其他原因比如冯紫英支持德尔格勒出任乌拉部的贝勒并鼓励他出任乌拉部贝勒之后可以大胆地去吸纳勾搭东海女真壮大乌拉部自身。 这也是德尔格勒对冯紫英印象越来越好的主因这甚至连德尔格勒都没有意识到。 虽然现在乌拉部衰落得厉害甚至可能被叶赫部兼并但是按照女真人的规矩这等兼并与其说是兼并更像是兼领比如由叶赫部首领兼领乌拉部既然如此在合适时候由叶赫部贵人出任乌拉部首领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布喜娅玛拉你我都是一家人你的那点儿心思瞒得过别人岂能瞒得了我?”德尔格勒毫不客气的戳破布喜娅玛拉的皇帝新衣“冯大人没回来之前你心神不宁现在冯大人回来了你前几日不都是都去了怎么现在还见外起来了?” 布喜娅玛拉看了自己这个堂兄一眼没有作声。 “东哥你也该考虑一下你自己的事情了建州女真那边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答应布占泰你看不上草原上那些蒙古人你不感兴趣难道你真的打算和冯大人……” 德尔格勒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描述布喜娅玛拉和冯紫英这种似乎连暧昧都还谈不上的关系。 如果一定要用一段比较精准相信的语言来描述还真的有点儿复杂。 布喜娅玛拉和冯紫英之间因为身份和立场缘故而走得比较近叶赫部和辽东都相互需要这是一层。 另外还有就是布喜娅玛拉对冯紫英很佩服有些仰慕叶赫部女人素来崇拜仰慕强者所以有些幻想也正常。 冯紫英对布喜娅玛拉的态度应该是有些好感但这种好感究竟是哪一方面的是因为欣赏布喜娅玛拉的武技高强敢打敢拼还是直率豪爽的性格亦或是她姿容身体又或者是萨满的那一句谶言? 这种复杂难言的关系才导致了布喜娅玛拉现在纠结的状态。 如果冯紫英是一个本族或者草原上的男人德尔格勒相信布喜娅玛拉早就表明态度了但是冯紫英是一个汉人汉人男子对待这种事情似乎不太喜欢女人过于主动而喜欢委婉含蓄这怕才是布喜娅玛拉踌躇犹豫的主因吧? 德尔格勒也是在意识到自己真有可能顶替布占泰出任乌拉部贝勒之后才开始主动和冯紫英结交的。 他很清楚辽东和叶赫部之间关系现在看起来是相互需要但是随着局面变化叶赫部对辽东的支持会越来越依靠辽东背后有整个大周而实力更为强大的内喀尔喀人也正在日渐向大周靠近那么叶赫部的作用也许会减弱这是德尔格勒不愿意见到的。 叶赫部要想生存乃至强大起来就只能依靠辽东依靠大周这是于公自己想要当乌拉部的贝勒一样只能依靠辽东而冯紫英的支持就很重要所以他也很对布喜娅玛拉与冯紫英之间这种关系纠葛很矛盾。 从理智上来说布喜娅玛拉和冯紫英之间没有未来但从各人利益和部族利益来说德尔格勒清楚如果冯紫英与布喜娅玛拉有了这样一段纠葛也许更有利于叶赫部和自己。 “行了德尔格勒我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布喜娅玛拉烦躁地一摆手“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手底下这三千甲骑吧别在汉地呆几个月养懒了便不适应草原上的生活了……” “呵呵草原上的雄鹰便是偶尔飞出领地猎食终归还是要回到草原上去的我们叶赫勇士还没有那么贪图享乐。”德尔格勒很自信地摇头“倒是你自己的事情恐怕要考虑清楚我感觉冯大人此番回来之后还是有些变化的。” “哦?”布喜娅玛拉没想到德尔格勒还有这番看法讶然问道:“什么变化?” “我感觉好像冯大人比以往更忙了……”德尔格勒话音未落布喜娅玛拉不以为然地打断:“他不是一直这么忙么?” “不是他似乎是更忙于安排布置和谋划而非以往那种不断地外出你没注意到回来这一个多月了他只出去过几趟更多的还是别人从外边来见他么?”德尔格勒比布喜娅玛拉观察更仔细“总感觉是在交待后事一般……” 这个比喻不恰当布喜娅玛拉皱起眉头显然不太乐意看在德尔格勒眼中更是觉得头疼看样子布喜娅玛拉是动了真情。 这就麻烦了。 对这位堂妹的性子他太了解了一旦动情只怕就是不死不休很难再有改变但是冯紫英怎么可能接受她?而她的身份又决定了她不可能留在汉地给一个汉人为妾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呃我的意思是感觉他好像要离开永平府一般……” “不可能按照他们汉人的规矩他来永平府为官一任起码是三年甚至可能干满两任六年……”布喜娅玛拉有些不信。 “我知道你说的是常态但汉人那边儿未必完全按照这种规矩据说有功绩显著的就能破格提拔。”德尔格勒摇头“你觉得以冯大人这一年表现难道还能干满一任两任?” 布喜娅玛拉意动看着德尔格勒:“德尔格勒你想说什么?” “布喜娅玛拉我知道你的性子如果你真的无法摆脱那么最好尽早去做个了断无论什么结果也胜过这样拖沓不清你也不该是这样的风格。” 德尔格勒回视对方郑重其事地道。 布喜娅玛拉目光如勾看着德尔格勒而德尔格勒也坦然良久布喜娅玛拉才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布喜娅玛拉到永平府衙门口时明显感觉到了情况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首先府衙的门外停满了马车密密麻麻起码有一二十辆看样子还有不少是来自卢龙以外的州县而且不少马车做工考究精致一看就不是什么车行路租来的那种大路货而是豪门大户按照自己喜好定制的上等货。 再看那些挽马虽然不能说神骏但一看就知道经过长期驯养的健马行进稳当性格温和是充当拉车挽马的最好品种这在草原上并不太多而是需要杂交和长期驯养之后才能慢慢培育出来在汉地倒是较为多见。 再看看出入府衙的官吏衙役们神色都要比往常严肃许多进出步伐都更快一些似乎都不太愿意在门口逗留在门外四周二三十丈内都有一些巡捕班头们四处游荡可又不像是预防刺客这样的高度警戒而且真要有刺客这等巡捕班头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布喜娅玛拉对府衙门房都很熟悉了简单问了一下才明白原来是京师对地方官员三年一度的考核即所谓的“大计”开始了今日吏部和都察院的官员已经抵达永平府开始按照惯例进行考核审查了。 按照大周惯例负责“大计”的官员只是在抵达之前见一面知府然后便另置别院单独办公不受干扰。 “大计”期间府衙须得要为“大计”事务官员配备数名官吏由他们在期间负责帮助联系通知官吏、士绅、商贾和庶民然后进行单独或者集体的了解社情民意这是其一。 然后就是察看各种簿册结合从六部掌握的各种数据资料来核对当然只可能是粗略核对针对一些疑点查探这是第二。 再后就是逐一对官员进行单独谈话上司对下属的看法下属对上司的意见同僚相互之间的评价都会一一如实记录然后会审评估做出判断。 最后还有一个不确定的惯例就是根据“大计”小组自己的意见进行暗访暗查能不能达到目的效果另说。 基本上“大计”的套路就是如此也囊括了整个府衙的全部工作只不过因为各地情况有异各有侧重罢了。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节 质疑 别院中左光斗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此番对北直东部和南部四个府的“大计”考察是由他作为吏部考功司的主事来负责牵头另外协助他的则是工科一名右给事中以及一名从刑部抽调来的副主事三人组成了考察小组。 按照惯例牵头考察者和协助者必定南北士人各一另外一人则随意。 斜坐在他对面的是工科右给事中惠世扬虎视眈眈地阴着脸看着左光斗。 在另一边则是一脸淡然的刑部副主事方震孺。 “抑我(惠世扬字)兄那现在咱们就说一说情况?”左光斗也有些无奈面对这个脾气有些古怪的家伙他也是颇为头疼他们这一行是从南至北而来的先从大名府开始然后是广平府再是河间府最后才是永平府。 在大名府的时候三个人的考核还算顺利从广平府开始矛盾就开始凸显出来。 惠世扬这个家伙始终觉得自己在针对北地士人处处为那些北地出身官员争辩先前左光斗也还是容忍一二到后来他发现这样的结果就是对方得寸进尺这样继续下去考核只会偏离方向了这是左光斗不能容忍的。 所以在河间府二人便是针锋相对大吵了几回左光斗不再退让据理力争几次争辩惠世扬都落了下风而作为排序最后的方震孺则基本上支持了左光斗的意见使得惠世扬几度饮恨在多名官员的考察意见的认定上落了下风。 “那就说说吧遗直(左光斗字)此番我是不会再退让的若是你一味打压欺凌我便是回去自请处分也不会再签字。”惠世扬恨恨地咬牙切齿道。 “抑我兄何至于此?”左光斗也不想和对方闹得怨冤不解只是对方太过分他不可能太过退让否则这“大计”岂不成了儿戏?“若是抑我兄真认为兄弟我哪里做得不妥尽可回京之后向都察院检举反正抑我兄不是六科言官么?” 左光斗话语里也有几分揶揄之意。 如果说在现在部院里边七部中是江南士人占优那么在都察院里边就明显是北地士人站着上风了。 六科虽然不属于都察院但是同属言官御史一脉同气连枝六科言官与都察院御史们交流任职频繁许多进士们资历浅、斗志猛、脾气大时就是先到六科言官历练然后经验成熟之后再转入都察院体系中晋升所以这一块亦是北地士人占着优势。 惠世扬轻轻哼了一声“遗直你这话未免诛心了朝廷例制轮得到你我来置喙?身为士人当一心奉公何来区分?” 没想到这厮还倒打一耙左光斗给气乐了摇摇头。 再掰扯下去也没有意义终归还是要合作本来就因为在河间府的争执不下耽误了不少时间左光斗也不希望在永平府这最后一站再彻底撕破脸耽误正事只不过若是对方过于咄咄逼人左光斗的性子也不是好惹的断不会无底线退让。 “遗直兄抑我兄这时日无多朝中诸公还等着咱们尽早回去上报呢咱们这一路本来就拉扯太远路途上就又耽误若是再这般迁延下去怕是要拖后腿啊二位相忍为国就都忍让一二吧。” 方震孺在三人中资历最浅大多数时候都是听二人斗嘴但是每当相持不下时他又不得不表态。 这一路行来他觉得其实左光斗和惠世扬二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矛盾冲突很多时候都是一些旁枝末节上的斗气尤其是惠世扬有时候过于计较几次下来可能让左光斗有些觉得过分所以才会反击。 先前方震孺还打和稀泥但是到后来眼见得不分出一个胜负来便收不了缰了只能硬着头皮表明态度自然就让惠世扬对自己都有些记恨上了。 听得方震孺这一插话惠世扬哼了一声左光斗也不再多言这才让一直缩在一旁的两名吏员把相关的簿册抱出来“那就开始吧抑我兄孩未还是从朱志仁开始吧。” 大周考察评审惯例都是自上而下然后每个人也都是从操行、业绩、资历三个层面来进行考察评审而这三方面中前两者又需要分为几块类似于现代公务员考核的德能勤绩廉几块其中德和廉在第一快能和绩在第二块勤则介乎两者之间。 对于朱志仁的考核评定没有太多的争议。 资历足够业绩上前三年中两年间都表现乏善可陈但是去年却是一鸣惊人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作为一府至尊无论哪方面的成绩都得要归于他首功当然风险他也一样要承担首责至于操行上只要没有人检举没有特别的劣迹基本上都可以过关。 对于朱志仁的考评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告一段落形成了一致意见签字画押。 接下来的便是同知冯铿。 先前在关于冯铿的考核上三人意见便不太统一按照左光斗的意见冯铿从翰林院到永平府任职刚满一年无论如何都不属于考核对象要求直接去掉但是这遭到了惠世扬的坚决反对。 惠世扬的态度很明确虽然此番“大计”明确要求是对年满三年的官员考评但是对于才具卓著、功绩突出者亦可予以考评以备顾问。 左光斗却觉得不可思议这种破格考评的情形他很清楚一般说来都是任职时间差上三五个月而又表现优异者才会列入这种破格对待冯紫英的确表现卓越但是这才一年距离吏部的定例差距太远绝无可能列入。 惠世扬这种心思左光斗也自然清楚就是希望用冯紫英的人气来为北地士人增光添彩但这未免太过了。 二人在前几日便争执了一番这一次惠世扬却是坚决不肯退让左光斗也是毫不退缩最后还是方震孺和了稀泥提出先行考评但是最终是否上报考评小组不主动提交而是交由吏部来决定。 左光斗也是被迫接受了这样一个有些屈辱性的建议但是他也知道惠世扬这一次也是横了心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只怕后边儿的考评这厮铁定一个字都不会签了。 对冯铿的考评也没有多少异议业绩这一块都是实打实的连左光斗都不否认在操行方面本地士绅的一些非议也不多主要集中于乐亭、昌黎两县倒是让左光斗很是惊奇。 据他所知冯铿在去年里边很是一些大动作激怒了永平府本土士绅在京中都察院那边也接到了不少弹章只不过上边有大人物都压了下来但他也有所耳闻原本琢磨着这一次来永平府要好好在这上边做做文章没想到反映上来的情况却远不及预料。 手指在簿册上弹了弹左光斗容色有些寡淡地轻轻道:“孩未这个这位冯同知据说是你们青檀书院的佼佼者在京中也闯下了小冯修撰的偌大名声却未曾想下了地方也是这般生猛清军查户败蒙古开矿建坊兴商埠好一个小冯修撰啊听说去年永平府给工部节慎库的矿税翻了几番?却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少水分?” 惠世扬顿时大怒便是方震孺也有些不悦抢在惠世扬之前道:“遗直兄此言差矣。” 左光斗似笑非笑斜睨方震孺:“哦?” “这节慎库的账目回京便可核查这欺上瞒下之事想必是无人敢作的只需要稍微一对账那便是人头落地的大罪。” 方震孺虽然和冯紫英同为青檀书院同学但实际上关系一般而且他与左光斗都是南直人而且还都是桐城人只不过方震孺年幼时便移家寿州所以这层乡党关系还是十分密切的这也是惠世扬对朝中安排耿耿于怀的原因。 对于左光斗的偏见方震孺也很不以为然冯紫英在永平府做的事情有目共睹单单是一个击退蒙古人保了永平府一府平安便值得大书特书但左光斗本来就是双桥书院出身对青檀书院这种北地书院出身的北地士子就有偏见。 “孩未这个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这两日里我们见过的诸位士绅你感觉如何?去年永平府民怨沸腾士绅竞相攻讦冯紫英但我们此番来座谈结果如何?”左光斗目光清冷。 惠世扬压抑不住了目光直视:“遗直你这是何意?” “若是昨年都察院所收到的弹章和非议非虚那此番我们所见到的便是被有些人刻意打压掩盖了的!”左光斗言之凿凿:“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左光斗的话让惠世扬和方震孺都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们也曾听闻过此情但此事后来慢慢淡化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具体什么原因众说纷纭但左光斗的怀疑的确有其道理。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节 应手 士绅民意不是那么好操弄的这些人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而且交连朝中官员随便哪个都能牵绊着朝中某位官员稍微一动就能有人摇旗呐喊奔走呼号这也是大周朝士人们的根基所在便是皇帝也一样要有所顾忌。 但冯紫英去年还惹来众怒招致攻讦就算是有齐永泰这个北直士人领袖压制也不过是助其勉强过关怎么可能让所有人像今番这般彻底噤声? 这分明就是冯紫英用了什么威胁手段才会让这些士绅噤若寒蝉如果是这样那就太恶劣了。 左光斗觉得自己似乎查找到了这个冯铿的弱点那就是太过于强势出身边地武勋的他太过于迷信武力暴力以为用这种手段就可以威吓胁迫这些士绅噤声但是他要明白大周天下乃是士人为本若果放任武夫欺凌士绅那国将不国。 左光斗也很清楚朝中北地士人一门心思想要把冯铿捧出来以便于打压黄尊素、周延儒这些江南士子他也承认冯铿的确有些手腕和本事但是壁垒分明既然被他拿住了把柄他当然不会让北地士子就此得逞。 “遗直你这判断不过是一家臆想并无证据……”惠世扬抗声道。 “抑我你这话未免太过偏袒了。”左光斗语气越发尖锐“这两日我们虽然逐一谈话但是其实大家都明白谈的什么都难保密以冯紫英的手段这前脚出门后脚恐怕就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惠世扬大怒“遗直你这是在怀疑我泄密了?” “我没这么说但是这府里府外下人不少还有我们带来的吏员他们能经得起本地官员的诱惑?”左光斗淡淡地道:“除了他们那些派来协助我们的吏员也会用各种手段来刺探我们见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总有一些不那么谨慎的要露些口风就要被他们刺探。” 被左光斗堵得无话可说惠世扬恨得咬牙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其实他内心也一样有些怀疑冯紫英可能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迫使这些士绅噤声其实这种情形在其他地方也不少见但是冯紫英声名太盛被这些江南士人盯上难免就有些麻烦了。 倒是方震孺不太相信。 作为和冯紫英同学几年的他虽然和冯紫英关系不是太密切却很清楚冯紫英做事素来是谋定而后动鲜有可能会留下这样大一个漏洞来授人以柄而且作为永平府的同知他应该有更完美的手段来对付这些士绅才对。 这从前两日的谈话就能看得出来原本是闹腾得最厉害的卢龙、滦州和迁安士绅几无声音反倒是乐亭、昌黎两县的士绅还有些杂音这未免太蹊跷了冯紫英如果真的如左光斗所言那般那乐亭和昌黎的士绅当时更应该闭嘴才对。 “遗直兄紫英不至于如此。”方震孺提出自己的看法“这里边多半是有其他原因而且我们也应当分析了解这些士绅们为什么会对紫英攻讦而不应该只把目光停留在攻讦本身问题上北地的士绅中豪强劣绅不少若是这等劣绅那我等自然不能去支持这类人……” 方震孺的打抱不平让左光斗也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这个老乡居然站在了自己的对面再说对方是青檀书院弟子但是这乡党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孩未那你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原委?”左光斗强压住内心的不满沉声问道。 “这恐怕还要具体查访才能明白但以我对紫英为人的了解他定不屑于行什么鬼祟手段。”方震孺沉声道。 “孩未没想到你对你这个同学倒是如此信任啊。”左光斗忍不住讥诮了一句。 “几年同学紫英的人品如何小弟还是清楚的其他不敢说但这方面我有信心。”方震孺索性把话挑开免得夹在二人中间难过“想必遗直兄也能有手段查访实情……” 三人正斗嘴间却听得外间吏员来报称同知大人来访。 “哦?说曹操曹操就到?”左光斗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了?还是只想见我们中的哪一位?” 惠世扬和方震孺都有些不悦这个左光斗未免太咄咄逼人了一些了。 嘴里虽然说着风凉话但是左光斗还是请吏员将冯紫英请了进来。 “大计”考核小组虽然独立办公但是并非不允许与地方官员们见面交换意见但按照规矩都必须要是集体见面这是被允许的同样考核小组也一样可以选择集体约见其中的某一位官员核实情况。 “冯大人这个时候登门可是有什么要反映的……”左光斗当面语气却变得平和了许多在同伴们面前可以言辞尖酸刻薄但是面对本人必要的礼仪还是要讲究的这是士人的基本风范。 “不不三位大人误会了我是受府尊的委托想要请三位大人参加一次活动……”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可是永平府本地的诗会或者文会?”左光斗恍然大悟这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本地德化教育的兴盛么? “不不是。”冯紫英丝毫不觉得尴尬“乃是一处采矿、烧炭和冶铁联合一体的产业……” 左光斗脸色略阴“哦?这与我们有何干系?” “此矿山、工坊乃是山陕商人与永平本土士绅加上江南松江陆家、广东佛山庄记联合兴办紫英为此煞费苦心促成了此桩盛举。”冯紫英含笑道。 三人都为之色变。 山陕商人和本土士绅合作倒也罢了那广东庄记左光斗和方震孺也知道是冶铁大户佛山占广东铁产量一半以上而庄记有占到了佛山产铁一半可谓富可敌国三家合作难怪这些本地士绅一反以往的敌视态度竟然是被冯紫英用这种手段“收买降服”了。 但这松江陆家怎么又掺和进来了? 松江陆家可不简单不但是南直排在前三的高门大户而且官声颇佳在北地亦有名声在江南更是闻名遐迩。 陆氏陆树声陆树德两兄弟乃是元熙帝时候的重臣陆树声在元熙二十年前曾任十年阁臣陆树德曾任礼部尚书陆树声长寿一直到永隆初年才去世。 陆树声老来得子陆彦章现在是南京礼部右侍郎而陆彦章幼时被陆树声聘请本乡人董其昌授学现在董其昌乃是河南右参政而董其昌在陆家授学时当时与陆彦章一起陆家的还有一个著名人物袁可立他当时寄读求学在陆家现在就是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 而三人都是元熙三十年的进士在那一科也是名噪一时引发了极大震动。 作为南直隶士人左光斗和方震孺年少时都曾经去拜会过陆树声也很清楚陆家在松江在南直隶在江南士林的影响力。 即便是桀骜刚硬的左光斗都忍不住沉声问道:“冯大人为何会邀请江南士绅来永平府?照理说有山陕商人和广东庄记加上本土士绅完全没有必要在邀请江南士绅商贾北上了吧?” “遗直兄此言差矣北地虽然不缺钱银资本有庄记合作也不缺技术但是冶铁所产铁料、铁器亦需要在江南寻找合适的销路陆家在松江、苏州、常州、湖州、杭州一带极有人脉而且现在榆关开埠正好可以通过海路将大量铁料源源不断输往江南诸府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么?” 冯紫英微微一笑“遗直兄不要把我们北地士绅想得那么狭隘嘛山陕商人在扬州也能生根发芽永平府也一样欢迎江南商贾来我们北地共谋发展啊。” 左光斗和方震孺面面相觑都知道山陕商人素来几位抱团排外现在居然这般大方开明起来了?像与边墙外的蒙古人、女真人贸易就全数被山陕商人垄断便是山东、北直商人都很难分到羹这就是明证。 见左光斗满脸狐疑意似不信冯紫英坦然一笑:“遗直兄若是不信不妨一起去看一看就知道了陆家在松江和南直颇有名气相信这等情形一问可知如何?” 冯紫英如此坦率左光斗内心其实已经信了这种事情撒谎毫无意义而且哪怕没有陆家这永平府本土士绅被其用这等利益拉拢收买这一道难题其实就已经不存在了。 不过左光斗还是很满意起码江南商贾可以渗透到北地腹地这开了一个好头要知道即便是运河两岸的山东境内江南商人要想落足发展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受制于山陕商人像北直这些地方几无江南商贾插足之地但现在居然在永平府有这样的突破委实是一份惊喜。 “好既然冯大人这般盛情我们便一定要走一趟看一看了都说永平府这一年变化极大工部节慎库收入大增我们也想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啊。”左光斗慨然应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节 震惊莫名 不提左光斗一行受邀参加了开工仪式之后颇为感触的离开返京却说这京中朝内早已经因为“京察”进入白热化阶段和“大计”即将开始更是显得风起云涌。 冯紫英在接到汪文言不断来信之时也收到了来自东昌府岳父沈珫的信函信中也提到他有可能会升任山西布政使司参政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升迁。 按照目前自己这位岳父的升迁速度升到正三品干个侍郎甚至到那个省的布政使司干个从二品的布政使都有可能但如果在想前进一大步比如期望一下七部尚书或者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这些位置就有些艰难了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基本上不可能。 汪文言在信中也提到了朝中在八大金刚位置确定之后便开始真正进入了白刃相向的侍郎争夺战。 尚书和左右都御史就那么几个位置但是地位虽然略逊于尚书的侍郎却是格外紧要而且职位也更多。 左右侍郎加上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得有接近二十个职位如果再加上南京那边的这些那就是二十好几了所以无论是北地士人、江南士人还是湖广士人甚至处于边缘化的西南士人和两广士人都一样希望发出自己的声音获得更多的认可。 而且牵扯到侍郎位置就免不了要涉及到一些重要省份的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以及参政这些现有的人选都是晋位和争夺侍郎以及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的重要候选者。 随着各地“大计”的各个考察小组也陆续完成考核返京那么对地方官员考核的“大计”成果拿出来也就意味着对地方官员调整一样进入了倒计时甚至一些已经基本明确的人选就提前明确了。 汪文言的信中提到了像在工部左侍郎、兵部左右侍郎、户部右侍郎、刑部右侍郎、商部右侍郎等关键岗位上都展开了激烈的争吵最终乔允升出任工部左侍郎、陈于廷出任刑部右侍郎曹于汴出任礼部右侍郎郭正域出任户部右侍郎史学迁出任商部右侍郎冯从吾出任右副都御史孙慎行出任兵部左侍郎杨鹤挂任兵部右侍郎待到西南战事结束之后再正式升任兵部右侍郎。 冯紫英粗略的算了算在侍郎位置争夺战中北地和湖广士人应该是获得了一些补偿像乔允升、史学迁、冯从吾、曹于汴是北地士人郭正域和杨鹤是湖广士人但从另一角度来看陈于廷和孙慎行这两个江南士人仍然夺得两个侍郎位置足以说明江南士人现在势力之大。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侍郎人选也基本上尘埃落地剩下的都已经寥寥无几了接下来可能就会是各省的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以及参政了当然也还包括一些重要府的知府人选比如顺天、应天、苏州、扬州、大同、杭州、广州、宁波这些知府人选。 冯紫英收到汪文言的来信时本来就晚了一些因为汪文言还需要就这些他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进行核实甚至还要对一些可能有争议的人选背后的内幕进行了解所以晚了好几天当然比起邸报来仍然要更快因为邸报基本上是要等到这一批朝官调整到差不多告一段落才会统一下发。 再加上这从京师城把信件送到永平府还得要两天所以冯紫英收到信还在琢磨时朝中已经开始讨论包括他和练国事的调整在内的一大批地方官员去向了。 ******** 贾政从工部回到府里时还有神思恍惚甚至在进内仪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一跤一直到坐在荣禧堂里等到小婢送上一杯茶来捧着茶杯想了好一阵之后心思才慢慢沉静下来。 原本京中这些人事变化已经和他没太大关系了他就等着走马上任去江西上任了不会有什么变化。 谁曾想到这一开年就是一连串的人事变动七部尚书和左右都御史的任命拉开了人事调整的大幕像他这种无足轻重的一个江西学政就被丢在了一边儿他曾经几次去吏部想要拿到官凭就好尽早上任但是吏部现在忙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人来管你这等碎末小事去了两趟没找这人人家就索性让他等到忙过这一阵之后再来别没事儿添乱。 无奈之下贾政也只好继续回工部去窝着好在大家也都知道他即将外放也没谁为难他去公廨晚一点到早一点儿走也没谁在意所以这一个多月里倒也逍遥自在。 至于说朝中这些大佬重臣们的争吵博弈都和他无关他也乐得看个热闹一直到今日。 今日他原本是去部里边应个卯就回家偷闲谁曾想一去遇上了新任工部尚书崔景荣和工部左侍郎乔允升上任召集部里边各司官员见面所以在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本来这也没啥但尚书大人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冯紫英娶了自己内甥女和外甥女专门看茶留了自己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子话这让无数人都为之侧目眼红。 这也就罢了在谈及冯紫英的时候贾政也假意谦虚了一阵一直到对方送客的时候无意间提到了冯紫英也许可能要回京贾政初始没意识到什么还以为崔景荣是说冯紫英要因公回来办事但是一直到出了门儿才意识到崔景荣好像不是这个意思而有其他用意这才四处去打听了一番。 工部里边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毕竟除了刑部之外的其他几部都紧挨在一块儿还有一帮子闲得无聊的翰林院修撰编修以及混日子的庶吉士们遇上这等多年难遇的大事儿那还不一个赛一个的比拼着谁的耳朵灵谁的舌头长把这段时间各种小道消息都一股脑儿的给抖落出来也让贾政这个吃瓜群众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这个目瞪口呆却不是为别人其他外人再怎么光鲜耀眼也和贾家无关但是涉及到冯紫英时就不能不让贾政关注了可关键是自己听到的消息实在是太骇人听闻让人不敢置信了。 冯紫英居然可能奉调回京出任顺天府丞!这可能么? 别说贾政不敢相信就是部里边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只是唏嘘感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就是空穴来风的谣言。 冯紫英从翰林院修撰出任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才一年时间就算是他这一年折腾出再大的动静来立下了泼天功劳可他才二十岁甚至连“大计”资格都还不够怎么可能会突兀地要回京出任顺天府丞? 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大员了一年时间就要连升两级这太荒谬了。 但是很快这个消息就得到了各种映证虽然不能说已经敲定但是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在说冯紫英回京到顺天府的可能性很大。 府丞应该是最适合的位置其他并无缺额除非治中梅之烨调走能够空出一个正五品的治中但是冯紫英在永平府就是正五品同知了没理由辛苦一年还立下偌大功劳还来一个平调。 既然是调动那肯定就是升迁而顺天府里能够得上是升迁二字的只能是府尹和府丞。 顺天府丞?!紫英真的会出任这样一个炙手可热显赫无比的职位? 正四品大员啊冯紫英只用了短短几年就超越了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积功升迁而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也是既有莫大风险挑战也是一个历练的好地方。 而且顺天府丞几乎都算得上是整个京师城中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虽说京中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是他们只有查缉巡逻的权限而具有执法资格对这些行为和人进行查处并且要付诸处理才能达到效果。 顺天府丞这几个字就像是魔音灌脑一般一直在贾政脑袋中回响一直到昏昏沉沉乘车回到贾府然后茫然无措地走到了这荣禧堂里坐下。 连贾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会钻到这荣禧堂里来坐下自己还在为即将南下江西当学政时冯紫英却异军突起了。 坐了许久一直到自己的几名幕僚清客闻讯而来贾政这才舒了一口气像是慢慢恢复了过来。 “存周公今日为何容色古怪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儿……”卜固修小心翼翼地问道。 贾政叹了一口气脸上晦涩难言的话语不忍想着帮老兄弟撒谎:“其他都没啥但是紫英哎我都无法来形容紫英有可能要出任顺天府丞啊。” 这一句话出来立时把卜固修詹光等人震住了。 顺天府丞?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成了京师城百万人口的二当家? 他们并非不知道冯紫英的情况但是怎么看都应该满未三年吧?现在居然不但要提拔而且还是破纪录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节 震动 贾政的这一帮子清客相公们这半年里有日渐增加之势都是在得知贾政可能要出任江西学政之后呼朋引伴而来。 贾政的清客相公们不过寥寥三四人如单聘仁、詹光、卜固修和程日兴后来胡思来也来了稽好古和王尔调就是在得知贾政要出任江西学政之后被单聘仁和程日兴唤来的这一下子贾政的清客相公们便增加到了七个人。 这些清客们在贾府多年跟随贾政的日子虽然不能说是只图温饱但是却也难得发财现在骤然听闻贾政要外放担任一省学政个个眼睛珠子都红了起来都摩拳擦掌准备跟着贾政去江西大干一番捞个钵满盆肥尽享荣华富贵。 一省学政管着整个一省的科考、教育若是能运作得好这里边大有油水可捞一干子清客相公们虽然都从未科考过关但是也有几个都是考中过秀才参加过秋闱大比的谙熟里边的规则深知这里边的门道深浅一句话大有可为。 只是贾政迟迟未曾离京赴任也让几个清客相公们如坐针毡所以这一段时间几个人都随时在府里伺候着得知贾政回府便来打探消息却未曾在这荣禧堂里骤然听闻到这样一个消息。 “顺天府丞?!”一干人都是骇然无语一时间竟然不敢插话。 即便是在这京师城里顺天府丞也是一个显赫职位面对朝中的尚书侍郎们也一样可以挺直胸膛说话的。 在京中厮混了这么多年这些清客相公们其实流动性不小像胡思来就曾经在刑部某位员外郎那里当过幕僚因为嫌对方太过吝啬所以才离开而稽好古和王尔调来荣国府之前一个是某位郡王的门客一位在京中某位乡绅家中充当西席。 他们若要说对朝局大政未必有多少了解但是对京里人事变化和权势排行却是格外精通和敏感。 抛开朝官不说这京师城里的权力构成无外乎就是几部分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龙禁尉的北镇抚司加上京营、四卫营、勇士营等军队。 龙禁尉一般不会介入寻常事务而京营、四卫营、勇士营更是因为属于军队系统外人不易插手进去但是等闲也不可能出来。 那么最有权势的就是顺天府以及两县和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等直接管理机构了。 巡城御史主管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他们权力领域相对较窄主要局限于治安而顺天府和两县所涉及的权力更宽泛上管天下管地民政、水利、赋税、马政、治安诉讼无所不包但两县更集中于具体事务而顺天府则权力大得多。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与顺天府及两县权责也有交织之处不过总的来说最终事务都还是要落到地方官府来最终了结所以可以说顺天府乃是京畿之地最重要的机构也不为过否则府尹也不会是正三品的要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为正三品品轶顺天府尹比起一个寻常侍郎来影响力更大。 “存周公如果这事儿属实那对贾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只不过冯郎君去永平府担任同知不过一年时间吧?按照‘大计’标准时间资历是远远不够啊而且永平府同知是正五品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这一年时间跨两级升迁闻所未闻啊。” 程日兴明显在这个群体中算是一个比较有话语权的他和单聘仁算是最早跟随贾政的再次才是卜固修和詹光像胡思来、稽好古和王尔调都是后来者了。 程日兴一说话单聘仁就立即接上话表明不同态度:“日兴此言差矣冯郎君乃是齐阁老得意门生甚至是关门弟子齐阁老吏部尚书出身不说冯郎君以二甲进士却能晋位翰林院修撰这份荣耀一样是前所未有而且冯郎君极得皇上看重去年一年里永平府的情形难道日兴不知晓麽?迁安一战打得蒙古人落花流水而且冯郎君还单枪匹马去和蒙古贵酋谈判为朝廷赎回京营六万多将士立下汗马功劳难道朝廷对如此大功能不闻不问?” 单聘仁和程日兴现在已经隐隐成了贾政清客相公门中两大“首领”卜固修与程日兴交好而詹光则和单聘仁关系密切胡思来左右逢源而稽好古和王尔调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不敢轻易站边。 “冯郎君的确在永平府同知任上表现不俗但他才去了一年按照大周规制三年方可列入考察而且冯郎君一年前在翰林院修撰时不过是从六品官到永平府任同知便是升了三级现在一年时间过去又要升两级即便是齐阁老弟子只怕也难以服众。”程日兴对朝中这些规制惯例还是十分熟悉的“若是待到三年任期满倒是很有可能。” “日兴兄所言甚是当下朝中齐阁老固然权重势大但是首辅和次辅两位却是江南士人而且新任吏部尚书高大人亦是南直士人这等过于惊世骇俗的擢拔恐怕很难获得朝廷诸公的认可。”卜固修也附和程日兴的话语。 “固修兄恐怕有所不知吧新任吏部尚书高大人之前乃是礼部侍郎掌翰林院事与冯郎君在翰林院时关系尤为密切另外首辅次辅两位大人岂会因为冯郎君之事与齐阁老争执不下?要知道冯郎君此番解决了赎回京营将士的难题而且还帮助顺天府十万流民去永平谋生计皇上龙颜大悦便是《今日新闻》亦有刊载说冯郎君是国之干臣这等情形下之下叶方二位岂能不识时务?” 詹光见卜固修加入战团也立时挺身而出替单聘仁辩解。 贾政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消息居然就引来了自己这一帮清客相公先行争论起来了但想想也是顺天府丞这个身份实在太不一般了正四品大员对于生活在京师城的士绅商贾和庶民百姓来说比起寻常地方上的知府只怕还要显赫几分。 毕竟对天子脚下的百姓来说出了京师城都是乡巴佬哪怕你就是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那也和我没关系但这顺天府丞那就关系大了。 “好了诸位也莫要争论了我在部里边也还是听到了消息紫英此番回京之事怕是真的。”贾政收拾起复杂的情绪摆了摆手“我只是有些感触紫英成长太快了让人有些目眩神迷啊几年前还是一个弱质少年来我们荣国府时还有些羞涩腼腆现在居然一跃成为了咱们顺天府的府丞实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存周公若真是这样那便是天大的喜事啊您马上要下江西我也在考虑这荣国府您一走谁来替您照拂现在好了若是冯郎君能回京而且当咱们京师城的父母官那就不在话下了。”单聘仁越发得意兴奋“前几次冯郎君来咱们荣国府我也曾有幸见过果然是雄姿英发俊伟不凡一看就是龙跃于渊的昂扬男儿现在果然如我所料……” 程日兴被单聘仁的狂怕马屁给弄得直皱眉头其实他也并不是反感冯紫英升迁他只是担心这样一个消息万一不实那就太让人失望了现在被单聘仁抢了先自然也不会示弱:“冯郎君绝才惊艳早就在京中闻名了宝钗姑娘已经嫁了冯郎君明后年林姑娘也要嫁入冯家咱们荣国府便和冯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存周公理应先行道贺……” 口风一边一干人都是忍不住欢喜雀跃起来顺天府丞啊日后便是走出门去也能大言一番我也是在冯府丞面前说过得起话的人了。 一干人正在唏嘘感慨间却见门外疾步进来一人却是那贾政最得意的门生傅试。 傅试前一两年来得少了一些但是这半年又往荣国府走得勤起来自然也都是和贾政可能要出任江西学政有关但看着傅试这么急匆匆的进来贾政立即就明白了此番来多半是和他自己有关。 “傅试见过老大人。”傅试进来便是行礼贾政捋了捋胡须点点头“秋生坐吧。” 傅试字秋生也是贾政这一辈子最得意的门生虽然未曾考中进士但是却也是考过了举人前几年曾经在大兴县官前两年又是贾政通过王子腾出面疏通关系加上傅试自己也努力终于升任了顺天府通判。 顺天府现在有五个通判按照大周例制顺天府和应天府的通判是正六品名额三到六人不定现在傅试便是顺天府的一名推官也算是颇有些权势了。 以往傅试来都要矜持一番但是这一回傅试却没坐稳便径直问道:“老大人可曾得知冯大人即将出任咱们顺天府丞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节 非比寻常 贾政稳稳地点点头面带微笑:“嗯我也部里听闻了此事先前还有些不太相信紫英去永平府也不过一年时间啊这骤然升迁如此高位对他未必是好事儿啊。” 傅试忍不住跺脚但是又觉得贾政面前如此失态不好可要让他认同贾政的这个观点是万万不能的“老大人冯大人在永平府的表现便是朝中诸公和皇上都是赞不绝口岂能用寻常眼光来看待?蒙古人被他打败解困咱们顺天府的十万流民安排的妥妥帖帖这是何等功绩?以一顺天府丞之位酬功也是理所当然啊。” 见傅试发急贾政便是再不通事务也明白这位门生的心思笑了笑“秋生日后紫英怕就是你的上司了吧?不过上边还有府尹……” 傅试抿了抿嘴坐正身体这里边还有贾政一帮清客相公原本有些话就不好说了不过府尹吴道南沉迷于诗文也不是秘密隐约提及一二倒也无妨。 “老大人要说咱们这顺天府可不比其他府州皇上和朝廷都历来格外重视单单是学生所担任的通判一职别的府州都是一员但是顺天府便是三到六员其他府都没有治中这一职而顺天府就有……” 傅试话语里也说不出的自傲作为顺天府官员中一员便是遇上朝廷六部的官员也一样不怵换了其他府州的官员你来试试就算你是应天府(金陵)的官员也不行。 一干人虽然也都生活在这京师城里也知道顺天府的情形但是要具体了解这顺天府的内部架构却也是一知半解模糊不清自然无法和傅试这种内部人士相比。 “当下咱们吴府尹极其重视德化教育礼部屡屡表彰咱们顺天府德化教育做得好……”傅试话锋一转“咱们府丞已经空缺一年治中梅大人为此殚精竭虑身体都差点儿累垮了上月还曾告病十日在家休养现在府里边就是盼星星盼月亮能有一员干臣来担起府丞重任没想到是冯大人来现在咱们府衙内外也都是喜出望外奔走相告啊。” 程日兴忍不住睃了单聘仁一眼学着点儿瞧瞧这一位傅大人吹捧的工夫比起你单聘仁来简直高了不知道几个段位这话若是通过贾政的嘴里传入冯紫英耳朵里只怕就能让冯紫英对傅试有了一个深刻印象。 贾政倒没有觉得傅试的话有多少夸张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太过骇人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在什么位置上都是上马能安邦下马能定国大家听了先前单聘仁和傅试这么一说也觉得冯紫英现在来顺天府也就在情理之中似乎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就怕紫英初来顺天未必能把服众啊。”贾政若有深意地看了傅试一眼傅试心领神会“老大人别人不敢说学生却是懂规矩的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冯大人少年英雄西征宁夏南下开海东平永平北和蒙古可谓游刃有余顺天府虽然比永平府复杂一些但是下属干臣亦多若是能用好其中一二便无大碍。”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任谁听来都是舒坦无比贾政也一样感觉到周围众人态度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也还是恭顺但是现在恭顺中已经压抑不住的讨好和谄媚了。 想到这里贾政心里又有些遗憾若是大姑娘没进宫就好了长房便能许给紫英二房宝钗三房黛玉这简直就是天赐良缘让贾冯两家一体啊现在虽然也还是紧密但是宝钗毕竟姓薛黛玉姓林自己再亲也是姨父和舅舅如何能与老岳父相比? 越想越觉得遗憾越想越觉得憋屈贾政不由得有些责怪当初王氏存了那几份心思而王子腾又没有坚决反对了。 见贾政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先前还面带微笑怎么这会子却有些晴转阴的味道傅试也不知道自己这话里哪里又没能讨好对方了一时间心中也是忐忑。 不过想到自己好歹是他门下弟子再是话没说好那也还有补救余地倒也不担心听闻冯紫英经常往来于荣国府只可惜自己来了这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遇见傅试也是心中懊恼不已。 若是有一面之缘日后冯大人走马上任也能混个脸熟这通判他也干了两三年了这一次“大计”看样子是没戏三年后若是能好生讨好这位齐阁老的门生自己的顶头上司未必不能专人升迁一级。 想到这里傅试打算日后要经常来这荣国府走动走动便是贾政去了江西也一样起码王夫人和老太君还在隔山差五提点礼物来拜会一番总能遇上一回两回那便是一份机缘。 荣禧堂里一时间有些安静好一阵贾政才回过神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秋生你说得对紫英虽然年轻但是他毕竟是上官初来乍到肯定也需要一些情况熟悉的人帮他你若是能帮补一二他自然也会记得你的功劳。” “老大人放心这等分内之事学生岂会不知?”傅试连连点头“听闻冯大人经常往来府上傅试也想请老大人代为引见也好早些向冯大人请益。” 这份姿态可谓摆得极好连贾政心里都在暗叹自己这个门生日后的造化肯定是要比自己强许多自己也就是五品闲官打转了而傅试只要寻找到机会起码能摸到四品大员的门槛。 正说话间却见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四个人次第进来行礼贾政才想起自己进门时吩咐李十儿去把家里几个哥儿叫来也就是要以冯紫英回京担任顺天府丞来好生教育和激励几人一番。 宝玉也就罢了说说就行了但是贾环、贾兰、贾琮几个却都还在读书尤其是贾环现在颇有进境日后不敢说像冯紫英那般但若是真的能考中一个进士那荣国府贾家这一支也算是对祖宗有个交代了。 东府那边敬大哥考中了一个进士让宁国府要在荣国府头上几十年一直到敬大哥出事儿出家修道荣国府这边才算是回过气来所以虽然大家都不说什么但是内心深处阖府上下还是希望贾家子弟能出一个进士的。 “见过父亲(祖父、叔父)。”四个人除了贾环其他三人也都有些惴惴不知道老爷一回来便将几人叫来是为何府里好像这段时间也没出什么事儿难道是老爷得了消息要南下江西了? “唔你们几个这几日在家读书可认真?”贾政轻咳了一声这才启口。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都老实回答了。 贾政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然后这才步入正题:“我很快就要南下江西了这府里大小事情便管不了你们在家务必听大老爷和你们母亲的话……”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阵这才道:“今日叫你们来也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紫英很快便会回京升任顺天府丞……” 没等贾政说完几个人都忍不住惊叫起来了好歹都是官宦子弟自然明白顺天府丞是什么身份那是父母官啊和永平府同知那可是天壤之别啊。 “老爷这可是真的?”贾环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可太好了。” 贾兰和贾琮也是兴奋得小脸蛋通红双手握拳眼中闪动着喜悦和激动。 一个四品大员的师尊对于自己以后的前途又多么重要他们内心很清楚这个师尊还真是拜对了先前还有些遗憾师尊一直在永平府未有多少时间当面请益现在好了马上就要回京师城那日后就能真正在身边随时请教求知了。 只有宝玉惊讶中却多于喜悦一愣之后还是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简直太好了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冯大哥了。” “那还能有假?”贾政脸上也露出笑容“估计很快紫英就会回京你们也要好生准备一下莫要等到紫英回来考较你们读书的情形却要丢了他的颜面那我可是不饶人的。” “父亲(祖父、叔父)放心断不敢……” “呵呵没想到环哥儿、兰哥儿和琮哥儿居然是摆了冯大人为师这简直是贾家之福贾家之幸啊……”傅试一听立即接上话内心更是觉得这一趟来对了这贾家和冯大人果然密切居然还有这师生情谊这就更不一般了。 这边父子、祖孙等人在荣禧堂里说得热闹那边贾母那边已经得了消息说贾政把宝玉、贾环等几人都家去了荣禧堂也不知道为何事心里记挂着却又不好去找人问只好让鸳鸯瞧瞧去那边打探一下莫要是宝玉又出了什么纰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节 意义深远 当鸳鸯怀着惊喜、忐忑和不敢置信的心情回到贾母房中时贾母房中已经多了好几人。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以及探春都在了。 自打开了年之后王熙凤便主动交出了公中财务大权在苦劝无效之后王夫人也只能将这份权力交给了李纨然后由探春来协助李纨管理荣国府事务。 李纨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性子不喜多事自己要能过得去就行寻思着萧规曹随按照王熙凤原来定下的规矩办就是。 但当下荣国府举步维艰查抄赖家所遗留的几万两银子在一年里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过一个年好歹也要把原来拉下的饥荒给还一些所以当王熙凤交出公中大账时账面上留下的不过是七千两银子不到。 而且贾母私房抵押在外的都还有一二千两的物事若是不赎回也就罢了若是要赎回这公中账面的银子只怕就不到五千两了这对于偌大一个荣国府恐怕一个月都熬不过了只能继续不断的借银子、抵押物事拆东墙补西墙才能支撑得起。 李纨和探春接手这个烂账之后才意识到要支撑起偌大一个荣国府是多么不容易一千多号人都张着嘴巴要吃要喝要穿每月的月例也是不能欠的一旦欠了那外边传言来了难免要走腔跑调弄不好就是连借银子都借不到了。 接手这一个月来李纨固然是愁肠满腹探春一样是捉襟见肘归根到底一句话还是源没开到但是流要节可流怎么节? 上千号人的吃喝拉撒花销府里上下的应酬荣国府形象的维系哪一样都需要精打细算和小心翼翼宛如在走钢丝一般维系平衡。 但即便如此裱糊的窟窿仍然稍不留心就要被戳破尤其是每个月都面临两三千两的亏空这还没有算逢年过节的各种额外花销所以这些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李纨和探春心间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李纨已经和探春说过几次她不想再管这个家甚至愿意率先把自己的月例银子降下来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探春都清楚那都是杯水车薪更为关键的是这一二人降下来节约一二十两银子有何用处? 这府里上下千下人的月例钱却是裁减不得的一裁减那就会动摇人心那是断断不能的。 这等情形也逼得李纨和探春殚精竭虑也难以有多少改观。 李纨和探春也探讨过开源的办法但是这的确超出了二人的能力要开源就意味着须得要有本钱投入不管是买铺子庄子还是存钱庄亦或是经营某项营生前两者倒是有本钱就行后者不但要有银子还得要有合适的人。 这等时候李纨和探春反倒是有些羡慕薛家了好歹也有自家的营生而且薛家人口少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比起贾家这边靠着府里吃饭的上千号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就轻松自如了。 今日李纨和探春来原本就是想要向老祖宗和太太回禀一下这开年之后面临的难局探春已经和李纨商计过若是要想熬过今年一年一方面要指望老爷去江西能挣些银子回来贴补另一方面就要裁减各种用度比如主子们的月例和日常花销包括日常饮食穿着和耗用还有就是大观园。 大观园的花销太大了各种日常维护不是一个小数目粗略算一下各种花草树木和亭台楼阁的清理洒扫加维护修缮每月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再加上多出那么多下人来伺候每个月花销起码都是数百两银子这里边究竟有多少水分也不好说。 但大观园已经修好了这又关系到贵妃娘娘颜面再加上还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住在里边儿骤然要关起来也不可能而且都知道这园子一旦关起来没了人气那破败得更快只怕一两年就得要衰败下去再想要重复旧貌那就得要花大价钱了。 左右都是难这也让李纨和探春愁眉不展。 正说在老祖宗这里来禀报一番却未曾想老祖宗心思就根本不在这上边还惦记着荣禧堂那边的事儿。 所以鸳鸯这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鸳鸯怎么回事儿老爷把宝玉他们叫去做什么?”王夫人是最关心宝玉的深怕老爷心情不好又要对宝玉“下毒手”。 “老祖宗太太尽可放心老爷叫宝二爷和环三爷他们去是说冯大爷的事儿……”鸳鸯咬着嘴唇轻声道。 贾母已经从鸳鸯进门时的脸色看出了一二来知晓是和自己宝贝孙子无关心里放下大半这才张口道:“怎么又和铿哥儿扯上关系了?” “老爷说冯大爷怕是很快要回任京师了据说是要当顺天府丞。” 鸳鸯此话一出连素来淡然的贾母都惊了一跳顺天府丞?! 王夫人也是惊疑不定而薛姨妈却是大喜过望了。 “鸳鸯这是哪里来的消息?铿哥儿要回京当顺天府丞?有这等好事?”薛姨妈满脸惊喜有些不敢置信若是真的这一步可跨得有些大。 “不太可能吧?”王夫人枯涩的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的大员呢紫英不是去年才升迁为正五品么?哪儿能这么快?” 贾母也有些意似不信她也是久经风浪的对这官员升迁的规矩知之甚详白皙富态的脸上掠过一抹惊异“鸳鸯你可曾听仔细了顺天府丞不比别家铿哥儿去年才从翰林院修撰连升三级到正五品同知若是这转任到顺天府当治中也还说得去毕竟进京了可这治中不是那梅家人在做么?” 贾母的话勾起了薛姨妈的愤慨梅家悔婚不仅仅是对宝琴一家的伤害无疑也是对整个薛家的羞辱忍不住冷笑道:“若是紫英真的当了顺天府丞成了那梅家的上司那梅家人就真的太可笑了。” 鸳鸯回答道:“回老祖宗老爷便是这般说的还说应该没有错这等消息瞒不住人都盯着呢很快就要传遍京师城了。” 李纨和探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呆了。 李纨嘴唇都禁不住有些哆嗦身子绷紧双手也紧紧攥在一起。 一个顺天府丞作为儿子的师尊对儿子的前途将会带来多么大的好处作为金陵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她当然很清楚从永平府同知到顺天府丞会是一个多么大的飞跃用鱼跃化龙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此时的李纨也不禁为自己的果断感到庆幸。 幸亏自己当初不惜放下身段颜面去恳求冯紫英收兰哥儿为弟子最终如愿以偿。 现在好了冯紫英不但要回京兰哥儿有更多的机会当面请益而且跟随着冯紫英必定能结识更多的人脉对于儿子以后的发展必定有更大的好处自己儿子断不能像宝玉这般成日里沉迷于话本小说不能自拔日后贾家还得要靠兰哥儿来撑起门面。 想到这里李纨也禁不住瞥了一眼探春环老三虽然看起来读书也不差但是他毕竟是庶出对上宝玉这种不学无术的兄长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是只要兰哥儿也能读书出来贾环便毫无胜算。 探春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之中。 冯大哥竟然要回京了而且还是出任顺天府丞! 这个消息让探春忍不住心旌动荡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 冯大哥回来了带来的喜悦和冯大哥要出任顺天府丞的震惊混合在一起探春胸中充斥着一种说不出豁然、舒畅和轻松的感觉仿佛这一段时间的压力、烦闷、抑郁情绪都为之一扫而空。 来不及想冯大哥怎么就能连升二级而且还是回京任官探春更高兴的是冯大哥回来了这件事情本身。 贾母沉静了一下心思以手轻轻在旁边的炕几上拍了拍这才若有所思地道:“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府里可得要好好备一份礼物去冯家那边道贺一下了。” “欸老祖宗何必如此紫英是小辈他能回京固然是喜事儿但论理也该先来府里拜会才是……”薛姨妈喜不自胜抿着嘴替女婿谦虚。 “不一样他来府里时间不少甭管是拜会老身也好还是老大老二他们也好那是他的心意但我们道贺那是代表荣国府和贾家对他升迁的祝贺。”贾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境“铿哥儿不再是以往的铿哥儿了顺天府丞那就是实打实的父母官别说是寻常官吏便是朝中诸公也一样要礼遇三分的。” 贾母这郑重其事的一番话让在座众人突然间都意识到了不一般铿哥儿不再是那个以往来往于府里大家还能以长辈自居或者以姐妹嬉戏的少年了他长大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十节 进击的贾赦 不提贾母院里一干妇人心思波荡情绪难言贾政在荣禧堂训导子侄的内容还没等他的训导结束就已经在整个荣国府里传遍而且迅速向宁国府那边传递过去了。 贾政如何训导激励子侄对府里边许多人来说都不是新鲜事儿或者说不感兴趣但是冯大爷要回京出任顺天府丞当父母官那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要说日后冯大爷来府里论理除了有官身的主子们呃这府里边儿好像还没有几个除了老太君、老爷太太以及琏二爷和取得秀才身份的环三爷便是宝二爷在内的其他人都需要在一旁叩拜的那可是父母官! 当这个消息在荣国府里传播开来时立即就有那些喜欢卖弄小聪明的角色开始在门前屋后炫耀自己的见闻渊博了。 “哟呵那冯大爷日后岂不是不敢来咱们府里来了若是一进门这呼啦啦扑倒一大遍都要行礼叩拜许多还是冯大爷的长辈呢岂不是要折煞冯大爷?” 俞禄眨巴着眼睛感慨不已“不一样啊不一样了咱们早就知道冯大爷迟早龙跃于渊却没想到这么快日后咱们见着冯大爷岂不是要一步三叩?” “俞三那要依你这么说姑娘们见了冯大爷却该如何也要这般叩拜么?”另外一个资深仆从王兴意似不信“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怎么说?以往都是和冯大爷兄妹相称的还有史大姑娘和林姑娘呢?林姑娘可是和冯大爷订了亲明年就要过门儿的难道也要叩拜?” 俞禄嗤之以鼻“王兴说你蠢你还不认姑娘们见了冯大爷自然是行万福若是要叩拜那冯大爷也不过一句免礼就过了至于林姑娘你也不想想日后她是冯家主母奶奶如何需要叩拜又不是成亲时候拜天地不过是福一福罢了……” 贾代儒从一旁走过听得这一干闲的没事儿的下人正在翻弄着嘴巴忍不住训斥道:“你们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冯郎君若是来咱们府里虽说是这京师城里父母官那也是在办公时才是父母官如何在家中与亲戚里道也要论起这些来了?以往如此还不是一样冯郎君岂会在意这个?” “那三爷爷若是你我在府门外遇上冯大爷那却该如何?”立即有人捉狭地质问道。 贾代儒面色一僵。 他也未曾想过这一出这在府里边儿肯定是以亲戚身份计论自然不需要行大礼但若是在外遇上只怕还真要叩拜回避大老爷出巡寻常人等自然是要回避的若是避不了那也只有叩拜在一旁。 他也从未有机会遇上父母官自然也不清楚这里边的门道只能自己猜测揣摩如何应对。 “那你们若是当面遇上那该躲到一边儿去最好躲到一边儿去看看别人如何做便效仿罢了。”贾代儒狼狈地悻悻而走。 后边又传来一阵欢笑声。 无论如何这对荣国府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甭管是已经出嫁的宝姑娘和宝二姑娘还是未来要出嫁的林姑娘那都是正经八百嫁到冯家当奶奶的贾家以前靠着王家也能稳住局面现在靠着更亲近的冯家未必就不能更兴旺几分。 …… “真的?”迎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姑娘这还能有假?”司棋急得跺脚“这是从荣禧堂那边传来的老祖宗那边也都知道了估计这会子府里边都已经传开了冯大爷这是回京当府丞这可是父母官京城里人见者必拜啊。” 迎春情思荡漾美眸含情水汪汪地望着窗外似乎心早已经跑到情郎那边去了。 自打被情郎手眼温存一番之后她便觉得自己这内里穿肚兜似乎都小了一圈儿了若是有时候换了胸围子更是觉得勒得难受她可真怕自己莫要向司棋的情形发展那可真的就要羞于见人了。 “姑娘冯大爷回来便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便是老爷见了只怕都要矮三分若是大爷真的像老爷提出来要纳姑娘只怕老爷未必敢拒绝了吧?”司棋仍然在那里喋喋不休“而且老爷只怕也未必舍得大爷这样一门亲事了他怕是会觉得有了大爷这样一门姻亲日后便更有机会谋各种营生了。” 司棋算是把贾赦看得透彻了此时得到消息的贾赦也是背负双手在花厅里来回踱步“真没想到紫英居然回来当顺天府丞了早知道我就不该收孙绍祖的这笔银子了这却如何是好?” “老爷您不是还有替代办法么?莫如就让岫烟顶上去便是。”邢夫人脸上掠过一抹得意之色。 迎春不过是继女素来也不怎么亲近而且性子软弱只怕过了门去冯家也是难以为娘家多争取点儿什么的岫烟却要机敏精明许多若是去了冯家定能为娘家争取许多。 “唔眼下只怕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我之前只和紫英提过一回紫英也未置可否还得要打探一番口气莫要让他嫌弃了岫烟小门小户……”贾赦捋着胡须沉吟“另外你去打探一下岫烟的口气莫要透露风声……” “哼那还能由得了她?我哥哥在外边欠了不知道多少银子我替他挡了不知道多少祸事也该是她这个当女儿的替她老子尽一番孝心的时候了更何况冯家大门岂是寻常人能进去的?她怕是欢喜还来不及还得要靠着我们的面子才有此机缘呢。” 邢氏不以为然地道。 贾赦也深以为然现在的冯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若非自己收了孙绍祖太多银子而孙绍祖又是一个横不讲理的主儿他还真想把二丫头许给冯紫英做妾。 但这要许给冯紫英做妾就意味着须得要把银子退给孙绍祖那比杀了贾赦还难若是指望冯紫英把这笔银子出了多少倒是小事但是以冯紫英现在的威势岂会折了面子去替自己给孙绍祖还账? “既如此那边这么办你先去探探岫烟的口风也顺带和你那兄长嫂嫂说一声这等好事千载难逢我们也是看在亲戚份上才豁出老脸去为他们争取。” 贾赦说得“大义凛然”。 “岫烟年龄也大了你哥哥嫂嫂两口子日后若是还想要在这京师城里过舒坦日子找个稳当女婿便是最重要的虽说岫烟是给紫英做妾但是紫英这人我们也是知根知底的素来重情重义听说东府尤氏的两个妹妹给紫英做了妾便是那尤老娘也都是紫英好吃好喝还给了一座宅子养着这等好事换了别家哪里去寻?” “嗯老爷说得是我大哥嫂子必定是感恩的日后岫烟嫁入冯家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那便是乌鸡跃上枝头变凤凰了。”邢氏连连点头“岫烟那边妾身自然会去好好和她说那妙玉论理日后不也是要嫁入冯家作媵的么?岫烟和那妙玉情同姊妹这不正好一道过去也好做个伴儿。” 贾赦这才意识到这冯家可是三房这过去做妾也是要看是在哪一房的。 长房那边自然不必说和贾家没啥关系但是二房三房都是有牵扯的一个是老二的内甥女一个是自己的外甥女论理肯定是林丫头这边亲近一些但却还要等上一年半载这一等谁知道还能等出一个什么变化来? 没准儿就还有其他人打冯紫英的主意呢比如老二或者东府那边又或者史家。 贾赦不能不防自己在打这门主意别人也一样有此心思。 贾珍那厮也是个没皮没脸的四丫头虽然小了点儿但是也是个美人胚子若是他有意没准儿紫英那个见不得漂亮女人的就要丢魂入彀。 还有那史家史鼎史鼐混得极不如意几乎成了京师城里的笑柄这云丫头在这边都住了多久了没准儿那两个当叔叔的就要想把云丫头这个碍眼的给塞出去呢? 贾赦下意识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琢磨着东府和史家都会有某些打算深怕别人先下手为强了。 便是自己那位二弟也不好说原来还要死要面子活受罪恐怕觉得三丫头若是给人作妾丢份儿没面子有辱贾家门风但是你看看薛家嫡女为媵也不安好? 可若是让岫烟去二房作妾贾赦心里又有些不太舒服。 薛家姊妹都是大妇和媵怎么自己这边儿的虽说只是一个内甥女却只能为妾?若是在林丫头一房做小他还勉强觉得合适毕竟林丫头是自己嫡亲外甥女说得过去这给薛家姊妹做小就有些不舒服了。 “此事要抓紧时间办具体如何来办还需要等到紫英回京但我们这边却要先做起来莫要落到别人后边儿了。” 贾赦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早了起码还是要见到紫英摸透紫英心思才能有个定论万一紫英真的只想要二丫头呢?这却真是一个难事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一节 小精致 沈宜修知晓丈夫要出任顺天府丞的消息比贾府那边都要晚一些。 沈自征兴冲冲的跑到姐姐这里通报这个消息沈宜修才知晓。 “君庸莫不是有误吧?”沈宜修还有些不太相信“相公才走了一个多月走的时候也没有提过啊。” 官宦子弟多少也知晓这内里的底细永平府同知和顺天府丞差距太大了纵然丈夫功绩突出但骤然擢升二级还是有点儿惊世骇俗了。 “具体情形我就不知道了但紫英素来口稳没有把握的事情恐怕也不会说我这个消息却是从文弱那里知晓的绝对准确文弱的父亲已经挂任兵部右侍郎了他也很高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对紫英颇有些嫉妒。” 沈自征是打心眼儿里替姐姐高兴。 嫁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丈夫而且他也听闻姐姐说紫英待她极好生了一个女儿若是换了别家像冯家这样的家庭只怕没一个会满意但是紫英却是格外喜欢这个女儿甚至还请了练国事来替女儿取名足见对这个女儿的看重。 “哦?杨文弱还会嫉妒相公?”沈宜修也知道弟弟与杨嗣昌和侯氏兄弟关系极好。 “姐姐谁不嫉妒羡慕?”沈自征忍不住咂嘴“便是我也一样羡慕嫉妒恨啊这等年龄正四品前所未有我在观政时听得一些老吏再说到了紫英这个份儿上只要不出差错便是熬资历都能熬到一个尚书当。” “那君庸你也需要努力了没准儿日后你也能超越你姐夫……”沈宜修鼓励自己弟弟“紫英能主动去永平就是觉得在地方上能干的事情更多相比之下在朝中更多的是人浮于事难以锻炼磨砺自身你若是观政结束亦可学你姐夫那样就能得到更好的提升发展。” “唔这个事儿我还得琢磨一下反正还早还有两年呢。”沈自征还有拿不准。 要说对冯紫英下去一年就能立下大功连升两级不眼红那都是假话连杨嗣昌平素自命不凡傲视群雄现在也是话语里充满了酸意侯氏兄弟话语里也是一样艳羡无比但不是你到地方上就能做出像冯紫英这样的成绩的这既需要能力手腕也需要机遇。 沈自征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杨嗣昌和侯氏兄弟尽皆一时人杰冯紫英更不用说自己如果一味对标这些人难免会心生失落还不如踏踏实实按照自己预设的目标去做事当然这并非就说不接受姐姐的好意建议但去不去地方还要看情况而定。 沈宜修也听出了弟弟话语里的言不由衷也不多劝丈夫也曾提醒过自己不要事事都拿他和君庸比君庸有君庸的路自己走老是对比难免伤人。 “嗯你自个儿考虑就好。”沈宜修轻轻点头“但姐姐希望你也该考虑成家的事情了前几日父亲也曾来信说起此事我和你姐夫也说起过此事他却说要看你自家有什么考虑君庸你自己怎么想的?” 这婚姻之事一般都是父母做主沈宜修虽然是长姐但也没有权力为沈自征做出但因为沈珫远在山东所以才会来信希望冯紫英能替沈自征物色一门好亲事。 “啊?”沈自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紫英这么说难道能由着我自己的意愿来?” 沈宜修瞪了沈自征一眼“你想什么呢?我琢磨要不让你姐夫替你物色一二合适……” 沈自征一听赶紧摆手“姐姐紫英出身武勋我可不会娶那些武勋女子就算是我要娶妻那也肯定是门当户对的士林家族。” 沈宜修有些遗憾。 其实自打和薛宝钗、贾探春、史湘云等几个女子接触之后沈宜修也觉得其实这些武勋家族女子并非外界想象那么不堪其中亦有相当令人激赏的女孩子。 当然自家弟弟肯定不可能去贾迎春、贾探春这等庶出女子像史湘云这等虽然是嫡出但是却又自幼父母双亡的女子也不合适但这京师城中武勋家族众多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未尝没有优秀的女子但她感觉丈夫似乎也对弟弟与武勋家族联姻并不支持。 话说回来这像沈家这种书香门第的确更倾向于与士林家族联姻像沈宜修嫁给冯紫英这种武勋子弟那也是因为冯紫英已经通过自身努力证明了他文武兼修而且以文官入仕了若真是一个单纯的武勋子弟沈家是绝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 “那君庸之意是现在并无心仪的对象喽?”沈宜修笑着随口道。 “呃……”沈自征脸红了起来一时间也有些呐呐。 沈宜修大为惊讶自己无心之问怎么弟弟却这般表现“怎么了难道姐姐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 “嗯其实我听闻梦章兄有一妹素有文才……”沈自征吞吞吐吐地道。 沈宜修对自己丈夫几个同学挚友都还是知晓的这梦章兄应该是指丈夫同学范景文和丈夫关系关系不错而且范家也是河间士林大家其父也是举人出身。 “你想让你姐夫去说和?”沈宜修点点头自己弟弟素来面薄能让他这般开口也是不易当长姐的自然要尽力满足其意愿“好待到你姐夫回来我便与他说只要范家女尚未许人我便请你姐夫代为求亲这边我也会和父亲去信说明。” 沈自征没想到自己姐姐这般果决心下大喜:“范家姑娘应当尚未许人只是梦章兄素来傲岸自高寻常士人亦难以入其法眼……” “那你姐夫呢?”沈宜修打断。 “姐夫自然不在其列若是姐夫出面定然能马到功成。”沈自征赶紧送上奉承话原本是紫英紫英的称谓现在也赶紧换成了姐夫。 “嗯那就好只是君庸你不是素来和杨文弱与侯氏兄弟交好么?为何不请杨文弱他们代为说项?”沈宜修好奇地问道。 “梦章兄素来只与北地士人交好文弱与其交情泛泛若谷若朴他们二位倒是与梦章兄相熟但梦章兄怕是不会买他们两人面子……” 沈自征也是担心若是侯氏兄弟出面没有多少把握再要请别人出面恐怕范景文就会断然拒绝了算来算去也只有自己这位姐夫才有十足把握。 沈宜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样啊那等你姐夫回来我也会和你姐夫好好说一说既然你说对方这般骄傲莫要让你姐夫也碰一鼻子灰呢。” “嘿嘿那倒不会梦章兄对姐夫历来敬重姐夫在他们青檀书院那个群体中威望日隆……” 沈宜修没想到自己弟弟说起吹捧人的话来也如此得心应手脸上笑容更盛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高兴了今日可谓双喜临门丈夫可能要回京而弟弟的亲事也看到了希望这等日子倒是越来越让人期盼了。 ******* “冯铿出任顺天府丞?朕听闻吴道南反应不佳多有御史弹章啊。”永隆帝撑起自己身体让自己有些疲惫的身躯坐得更舒服一些这几日他身子都有些疲乏不知道这精炼的丹药怎么却没多大效果了反不及静心养性似乎更好一些。 “陛下会甫公年龄大了一些精力的确有些不济了但是其乃是江右士人之首素为江南士绅所景仰其在京师城中大兴文风北地士人亦是对其赞不绝口定园诗会已成咱们京师城一大盛事……”叶向高耐着性子向永隆帝解释“而且都察院所收到的弹章也非尽指会甫公其中一个重要原因还是因为顺天府丞空缺经年所以导致许多政务积压加之去年京畿遭遇兵灾流民涌入城中甚多……” 吴道南所受到的攻讦不少但主要都集中在他怠于政务上其在士林中的名声却是甚好永隆帝也清楚这一点否则自己几个儿子为什么都会对定园诗会这些活动趋之若鹜那都是增添名声的好去处。 “所以你们觉得冯铿便能扛起此重任?”永隆帝也有些犹豫虽然冯铿立下大功但是这顺天府丞可不比其他要酬功也不该以此位才是若是有个闪失又还有一个怠于政务的吴道南那可就真的要出乱子了。 “陛下冯铿在永平府一年表现有目共睹清军查户整军御敌开矿建坊铺路修桥安抚流民虽然有些铁腕苛厉之嫌但永平素来民风刁悍须得要下重手而当下永平安泰也足以说明其能顺天府经历去年兵灾流民依然不减今年钦天监预测北直恐怕又会遭遇旱灾像保定、真定、大名府这些地方流民又有可能北上加之刑部反映京畿白莲教活动猖獗所以急需一个手腕强硬务实行事的干臣来应对……” 方从哲本不想说太多但是根据和齐永泰他们达成的妥协这顺天府丞就得要冯铿来而且实事求是说冯铿也的确适合除了年龄资历略微不足其他无可挑剔所以他也不得不多费口舌来说服永隆帝。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二节 尘埃落定 永隆帝沉吟不语。 不是他不信重冯紫英而是冯紫英委实太年轻资历太浅了一些翰林院修撰资历看起来显赫但作为在皇位上浸淫了快十年的永隆帝却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出谋划策以备顾问的身份可以说深谋远虑也可以说是纸上谈兵你要说处事干练那就说不上了真正的经历就是在永平府这一年同知。 永隆帝也承认冯紫英在永平府一年同知干得格外出色做了不少事情而且都做成了否则他根本考虑都不会考虑就会否决内阁的这个建议但在出色也只有一年时间啊。 况且这顺天府丞的位置不比其他不仅仅是清军查户修桥铺路或者开矿建坊这些事务涉及到诸多民政、赋役、水利、赈济、治安等方面的事务尤为复杂。 若是这顺天府尹是能干的那也罢了冯紫英跟着磨砺几年事件好事儿但是内阁坚决不同意调整吴道南把冯紫英推上去居然就是要用冯紫英锐气和手腕来做事。 这就有点儿把冯紫英当枪使的意思了齐永泰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到时候不知道齐永泰要替冯紫英背多少锅挡多少枪? 这都是要消耗人脉资源和折损自身威信的。 看来齐永泰培养他这个弟子也是不遗余力啊。 见永隆帝仍然不肯表态李三才沉吟着道:“皇上臣等都明晓您的担心但是其实大可不必顺天府好歹就在圣天子脚下若是有什么不妥朝里七部和都察院也能随时帮补另外臣以为冯紫英的资历也不能只看这永平府这一年的表现不知道皇上还记得永隆四年京中大涝大疫又起便是冯紫英率领一帮青檀弟子在京中帮助赈济抗疫臣记得还编撰了一本书叫《防疫备要》现在太医院仍然觉得大有价值也应该是冯紫英带着一帮同学所作……” 李三才的插话让永隆帝微感意外。 在内阁五人中如果说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是不折不扣的江南士人齐永泰是北地士人外李三才就是一个有些尴尬的角色。 他是北人但是却和江南士人交好但是一些较为保守的江南士人仍然不肯信任他不过叶方李三人对其还是十分亲善的。 齐永泰虽然有些不满对方但是总体来说李三才在内阁中还算较为中立而且齐永泰还感觉此人与皇上也走得有些近虽然不及张景秋和顾秉谦但是隐隐还是透露出一些这种意味他不清楚叶方二人是否有所觉察。 永隆帝自然也清楚李三才那种若隐若现的靠近趋势这是一个十分热衷于名利的士人只不过隐藏得很好比起顾秉谦的露骨显得隐晦许多而张景秋其实还不算只不过是感恩自己的擢拔而做事罢了所以永隆帝当然不吝于给李三才几分支持。 这君臣之间的默契和情谊也是需要慢慢培养的永隆帝深知内阁这几人中叶方齐三人都是典型士人根本不可能和自己一条心更看重他们士人文臣的利益李廷机也不是纯臣只不过底气没那么足罢了倒是李三才颇有能力若是能主动靠近自己为自己所用倒是插入内阁中的一个好棋子。 当然永隆帝也清楚如果做得太露骨那么李三才肯定会遭到士人抵制很快就会被撵出内阁就算是自己也保不住所以如何处理好这种度保持某种默契才是最关键的。 “以卿之见冯铿出任顺天府丞能够胜任?”永隆帝微微颌首。 “皇上顺天府除了府尹、府丞尚有治中和五名通判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冯铿做事锐气十足亦有胆魄手腕这在永平府的表现也得到了证明城中事务尚有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察院亦有大兴宛平两县所以臣以为正好可以用冯铿之锐气来好生整饬一番京畿治安亦须安抚应对好可能面临的流民和白莲教变乱……” 李三才的提醒也让永隆帝一凛。 京畿之地并不太平蒙古人的入侵导致了整个顺天府北方诸县州几乎变成一片白地虽然去年朝廷加大了赈济和恢复也向永平迁徙了十万流民但是仍然有不少流民涌入城中。 刑部也在报告白莲教在流民中发展迅速已经有多处迹象显示白莲教在京师内外十分活跃不可不防。 若是钦天监所预测今年北直河南会大旱的话只怕北直南部诸府甚至河南流民北上南下的可能性极大尤其是北直隶这边流民首选的就食求生之地便是京师届时顺天府又要面临大考也的确需要一个手腕刚猛魄力果决的狠角色来做事。 说句不客气的话若真是有什么闪失也可以直接拿冯紫英顶罪反正他年轻免职下野等上两三年再重新出仕也影响不大。 想到这里永隆帝终于点头:“卿言之有理那就依了诸卿的意见冯铿任顺天府丞不过永平府同知诸卿也当考虑合适人选接任莫要让永平那边大好势头半途而废。” 一直未曾说话的齐永泰这个时候才拱手道:“回皇上内阁已经商计让吏部员外郎练国事出任永平府同知。” 永隆帝一愣练国事?状元郎? 见内阁几人都是一脸沉静永隆帝知道这几位已经就练国事之事达成一致便不再多言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接下来的一些人事安排就显得波澜不惊了这些早就在吏部和内阁内部商议中基本达成了一致。 而永隆帝对四品以下的官员所了解并不多甚至一些正四品的知府他也知之不多只能尽可能的通过吏部和阁臣们的介绍来形成一个大概印象。 这也就是地方官员的悲哀所以为什么大家都愿意挤在朝中甚至一个五品的郎中都要比正四品的偏远知府在皇上印象里深刻得多毕竟人家经常有机会上朝面圣而你呢? 三年回不了一趟京全凭“大计”的官员来断生死除非你在朝中有深厚人脉和奥援又或者你能在任上做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政绩否则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甚至连挣扎的权力都没有何等憋屈? 几位阁臣在东书房与皇上商议的情形很快就传遍了京师城。 与先前的传言相比这一次就是铁板钉钉了。 吏部酝酿初议都察院复核内阁决定皇上御批这就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必走程序。 如果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则是文选司和考功司商议酝酿吏部尚书并侍郎合议提出意见都察院复核附署意见后提交分管吏部的阁老若是分管阁老无异议便可提交内阁决定届时直接由皇帝用印即可当然皇帝亦有否决权只不过四品以下的官员皇帝都未必能认识所以否决的几率极小几可忽略不计。 这里边还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定比如如果分管吏部阁老否决其中部分或者全部意见吏部尚书有权再度提交。 此时一般分管阁老会提交内阁但如果该方案被否决那么吏部尚书一般需要辞职以表示谢罪。 这个否决既可能是被内阁否决亦可能是被皇帝否决所以很多时候皇帝如果对某位尚书不满意就可以通过这种情况来逼迫尚书辞职同样某位阁老对自己分管部门的尚书不满意亦可以此法哪怕内阁通过只需要说服皇上否决亦可迫使尚书辞职。 再比如三品以上官员基本上就不是由吏部酝酿了而是直接由内阁酝酿决策提交皇帝御批了。 同样都察院在其中也有重要作用如果都察院否定吏部人选那么就需要提出具体理由如果吏部不接受亦可强行提交但如果因此人选没通过吏部亦需要为此负责同样如果内阁没有认同都察院的意见那么都察院负责的相关官员亦会为此辞职以示负责。 现在吏部、都察院和内阁、皇上四关走完这就宣布正式形成决定只等吏部正式宣布出官凭通知冯紫英卸任交接那边永平府同知事务同时回京走马上任即可。 按照朝廷规制这一般是需要在接到通知之后三到五日之内完成交接永平府这边需要练国事来接任同样冯紫英还需要返回京师城去顺天府衙接手府丞掌管的事务。 东书房上级决定的第二日汪文言的快马就迅速到了永平府冯紫英这才确认自己的确要回京了。 一切都基本上按照最初的设想练国事来接手这是冯紫英最满意的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手冯紫英还真不放心甚至宁肯不走。 现在尘埃落定朱志仁赴鸿胪寺担任鸿胪寺卿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这意味着几乎在同时知府同知同时要卸任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错位以便交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三节 心中的英雄(第一更求月票!) 金钏儿和玉钏儿也很享受这份“特权”每日都要来收拾打扫两遍把冯紫英平素用的书籍、资料分门别类归档虽然有看完了汪文言的来信冯紫英心里并没有太多喜悦之情。 预料之中的事情而且想到自己即将面临庞杂繁琐且充满各种挑战的事务而且还注定会在许多质疑、轻蔑和抵制的目光里走马上任这注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永平府遭遇的种种相比之下就是小儿科了京畿之地的士绅官员乃至商贾们哪一个背后不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随便碰一个都能通到大佬们那里去单单是这一条都能让你投鼠忌器在行事之前三思。 当然冯紫英喜欢这样的挑战若是毫无难度那又何必让自己去? 艰难和复杂具有挑战性和风险性也就意味着巨大的收益。 收益来自哪些方面?广泛的权力是一方面更广阔的的人脉资源渠道提升巨大的影响力攫取威望的最好机遇以及培植属于自己体系的绝佳机会哪一条都足以让人垂涎三尺。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中间做事出了差错而被迫辞职退隐那又如何?自己这么年轻下一回复出起步就是正四品了看看朝中的诸位大佬们有哪一个未曾经历过辞职下野? 可以说没有经历过辞职下野的大佬都是不完整的隐忍蛰伏才是大佬必备的特质冯紫英甚至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坐在书房里细细品味了这份独处的感触冯紫英这才把信收好。 门外的玉钏儿听得里边有响动乖觉地露出头来“爷可是要休息了?” “唔你来收拾吧。”冯紫英坐在官帽椅中背后靠着一个靠垫懒洋洋地没动身子。 这一回来永平府在府里闲极无聊的玉钏儿就主动请缨一道和姐姐金钏儿来了。 随着香菱回归二房金钏儿和玉钏儿姊妹俩其实就充当了冯紫英贴身侍婢的角色像冯紫英书房重地就只有金钏儿和玉钏儿才有进出特权其他人包括宝钗宝琴和晴雯这些人都不会踏入。 不是说宝钗宝琴不能踏入而是规矩就是规矩她们两人自然明白规矩的重要性。 时候会有错漏但是二女都是极聪慧的而且也肯学。 冯紫英没事的时候也会指点二人识字这不经意间下来金钏儿已经能把常用字认得差不多了便是玉钏儿现在才一个月也能认得好几百字了。 玉钏儿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的绣袄外罩一件靛青掐牙背心素淡葱绿撒花袷裤格外清爽利索进来之后也就自顾自地擦拭这屋里的书架门窗然后再是书案整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 “爷您还不回屋里歇息坐在这里作甚?” 一边收拾玉钏儿也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嗯坐在这里养养神也好看着玉钏儿你这么忙碌收拾也是一种享受。” 冯紫英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丽人忙碌收拾屋外安静宜人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从远处传来间或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细碎响声也不知道是黄鼬还是老鼠从屋顶跑过总而言之有一种静谧之美。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玉钏儿依然头也不抬自顾自忙碌着“爷可真是有趣儿奴婢这收拾屋子干活儿怎么也能让爷觉得是享受?” 玉钏儿充满朝气活力的身躯与富有韵律的动作在烛光下有着一种说不出美感这两姊妹的肌肤都很白金钏儿是典型的肤白貌美大长腿虽然是穷苦下人出身但在贾家长大加之一直是大丫鬟所以有一种富态高冷之美冯紫英都在琢磨这丫头若是生在富贵人家铁定是个白富美。 而玉钏儿个头没有姐姐高皮肤也没有金钏儿白眉目间也没有金钏儿那种高冷慵懒气息却多了几分活泼甜美身材也更苗条健美显得活力十足。 这两年因为营养跟上加之心情愉快玉钏儿的身子也迅速长开了远非前两年那份稚嫩青涩模样了。 原本只是略有曲线的身段现在也是凹凸有致前几日还听见金钏儿在嘀咕说玉钏儿的肚兜和胸围子小了袷裤也紧了居然要用她的了。 看着玉钏儿在书案外边儿收拾绕了一圈儿过来冯紫英挪了挪官帽椅往后退了退露出空间玉钏儿也不在意径直站在冯紫英身前弓着身子擦拭收拾着。 陡然间一支手臂从腰间勾过吓得玉钏儿险些把手中巾帕丢了但立即反应过来来不及羞涩就感觉自己被背后的爷给揽入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 以前爷也偶尔调戏逗弄自己一二不过却从没有这等亲昵举动玉钏儿脸上发烧心房也是砰砰猛跳身子紧绷着但最终还是坐在了冯紫英腿上。 “爷您……” 冯紫英也是情不自禁。 这个丫头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混合了皂角和香脂的体味儿估计是洗了头和身上衣衫的气息混合在了一起对方在自己面前弓着身子撅着翘臀擦拭书案时富有韵律的摇动乌黑的发髻若隐若现陡然间刺激了他的视觉神经男人的荷尔蒙和多巴胺陡然爆发下意识地就把玉钏儿揽入怀中。 其实一动手之后冯紫英就觉得有些唐突了虽说玉钏儿肯定是自己的人但是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如此冲动不过既然动了手冯紫英也没太在意而且小丫头柔绵而充满弹性活力的腰肢触手格外舒服手感极佳。 “嗯就这样挺好。”冯紫英闭上眼睛把玉钏儿抱在怀中并没有其它动作。 玉钏儿身子有些发僵就这样坐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爷您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乏了想要搂着你们姐妹俩闭上眼睛闻闻味儿休憩一番顿时回血变得生龙活虎……”冯紫英胡言乱语听得玉钏儿也忍俊不禁身心也放松下来“爷奴婢可没这本事不过这段时间爷也太操劳了没日没夜的这来日方长爷也该顾惜身体……” 冯紫英忍不住抽动一下嘴角怎么玉钏儿嘴里这话出来感觉这么不正经像是在影射暗示什么呢? 尤其是玉钏儿还坐在自己大腿上腰肢还被自己揽住似乎是在提醒自己? 天可怜见这段时间知晓自己可能要重返京师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准备离开后的后续事情山陕商人地方士绅还要和松江陆家那边的协调沟通新的矿山、工坊加上炭场还有道路建设的部署哪一件事情都不简单哪里还有多少精力去想床榻上的事情? 说句不客气的话别说晴雯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房二尤那边也是浅尝辄止便是宝钗宝琴那边去了几日也不过就是某一日沐浴时抱着宝琴恩爱了一番平素都是抱着睡个素觉可以说这段时间自己都有点儿清心寡欲了。 “玉钏儿爷要做大事哪里能轻松下来?每日里都是崩得紧紧的随时都要琢磨可能面临的各种问题样样都关系到这一府庶民百姓的生计哪里敢轻松?” 冯紫英松开玉钏儿的腰肢揉着太阳穴。 这倒并非假话。 这一个月为了自家打好的基础不至于在交给练国事之后出漏子冯紫英也是加班加点地查缺补漏。 说实话练国事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却是最可靠的连魏广微冯紫英也有些信不过所以他只能自己多做一些尽可能替练国事考虑周全让练国事能接手之后避免出太多纰漏。 感觉到冯紫英手离开了自己的腰腹玉钏儿想要起身但略作犹豫之后还是没有起来只是微微侧身看到烛光下冯紫英一脸疲惫正在揉弄着太阳穴。 想到他这般操劳也是为永平府的百姓生计玉钏儿内心也是涌起一份柔情。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男儿一心为国为民上不负君恩下不负百姓哪里像荣国府宝二爷那般只知道成日里围着丫头们的裙边转不是吃胭脂就是涂香粉要不就是和钟哥儿那些不男不女的角色纠缠不清也不知道像袭人、秋纹、麝月、紫绡这些丫头怎么会见识如此短浅还痴迷于宝二爷那样的纨绔子? 跟了冯紫英几年玉钏儿心气也已经高了许多对于自己往日还有些艳羡袭人、紫绡、麝月她们的心态也是感到无比羞愧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艳羡这等情形在大爷身边这两年里经历见识的种种们更是让玉钏儿现在对那等生活在不屑一顾了。 别说回去当丫鬟现在就算是去给宝二爷做妾玉钏儿都不会答应可只要能留在冯大爷身边便是没名没分只当个暖脚丫鬟玉钏儿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四节 宝琴的执念(第二更求票!) 感受到玉钏儿侧首目光里那份痴恋和仰慕冯紫英放下按在太阳穴的手微微一笑笑得玉钏儿心里发慌脸颊发烫那手掌却重新抚住玉钏儿柔软的小腹把玉钏儿揽入怀中更紧。 “不过看到你们的姣靥爷心里的疲倦就一扫而空……”手掌轻轻地在玉钏儿的小腹上摩挲游移着冯紫英的脸却不经意的贴近了玉钏儿滚烫的面颊和耳垂粗重的呼吸在耳际弥散带着几分热气让玉钏儿意乱情迷。 一直到那手掌挑开绣袄下摆钻入里衣捕捉到了那盈盈可握的羊脂玉一对玉钏儿才从迷茫中骤然惊醒猛地挣扎起来“爷……” 有些遗憾却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冯紫英知道玉钏儿还未经人事面皮薄这般唐突之举只怕是有些草率了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解释却见玉钏儿含羞带怯地低垂下头“爷您这段时间为了府里公务操劳多日须得要好生休养来日方长奴婢终究是您的人奴婢的身子也是爷的待到爷身子健旺之时奴婢便任由……” 下边话玉钏儿委实说不出口了只能低垂着头咬着嘴唇。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没想到玉钏儿竟然是个如此通情达理的丫头居然还关心自己忙于公务的情形难怪先前自己看她那目光里都是仰慕崇敬之色自己还有些没明白现在才知道这丫头对自己如此上心。 “是爷唐突了。”冯紫英抚摸了一下玉钏儿滚烫的面颊泰然点头:“不过爷要想轻松的日子怕是难得有啊。” “啊?”玉钏儿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爷恐怕在这永平府呆不久了兴许几日之后朝廷便有公文过来爷要回京师了。”冯紫英淡淡地道。 “啊爷要回京师?”玉钏儿虽然不懂这朝中事务但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冯紫英才来永平一年肯定是不符合调整的规矩的怎么就突兀地要回京师了?是祸是福? 见玉钏儿目光里有些惊惶冯紫英用手指抬住玉钏儿的下颌邪魅狂狷地一笑“爷回京师当然是升官了顺天府丞日后便方便了但也会更忙碌了。” 玉钏儿懵了回京顺天府丞?虽然不清楚这顺天府丞品轶但是玉钏儿也知道顺天府丞就是京师百万人的父母官了这岂不是意味着爷升迁了? “爷您是说咱们才来一个月又要回京师城里去了?”玉钏儿又惊又喜。 虽说在永平府这边也很自在但是毕竟熟人亲戚却远了在京师城里还能时不时回荣国府去见见父母和原来的伙伴们但在这永平府便是一年半载也难得回去一趟。 “唔应该是这样吧。”冯紫英捏了捏玉钏儿因为惊喜交加而显得更加晶润光洁的脸庞“怎么不愿意回去?” “愿意怎么不愿意?”玉钏儿抿着嘴羞笑道:“不过奴婢觉得只要是跟着爷走哪里奴婢都愿意。” “嗯玉钏儿越老越会说话了难怪你姐姐也说你长大了。”冯紫英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玉钏儿挺拔的胸脯“还真是长大了不少呢。” 玉钏儿被冯紫英那一眼瞄得大羞这话更是一语双关想起先前爷探手进去握住那一瞬间自己差点儿就要瘫软在地更是忸怩不堪“爷怎么变得这般了?” “爷变成什么样了?日后你便知道爷一直这样从来没变。”冯紫英哈哈一笑替玉钏儿拉了拉掐牙背心然后又在玉钏儿紧致的翘臀上拍了一记“好了快去收拾吧也不早了收拾了赶紧歇着吧。” 宝钗宝琴二人也是在冯紫英回房是才获知这一消息的对于冯紫英的沉静淡然宝钗忍不住挑眉“真的有这种可能?相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您可能要回去?难怪您对妾身和宝琴来永平不是很热心妾身还在想是不是相公不喜欢妾身姐妹二人来陪相公呢或者相公在永平府这边金屋藏娇了?” 冯紫英一边伸手让莺儿替自己脱去官袍一边坐在杌子上香菱已经把屋里穿的棉鞋拿来蹲着替冯紫英换下朝靴。 听得宝钗这么一说冯紫英哈哈大笑:“妹妹这话可真的有意思哪一位娇能比得上妹妹和宝琴妹妹?为夫又不是瞎子傻子难道连好坏优劣都分不清楚?” “那可不一定呢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妾身来永平府时间虽然不长也听说京师城里那位蜚声江南的孙妙孙大家可以一路不舍的追到了永平府来呢。”宝琴站在一旁替冯紫英奉上红枣银耳羹“还有那位女真贵女三天两头登临府衙门总不会是去找朱大人吧?” 宝琴的犀利言辞让冯紫英刚喝了一口的银耳羹差点儿喷了出来随手递给一旁的龄官看了一眼宝琴:“这是哪个在府里嚼舌头?那孙妙来历诡异且不说我就和她见过两面其中一面还是在京师城中她要来永平府难道我还能拦着不让人家来?至于布喜娅玛拉她倒是和我经常见面但是那都是公事三千叶赫部甲骑还驻扎在咱们永平府呢迁安之战若是没有他们那一仗结果还不知道如何呢你们夫君未必能立下这份功劳呢。” 宝钗知道此时就该自己出面了温婉一笑:“好了宝琴相公岂会没有分寸?倒是相公回京是要出任顺天府丞?这可是连升两级朝廷会同意?” 到现在宝钗和宝琴都还有些不敢置信她们可比荣国府里的姑娘们更清楚这里边儿的深浅。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了冯紫英她们自然就非常关心丈夫仕途前程所以对这等官员升迁规制体例都专门了解过甚至还和丈夫探讨过。 按照惯例丈夫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升任正五品的府同知这是作为新科二甲进士的惯例观政期满从基本级连升三级这是从前明就遗留下来对进士的优遇但丈夫情况略有不同。 按照大周规制新科进士观政满三年从本级可连升二到四级二甲进士基本级是从七品若是选为京官一般可升三级地方官则可酌情升四级三甲进士基本级是正八品若是京官可升两级地方官则是三级这是基本规制。 但冯紫英虽然是二甲进士但是因为宁夏平叛和开海之略立下大功在尚未观政期满便被破格叙功授职翰林院修撰几乎是和状元平级了这是个特例。 所以在观政三年期满的时候他便直接连升三级授了府同知这也是一种变通因为二甲进士从无直接进翰林院任修撰的先例那么他下地方任职时也就只生了三级否则是可以升四级的但却是需要从从七品升四级而非从六品的修撰升四级所以算来算去也算是一个折中。 但这一回丈夫才来永平一年就又要升迁而且是回京还连升两级这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显得有些不符合常理。 哪怕是丈夫的确立下了许多功劳但毕竟丈夫才二十岁啊步入仕途也不过三年升任正五品也过一年顺天府丞这可是正四品的大员了。 这大周朝干到正四品大员的哪一个不是一二十年的仕途打拼?哪一个不是四五十岁才能坐上这个位置? 所以宝钗宝琴听得丈夫轻描淡写提起的时候都还以为丈夫只说在陈述一种可能并未当真。 都知道每逢朝中人事变动这各种八卦消息是满天飞不靠谱的传言更是多如牛毛宝钗宝琴在京中也隐约从各种渠道听到过但那时候谁也没在意过。 “朝廷同意不同意也要看情况为夫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好像的确有些不合适呃太年轻了资历太浅了若是为夫现在年长十岁兴许就没那么刺眼了。”冯紫英知道宝钗宝琴她们俩内心恐怕都有些不太相信。 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出格但他也知道一旦内阁形成了一致意见皇上否决的可能性不大自己在永隆帝心目中的印象也还不错无外乎就是有些担心罢了。 “那这种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呢?”宝琴假作不经意地问道:“若是真的能出任顺天府丞那相公就简直大周朝第一人了!” 想到梅家那位还是顺天府治中宝琴眼神就变得冷峭起来。 那是她毕生最大的羞辱和伤害但现在自己所嫁之人却可能在一年后逆转出任其上司这种发自内心的畅意和愉悦简直让宝琴有些无法自已虽然她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这种期待感太强烈了。 宝钗对堂妹的内心情感是最为清楚的虽然语气竭力压抑着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她却从宝琴微微颤抖的手指和坐得挺直的脊背看出了几分宝琴一旦紧张、激动和兴奋就会下意识的坐直身体下颌微微昂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五节 一石激起千重浪 冯紫英却根本没想到这一出。 他心里这梅家是蠢不可及退婚薛宝琴却被自己捡了个落地桃子一个媵的身份却换来一个各方面都堪称如意的女子真乃天赐。 至于说梅之烨的顺天府治中在冯紫英看来恐怕也是表现不佳否则以府尹吴道南的怠政表现府丞缺位这简直上苍赐给梅之烨这个治中的表现机会啊。 没想到这厮却是白白浪费经年却还在大佬们心目中落得一个碌碌不堪的印象简直是自己把路给走死了。 所以冯紫英已经在琢磨若是这梅之烨不堪大用那么自己就只能好好把几个通判用起来了。 好在顺天府有五个通判甚至还可以达到六个本身就是协助自己工作分治中的权责正好可以上手一用只要肯努力有才干自己也不吝放手放权就看这些人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薛宝琴的心情急剧变化并没有引起冯紫英的注意他也没觉察到到宝钗宝琴二女甚至旁边几个丫鬟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会回京了宝琴的问话他以为就是一个玩笑话式的随意一问包括先前宝钗那一问其实也是有些试探性的。 “呵呵怎么宝琴你还对为夫这么没信心?一个顺天府丞又不是顺天府尹论地位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咱们永平府的同知还是做同知的活儿无外乎从永平府换到了顺天府加之咱们那位府尹大人恐怕不太喜欢操心政务罢了到时候为夫恐怕就会比较忙了你们姊妹几个可别怪为夫冷落怠慢了你们啊。” 听冯紫英这话有些郑重宝钗也有些吃不准了和宝琴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小心问道:“相公真要回京城呃顺天府丞?” 冯紫英侧首斜看有些啼笑皆非“宝钗怎么我刚才说的不清楚么?又或者为夫什么时候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你们开玩笑了?” 这话一出宝钗和宝琴立时明白这是真的了宝琴尤为兴奋白皙秀丽的面颊掠过一抹红晕咬着嘴唇沉声问道:“相公这是什么时候定的事情?真的定了?” “应该是前日吧内阁已经决定并上奏给了皇上皇上也已经同意吏部此时已经在走公文了吧。”冯紫英悠悠地道:“也就是两三日公文就回到永平府届时我就只等着交接回京了所以我也是先和你们姐妹说一声可以暗中先准备了但莫要做得太过露了行迹反为不美。” 宝琴握紧双拳全身微微颤栗怕被丈夫看出端倪来赶紧侧首把脸偏向一边挺翘的胸脯急剧起伏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复下来真的要回京师城相公真的是顺天府丞了! 这一刻宝琴内心有一种急切的想要发泄的冲动或许别人不一定明白但是她自己内心却是格外清楚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她终于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而且完美地实现了复仇。 宝钗也是兴奋莫名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加上可以马上回京重新回到那个熟悉的环境对于她来说甚至冲淡了回去之后可能会面临长房的“竞争”带来了些许不悦。 不过她觉察到了宝琴内心的变化赶紧接上话:“相公那家里人知晓么?“ ”谁知道估计一两日里慢慢大家都能知晓吧。“冯紫英倒是无所谓反正也就是三五日之间再闭塞的人也能知晓对自己来说也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做好了周全准备唯一可能有些懵的大概就是朱志仁了但他也要走哪怕有些意外也没什么影响了。 ”那还是该先把消息告知家里让太太姨太太和沈家姐姐她们都知道才是。“宝钗不动声色地提醒。 冯紫英满意地看了一眼宝钗却摇摇头:”无此必要也就是一二日间的事情看朝廷公文一出像《每日新闻》都会转载邸报。“ 借着冯紫英和宝钗说话间宝琴终于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了这还只是第一步相公出任顺天府丞日后可能还会要和梅家人同殿为臣有的是机会不急。 伤害过自己的自己定要十倍的报复回去薛宝琴忍不住握紧双拳她有这个耐心。 冯紫英都没想到这一夜宝琴侍寝竟然是在床榻间百般曲意逢迎婉转承欢弄得他都有些不明白了不就是回京么不就是升了两级么?至于么? 这***愉到早上起床时还看着熟睡的宝琴眼角还残留着泪影也不知道是昨夜兴奋过度还是自己没掌握好尺度造成的。 ******* “承恩进来罢。”元春披着一件纯黑的孔雀呢镶金线大髦婀娜娉婷地站在窗前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注视这窗外。 殿内温暖如春如果不是窗户打开带来几分寒气元春甚至连大髦都不用穿只不过她越发觉得气闷宁肯多穿一件也不愿意让整个凤藻宫里变得压抑憋屈暖热的气息更是让人有一种堵得慌的感觉。 “回娘娘奴婢回来了。”皮肤黝黑宽额厚唇的内侍因为一路小跑回来额头多了几分汗渍呼吸也有些急促。 “哦那边儿什么情况?”元春见承恩眉目间有些说不出神色估计应该是听到了一些消息而且多半是和自己有关的否则有这种意外神色。 “奴婢在裘大伴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看裘大伴的态度比往常又有很大变化所以奴婢觉得只怕是属实的可能性比较大。”略作迟疑小黑太监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 “什么消息?”元春紧张起来能让承恩这么郑重其事的肯定不小。 “裘大伴说小冯修撰要回京了那先前求着娘娘的事儿兴许就更简单了不过若是娘娘觉得为难那也就不必了。” 小黑太监仔细回味着那裘大伴说的每一个字儿他总觉得裘大伴那白胖面孔上那双眼睛说不出的阴鸷像是在冷笑又如同一根芒刺要刺破自己心间但今日的情形的确有些不对那笑容似乎多了几分真实感但这更让自己心里发慌。 元春一凛之前裘世安提的事儿她已经让抱琴转给冯紫英了但冯紫英究竟如何应对却没有一个回音抱琴回来也只是说冯紫英的回答是知道了但是究竟能不能办办不办得到却是半句话都没有。 这一晃就是一个多月裘世安虽然没来催过但是元春却是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间经常在半夜里醒来喘不过气。 “小冯修撰要回京了这是什么意思?”元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旁边的抱琴和承恩也都是摇头表示不知道。 “更简单了不必了……”元春喃喃自语一时间想不明白难道这裘世安是在说反话或者警告自己?示意自己必须要马上办又或者……? 想得头昏脑涨元春摇了摇头意识到这关键恐怕还是在第一句小冯修撰要回京了这句话上“承恩你赶紧去外边儿打听打听裘世安那一句小冯修撰要回京了是什么意思孤还有些不明白。” 承恩点点头“奴婢也听说这几日皇上一直在东书房接见宫外朝臣尤其是几位阁老都陆续进宫多次怕是有些什么事情奴婢这就马上去打听。” 就在元春在凤藻宫大殿里不知道转悠了多少圈之后终于等到了承恩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回禀娘娘奴婢打听清楚了外边儿在传说小冯修撰从永平府同知升任顺天府丞了这是内阁一直推荐皇上也允了吏部的公文已经在发了估计很快就会以邸报公之于众了。” 承恩带回来的消息对元春冲击太大了她禁不住扶住案桌摇晃了一下身体这才站定:“他回京城了顺天府丞?这怎么可能?这太不可思议了。” 元春其实知道这种消息既然说得这般细致详实那意味着不会有假了若是那等道听途说空穴来风的基本上都是那种模棱两可的话语不会用这样细致准确的描述。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冯紫英才出京一年就杀了一个回马枪而且这一个回马枪玩得太漂亮了顺天府丞不知道有多少人脖子都伸长了就盯着这个位置呢却被紫英给夺走了。 也难怪裘世安的态度变得这样古怪要说办裘炳众的事儿也许真的更简单了裘世安那后边儿一句话的意思也很明白那就是如果冯紫英不想办那也没关系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介意而更愿意加深双方的关系。 “娘娘冯大人要回京当顺天府丞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儿要不要奴婢回府里一趟?”抱琴主动分忧。 “不不急让我想想。”元春沉下心来把窗户推得更开任凭料峭春寒带来的冷意吹拂脸庞那样能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六节 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围绕着冯紫英即将回京出任顺天府丞这一消息所有和冯家或者冯紫英能牵扯上关系的人、家族或者势力都被深深的触动了。 即便是冯紫英自己都小觑了自己出任顺天府丞带来的冲击力在他看来顺天府丞和永平府同知相比除了地位更高外在权责方面其实是基本一致的府丞不过是因为顺天府的特殊地位而把同知更名罢了。 但他却忽略了京师城和卢龙城的差距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超过百万的城市居民无数国家机构和数百年的历史文化沉淀而且其中人员充斥着足以决定大周命运的皇帝、官员、皇室宗亲以及顶级勋贵和士绅还有来自全国的豪商巨贾再加上数以十万计的兵士及其家眷还有所有围绕着如此庞大的群体服务的人群其复杂程度和一个两三万人城市居民的寻常府城能比么? 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没有任何可比性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内阁纠结皇帝犹豫最后才勉为其难的任命他为顺天府丞的缘故。 这真的是一个巨大挑战而不仅仅局限于简单的治安、军事和赋役涉及到民生和城市管理的范围太宽泛了方方面面其事项的复杂程度甚至远非一个寻常知府能比的哪怕是扬州、苏州这样的知府也未必能胜任这样一个岗位。 所以内阁中几位和永隆帝都在其尚未走马上任之前已经在考虑如果一旦出现问题和失误那么让冯紫英下野隐退几年沉淀一番才是应有之意。 冯紫英没有那么多感触但是并不代表别的人就没有触动他们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大周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虽然在冯紫英还在青檀书院时就崭露头角在科考惊艳、宁夏平叛和开海之略时很多人都觉得其不过是一个幸进之徒无外乎就是讨好了皇上的喜好但是到永平府这一年力挽狂澜的表现之后就再没有人能无视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府同知了但谁也没想到他能仅用一年实现这种跨越直接步入正四品大员级别。 倪二得到消息时正在清点着赌坊一月的收益几家赌坊每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收益一箱箱沉甸甸的银子和各种散碎首饰、房契等物事堆放在房屋一角他忍不住收回目光沉吟着。 冯大爷不太喜欢赌坊这行营生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但是冯大爷也没有坚决反对自己介入只是叮嘱他要做好。 很简单一个道理自己不做那么别的人也会做偌大京师城有钱人多如过江之鲫闲散人更是遍地都是他们除了看戏听曲青楼高乐养外室玩蛐蛐斗鸡还能有什么够刺激? 这每天进京师城的人何其多不想卖苦力而想一夜暴富的人比比皆是同样过不下去想要孤注一掷搏一把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自己就算是不干有无数人会冲上来干最起码自己还讲点儿道德良心不至于丧心病狂。 冯大爷对自己干这一行只说了一个词儿做好。 倪二琢磨过这个做好的含义那就是有节有序有道。 有节那就是要有节制不能肆无忌惮什么人都放进来;有序那就是讲规矩不能恣意妄为定好的规矩就得要遵守不能见利忘义坏了规矩;有道就是讲道义不能有悖良心公义。 这个听起来有点儿不可思议这能和开赌坊沾上边儿?但倪二却清楚这是一条红线触碰了恐怕自己在冯大爷心目中的印象就会大打折扣甚至会被排除在外了。 所以他必须要守这个冯大爷划下的线掌握好这里边的尺度。 再说了他倪二掌握了这京师城大半粪水清理揽下了这城里诸多街道维修另外还在城外有上千亩的蔬菜田每天供应城中达官贵人们的菜蔬便是宫中菜蔬瓜果的需要也有不少是自己供给他又何必非要在赌坊这条行道上做得太过苛刻呢? “虎子冯大爷要回京了而且是来做顺天府丞啊。” 倪二有些凝重的话语让他得力的心腹铁虎有些不解:“二爷这不是好事儿么?冯大爷回来了咱们底气不是更足了东边儿那些人都还成天琢磨咱们寻思要和咱们争风斗气现在好了冯大爷回来了倒是要看看他们这些人怎么说。” “虎子你想得太简单了冯大爷回来了他是顺天府丞是官这京师城就是他的地盘朝廷都看着呢这京师城里若是局面不好看朝廷里便会有人找他麻烦他来了之后只怕也会整饬城里各方面呢。” 倪二摩挲着下颌“先前冯大爷支持咱们发展壮大时就和我提过不要把心思都放在包娼庇赌上那些活计固然能来银子但是名声不好听这京师城里百万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能挣银子当时我还不太认同但现在看来冯大爷毕竟是读书人眼光要比咱们这些粗人高得多单单是这粪水行当外边人不明白我们难道不清楚这里边的油水?还有这街面维护修缮呵呵工部这帮人以前也不知道是找了些什么人来做搞得乱七八糟怨声载道现在咱们赚了不少但却收获一片好评……” 倪二是最得意这一块的之前不太看好但是细细做下来才发现这里边收益太大了而且收益稳当。 赌场固然也来银子快但名声不好听不说风险也不小经常有寻死觅活的闹到县衙里或者被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找了茬儿各种花销就大了去弄不好还得要有几个兄弟进去蹲几天号子不容易。 “那二爷您的意思是咱们日后要放弃这一块?”铁虎急了这可是一笔大营生真要放弃那多少兄弟都得要喝西北风而且人家的手也就要伸到自家地盘上来了。 “那倒不至于估计冯大爷也不会这么做但是肯定要有一个更好的方略才行这得等冯大爷回京之后我寻个机会去好好说说。”倪二当然不愿意放弃但是冯大爷原来心思就不太喜欢这一行现在回来当父母官了万一他要真下手而且就从自己这边动手呢?那可太可惜了。 “二爷要不您还得要多跑一跑丰城胡同那边尤家二位姨娘现在虽然不在但沈家奶奶在啊见不着面那晴雯姑娘二爷不也是搭得上话么?” 铁虎也知道自己老大是紧紧傍住冯家的粗腿断不会违背冯大爷的意思但要让冯大爷改变心意最好就是从女人身上下手。 “晴雯姑娘也去永平府了。”倪二心思微动。 芸哥儿说过冯大爷和贾家那边关系甚是密切话语里似乎有些别样意思蓉哥儿也得了许多好处甚至连贾蔷都进了大观楼当管事相比之下自己收益最大似乎却和冯大爷只有单纯的往来除了尤家二位姨娘和晴雯算是能说上两句话其他方面就显得淡了一些了。 冯大爷地位日高现在巴结还能赶得上若是再等两年只怕再要来动这方面心思就难了倪二也觉察得出来冯大爷和荣国府贾家的关系很亲近除了薛家二位姑娘和林姑娘要嫁入冯家外似乎也还有其他一些原因。 比如芸哥儿就有意无意提起似乎冯大爷对琏二奶奶屋里的平儿和小红都有意思还有从赦老爷屋里也传出来消息说那邢家的岫烟姑娘也入了冯大爷的眼想到这里倪二也觉得挺有意思。 这位冯大爷啥都好前程似锦甚至对钱银方面也不太在乎唯独在女人这上边儿有些迈不开腿晴雯如此香菱如此还有那金钏儿玉钏儿姐妹的确都是姿色出挑的这年轻时候倒也罢了这年龄大了冯大爷就该知道女人多了的麻烦了。 不过对自己来说这却是一件好事这别的女孩子不好说但是邢岫烟就简单了。 “虎子你去把邢大舅找来。”倪二沉吟了一番这才吩咐道。 “邢大舅?”铁虎没反应过来“那厮和他那个哥哥一样都是欠账不还耍横赖的寻他去做什么?” “听说冯大爷对岫烟姑娘有些意思她爹刑忠在外边可欠了不少银子现在躲到庙里去不敢露面了那就只能去找邢德全了。”倪二对这等事情倒也轻车熟路“邢德全给别人可以耍横赖在我这里可由不得他。” “可二哥你找邢德全作甚?若是冯大爷想要纳妾也该找刑忠才是他躲到庙里也不过就是花点儿心思咱们岂能找不到他?”铁虎不以为然。 “不刑忠这边儿不忙他已经欠了不少了邢德全和荣国府大太太才是嫡亲姐弟刑忠家儿老小都托付给了大太太但关系并不亲近所以还得要从邢德全身上下手你们做个局让邢德全多玩几场欠上二三千两银子我自有办法。” 倪二清楚要让邢氏就范得从邢德全着手循序渐进双管齐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七节 托妻献子?(第五更送到!) “没想到啊没想到紫英居然要回京而且还是出任顺天府丞。”贾珍脸色变幻不定背负双手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唏嘘感慨不已“这怕是大周朝开天辟地第一遭吧一个二十岁的顺天府丞正四品!” “父亲儿子这半年里和铿大爷走动也还算密切那赎人之事铿大爷也对儿子十分信任交与儿子来处置此番已经差不多到了收尾了收益不少……” 贾蓉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儿一边观察父亲神色变化一边也在揣摩父亲的心思。 父亲原来是对铿大爷不是那么热切的盖因铿大爷和荣国府那边走得太近乎了而父亲好像和冯大爷年龄差距也大了点儿。 谁都看得出来荣国府那边是刻意拉拢交好铿大爷王氏把两个最得力的丫鬟都送给了铿大爷现在更是薛家姐妹和林黛玉和铿大爷拉上了关系可以说荣国府与铿大爷也算是牢牢绑在一起了相比之下宁国府这边与铿大爷关系就淡了许多若非自己这一年里主动向铿大爷靠拢只怕还要疏远一些。 “唔那也不是你的缘故紫英这是在送银子给琏儿媳妇哦现在都不叫琏儿媳妇了西府里边那些下人叫的什么?凤奶奶?”贾珍捋须沉吟“你说这王熙凤和贾琏和离了怎么还赖在贾家不走不说紫英为何要把这桩生意交给王熙凤?莫不是他们两人有一腿?” 贾蓉吓了一跳“父亲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传到铿大爷耳朵里去了那可是一桩祸事他现在可不比以往了。” “这还用你说?”贾珍沉下脸“贾琏对王熙凤弃之若敝履另寻新欢去了这紫英倒是挺看得起王熙凤啊这大把银子送给她图什么?除了图她身子还能有什么?王家?冯家现在还需要王家么?” 贾蓉不敢搭话。 其实贾瑞在一次喝醉之后也含糊提过一句说琏二嫂子有主儿的别人都别想去沾手他以为贾瑞是说贾赦顺口多问了一句是谁贾瑞却立即清醒过来再不肯搭这个话题了贾蓉就明白了肯定不是贾赦贾赦还不至于让贾瑞这般忌惮惧怕。 那扳起指头一算荣国府里还能有如此威势除了贾赦贾政其他人贾瑞都不放在眼里包括宝二叔再仔细一琢磨不问可知。 想到王熙凤那一具丰腴妖娆的身子贾蓉也一样心头火热他相信自己老爹只怕也是打过王熙凤的主意的但这种事情也只能想一想而已。 若是以前是琏二嫂子的身份还能去挨个边儿看看能不能占占便宜但现在借贾珍贾蓉几个胆也不敢去和冯紫英抢女人甭管王熙凤背后男人是不是冯紫英只要有这种可能就别去招惹祸事儿。 “呵呵这紫英倒是一个妙人荣国府那边儿难怪他去得这么勤咱们宁国府这边儿和荣国府比就缺了点儿这些东西啊。”贾珍话语里也说不出的隐晦和讥诮。 “父亲这等话就不必再说了铿大爷现在回京成了京师城老百姓的父母官连朝中诸公都要给几分颜面这顺天府里捞银子的路子多了去现在咱们宁国府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总得要想个法子过日子不趁着这机会去攀上铿大爷的路子盖等何时?”贾蓉忍不住催促自己父亲早做决断。 贾蓉是真看中了冯紫英回顺天府之后的前景如果说永平府太远而且也是乡下地方挣银子固然有路子但是得能吃苦冒风险而像赎人这种事情又不是经常能有的但现在冯紫英如果当了顺天府丞那手里权力就大了去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儿出来都能赚个钵满盆肥。 看看抱上冯紫英粗腿的倪二现在活得多滋润虽说粪王名声不好听赌场也是一个刀口舔血的勾当但倪二人家不在乎这个啊只要能捞到银子就行宁国府贾家肯定不能如此不顾颜面但冯紫英当了顺天府丞那挣银子的路子就太多了。 贾珍当然明白儿子的想法宁国府是真的熬不过去了这各处庄子的收成都在缩减但府里边儿人丁繁茂与日俱增开支自然是越来越大可府里边还不能裁减只能硬着头皮扛着寅吃卯粮哪里经得住这样消耗下去? 作为一府之主贾珍内心一样十分惶然老爹贾敬的神秘“失踪”就已经让他心神不宁了总感觉没准儿哪天就会大祸临头但日子还得要过这种今天卖庄子明日抵押物件的情形终究不能持久还得要找门路挣银子才行。 蓉哥儿在赎人这桩生意上还是挣了几千两银子只可惜这种营生几年未必能遇得上一桩熬得过今年明年又如何过? “也罢蓉哥儿这紫英与你关系也还算不差待到他回京之后咱们父子俩也好好上门道贺一番再来寻找合适门道只是这等事情怕也不能太操切毕竟他才回京也得要他在府丞位置上做稳当才好入手啊。” 贾珍也叹息着:“另外这紫英你也说对钱银上边是不怎么在乎的咱们便是上门送礼也未必比得过别家你和他关系固然不差但他一回来只怕蜂拥上门的人更多未必能记得你我了啊。” 贾蓉担心的也是这个他也是这一年才和冯紫英稍微熟悉起来的甚至挣这笔银子也还是有点儿靠着王熙凤的照拂不过他也感觉冯紫英对自己还算亲近但如果还想更深层次的拉近关系就没那么简单了。 “父亲觉得咱们该如何呢?”贾蓉试探性地问道。 贾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这冯紫英要说似乎就只有在女人上边儿算是一个弱点要想打开他的门路就只能投其所好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府里那个只能敬而远之的儿媳妇若是秦氏能替府里边儿使得上劲儿也算是废物利用? “蓉哥儿你说贾琏原来不也就一个在荣国府里厮混的浪荡子怎么现在就混得如此好了?”贾珍背负双手在厅堂里转了一大圈儿这才望着门外悠悠地道:“连他那个同知都是花银子买来的在王熙凤面前俯首帖耳半个屁都不敢放却怎么就被冯紫英瞧上了海通银庄大掌柜那是一般人能做的么?连忠顺王一大帮皇室宗亲都在里边砸了几百万两银子进去若是没有冯紫英的力荐轮得到他?现在还居然去了扬州骑瘦马去了啧啧你说这人赶上了运气谁都挡不住啊。” 贾蓉一时间摸不清老爹的意思“父亲的意思是琏二叔遇上了铿大爷这个贵人?” “哼紫英当然是贵人但却不是贾琏能遇上那么简单。”贾珍抿了抿嘴“贾琏有什么值得紫英帮他的?紫英连宝玉都瞧不上贾琏又能做什么?” “父亲是什么意思?”贾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贾琏不是遇上铿大爷那能有今日的潇洒生活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贾琏却是直接骑鹤下扬州去捞十万贯去了两回事儿啊。 “贾琏的贵人是王熙凤啊托妻献子他没子可献却是把托妻这一手玩得好啊。”贾珍脸上露出一抹淫笑“在荣国府里本来就被王熙凤压得抬不起头索性就把王熙凤送给冯紫英侍弄不是有句俗话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不能吧?”贾蓉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老爹居然会如此想但是转念一想贾瑞都露了口风铿大爷肯定和王熙凤有一腿早勾搭上和晚勾搭上有区别吗? “不能?”贾珍冷笑“你以为贾琏现在每年月俸花红加起来每年能拿到好几千两银子是凭什么?凭他长得俊?只可惜紫英不好那一口真要好那也该是宝玉不是他贾琏!” 贾蓉讪讪老爹这话可真的有点儿荤素不忌了看样子对西府那边怨气很大啊不过铿大爷的确不好那一口只喜欢女人。 “若不是王熙凤在床上把紫英侍候得好紫英凭什么给贾琏这样一个优待?”贾珍越想越明白越想越通透“难怪贾琏要和离这是故意给紫英创造机会啊这样一拍两散大家各得其所只是没想到王熙凤这个骚货居然被紫英给降服了啧啧真实可惜了那一副好身段!” 贾珍的遗憾惋惜听得贾蓉直摇头自己老爹的性子他也清楚只是现在是在说正事儿老爹却又自动偏离了话题直奔另外的“主题”去了。 “父亲言归正传吧儿子还没听明白你先前话语里的意思呢。”贾蓉无奈地把话题拉回来“琏二叔反正都和离了现在去了扬州看样子要另娶铿大爷便是和王熙凤有些牵扯那也是人家的事儿这等事情在高门大户里难道还少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八节 宁国府父子(第一更求票!) 贾蓉的话让贾珍也很无语自己是在说冯紫英和王熙凤的事儿么?那轮得到咱们东府去管么? 叹了一口气贾珍这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贾蓉一眼:“我是说紫英就喜好这一口你要想和紫英走得更近咱们也没其他资源只怕就只能在这上边儿做文章。” 贾蓉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父亲是说四姑姑?” 贾珍一怔这才意识到儿子误会了但是贾蓉这么一说贾珍才想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把惜春考虑进去主要因素还是因为自己始终觉得惜春好像还年幼但实际上四丫头已经十四了这个年轻最起码可以订亲了再不济真要出嫁也很正常了。 “四丫头?”贾珍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自己这个妹妹虽非一母同胞但是也算是嫡出继母生下惜春没两年就过世了老爹也就没再续娶四丫头也是一直由乳母带大所以和自己并不亲近到后来老祖宗觉得这丫头可怜干脆就把她要到荣国府那边儿去养着了和迎春、探春几个作伴儿。 “不是四姑姑?”贾蓉也有些疑惑那还能是谁? “四丫头那性子如何能得紫英的喜欢?”贾珍沉吟着随口解释道:“蓉哥儿倒是你那挂名媳妇秦氏……” 贾蓉猛然醒悟过来老爹竟然打的是秦氏的主意?!但贾蓉并未感到多少羞辱和愤怒在他心目中秦氏更像是一个供奉起来的祖宗在这府里碰不得挨不着还得要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而且却还和离不掉把自己折腾得够呛除非那义忠亲王失势倒台。 他心里也早就希望能有一个办法把秦氏打发出去现在老爹一提起倒是顿时觉得是个办法了。 但贾蓉立即又想到其中关碍犹豫起来“父亲这秦氏怕是个烫手山芋他的身世外人未必清楚但是铿大爷未必瞒得过这是其一;就算是铿大爷现在不知道但日后知道了那会不会记恨我们没准儿这反而成了招惹祸事儿的由头啊。” 贾蓉提出这个问题贾珍也想过的确有些麻烦。 秦氏的身份其实在很多武勋那里不是秘密但是大家都避而不谈装作不知道贾珍估计就算是贾赦贾政和老太君都隐约知晓一二像王子腾和牛继宗这些人就更清楚了。 老爹给宁国府招来这么大一个麻烦贾珍也是很无奈。 当然贾珍也能理解老爹的苦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当下属的难道不替主君分忧解难只不过这种分忧解难方式委实太难受了把蓉哥儿弄得不上不下格外尴尬。 要说义忠亲王一个私生女也不算什么忠顺王在外边不也一样有好几个外室养的私生子私生女甚至还在外边耀武扬威打起忠顺王招牌行事有些时候忠顺王还不得替他们去擦屁股也没说彻底不认。 甚至皇上在登基之前据说也有私生子女只不过皇上都做得很隐秘罢了。 但据说这个秦氏的生母来历也是一个谜很犯忌讳便是武勋中几乎也无人得知老爹也许知道贾珍父子就无从得知了也不敢多问反正就把秦氏在家供着就行了。 “蓉哥儿你说的我也想过秦氏姿色极佳要说紫英见了没有点儿偷腥心思我是绝对不信的。” 废话连贾珍自己在刀斧加身的威胁下有时候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何况更好色的冯紫英?起码贾珍是这么想的。 “秦氏的身份的确是个问题但是若是紫英知晓那就要看他自己了……而且我觉得啊这秦氏身份对于咱们来说可能是问题因为咱们身份敏感但对紫英来说就未必了他可是文官秦氏也不会去声张咱们不妨做得隐秘一点儿……再说了龙禁尉就算是察悉也未必会怎么样你琢磨琢磨……” 贾珍的话并未让贾蓉放心。 他可是一门心思要去攀附上冯紫英的自然要替考虑周全。 傻子都能看出来冯紫英毕竟飞黄腾达现在贾家不能说丧家之犬那也是没落不堪了抱上冯紫英大腿恐怕是宁国府的唯一机会。 贾蓉放眼看去觉得宁国府似乎还真找不出出头的路子荣国府那边人家还有贵妃娘娘贾政还能去江西当学政甚至还有一个庶出的贾环读书有些气象哪怕贾环真的读出书来不回荣国府但是贾家前也能沾点儿光但宁国府呢? 啥都没有啥也不是。 好不容易算是和铿大爷搭上线了若是因为一个秦氏而害了铿大爷那不仅仅是铿大爷的前途也关系到宁国府一家的前途了。 贾蓉倒不稀罕秦氏但这秦氏的底细却要和铿大爷说清楚让铿大爷自个儿琢磨若是这秦氏不合适贾蓉觉得还真不如打四姑姑的主意。 贾蓉从来没把这位比自己小许多的四姑姑视为自己的嫡亲姑姑一来基本上没有在一起呆过这位四姑姑几岁就去了荣国府那边和宁国府素来不怎么亲近便是和老爹也没多少情分二来这位四姑姑也是老爹继母所出而这位爷爷的填房也是小门小户嫁过来没几年生下惜春就殁了贾蓉几乎没多少印象自然对这对母女也没什么感情了。 宁国府现下都这样了作为宁国府的一份子当然就得要替宁国府出力贾蓉已经听说连西府赦爷爷都有意要把二姑姑许给冯大爷做妾那四姑姑又有何不可? 至于说老爹说的四姑姑那清冷性子不招人喜欢贾蓉觉得那可不一定。 现在铿大爷屋里的金钏儿就是一个高冷性子晴雯也是火爆冷峭脾性在外边儿都不太受人待见但却都极受铿大爷喜欢据说那金钏儿在床上尤为受铿大爷的疼爱足见一般。 而且还有一点自己这位四姑姑不是尤为擅长作画么?贾蓉可是打听到了一些情形铿大爷也喜欢作画而且画艺还不差这不是和四姑姑就有了几分缘分了?没准儿铿大爷就喜欢四姑姑这样的“才女”呢?至于性子那都在其次了进了冯府门自然就该收敛就得要收敛起来了。 “父亲秦氏的事儿咱们可以琢磨一番反正也是一个累赘但儿子就怕铿大爷未必肯沾这‘祸水’儿子倒是觉得四姑姑其实挺合适。”贾蓉郑重其事地道。 “四丫头?”贾珍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姑姑身上来了“那如何能行?” “哪有如何不行?西府那边赦爷爷不也说要把二姑姑许给铿大爷为妾么?四姑姑怎么就不行正好让她们也能像薛家姐妹一样嫁过去……”贾蓉见老爹态度虽然反对但也说不上多么坚决心中越发笃定。 “放屁!四丫头可是嫡出……”贾珍随口一句。 “嗨父亲嫡出只有你四姑姑没爹没娘的谁知道她娘是什么样?而且四姑姑一直在西府那边和咱们府里也不亲近再说了咱们府上现在都这么难了四姑姑是咱们宁国府的人是不是也该出一把力?” 贾蓉义正辞严。 贾珍仍然摇头“那不一样二丫头那是庶出而且大伯把二丫头许给了孙家恐怕未必敢悔婚他可是拿了孙家不少银子孙绍祖那厮也不是善茬儿至于你说二丫头和四丫头一起嫁入冯府那能一样么?那是去做妾可不是为妻为媵若是紫英能给四丫头一个媵身份那我二话不说立即答应可惜林丫头姓林不姓贾……” 贾蓉无言以对却又有些不甘“那若是铿大爷对秦氏有所忌惮又当如何?” “哼先试一试再说紫英风流倜傥京城尽人皆知没准儿秦氏自己就主动愿意呢?”贾珍悠悠地道:“紫英何等睿智之人岂会在这上边犯糊涂?他若是敢下手自然是有恃无恐若是不肯那就意味着真的有麻烦那又另说吧。” 贾蓉有些懊丧老爹不肯舍弃四姑姑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这么些年里老爹好像对四姑姑从来就是不闻不问的哪来什么兄妹情分今日却如何这般计较起来了? 至于说嫡出庶出一个继室所生的女儿还执着什么狗屁嫡出庶出? 宁国府都快要过不下去了还瞻前顾后的计较这些虚头滑脑的东西有意义么? 到发不出月例外边儿要账的闹上门来甚至连鱼肉果蔬都买不回来时那才是真的丢了宁国府的脸掉了贾家的份儿。 但从老爹话语口气里来琢磨好像老爹也不是特别峻拒所以贾蓉觉得下来还得要好好盘一盘老爹的心思秦氏这边的路子固然要走但是四姑姑那边儿还得要做一个备份儿好在铿大爷回京之后肯定要忙一阵去了不急于一时还有时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九节 工业雄心(第二更求票!) 冯紫英的确要忙碌一阵子去了。 在汪文言的来信到的同时还有一个人的信使也来了居然是裘世安的。 当然这是道贺而且算是裘世安拐弯抹角的亲戚。 但他这个道贺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甚至让冯紫英都有些隐隐不安。 他可不想和这些宫中内侍扯上什么关系起码现在他还不具备这个资格元春通过抱琴的带话表明了裘世安的一些意图或者说裘世安背后还有其他人但冯紫英都不想知道更不想掺和太深。 这边永隆帝还面临义忠亲王的威胁呢那几个皇妃皇子就已经在开始玩五龙夺嫡的花式了想一想冯紫英都忍不住叹息真以为自己江山稳当得很了? 冯紫英也清楚随着自己身份地位走高有些事情也是回避不了的。 就以这宫中内侍们来说谁敢说戴权、夏秉忠和裘世安这些内侍们就和阁老、尚书侍郎们没有勾搭往来?谁敢说朝中诸公就都是纯臣?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士人也不是都是有风骨的张景秋也就罢了看看顾秉谦多得永隆帝欢心一步一步走上礼部尚书位置李三才见风使舵左右逢源和永隆帝那点儿小默契真以为大家看不透? 也是顾秉谦资历还略浅了一些冯紫英相信只要再熬几年永隆帝下一回只怕就要力挺顾秉谦入阁了。 顺天府位置太过特殊府尹和府丞这两个位置不但朝中诸公盯着宫内人一样也看着特别是吴道南的怠政更让顺天府丞人选万众瞩目现在自己上位羡慕嫉妒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背后下黑手者也不会缺阿谀逢迎讨好结交者当然更不会少。 朱志仁先走了魏广微接任知府冯紫英还得要坚持几天等到魏广微把这边事务交接下来之后而练国事也到来交接结束才能离开。 魏广微也是能臣在工部历练多年对地方事务也多有了解加上与冯紫英也有南下江南的这段渊源所以想出还算融洽。 练国事的到来总算是为这一次永平府的调整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但是魏广微也要求冯紫英和练国事交接清楚尤其是把下一步永平府需要着手处理的一些事务一一交代妥帖这一点即便是魏广微不说冯紫英也要做好这关系到自己在永平府的基业。 陪着练国事去见过魏广微冯紫英与练国事回到了同知公廨。 接下来就是二人的正式交接涉及到诸多公务也还有一些冯紫英需要专门交代的半公半私。 “这桩事情很紧急?”练国事接过厚厚的一叠资料有些疑惑地道。 “当然。”冯紫英点点头“你先看看这也算是我作为同知留下的一桩未竟之业嗯原本前任知府朱大人是想要用这桩事儿来替他自己在永平府的仕途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想到天不遂人愿未能得手现在君豫你正好可以赶上做好了相信都察院和户部都能给你记一功。” 听得冯紫英说得这样肯定练国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接过资料认真阅读起来冯紫英在一旁也不催自顾自地品茶。 好一阵后练国事才算是消化掉这些资料带来的冲击沉声道:“这么说来这个惠民盐场竟然是被昌黎、乐亭两地豪强劣绅勾结倭寇有意破坏以达到他们侵吞的目的?” “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冯紫英点点头“前期调查做了许多也挖出来不少线索基本上锁定了昌黎的两户豪强士绅乐亭那边有五家这家数多了自然就难以保密而且有得利的自然就有眼红嫉妒的只要花些心思都是能找到门径的。”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怎么做?”练国事皱起眉头他查看了一下这几户豪强士绅都不简单在昌黎、乐亭都是有头有脸的角色要动这些人必定会引起很大的反弹和舆论。 “君豫这等豪强不比寻常匪盗拿了就拿了杀了也就杀了你要动他们就得要拿实作死否则这些人反噬起来能耐不小就算是最后能把他们处置掉但也得给咱们找不少麻烦。”冯紫英也提醒练国事“所以最好是要把倭寇一并拿住这样人赃并获才能把此案办成铁案。” “紫英看样子你是很有把握了?倭寇怎么对付?”练国事看了全部卷宗觉得倭寇是最难对付的。 这些人在海上来无影去无踪如何拿得住? 拿不住这些倭寇就没法把这些豪强士绅定罪拖成一桩悬案既有损于官府威信也会带来很多后遗症。 “登莱水师。”冯紫英轻声道。 “哦?”练国事恍然大悟难怪冯紫英如此有把握有了登莱水师那要对付几百倭寇那就是易如反掌了这就相当于凭空送自己一桩功劳了难怪冯紫英一门心思要自己来永平府说定会有好事。 “沈大人那边上一次我就说过了因为恰巧遇上了蒙古人入侵耽误了侯承祖那边我也打过招呼到时候还是他带兵过来这边只需要把线索拿住然后通知水师那边他们便启程北上在大沽那边略作停留便可直扑祥云岛和月坨这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届时具体如何布置你们可以商量总而言之要一网成擒。” “有这些倭寇和昌黎乐亭豪强们勾结的罪证无论这帮人捅到天上也翻不了案这也关系到都察院和户部的颜面谁敢来插一手那就等着御史们和户部的怒火吧。”冯紫英搓着手笑道:“昌黎乐亭那边我也让人安排有内线如无意外春末夏初这些倭寇便会回来届时就是动手的好时机。” 练国事心中暗叹这就是武勋出身的底蕴了。 沈有容和侯承祖都是武人出身文官固然能驾驭他们但是那得要有足够的身份和底气才行而像冯紫英这种武勋出身的文官却天然就能得到这武人的好感平常像冯紫英这样二十岁的年轻文官哪个武将会对你心服口服会为你出谋划策? “谢了紫英。”练国事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嗨君豫咱们俩还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对冯紫英摆摆手“咱们志同道合帮你就是帮我自己我也希望你能尽快地掌握了解并能驾驭永平府的局面……” “紫英你这话可有些出格了知府可是显伯兄。”练国事笑了笑。 “我知道显伯兄和我们都是北地士人当他的精力不会集中在这上边而且他的一些观点和咱们也有差异。”冯紫英没有讳言“或许三年之后他就会离开但是我们是想要把永平府的事情做好让永平府的士绅百姓都能够感受到我们的努力奋斗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改变……” 冯紫英这番话就显得有些推心置腹了“永平府近百万庶民百姓他们现在的生活如何你我历历在目可以说求个温饱都是十分奢侈的事情稍有灾害要么沦为流民流离失所要么饿殍遍地这样的情形正是你我作为士人应当去力求改变的不是么?” 练国事为之动容沉吟了一阵之后才道:“紫英我知道你在力推开矿、建坊、修路、开埠商贸但是黎民何其多单单是这些就能解决百姓的生计?永平府近百万人开矿建坊修路开埠能消纳者不过区区十万人已经是极限而且修路占大头且不可持续一旦路修好他们又何以谋生?我以为这归根到底还是要解决土地和粮食的问题才是根本啊当然我也承认你所做的一切的确很有新意也的确能解决不少问题但难以解决根本啊。” 练国事的观点既是最传统的民以食为天以农为本的士人理念同时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符合大周现状的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力推的工业兴国理念太过超前在当下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状况下工业也好商业也好都难以消纳庞大的农业人口而决定大周王朝存亡的关键还是广大百姓能不能有一口饱饭吃能不能衣能蔽体很显然工业和商业都无法作答还得要在农业上做功夫。 但冯紫英同样很清楚处于小冰河时代的大周不可避免的要遭遇各种水旱天灾和气候转冷带来巨大灾难尤其是北方更是跌遭打击如果不寻找路径予以解决那么大周不可避免的就要走上前世大明的道路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工商业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解决这些难题同样就算是引入徐光启引种的马铃薯和番薯这些作物一样是杯水车薪但是起码这些做法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大周即将遭遇的各种危机所以冯紫英必须要坚持自己的理想观念去付诸实施。 现在他就必须要说服练国事也全新全新相信自己并为之努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节 送君(第一更求票!) “君豫我们需要用更长远和更辩证的目光来看待问题。”冯紫英用了辩证一词让练国事很不解冯紫英有辨析考证一句来做了解释但是难以让练国事领悟但也没有过分追问而是耐心地听冯紫英继续往下说。 “农业为本这一点任何时候都无法否认农业根本在于粮食的收成但就目前来说我们大周人丁滋生日盛土地有限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冯紫英也整理了一下思绪阐述自己的观点“我以为一是通过更多的拓殖开垦这就需要商业贸易和迁民的跟上比如东番就是范例按照安福商会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今年将会在吸引迁移一万到两万人到东番拓垦未来十年内他们希望总计在引入十万到十五万内陆人口去东番垦殖……” 这一点练国事也认同增加土地是最直接最简便的方式东番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但是水热条件却是是和稻米生产加之还有盐场、木材、毛皮的出产的确足以消纳一二十万人但一二十万人对大周来说又无足挂齿了。 “东番如此那么南洋呢?还有北边的辽东如果有足够的条件辽东容纳三五百万人是不在话下的这一点君豫兄不否认吧?” 练国事略作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辽东面临建州女真威胁汉民迁民戍边难以维系而且气候寒冷农作物种植艰难收成难以保证要实现这个想法恐怕不易……” “所以我说必须要有一个综合性的行之有效的战略来实施农业只是其中一部分……”冯紫英顿了一顿“就目前来说徐光启大人的部分从西夷引入的新作物我觉得也有很大的意义如果可以推广的话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弥补许多山区不宜种植麦子和稻米的短处……” 练国事对此颇感兴趣“紫英那在永平府亦可推广此类作物?” “可以若是我没有离开的话本来打算今年就来小规模的推广试种看看效果现在这个重任就靠君豫你了。”冯紫英笑着接上话“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无农不稳无凉则乱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这种工矿业的发展会极大的提升对农业拉动带动作用举个简单例子无论是平原和山地的开垦新地都需要犁头、斧锯、柴刀、镐锹等大量铁器这些恰恰只能通过工矿业才能出产同样这些开垦也需要各种材料比如水泥等等……” 冯紫英讲述得很耐心他很清楚自己的这套观点在前世中被人耳熟目详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属于异端邪说就算是练国事这样开明的士人也未必能接受所以他只能细细解释力求说服。 “无论是各类生产其实对工矿产品的需求都是巨大的这也是我认为为什么一定要在农业为本粮食为本的前提下大力发展工矿业除了能吸收很多无业之人外更重要的是能通过这些工矿产品满足更多的其他方面需求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互动……” …… 这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也不清楚自己这番谈话的效果究竟如何但感觉练国事还是勉强接受了一些观念。 这就是一个非常大的进展也是一件大好事只要练国事愿意接受并且去尝试实验那么最终他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观点有哪些先见之明这也有助于确立自己的权威。 冯紫英给练国事提了四件事情是亟待推进的。 一是立即开始着手引种徐光启在天津卫那边已经试种成功的马铃薯和番薯在永平府可供开垦的荒地上进行小范围的推广如果推广获得成功明年可以进一步扩大规模。 包括冯紫英自己也打算在顺天府走马上任之后要立即推广只有他清楚这两样新作物的作用一旦真正落实推广作用会有多大。 二是推动滦州煤铁建材复合体系建设这是捆绑山陕商人、永平本地士绅和江南、广东商贾势力的一个尝试一旦成功会立即起到示范效应可以吸引更多的江南商贾资本进入扩大发展规模。 三是通过卢龙和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建设以及后期加上滦州到卢龙道路建设还有榆关港的扩建工程促进商贸流通进一步牢牢拴住和安抚好来自顺天府的十万流民避免这些人一旦失去生计倒灌回顺天府冲击京畿地区。 四就是惠民盐场问题的解决了。 基本上统一了观点之后接下来几日冯紫英便忙碌于将庄立民、山陕商人以及本土士绅引见给魏广微和练国事同时也带着练国事马不停蹄地去巡查视察煤铁建材军工复合体项目和道路建设情况当然也包括榆关港 这一系列项目才是冯紫英在永平府留下的深刻印记相比之下迁安之战也好安抚流民也好清军查户也好都不过是顺带为之。 几年之后大家未必还记得其他但是屹立在永平府大地上这一系列煤铁建材军工复合体项目才是冯紫英丰功伟绩的标志而且随着这些矿山工坊和港口的壮大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他们会越来越发现自己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当冯紫英把这一切做完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这五日他可累得够呛除了昌黎和乐亭他没有去外其他四个州县加上榆关港他都是陪着魏广微、练国事一一跑到。 可以说这一圈跑下来魏广微和练国事固然累得瘦了一圈他冯紫英两腿内侧也是被磨得火辣辣的难受但总算是交代清楚了。 “君豫这一切我就交给你了希望两三年后我们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永平府屹立于京东大地上其他我们不敢说但到那时候或许永平府的工商税和关税都能位居北直之首钢和铁以及铁制品产量能够超越佛山怎么样?” 送别长亭冯紫英带着家眷的马车排成一列长龙静静地听候着卢龙城东的驿亭旁。 练国事莞尔一笑“嗯紫英我还以为你会提多么高的一个期望呢现在看来还算实在工商税和关税居北直之首是不是该把顺天府除开?你不去顺天府我觉得我们永平府还有戏你去了难道就会坐以待毙?还有钢铁产量超越佛山呢我倒是觉得三年为期怎么样?超越了佛山说不定还得要被你们顺天府给压倒你是不是存着这个念头我可是听说那帮山陕商人已经在憧憬遵化铁厂准备拍卖之后他们要摩拳擦掌大干一番了啊。” 冯紫英哈哈大笑揽着练国事肩头“知我者君豫兄啊不过遵化铁厂能不能拍卖还要看工部和内阁的想法但没关系遵化铁厂不改变现有模式那就让那些山陕商人就在遵化铁厂边儿上再复制一下永平这边的模式就行了保证一年之内就能让遵化铁厂奄奄一息甚至直接倒闭。” 练国事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想法微笑摇头:“紫英你也得照顾一下公布面子崔大人对你可是历来赞不绝口你这是一走马上任就要和他对着干么?” “不至于不至于自强公我历来尊重我肯定会想办法做通他的工作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另外兵部那边我也得要好好去和怀昌公说道说道兵仗局和军器局那帮人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如果再不改革我估计军队都要拒绝使用他们制作的火铳火炮了和永平府与佛山那边出产的火铳大炮比他们造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简直比烧火棍好不了多少。” 冯紫英也清楚朝廷诸公调自己回京的主要心思不是在开矿建坊上而是要让自己稳定京畿治安安抚流民但他却没打算按照朝廷诸公预设的路径走。 稳定京畿治安和安抚流民需要多管齐下既要治安整治一手另外也要创造出足够的就业机会至于其他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京师城里边的事儿深不可测连齐师都说做好了让自己下野避风的准备冯紫英一样也有些心理准备。 练国事一听冯紫英这么说也知道这一位是打定主意在顺天府也要好生折腾一番的不过这家伙的确有资本在永平府干出的这番成绩有目共睹他也有底气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去做一番事情便是朝廷诸公现在恐怕也要观察一番再做定论。 “行了我知道你要大干一番但也得悠着点儿只有在这个位置上干得长久你想做的事情成功几率才会越大欲速则不达这句话你琢磨琢磨吧。”练国事也不多劝看了一眼一旁按刀伫立的女子“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不煞风景了那位叶赫贵女要怪我没眼力劲儿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一节 逼宫 伫立在一旁的自然是布喜娅玛拉。 她未曾想到冯紫英走得如此迅疾几乎才得到他要回京城任职的消息这边便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交接了这让布喜娅玛拉心烦意乱。 明知道自己和对方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换了寻常女子早就放弃了这段不切实际的感情纠葛了甚至布喜娅玛拉都不确定对方究竟是否承认他和自己之间这种若有若无的情愫。 作为草原女儿布喜娅玛拉自然不会这样拖泥带水今日便是一个说清了断的契机。 透过马车上的窗帘宝琴看着丈夫和那个身材高挑雄健的女子渐行渐远一旁的下人和护卫们都很知趣地没有跟上去而练国事则在和相公的那个幕僚似乎在说着话这一切显得无比平静自然。 “姐姐你说那个叶赫贵女真的对相公有这般浓烈深厚的感情?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可能。”宝琴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手里仍然拿着一卷书的宝钗“姐姐好像半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她和我们抢相公?相公是能抢得走抢得到的么?”宝钗收卷放下恬静淡然“那位布喜娅玛拉和相公也算是同生共死结下的情分但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男女之情相公没说过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相公为人行事自有分寸不管他和那位姑娘如何我想相公都会有一个周全的考虑。” “姐姐对相公可真是信任呢。”宝琴撇撇嘴“我倒是不担心相公和那位叶赫贵女有什么牵扯不清而是怕咱们回去之后沈家姐姐会说咱们没把相公伺候好怎么却让一个草原女子和相公纠缠不清了。” “沈宜修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她岂会不明白相公的事情岂是我们能过问的?这位姑娘的身份可不简单叶赫部和在辽东的公公也是有着密切利益往来的岂能轻易下定论?” 宝钗悠然一笑“你有那心思还不如多想想回去之后咱们这一房怎么安排原来只想着短时间住在一起现在相公要在顺天府任职这一干肯定不可能再像永平这边一年半载就能离开了相公也说起码也是三年起步所以咱们和长房那边也要考虑周全甚至还得要考虑林丫头嫁过来之后的情形了。” 听见姐姐提及林黛玉宝琴忍不住蹙了蹙眉。 是啊还有一年林黛玉孝期就满了年龄也已经早就合适了也该嫁入冯府了届时三房并立二房上有长房下有三房夹在中间就有些尴尬而且林黛玉和相公感情缘分也不浅这才是一个劲敌呢。 见宝琴蹙眉宝钗也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这丫头和林丫头之间怎么就不对路了这一点不但林丫头自己知晓就连探丫头、云丫头和岫烟她们也都隐约觉察到了这要日后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姐姐林姐姐要嫁过来也要明年去了吧?”宝琴稳了稳心思故作漫不经心地模样问道。 “嗯要看相公了这热孝期论理说是三年其实就是两年三个月跨三年就行所以今年下半年就差不多满了但若是今年林丫头要嫁过来时间就有些紧了或许相公会安排到明年吧。”宝钗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当然如果林丫头迫不及待相公也怜惜她一个人在那边孤苦伶仃早点把她娶过来年底也不是不可以。” “姐姐林姐姐在那边说不上孤苦伶仃吧?二姐姐三姐姐云姐姐都在园子里还有妙玉姐姐和岫烟姐姐加上四妹妹和珠大嫂子这一大堆人呢连珠大嫂子那两个妹妹现在不也住在园子里看样子短时间内也没打算来了热闹着呢。”宝琴摇头不赞同宝钗的看法。 “人是热闹可林丫头觉得寂寞啊。”宝钗笑了起来“其实林丫头这个人是个冷口素心的觉得投缘便是掏心掏肺觉得不投缘那就敬而远之我倒是觉得她和我挺投缘。” 宝琴翻了一个白眼她哪儿能听不出堂姐是在揶揄调侃自己? 自己和林黛玉之间这种微妙状态也不是自己一个人造成的无外乎就是老祖宗说了几句自己模样在园子里冠绝群芳硬逼着太太认了自己作干女儿又给了自己一件凫靥裘才让小心眼儿林黛玉觉得自己抢了她的风头分了她的宠爱对自己一下子就有些嫌隙了。 后来又传出自己自幼在外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和冯大哥有许多共同话题林黛玉就更不高兴了可这冯大哥又不是你林黛玉一个人的冯大哥你和冯大哥有婚约但是那也只是三房长房那边你怎么不去嫉妒怎么就专门盯着二房了?这不是老太太吃柿子——专门挑着软的捏么? 她薛宝琴可不会惯着谁她也是清清白白大家闺秀嫁给相公的自己可不是妾论身子骨不比你林黛玉低贱几分要生儿子你林黛玉那柔弱模样未必比得过薛家女子! “姐姐您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您可是薛宝钗不是林宝钗。” 宝琴嘟着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双颊如桃连宝钗都看得怦然心动我见犹怜。 “别看林姐姐一副娇弱清高模样我看哪她心思未必就少了我薛宝琴不是那种无事生非没理挑事儿的人但是也不会由着谁来踩着我的头来张扬!” “行了就你这小性子不比林丫头逊色谁还敢踩在你头上来了?”宝钗收敛起了心思打了一下宝琴的头“你啊和林丫头一样都是不饶人的我看这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比谁弱我看到时候也只有相公来治治你们俩了!” “姐姐!”宝琴娇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是实话实说当着林丫头我也一样敢这么说。”宝钗没理睬宝琴“耍点心思争口闲气也就罢了但在相公面前却不能失了规矩礼数我相信林丫头能做到你也一样!” 听得堂姐说得郑重宝琴也是识大体的乖乖点头:“姐姐咱们薛家女子何曾不懂规矩不识大体了?您放心小妹知晓分寸。” 这边儿两姊妹心思浮动外边冯紫英却和布喜娅玛拉已经走到了驿亭一旁的草垛子边上。 春寒料峭冷霜覆地初春的京东大地仍然是寒意逼人冯紫英和布喜娅玛拉两人并肩漫步两人鼻息在空中浮起一团白雾。 “我虽然离开但是这永平府却依然是我关心所在君豫兄乃是永隆五年状元郎此番朝廷安排其来接替我足见对永平府的重视……” 冯紫英刚开了一个头便被布喜娅玛拉悍然打断:“冯大人你觉得我布喜娅玛拉今日来专程送您就是要听您这番话的么?练大人如何叶赫部日后自然会通过打交道来知晓我们叶赫部和大周本来就是一个互利共存的联盟体我相信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去破坏损害各自的利益练大人既然是朝廷委以重任冯大人你又这般推崇我相信肯定会做到。” 冯紫英张口结舌看着布喜娅玛拉晶亮如钻的深邃眼瞳高耸笔挺的鼻梁略显高隆的颧骨和恰到好处的颊肉配上一张大小适宜的丰唇呈现出一种独特奇异的面孔美艳中尽显锋利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气势和魅力。 冯紫英还第一次被人在气势上所压倒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下意识的挠了挠脑袋有些困扰地抿嘴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觉得尚未考虑成熟。 布喜娅玛拉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一挑修长的眼角掠过一抹喜意站定身体直视对方:“我们叶赫女子素来爽直大方我只问一句冯大人心里有无我布喜娅玛拉一份位置?” 直截了当坦然大方问得冯紫英也是叹息不已也只有布喜娅玛拉才敢这般率直纯真但从内心来说冯紫英还是有几分得意和喜悦的只是面对这样的问题他该如何回答? “布喜娅玛拉你应该知道你我身份我们恐怕都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束缚……”冯紫英的话头再度被布喜娅玛拉打断:“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以为不重要我的问题还是一个冯大人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布喜娅玛拉一份位置至于其他我布喜娅玛拉没有考虑过!” 都问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还能怎么回答略作思索便坦然点头:“当然有!我又不是瞎子更是傻子你布喜娅玛拉对我冯紫英的好你布喜娅玛拉的风采绝世我冯紫英当然喜欢!” 听得冯紫英坦率回应心中一松这么就来困扰束缚的压力陡然松懈下来布喜娅玛拉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羞涩:“可是我恐怕和你们汉人女子的形象不太一样……” 冯紫英哑然失笑:“怎么还有让布喜娅玛拉都感到担心惧怕的事情吗?”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二节 坦然相对 布喜娅玛拉没有回答冯紫英这个问题而是径直问道:“那冯大人……” “既然说开了那就不要叫我冯大人了你叫我紫英好了。”冯紫英很欣赏布喜娅玛拉的这份率真飒爽“我叫你东哥还是继续叫布喜娅玛拉?” “好你叫我东哥或者布喜娅玛拉都可以。”布喜娅玛拉喜笑颜开“紫英那你打算如何嗯怎么来对待我们之间……” 布喜娅玛拉用手画了一个圈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双方的关系和后续发展。 冯紫英略作犹豫“东哥我先前就说了你我二人身份都不一般我是汉人是大周官员你是叶赫贵女更是叶赫一族乃至海西女真中的核心人物你我都肩负着各自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之前我不是不知晓我们之间的这种好感和亲近但是作为一个男人甚至你作为一个女人都不得不面对这种现实的羁绊束缚……” 布喜娅玛拉也知道冯紫英所言是真更越发觉得这个男人的坦荡和有担当和其他喜欢花言巧语的汉人截然不同也许这就是英雄豪杰的共通之处? 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未来自己年龄不小了马上就要满三十岁了即便是在草原上这个年龄的未嫁女子也是独一无二的了可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没有想过太多不管是我叔叔还是我兄长他们都没权管我自己的事情我所作的一切对得起叶赫部……”布喜娅玛拉有些迷茫中隐藏着几分无助但是嘴角透露出来的倔强仍然凌厉。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呢?我已经娶妻或者东哥你愿意嫁到汉地来?”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布喜娅玛拉不比汉人女子纳妾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叶赫部能接受这种情况? 如果传入草原上草原天骄海西明珠却给一个汉人官员当妾这岂不是对叶赫部和海西女真的羞辱和打击那些正找不到理由的诸部那还不拿着这个理由来集火攻讦叶赫部? 金台石和布扬古也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发生哪怕布喜娅玛拉再顽强倔强也不可能不归长辈和一族人的态度。 “东哥你我生在这个时代身处各自的环境中却又相遇我有家人有道义有义务你有部落有亲族有责任都无法摆脱这一切……”冯紫英轻轻叹息一声“我们还要面对无数挑战男女之情不是一切但我愿意为之努力……” 布喜娅玛拉深潭般的眼眸陡然爆闪掠过喜悦的精芒“紫英那我们……” “东哥你考虑过你的未来么?”冯紫英不打算欺骗或者敷衍对方坦然问道:“就我个人的角度来看你现在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婚姻凡是对与你婚姻感兴趣的人要么是冲着叶赫部而来要么就是为那句话而来又或者就纯粹只是图你的人……” 布喜娅玛拉微微颌首认同冯紫英所言。 “我觉得你叔叔和兄长拖了你这么多年估计应该只是希望用你的这段婚姻来作为一个目标吸引其他势力但是无论选择谁恐怕都会弊大于利所以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做出选择……” 冯紫英这句话重重的击中了布喜娅玛拉内心最脆弱也是最不愿意面对的一面一抹湿润在眼底浮起但布喜娅玛拉迅即微微侧首遮掩住了这抹软弱。 冯紫英却早看在了眼里心中暗叹这一点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同样布喜娅玛拉这般聪慧之人也不会不明白只不过都不愿意面对罢了。 乌拉部仰慕内喀尔喀人垂涎甚至外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一样打着她的主意科尔沁人甚至也来提亲建州女真就更不用说了那布喜娅玛拉能嫁谁? “东哥其实你也明白既然如此那么东哥你也不必太介怀其他了。”冯紫英悠悠道“要不你就丢开其他羁绊叔父痛痛快快跟我一道回京轻轻松松感受一下我们汉人的文化生活?” 布喜娅玛拉讶然一时间不知所措。 丢开一切跟他回京师城可这永平府的三千甲骑呢?交给德尔格勒?叶赫部那边叔叔和兄长呢?不管了? 冯紫英迎着对方惶然迷惘的目光张开双臂布喜娅玛拉迷迷糊糊的上前被对方抱在怀中一时间一抹温热的湿意沿着冯紫英肩头浸润而入。 “让我想想……” “想太多也许就不如不想……”冯紫英轻声道:“你累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轻松一段时间?对这个你叔叔和兄长恐怕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布喜娅玛拉走了她表示要好好想一想。 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他给了布喜娅玛拉几分希望也兑现了自己良心的承诺的确他能做到的也只能如此了给太多承诺达不到那就未免太渣了。 至于说布喜娅玛拉在考虑清楚之后如何选择这要看她自己当然只要布喜娅玛拉做出的选择他都会尊重而且也会予以回应这是一个男人基本准则。 宝钗和宝琴见到冯紫英时看不出丈夫有什么异样但是她们看到了布喜娅玛拉有些迷惘而又略带期盼的神色这让她们也很纳闷儿不知道丈夫给了这个有些暧昧不清的叶赫贵女究竟什么样的一番交谈才让对方有如此表情。 当然她们也不会去直接问能让丈夫心甘情愿地主动告诉她们那才是本事。 倒是一直如猎犬般在一旁窥伺观察的晴雯很好有些愤愤不平。 对于布喜娅玛拉的举动而薛家姐妹却毫无任何表示晴雯越发有些不屑。 在她看来面对“外敌”的“入侵”薛家姐妹作为大妇主母理所当然就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可薛家姐妹却不知道是因为不愿意引来大爷的厌恶还是出于其他考虑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无视了这分明就是一种“纵敌”。 这不仅仅伤害她们自身的利益同样也在伤害长房自家大奶奶的利益。 但晴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显然是不合适与薛家姐妹发生冲突的她只能牢牢地记在心里同时通过别样的渠道来表达自家的不满和质疑。 “香菱你家奶奶是怎么想的就听凭那个蛮女和大爷勾勾搭搭?”晴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早在府里的时候我不就让你和莺儿提醒你家奶奶么?莺儿粗枝大叶你难道也不知道轻重?那女人一双眼睛勾魂夺魄的又是大爷喜好那类身段这等情形下只有你们两位奶奶在这边儿不该好好规劝一下大爷么?” 晴雯和莺儿虽然也是素识但是关系并不好而香菱好歹也还有几分在冯府的渊源所以也要亲近许多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不过香菱是个敦厚老实性子面对晴雯的质疑和批评虽然有些委屈但还是小心地辩解:“晴雯我也和奶奶提过可奶奶说那女子和大爷有公事往来她们不宜去过多打听过问你说的那些不过是捕风捉影奶奶她们如何敢去多问?没地去招大爷厌恶。” “你家奶奶怎么有如此谨小慎微起来了宝姑娘当姑娘时也就罢了可琴姑娘可不像是这般啊。”晴雯冷笑着轻哼了一声。 “琴姑娘进荣国府时你都离开了吧?如何知晓琴姑娘的性子?”香菱虽然憨厚但是却也不傻眨巴眨巴眼睛“你这性子四处打听这些也不知道收敛一些让姑娘们知道了招人厌。” 晴雯脸一烫这些情形的确是她通过她自己在荣国府里渠道打听来的知道那薛宝琴是个不饶人的主儿甚至连林黛玉都敢硬扛足见其骁悍而且这薛宝琴在大爷那里很有些得宠既然如此她才有些不忿为何对这个蛮女如此放纵。 作为沈宜修的贴身丫鬟她自然是要把自家奶奶的利益放在首位的打探未来的“对手”自然不在话下。 宝钗和黛玉的性子晴雯是大略知晓的但宝琴来得晚她却没有接触过所以肯定要去摸清楚情况对于香菱的好心劝诫她内心虽然感激但是却并不认为自己做差了什么。 “哼我知道小心难道你还能去卖了我不成?”晴雯也知道香菱不会出卖自己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你别仗着大爷喜欢你就这般我家琴二奶奶可不是好招惹的我先提醒你一句。”香菱好心提醒:“至于你说的事儿我家奶奶自有分寸也轮不到你我这些当下人的去操心。” 见香菱这般晴雯也知道说也白说了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你也是早被爷开脸收房了的你家奶奶不愿意说你就不敢在爷宠幸你的时候提醒一句?” 香菱脸一热反击道:“你说我怎么不知道自个儿去正好让爷替你开脸绞面……” 晴雯也没想到素来老实的香菱居然也敢用这等言语来反击自己羞恼交加却不言语跺了跺脚径直离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三节 父子,姐弟 荣国府。 看着府里忙碌收拾的下人还有赵姨娘颐指气使的叉着腰正在训斥着那个抹泪的丫鬟贾政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还有几日他就要出发南下了吏部的官凭文书已经下来了五日内就要离京但贾政却有些说不出的心神不宁。 李十儿看着老爷脸色不豫想要去提醒一下赵姨娘却见贾环进门来立即就收住嘴。 不出所料贾环脸色阴下来赵姨娘便有些憷了声音顿时低了几度那手也从腰间收了下来脸色也阴转晴有些讨好的招呼自家儿子。 贾环爱理不理地搭了两句话然后又怼了自己生母一句赵姨娘竟然嗫嚅着没敢回嘴。 很显然这个敢在太太和老祖宗面前犟嘴的女人现在面对自己年龄日长威势渐生的儿子也有些敬畏感了。 隔着窗棂看着这一切的贾政也禁不住捋了捋胡须既有些安慰也有些担心。 安慰的自然是自己这个庶子都被视为既东府贾敬之后的读书第一人明年贾环就要参加秋闱大比据说连冯紫英都很看好。 至于说能不能在后年春闱大比中式贾政觉得都不重要。 只要明年秋闱考中举人那便是整个贾家几十年来第二个举人自己长子贾珠那等苦读甚至连身体都读垮了也未能考中举人现在环哥儿若是能考中那无疑足以光宗耀祖了。 担忧的还是贾环这庶子读书能成当然是好事但宝玉这般模样却让贾政不得不担心日后这两兄弟如何相处。 若是贾环是个兄友弟恭的性子贾政自然高兴可是环哥儿性子偏激狂傲连冯紫英都说日后贾环仕途最好能往都察院御史或者六科言官上走本来贾环就和宝玉关系不太睦这日后环哥儿成器了宝玉如何自处? 免不了大家族中枝强干弱的故事又要上演这让贾政也是忧心不已。 关键在于这贾环现在隐隐露出的桀骜气象连自己都有些不能制了似乎也就是他胞姐三丫头的话他勉强能听进去几句这等到他真的考中了举人阖府上下谁还能压得住他? 喜忧参半的心理一直在贾政内心交织使得他这段时间心情也是忽上忽下阴晴不定。 见贾环往自己书房这边过来贾政估计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回到座位上假作看书却听得李十儿恭敬的声音在门外:“三爷来了老爷在屋里看书呢。” “嗯父亲在?我有些事情要向老爷禀报。” 李十儿赶紧替贾环推开门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下。 这可是贾府里边现在最耀眼的读书种子阖府上下对环三爷的态度都在日渐改变就连老祖宗和太太现在都对他和善了许多。 不过这位环三爷态度依然故我当然人家有这个资格。 “见过父亲。”贾环行了一个礼贾政满意地放下书点头:“坐吧。” “父亲听闻冯大哥即将就任顺天府丞而且就在这几日要回京了?”贾环开门见山。 “嗯为父也已经听闻了原本说他早几日就该回京接任了但是永平府那边朝廷很重视加之知府、同知两个职位同时易人原来知府朱大人已经出任鸿胪寺卿所以朝廷那边就让紫英在永平多呆几日把相关事宜结交稳妥再回京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两日罢。” 贾政知晓儿子和冯紫英关系极为密切他当然乐见其成。 再说是庶子再怎么桀骜但是毕竟是贾家子弟一笔写不下两个贾字若是能靠着冯紫英飞黄腾达好歹也能照拂贾家几分不是? “父亲不日也要南下江右了儿子琢磨冯大哥对贾家对宝二哥和儿子还有兰哥儿与琮哥儿都是恩护甚多贾家也受益颇多儿子想请父亲在冯大哥回京之后趁着父亲尚未南下在府里设宴宴请冯大哥……” 贾环说得郑重其事而贾政心中惊喜之后也感慨自己这个儿子真的长大了。 论理这种话本该是宝玉来说的贾珠逝去贾琏不在他才是嫡长子身份了却未曾想到是这个庶出子来提出。 捋须点头贾政略作沉吟:“这是应有之意为父也有这个想法既是如此你便关注着冯府那边若是紫英回京你便即刻上门邀请定好时间我也好和你大伯安排一番。紫英刚回京又是出任要职为父就怕登门邀请人太多他未必忙得过来啊。” “父亲所言极是儿子这两日便让赵国基在冯府那边候着儿子还要回书院一旦冯大哥回京便让他来通传于我我便回来去冯大哥府上邀请。” 贾环根本不把这等机会给贾宝玉宁肯自己从郊外书院跑回来也要亲自登门冯大哥马上就是顺天府丞了想到这里贾环心里便是一热。 他也早就知道冯大哥迟早是要鱼跃龙门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步回京走得如此之快。 这也罢了关键是回京还能连升两级直入顺天府丞这一要职。 二十岁的正四品大员啊整个书院也是一片沸腾许多同学奔走相告庆贺这一壮举。 这对整个书院的名声又是一大提升便是书院中的同学多是孤高自傲之辈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也又多了一大圈。 贾政却没想到这一出只是觉得环哥儿懂事儿点了点头:“你考虑稳妥周全便如此罢这边府里你和你嫂子、姐姐说一声让她们安排厨房里多备些上等食材……” “儿子明白。”贾环心满意足告辞离开便直奔秋爽斋。 这大观园平素是不许男子进出的除了宝玉的怡红院在里边其他男子都得要先通传然后由门上婆子大娘带入。 探春听得贾环来到也有些诧异不过是自家胞弟这从书院回来见自己探春心里也是格外高兴。 “环哥儿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待到翠墨送上茶探春这才问道。 “昨晚回来的我刚从父亲那里过来也和父亲说了冯大哥回京之事父亲和我都有意在府里设宴宴请冯大哥……” 贾环简明扼要的把来意说了探春自无不允又问了贾环在书院里的表情贾环回应了几句便有些不耐正欲告辞离开却见自家姐姐脸上有几分落寞心下一动。 “三姐冯大哥这两日便要回京了而父亲也马上要南下这一走起码三年可姐姐你的亲事……” 贾环话音未落探春凤目圆睁厉声道:“环哥儿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 “三姐你是我的胞姐换了别人我如何会去操心?你的事情我又如何能不操心?!”贾环抗声道目光同样锐利“三姐喜欢冯大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园子里喜欢冯大哥的人难道还少了?” 探春大吃一惊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却见侍书翠墨等人见是姐弟二人说话都很知趣地没进来这才紧张地压低声音道:“环哥儿你想作死?!这等话都敢信口乱说?” “三姐我什么时候信口乱说了?我贾环是那种性子的人?”贾环却不以为意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二姐姐痴恋冯大哥宁肯给冯大哥做妾也不愿意嫁入孙家的事情知晓人怕是不少吧?还有那邢家姐姐大伯不也是想让她给冯大哥做妾?以邢家姐姐的性子她若是自家不肯大伯怕是无可奈何吧?” 这里边有些情况贾环是打听到的有些就是道听途说加自己臆测了。 不过探春却是约摸知道二姐姐是有些单恋冯大哥但是大伯却是一门心思要把她许给孙家收了孙家许多银子这事儿也是牵扯不清至于说岫烟的事儿探春却是不知道了。 “环哥儿这等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探春坐直身体她可不希望这个胞弟成日里去关注这些碎末小事儿读书才是贾环最该做的若是影响了那才是罪莫大焉。 “三姐我也是贾家人也要经常回来府里边多少也还是有些相熟的人吧?”贾环摊摊手他知道自己姐姐担心什么“放心我不过是偶尔听闻可没兴趣去关心这些除了三姐你的事情。” “是赵国基么?”探春轻哼一声。 赵国基是赵姨娘也就是他们姐弟俩生母的弟弟准确的说算是他们舅舅平素在府里由赵姨娘安排给贾环当长随只不过贾环到青檀书院读书就不会带赵国基去了只是让赵国基在府里呆着算是贾环在府里的一颗钉子。 “姐姐操心这些闲事儿作甚?”贾环不耐烦地道:“你该操心自己的事儿关心冯大哥的事儿!姐姐难道就比薛家姐妹差到哪里去么?我便是不忿薛家姐妹如何能这般风光三姐却在这里黯然神伤!”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四节 高段位话术 素来要强的探春也被弟弟的话给弄得眼角多了一抹湿意她下意思的微微侧首不动声色地避开贾环的目光然后悄悄用汗巾假意擦拭了一下脸颊抹去眼角的泪光这才平复了一下心境道:“环哥儿宝姐姐和琴妹妹嫁给冯大哥是天作之合……” “狗屁天作之合!”贾环忍不住暴怒了“若不是薛家在临清时和冯大哥攀上点儿渊源若不是薛家姊妹是嫡出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们姊妹俩?一个没落的皇商家族而已三姐你比她们差什么?还不是早先老爷和太太在冯大哥还没有中式之前不肯把你许给冯大哥否则哪里有沈家和薛家的事儿?” 探春大吃一惊贾环这是从哪里听来这等消息? “环哥儿你在那里胡说些什么?”探春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下意识的握紧汗巾“我们家何曾有过这种念头那时候我和冯大哥都还小……” “哼是大伯和我提起的说那时候就是太太在其中作梗说冯大哥未必能读出书来冯大哥的父亲那时候也赋闲在家冯家在京师城要混不下去了也许会灰溜溜回临清……” 贾环这些话半真半假。 的确是贾赦和他提起过贾政夫妇原本是无意间提到过有过此念头的还曾经和王子腾也提及过但是当时年龄都还小而且也确实也不太看好冯紫英王子腾也没什么态度而贾赦更是事后几年了才知道的但什么冯家会灰溜溜回临清就是贾环自己臆想添油加醋了。 探春手一颤刚想端起茶杯都险些一软落地赶紧以手扶住桌案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她知道自己庶出身份是一个最大障碍但是若是五六年前冯大哥还没有去青檀书院读书时两家就此订亲没准儿冯家会接受这样一桩亲事。 不管是哪一房也能占个大妇身份以两家的身份和交情就算是冯大哥后来考中举人进士入仕也不可能悔婚无外乎就是说自己高攀贾家有眼光早早结了一门好亲事罢了。 探春一时间有些心乱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出贾环也不至于专门来撒这样一个谎欺骗自己只可惜这样的机会也就是转瞬即逝当冯大哥去青檀书院读书时可能性就很小了而考中举人之后几乎就不可能了。 也许一切都是命?探春内心涌起黯然和落寞自己和冯大哥真的是有缘无分? 环哥儿的想法探春知晓但是就算是自己真的不在乎做妾但府里呢?老爷太太如何能答应?这对贾家的名声无疑是一个伤害。 而且探春内心就像环哥儿所言那般一样充满了愤懑、不服和倔强。 薛宝钗也就罢了凭什么连薛宝琴都能有个媵的身份? 自己哪里就比她们姊妹差多少了? 一个庶出身份难道真的是天堑鸿沟不可逾越甚至就沦落到只能做那等一辈子委曲求全的妾? 看看自己生身母亲赵姨娘的情形若不是老爷还存着几分夫妻之情护着只怕随时都可能被老祖宗和太太她们给拾掇得痛哭流涕委曲求全探春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环哥儿即便是有这等事情那也是过去的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探春稳住心神淡淡地道。 “三姐我只是想要说明一个道理你原本是可以嫁给冯大哥的只不过时运不济被有些人占了便宜罢了但我以为以三姐的心性为何就不能去挣回属于自己的呢?”贾环一字一句。 探春脸色越发冷淡看着贾环:“环哥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冯大哥三房妻室都已经确定了你是说让我去给冯大哥做妾?就算是我自己愿意你老爷太太也不可能答应贾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二姐姐也好岫烟妹妹也好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贾环也叹了一口气“三姐我明白你说的我先前也说了你不比薛家姐妹查什么她们能作妻媵你为何不能可惜时运不济啊做妾固然让人无法接受但是若是冯大哥能替你挣来一份诰命呢?” 探春一愣之后眼睛陡然一亮但是迅即黯然摇摇头:“我还从未听说过那个官员妾室能得朝廷诰命的。” “哼三姐没听说过并不代表没有。”贾环撇了撇嘴“广元十二年兵部左侍郎于庆东之母被朝廷敕封诰命淑人其母乃是妾室……” 探春一怔反应过来皱起眉头:“那是其子得官立功才被朝廷破格为其母敕封诰命……” 广元十二年蒙古寇边土默特人联手鄂尔多斯人一直打到京师城下围住了京师城京畿震动比去年的情况还要危险兵部侍郎于庆东率军勤王在京郊与蒙古人大战数日最终击退蒙古大军立下大功。 事后广元帝问于庆东要和赏赐于庆东便为其生母求诰命这在当时朝中也引起了巨大争论。 礼部坚决不允甚至时任礼部尚书以辞职要挟但最终广元帝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还是破格敕封于庆东之生母为诰命淑人而时任分管礼部的阁老和礼部尚书也同时辞任礼部尚书甚至空缺了三年没有士人愿意接任就是认为广元帝破坏了朝廷规制。 一直到广元帝驾崩天平帝登基重组内阁和六部礼部尚书才算是补齐人选。 “既然朝廷能因于庆东立下大功而破格敕封其生母为诰命那如果冯大哥立下大功朝廷难道就不能破格赐封他的妾室为诰命么?”贾环悠悠地道。 本朝惯例沿袭宋明除了嫡妻有资格获得诰命外别说妾室便是媵也无资格获得诰命但是于庆东这个破格获得诰命却是一个特例的确是因为其功高难赏而他也提了出来这样一个特殊要求才获得这样一个特殊赏赐。 探春轻轻摇头贾环这话说得轻巧但是探春却知道这里边不知道有多么困难。 于庆东勤王救驾几乎算得上是挽天倾了当时京师城被三十万蒙古大军围困长达两个月京城中人心动荡便是朝中亦有不少官员意图开城投降外边号称勤王的军队多大五六支但是大部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敢在京畿之外摇旗呐喊让他们真正和蒙古大军接战却是各种推托拖延。 只有于庆东率五万征集起来的淮阳镇(江北军)一路北上最终在京城外与蒙古人展开激战也才鼓舞了京师城中士气使得京师城能够得以保全最终蒙古人再两度遭遇挫败之后被迫退军。 淮阳镇因此名声大噪但是却又遭到了诸多边镇和京营将帅们的嫉妒和敌意结果是十五年之后天平十二年于庆东从内阁阁老卸任致仕三年之后淮阳镇便被裁汰解散。 于侍郎千里救驾淮阳镇京畿鏖兵的故事也被大江内外的戏班子和说书人搬上了戏台子在戏台和茶楼酒肆里广为传唱。 这样大一桩功劳堪称泼天富贵了但是于庆东也只是求了一个给自己生母敕封诰命的请求依然遭遇那么强大的阻力甚至导致一个礼部尚书几年搁浅无人就任足见这种事情的阻力有多么大了。 “环哥儿你也莫要用这等语言来安慰我于侍郎救驾的故事我们自小便听说过那是何等功业?”探春嘴角浮起一抹有些寥落的笑容“冯大哥纵然本事再大但是要说遇上那样危险的事情从我内心来说宁肯不要再说了就算是冯大哥真有机会立下那等功劳我贾探春何德何能能让冯大哥能为我去讨要这劳什子诰命?这等破规矩的先例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开的?” 贾环却没有被姐姐的话语所击退仍然固执地摇头:“换了别人三姐说的也算有些道理但是冯大哥却不一样。薛家姐妹的二房爵位怎么来的?真以为是朝廷和皇上对冯家有亏欠给的弥补?冯大哥的二伯那是病殁哼那还不是皇上对冯大哥平叛开海等一系列功劳的亏欠给的补偿?你听说过有一门三兼祧而且三房都有爵位承袭的事儿么?别说大周朝没有便是往前推几百年大宋和前明也一样没有过可在冯大哥这里就顺理成章有了!甚至连礼部都没敢多说什么。” 贾环还是以他惯有的半真半假话术来对付自己姐姐。 他知道自己这位三姐锦口慧心你要想纯粹靠忽悠根本不可能所以必须的要有实打实的佐证。 冯紫英是青檀书院的名人现在书院中的教谕和学生都把他的传奇故事挖根朔源烂熟得所有细节都如数家珍了以求自己日后也能效仿所以贾环把自己在书院里听到的一些故事加以加工这样说出来还真的像这么一回事儿了。 探春一时间竟然有些意动貌似环哥儿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啊冯大哥是何等人那于庆东也是接近四十好几才是以兵部侍郎而冯大哥才二十岁就是正四品顺天府丞了也许三五年后那就是侍郎身份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五节 示弱,交好 “三姐我知道你是个素来要强的性子冯大哥回京之后过府饮宴我会去问一问冯大哥的心意……”贾环看出了自己姐姐的意动趁热打铁。 “不行!”探春大羞脸唰地红了起来“环哥儿这种事情你不准去……” 贾环却不以为然“三姐你就是这个矫情性子又没让你去我作为当弟弟的替自己姐姐问一问哪里就丢了颜面不成?再说了冯大哥的心性难道你信不过纵然是不如意的答案他也不会有什么……” 探春仍然羞不可抑连连摇头:“不行环哥儿你若是这般去那我就要翻脸了。” “三姐难道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等待缘分降落在你头上?”贾环一摊手“我感觉得出来冯大哥对三姐你并非毫无情意上一次我就悄悄试探性的问过他却只是叹息……” 探春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看着贾环怀疑对方是在欺骗自己。 “三姐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撒谎可能冯大哥也很为难而且就是他刚和薛家姊妹订亲的时候我颇为不忿才去问了他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叹息摇头我感觉得到他对三姐是有情意的若是这般何不挑开问明且看他作何回答兴许能够有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答案呢?” 见贾环说得认真严肃不像是虚言探春默然不语了。 听得贾环说冯大哥心里有自己探春原本不允贾环去问的决心立即就动摇了想到冯大哥沉静坚毅的目光和爽朗豁达的心胸探春就是一阵意乱情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贾环何等机敏立即就窥测出自己姐姐的动心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冯大哥此番回京顺天府丞位高权重事务繁忙承担着京畿重任所以小弟觉得冯大哥肯定在顺天府丞位置上能大显神威拿出更耀眼的功绩何况小弟只是试探性的侧面在问一问……” 探春无法回应只能继续沉默。 贾环也很知机便不再说此事岔开话题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了只丢下一个心神不宁的探春独自在屋里迷惘。 ******* 冯紫英一行因为拖家带口马车都是七八辆除了二三十人外还有不少从京里带过去各种细软物件再加上在永平那边添置的不少家当所以几辆车根本就拉不完一些只能在永平那边处理掉一些则是后续再拉回来。 这样大一个车队要想多块肯定不可能好在冯紫英因为在这边交接吏部那边也宽限了不少时间倒也不虞担心赶不上所以也就逶迤慢行。 因为春荒历来也是盗匪出没的季节冯紫英有了在玉田遇刺的经历所以也不敢在懈怠吴耀青那边也派出不少好手不说而且冯紫英还专门请蓟镇那边来了一队骑兵来护送就是怕出意外。 冯紫英不担心自己却怕像宝钗宝琴她们这一大堆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出个意外那就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好在冯紫英的这一切担心都未曾发生从榛子镇进入丰润经玉田、蓟州、三河一路行到通州眼见得京师城已经在望一行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初春的通州热闹非凡江南延迟的秋税和来自漕运的各种粮食、布匹、丝绢、药材、南货都在这里汇聚。 除了这里的京仓外神武中卫和定边卫也有大量屯兵驻扎在这里这些屯兵其实已经沦为了和民壮相若的身份只不过保留着军籍但实际上已经是以务农打杂工为主的本地土著了。 天色已渐晚落日的余晖落在白天繁盛一时的码头和周边的街道上把整个大周盛世显得格外雍容壮观。 这个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商旅们纷纷歇脚落店准备用晚饭歇息而小贩们正抓紧最后的机会兜售着各种南北杂货小食还有一些服务行业的掮客们纷纷露面几乎不用观察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符合他们主顾的目标。 冯紫英他们是东面驿道过来的所以没有选择太过靠近码头的所在那里是以水路集散为主的商贾客人汇聚地对于冯紫英他们来说安全、安静、卫生才是最合适的。 瑞祥早早就提前安排了宿处跟了冯紫英这么几年打磨这家伙已经渐渐操练出来了只需要冯紫英安排一声他总能按照冯紫英的心意来准备妥帖。 选择的客栈靠水而居但是却又距离喧闹的码头保持了一定距离可以远观码头情形却不至于太过吵闹。 宝钗宝琴以及二尤都安顿下来晴雯、莺儿和香菱几个人眼见得马上就要回到京师城心情都好了起来几个人嘀嘀咕咕在那里商量着等到饭后一起去街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小物事也能买几样回去带给府里和家里人也不枉这一个多月的在外。 尤三姐换了一身男装棕发蓝眼加上俊朗白皙的面孔哪怕是用胸围子加胸托勒了又勒还是无法掩饰住她女性特征。 好在这京畿之地的土著百姓各种奇装异服和胡人也都见的多了还有那些女扮男装的豪门子弟也屡见不鲜所以尤三姐的这一身打扮看上去英气勃勃但在外边儿跑的都还是能看得出来这只怕又是京中哪位达官显贵家里的侍妾易妆出来潇洒了。 尤二姐做了太久车有些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倒是薛宝钗和薛宝琴都是兴致勃勃与冯紫英和尤三姐一道站在客栈最东端的一处平台上正好可以眺望运河看那帆影点点百舸争流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当年我和母亲、兄长便是从这里弃船登岸然后乘坐马车进的京城这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却像是在昨日一般。”薛宝钗披着一件玄狐斗篷头上一顶用火狐皮专门制作的尖顶斗篷帽黑红相配还有那张宛若白玉美人一般粉妆玉琢的姣靥却别有一番动人风姿。 薛宝琴却又是一副打扮葱绿底加上镶白边的灰鼠皮坎肩内穿一件锦绣绫袄外罩一件紫貂皮大髦头上却是一件素淡的金步摇满头乌黑的发丝梳理得格外精致整齐腮边的两抹腮红配上专门的炭笔描过的眼角让一双俊俏的杏核眼更加精神奕奕。 宝琴的美和宝钗的美乃至黛玉的美是截然不同的宝钗的美是温婉优雅大气雍容黛玉的美是柔弱细腻我见犹怜浑然天成宝琴的美则是精致华美却又不失锐利沁人心脾。 “姐姐是这般小妹也是这般。”宝琴也有些黯然随即美眸湛然“一年前小妹和哥哥与母亲进京惶惶然不知前途命运如何京中却只有姐姐婶婶一家可以依靠小妹内心也是惶惑不安这如白驹过隙转瞬便是一年一切都入昨日重现一般……” “好了本来带你们姐妹来是看看这通州落日余晖的美景感受一下通州作为运河北段的起始点对于我们大周和京师城的重要性怎么却变成了悲春伤秋没的影响心情了?早知道就还不如早些歇息了。”冯紫英假作懊恼。 “请相公恕罪都是妾身多嘴才引来这个话题。”宝钗掩嘴一笑“我们这也是难得出门宝琴年少时倒是走南闯北这几年也大多在家中了倒是尤三妹妹妹跟随在相公身边潇洒自在。” “姐姐说笑了这跟着相公出门是最难受了成日里要担心各种危险而且相公又经常特立独行不想要人跟随在面前觉得惹眼但有过玉田沽河渡口的遇刺我们却哪里敢轻忽?这一天到晚都绷紧了心深怕出了状况。” 尤三姐也是一个豪爽性子听得宝钗提及自己她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这一回京就面临着两房的并立免不了这后闱就会有些纠葛了先前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月大家都想着熬一熬就过去了但现在却是要经年累月面对相处尤其是一个屋檐下除了当主子的还有那么多下人想都能想得到这中间不可能风平浪静。 像尤二姐、尤三姐在这些方面都是个渣根本掺和不了进去就连晴雯这些丫头的战斗力都要比尤二尤三高几个段位。 宝钗宝琴也很清楚自己会面临什么场面晴雯那丫头是死心塌地追随沈宜修的但是尤二尤三却是长房那等人畜无害甚至有些边缘化的角色如果能够在对方阵营中拉拢结交好一批“友善人士”无疑能缓解许多压力。 自己姐妹是后来者而且沈宜修出身书香世族已经生下一女极得婆婆们宠爱这种优势不是短时间能拉平的二房在一段时间内都会承压所以示弱、交好等手段来稳住阵脚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六节 回京 “妹妹的确辛苦了相公也该体谅妹妹的艰辛。” 宝钗含笑瞟了一眼负手而立的丈夫姗姗走近两步替丈夫整理了一下长衫下摆的褶皱。 “沽河渡口遇刺的事情也让妾身和宝琴她们吓得不轻相公日后定要小心要知道家里还有那么多牵挂您的人您是家里主心骨妾身姐妹都是藤萝附树断断不能有任何闪失也莫要让大家成日惦记牵肠挂肚……” 不管如何宝钗这番话既拉近了与尤三姐的关系冯紫英也听得有些感动。 比起沈宜修的大度优雅宝钗雍容中多了几分温婉柔媚尤其是这张堪称美人典范的姣靥还有包裹在皮裘绣袄中这具宛若白玉美人一般的胴体更是让人无法不生出一份独占之心便是别的男人多看一眼冯紫英心里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好了为夫知错了日后一定小心行事。”冯紫英牵着宝钗的手拍了拍对方的柔荑爱怜地道:“只是身负公务有时候却不得不为啊。” “妾身并无意要夫君谨小慎微夫君也不是那种性子只是在事关自身安全之事上还是要多小心一些所以妾身也曾和吴先生交代过这些方面不妨多招募一些干练人手多花些银子也不碍事儿单靠官府那点儿力量怕是济不得事的。” 宝钗坦然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会京师京师毕竟是朝廷所在兴许情况要好一些但是夫君肩负责任更大所以更不能大意我听吴先生说京师这边主要是汪先生在负责?” 没想到宝钗居然能交代吴耀青了?而且还居然打听起汪文言来了冯紫英有些惊讶汪吴二人都相当于自己私人幕僚但所从事的事务又是和公务息息相关尤三姐和他们有接触那是因为尤三姐算是兼职“护卫”但宝钗却过问就感觉有些让人意外了。 倒也不能说宝钗就不能过问她毕竟是自己正妻关心丈夫安危也很正常就像荣国府王氏难道就没有权力去召见李十儿或者程日兴、卜固修? 冯紫英只是有些意外宝钗似乎进入状态的速度比想象的更快沈宜修在这方面似乎就迟缓了一些但是转念一想尤三姐本来就是沈宜修一房的而且沈宜修和自己成亲没多久就怀孕了自然就没有多少精力去过问这些事情了。 不过宝钗都开始过问有些事情了想必沈宜修也不会后人冯紫英想到这里忍不住摇摇头这似乎就是某些小说中宫斗故事的发端?但自己作为男主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其中的乐趣啊。 “唔文言在京中的确是帮我很多我不在的时候他要把我打理许多事情不过我回京后耀青也会回来……”冯紫英笑了笑“顺天府的事务肯定比永平府要繁杂许多届时恐怕我回家的时候都会很晚家里的事情恐怕妹妹和宛君就要多承担一些了。” 宝钗心如明镜她知道丈夫也在隐晦的提醒自己汪吴二人虽然是私人幕僚但是更多的是处理公务自己需要明确这其中的界限。 一旁的尤三姐还有些懵懂但是宝琴却早已经听出了姐姐正在和相公沟通某些事宜。 这涉及到日后整个冯府的格局宝钗不能轻易放手宝琴也一样。 她们都知道汪吴二人是冯紫英从林如海手中接盘来的幕僚与林家关系自然就不一般而日后林黛玉一旦过门汪吴二人肯定对林黛玉天生就会有几分亲近感毕竟他们原来的东翁就是林黛玉的父亲这份主宾多年的感情肯定会遗泽于林黛玉。 所以现在提前做好工作拉近关系甚至确立一些印象就很有必要了以免日后过问一下儿事情显得太过突兀。 宝钗宝琴当然也清楚这中间有红线不能愉悦但是却不能因噎废食丈夫涉及到的许多事务也是公私难以一刀切开的比如像海通银庄表面看起来就是私事冯家、薛家、林家都有入股但实际上却和丈夫的一些涉及公务的安排息息相关你能说这是公是私? 还有王熙凤、贾赦、贾蓉等人插手的为武勋们从蒙古人那里赎回一事一干人谋利不少那背后很明显也有丈夫的影子是不是朝廷的授意这是公是私?很难一言以蔽之的。 自己这位郎君背后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宝钗和宝琴都很感兴趣。 这种亦公亦私的事情貌似还不少包括像永平府这边的煤铁建材复合体冯家肯定也有介入丈夫似乎也没有瞒自己的意思像蝌哥儿从登莱到榆关经营海贸难免就要涉及到这些铁炭和那水泥的运销丈夫就很坦然从无遮掩。 正因为丈夫这种坦然的态度才让宝钗和宝琴觉得丈夫并非拒绝和回避自己所以宝钗宝琴觉得选择一些更委婉合适的方式来介入也是必要的。 一个对丈夫一切事务漠不关心或者一无所知的妻子绝对不是一个好妻子。 “相公放心难道相公还不放心沈姐姐和妾身还有宝琴么?”宝钗笑意盈盈莹白如玉的面孔吹弹得破“定不会让相公烦心。” 冯紫英也知晓宝钗应该是听明白了自己的话点点头他很欣赏宝钗的这种知礼数懂分寸这样夫妻和睦其乐融融不好么? 通州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车队便像京师城进发午后车队便进了城门顺利抵达丰城胡同云川伯府。 整个冯府迅速沸腾起来了。 主人回来了虽然这个主人准确的说是少主人但是在当下冯唐几无可能回来的情况下大家自然而然都摆冯紫英视为了主心骨而且现在冯紫英更是以顺天府丞的身份重返当然让一干下人欢呼雀跃欣喜若狂。 虽然也不过就是离开了一个多月但是冯紫英还是深刻感受到了一些不同。 泪影婆娑抱着女儿的沈宜修老怀大慰的母亲和姨娘还有一干精神抖擞的下人无一不显示出冯家的凝聚力正在缓慢的形成一个大家族都是这样慢慢的积淀而成的当然这更有赖于稳定众多的子嗣构成。 回到府里免不了就是各种寒暄问答在母亲和姨娘那里盘桓了一个时辰大小段氏才恋恋不舍的让儿子去儿媳妇那里那边也是望眼欲穿了。 宝钗宝琴这边就很知趣地不来打扰了冯紫英自然是歇在了沈宜修房中。 当然这也是纯粹的歇息没有其他意思沈宜修生了孩子还不到三个月身子也尚未完全恢复冯紫英身边又不缺女人自然没必要急色急性但才回来宿在妻子屋里却是应有之意。 “那夫君这一次回京只怕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了吧?”女儿终于被哄睡着了乳母抱了去隔壁睡觉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沈宜修靠在丈夫怀里虽然觉得自己身体已经无大碍但冯紫英还是告诫沈宜修要遵循医嘱最好等到三个月之后再来同房。 “理论上是如此但是现在时局不好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冯紫英摇摇头把妻子抱在怀中手眼温存却是摸了一手奶汁很是无奈逗得沈宜修也是笑出声来。 “相公还是担心西南战事?”沈宜修知道丈夫一直很关注西南战事。 “唔久战不胜兵疲将怠士气不振这很容易出大事。”冯紫英把自己的手从妻子饱满的胸房上收回语气也不太好“消耗日大湖广那边的夏税秋税几乎全数支应甚至还需要江南这边拨付一部分整个南边儿粮价已经比往年同一时期涨了三成以上京师这边还还不明显只涨了两成这是一个延滞过程看吧要不了两个月京师粮价肯定会涨过五成这很危险。” “会涨这么多?”沈宜修吃了一惊涨一半?这不是其他东西而是粮食家家户户每天都要吃的大户人家都要叫苦寻常人家如何吃得消? “哼我这是往少的说涨一倍也不是不可能。”冯紫英心中也没底他已经打定主意自己一接手顺天府丞就要先清查京仓。 手里有粮才能做到心里不慌大周京仓分成两部分七成是户部掌握供应整个北方三成由顺天府掌握主要保障京畿地区不乱。 但这些粮食也都是由漕运而来由于数量太大京仓主要集中在通州杨村和天津三卫也有一部分顺天府控制的主要在通州和杨村。 因为粮食储运不易所以这些陈粮几乎是两年一换通过边军将其逐步消耗调换但这里边折损多少户部和兵部每年都是扯皮不休各边镇也是骂声不断总而言之这就是一笔糊涂账。 顺天府虽然有调配使用权但是那也是在紧急情况下才划归顺天府平常管理都是户部顺天府的监督权很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七节 冤家路窄 北地缺粮九边军镇、辽东和京师城的粮食供应均来自湖广和江南像山东、山西、河南等省理论上如果不遭遇灾年亦能自给。 但是自元熙二十年以后小冰河时期让整个北地都呈现出一种灾害不断的景象三年便有两年是水旱灾害间或还有蝗灾而且一旦遭遇旱灾旱情尤为严重加上水利不修地方上应对能力越发孱弱。 每一次遭遇水旱灾害都是对北地民众一次洗劫性的冲击普通百姓民不聊生更无积蓄导致灾害之后的流民规模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像、陕西、山西和河南三省流民几乎成了每年冬春之际的一种“自然现象”了仅仅是规模大小不等而已而最易受到冲击的就是京畿。 要解决京畿稳定问题没有粮食作为兜底是万万不能的冯紫英深知这一点。 前两年郑继芝担任户部尚书时虽然京仓粮食储藏状况不得而知但是起码漕运顺畅是保证了的只要有源源不断的湖广和江南粮食运来那么京畿稳定还是有保障的。 但现在西南战事拖住了湖广而江南士绅对朝廷不断加征的赋税不满程度正在积聚而且其中还潜藏着义忠亲王这个定时炸弹冯紫英不得考虑多一些远一些。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即便是自己没出任顺天府丞冯紫英也准备向齐永泰和户部尚书黄汝良提出这个建议了现在既然自己出任顺天府丞那么有些事情就更是顺理成章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做但他肯定要做起来而且要做扎实。 见丈夫一时间没有说话手却又落在自己肚兜下胸脯上痴痴出神沈宜修羞得脸烫推搡了一下丈夫:“相公!” “哦我正在想粮食的事情呢。”冯紫英这才回过神来收回手。 沈宜修整理了一下衣衫拂弄了额际的秀发轻声道:“那相公觉得府里现在需要不需要多添购一些粮食储藏起来以备不测?”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现在?咱们府里这样去购粮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沈宜修笑了起来“咱们府里纵然要储藏一些又能买得了多少?阖府上下不过百十号人储存足够一年的粮食也不过六百石粮食在多抛一些八百石绰绰有余了对偌大一个京师城数百家粮铺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如果相公还觉得不稳当不妨直接让人到通州码头上去买几百石粮食简直在那里简直就和在粮铺里买一石粮食差不多。” 冯紫英也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也有些太过于谨慎了京师城百万人每天消耗的粮食都是以万石计数百家粮铺哪一家一日不卖出数百石米麦粟? “另外若是相公还是觉得不稳妥薛家妹妹她们那边原来不也曾做过这般营生不妨以要重开米铺为由从通州那边购入一些米麦留作备用?” 沈宜修的话提醒了冯紫英冯府虽然人少但是荣国府那边人却不少上下千人这消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几近十倍于冯府这边每年固然有从金陵那边庄子送来的新粮但是绝大部分还是从京中粮铺里购粮寻常也不可能储藏多少。 一旦粮价涨了起来只怕对荣国府这种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破落户就更艰难了。 只是自己难道去提醒荣国府那边?冯紫英还不至于这么不智一旦消息走漏那就是一场祸事冯紫英可不认为荣国府那边能保什么密。 倒是薛家这边以开米铺的名义购进一些粮食储藏起来是一个可取之策毕竟薛家原来在南边儿也经营过这等营生重操旧业也说得过去不会引人怀疑。 不过这也需要好生规划一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粮价没涨太高还好说涨太高都察院和龙禁尉到时候肯定会调查京中存粮大户一年来进出记录所以这须得要做得精细谨慎一些。 “嗯此事我和宝钗宝琴说一说。”冯紫英点了点头。 这随口一说之事倒是让冯紫英心里越发沉重起来这京畿之事非同小可尤其是京城内的事儿稍不注意就能酿成一场风波而事关民生之事随便一星半点都会引来无数人瞩目而且极易以讹传讹引发风潮难以控制。 如果是敌人要趁机作乱在这京畿造谣生事应该是一个最容易搅乱人心破坏朝廷威信的手段。 刑部和龙禁尉以及都察院可能有一些手段和布子但是冯紫英觉得恐怕还不够尤其是想到面临越来越艰难的局势和义忠亲王这个隐患安排布置得再精细稳妥都不为过。 一夜无话冯紫英也知道这一觉醒来自己恐怕就不得不投身于繁杂的公务中去了而顺天府可不比永平府光是把政务梳理清楚把上下级同僚的关系理顺都不是一件简单事儿没有三五个月还真的难走上正轨特别是在有一个不太靠谱的府尹的情形下。 …… 起床睁眼神清气爽。 沈宜修早已经起床了要去奶孩子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听见响动云裳赶紧进来一边说着话一边替冯紫英着衣。 “爷从永平府回来难道就不休整几日?朝廷也忒不体恤人了听说这顺天府丞空缺快一年了怎么就急着这几日了?” 云裳絮叨着冯紫英也喜欢听只是挺胸收腹直腰任凭云裳给自己穿衣梳头。 “不过这顺天府也该整饬了前几日还听说后边鸣玉坊石老娘胡同里一家人的女儿才五岁就在自家门口玩着家人一个转身就被拐子拐走了去了宛平县衙报案县衙也是登载了一下就打发人家家人回家了说查着有消息就会通知后来一打听说光是去年一年他们鸣玉坊和隔壁的河槽西坊就被拐子拐走了七八个小孩子一个都没找着。” 冯紫英没有吱声。 这京师城里百万人住着三教九流尤其是大量流民的涌入更是加剧了城里边社会治安的复杂和混乱特别在临近城墙边的朝天宫西坊、日中坊、北居贤坊、宣北坊、崇南坊等较为偏僻的坊更是成为流民的首选之地而紧挨着这些地方的坊也就最容易成为受害者。 京师城哪一年不被拐走几十个孩子?但是像如此集中于西边鸣玉坊和河槽西坊的情形也还是比较少见。 冯紫英不清楚内情所以也不好发表意见但是他却也记在了心上宛平县和西城兵马司肯定是有责任的但责任如何来具体划分那却还要了解具体详情才确定。 “这拐子多也就罢了街上的窃贼也是猖獗起来了前几日我遇上荣国府琏二奶奶的丫头红玉她就说她上了一趟街结果藏在腰间的荷包就被人剪断了绳子给偷走了她攒了几个月的月例也一扫而空还哭了一场呢。” “云裳你还认识林红玉?”冯紫英颇感惊讶云裳可是冯府的人和荣国府没有什么瓜葛平素也没有往来怎么却认识林红玉? “这段时间红玉来咱们府里了几回先前平儿姐姐带着过来认识了一趟后来就是红玉自己过来晴雯不在她也和说得来慢慢就熟悉了。”云裳随口道:“红玉挺老实的奴婢觉得是和香菱一个性子。” 和香菱一个性子?冯紫英差点儿笑出声来。 林红玉可是《红楼梦》中的难得的机巧性子爹娘是号称天聋地哑的林之孝两口子但是她却是如鱼得水否则也不能钻营到王熙凤屋里现在还是平儿带过来的很显然平儿目标太大是专门让林红玉来熟悉情况为日后来做准备了才是。 云裳还是太单纯了一些不过冯紫英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保持一个单纯的性子未必不是坏事林红玉也知道云裳是自己自小长大的侍婢若是聪明就不会打什么主意。 就这样听着云裳的絮絮叨叨冯紫英也很惬意地穿好衣衫然后一家人开始用早餐。 用完早餐冯紫英直接进了书房开始处理这些杂务。 瑞祥进来抱进来一大堆帖子冯紫英看着就头疼但是却又不能不接。 寻常人等也就罢了但看到张瑾的拜帖时他还是愣了一愣。 虽说和张瑾有些交情但是自己刚回来就来投贴这显然和自己与他的交情有些不符合那就是真的有事而不是拉关系套近乎了。 “瑞祥去回帖约张大人见面。”冯紫英估摸着应该是龙禁尉对刺杀自己的刺客可能有消息了否则其他事情也用不着他张瑾来出面。 联想到自己返京冯紫英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不是冤家不聚头如果刺客这帮人真的藏身于京师城中那可真的就是冤家路窄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八节 又见逼宫 虽然有些不如意的烦心事儿但是总体来说回京冯紫英还是满意的。 一是离家近了母亲姨娘和两位嫡妻都在身边了女儿也能每天都看到逗乐一番见证她的长大。 二当然是荣国府的几位妹妹们都能有更多机会见一见不管存着什么心思不管日后会有什么结果除开黛玉不说迎春、探春、湘云、岫烟她们几位冯紫英觉得见着都是赏心悦目的好事情。 这还没提像鸳鸯、平儿、紫鹃这些蕙质兰心的丫头们斗斗嘴说说话都是能让人在繁忙公务之余放松自身的好方式。 瑞祥送来的帖子林林总总多达几十份除了同年同学外更多地还是一些同属武勋的豪门大户比如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几家。 还有就是商贾群体了山陕商会自不必说像洞庭、龙游、安福、徽州这些地方的商会还有像扬州、宁波这些地方的商人都已经早早得到消息把帖子送了上来。 不管冯紫英有没有时间接见他们但是送帖子也是表明一个姿态。 按照惯例到京之后需要先到吏部去报到并领取官凭在走马上任但考虑到冯紫英在外这么久又提前交接了永平府的工作吏部那边还是送来通知告知可以三日后去走马上任算是给冯紫英三天假期。 冯紫英觉得高攀龙在出任吏部尚书之后似乎终于人性化了一回给了这些外地任官而家小在京中的官员们一个难得的休憩机会。 从吏部把官凭领了回来又让人去顺天府那边送了通知这算是把程序走完只等三日后走马上任了。 历朝历代也都是如此新官上任也得要有一个仪式不过冯紫英是顺天府丞不是府尹所以规模自然不可能很大无外乎就是下边几个下属以及六房的属官们来见个面表示对新到上司的尊重罢了。 冯紫英在永平府已经经历过了一回所以对这等情形不算陌生对于未来的上司吴道南冯紫英也打算抽个时间去单独拜会这种私人拜会有助于消除一些隔阂和疏淡感比起那种正式场合的拜见更能拉近关系。 当然这三日时间里除了见客他也还要去拜会像齐永泰、乔应甲、崔景荣、孙居相等几位北地士人领袖了也包括官应震、柴恪等和自己关系密切的湖广士人领袖。 以往他的社交圈子还局限于自己同学圈子和师尊圈子自从那一日参加了在齐府的聚会和随着他现在要出任顺天府丞这一重要职位那么他对上的社交和人脉圈子就扩大了像崔景荣和孙居相这种日后与自己工作息息相关的上司也就要去联络了。 这其中还有像韩爌、王永光、周永春、毕自严这些也已经开始重新绽放出光芒的下野士人他们虽然一度潜隐但威望仍在一出山就是三品官员远非冯紫英这种新晋所能比拟冯紫英觉得自己如果潜心积淀也许五到十年可以达到那个水准。 当然这并不代表你的官职品轶而是你在整个士人群体中的威信和影响力。 贾环的到来倒是让冯紫英心情愉悦了不少。 说实话冯紫英还真有些看好这个在《红楼梦《》书中不受人待见的庶出子了。 在《红楼梦》书中贾宝玉的光环下他这个庶出子是在是显得太猥琐憋屈了。 但在今世冯紫英觉得对方除了性子上稍微偏激了一些还有些青春期的叛逆其他方面都是可圈可点的读书刻苦对自己也十分尊重也能看清时势而且做事也有条理和韧劲儿冯紫英觉得自己的指导提携下他想不成功都难。 贾环言简意赅的谈了荣国府想要邀请对方过府饮宴届时贾赦贾政和几个小字辈的贾家子弟都会作陪而且这还是在贾政即将南下江西的情况下足见对冯紫英的尊重了。 冯紫英当然没理由不答应很爽快地约定了时间这才开始问起书院的情况。 随着周永春和毕自严的离去新任山长亓诗教是山东极具名望的士人但因为其长期在山东隐居所以冯紫英还未见过面所以这也需要列入拜会名单。 另外掌院王之寀是陕西士人中出类拔萃的角色同样冯紫英也没见过。 这也说明年龄太过年轻、资历太浅的弱点开始显现对于这些成名已久的士人冯紫英虽然久闻其名但是却几乎都没有打过交道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书院的情况并无太大变化亓诗教和王之寀的到来基本上还是延续了一直以来的规矩不过亓诗教很显然比周永春和毕自严更重视经义他自身就是经义大家而且身体力行亲自会学生授课也赢得了学生们的一致欢迎。 而王之寀做事严谨认真对学习纪律要求极为严格所以原本这两年有些松懈的书院学风为之一整。 “可言(亓诗教字)和心一(王之寀字)二位先生都是士人楷模你们有幸能得其言传身教殊为难得定要珍惜这等机会……” 冯紫英勉励了贾环一番也表示会抽时间拜会二人届时也会要求二人严格要求贾环。 贾环也知道冯紫英才回来肯定非常忙碌看看书案上厚厚一叠拜帖就知道所以也不多耽误只是他心里还挂着自己三姐的事情若是不能求个答案始终无法心安。 “冯大哥照理有些话不该小弟来问但是小弟憋在心中却又委实难受不吐不快……” 冯紫英讶然“环哥儿你我虽无师生之名但是我也一直是把你当做自己弟子来教导难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待么?” 贾环沉默了一阵这才缓缓道:“冯大哥我三姐对你极有情意我想知道你对我三姐是怎么想的?” 这一个问题立即就把冯紫英问卡壳了。 这个问题其实之前贾环也曾含蓄地提起过但冯紫英没有正面作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若说是对探春没有半点好感情意那是假话他不愿意做违心之言可要说有情意有情意该怎么办? 娶妻不可能了纳妾说不出口。 探春不比迎春迎春性子柔绵敦厚没有太大要求一个妾室身份她不会拒绝但是对身份极为敏感的探春来说还有好面子的贾政夫妇在其中这就不好处理了。 冯紫英深知素来好强聪慧的探春一直对自己的出身十分敏感忌讳生母赵姨娘的不争气和在王氏面前的卑贱更是让其在荣国府中倍感屈辱所以绝口不提若是要让探春自己继续像其生母一样的生活她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这就成了两难的难题为妻甚至为媵都不可能做妾必然会让探春敏感的心受到刺激不管是在哪一房为妾都会让探春觉得难以接受哪怕宝钗和黛玉和其关系都不错。 “环哥儿你想让我纳你三姐为妾么?”冯紫英知道既然今天贾环又来提起此事只怕是得到了探春的授意起码也是首肯默许了的再不正面回答只怕就真的要伤探春的心了。 贾环一怔之后点点头:“我宁肯三姐给冯大哥为妾也胜过三姐嫁给那些庸碌之人为妻而且三姐的性子我太清楚是个从一而终不违本心的奇女子她若是对谁有了情意断不会再变这般情形对三姐亦是煎熬所以我希望三姐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希望她能一辈子高高兴兴……” “可是你考虑过你三姐的处境没有若是入我家中为妾你宝姐姐、林姐姐都是正妻平时都是姊妹相称关系甚睦她却为妾素来要强的她如何能接受得了?你父母能接受这样一个情况?” 冯紫英说得很郑重“环哥儿你的心意我理解三妹妹我也很喜欢但是越是喜欢她就应当越是替她考虑周全而不是一时冲动兴起。” 贾环心中一热这是冯紫英第一次开口承认喜欢三姐单单是这句话带回去就能让三姐心情好上许久了也不枉自己今日上门来逼宫讨教。 “可是冯大哥我相信你是有办法解决的老爷太太那边不用说他们对您言听计从纵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是您肯定能说服他们接受至于三姐那里您也一定有办法来解决你们冯家二房复爵和一门三房兼祧这种先例都能由您而破那么我三姐的事情就更不是问题对不对?” 冯紫英仔细打量了一下贾环这厮居然把自己想成了无所不能了这能比么? 一门三房兼祧虽然无先例但是两房兼祧却不是什么太特别的事情至于复爵那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毕竟也能找到一些理由来解释哪怕牵强了一些但自己立下偌大功劳这也可以抵消了不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九节 纠葛 “环哥儿你对你冯大哥的信心未免太足了一些吧?”冯紫英哑然失笑“兼祧三房没先例但兼祧二房很常见纵然因为我们冯家是勋贵之家那也不过是礼部批准即可至于复爵这也算不上太特别我二伯虽然是病殁但是却为国戍边几十年而且本来也该是我们冯家的云川伯一个虚爵而已不至于让朝廷有多么为难。” “冯大哥你说的都是轻松但却蒙不了我我知道这并不容易换了别人那就做不成。”贾环是认定了冯紫英无所不能就认这个死理儿了。 三姐的幸福系于冯大哥一身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贾环也坚信自家三姐入了冯府不但能得冯大哥欢心而且也能成为冯大哥的得力助手这一点他有绝对自信而自己日后也能因此获益良多。 对于贾环的坚持冯紫英也无言以对人家就认准这一点了认定自己能力超群干什么都手到擒来非得要当自己的小舅子了难道还有错了? “环哥儿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你三姐肯定是不会接受做妾的如你所说可能你父亲母亲那边也会有阻力但还可以想想办法但是你三姐心里这一关怎么过?” 贾环眼睛中跳跃着精芒“冯大哥我三姐对你是格外信任的若是你给她一个承诺她就会死心塌地……” “打住!环哥儿你说什么承诺?”冯紫英觉察到情况不妙赶紧制止对方。 “比如日后给她一个诰命……”贾环图穷匕见。 “诰命?!”冯紫英张大嘴巴。 呃倒不是被震惊住了他对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说实话不太感兴趣甚至包括那云川伯爵位和自己老爹的神武将军虚爵。 这等诰命也一样可是这并不代表这个时代的人不看重这个像宝钗嘴里虽然说二房云川伯能不能复爵不影响但是真正听闻复爵成功要娶她时她还不是兴奋得嘴唇哆嗦眼中含泪? 你不重视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也不看重而像诰命这种东西冯紫英更是无感但你敢说屋里这些女人们不看重? 按照惯例大周命妇封赠制度大体沿袭前明但是没有前明那么严格体例一如前明如一二品为夫人三品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七品孺人一二品可追封赠母、祖母和妻三品以下可追封母、妻。 但毫无例外作为妻只能是嫡妻大妇才能有资格媵妾均不在其列。 当然这只是体例如此亦有破格的先例只是那种情形尤为少见更容易引起争议。 在冯紫英眼中这诰命甚至比虚爵还没有意义但是却没有哪个女人会不看重。 按照惯例四品以下官员须得要任职年满三年以上方才有资格向朝廷申请封赠诰命冯紫英老爹已经是正二品的总督了在武将这个层面已经是顶端了所以老娘早就有诰命。 但他在翰林院修撰时不过两年在永平府同知不过一年都是年资未到便升迁了所以这诰命便一直没有资格。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四品以上官员只要一经任职便有资格申请封赠诰命了对冯紫英来说实际上沈宜修和薛宝钗已经有资格获得诰命了当然这也需要向礼部申请最后是皇上统一下旨封赠。 “对诰命。”贾环淡定地道:“若是冯大哥能给三姐一个这样的承诺那想必三姐一切心结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环哥儿你明白这诰命是什么意思么?”冯紫英无奈地看着贾环:“非官员正妻嫡母不得封赠……” “不对也有破例。”贾环断然回应。 “呃……”冯紫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知道对方说的是七十年前于庆东的旧例。 可那是功高不赏于庆东为了自保才才想出了那一招! 冯紫英可比贾环更了解七十年前那一幕故事于庆东立下勤王大功引来了内阁诸公和时任兵部尚书等在这一战中毫无表现的所有官员的敌视如果皇上再要封赏那就只有让其直接入阁甚至接任首辅了。 于庆东也知道自己立下如此大功而朝中官员们又都没能分到功劳犯了大忌但他又无可奈何。 因为当时朝廷诸公都被围在城中毫无表现这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敌视所以他才会提出要给自己庶出生母谋取诰命这一明显违反规制的要求。 最后广元帝给了这份封赠诰命也引起了朝中轩然大波于庆东也成功的博得了众多攻讦弹劾自然也不可能谈什么入阁之类的事情了所以完美避过了这一劫。 当然这里边的奥妙寻常人是不会明白了而且时隔久远许多知情人也出于各种原因而缄默不言所以在外人看来这是于庆东立功之后皇帝破格给予了庶母诰命封赏但实际上这里边的风急浪险却又有几个人知晓? “冯大哥我说的没错吧?”贾环见冯紫英一时语塞有些得意。 “哼你倒是把这些记得牢靠不过这里边的内情你不清楚。”冯紫英懒得多解释。 “不管里边有什么内情但这的确是有先例了吧?难道冯大哥你日后就做不到这一点我不信!”贾环振振有词。 倒也不能说贾环的话没有一点道理有了先例那么以冯紫英现在的种种表现似乎还真的可以效仿那于庆东在某一次立下功劳之后来换取皇上的一个特旨诰命。 而且现任礼部尚书顾秉谦可是永隆帝的贴心人唯皇帝马首是瞻的皇帝有旨意他断不可能像七十年前那位礼部尚书誓死抗命的只会“臣遵旨”叩头遵从。 这么一想连冯紫英自己都觉得好像还真的有机会了但用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去欺哄探春好么? 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汗颜这是不是太渣了一点儿? 可看见贾环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自己冯紫英竟然有些开不了口:“环哥儿这种事情谁都没法保证什么我自己心里没底你要让我去向你三姐承诺什么我真的有点儿做不到啊。” “冯大哥您先前也说了对三姐有意你承诺去做到并非邀您马上就要实现其实我想啊三姐可能其实就想要您的一句承诺这对她算是一个心理慰藉至于做到只要您努力去做了我想三姐未必会在乎这个……” 贾环的话让冯紫英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厮居然有些化身妇女之友的感觉竟然能揣摩到这些女孩子的心意但不得不说他的这番说辞也和冯紫英所想近似。 探春其实只是不服这口气但是摆在面前的嫡庶区别是这个时代无法回避和超越的障碍便是冯紫英这个穿越者一样无法凭一己之力扭转那么给她一份心理上的慰藉其实就足以让探春能够得到满足了至于说能不能实现也许并不那么重要? 打发走了贾环冯紫英也挠着脑袋想了好一阵。 探春明眸善睐英姿飒爽的面庞又浮现在眼前尤其是那说话间透露出的勃勃英气更是冯紫英最喜爱的这样一个女孩子在《红楼梦》书中最后结局却是外嫁域外沦为和亲的对象这却是冯紫英无法接受的。 只是如贾环那般所说自己去介入探春的前途又让他有些犹豫。 自己身畔似乎女人已经够多了但却始终觉得那种无法将书中女主角们改变命运而导致她们重蹈覆辙是暴殄天物甚至就是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看吧还能怎么呢?冯紫英有些无奈地想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也得要趟出一条来。 ********* “这才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王好礼端起茶杯又放下叹了一口气“咱们刚离开永平进京他却前脚赶后脚撵到京师城来了还高升顺天府丞二十岁的顺天府丞你们相信么?” 一旁的杜福默不作声地舔了舔嘴唇:“大公子实在不行就再来一回在沽河渡口没能得手是他运气好死期未到阎王爷不肯收他但再来一回我就不信他还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另一人郑思忠摇了摇头:“你说的那么轻巧这是京师城弓弩如何带出去?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固然是一帮废物但是蚁多咬死象咬住了我们我们怎么脱身?” 杜福一窒的确这里是京师城坊甲制度严格要行刺不管得手不得手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肯定要严格排查只要有些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查过来。 他们进京城不久就已经深刻感受到了不一样即便是有城里的教众帮衬也不得不换了几处住址才算是落下脚来这还是因为一个教众就在大兴县衙里做事才算是把几个人的身份凭证给办下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节 乱象(1)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有大事要办岂能感情用事?”王好礼断然摇头目光越发阴邃“我倒是有些担心朝廷是不是发现了一些什么冯铿在永平府的所作所为朝廷不可能不知晓而且此人遭遇我们袭击之后虽然未必能确定就是我们做的但是肯定会往那边想甚至往那边引……” 杜福和郑思忠两人都是微微点头换了是他们不管有没有证据也会向这个方向引导反正哪怕弄错了多栽诬一坨也没什么。 “我们闻香教在京畿发展势头很好张师姐在城里的香堂已经初具规模京郊诸县在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后局面也是大好正是我们好好拓展吸引教众的好机会我就担心这冯铿来京城之后若是也把主要精力放在咱们这一块身上那就有些棘手了。” 王好礼要比自己这几个手下考虑深远得多他知道父亲在下一局大棋否则不会把自己派到京畿来。 永平府的塘子还是太浅了一些留给弟弟们都是暂时的他估计迟早自己两个弟弟都要出去山东那边还得要布子。 另外就是山西山西城墙以外还有一大帮从内地逃亡到丰州、土城这一线的白莲教众他们现在和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杂居虽然他们和闻香教略有区别但是殊途同归父亲有意去把这一脉打通成为闻香一脉的奥援。 这样一来从山西到北直京畿再到山东整个北地的北面几乎就囊括了进来至于说南直那边的教众说实话王好礼不太看好他们太懒散而且多半没有为无生老母献身的勇气和恒心远不及北边的教众。 当然王好礼还没有就要直接造反的想法拿父亲的话来说积蓄力量以待天时没有天时一切都是泡影。 什么是天时父亲没有说但是却望向了南方这让王好礼也很惊讶。 他以为父亲会是觉得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寇边会是天时所在就像去年那样一直打到京畿如果蒙古人把朝廷的军队打得更惨一些闻香教的根基再深厚一些未尝不能起事但望向南边是什么意思?难道南边还能有什么意外? “那大公子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呢?”杜福也觉得棘手。 “先观察一下吧京畿之地可不比永平府他能有那么多精力来对付我们单单是一个京师城里就足够他头疼了他是勋贵出身却又得了文官名分勋贵士绅是这京师城里的两大势力他既然能享受双方的资源但面对牵扯到这两边利益时又该如何处置应对?” 王好礼细长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冷峻神色“只要他没那么多精力放在我们身上我们就有机会。” ******* “开了开了!” 一群人围着案桌不断地呼叫着拍着大腿瞪着发红的眼珠子不归一切地嘶吼着只等案桌上那一只白瓷大碗翻开。 “三五六大!” 一些人兴奋地欢呼雀跃另一拨人则是怒不可遏或者颓丧无比…… 摆放在四周的散碎银子和铜钱都被收拢走了只剩下唏嘘感叹声。 从外边进来的灰衣男子瞥了一眼还在那里扼腕叹息的两名汉子皱起眉头低沉地喊了一声:“曹二!陆三!” 两人抬起头来掠过一丝惊惶之色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再无复有先前狂热的劲头一溜烟儿跑了过来“景二哥!” 被叫做景二哥的灰衣男子摆了摆头二人赶紧跟在他身后出了赌场一直走到河边儿上。 看着河对岸黑魆魆的一个接一个的粮囤灰衣男子良久才道:“听说新来的府丞马上就要到了。” “哦?朝廷要补缺了哪儿来的?”精瘦结实的刀条脸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都拖了这么久了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补缺?” “京察结束就是大计拖了这么久也该补齐了。”景二哥手插在腰上若有所思“新任府丞大人是从永平府过来的我们不认识但是在京师城里却很有名气呢小冯修撰的大名听说过没有?” “啊?小冯修撰?”另外一名圆脸黑胖子讶然道:“当然听说过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嘛就住在丰城胡同听说还去西边儿评判打仗呢后来进了翰林院这一年没怎么听见声音了怎么又去了永平府?” “哼去了永平府当了同知才一年就回来当顺天府丞了。”景二哥摩挲着下颌“小冯修撰在永平府可不得了打退了蒙古人还接受了十万顺天府北边儿的流民深得朝廷的信任啊只不过他来顺天府嘿嘿吃得消么?” “景二哥您是担心……”刀条脸显然要谨慎一些沉声道:“咱们这边只要去年秋税过来就差不了太多了没人能查得出来……” “曹二你说的是真的?”景二哥冷笑着瞥了对方一眼。 “景二哥若是朝廷真的要较真那哪里都经不起查我只说抽查咱们还是能应付得过去的好歹咱们也有不少朋友伙伴不是他们也不能看着我们出事儿吧?”被唤作曹二的刀条脸坦然道。 景二哥收回目光望着静静的河面叹了一口气“但愿吧谁都清楚这里边的情形但愿这位小冯修撰也能守规矩那位治中大人已经给咱们找了不少麻烦好不容易才算安分下来这又来一个府丞这么折腾谁他妈经得起?” 嗤笑了一声刀条脸曹二不屑一顾地道:“景二哥那位梅大人虽说貌似清高难搞了一些但总算是摆平了我就不信这个世道还能有人不爱银子?小冯修撰又怎么了?他们家府邸前年才新扩的那花销可也不少难道靠他和他爹的俸禄能修得起?” “对曹二哥说得对大不了又在花一笔银子就是了这么些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哪个当官的会和银子过意不去会和同僚过意不去?”那陆三兴奋起来“没准儿小冯修撰比哪位梅治中更好相处呢再说了景二哥咱们都是下边虾兵蟹将了上边还有那么多大人物轮得到你我来操心?他们吃肉咱们不就是在一边儿喝口汤罢了而且还是卖命才喝到这一口汤。” 景二哥摇摇头“小冯修撰才二十岁呢就坐上这顺天府丞位置你以为他会区区几两银子迷花了眼?那他恐怕就坐不上这个位置了我打听过了在永平府他就把一帮山陕商人指使得团团转还有京师城里大名鼎鼎的海通银庄据说他们冯家也有入股这样的人明显是奔着仕途去的岂会被几两银子打动?” 这一席话让曹二和陆三两人顿时一凛“那景二哥您的意思是……” “咱们抓紧时间先把自己屁股上的屎擦干净了这仓粮之事儿又不是咱们一家在做从通州、杨村到天津卫他就算是有怀疑就算是有心要查那没个一两年能顾得过来?只要咱们把手脚做干净他找不到茬儿就只能去找别人的茬儿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所有仓粮查个底朝天?这可不该是他们顺天府的活儿都察院还在上边儿呢。” 景二哥冷冷一笑:“牵一发动全身他真要查会触动多少人他在京师城里也有师长同学和亲友就不怕众叛亲离?他老爹还在辽东当总督呢就不怕朝廷里的人卡他老爹的脖子?” “是啊咱们作这点儿事算什么杨村那边听说更狠现在仓里都是沙土了只有表面一层装样天津卫那边听说去年朝鲜遭遇大灾卫军和那边的漕兵合伙儿倒卖去了朝鲜一石米就能换了两个高丽小婢呢没见着天津卫那边的窑子里现在一水儿的高丽女子?”陆三咧着嘴笑道。 “真的?”景二哥讶然。 他也知道杨村那边和天津卫那边天高皇帝远有些人胆子更大但是倒卖粮食去朝鲜的事儿这就有些犯忌讳了一出海究竟是去了朝鲜还是建州女真那边谁说得清楚? “那还能有假?”陆三越发得意“我一个兄弟就在那边当漕兵他胆儿小不敢掺和那等掉脑袋的事情但大家都在做他如果不进去迟早也是掉脑袋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也收了些银子但不敢亲自参与那边捣腾动静可大了几家联起手来我都要怀疑他们那边的京仓里究竟还有几粒粮食了。” “俺去年年底都察院和户部的清查他们怎么过关?”景二哥沉声问道。 “景二哥这还不简单和那些粮商们联手呗要查哪一仓早就摸清楚了一夜之间就能给你塞得满满实实还都是新粮呢。”陆三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景二哥觉得景二哥问的都是外行话了“再说了真要抽检多了从他们来的人手就能看得出来又不是只查数量还得要查水分、鼠虫时间上稍微拖一拖就是第二天了啥都能给你弄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一节 乱象(2) 景二哥当然知道这里边的猫腻京仓管事、漕兵、粮商、船主以及买主这都形成了一条龙都来从中瓜分其中肥厚的利益。 每年所谓火烧、虫食、干燥灭失的折损海了去真的都是这般湮灭了的?想想也不可能为啥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冒着杀头危险去干这种营生还不是因为利益太大而又有更上边的人参与。 那户部和都察院的人都是干净的就算是其中有些人干净但是里边但凡有那么一两个掺和只需要动动嘴皮子透个信儿那就能收获巨大何乐而不为呢? 相比之下通州这边距离京城太近而且也算是通都大邑人来人往人多嘴杂还真不敢像杨村和天津卫那边那么肆无忌惮的胡来常规套路就是以旧换新以次充好以少换多要不就是虚报折损但说实话都还是有些分寸的。 正因为担心杨村和天津卫那边那些家伙太过于放肆折腾动静太大引来这位新来的顺天府丞关注牵连到通州这边所以他才觉得应该小心行事先来和下边儿人打个招呼把自己不干净的地方先擦拭干净。 这池鱼之灾谁能预料得到不做好准备工作没准儿人家杨村和天津卫那边没出事儿第一把火就烧到自家头上谁让通州距离京师城太近呢? “好了别人的事儿我们管不了咱们就走好自家的事情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这位小冯修撰第一把火往哪里烧?”景二哥摆摆手稳住心神“你们俩从今天开始都给我老实回去呆着再让我看见你们在这里别管我不客气。杨村和天津卫那边的事儿也别去乱传甚至去给那边儿提个醒儿……” 陆三讶然“为啥?” 这有人出头不是最好么把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咱们这边就能偷得清泰。 “哼你以为火就不会往我们这边烧?他们出事儿了难道不会拉人下水?你都知晓他们的勾当人家会对我们这边一无所知?”景二哥叹了一口气“惟愿这位小冯修撰别那么大的火气大动干戈吧。” ******* 右安门外排成长龙的牛车、马车、驴车正在缓缓的行进一匹油光水亮的骏马缓缓地踢踏走过马上锦衣皮裘的男子老远见着了那辆有着陈字标识的马车赶紧下马一路小跑过来。 “四叔您今日怎么来了?”来到马车前车厢帘子掀开一溜缝寒风钻了进去里边的老者打了个寒噤哆嗦了一下这才不耐烦地道:“上来说吧。” 锦衣男子一纵身上了车辕然后钻进车厢里顿时暖和了许多态度谄媚:“四叔今儿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不是专门监督我来了吧若是我没走这边儿您岂不是要扑空?” “哼我哪有那么多闲心来监督你?就是过来看看顺带看看这帮兔崽子们做事儿尽不尽心。”老者耷拉着眼皮子精神似乎有些萎靡。 锦衣男子有些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位爷难道是刚从哪个女人肚皮上爬起来也不看看自己身子骨还这么折腾早晚得死在女人裙子下边儿当然这些也只能想想而已是半点不敢露在表面上。 “那边郑家情况怎么样?”老者沉默了一阵这才问道。 “哼折腾得厉害了打了两架了我们这边伤了七八个人他们那边也没好过有两个腿被打折了还有一个破了相……”锦衣皮裘男子傲然道:“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仗着家里出了个贵妃就不讲规矩了?也不去这西山这边访一访我们陈家何曾爬过谁来?” 老者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小六子这事儿想办法和郑家那边联系按下来吧。” 锦衣男子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四叔您说什么?” “我说这事儿不能再继续闹腾下去了那边人抬人抬到了宛平县衙那边闹得不可开交……”老者脸色微阴“宛平县那边我打了招呼暂时压着但不能再继续闹下去了你去找郑家那边管事儿的我们坐下来谈……” “为啥?”锦衣男子一百个不愿意更是困惑不解“咱们占着理儿啊这还讲不讲规矩?宛平县那边咱们也有人不怕他们郑家的根底咱们也都知道翻不起多大风浪来宛平县衙要人我去……” “不是这个事儿。”老者提高声调:“你觉得你理直气壮你觉得你理所应当那西边几眼窑哪儿来的?报过县衙没有?有无备案?” 锦衣男子更是无法理解了“四叔您今儿个是怎么了没喝早酒吧?” 老者冷冷地注视着对方一直把对方看得低下头这才嘟囔着道:“这就几眼窑哪儿来的还不是我们自己挖的?县衙里边打过招呼不就是少报了几口么?历来不都这样么?本朝除了最早备案那一批后来哪一家有过备案?西站这边儿本来就是无主之地大家不都是一样这大山沟里谁管这个?谁又管得了?四叔您今儿个是怎么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这下边人肯定都觉得不理解认为自己吃饱了撑的郑家那边儿没占着上风论理也是他们输了这西山不都这样么? 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那位小冯修撰真要上位做点儿政绩出来论理也不该在这上边来做文章才是这里边牵扯人可太多了京师城中从皇室宗亲到武勋豪强再到士绅文官、寺观僧道能插手的哪一个是没点儿背景的他何苦要来掺这趟浑水? 可自己知道正因为这里边牵扯利益太多争斗太过激烈连宛平县也是不能压制经常闹得不可开交那《今日新闻》单单是今年就已经报道过两回了这分明就是那些失意者借助民间舆论来鼓噪就是想要把摊子戳烂一拍两散要么就是指望打烂来重新分配。 陈家和郑家争利固然无法退让但是闹得太厉害被他人所乘这个骨节眼儿上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上没准儿就要成为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用来烧第一把火的由头了。 陈家现在情形不佳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墙倒众人推谁敢说陈家遭遇危机时没有人回来趁火打劫? 所以他觉得哪怕是暂时或者有尺度的对郑家让一步避免矛盾激化渡过这一段动荡期避免陈家、郑家成为冯铿走马上任之后的新官上任烧火期才是明智之举。 “要变天了。”老者看了一眼逐渐阴下来的天际从车厢帘子边儿伸出手去摸了摸天上又开始飘起了小雪春寒料峭今年这天气究竟是怎么了原本都该转暖了却还一直这种鬼天气。 “要变天了?”锦衣男子愣了愣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但又看对方伸手去感受落下来的雪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自个儿好说琢磨一下吧。”老者淡淡地道:“我言尽于此照说我这个年龄都不该来管闲事儿了府里有大哥当家你们这一辈的也都成年了也许我是杞人忧天吧。” 见对方话说得有点儿重了锦衣男子脸色严肃起来作了一揖“四叔我先前话若是有冲撞的您多包涵一下侄儿还真的没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您给侄儿好好说道说道……” 老者打量了一下对方一眼见对方变得恭顺许多这才吁了一口气道:“这几年西山这边大家都闷着头开窑那是因为顺天府和宛平县都不怎么管五城兵马司和工部街道厅也不出城所以才能有这般景象但谁都知道现在柴炭越来越贵供应越来越少除了朝廷宫中和一些大户人家外柴炭已经供应不上了都只能靠石炭来支撑但咱们这京师石炭主要就是来自西山这边儿朝廷除了在立朝时批准过一些外其他呢?都是大家暗地里在做当然主要也还是元熙三十年以后才开始发达起来的……” 锦衣男子不解:“都是这样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顺天府、宛平县也没说什么啊……” “哼四年前顺天府衙就有意要整顿西山这边民窑可巧遇上前任府尹病故吴道南接任这事儿就搁下了加上工部那边也没怎么闹腾所以也就拖下来了……” 锦衣男子吓了一跳“吴大人卸任了?” “那倒没有可是新来府丞走马上任了。”老者平静地道:“小冯修撰这可是要一个一去永平府就把永平府搅得天怒人怨鬼哭狼嚎的主儿你知道他去一年都察院收到多少检举告发他的状子?有多少士绅被他折腾得喊天叫地?” 锦衣男子反倒不怕了甚至有些喜欢:“冯铿?那敢情好啊大家都是武勋出身难道他还能忘本?” “我呸!人家现在是文官正寻着机会要立威呢!”老者又气又恨“你怎么这么糊涂?枪打出头鸟说不定那些士林文官就是要逼着他来叫投名状自证清明呢!” “啊?!”锦衣男子骇然“没这个道理吧?” “哼谁知道那帮文臣把他弄回来是什么意图总而言之这里边水太深看不清楚我总觉得不是好事儿朝廷本来就对西山开窑的事情争议不断但是谁都不愿意来捅这个马蜂窝现在冯铿这个愣头青回来了你看吧铁定有人会在背后挑唆怂恿这小子去捅一捅……” 老者恢复了正常恶狠狠地盯住对方:“记住这段时间老实点儿给郑家那边也打个招呼他们不蠢就该偃旗息鼓了陈家不能去当这个出头鸟否则连救都恐怕没法救他们也一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二节 影响力 “老爷怎么了?”王氏有些疑惑地看着贾政以手扶额进来赶紧接过彩霞递过来的巾帕上前递给贾政。 “不知道是谁把紫英明日要到府里赴宴的消息传了出去弄得不少人都上门来打听有些又不好推托让我好不为难。”贾政接过巾帕擦拭了一把脸随手递给一旁的彩霞这才坐下“傅试也就罢了总归是自家人日后他也要在紫英下边儿做事我便是引见一番替他说几句好话也没什么但是齐国公陈家和定城侯谢家都找上门来……” 王氏大惑不解“陈家和咱们贾家关系很一般啊怎么会找上咱们家来?因为紫英他们也没啥能求上紫英的吧?还有谢家那谢鲸谢鲜两兄弟素来狂傲和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往来吧?也是找紫英能有什么事儿?” “哼人家也不说什么就是在那里陪着说些闲话问来问去还是问紫英明日什么时候来午间可有什么安排言外之意似乎想要上午先来借咱们府里想和紫英见个面……”贾政有些无奈地道。 “那成何体统?”王氏不悦“紫英是咱们家的客人他们想要见紫英应该自己去送帖子才对怎么还跑我们府上来了?” “哼帖子他们肯定是早就送了可紫英未必会去啊我听环哥儿说他去送帖子时就看见紫英手边帖子怕是有几十上百份紫英看都没时间都是让金钏儿和晴雯先挑一遍分门别类然后再交给他来确定。” 贾政唏嘘感慨上百份的拜帖这紫英的人气威望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状态下才会有一回京就有如此多人来送帖子求一见可人家甚至连看帖子的时间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见面了。 可再一看这替紫英看帖子的人还都是荣国府出去的丫鬟贾政又有些骄傲得意。 金钏儿可是府里送出去的倒是晴雯那丫头夫人一直嫌人家太妖娆不喜欢撵了出去谁曾想怎么还是成了冯家那边的大丫头多少也还是和贾家有些渊源的。 “要不妾身让彩云去金钏儿那里去问一问?”王氏迟疑了一下。 “不不行。”贾政断然拒绝“金钏儿是个懂事儿的咱们也莫要为难她她现在是冯家人了咱们也不图她什么能记着咱们贾家的情分就行了有时候帮着说两句好话就比什么都强。” 王氏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差了点点头:“老爷说得是妾身考虑不周不过这陈家和谢家提出来这个事儿老爷如何安排?” 陈家也是和贾家同属八公的武勋而定城侯谢家虽然不属于四王八公但是却属于十二侯而且谢家现在也还有些底蕴谢鲸原来是五军营的游击后来去了勇士营其弟谢鲜在五军营中担任参将只不过三屯营一战被蒙古人俘虏现在才回来不久。 沉吟了半晌贾政才道:“我不好推脱只说明日看情况那二人便厚着脸皮非要来府里一坐……” “这怕有些不合规矩啊。”王氏也是个谨细人摇摇头“他们要来我们府里拜会老爷或者大伯那都是好事儿可这专程跑我们府上守候紫英这就有些出格了若是紫英知晓如何看待?”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陈瑞武亲自来和我说而且陈家和子腾关系也一直很好谢鲸也是咱们武勋里边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却如何推托?” 陈瑞武是齐国公现在家主陈瑞文的嫡亲弟弟在武勋中也是很有名望而谢鲸则是定城侯嫡支也是当下谢家家主。 贾政也是觉得棘手其实还有几个也是来打探了一番的但关系没那么密切贾政就硬着头皮推了。 以他的性格要做这种事情委实太难为了他内心虽然有些得意但是免不了也还有点儿惶恐他实在是不习惯拒绝别人。 “若是什么为难事儿找上紫英紫英心里怕是会对我们起隔阂啊。”王氏叹息了一声。 “那依夫人之见?”贾政也束手无策。 “哎只怕也只有等紫英来了之后再说了他们若是硬要登门咱们也不能拒之门外届时先和紫英说说紫英若是不愿意见那也只能对他们二人说抱歉了。”王氏迟疑着道:“就怕紫英碍于我们的面子不好推见了但心里还是有疙瘩了。” 贾政也觉得无奈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来“好了到时候我多和紫英解释解释罢了。” 冯紫英要来府里赴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荣国府。 他即将出任顺天府丞的消息就在荣国府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可和他出任永平府同知时消息带来的影响天壤之别。 谁都知道京官的威势这才有梅家梅之烨出任顺天府治中之后立即就悔婚薛家也不无两家地位相差太远的源于。 现在冯紫英这骤然成为父母官便是荣宁二府贾家除了有官身的主子们见着他还能保持几分尊重其他人现在论理都得要回避或者自称小民叩头了。 同样冯紫英回京不过两日百忙之中却也接受了荣国府邀请过府赴宴同样对贾家的声望也是一份提振甚至不少人已经酸溜溜地说贾家现在有总算是攀上了高枝了补货对于荣国府上下来说这却是难得的荣耀。 黛玉沉静地坐在花窗前手里捏着书卷安详地看着书。 “小姐可真的是能静下心来明日冯大爷便要来府里赴宴了。”紫鹃哪还能不明白自己姑娘的心意冯大爷昨日就送了礼物回来还是一幅画不过是永平府那边的景致再配上了姑娘的背影让姑娘喜不自胜。 “来就来呗舅舅早就在念叨还有环哥儿不是也来告知了么?”黛玉放下书眉目间的钟灵神秀让人不敢直视便是天天陪着黛玉的紫鹃也禁不住神为之夺呆了一下才感慨道:“姑娘你现在的模样真好看难怪环哥儿来禀报竟然不敢抬头看你。” 黛玉唰地脸红了嗔怪道:“死丫头你说些什么呢?环哥儿一直把冯大哥视为师尊这是守礼的本分。” 紫鹃嘻嘻笑个不停“姑娘这是违心之言了其实咱们府里边也不止环哥儿这般那兰哥儿和琮哥儿也就罢了您又会说他们本来就是冯大爷的弟子但像那芸哥儿和蔷哥儿还有那贾瑞见了姑娘不也要么把目光躲在一边儿要么就是低头作揖……” 黛玉大羞举手欲打紫鹃紫鹃咯咯娇笑躲开来“姑娘守园子的婆子不也在说说姑娘就像是神仙一般便是画里的人都不及姑娘万一而且逢人便说见过姑娘的人也都点头称是……” “哼人家不过是些讨好你的话你也信了?”林黛玉不屑地撇撇嘴“不过是瞧着冯大哥的面子想着我日后要嫁过去这时候讨个好印象日后我回门的时候多打发几钱银子罢了。” “姑娘这话说得太过了婆子大娘们讨好您的心肯定有但是姑娘在她们心目中的印象却也不是假的。”紫鹃正色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姑娘面冷心慈府里的下人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紫鹃你也是个心善的我可不像你说的那么仁慈我这个人讲规矩讲道理。”黛玉犟着嘴不肯承认都说慈不掌兵这性子太和善据说就不适合当奶奶虽说自己还没有过门儿但若是都给下人们留下了这种印象未必是好事。 “好好好姑娘通情达理……”紫鹃没理会到自家姑娘的心意“宝姑娘据说今日也要过来没准儿要到姑娘这里来呢。” “哦?”黛玉微微一怔想一想也是冯大哥要出一趟门儿可不比以往抬脚就能过来得有各种准备但是宝钗却没这么多忌讳而且薛姨妈还在这边儿住着宝钗来看母亲也很正常。 “听说只有宝姑娘过来琴姑娘却是要去她自己母亲那边。”紫鹃哪儿能不知道自己姑娘的心思知晓姑娘和琴姑娘有些心结所以不太喜欢赶紧解释道。 “哦那敢情好请宝姐姐过来坐一坐探丫头和云丫头还有二姐姐和四妹妹她们也都在不如就在咱们潇湘馆里小坐用饭紫鹃你去和后厨说一声吧。” 黛玉想了一想又道:“还有妙玉姐姐和岫烟大嫂子那边儿也请一请……” “姑娘珠大奶奶那边还有她的两个妹妹呢。”紫鹃提醒“若是一并都请着还有她们身边的丫头们咱们这潇湘馆可容纳不下了。” 黛玉蹙眉“那就去含芳阁或者凹晶溪馆我去和珠大嫂子说一声用一用凹晶溪馆或者含芳阁那边儿宽敞许多……” “嗯不如就在含芳阁吧凹晶溪馆风大了一些含芳阁那边儿用了饭还能在侧殿那边儿和一会子茶叙叙旧。”紫鹃建议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三节 黛玉请客 黛玉正欲点头应允但突然间又摇了摇头:“含芳阁大倒是够大了但吃了饭之后大家可能要走一走我看今日天气甚好不如就安排在凸碧山庄吧用了饭正好可以在外边的晒台上姐妹们坐一坐喝茶说会子话。” 紫鹃讶然回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家姑娘的建议。 这凸碧山庄可不比其他地方这是整个大观园位置最好的所在因为地处山脊之上可以俯瞰整个大观园乃至荣宁二府风景极佳寻常府里宴请除了老祖宗能偶尔安排其他人一般都不会想到那儿怎么今日自家姑娘却突然间要用凸碧山庄了? 而且凸碧山庄因为地势较高如果后厨上菜肯定也会麻烦许多要沿着山道上山虽说可以在凸碧山庄后边儿设一蒸笼加热但是毕竟制作菜肴须得要在后厨还需要多一道工序甚是麻烦所以后厨的人也肯定不乐意好在除了老祖宗外也没有被人在这般折腾。 现在林黛玉突然要用凸碧山庄后厨怎么想? “姑娘……”紫鹃欲言又止。 “好了紫鹃就用凸碧山庄了这会子时间也有些赶了你让雪雁去后厨打招呼这边儿你亲自去和大嫂子那边说一声我亲自去请一请探丫头和云丫头妙玉姐姐和岫烟以及二姐姐和四妹妹那边就让春纤、菂官、藕官去请一请吧。” 这一次黛玉却是显得格外决断几乎没有让紫鹃插言的机会。 紫鹃不敢在劝谏她也知道自家姑娘平素是个不争什么的性子但是一旦定了的事情那便不会改变尤其是她看重的更是最好不要去拂逆。 紫鹃心思灵动这么多年跟在黛玉身边黛玉这么一安排她也约摸猜测到了一些黛玉的想法。 凸碧山庄是最好的而姑娘要请宝姑娘自然是要作为主人的身份一个是已经嫁过去的二房大妇姑娘则是订了亲但是尚未嫁过去的三房嫡妻身份对等现在二房大妇挟势而来姑娘自然不能弱了气势。 “奴婢知晓了这就去珠大奶奶那边儿。”紫鹃点点头出门儿便把雪雁叫来叮嘱了一番而且还给雪雁拿了一把铜钱。 雪雁是潇湘馆的二号丫头地位仅次于紫鹃现在潇湘馆五个丫头紫鹃、雪雁、春纤、菂官、藕官除了紫鹃外就是雪雁管着春纤她们三个。 这后厨那边对于潇湘馆这边素来是十分恭顺的尤其是黛玉和冯大爷订了亲之后那就更不一般几乎是与宝玉同等对待。 不过紫鹃也是个有悟性的知道毕竟姑娘不是正牌贾家姑娘两位老爷也只是舅舅所以这下边关系还需要打点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一点紫鹃却是安排十分妥帖今日要辛苦后厨的人所以百十文铜钱撒过去自然什么怨气不满都烟消云散。 潇湘馆距离秋爽斋很近黛玉一个人踏足便往秋爽斋过来在门上遇见了侍书。 “林姑娘?”见林黛玉一个人过来侍书大为惊讶看了一眼黛玉身后并无其他人“紫鹃这死丫头呢?居然让姑娘一个人出来?” 黛玉娇嗔:“侍书我一个人怎么就不能出门了?探丫头都掌家管事了我就在这院子里走几步路难道还有有个什么不测不成?” 侍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是奴婢失言了平素都是看着紫鹃跟着姑娘今日却见姑娘一个人一大早就过来所以有些惊奇……” “哼还早?探丫头难道还没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话一出口才觉得“屁股”二字有些粗俗黛玉微微一红“探丫头在么?” “哼就算是睡着了也被有人在背后嚼舌头给嚼醒了。”探春的身影出现在院中瞪了一眼林黛玉:“你这身子骨一大早不管霜冻冰封的跑出来作甚?还不赶紧进来暖和暖和冯大哥见了还不得又要心疼了。” 话语里虽然不客气但是流露出来的关心却是不言而喻的林黛玉被探春一句“风大噶尔见了要心疼”给弄得脸一红伸手就要去扭探春的嘴却被探春躲过顺手揽住对方的手笑嘻嘻地道:“都要嫁人的大姑娘了还这么放肆也不怕冯家把你退婚了?” “呸!”林黛玉啐了探春一口脸色越发晕红但却由着探春揽着自己的手往里走“冯大哥没那么古板他倒是一直鼓励我多活动活动踢毽投壶说都对身体有好处……” 探春眼中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但迅疾恢复了平素的爽朗大方“冯大哥倒是关心你啊还能为你量身定做踢毽投壶这些运动还有打麻将呢。” “冯大哥说打麻将也不错但不宜久坐最好打上半个时辰就出去活动活动以免日后腰背劳损……”黛玉并没有注意到探春目光变化却把探春揽得更紧头也微微侧着脸挨着对方的鬓角很是亲热。 探春似乎也感受到了黛玉的这份亲近心中微微一抖。 如果黛玉知道自己有可能要嫁给冯大哥为妾甚至就是走她所在的这三房不知道会如何着想?想到这里探春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原本情同姊妹会不会反目成仇?或许不会但是还能维系现在这种姊妹情么?探春无法想象。 见探春没有说话只是挽着手入室黛玉便道:“探丫头你可知道宝姐姐今日要来府里?” “嗯我听说了。”探春收拾起心思回答道:”“姐姐也知道了?” “宝姐姐这一趟回来也相当于回门吧我想把姐妹们叫到一块儿一起小聚一下潇湘馆太窄了一些所以我想在凸碧山庄里办一桌所以我让紫鹃去请大嫂子顺带说一声这边我也和你知会一下你现在可是管着府里的事儿呢。“黛玉柔声道:”我也知道府里现在情形不怎么好所以今日饭菜我让紫鹃从我屋里拿十两银子给后厨这样也免得有人说闲话。” “嗨府里情况再不好宝姐姐回门一顿饭还是管得起的姐姐何必这么谨慎?”探春摇头。 “也不是那么说我把云丫头、二姐姐、四妹妹以及妙玉姐姐和岫烟她们都叫上还有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算下来也还是一大桌人了我也难得请一回客你就让我遂了这个愿吧。”黛玉和探春进了屋坐下。 探春也知道黛玉现在身份也比较特殊这寻常加个菜吃点儿好的也就罢了但是这么大一桌人吃饭肯定在菜肴上也要有些讲究所以谨慎一些也应该的而且还是在凸碧山庄也就不再坚持“也好反正你是小富婆不缺那几个银子不过二嫂子和宝二哥那边你……” “宝二哥就算了宝姐姐已经嫁了人就不便再在一起了二嫂子那里我倒是想要去请但是又怕二嫂子见外不肯来……”黛玉迟疑了一下。 听得黛玉这么一说探春也觉得宝玉肯定不适合了宝姐姐已经嫁了人自然就不能随意和其他男子在一起同桌吃饭了倒是二嫂子那里的确有些为难。 “姐姐还是应当去请一请以往咱们吃饭二嫂子都要来现在她和琏二哥虽然分开了但是好歹也是亲戚这样不去请反倒是我们失礼了。” 黛玉一听觉得的确也是王熙凤素来对她极好自己只是担心她觉得触景生情伤心而不肯来但是现在对方独居在家本身就很寂寞这种情形若是请她到兴许会很高兴。 “嗯还是妹妹说得对我待会儿便去亲自请一请要不妹妹和我一道?”黛玉看着探春“你今日总不至于连这点儿闲暇都没有吧?” “没那么夸张要说也还是大嫂子在忙乎我就是在一边儿旁听着查缺补漏罢了。”探春摆摆手“我与你一道去便是。” “既如此那我们便去先去藕香榭把云丫头叫起来这丫头铁定还在睡懒觉。”黛玉越发来了精神“我们去好好闹一闹她。” 不出所料史湘云果然还在床上高卧让翠缕莫要声张二人悄悄潜入房中突然把冰冷的手探入锦衾中一把抓个正着一下子把史湘云冻得险些跳了起来见识黛玉和探春两个丫头湘云便擒贼先擒王不管不顾地跳起来把黛玉按在床上顿时疯了起来。 一时间这屋里也是莺声燕语活色生香只穿了小衣里裤的史湘云在床上与黛玉探春“搏斗”了一番一直到精疲力竭三人这才躺在床上喘息着休息。 听闻黛玉在凸碧山庄请客湘云本来就是一个爱热闹的顿时喜欢起来闹腾着要和探春黛玉一道去请二嫂子三人这才收拾一番起身出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四节 难得 “林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和平儿姐姐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史湘云也拍着手应和满脸兴奋“自打宝姐姐出嫁之后咱们府里就好久没有热闹过了林姐姐也是个爱安静的性子正好宝姐姐今日回来凑在一块儿了也不知道琴丫头回来不回来?” 探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黛玉却见黛玉脸色没甚变化赶紧接上话道:“琴丫头不回来也没关系珠大嫂子两个妹妹也正好在总而言之可以大大的热闹一回。” 黛玉也感受到了探春那一瞥知道探丫头是什么意思心里有些不悦但是转念一想这不也说明探春关心自己么倒显得自己小气了“且看宝姐姐来了就知道了姨妈那里只说宝姐姐要来没提到宝琴妹妹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能一并那人就齐了。” 湘云一听更是兴奋“那最好不过咱们算一算原来住在园子里的和走了的都回来了足足能凑足一大桌呢……” “云姑娘要这么说我家奶奶可没住园子里那就该不算了。”平儿打趣道。 “啊平儿姐姐是我说错话了请恕罪则个莫要让二嫂子知晓了。”湘云赶紧打躬作揖求原谅更是把几个姑娘逗得哈哈大笑也把王熙凤引了出来。 “哟难怪今儿个一大早屋檐上喜鹊叫喳喳说要有客人来这一看却是几个姑娘们平儿这小蹄子也是不懂规矩几位姑娘来了也不迎进门却是堵在门上这不是存心让人说我王熙凤不懂规矩么?” 王熙凤一出场便是气势逼人便是黛玉、探春和湘云都要退避三舍。 猩红镶金边的丝缎绸面绣袄银线丝绣勾勒出的两朵并蒂莲一上一下在右边从鼓囊囊的胸脯一直到腰际格外醒目加上下边嫩黄长裙乳白绣红边儿的绣鞋金步摇上珠串摇曳墨染青丝盘成沉甸甸的发髻鸦鬂玉腮熠熠夺目绣袄在腰间略微一收更是把浑身上下的少妇气息营造到了极致。 这是京师城里才开始流行起来的束腰风气包括长裙、绣袄、襦裙等都开始时兴束腰收腰风格能把女子的身段更好地勾勒出来。 正巧赶上这王熙凤的绝佳身材简直是浮凸毕现婀娜生姿。 平儿含笑不语。这是自家奶奶的习惯先是责怪自己人然后凸显她的威势当然你不是她的贴心人她还懒得责骂你你没这个资格。 黛玉赶紧行礼“二嫂子切莫责怪平儿姐姐我们姐妹也是来请二嫂子今日到凸碧山庄小聚也请了大嫂子和其他几个姐妹主要就是宝姐姐‘回门’大家找个机会聚一聚热闹热闹。因为想到热闹所以也没请老祖宗和太太她们就是咱们小一辈的聚一聚。” 王熙凤看了一眼黛玉脸上露出喜色上前拉着黛玉的纤手:“果真是个我见犹怜的身子骨几日不见觉得更见妖娆了和宝丫头的那份模样称得上是春华秋实不分轩轾了便宜了铿哥儿得了这样两个贤妻……” 一席话把黛玉说得脸颊发烧臻首低垂想要辩解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而且这一位可是凤辣子若是说得不好被对方拿住再来发挥一番那就更羞人了。 一旁的探春心中却是一颤百种滋味在心间浮荡一时间有些走神。 倒是史湘云大大咧咧地道:“凤姐姐好不容易热闹这么一回你可一定要来咱们府里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一次了……” “是啊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王熙凤不无感慨。 荣国府的情形每况愈下和贾琏和离之后她的心思也就没有在荣国府这边了哪怕是还管着荣国府公中账目但是更多地都是敷衍了交给李纨和探春也算是一种解脱这一年里为了这府里支应本身就精疲力竭哪里还有其他心思来做其他。 “是啊凤姐姐今儿个咱们能不能破例喝上几杯酒?”湘云吐了吐舌头“有凤姐姐在一起我们心里才踏实老祖宗和太太她们责骂起来也能有凤姐姐顶着。” “哟呵原来这么热情殷勤的来邀请我就是要让我去顶缸啊。”王熙凤喜笑颜开。 现在的她哪怕什么顶缸她更怕府里的人忘记了她忽略了她。 说实话今日黛玉她们来要约她她在屋里听着便是格外高兴。 这说明以前自己做的事情还是有人能记得住的。 像黛玉日后都是过去当嫡妻的论理还不及宝钗亲近宝钗毕竟和自己是嫡亲表姐妹但是宝钗那种温婉有度的性子始终让王熙凤有些觉得难以亲近反倒是黛玉这种爱使小性子的脾性到让王熙凤觉得是真性情。 “那凤姐姐愿意不愿意帮我们顶缸今儿个好不容易宝姐姐回来一趟咱们大家伙儿能聚在一起就是想要不受约束的放肆一回可若只是大嫂子依着她的性子怕是难得同意还是凤姐姐面子最大只要您在前面儿顶着我们姊妹几个就能不怵了。” 史湘云的直白回答把所有人都逗笑了探春乐不可支黛玉和平儿相互挤在一起捂嘴轻笑王熙凤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好一阵后王熙凤才忍住笑拍着胸脯道:“云丫头你今个儿的话把我给说痛快了今天的事儿我便替你们顶了若是老祖宗和太太她们追究起来一切便是我的错要打要罚冲着我来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了。” 王熙凤说得光棍也把黛玉、探春和湘云逗得大笑倒是平儿打趣:“瞧瞧咱们府里的女汉子这气概巾帼不让须眉便是冯大爷来了只怕都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汉幸会……” 平儿的凑趣又把几个姑娘逗得花枝乱颤都觉得这一趟是来对了若是没有王熙凤参加只是李纨那沉稳人定会少了许多乐趣。 一干人说好便约着时间去王熙凤这边也安排红玉和丰儿先去凸碧山庄与探春的侍书翠墨和湘云的翠缕一道收拾这么多人林林总总算下来加上各家丫头得有一二十人主子们坐一桌丫头们也得要凑上两桌才够。 王熙凤也大方的表示今儿个的饭钱都是她管了不让黛玉出钱黛玉推辞不过也只好允了。 一直到几个姑娘离开王熙凤这才慢慢静下心来和平儿回到屋里。 “宝钗倒是好运气铿哥儿这才去永平一个多月居然就要回京了。”王熙凤话语里说不出什么情绪目光里也有些复杂。 “只怕宝姑娘未必觉得是好事儿呢。”平儿笑了笑。 “哦?”王熙凤惊讶侧首“怎么说?” “回京就意味着长房二房又要在一起了。”平儿笑了笑“薛家论家世肯定比不过沈家现在沈家奶奶却生了一个女儿因为考虑到要远去永平沈家奶奶才只好留在京城带孩子宝姑娘和琴姑娘才能有机会独宠抓紧时间和机会生下一个儿子只怕才是姊妹俩最看重的吧听说沈家奶奶把晴雯都派了过去只怕……” 平儿没说下去了她和晴雯关系不错有些话就不好深说。 但王熙凤秒懂晴雯姿色过人一直就是冯紫英的心头好当奶奶的不过去却把贴身丫鬟派了过去说是替二尤管事儿但有些心思也就只有各自明白了那就是去分宠的避免冯紫英沉溺于二薛的石榴裙下。 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关系到各房利益攸关的事情上谁也不会轻易让步。 “这么看来林丫头嫁过去还真的有点儿麻烦呢再说铿哥儿对她有不一样的情意她的模样也的确能符合铿哥儿的喜好但是宝钗宝琴难道差了?那位沈家姑娘听说也是不逊色的薛宝琴选了那龄官做丫头哼哼……” 王熙凤也没说下去但是平儿同样秒懂这一样是一个策略分宠黛玉、晴雯、龄官模样都有些接近气质各不一样但是这男人上了床只怕就未必喜欢黛玉那等情形了。 “奶奶未免太小看林姑娘了林姑娘这边不是还有妙玉姑娘么?我听说大老爷不是有意让岫烟也给冯大爷当妾么?岫烟只怕也不会拒绝吧?她和妙玉姑娘情同姊妹而且素来娴雅大度做事干练她若是给林姑娘当帮手只怕三房未必就逊色长房二房多少。” 平儿看问题的角度又不一样这一番话也是有理有据连王熙凤都不由得点头随即又问道:“岫烟真的愿意去冯家做妾?” “她爹在外边儿欠了许多烂账成日里烂酒好赌只怕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早就想把这个包袱丢出去了。”平儿叹了一口气“怎么好姑娘都能遇上这样的爹娘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五节 姑娘们的心事 王熙凤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贾府里边好姑娘少了么?可又有几个寻到了好人家? 大姑娘进宫凄雨冷风中苦苦挣扎外人不知道王熙凤却很清楚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深渊之地。 二丫头至今前途未卜真要嫁入孙家那也是一个虎狼窝。 三丫头英武昂扬颇有男儿之气但可惜是个庶出老爷太太也不怎么上心这都十六了却还没个抓拿赵姨娘也是个糊涂虫难道还指望太太替探春去找个好人家不成?这老爷一去江西两三年回来不了探丫头的命运只怕就只能听凭太太发落了。 四丫头年龄倒还小一些但是以贾珍和贾蓉父子的心性和德行只怕很难为其找到一个合适的究竟命运归于何处谁也无法是预测。 还有云丫头史家现在是折腾得不成样史家兄弟根本没有心思来管云丫头的事儿就这样把云丫头丢在这边不闻不问或许就打着随便寻个人家打发出去了事儿别来和两兄弟争家产就好。 就连李纨的两个堂妹进京来不也就是想要寻个合适人家么?但以李家在金陵的状况照理说不该难找但你要来京师城找个更美满的就未必能尽如人意了。 良久平儿才想起什么似的道:“奶奶明儿个冯大爷要来府里赴宴大老爷和老爷都要亲自作陪听太太说这外边儿也有不少人得知了冯大爷要来贾府想要趁机登门寻个机会和冯大爷见见面弄得老爷太太很是尴尬。” “这等事情哪里都有趋炎附势见风使舵铿哥儿又是一个念旧之人所以才会来荣国府外人要想见他一面用尽办法亦不能自然就什么主意都能想得出来了老爷又是一个爱惜面子舍不得拒绝人的性子所以也就只有这样了。” 王熙凤倒是把贾政的性子看得很准搁不下面子那就只有硬着头皮受罪。 “那奶奶我们呢?”平儿目光望过来“冯大爷回来了琏二爷听说是今年年底回来这眨眼一年就过去了我们怎么办?” 一句话问到关键处这也是提醒王熙凤要尽早寻找出路和安置所在了不能等到人家贾琏都回来了你还在这里磨磨唧唧不肯离开那就更丢脸王熙凤不能容忍这种局面落到自己身上。 轻轻叹了一口气王熙凤落寞黯淡的神色表露无遗。 说易行难在这荣国府里生活了这么些年离开哪是一句说做就做的事情? 涉及到诸多方面尤其是这孤零零的出走难道就只带着一个平儿那和被扫地出门有何区别? 起码一切都要准备妥当才行。 宅邸人手生意乃至后续的人脉关系这一切都要一一考虑清楚要维系现在这种地位保持现在的声势不至于被落下需要考虑准备的就是方方面面哪一样都不简单。 宅邸倒是简单寻一处合适的买下来就是了人手却是个大问题。 自己一旦离开荣国府除了平儿外丰儿和善姐大概率会跟自己走这点把握王熙凤还是有的。 还有就是林红玉。 这丫头是主动要求来自己屋里没想到没来多久自己却不管公中大账了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失落感。 其父母都在荣国府照理说是看得清楚形势的自己现在形势不佳其父母应该会不愿意才对但从现在这丫头的表现来看似乎对自己又很亲近愿不愿意跟自己走还要两说。 这丫头也是一个心思灵巧眼光颇高的角色估计要根据情况而定得看到自己前景如何才能决定。 男仆里边王信不用说他是跟着自己从王家过来的离了自己啥也不是贾家也不会留他来旺和来喜也是陪房过来的都应该跟着自己走。 倒是一个贾家这边原来跟着贾琏的小厮住儿却没跟着贾琏去扬州而是留在府里和那善姐有点儿眉来眼去的意思约摸是想要跟自己走但是最终结果如何也不好说。 不过冯紫英回京了也算是一件好事起码王熙凤遇上事情不至于彷徨无助可以随时探听消息求得指点。 就在王熙凤愁肠满腹的时候黛玉、探春和湘云已经回到潇湘馆紫鹃和雪雁也回来了。 李纨那边自然是没有什么的也答应了带着两个妹妹来赴宴。 后厨还是柳嫂子原本一直对潇湘馆很照顾听说黛玉要请客宴请新“回门”的铿二奶奶也就是原来的宝姑娘自然是没话说。 连雪雁塞给她们的一吊铜钱先前都坚决都不肯收后来还是雪雁强行留着才勉强收下拍着胸脯说一定会把午间的饭菜准备得最好。 斜靠在床榻上史湘云索性就脱了鞋露出一双只穿了绢袜的天足缩着身子上了床闭上眼睛:“我今儿个可没睡好都是被你们两个给折腾的一个要请客一个要当管事儿可管我什么事儿?我就是带着一个嘴来混饭吃的何必这么折腾我?” “哼我看你这混饭吃的日子还能混多久?”探春冷冷地道:“你今年也十六了你们史家那边儿难道就半点儿没有想过你的事儿?” “嘻嘻我二叔三叔现在哪里还顾得了我?上月我回去了一趟三婶子见着我就哭穷说欠了一大堆账三叔现在跑到不知踪影听说是躲到哪座庙里去了我听得烦还得要忍着?不就是要卖屋里那些东西么?又未曾征求过我意见现在和我说不过就是知会一声罢了我不过就是一个木偶傀儡罢了。” 史湘云有些不雅的仰躺在炕榻上话语里虽然有些嬉笑的意思但目光却是望着屋顶面色漠然“二叔去了山西那边二婶子避而不见面据说还和三婶子干了一仗这家都成这样了我能去哪儿?我能怎么办?谁还顾得了我?” 十六岁对女孩子是一个坎儿一般说来大周民间习俗女孩子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便要订亲再早一些的十二三岁订亲也很常见十四岁嫁人也不少见而十六岁基本上就要谈婚论嫁了。 这个谈婚论嫁不是只是订亲那么简单而是要完成订亲之后的各种准备了包括各种手续和彩礼等等只等时间一到就过门。 可史湘云的情况的确有些少见二叔去了山西那边边地照理说就该是三叔来管但史鼐好赌如命负债累累只能跑路躲入庙中藏身不敢露面。 两个婶子都是视史湘云如包袱的既想要把史湘云推出去但是却又不肯尽心以史家现在的情形也的确不好找合适的就这么搪着。 “那你该和你二叔去一封信请他考虑才是。”黛玉也接上话:“总这么拖着你满了十六岁就不好找了名声也不好听了。” 史湘云是史家嫡女好歹也是武勋之后还是要讲点儿名声颜面的。 “我二叔那边收到信怕也要一个月后了吧等到他有心思回信只怕要猴年马月了。”史湘云却是知晓自己家里这些人的漫不经心地道:“指望他们还不如靠我自己在荣国府这边儿总还有些人关心我实在不行我就去求老祖宗给我指个婚随便嫁鸡嫁狗我也认了再没办法我就学妙玉姐姐留着发干脆进尼庵当姑子去了。” “浑话!”黛玉脸一沉:“妙玉姐姐也不过是一时气话什么时候就要当一辈子姑子了?你更是成日胡思乱想便是你们史家不管老祖总是要管的哪来那么丧气?” 黛玉寻常是不怎么生气的但是几个最要好的闺蜜里偶尔也要露出真性情听得说妙玉的事儿黛玉心里就有些堵再加上湘云也是这般就更忍不住了。 湘云和探春都是吃了一惊很难得见到黛玉这般直截了当的当面发怒生气以往这丫头可都是赌气冷着脸生闷气说风凉话时候居多今儿个可有些少见。 探春更是觉得黛玉有不小的变化尤其是今日的情形似乎是被什么给刺激到了嗯或许是宝姐姐回门的事儿? 探春最是聪慧立即捕捉到了黛玉心境的一些变化有意要缓和一下气氛:“云丫头不过是说笑林姐姐也莫要生气要说我马上也十六了不也一样么?” “你和云丫头不一样就算是舅舅要南下可舅母也还在对你也一直关心而且没准儿舅舅他们请冯大哥明日过府就是要请冯大哥过来商议你的终生大事呢。” 黛玉一边反驳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一边打趣着对方。 探春吓了一大跳险些从坐在炕榻上跳起来但迅即反应过来林丫头可不是说环哥儿和自己说的那桩事儿而是说老爷请托冯大哥替自己物色亲事的事情才对她怎么可能这么坦然无忌地说那种事情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六节 竞争激励,催化成熟(补更!) 见到黛玉和湘云都用有些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探春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讪讪地用手拂弄了一下额际的发丝故作镇静地道:“老爷太太的考虑轮不到我来操心至于冯大哥他怎么会管这些事儿?” “等到明天就知道了。”湘云似笑非笑“没准儿也能给探丫头一个惊喜呢。” 饶是探春大气毕竟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女子也经不起湘云这般调侃脸色涨红伸手就要去撕湘云的嘴却被湘云反手抓住手两个人就在炕榻上撕扯起来一派欢声笑语。 黛玉心里也是喜欢她虽然是清静性子但是却也喜欢和探春、湘云这样知心的伙伴在一起热闹尤其是像吟诗煮茶品茗论道何等惬意? 人都是群居动物之所以喜欢清静那也是因为遇不到知己贴心之人在荣国府里能和黛玉说得来的探春排第一湘云排第二再说就是宝钗了。 像岫烟本来也是能说上话的但岫烟和妙玉关系太密切反而让黛玉不好和岫烟多往来免得成了抢自家姐姐的闺蜜了。 “行了你们俩也都别只顾着嬉乐了原本这等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提醒你们倒是宝姐姐今日’回门‘才触动我所以我也想多一些事情咱们聚一聚兴许像日后这种时日就不会太多了。”黛玉有些感伤“谁知道明年后年这个时候我们还能不再聚在一起呢?像你来我潇湘馆我去迷们秋爽斋和藕香榭下棋抚琴的时光还能有几多呢?” 一句话把探春和湘云都说得沉默下来先前的话虽然羞人但是却是说到了痛处。 女孩子都免不了要面临许人嫁人这一关一旦嫁人自然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朝夕相处美好的一切都只能变为回忆。 也许是觉察到自己的话有些伤感了黛玉想要扭转但是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欲言又止。 整个房间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寥落静谧连素来豪放的湘云和爽朗的探春也都是低垂着臻首默然不语。 “人间有味是清欢这是东坡居士所言平时我们也许感觉不到都只有在面临着种种不测的时候才能真正品悟到没想到林姐姐却比我们先悟道了。”探春目光澄澈看着黛玉:“这样美好的光阴是我们每个人所追求的但却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不是么?” 湘云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探春林姐姐话语里充满感伤也就罢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儿心怎么探丫头今日说话也是这般文绉绉加无限怅惘了弄得自己好像倒成了一个俗人一般插不上话。 “行了感伤也过了触动也有了今儿个咱们还是别提这些不痛快的事儿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不容易林姐姐请客还是凤姐姐出银子也难得宝姐姐回来一回咱们今儿个就要好好高乐一番也让日后能有一个美好记忆。” 湘云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来就在这炕榻上猛地一挥手“我现在也懒得想太多了就这么过着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怕是由不得我们自己……” 话语语气虽然轻松但是却透露出几分凄凉和无奈让黛玉和探春都忍不住有些心酸。 …… 宝钗的马车驶入西角门时忍不住透过马车窗帘看了一眼。 虽然离开时间并不算太长就算是加上离府别住待嫁也不过两个月时间但是这两个月时间却是天差地别。 自己从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变成了永平府同知嗯现在是顺天府丞夫人了这两个多月的生活从最开始的期待到个中的甜蜜然后再到开始感觉到压力和责任其中滋味唯有自家才明白。 酸甜苦麻辣五味俱全嗯似乎无比的丰富多彩或许人生才该是这样才对宝钗并不畏惧这样的挑战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 长房沈氏的书香世家家学渊源为人娴雅大方无一不让自己这一房感到了巨大压力就连素来傲娇的莺儿也不得不承认沈氏举手投足间展露出来的风采并不逊于自己所以才会撺掇着自己趁着和相公一起去永平府的时候赶紧怀孕在日为相公生下麟儿以压倒沈氏生下的女儿。 宝钗也有些感动莺儿为此甚至放弃了自己提出的把她收房开脸的机会希望相公这段时间能更多的机会和自己同房恩爱这只有最贴心的丫头才能替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全。 压力和挑战不仅仅来自沈氏还有宝琴和未来的黛玉这一房。 宝琴虽然不能说是喧宾夺主但是这丫头却有她自己的个性和想法换句话说就是特立独行宝钗也不得不承认这恰恰可能是最吸引丈夫的一面。 虽然黛玉最早和丈夫结缘在丈夫心目中有着独特的位置但是宝琴似乎却丝毫不怵对方甚至还在有意无意的挑起双方的矛盾大有竞风流的架势。 最初宝钗都有些不能理解即便是自己有时候和黛玉有些嫌隙但是都要小心的处理避免印象双方关系不睦那黛玉又是一个心气高性子傲娇的从来就不会让着谁但宝琴似乎却在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宝钗后来发现似乎宝琴这样做黛玉反而表现出了几分容忍和退让这让宝钗都大惑不解。 要知道在她和黛玉之间这往往是自己扮演的角色才对怎么黛玉却对宝琴变了个人似的这不该是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大戏么? 有时候宝钗都会觉得也许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当然这女人之间的关系还谈不上什么谁降服谁的意思但是的确有点儿生生相克的感觉倒是真的。 这种魔幻感让宝钗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但事实却又是摆在面前的让她不能不信。 马车终于挺稳宝钗收拾起了各种心思在莺儿和香菱的扶持下款款下车。 薛姨妈早早就在几丈外迎着了。 照理说这女儿回门不当如此但是宝钗这一次算不上是正式“回门”更像是走亲戚薛姨妈本身也就是寄居在荣国府里加之想念女儿过甚所以也就顾不立许多礼数来到门前迎接了只图早一点儿见到女儿。 跟随在薛姨妈身边的除了同喜同贵两个丫头外还有黛玉、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岫烟等一大堆昔日的姐妹们这倒是让宝钗有些激动也有些不敢当的感觉。 和母亲行过礼之后宝钗便赶紧上步牵着黛玉的手:“怎劳妹妹亲自出门来我还说在母亲这里坐一会子便到园子里来几个姐妹那里一一坐一会子谁曾想妹妹竟然……” 薛姨妈喜笑颜开眉目间满是喜欢和高兴。 “宝钗林丫头可有心了听说你要回来早早就安排后厨准备了几桌准备今日在凸碧山庄好好聚会祝贺一下而且还专门把我们这些老人给避开了只是你们姐妹们几个连你珠大嫂子和凤丫头都给叫在了一起探丫头她们几个也是踮着脚尖儿盼着呢你们几个这般姊妹情深连我这个当母亲的都是羡慕得紧啊。” 薛姨妈的确挺高兴一方面是因为黛玉、探春、湘云她们对宝钗“回门”的尊重另一方面也的确是想到她们姊妹间的感情不一般黛玉能有这样的表现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直以为黛玉应该是嫉恨和不满宝钗的“后发先至”甚至是心存嫌隙会冷眼相对的而今日黛玉的表现却颠覆了她的观感。 这固然让她有些担心黛玉成长速度很快不再是那个心气高心眼儿小的小丫头了但是如果自己女儿能和黛玉保持一种良好关系也有利于女儿能够迅速在冯家那边站稳脚跟。 她对自己女儿的心胸能耐都很有信心但是那沈氏也不是简单人物书香门第世家其父又是当朝大员又占着长房优势宝钗和黛玉好歹也是沾着亲戚关系如果二房三房日后和睦相处情同姐妹自然就能不落下风。 母亲的话让宝钗更是惊诧这是黛玉安排的? 若说是王熙凤或者探春这么安排宝钗都能勉强相信这林丫头如此展现“大将风范”不准确的说是“大妇风范”是“主母风范”就真的让她觉得自己以前是走眼了。 再一看林丫头眉目间往日的青涩似乎都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锐利宝钗似乎有些明白了看来自己和宝琴嫁入冯府还是给了林丫头以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一种成熟的催化剂使得黛玉在短短两三个月间就成熟了不少少女的青涩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生俱来以前藏于心间的自信和锋锐便开始展现出来了。 这种压力带来的释放还是自己带给对方的或许还有几分是宝琴嗯自己和宝琴的双剑合璧估计让林丫头不得不正面这份挑战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七节 差距,“进境” “宝姐姐今日回来我们可都是翘首期盼呢探丫头和云丫头就一直在嘟囔说宝姐姐一别就没了音讯就像是忘了我们几姊妹二姐姐和四妹妹也经常提及……”黛玉巧笑嫣然眉目间顾盼生姿“……宝姐姐若是不回来咱们这园子里就像是生少了几分生机顿时黯淡了不少呢。” 宝钗握着黛玉的手感受到对方言谈举止间透露出来的亲近和略作隐藏的俏皮心里也是一暖。 不管怎么说这丫头内心对自己还是比较亲近的自己之前一直心存善意力图融洽相处终归还是收到了一些效果。 而且林丫头还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顶多也就是心眼儿小点儿有时候爱斗气怄气像家里的老幺被人宠惯了一般但仔细一琢磨她现在的身份不就是三房嫡妻就是最小的老幺么? “我不就回来了么?”宝钗俏腮如玉粉颊晕红从少女变成少妇之后那份温婉柔媚混杂着那份雍容华丽的气质更是有了更进一步的升华让一旁的黛玉、探春和湘云、迎春、惜春以及岫烟几女都有些目眩神迷。 难道这女孩子嫁了人变化如此之大? 原来宝姐姐虽然也是秀丽无俦但是却也没有这种浸染心境般的魅力但今日这情形饶是几女都对自己的姿容气度傲岸自诩但竟然都有点儿宝钗被艳压群芳的感觉。 黛玉、探春和湘云三女感受尤为突出她们三女原来和宝钗接触最多的经常是四女联袂出游出行宝钗温婉黛玉清丽探春英武湘云飒爽四女站在一起可谓芳姿天成群芳竞艳春华秋实不分轩轾。 但是今日站在一起便是她们自己都能感受到了被宝钗慑人的姿容气势所彻底压制。 而宝钗发自内心的那份喜悦幸福感更是让几女都心中都能真实感受到足以说明宝钗在冯家那边的生活是多么幸福这更增添了黛玉几女对宝钗在冯府那边生活状况的好奇。 宝钗宝琴嫁过去之后除了回门并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回来毕竟新妇出嫁过去过于频繁的回门不管是回薛姨妈那边还是荣国府这边都显得不合时宜容易引起夫家的误解认为是新妇对夫家的不满意。 即便是回来也因为多是和长辈们在一起难得有多少单独小辈们相处时那份自幼而后冯紫英又很快带着宝钗和宝琴去了永平府所以宝钗真正和姐妹们敞开心胸畅谈的机会几乎没有而且那时候宝钗嫁过去时日不长也不可能有太多感受。 但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不但在冯府住了那么久现在又跟着冯紫英去了永平府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俨然已经进入了主妇状态。 尤其是今日宝钗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的那份慑人风姿都一下子让几女对宝钗在冯府的主母生活充满了好奇和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会让宝钗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迎春、探春、湘云、惜春和岫烟也都上前来分别拉着宝钗的手说话那边儿紫鹃、侍书、翠缕几个也和莺儿拉手站在一起倒是司棋很有些看不惯莺儿自顾自的与入画和香菱在一边说着小话一时间燕语莺声欢乐一片。 见自家女儿和几个姑娘们说得热闹薛姨妈也知趣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便先行离去只是让宝钗和姑娘说完话之后先到贾母院子里和老祖宗、王夫人见完礼。 黛玉几人也都是懂规矩的便簇拥着宝钗先去了贾母院子里见了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 贾母也是个知情达意的得知了外孙女今日请客而且还没有请老一辈也是老怀大慰假怨真夸了一番便让一干姑娘们自个儿去玩乐。 一行人从贾母院里出来走大观园大门进了院子。 阳光明媚春意正浓那翠嶂山石间已经透露出几分绿意藤蔓是最能感受到春季到来的气息嫩芽初绽新叶微吐…… 一群正处于青春韶华的少妇女孩们就这样三三两两挽着胳膊牵着手寻找着最贴合心意的话题漫步在沁芳溪畔闲谈着最当季的故事…… “宝姐姐这一去就是两个月为人新妇变化之大让小妹都觉得不敢相信了。”湘云最是活跃围绕着挽手而行的宝钗和黛玉嬉笑而言。 “没那么夸张就两个月能有多大变化?”宝钗也感受到了来自这些妹妹们一样的目光她内心也是窃喜的。 早上出门之前对镜化妆莺儿和香菱都在说她今日模样格外精神脸上像是多了一层红白间杂的流光溢彩璀璨生辉宝钗自己也抚着脸颊端详了许久的确有些变化。 “多大变化代价都看在眼里林姐姐、二姐姐、探丫头还有四妹妹和岫烟姐姐你们说宝姐姐是不是变化很大扑鼻而来都能闻到那种充满了喜悦和幸福的气息看样子宝姐姐在冯大哥府上是心情太好所以就忘了在园子里的生活也忘了我们这些姐妹们了?” 几女都笑了起来但是笑中却都带着各自不同的感受。 宝钗也知道这个话题难免要遭人羡慕嫉妒但是却又无从回避抹了抹颊边发梢。 “其实不想云丫头说的那样在冯府那边沈家姐姐才生了女公子相公也很喜欢阖府上下都很高兴再后来相公就去永平府了我和宝琴就跟着过去了到永平府之后可能你们也都知道因为春假耽误了那么久许多事情都积留下来了那时候相公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要离开但是府尊大人却是早就有传言要回京了所以都在忙碌着处理各种事务每日回府里的时候都是亥时了……” “宝姐姐冯大哥也就比我们大几岁前几年他在咱们府上来的时候也就那样你说他在翰林院当翰林也就罢了无外乎就是读读书以备顾问就算是那《今日新闻》吹嘘他天纵奇才开海之略如何深谋远虑这些我们都能相信但是那当一府同知可是要坐堂问话处理各种案件和事务的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冯大哥平时是怎么处置的呢?是不是惊堂木一拍然后就把人犯拖下去先打八十大板……” 湘云的话一下子就把大家都逗笑了。 虽然这里边有点儿夸张的想象但却是说的大实话。 一干姑娘们包括黛玉在内都想象不出平素那个在自己身边闲谈趣语的郎君怎么能化身黑面包公和鬼面狄青的? 要知道冯大哥在永平府可是把一干本地士绅治得鬼哭狼嚎四处告状但最终又跪伏请罪又把蒙古兵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连朝廷都要选冯大哥去和蒙古人谈判就是要用冯大哥的威势去压一压蒙古兵的威风。 要知道这些蒙古兵可是把京营几万人打得溃不成军若不是冯大哥出面谈判赎回京城一半人都是差点儿家家挂孝的。 要说能让府中姑娘们知晓这些大略内情故事的除了现在京师城中最流行的《今日新闻》外环老三这个冯紫英迷弟每次回来的大吹特吹也是发挥了巨大作用。 冯紫英的许多故事细节都是环老三从青檀书院中教谕和同学们那里获知来的这些教谕和同学不少都是官宦子弟自然也有他们的消息渠道再加上他自己脑补加工结合《今日新闻》的引导就成了冯紫英丰功伟绩的最佳放大器。 “云丫头冯大哥若是这般办案审案只怕早就被御史们给弹劾问罪了。”宝钗掩嘴轻笑“他是同知不假但是下边儿还有通判和推官推官才是正经八百查案审案的官儿同知是府尊副手只是在府尊繁忙或者有事儿的时候代府尊定案而且也主要是尊重推官的审案判断……” “那冯大哥既然不常审案他这个同知究竟是做什么呢?”听得宝钗轻而易举的就把一府的事务划分清晰黛玉、探春和湘云她们都有些吃惊。 以前宝姐姐似乎应该是大家一样的虽然是官宦出身但顶多也就是对官员品轶有所了解像一个地方官府里的各级官员的具体分工所作事务那都是要么不了解要么就根本不清楚这才是正常现象。 但现在宝姐姐才去了一个多月居然对冯大哥所管事务了如指掌不说而且对一府的公务似乎也十分明晰了这难免让大家都有点儿意外、惊奇还有一些失落这说明冯大哥似乎对宝姐姐很看重和信任居然会把这些事务和宝姐姐说道。 这种感觉黛玉尤甚内心甚至也有了一些紧迫感和焦灼感。 宝姐姐入府这才短短一个多月啊怎么这方面的“进境”竟然如此之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八节 风采(为风晨曦盟主加更!) 宝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点点滴滴会让这一干姐妹们触动如此之大甚至觉得这理所当然。 作为能陪丈夫一起去永平府的嫡妻大妇她当然不会浪费这样一个宝贵机会所以她才会以最快速度融入进去进而开始主动接触吴耀青了解丈夫现在公私两方面的事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宝钗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要求自己应该要超脱其他人应当重新定位自己的竞争对手和目标。 那就是沈宜修和林黛玉。 只有她们的身份才能匹配得起自己才能对自己构成威胁和挑战。 因为只要自己不犯七出之罪不彻底是去相公的信任和欢心谁都无法动摇自己的地位而这一点宝钗还是有这份自信的。 至于像宝琴也好传言中的迎春和岫烟也好甚至那么隐隐约约有点儿意思的探春也好还有诸如那主动去永平府见丈夫在京师城和江南红极一时的江东琴神苏妙也好那该是别人考虑的比如宝琴可能会去考虑迎春、岫烟和探春存在的威胁二尤可能会担心苏妙等等。 至于那些以色侍人的宝钗更是没有放在心上纵然二尤、晴雯、金钏儿这些能得丈夫的一时欢心但那又如何?对自己地位根本毫无影响。 现在的自己应该是不动声色地潜移默化地渗透和介入丈夫的各方面事务当然这会有一个界限但是宝钗觉得自己应当知晓的那么就要一定最大限度去了解掌握甚至尽可能为丈夫出谋划策提出建议。 而且她也确信一旦从生产哺育孩子这些事务中腾出手来的沈宜修反应过来也会一样效仿自己去做甚至会一样努力。 “冯大哥这个同知做什么那就说来话长了……”宝钗浅笑吟吟地道:“同知在一个府里主要是负责清军、巡捕、马政等等相对来说就是属于一府六房中的兵政工作也就是对接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中的兵房工作清理兵役掌管巡捕治安督促马政但同时同知又是府尊最重要的佐贰官要负责协助府尊的日常事务……” 宝钗侃侃而谈听得一干一知半解的女孩子们都是竖起了耳朵…… “……之所以冯大哥能够在迁安城下一举击退蒙古兵那也是有赖于冯大哥从一到永平府便意识到了边墙外外寇的威胁巨大所以就开始积极主动清军和组建民壮并加以训练……” 一行人沿着沁芳溪漫步而行春日暖阳洒在姑娘们身上暖意融融从沁芳亭过溪画舫临溪而泊晃晃悠悠。 大家没有走翠烟桥而是走了葡萄架那边从秋爽斋背后穿过水廊直插到藕香榭边上从曲折竹桥转到岫烟的芦雪广门前这才又绕过蓼风轩从荼蘼架往北。 初春已经有了几分绿意无论是荼蘼架还是旁边的木香棚卵石、木架旁都笼罩着一层青葱之意生机勃勃之相跃然而出。 回想起自己出嫁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短短两个多月恍然若梦。 “宝姐姐没想到你这才去一个多月都对永平府那边的情况了解那么多了难道冯大哥每日回来都要和你说这些?”探春忍不住插嘴问道。 “冯大哥很忙不过回来的时候偶尔也会提到他现在每日面对的工作有时候我也就多问几句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听他这么说偶尔插一两下嘴顺带多问几句或许就能让他的思路多开拓一些呢?”宝钗笑了笑“我也就是抱着这个目的嗯冯大哥却觉得挺好家里能有一个人和他多说说话无论是哪方面的他都很喜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又或者说者本有心听者更有意黛玉、探春和湘云她们几个都若有所思。 红香圃和蔷薇院原本是薛宝琴和李纨的两个堂妹所住的地方现在宝琴搬走了只剩下李玟李琦两姊妹还住在这里但这会儿却没在估计应该是和李纨在一起。 一行人从芭蕉坞和蓼汀花溆之间小道钻过石洞沿着山上盘道漫步而过踏上折带朱栏板桥在板桥上看着教下潺潺流过的溪水几位锦鲤在清澈见底的水中摇曳穿行凭空多了几分生气。 过了折带朱栏板桥就是宝钗原来的居所——蘅芜苑了。 抚摸着蘅芜苑的大门宝钗神色微动良久不语。 虽然才走两月但是宝钗却对自己在这里居住生活的一段光阴无比怀念大观园的环境要比冯府那边好太多了绮丽秀雅入目皆山水抬眼风华盛在回想起那一段自己在这里当姑娘的日子自然是难以言喻。 推门进去一切如故宝钗更是感动单单是荣国府或者李纨和探春的这份心意也值得她感激一番了。 虽然她未必还有机会回来住下但是偶尔回来在这里驻留歇脚回味感慨一番那也别有一番滋味。 从蘅芜苑出来沿着嘉荫堂背后的宽敞石板大道一直走到凸碧山庄所在大主山山脚下青石板铺筑的山上道路蜿蜒曲折隐约可见山上凸碧山庄面前的广场晒台栏杆一行人便登阶梯而上。 一直走到了凸碧山庄的广场上却见李纨携着李玟李琦两姊妹正与带着平儿的王熙凤谈笑风生见宝钗和黛玉上来这才迎上前来:“哟让我瞧瞧这宝丫头给冯家当了媳妇有什么变化听她们说宝丫头是几日不见就有脱胎换骨的变化我就在琢磨原来就是一个神仙妃子般的妙人儿了这要再变那岂不是要把铿哥儿给迷得踏不出门?那可真的是罪过了。” 王熙凤的一席话只把宝钗说得双颊绯红羞怯不堪倒是李纨帮着缓颊:“凤辣子宝丫头才回来你就这般调侃难怪老祖宗说你是个泼皮有你这么当嫂子当姐姐说话的么?没见着宝丫头都快要把下巴都塞进衣领里去了?” “哟你倒是来当好人了先前是谁在说宝丫头嫁了好人家铿哥儿娶了好媳妇这最好股一把劲儿早些生个子嗣也好替冯家延续香火这鼓一把劲儿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句句话都不饶人这一番话若是只有宝钗在倒也罢了但是还有几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那就有点儿火辣了只怕黛玉、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岫烟几个都羞得以袖遮面。 李纨也大羞本来是两个人的私房话却被这凤辣子凤泼皮陡然间抖落出来她本来就是一个寡妇这会子还有两个堂妹在面前如何经得起这般调戏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但此时却只能强自镇静咬着牙关恶狠狠地道:“凤辣子你这好不知羞?也幸好都是府里的人这等话传到外人耳中也不怕失了贾家王家的身份?” 听得李纨这么一说原本只是开玩笑的王熙凤眉目间却是煞气一凝打了个哈哈“贾家可和我没啥关系了真要觉得我在府里边儿碍眼赶明儿我带着平儿走就是了我可不敢和你这贾家的大奶奶相比……至于王家王家也不在乎我这一个出嫁又和离的女儿不是么?” 这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连李纨也没想到王熙凤说翻脸就翻脸这话也格外刺耳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一时间想要争辩却又觉得不好吗这个时候要去和受到刺激的王熙凤拌嘴劲儿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还是宝钗反应最快上前一把揽住王熙凤的胳膊同时又牵住李纨的手“大嫂子的话是为我好我明白凤姐姐这话却不对贾家也好王家也好薛家也好昔日贾史王薛四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咱们这么多姊妹在这里盘算一番一样是这四家女儿斩不断分不清都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无论大嫂子和凤姐姐日后如何我薛宝钗都是两位姐姐的好妹妹两位姐姐都是我们家的座上宾!” 这一番话说得荡气回肠却又情深义重便是李纨也险些咬破嘴唇王熙凤却红了眼睛。 黛玉再度被震动了她自问自己在这么短时间里还真想不出这么颇富急智的话语来化解这份僵局当然这可能和宝钗的特殊身份有关系但无论如何宝姐姐的这份应变能力黛玉感觉到了差距和压力。 心念急转黛玉也是盈盈上前语气诚挚:“凤姐姐这么些年来管理府里功劳苦劳自然府里人都看在眼里大嫂子心宽意厚下人们也都感激在心向我和宝姐姐还有云丫头这样寄居在府里的外人都无比感激两位姐姐这么些年来对我们的关怀照拂若是没有你们我们都不知道这几年会怎么熬过来。宝姐姐先前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小妹却觉得更有一句话须弥芥子大千一苇世界如此之大缘分却又让它如此之小如大千一苇连为一体这不正是是我们姐妹们一场缘分么?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其中的缘分会带来什么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三十九节 拱火 黛玉这一番话恰到好处不但把宝钗的语意成功地提升了一个层次而且更为难得的是巧妙地以一众姐妹之间能相遇能成为姐妹就是缘分的这种佛家说法来弥补了宝钗话语中带来的伤感情绪也让李纨和王熙凤一个是守节寡妇一个是和离妇人的尴尬对立身份得到了很好的圆融。 不但是宝钗即便是李纨和王熙凤和几个姑娘也都对黛玉的这份智慧和通达刮目相看。 黛玉聪慧也就罢了但是能说出这样一番充满寓意和美好寄托的言语很难想象会是她这样一个以往有些高冷傲岸性子的女孩子说得出来的。 在她们的印象中黛玉似乎更擅长犀利的攻击和尖酸的反讽这种化解僵局的急智恰恰是黛玉所欠缺的。 谁也不知道这是黛玉是在被宝钗的高水平发挥给逼出来的急智在看着宝钗游刃有余的调解僵局时水平黛玉意识到宝姐姐的应对能力还在提升自己如果不迎头赶上恐怕会越来越掉队。 她必须要大胆地走出去坦然面对。 “林姐姐说得太好了缘分也许就是我们能大千世界冥冥众生中走到一起的唯一理由而缘分从来就是毫无来由的那日后谁又能说我们不会再有更好的见面和相聚机会呢?”探春一拍手嫣然笑道:“但我们更应该珍惜眼前的每一次相聚不是么?” 在探春和湘云提议下场面终于重新活跃起来一干人重新向山上的凸碧山庄走去。 后厨的人效率特别高加上一干先期来这边帮忙的丫鬟们也都忙碌着当一干人沿着山道踏上凸碧山庄时各种准备也已经差不多了。 座位已经摆好还是两人一席这样摆成了一个椭圆形黛玉自然是和宝钗坐了一桌而王熙凤同样与李纨坐了一座情绪过后二人都重新恢复了喜笑颜开谈笑风生的模样但究竟如何却又无人得知了。 探春和湘云迎春和惜春岫烟自然和最后赶来的妙玉坐了一桌。 就在开席前宝琴也赶了回来与从东府那边过来的秦可卿赶巧也配上了一桌。 若是冯紫英在这里只怕真的要目放精光这红楼十二钗和副钗、又副钗的精华几近全数汇聚于此无论哪个男人当此情景只怕都会生出菁华荟萃尽揽于怀的雄心。 等到大瓶的屠苏酒送上来时一干姑娘们终于可以丢开一切束缚羁绊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了便是平素不怎么饮酒的黛玉和李纨这些人也破例小酌了几杯。 伴随着酒意渐浓大家的话语也越发丰富多彩再没有太多顾忌。 像王熙凤便是拉着李纨连饮了好几杯不但王熙凤熏熏微醉连那李纨也是霞飞双颊眼波流盼比起平素心如槁灰般的素淡模样大相径庭。 “你倒是好有了兰哥儿可以做依靠日后便是只管享福……”王熙凤微带醉意的拉着李纨的手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李纨青色绣袄下婀娜多姿的身段“只是兰哥儿再等一二年便要出去读书读完书若是要考中进士没准儿便要外出去做官你这留在荣国府里不也是青灯孤影独照?” 几杯酒下肚李纨多少也有些醉意已经多年没有这般狂放了也还是有些受了先前王熙凤话语的刺激存着几分补偿心思便多饮了几杯。 两个人某种意义上都有些同病相怜一个丧夫一个和离孤家寡人冷炕孤枕便是一些出格言语也没那么多忌讳。 “凤姐儿你不也还是有巧姐?”李纨醉眼朦胧一只手按在桌案一只手扶颌下手肘撑在桌案上“便是离了这囚笼一般荣国府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一件大好事不再需要对谁唯唯诺诺不再需要担心人家在你背后指指戳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像我还要被迫做不想做的事情便是想要偷懒一回也要承受别人指责和批评……” “纨姐儿你这是说我姑母么?”王熙凤凤眼斜挑醉态酣然“就不怕我去告你一状?” “你都是想要逃离苦海的人何必当这等恶人?”李纨很难得的硬气一回不客气的回怼:“就算是你去说了又怎地?我本来就不想管这劳什子公中大账探丫头愿意去管只管拿了去我乐得清闲。多操这些心我也不能多拿一份月例再说了多拿一份对我又有何意义?我现在就盼着兰哥儿能顺利进书院铿哥儿能好生教导他让他能顺利读书出来……” “哦?”王熙凤看着对方那略显醉意的俏脸心念浮动。 不到三十的少妇正当时比起自己只大了不过两三岁却丧夫快十年了也不知道这女人怎么熬过来的? 有些捉狭的心思如同电光石火般在王熙凤脑海中猛然蹦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念头一经浮起便难以自抑。 “铿哥儿现在成为顺天府丞了怕是更加忙碌能有几多时间和精力来过问?再说了上有环老三颇得铿哥儿青睐下有琮哥儿比兰哥儿更机敏兰哥儿只得一个实诚二字铿哥儿未必能过问得过来啊。” 王熙凤的话让李纨微微色变这话击中了李纨心中最担心的问题。 贾环不用说和冯紫英渊源甚深而且李纨也能看得出来探春对冯紫英总有几分若有若无的情愫纵然神女有意襄王无心但冯紫英多少也还是会因为这份歉疚感对环哥儿亲近几分。 而琮哥儿比兰哥儿小但是性子却远比兰哥儿圆滑机巧这一点才是李纨最担心的。 莫要这样下去原本是琮哥儿搭着兰哥儿的机会一起拜了冯紫英为师最后却成了琮哥儿后来居上得了冯紫英的好感却把兰哥儿挤到了后边儿去那才是鹊巢鸠占替他人作嫁衣裳了。 “他回了京这两年不可能离京了吧?”李纨话语里也充满了犹疑“再怎么说这挨着近了怎么也能抽出一些时间来指导一二我也不求兰哥儿有多大造化只要能圆了他爹的举人梦我便心满意足了。” “环老三明年就是秋闱后年春闱这两年只怕铿哥儿要上心也会放在环老三身上可两年后兰哥儿和琮哥儿就都到了可以入书院读书的时间了铿哥儿哪里有那么多精力来操心?”王熙凤不紧不慢地道:“看看大老爷这半年里和铿哥儿走得多么近乎没准儿把二丫头许给铿哥儿做妾也未可知呢你说这一对比他会倾向谁?” “什么?!”李纨吃了一惊“二丫头要给铿哥儿做妾?这怎么可以?” “这有什么不可以?”王熙凤瞥了李纨一眼“大老爷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只要银子给到位什么事儿不能做?再说了我也只说有这种可能没说一定是这样。” 李纨被王熙凤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心神大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斜对面的迎春和惜春那一桌低下头:“贾家这般难道真的……” “哼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贾家这几年的情形你会不明白?都只看到贼吃鸡没见着贼挨打大家都觉得我这几年在下人面前风光却没见我犯愁睡不着觉的时候现在你和探丫头接手了总该明白里边的苦楚了吧?” 王熙凤冷笑对这个在自己面前随时保持一副贞洁烈妇架势却又优哉游哉拿着双份月例享受日子的女人越发有些恶意了。 李纨自然不清楚王熙凤此时的心思还在琢磨现在贾家每况愈下自己下一步如何把这桩管公中的差使给推脱掉只要能拿到自家的双份月例银子她才懒得去操心这些事儿。 心思重新回来李纨沉吟了一下:“没想到铿哥儿回来当顺天府丞明日老爷他们请了他过府赴宴到时却要却和他好好说一说。” “说一说?单纯说一说怕是没啥作用吧毕竟亲疏摆在那里。”王熙凤似笑非笑借着酒意越发放肆“恐怕得要好好表示表示才能达到目的呢。” 李纨先前还没有听出其中语意来一直到王熙凤直勾勾的目光看着自己胸脯前才骤然明白过来原本本来就因为有些酒意而泛红的白净脸颊更红起来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怒意:“凤姐儿你说话放尊重一些莫要……” “哼莫要在我面前装那些正经……”王熙凤却毫不客气直接打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虚凤假凰的勾当……” 李纨惊得差点儿跳起来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这会子正是酒酣耳热气氛最热闹的时候虽然也有人注意到她们俩但却因为厅里喧嚣一片根本据听不到二人的耳语。 “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栽诬我清白……”李纨气急败坏。 “是么?那你去老祖宗和太太那里告我的状吧看看究竟是谁原形毕露出乖露丑!”王熙凤漫不经心“我好意提醒你你却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节 撕逼 李纨脸红一阵白一阵白净细腻的面庞上因为过于紧张、恐惧和激动有些神色狰狞死死看着身旁这个满不在乎的女人“凤姐儿你这是何意?我可没得罪你吧?” “没有啊。”王熙凤轻笑越发放荡不羁“就是看不惯你这平素里一本正经的模样拿铿哥儿说过的一句话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嗯我觉得用到你身上似乎也挺合适。” “怕是用到你自己身上更合适吧?”李纨眼底闪过一抹阴狠、痛恨和惧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儿蓉哥儿和你走得那么近乎还有贾瑞怎么就在这府里抖落起来了难怪那焦大在马房里骂骂咧咧说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爬灰的爬灰……”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太过腌臜不符合自己平素的人设李纨戛然住嘴扭过脸去平复了一下心境却没想到王熙凤却毫不在意格格娇笑:“说啊继续说我还真想听听这府里人怎么评价我王熙凤呢呵呵蓉哥儿贾瑞还有谁?没有宝玉和铿哥儿?也幸亏我嫁过来的时候你的男人已经过世了否则还得给我缀上你男人吧?” “我呸!还宝玉和铿哥儿宝玉没那么不知廉耻铿哥儿你也配?一个被男人嫌弃的残花败柳也希冀攀上高枝儿你倒是真敢想想爬人家的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怎么着你觉得你是比宝丫头强还是胜过了林丫头?” 李纨也是酒意上涌粗俗话虽然收敛了一些但是言辞间却变得更加不客气“夹着你那双腿裹紧你那四处晃荡的**各人收敛着些否则便是自找难看。” 王熙凤几乎要被李纨气疯了心脸色更加红润只是那双凤目中狠厉之色更浓几乎要择人而噬。 原本只想调侃戏谑或者说羞辱一下对方却没想到酒后的李纨的战斗力几乎要爆表这一连串的反击竟然如此犀利这还是自己掌握着她些许把柄的情形下。 “纨姐儿还真有意思没想到咱们这一番酒后还真的敢吐真言啊。”王熙凤内心狂怒但是表面上却是越发笑得欢畅“我人贱我放荡怎么着了吧?我没男人谁能管得了我?便是不收敛了又怎么着?我王熙凤会在乎人言?在乎人言我也就不在这荣国府里掌管公中大账这么些年了他们在背后骂我诅咒我那又怎么样?见着我还不是一样二奶奶长二奶奶短的阿谀讨好?” “呵呵你还是二奶奶么?”李纨毫不留情的反刺:“只要贾琏回来你还有脸留在这府里还不是如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滚蛋?” 若是寻常情况下李纨是万万说不出这等话来的但是今儿个被王熙凤连堵了几回本来就让有些烦闷的李纨心中憋屈着一股子邪火加上和王熙凤一连干了好几杯这屠苏酒虽然是加了些药物但是酒劲儿却丝毫不减甚至还有些延滞作用等到几大杯酒下肚酒劲儿慢慢上来这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李纨的话更是直接戳到了王熙凤的痛处打人不打脸这是王熙凤最忌讳的哪怕李纨栽诬她和贾瑞和贾蓉勾搭她都不太在意但是这说她只能在贾琏回来之时如丧家之犬滚蛋却是把她的伤疤血淋淋地给撕了开来。 但王熙凤此事眉目间却是满是笑容和轻松:“嗯我是得滚蛋但离开这荣国府未必就差了倒不像有些人表面上是周吴郑王一本正经暗地里却是卑污龌龊这荣国府摊上这些腌臜事儿怎么能不垮?” 李纨的目光里闪过一抹混合了恐惧和狠辣的神色她不确定对方究竟抓住了自己多少把柄也不确定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自认为自己和王熙凤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说起来同病相怜该是互相理解才对却不知道这女人为何这般? 至于说抓住自己的把柄李纨虽然有些羞惭恐惧但是她也知道王熙凤想要用这个打倒自己那也却是休想。 自己为贾家守节十年对得起贾家了便是有些那等事情在大户人家里边难道还少见了连宝玉都和那钟哥儿与戏子蒋琪官风流不绝以老爷那等清正古板的性子不也无可奈何最终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何况自己这点儿事情? 无外乎就是名声受些损只要自己坚决不承认李纨就不信谁还能在这桩事儿上做出多大的文章来就算是她王熙凤还是琏二奶奶时也一样不行更别说她现在就只是一个王熙凤不是琏二奶奶了自家裙子下边一样不干净! “凤姐儿你想做什么那也由得你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先自己照照镜子别成日里惦记别人的事儿把坏事做绝没好下场。”李纨慢慢恢复了平静举起酒杯还有些挑衅般地向王熙凤示意了一下自己率先一口喝下。 王熙凤也没想到逼急了的李纨还能如此这越发刺激了她不服输的气性。 她也知道单凭这点儿事情要想把李纨怎么着不现实好歹李纨为贾家守节这么多年还把贾兰拉扯大对上孝敬公婆有目共睹就算是玩些虚凤假凰的事情对这等大家族来说都不算个事儿顶多就是名声不那么好听罢了。 这样凭空得罪一个人从常理来说委实不合适但是看着李纨有些轻蔑的神色王熙凤却压抑不住内心的火苗子。 她就是想要看到对方惊慌忐忑畏惧惶恐的模样心里才舒服对方越是这般不甘屈服王熙凤就越是想要折腾对方。 “呵呵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王熙凤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凸碧山庄难得这么热闹一回因为得了请示可以稍许放松一回这屠苏酒便一瓶接一瓶送上来加之有没有其他男人和外人都是些知根知底儿的姐妹们所以气氛一旦起来了便也都有些放纵了。 湘云、探春都是轮着敬宝钗和宝琴便是那岫烟和惜春也都陪着喝了好几杯只有不太能喝酒的迎春和黛玉还算是收敛只敢浅尝辄止。 这边热闹非凡丫鬟们坐着的距离主子们的稍远也是围了一个大圈子一干相好的熟悉的便各自挤在一起而平素就有些嫌隙的或者有过过节的此时更是趁着机会发起进攻。 紫鹃、司棋和香菱、莺儿坐了一桌这司棋本来就和莺儿有些不对路这一上桌二人便是开始拼酒。 司棋固然是好酒量但是莺儿却也不弱这你一杯我一杯下去便是紫鹃和香菱也拦不住。 司棋固然是面色通红饱满的胸部急剧起伏而莺儿却是白里透青但目光却也更不示弱。 “行了司棋你看看你这张脸再喝下去只怕掐一把就能流一盆血了。”紫鹃和司棋素来交好但是和莺儿也不错便是力劝二人莫要赌气那香菱却像一个受气包一般说了这边被怼回来劝了那边没得好话索性就在一边儿闷着不说话。 “莺儿你也是你再这样下去待会儿晚些时候你家奶奶回去谁来侍候?” “哼紫鹃莫要劝这小蹄子素来爱摆这张臭脸真以为自己要当姨奶奶了?换了别人也就忍了到我司棋头上那就不行。”司棋把袖子一捋露出小半个胳膊举起酒杯:“再来!” “哼司棋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要喝酒没谁怕你用不着这些有的没的帽子往我头上扣!”莺儿也一样不客气“当姨奶奶的事儿也只有你司棋想过却好意思往我身上栽?娘娘省亲那一夜我眼睛可没瞎有些人玩些小花招做些不知廉耻的勾当我可是看在眼里!” 司棋大怒怎么你莺儿去送汤婆子就行了我司棋送手炉就是不知廉耻了?都是各为其主那时候薛宝钗也还没有和冯大爷订亲大家大哥莫说二哥怎么你就如此理直气壮? “哼看在眼里又怎么地?”司棋气势汹汹“无外乎就是有些人脸皮厚抢了先罢了真要比起来未必谁就比谁强多少。” “是么?”莺儿冷笑“那结果呢?只可惜有些人处心积虑一番心思却是枉费心机。” “是不是枉费心机也轮不到你这小蹄子说了算别以为宝姑娘嫁了好人家就觉得当丫头也可以翘尾巴了你过去了这么久也没见冯大爷怎么着你?”司棋话更见刻薄“人家香菱好歹也还得了冯大爷几分宠爱你呢?一两个月还不是这样干瘪样子要奶没奶要屁股没屁股难怪冯大爷都不屑一顾……” 遭此羞辱莺儿原本有些青白的脸骤然间红了起来几乎要站起身来但是最终还是恨恨地坐回去:“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冯大爷岂是像你想象那般无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一节 切入 “行了你们俩怎么就成了乌眼鸡一般这可是我家姑娘好不容易请‘回门’的宝姑娘不对是铿二奶奶和姐妹们小聚庆贺没地被你们俩给破坏了气氛那我家姑娘可是不依的。”紫鹃一边劝一边也敲打着二人:“咱们当下人的基本规矩还是要守的莫要忘了本分惹来当主子的嫌弃……” 紫鹃话语语气很平淡但是却字字珠玑听得司棋和莺儿心里都是一动。 司棋和莺儿论性子都是有些傲岸的只不过司棋的倨傲隐藏在粗犷直爽中莺儿的冷傲则是潜伏在那种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待人态度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都有些不类寻常丫鬟也因为跟了各自姑娘成为贴身丫鬟加之模样也俊俏所以这等特权心态也就更浓一些难免在和其他下人丫鬟们打交道时就更傲慢了。 司棋还有些不同她外公外婆都是跟随着邢氏陪嫁过来的算是有些背景加上迎春性子敦厚老实还有些怯懦所以在缀锦楼里司棋说话几乎当得上半个主子;而莺儿则是因为一直从金陵就跟着宝钗的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也不比一般所以这两人都有这份傲慢资本。 “是啊今儿个是好日子奶奶回荣国府林姑娘专门把姑娘们邀约到一起奶奶也很高兴林姑娘的性子大家都是知晓的很难得这样召集大家一起小聚真要触了林姑娘的霉头只怕奶奶也要不高兴不说林姑娘也是要记仇的。” 三个丫头都把目光落在素来不多言不多语的香菱身上没想到香菱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情通理顺洞彻人心的话语。 以前大家都觉得香菱虽然长得漂亮动人但是性子却完全不像模样那样机巧更有些敦厚得近乎木讷了所以虽然香菱很有人缘但是像莺儿、司棋、金钏儿、晴雯这些有些小脾气的丫头们都还是不太看得上香菱。 但今日这一席话顿时让包括莺儿在内的几个丫头都刮目相看对香菱的看法立时就提升了几个层次这难道就是大智若愚平时人家只是不屑于和你们一般见识在关键时刻才能见出真水平?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林姑娘也是要记仇的更是让司棋和莺儿都很是吃了一惊。 谁都知道林黛玉性子有些尖酸小心眼儿人投缘了怎么都好若是拂逆了她的心意尤其是触碰了她看重的被她给记上了那日后铁定是没好果子吃说句睚眦必报也不算过。 便是莺儿和司棋也不愿意得罪林黛玉被她在心里记一笔日后要想扭转这个印象那可就难了。 见二人都同时收声相互瞪了一眼只是轻哼了一句便不再多言紫鹃心里也放下一块大石头。 她是最怕司棋和莺儿闹腾起来一个是二姑娘贴身丫头一个是宝姑娘的贴身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闹腾起来也会伤及二姑娘和宝姑娘的感情也显得自家姑娘没有面子。 不过这梁子在二人之间却是结下了哪怕日后见了面表面上还是笑靥如花但是也仅止于此了。 这一顿饭的气氛倒是营造得格外浓郁甭管是李纨vs王熙凤的针锋相对还是莺儿vs司棋的舌剑唇枪都已经溅射出了火星子但宝钗和黛玉这两人之间的相处看上去确实十分和谐完美。 便是周遭的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和宝琴、妙玉、岫烟、可卿几女在一旁看见也不得不承认二女真的是沉鱼落雁对闭月羞花难分轩轾。 宝钗的优雅、温婉、雍容黛玉的清丽、妩媚外加几分倜傥二女一笑一颦托腮掩嘴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那份气度都让人叹为观止。 冯紫英若是能想到这后宫还没开呢宫斗大戏便已经拉开帷幕夹杂其中的修罗场感受会让他品味“五彩人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有如此大的兴趣?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宝钗的“回门”居然引来了这么大的阵仗明日他便要去贾府宝钗这也是有意错开了这种情形避免太过招人眼目惹人嫉妒。 回京两日需要拜访和接待的人都太多他几乎是把时间按照半个时辰一分来安排同学们尊长们还有需要拜访的上司都需要一一列入。 原本荣国府那边本来是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但是在外界冯家似乎正在和贾家越走越近尤其是娶宝钗和黛玉都是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要撇清也没人相信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恭喜大人。”汪文言一进来就深深一鞠冯紫英赶紧扶起:“文言若非你和耀青他们鼎力相助我如何能在永平府熬过这一关?其他话我也不多说咱们早已经定下了我们的目标那就是我们的事业就按照这个路径走下去……” 从一个角度来说汪文言、吴耀青甚至比练国事、方有度、范景文、郑崇俭、王应熊、许其勋这些最亲厚的同学更值得信赖。 无他因为他们的利益已经牢牢和冯紫英绑定在了一起没有自己他们将什么都不是或许会说他们可以另投别家从头开始但这谈何容易? 哪一家真正有些跟脚的官员没有自己的一票人?凭什么相信你这种毫无来由的角色? 幕僚的首要条件是忠诚能力都还要放在第二位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这一批人如果不是林如海用了多年知根知底而且作保推荐给自己冯紫英也是断断不敢推心置腹使用的。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又是一阵激动能把自己几人视为心腹如此坦荡如何不让他这个胥吏出身的文人感到尊重? 他很遗憾自己没能科考出仕但是现在跟随着这位特立独行胸藏沟壑的小冯修撰做一番事业也不枉此生了。 “大人信重文言敢不效命?”汪文言再度作揖诚挚地道。 “好了文言你我之间就不必在这么客套了我此番回京如无意外两三年内怕是难得离开了可顺天府的情形不容乐观之前你给我提供的情况我便有些准备但是现在感觉才是压力巨大。”冯紫英苦笑着道:“只有回来真切感受到这份实实在在需要面对的各种事务我才意识到之前我还是有些小觑了顺天府的复杂程度。”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大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永平府如何能与顺天府相提并论?无论是政治地位、地理位置、人口、经济、军事、影响力都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顺天府丞和永平府同知论职务所牵扯的公务其本质雷同但是却要高上两个品级这便是差距所在。” 冯紫英苦笑不语。 “再说了若非大人在永平府表现优异能力惊人朝廷焉能让您回京出任这一要职?那便是齐阁老力荐若是大人德能不服众叶方几位阁老也不可能答应这样一个要求。” 汪文言的话更增添了冯紫英几分压力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他承认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甚至在这个职位上一年能顶永平府三年只要能在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坐满三年顶得上在其他地方干十年这话真的不虚。 “文言这个活儿不好干啊。”冯紫英叹息了一声“早间我去拜会了府尹吴大人吴大人态度倒还亲善但是要说对我有多么热情肯定不可能估计他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所以情绪也不是很好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琢磨要让他‘痛改前非’专于政务那也是不可能的在谈话中他也很含蓄的表示希望我尽快拿出一份施政方略来如果他认可便会放手让我去做……” “什么?吴大人这般说?”汪文言讶然“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想做事还要限制您做事?你做事还得要征得他的认同?” “文言府尹和府丞一字之差相差千里他毕竟才是正堂官虽说他心思不在政务上并不代表他对这些政务就一无所知无外乎觉得精力有限或者对政务不感兴趣罢了人各有志倒也正常。”冯紫英语气变得郑重了一些“但他毕竟是府尹真正出了问题朝廷问责他首当其中责无旁贷所以要求我拿出方略也属合理。” 汪文言先前也不过是顺口感言也是担心冯紫英人年轻按捺不住火气顶撞对方那府尹府丞不合这日后事情就难做了没想到冯紫英却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 “没想到大人能想明白其中道理文言佩服。”汪文言赞了一句又道:“那大人当如何应对呢?” “应对之策当然有但要如何让吴大人满意或者说起码要让他明白我所提出的方略也是迫不得已或者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这还需要好生斟酌毕竟我和他之间几无交情对其想法也还有些陌生文言可有教我?”冯紫英目光转过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二节 渗入 汪文言显然是有备而来。 从冯紫英有望回京出任顺天府丞开始他便紧急行动起来与曹煜一道开始挖掘收集吴道南的各方面情况。 从吴道南履历经历到其性格以及在朝中的主要靠山和党羽当然更包括其家族家庭情况而其政治倾向和个人喜好也都囊括其中。 曹煜也发挥了大作用作为《今日新闻》总编其麾下的采编团队规模已经膨胀到了数十人落魄的士人官绅子弟中不成器者商贾市民中的游手好闲者这三类人几乎各占三分之一。 当然这三类人也各有侧重但前两者在编辑中占主导地位而最后一类则在新闻收集上占主导地位。 这个团队也是曹煜煞费苦心才慢慢组建起来的其中去芜存菁优裕的待遇和残酷的淘汰机制很是培养锻炼出一批这方面的人才连冯紫英听了曹煜的介绍都赞不绝口这已经有些近似于近现代的媒体雏形了。 曹煜还按照冯紫英的建议分门别类的建立起了庞大的文档资料库虽然现在看起来因为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冯紫英相信这个文档资料库的重要性会与日俱增。 这种文档资料库中的一类就是关于朝中官员的他们在《今日新闻》所出现和涉及的内容都会被一一标注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地翻阅到以前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当然这是指公开的。 汪文言手中也有另外一个情报收集体系但他的这种收集体系没有曹煜《今日新闻》那么公开广阔但更隐秘和更具针对性。 “大人吴大人这个人我还是做过一番了解的。”汪文言很沉静地启口:“此人长期在礼部任职曾任礼部右侍郎但是因为在礼部右侍郎职位上与时任礼部左侍郎顾秉谦不睦双方相互攻讦后吴道南辞职下野四年前起复出任顺天府尹。” “哦?他和顾大人关系恶劣?”冯紫英颇为诧异顾秉谦是南直昆山人吴道南是江西士人总体来说都是江南士人不过顾秉谦算是帝党和江南士人还是保持着距离的但以顾秉谦的圆滑吴道南和其都难以相处就有些蹊跷了。 “嗯吴大人性子耿介认为顾大人没有风骨人云亦云尤其是阿附皇上甚至对宫中内侍过于谄媚他尤其看不惯所以几度和顾大人针锋相对后来导致不可收拾索性辞职下野……” 汪文言的介绍让冯紫英颇觉有趣现在这种性子刚烈宁折不弯的士人也不多见了。 阿附皇上你可以看不惯但是要公然对抗这就是政治不正确了这不是公开和皇上过意不去么? 内阁阁老们、六部尚书们也一样和皇上有分歧甚至矛盾甚大但是你得要掌握斗争博弈策略啊哪有大明其道的硬钢的? 倒是一个有趣人物。 “不过这位吴大人看似耿介骨头硬但文言以为不过是表面现象其人当时之所以选择与顾秉谦硬钢而下野文言觉得也是一个政治投机当时顾秉谦与叶方两位阁老都有龃龉但皇上甚为袒护顾秉谦而当时他在礼部被顾秉谦压制所以索性就挑明冲突孤注一掷结果颇好虽然辞职下野但是不过区区两年后边在叶方二人的力荐下出任顺天府尹了……” 汪文言的介绍让冯紫英更感兴趣了原来是一个政治投机者对于自己来说这不算坏事儿说明此人对名利亦有追逐之心那么其在顺天府尹任上的一些表现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热衷于文会诗会这本身就是邀名逐望之举这一点便是叶方二人也应该看得出来作为士人倒也无可厚非名望积淀到了一定程度便可直接登堂入室这位吴大人年近六十无外乎还希望再上一步搏个正二品的尚书而顾秉谦现在坐上的礼部尚书无疑就是吴道南的目标。 至于说不喜俗务冯紫英看过对方的履历几乎一直是在礼部任职步步升迁从无在别部任职的经历而且按照汪文言所言其两位得力幕僚均是从礼部带过来的也一样毫无其他经历可见其人是真的对政务不熟不喜不愿意上心但是却又想要在顺天府尹任上坐享其成。 难怪对自己去拜会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抵触甚至还有点儿小期盼。 不过顺天府不是永平府吴道南作为正三品的府尹肯定不愿意失去对整个府衙的控制权这估计也应该是叶方等人的提醒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出要求自己拿出“施政纲要”由他来审定的态度。 嗯有点儿类似于董事长要考较总经理上任之后的施政方略看看是否合意。 对这一点冯紫英倒是不太在意只要对方不是那种无欲无求“刚正不阿”的性子就好只要内心还有名利之心有上进的愿望就好自己完全可以投其所好哪怕对方一开始没有兴趣一样可以把对方兴趣勾起来再来徐徐入之将自己的设想意图“变成”他的“愿望想法”。 对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些把握的顺天府能够做出政绩的方面太多了同样容易捅娄子的所在也是遍地都是吴道南既然性子“耿介”又希望看到政绩那么自然不介意“捅娄子”甚至还要以“捅娄子”为荣。 在礼部他不就做过了么?敢硬钢左侍郎顾秉谦得罪皇上那在顺天府他完全还可以复制哪怕再次下野兴许重新复出就该是尚书了呢。 和汪文言的谈话很有效果伴随着汪文言对吴道南在顺天府的种种冯紫英发现对方居然在四年里都保持着鹤立鸡群的姿态几乎没有和下边的府丞、治中、通判、推官以及各房的司吏典吏有多少交织这也让冯紫英大为惊讶。 他不知道吴道南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也难怪他在顺天府尹这个显要位置上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甚至根本就是你什么都没做你下边的官吏一概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架势一副我安排你你就照办办好的模样这个世界的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你以为你发一道命令各州县就把夏税秋税上缴了?你以为你一道命令就能军户、隐户清理清楚了?你以为你一句大胆狂徒还不从实招来人家就入竹筒倒豆子一般给如实招供了?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如果府丞、治中你拉拢不了不能为己所用那么几个通判里边你再怎么也得要抓住一二个纳为心腹吧? 推官你不能控制住刑案民案诉讼你就跛了一条腿你的惊堂木杀威棒就真的很难用了。 到最后冯紫英只能用一句还有这样的官员来总结了这样的人物说实话冯紫英觉得恐怕真的只适合去翰林院或者国子监去修史教经义其他根本就不适合。 还成日里幻想着要追名逐利这不是闹着玩儿么?坐上了那个位置你也玩不下来啊。 “大人其实您现在就已经有一个合适人选了。”汪文言微笑着准备告辞。 “哦?”冯紫英一愣“谁?” “傅试。”汪文言神秘一笑。 “傅试?”冯紫英恍惚觉得耳熟但是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对他是荣国府政老爷的门生一直和贾家保持着密切联系。”汪文言笑了笑“文言还在林公治下时此人曾经在回金陵时到扬州拜会过林公他现在可是顺天府五通判之一呢。” “哦?”冯紫英眼睛一亮“此人如何?” 如何这个词语很丰富汪文言却明白冯紫英的意思斟酌了一下言辞“倒也有些才干上进之心甚强据文言所知前几日大人尚未回京之前便已经投贴到府而且还送了一份礼物……” “噢还送了礼物?”冯紫英微微皱起眉头他对这个就有些忌讳了此人未免太唐突了素无交道这样做太过孟浪。 “大人放心就是简单的墨砚而且也提及了他是贾公门生倒也说得过去。”汪文言笑着道:“此人虽然名利心多了一些但是做事颇懂礼数亦有章法估计贾公和林姑娘那边他也应该都知会到了。” “唔到时候不妨见一见。”冯紫英心里有数了。 “另外还有一人也有些瓜葛。”汪文言又道。 “文言今日为何吞吞吐吐不肯一次说清楚?”冯紫英笑道:“难道怕我没担待不成?” “呵呵大人说笑了嗯是那张华。”汪文言踌躇了一下“不知道大人还有无印象?” “张华?”冯紫英又觉得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是谁来了。 “嗯尤二姨娘指腹为婚的那一位。”汪文言一提醒冯紫英便立即想了起来“是他他又如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三节 隐入 冯紫英微微皱眉。 这一位他是有所耳闻的。 之前安排倪二去查探后来倪二也回了话找到了此人。 此人虽然是个泼皮倒也光棍问明情况便爽利地以二百两银子了断了这桩婚事。 倪二回来对此人也赞不绝口说是个识时务的俊杰甚至没有问尤二姐究竟跟了谁。 当然这种事情也瞒不了人日后自然是会知晓的但人家看倪二出面便能明晓轻重能干净利索地了断此事足见此人的果决。 “他前两年得了倪二给的二百两银子便使了银子又托其父的关系进了宛平县衙当了步快。” 汪文言做事精细竟然连这等情况都收罗了上来也让冯紫英叹为观止。 这等事情他也是说过即忘若非汪文言提起他是根本想不起还有这个人了。 “他父亲好像是一个庄头?”冯紫英想了想问道。 “嗯是北静王在城郊一个庄子里的管事其父倒也本分并无其他张华此人却是游手好闲任侠仗义尤好饮酒赌博……” 汪文言小心翼翼地道:“进了宛平县衙之后这两年里表现不俗现在已经是宛平县衙快班中的遮奢人物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倒也有趣。 自己抢了他的女人他却突然奋进进了宛平县衙准备出人头地难道是要来一回匹夫的逆袭成为关键时候的那块马蹄铁? 嗯只是想想而已冯紫英既不会因此而戒惧警惕也不会因此而无视大意。 人生这个过程中哪里不会碰到一些有趣的巧合呢?关键是能不能好好用起来。 “看样子这张华在宛平县衙混得不错那他知道是我纳了尤二姐么?”冯紫英平静地问道。 “应该是知晓的张家在城郊也算是中上人家只是他不成器让其父很是不满但现在他既然入了官府自然过去的就不必提尤二姨娘和宁国府尤大奶奶的关系也是尽人皆知的尤老娘也时常出入所以……” “唔我明白了。”冯紫英点点头既然汪文言都注意到了那自己倒也不必过于担心了一个小人物倒还不至于让自己去分心多想。 不过汪文言专门提这一出自然也是有些用意的冯紫英想了想又道:“文言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大人吴大人既然无心政务这顺天府的重担您就得挑起来朝廷对吴大人的情形都知晓而且他年迈体衰真要出了什么大状况恐怕名义上虽然他作为府尹是主责但实质上朝廷肯定是记在您头上的。” 汪文言语气越发慎重“所以除了府衙这边您得要有得力人手帮衬诸州县只怕也需要安排一二莫要让人欺上瞒下虽然不至于像吴大人那般不堪但是以大人的心志自然不能只是庸庸碌碌混日子那么州县这边也需要拿出几分像样的成绩来所以须得都要有趁手人物来投效才对。”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哑然失笑“文言你觉得我这是只需要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大人以大人的名望身份谁不愿意效力?”汪文言坦言:“吴大人的做派这几年州县的官员们早就见识了今年‘大计’吏部和督察员对府州县官员的考评都不佳若是说和吴大人无关只怕都不会相信可大家当官都还是项要求上进的这三年一次今番吃了亏大家都盼着府尹换人但现在看来吴大人走不了却来了大人自然都是有些盼想的所以大人所言并无夸张之处。” 冯紫英哈哈大笑“文言啊你这番话可是让我像吃了人参果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不畅快。” “大人说笑了。”汪文言浅浅一笑。 “算了此事便说到这里你这般说想必也是有些安排和准备的我允了若是你觉得合意的尽管去做需要我做什么也只管说。”冯紫英摆摆手“我也知道顺天府不比永平府五州二十二县数倍于永平府便是其下州县情况也异常复杂而且这些州县均在京畿腹地牵一发动全身稍有动荡便会触动京师城中的民意所以你说得对的确需要未雨绸缪先行就要在诸州县安排布置……” 听得冯紫英认同自己的观点汪文言也很高兴。 他就怕冯紫英只看重京师城内而忽略了外边这十多二十个州县。 要知道京师城中百万人口许多原籍都是外边州县和其原籍息息相关要稳定城中局面就需要有一个良好的郊区环境这是相辅相成的。 “大人州县一级文言已经有了一些考虑几个重点州县肯定是有一番布置但是也不必面面俱到以文言之意只需要在一些关键位置上有一二人选便好当然若是情况有变化又或者有人愿意主动投效那又另当别论。” 汪文言对这方面已经考虑许久有了周全的想法。 “嗯像昌平、涿州、密云、蓟州、通州、武清这些州县文言可以先行考虑。”冯紫英建议“另外天津三卫和梁城所那边军队里边我管不着但是地方上民间我需要一些人能随时给我提供可靠的情报线索。” 汪文言一凛冯紫英的提醒很有必要不仅仅是官府中这些州县民间也要有所安排这位爷可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嘴里说得轻松但是行动上却是半点不含糊。 汪文言走了冯紫英走到书房门口便听见那边角门后马车进来的声音应该是宝钗宝琴她们回来了。 这趟“回门”也是宝钗宝琴盼望已久的毕竟她们出嫁不久就跟随自己去了永平府远离了京师城更远离了亲朋好友这种孤寂感对两个女孩子来说是难以摆脱的尤其是自己这段时间又忙于公务早出晚归更是让二女难免有些幽怨。 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回京了能够和亲朋故旧朝夕相处这种感觉自然让人欣喜若狂这一趟回去肯定是心情极佳。 不过看到香菱把宝钗扶下马车而宝琴也是脸色酡红醺醺微醉的模样冯紫英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之余也有些好奇要说宝钗宝琴两姊妹素来是沉稳性子怎么今次会荣国府居然还能喝上酒来了? 待到二女被扶回房里睡下之后冯紫英这才从香菱那里知晓一个大概居然是黛玉这丫头发的大招在凸碧山庄请客硬生生把一干姑娘们都拉在一起喝了几杯虽然不至于喝醉但是这么多姑娘或多或少都喝了一两杯这也是一份壮举了。 “香菱姑娘们都来了?”见宝钗和宝琴其实并没喝多只是平素不怎么饮酒今日喝了一二杯酒都觉得脸颊滚烫头昏脑涨所以都赶着回来躺下休息。 “都来了林姑娘请客谁会不来?便是妙玉姑娘和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也都到了。”香菱老老实实地道:“林姑娘和奶奶相谈甚欢大家都说天下灵气都汇聚在奶奶和林姑娘身上了让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 冯紫英抿嘴欢乐这话倒是不假黛钗之名岂能有假? “那其他人呢?”冯紫英随口问道。 “琏二奶奶和珠大奶奶好像斗嘴斗得挺厉害但后来她们俩又坐在了一块儿似乎拼酒拼得很厉害奶奶和琴二奶奶离开的时候琏二奶奶和珠大奶奶都喝多了都是平儿、绣橘她们几个各自扶回去的。” 香菱观察得更细致比如像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的不睦据说是许久以前就有嫌隙隔阂只不过大家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再怎么都不能弱了气势。 “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拼酒?”冯紫英越发惊奇很是遗憾自己没能去现场感受一番这一干姑娘妇人们的各种斗气较劲儿。 连香菱都看出了李纨和王熙凤之间的不睦也不知道二人原本看起来都还惺惺相惜的模样怎么转过背来却成了针尖对麦芒的冤家对头了? “是啊司棋和莺儿也是闹得不可开交以前也没觉得司棋这么厉害不知道怎么就和莺儿之间不对付起来了……” 香菱略微知晓一二但是她以为是司棋嫉妒因莺儿跟着小姐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个归宿却未曾想到背后却还有迎春的纠葛。 本身就很兴奋加之又喝了几杯酒而丈夫的关心又让宝钗和宝琴都是颇为安心就这样二女便在宝钗屋里床上并枕而眠只是脱掉了绣袄内里里衣都没解掉便沉沉睡去。 这一双娇艳无比的俏靥在微微酒意和红晕的加持下呈现出一份惊心动魄的娇艳好一对并蒂莲! 若非是时间环境都不合适冯紫英真的有点儿想要就地翻身上马来一场枪挑二女的酣畅淋漓大战即便是如此冯紫英也是恋恋不舍地在这床畔流连许久方才咬着牙离开。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四节 早行人 傅试早早就到了荣国府。 在确认冯紫英会到府造访并赴宴之后傅试就兴奋起来。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必须要抓住。 这几年的顺天府通判生涯让他很是长了一番见识原来他是上林苑监的右监丞后靠熬资历熬到了右监副算是出头了一个正六品官员。 但上林苑监的活儿实在是太清贫悠闲了主要就是为皇家种植养殖草木、蔬果和牲畜家禽一句话就是为皇家主要是宫中提供各种日常所需这个活儿若是放在现代也就是某某研究所的意思但是在这个时代那就是安排一些清闲人来拿份闲俸。 傅试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又通过王子腾搭线费了不少银子才算是从上林苑监跳到了顺天府通判这个位置上可谓鱼跃龙门虽然同为正六品官员但是顺天府五通判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权重位显各自执掌一块事务便是府里各州县的知县知州们都要尊重几分。 只不过几年干下来傅试也承认囊中丰厚了不少但是在吴道南出任府尹之后政务却几乎荒怠了下来大家都知道朝廷对顺天府状况很不满意几乎年年的考核都不佳。 不出所料三年一度的“大计”顺天府又大周整体“大计”中排位靠后若不是吴道南有强有力的靠山和背景换了别人早就解职了。 但吴道南能继续当他的府尹其他人心里却苦啊。 除了个别年老体衰几近致仕的官员外顺天府府衙中其他官员包括诸州县的官员心情都极度郁闷。 可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府尹低能拖累整个顺天府的官员群体。 你吴道南文才再好诗赋誉满天下那都是你个人的事情和顺天府的一干官员们有何关系? 吏部会因为你顺天府尹的诗文经义出众就对你下边通判或者知县的政绩考核放一马或者上调一个等级? 包括傅试在内都是其中受害者他才三十五六好不容易从上林苑监奔到顺天府就是要好生大干一番争取在仕途上有所出息没想到却遇上了吴道南这样一个府尹这三四年光景就耽误了过去这如何不让傅试心急如焚。 但他又没法跳出顺天府一来顺天府通判这个位置委实难得二来他也没有资格再奢望其他所以现在唯一希望就是看看朝廷能不能调整顺天府尹。 没想到虽然府尹为调整但是府丞却来了一个明星人物而且关键是这个明星人物自己居然也能勉强拉得上关系。 自己的恩主可算是和小冯修撰是姻亲他的二房三房嫡妻都是贾公的内甥女和外甥女这也算是很亲近的关系了。 若是能得到这位小冯修撰的赏识那就是天大的机会。 凭着小冯修撰这几年在朝中的影响力加上他的座师是齐阁老和商部尚书还有一位恩主是都察院二号人物右都御史现任吏部左侍郎柴恪也是对其青眼有加皇上更是对其极为看重否则朝廷也不可能让他二十之龄出任顺天府丞这个四品大员。 可以说他如果在顺天府做出一番成绩来那朝廷铁定是无法忽视的他要推荐哪位官员吏部肯定也要郑重对待。 正因为如此傅试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抱上这根粗腿他和小冯修撰拉不上关系但是贾公却是和小冯修撰关系匪浅而且小冯修撰初来乍到肯定也需要信得过的得力手下自己抢先投效站队也得要站在前面才能博得最大的回报。 傅试也知道冯紫英一到顺天府的消息传开肯定有无数人已经盯上了这位红得发紫的小冯修撰也会有无数和自己一样存着这等心思的官员伺机待发。 不过据说小冯修撰这两日里除了拜会几位大佬外在家中见客并不算多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其原来的同年同学几乎没有怎么见外人顺天府这边肯定有人投贴但是小冯修撰应该都没有见。 这也让傅试有些小确幸。 小冯修撰家的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登的他本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而荣国府这条线却殊为难得了。 见傅试有些坐卧不安的模样贾政心中也是唏嘘感慨。 自己这位的门生一度是自己最得意骄傲的三十出头就是正六品了现在更是位高权重的顺天府通判虽然品轶比自己这个五品员外郎低一些但是谁都知道其手中实权却不是自己这个员外郎能比的。 去年傅试也在城中购下一座大宅将其老母和尚未出嫁妹妹都搬到了京师城中颇为孝顺所以贾政也很看好对方对方也颇知上进。 只是没想到现在傅试为了求得见紫英一面居然早早就来到府上等候弄得原本还觉得要保持平常心的贾政心境都有些躁动不安起来了。 “秋生至于么?紫英是个很和蔼的人你也不是没见过……”贾政宽慰傅试。 “老大人情况不一样了啊以前我的确见过小冯修撰但那时候他还只是书院学生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刚过秋闱我也不过是上林苑监的闲人现在学生是通判算是冯大人的直接下属他对学生的观感直接决定着学生日后的仕途前程啊。” 傅试这番话也算是由衷之言贾政却有些不能理解“紫英上边不是还有府尹么?论理府尹才是决定秋生你仕途命运的吧?” “若是按照常理的确是如此但是吴府尹这个人不喜俗务不好政务专事文事所以朝廷才会让小冯修撰来出任府丞下边人其实都明白这就是朝廷很隐晦的一个对顺天府政务不满意的动作日后顺天府公务如何还得要看小冯修撰的表现了咱们这些下边人就更要小心伺候摸清楚小冯修撰的喜好了。” 傅试的话让贾政有些不喜这话语里好像是要投其所好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成何体统? 但贾政虽然不喜也能理解傅试的心态主官的喜好你都不了解下一步做事情如何能踩在点子上? 叹了一口气贾政捋了捋须“秋生紫英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朝廷既然安排他到顺天府丞这个职位上自然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顺天府这几年表现不佳那么肯定要做一些事情来扭转局面你的才干我是知晓的我也会如实向紫英举荐他来了之后你也可以多和他介绍一下当下顺天府的情形通过谈话展示自己……” 傅试同样听明白了贾政话语里的意思也叹了一口气:“老大人学生明白您的想法但您了解的冯大人可能是几年前的冯大人在您心目中可能他还是那个子侄辈但您要知道您这个子侄辈已经平叛西疆提出兵推动开海之略又在翰林院中筹办了《内参》在永平府任同知一年中更是表现卓越深得朝中诸公的好评和认可连皇上也都赞不绝口否则他怎么可能出任顺天府丞这一要职?” 贾政愣怔似乎有些不明白傅试的意思。 “老大人他已经不是几年前来往于府上那个少年郎了或许这几年他都一直很尊敬礼貌地拜会您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这样对待其他人相反他这么些年的表现已经足以为其赢得下属、同僚和上司的尊重了。” 傅试进一步阐明自己的意思“如果谁还觉得他年轻可欺或者不把他放在心上那才是要犯大错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比吴府尹更让顺天府的官员们敬畏和看重。” 贾政抿了抿嘴似乎嘴里有些苦涩但又有些释然。 这才是真正的冯紫英也才是成长起来的冯紫英以前的种种不过是他尚未成熟的表现而且他对荣国府对贾家的善意和亲近并非意味着他对别人别家也会如此。 “秋生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贾政振作了一下精神“你也需要好好抓住这样一个机会我会尽我之力替你说一说……” “多谢老大人。”傅试真心诚意的一揖“学生但求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单独与小冯修撰小坐说一说自家手里的事务求得小冯修撰的认可便心满意足了。” 贾政点点头。 这是应有之意。 冯紫英也不可能听凭自己说几句就能推心置腹还得要看傅试自己的表现但贾政知道傅试算是能干的否则也不能在通判位置上坐稳几年。 关键如他所言所作所为要符合上司主官的口味这才能事半功倍否则就是事倍功半。 二人正说间却听李十儿来通报那齐国公家的陈瑞武已经到了。 贾政皱起眉头这陈瑞武之前也说要见冯紫英但是贾政肯定要优先考虑自己门生所以陈瑞武的事儿他是推到了午后说看紫英有无空没想到对方却是这般急切。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五节 荣国府等于别宅? 和傅试的谈话还算有些意思但是和陈瑞武就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了。 陈瑞武来的目的还是为了陈瑞师。 陈瑞师在三屯营一战中沦为俘虏虽然现在已经被赎回但是遭遇这样的事情可谓颜面尽失。 而且更关键的是对齐国公一脉来说陈瑞师所处的京营职位已经算是一个相当紧要的职位了可现在却一下子被褫夺不说甚至日后可能还要被三法司追究责任这对于陈家来说简直就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就连陈瑞文都对此十分紧张也是因为冯紫英刚刚回京而且还是在荣国府这边赴宴是在不好意思抹下脸来拜会才会这样不顾礼节的让自己兄弟来见面。 对于陈瑞武略带讨好和恳求的言语冯紫英没有太多反应。 哪怕是贾政在一旁帮着缓颊和说和冯紫英也没有给任何明确的答复只说这等事情他作为地方官员难以干预插手至于说帮忙说情云云冯紫英也只说如果有合适机会会考虑进言。 这一点冯紫英倒也没有推。 涉及到这么多武勋出身的官员赎回几乎都是走了贾赦、王熙凤、贾瑞贾蓉的这条门道这也算是替皇上分摊压力若是这个时候人家找上门来干预插手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通过进言提出一些建议这却是可以的。 这不针对各人而是针对整个武勋群体冯紫英不认为将整个武勋群体的怨气引向朝廷或者皇帝是明智的给予一定的舒缓余地或者说台阶出路都很有必要否则就要面临这些武勋都要变成敌视朝廷的一方了。 陈瑞武离开的时候既有些不太满意但是却也保留了几分希望。 冯紫英承诺要帮忙回缓颊但是却不会干预都察院等三法司的查案这意味着他只会从政策层面谏言而非针对具体个人发表意见但这总算是有人帮忙说话了也让武勋们都看到了一丝希望。 若是按照最初回来时得到的消息这些被赎回的武将们都是要被褫夺官职官身甚至问罪下狱的现在起码避免了去大狱里去蹲着这种危险了。 看着冯紫英有些不太满意和略显烦恼的表情贾政也有些尴尬若非自己的引见估计冯紫英是不会见二人的起码不会见陈瑞武。 在见傅试时冯紫英情绪还算正常但是见到陈瑞武时就显然不太高兴了。 当然既然见了面也不可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冯紫英还是保持了基本礼仪但是却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但贾政感觉到即便如此那陈瑞武似乎也还觉得颇有所得的模样不说十分满意但也还是愉悦地离开了。 这以至于让贾政都忍不住三思。 什么时候像齐国公一脉嫡支子弟见冯紫英都需要如此低三下气了? 知道陈瑞武可是齐国公家主陈瑞文嫡亲弟弟算是冯紫英父辈在京师城武勋群体中亦是有些名望的但在冯紫英面前却是如此谨小慎微深怕说错了话触怒了冯紫英。 而冯紫英也表现的十分淡然自若丝毫没有什么不适甚至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紫英愚叔今日做得差了给你添麻烦了。”贾政脸上有一抹赧色“齐国公和我们贾家也有些交情和渊源愚叔推辞了几次可对方一再坚持恳求所以愚叔……” “二弟不是我说你紫英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说像秋生这样的你帮一把还可以毕竟日后紫英手底下也还需要能做事儿的人但像陈家平素在咱们面前趾高气扬觉得这四王八公里边就他们陈家和镇国公牛家是高人一等的咱们都要逊色一筹现在可好我可是听说那陈瑞师损兵折将都察院从未放下过日后可能要被朝廷治罪的你这带来让紫英如何处理?” 贾赦坐在一边一脸不悦。 “赦世伯严重了那倒也不至于处置不处置陈瑞师他们那是朝廷诸公的事情他能被赎回来朝廷还是高兴的武勋也是朝廷的荣誉嘛。”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至于朝廷如果要征求我的意见我会如实陈述我自己的观点也不会受外界的影响一切要以维护朝廷威信和颜面出发。” 见冯紫英替自己缓颊贾政心中也更是感激越发觉得这样一个女婿失去了实在太可惜了。 只是……哎…… “紫英你也不必太过于在意陈家他们现在也不过是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外表装得光鲜罢了。”贾赦完全意识不到这番话其实更像是说贾家大放厥词:“陈瑞师丧师失地京营现在动荡不安朝廷很不满意岂能不严惩?紫英你若是随意去介入岂不是自寻烦恼?” 冯紫英完全不明白贾赦的想法这武勋群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王八公十二侯更是如此但是在贾赦眼中陈家似乎比贾家更光鲜就成了原罪就该被打倒他只会幸灾乐祸完全忘了唇亡齿寒的故事。 不过他也无意提醒贾赦什么贾家现在情形就像是一亮破船日益下沉能不能捞上几根船板铁钉也就看自己愿不愿意伸手了嗯当然姑娘们不在其中。 “赦世伯说得是小侄会仔细斟酌。”冯紫英随口敷衍。 “嗯紫英秋生这边你尽可放心愚叔对他还是有些信心的……”贾政也不愿意因为陈家的事情和自己兄长闹得不愉快岔开话题:“秋生在顺天府通判位置上已经几年对情况十分熟悉你方才也和他谈过了印象应该不差才是尽管大胆使用若是有机会也可以提携一番……” 这番话也是贾政能替人说话的极限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耳根子发烧便是替自己求官都没有这么露骨过但傅试求到自己门下自己门生中眼见得就这一人还成器所以贾政也把老脸豁出去了。 “政世叔放心若是傅大人有心上进顺天府自然是有他的用武之地有世叔与他担保小侄自然会放心使用顺天府乃是天下首善之地朝廷中枢所在这里只要能做出一分成绩拿到朝廷里便能成三分当然若是出了差错也一样会是如此小侄看傅大人也是一个谨慎勤勉之人想必不会让世叔失望……” 这等官场上的场面话冯紫英也早就游刃有余了不过他也说了几句实话只要他傅试愿意效命做事勤勉他为何不能提携他?好歹也还有贾政这层渊源在里边起码忠诚度上总比毫无瓜葛的外人强。 贾政也能听明白其中道理自己为傅试作保冯紫英认了也提了要求做事听命出成绩那便有戏。 心里舒了一口气贾政心中一松也算是对傅试有一个交代了算来算去自己周围亲眷故旧门生似乎除了冯紫英之外就只有傅试一人还算是有出头机会还有环哥儿…… 想到贾环贾政心里也是复杂庶子如此可嫡子却不成器一时间心乱如麻。 午间的设宴十分浓重除了贾赦贾政外也就只有宝玉和贾环作陪贾兰和贾琮年龄太小了一些没有资格上座只能在饭后来见面说话。 …… 微醺的感觉真不错起码冯紫英很舒服荣国府对自己来说越来越显得熟悉而亲近甚至有了一种别宅的感觉。 松软平整的床榻暖和的被褥冯紫英躺下的时候就有一种沉沉欲睡的轻松感一直到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而身旁传来的香气也让他有一种不想睁眼的冲动。 究竟是谁身上的香气?冯紫英脑袋里有些迷糊混沌却又不想认真去想就像这样半梦半醒之间的体味这种感觉。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的动静冯紫英探手一揽一声轻微的惊叫声似乎是在刻意压抑怕惊动外人一般熟悉无比冯紫英笑了起来。 “平儿什么时候来的?”手勾住了对方的腰肢头趁势就放在了对方的腿上冯紫英眼睛都懒得睁开就这样把头枕腿以脸贴腹这等亲昵暧昧的姿态让平儿也是坐卧不安想要挣扎可是冯紫英的手却又抱住自己的腰肢格外坚决?一副绝不肯放手的架势。 对于冯紫英眼睛都不睁就能猜出自己平儿内心也是一阵窃喜不过表面上依然矜持:“爷请自重一些莫要让外人看见笑话。” “嗯外人看见笑话那没有外人进来不就没人笑话了?”冯紫英耍无赖:“那是不是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呢?我们是内人嘛。” 平儿大羞忍不住挣扎起来“爷奴婢来是奉奶奶之命有事儿要和爷说呢……” “天大的事儿也不如此时爷好好睡一觉重要。”冯紫英满不在乎“爷这顺天府丞可还没有走马上任呢谁都管不着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六节 体面,难题 见冯紫英不肯松手而且那双手还执着地往自己绣袄衣襟里钻三五两下就挑开了绣袄衣襟钻入小衣里略略有些凉意的手指触及到自己小腹肌肤慌得平儿忙不迭地蜷身躲让然后用双手按住冯紫英的魔掌哀怜求饶。 “爷饶了奴婢吧这可是在府里若是被外人见了奴婢就只有上吊了。” “哼谁这么大胆能逼得爷的女人上吊?”冯紫英冷哼一声不屑一顾“便是老祖宗或者两位老爷身边人这个时候撞进来也只会装瞎子没看见再说了谁这个时候会这么不知趣来打扰?不知道是两位老爷宴请爷爷喝多了需要休息一会儿么?” 冯紫英的狂放霸气让平儿也一阵迷醉。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越来越有像自家奶奶的观感靠近的趋势了。 前几年还觉得贾琏算是自己的希望只不过二奶奶一直不肯松口后来盼望若是能给宝玉这样的郎君当妾也是极好的但随着冯紫英的出现贾琏在心目中固然低落尘埃而宝玉更是一下子被打入凡尘。 一个不能替家族遮风挡雨扛起家族重担的嫡子无视家族面临的窘境却只知道厮混嬉乐甚至还要靠外人帮助才能寻个写传奇小说谋取名声的路子无疑让她十分不齿。 再看看人家冯家论家底儿远不及荣国府贾家这么光鲜显赫但是人家冯老爷能几起几落被罢职之后还能重新起复再度官升总督;冯大爷更是一鸣惊人科考出仕翰林扬名最后还能在仕途上有耀眼表现赢得朝廷和皇上的青睐这两相对比之下反差未免太大了。 不但是宝玉甚至贾家都和蒸蒸日上的冯家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冯家之所以能如此迅猛崛起毫无疑问眼前这位爷是关键人物。 相比之下宝玉虽然生得一具好皮囊但是却真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也不知道前几年自己怎么会有那等想法想想平儿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明面上见了宝玉一样会是温言笑语和蔼可亲但内心的观感早就大变了。 “爷话是这么说可被人看见人家心里也会暗自嘀咕……”平儿拗不过对方的魔掌只能任由对方手掌在自己温润的小腹上游移甚至有点儿要像系在裤腰上的汗巾子进袭的感觉只能紧紧夹住双腿心中怦怦猛跳。 “呵呵暗自嘀咕?他们也就只能暗自嘀咕而已甚至表面上还得要陪着笑脸不是?”冯紫英借着几分酒意更加放肆:“再说了爷也没干个啥你家奶奶都和离了你不也算是自由身……” “爷奴婢可不算自由身奴婢是跟着奶奶过来的现在算是王家人……”平儿赶紧解释:“奶奶今儿个叫奴婢来也就是想要看看爷什么时候有空奶奶也需要考虑下一步的事情了。” 冯紫英的手在平儿的小腹上停住了既没有向上攀登也没有向下探索而是琢磨着这桩事儿。 王熙凤现在可能也是到了需要考虑后续问题的时候了贾琏在信中也提到了他今年年底之前肯定会回来一趟王熙凤若是不想面临那种尴尬而带有屈辱性质的场面那最好还是另寻出路。 但要离开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王熙凤是最看重面子的要离开也要高傲地昂着头离开甚至要给贾家这边的人看一看她王熙凤离开贾家之后一样可以过得很滋润光鲜甚至比在贾家更好。 这却不是一件简单事儿而自己似乎恰恰在这桩事儿上“责无旁贷”谁让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贪恋那一口而大包大揽地承诺呢?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头疼。 王熙凤离开不仅仅是要一座豪宅或者一群仆从那么简单她要的身份地位或者说权力和尊重这一点冯紫英看得很清楚所以一时爽之后却要背负起这样一个“担子”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骑烈马一时爽管不住裤腰带就要付出代价了。 这不是给几万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以王熙凤的性子若是不满足她足够的愿望自己便是休想再沾她身子的可自己实在是舍不得这一口啊想到王熙凤那妖娆丰润的身子冯紫英就不得心旌动摇身子发硬。 “那凤姐儿要走除了你还有多少人跟着她走?”冯紫英需要盘算一下看看王熙凤的人缘关系。 “除了奴婢小红、丰儿、善姐都要跟着走的还有王信、来旺和来喜他们都是跟着奶奶过来的肯定都不会留下另外住儿也表露出愿意跟着奶奶走的意思……” 平儿小心地道。 “哦?住儿是贾家这边的小子吧?原来跟着琏二哥的?”冯紫英对贾琏身边几个小厮都有印象这住儿相貌平平也没有隆儿、昭儿等那等巧嘴利舌所以不怎么得贾琏喜欢没想到却成了王熙凤的拥趸。 看来这凤姐儿还是有些手段居然能把贾家的人给拉了过来再联想到连林红玉都主动投效凤姐儿了也足以说明王熙凤并非“弱者”嘛。 “嗯琏二爷去扬州他没跟着去而是表示愿意留下来跟着奶奶所以后来奶奶也问了他他也说他在贾家这边没啥亲戚本来就是小时候买进来的小子愿意跟着奶奶走……”平儿解释道。 “唔就这么多人?”算一算也不过一二十人真要出去可比在荣国府里边寒酸多了冯紫英还真不知道王熙凤是否接受得了这种落差感“平儿你和凤姐儿可要想明白了真要出去日子可没有荣国府这里边那么轻松安闲了许多事情都得要自个儿去面对了。” “爷都这么久了您和奶奶都这样了她的性子您难道还不知道?”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身子有些发紧声音也开始发颤竭力想要让自己思绪回到正事儿上来。 她感觉原本已经停了下来的男人魔掌又在不安分的游移想要制止但是却又不得劲儿扭动了一下腰肢内心深处的痒意不断在积蓄蔓延膨胀。 这等场合下是断断不能的所以她只能强压住内心的羞怯不让对方去解自己汗巾子免得真要趁势往下那就真的要出事儿了至于其他方向比如向上钻过肚兜攀登那也只有由着他了反正自己这身子迟早也是他的。 “她是个要强的性子接受不了周围的人那种眼光更接受不了自家离了荣国府就要落难的情形所以才会这般着紧爷您也要体谅奶奶的心境……” 不得不说“忠”这个字用在平儿身上太准确了她不但是忠还不是那种愚忠而是会主动替自家主子考虑周全寻求最好的解决方略尽力而不失原则的去维护自家主子利益。 王熙凤这个人缺陷不少但是却是把平儿这个人抓牢了才能得有今日的情形否则她在荣国府的处境只怕还要差许多。 “平儿你也知道我回京师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十分忙碌就算是能抽出时间来和凤姐儿见面只怕也是倏来倏去逗留不了多久时间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了凤姐儿是想要离开荣国府离开贾家之后依然保持一份体面的生活一份不逊于现有状态的身份地位而不仅仅只是吃穿不愁生活优裕是么?” 一语中的平儿连连点头“嗯”了一声甚至连身畔男人攀上了自己作为女儿家最珍贵的凶器都觉得没那么重要了只是蜷缩着身子依偎在冯紫英的怀抱中。 “这可不容易啊。”冯紫英下颌靠在平儿脑后的发髻上嗅着那份幽香“银子不是问题但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和认可乃至羡慕凤姐儿还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对别人来说是难题但是对爷来说却不算什么对么?”平儿强忍住全身的酥麻痒双手紧握几乎要捏出汗来了喘息着道:“奶奶对爷都这般了爷帮她一把好么?” 若是换了冯紫英在永平府对于王熙凤的这个愿望或许也能做到但是的确会麻烦复杂许多而且还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解但是现在冯紫英要出任顺天府丞了手中的资源比起在府来丰裕何止十倍操作起来就肯定要简便许多了。 一边感慨着这个时代道德规则对男人的宽容和放纵一边肆无忌惮的享受着怀中丽人颤栗紧绷的身体带来的美好感受冯紫英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拒绝“我知道了终归你们主仆俩是爷的命中克星我若是办不到岂非要让你们主仆俩失望?我在你们心目中的印象不是要大打折扣不过我既然答应了那今日平儿可要遂我的愿……” “啊?!爷奴婢迟早是您的但现在却是……”平儿又羞又喜又怕给冯紫英的感觉却是欲迎还拒内心欲焰狂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七节 先来后到 司棋老远看着门上鬼头鬼脑四处张望的宝祥的那副神色便知道不对劲儿忍不住银牙咬碎。 又不知道是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抢了先?! 绝不可能是哪位姑娘。 若是林姑娘或者三姑娘、云姑娘这些人宝祥绝对不会这般鬼祟大不了就在门上优哉游哉的抄手站着便是自己过去他也不过是打个招呼自己也就会明白里边有客人但这副德行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自打传出冯大爷要入京当顺天府丞之后这荣国府里边便是议论得沸反盈天姑娘们还矜持一些但是下边下人那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一干仆役婆子们固然是唏嘘感叹都说冯大爷小时候来府里时便看出了他不是凡人文曲星下凡双耳垂肩目泛紫光身具异象云云…… 而丫鬟们则更是对已经明确开过脸的金钏儿、香菱等丫头是艳羡无比一个赛一个的翻弄着嘴皮子鼓噪恨不能自家也早早脱个精光躺倒冯大爷床上睡一个一辈子安稳富贵出来。 现在连老爷们都对冯大爷出任顺天府丞无比期盼。 那位傅老爷据说是二老爷最得意门生当了顺天府的通判以往也就是一两个月来上一回府里上下都是格外尊重但是就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那位傅老爷已经来了好几回了听说就是希望二老爷能帮他引见冯大爷日后也好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正因为如此冯大爷这几天里已经成为每日下人茶余饭后绕不开去的话题金钏儿玉钏儿姊妹和香菱乃至晴雯也成了大家话语里提得最多的几个。 尤其是晴雯更成为许多下人感慨的对象觉得她真的是运气好的不能再好了在府里被点给宝二爷结果被撵了出去不知道怎么却又混到了沈家那边儿去了结果阴差阳错还成了侍候冯大爷的人这上辈子不知道是积了多少德才能赶上这样一场大富贵。 这里边不可避免就有着不少丫鬟们存着某些心思今日冯大爷来府上便有不少丫头们在荣禧堂那边探头探脑后来老爷们设宴款待冯大爷冯大爷喝了酒被送到客房这边休息更有人心思浮动司棋就是担心会有一些人要打主意。 之前她就来了一趟结果看见是二老爷的长随李十儿和那宝祥在门口守着说话所以才放心了一些先回去了没想到这一个时辰不到倒回来李十儿不在了却成了这般局面。 司棋气呼呼地走过去还没等她开口宝祥已经忙不迭地迎了出来声音却压得很小:“司琪姐姐您来了?” 一看瑞祥那模样就是要挡驾的架势司棋更是气恼但也知道自己现在闹起来也只是为难宝祥没准儿还让冯大爷尴尬只能恨恨地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这般不知羞?” 宝祥吓了一跳还以为司棋知晓了一些什么但看司棋那模样又不像是知道了平儿姐姐过来了这让他如何回答? “司棋姐姐我……”宝祥呐呐不敢回应。 “说!是哪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司棋恶狠狠地盯着宝祥“你要不说我就闯进去了届时可别怪你家主子下来收拾你!” 为什么是收拾我而不是收拾你?宝祥欲哭无泪明明是你要去坏人好事怎么却成了我这个守门儿的罪过? “司棋姐姐别别这样您这不是为难我么?”宝祥哭丧着脸“都是府里的人您让我怎么说?总的有个先来后到吧?” 司棋脸颊一阵滚烫差点儿就要去扭宝祥耳朵了也幸好马上意识到这可是冯家的奴仆不是荣国府的小厮否则她真要好好教训对方一顿。 什么先来后到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真以为自己是和那些不要脸的货色一样? 见宝祥只是求饶却不肯回答司棋急得真想跺脚但是又怕惊动里边儿她也不知道里边究竟是谁心念急转迅速在府里边儿有这个胆量和资格进冯大爷屋里却又还能让宝祥守门且守口如瓶的“小蹄子”是谁。 首当其冲恐怕是鸳鸯冯大爷和鸳鸯关系有些古怪司棋早就有所觉察但却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究竟到了什么程度照理说以鸳鸯品性不至于如此自轻自贱才是。 其次可疑的就是紫鹃了紫鹃是林姑娘的贴身丫鬟日后肯定是要当通房丫鬟的所以来这里是最有可能最正常的但宝祥的神色又让人起疑林姑娘总不至于因为自己热孝在身就先让紫鹃来侍候冯大爷吧?这也太颠覆司棋对林黛玉的认知了。 再次就是平儿了司棋也觉察到平儿和冯大爷似乎有点儿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但是理由和鸳鸯一样平儿的品性司棋也是知晓的不应该这般才是。 还有谁? 侍书?翠缕?小红?又或者是怡红院里的某一位? 侍书和翠缕可能性很小这俩丫头一个侍候三姑娘一个侍候云姑娘以两位的姑娘的性子和两个丫头的为人不太可能。 倒是那林红玉这几个月很是活跃琏二奶奶现在经常把她派出来做原来平儿做的事情让这丫头很是风光司棋以前对这丫头不太了解但是感觉这丫头现在好像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不是善茬儿这么一琢磨还真的觉得有此可能。 至于说怡红院那帮以袭人为首的小娼妇也不是不可能。 攀高枝儿心态谁都有袭人到还不至于但是像紫绡、绮霰、媚人那几个还真不好说。 现在宝二爷在府里很不得意连环三爷似乎都能压住宝二爷一头了没准儿这些小蹄子就起了别样心思赶上冯大爷这样一个好机会说不定就有人晕了头想要来搏一把呢? “哼既然敢作还怕别人知晓?”司棋狂怒她是为自家小姐而来却没想到府里边还真有不知廉耻的小娼妇来抢先了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一个这么胆大脸厚她要撕了对方。 司棋这一句有意提高音调的话一下子把屋里已经陷入天雷勾地火边缘的男女惊醒了过来。 眼见得自己裤腰上的汗巾子半解露出半边丰臀绣袄衣襟也是掀开一大片腰上鱼白肌肤裸露大半平儿被冯紫英迷昏了头的理智陡然间恢复过来听得是司棋的声音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若是被这莽司棋给撞上了日后还不知道要被这丫头一辈子给压得抬不起头来? 一边提着裤腰汗巾子一边几乎要哭出声来平儿四处找寻合适的藏身地点却见这屋里除了一张拔步床外并无其他遮掩的东西这要纵身跳窗可窗外就是院子并无后路。 “爷怎么办?” 见平儿惶急欲哭的模样冯紫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印象中平儿和司棋关系很不错啊就算是被逮住了那又如何? “是司棋怎么了?”冯紫英讶然平儿不是也见到过自己和司棋的主子迎春亲密么?也没见又怎样怎么这时候平儿却这般惶急不堪? “爷不能让司棋发现否则司棋这大嘴巴肯定要说出去奴婢这点儿名声倒也罢了难免会让人猜测到奶奶那里去到时候就麻烦了。”平儿一边收拾衣衫一边儿起身。 冯紫英还没想到这一出但是王熙凤在没离开荣国府之前的确还是不宜暴露或者惹人怀疑而且司棋这丫头性子鲁莽真要让她见到自己和平儿这般传出去难免不让人生疑平儿可是王熙凤贴身丫鬟连贾琏都没能偷到手若是和自己好了王熙凤名声肯定要受影响。 略一思索冯紫英听见屋外司棋气哼哼的脚步声显然是宝祥阻拦不住要闯进来了来不及多想便示意平儿躲在床后去。 这床只有一副罗帐并无其他遮掩如何阻挡得住?但此时平儿也是慌不择路只能按照冯紫英的示意躲到床后只盼着冯紫英能喝退司棋或者遮拦住司棋不让她察看床后了。 说时迟那时快司棋已经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门心思要想把这个想要攀高枝儿的小娼妇给揪出来却见冯紫英斜靠在床前看着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一慌。 “司棋你好大胆!这么没规矩荣国府和二妹妹就这么教你当丫头的么?” 司棋是个莽性子虽然有些怵冯紫英但是看到床背后明显有一个女子背影愤怒之下更是不管不顾“冯大爷你对得起人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小娼妇竟然敢趁着这个时候来攀高枝儿也不买二两线纺一纺——这荣国府容得下这种下流胚子么?” 冯紫英和床后的平儿都立即就明白司棋这丫头为什么这么暴怒了原来是以为府里哪个想要攀高枝儿的丫头来搏一把了心里稍微宽解了些只是这面前的“危局”却还没解决。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八节 挡枪 “司棋你这话可说得可笑了爷对不起谁了?”冯紫英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下衣衫不紧不慢地道:“你来说说看嗯爷怎么了?” 司棋一时间为之语塞。 床背后那小娼妇也不知道是谁她如何敢说对不起自家姑娘?现在府里边儿传的都是老爷要把姑娘许给孙家若是从嘴里传出去姑娘和冯大爷有些不清不楚这不是毁了姑娘的名声么? 现在自己这么突兀地闯进来那床后的小娼妇也不过是以为自己和冯大爷有什么私情便是传出去她司棋也不怕所以她才会这般气盛。 银牙咬碎司棋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盯着那床后明显还在整理衣衫的女子觉得有些眼熟但是那绫罗帐却不甚透明只能看个大概身形却无法看清楚底细也不知道这是哪个不知羞的如此大胆? 想到这里司棋怒火上涌一探身便欲转到床后去看究竟是谁这却把冯紫英吓了一跳没想到这莽司棋在自己面前依然敢这般放肆赶紧站起身来伸手拦住:“司棋你好没规矩爷屋里有什么人你还能管得到?” “爷看上了谁要和谁好奴婢自然没有权力过问但是奴婢就想看看是哪房的丫头这么不要脸……” 司棋别看身形丰壮但却是恁地灵活一扭腰就躲过了冯紫英的阻拦倏地一下就要往床后边钻去慌得衣衫襟扣尚未系好的冯紫英赶紧上前一把抱住司棋然后狠狠将其揽在怀中这才启口道:“快走!” 平儿从床后悄悄遮住半边脸探出头来见冯紫英一只手把司棋按在怀里一只手用广袖遮住了司棋的脸让其无法动弹之余也看不到外边儿这才猛地钻了出来一溜烟儿就往外跑。 司棋也是猝不及防被冯紫英抱在怀中脑袋发懵一时间身体僵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却听得冯紫英一句“快走”之后一阵细碎脚步声从床后传出来便往外边儿走心中大急:“小娼妇往哪里跑?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 司棋这猛地一挣扎险些从冯紫英手臂里挣出来而一只手也趁势把遮盖在她脸上的广袖掀开挣扎着探头就要看溜出去的究竟是谁。 此时平儿刚刚来得及一只脚踏出门槛以二女的熟悉程度司棋只要瞥一眼平儿的背影便能立即辨认出来冯紫英情急之下猛然用手捏住司棋的下颌轻轻一扳便将司棋的脸庞拨了过来四目相对。 看着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司棋脸上混合着惊慌、不适和懊恼的神色还有几分怒意和羞涩红润的脸庞上一双杏核眼圆睁柳眉倒竖虽然比起晴雯、金钏儿这些丫头的姿容略有不及但是依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尤其是那副大胆挑衅和羞恼交织在一起的目光都给了冯紫英一番别样感觉。 再加上顶在自己胸前那对饱满丰挺的胸房格外紧实绝对是实打实的真材实料先前被平儿勾起来的情火顿时又炽燃起来。 司棋也觉察到了抱着自己这位爷目光和身体的变化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危险惊慌地就想挣脱开来却被冯紫英一双铁臂牢牢勒住哪里挣得脱? 司棋这一挣反而让冯紫英原本还有些迟疑的心思更盛恰遇宝祥见平儿一路小跑离开赶紧蹑手蹑脚进来禀报却见又一位已经被爷揽在怀中正欲行好事赶紧一缩头便退出门去顺带掩门。 冯紫英给了宝祥一个眼色宝祥心领神会掩门之余也是慨叹不已爷的精力可真是旺盛方才才摆平了平儿姑娘看样子这边又要把司棋姑娘折腾个够才会罢休。 见宝祥把门掩上冯紫英这才一退步坐回到床榻上只见怀中这丫头气喘吁吁杏眸迷离红唇似火急剧起伏的胸房似乎都膨胀了几分却被自己灼灼目光刺得全身柔若无骨几欲瘫倒在自己怀中。 被冯紫英一抱上床司棋心中顿时更为惊慌挣扎越发厉害但此时的冯紫英哪里还能容她逃脱你把平儿给自己惊走了那现在你就得自己来顶上。 冯紫英双臂合围牢牢锁住对方的腰背两人脸贴着脸…… 眼见得那张充满魅力的脸和灼人的目光渐渐靠近司棋只觉得自己气都喘不过来了全身更是紧张得僵硬如一块石头一直到那张嘴压上自己的嘴唇才如同天雷击顶轰然将她心中一切思维心境彻底粉碎完全迷失在一片茫然无措中…… 感受到自己怀中身下这个丫头僵滞的身体冯紫英心中暗笑。 别看这丫头表面上莽得紧说话也是大大咧咧肆无忌惮其实纯粹就是一个雏儿自己不过是低头亲吻一下便立即让这从未有过此等经历的丫头丧失了反抗能力茫茫然不知所措一副任凭自己为所欲为的模样简直是天赐良机了。 随手拉下鲛纱帐冯紫英探手深入在司棋吚吚呜呜的挣扎下这更刺激了冯紫英内心的某些欲望早就想感受一下这丫头的某一处是不是可以和尤二尤三乃至王熙凤比肩这一把抓下去果然…… 司棋昏昏沉沉她只感觉到自己完全丧失了抵抗力肚兜滑落汗巾解开里裤半褪一直到那个男人伏身上来那一刻她才从猛然惊醒过来不过这等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明显有些晚了。 “爷你可不能负了我家姑娘……”此时的司棋还在喘息着为自己主子争取…… “放心吧二妹妹和你爷都记着呢……”冯紫英也有些感慨司棋这丫头还是真够忠心了但是这很显然和《红楼梦》书中还是有些不一样。 他印象中司棋似乎还有一个表哥还是表弟好像姓潘叫潘又安似乎和司棋有点儿青梅竹马的意思后来两人慢慢便幽会才会引来绣春囊之事后的检搜大观园。 后来查出不少端倪来大家都怀疑这绣春囊是潘又安和司棋的私会物件这在《红楼梦》书中也是一桩悬案究竟那绣春囊是谁的众说不一没有定案。 不过现在的司棋似乎还没有和她那位表弟有这层瓜葛似的或许是时间线还有些提前在拖上一年半载兴许那位潘又安就真的可能和司棋有些纠葛了。 …… 伴随着拔步床上鲛纱帐一摇三晃嗬嗬呼痛声后更多的还是不可名状的呢喃细语…… 醉透香浓斗帐灯深月浅回廊。…… 看着司棋蹩着脚迈着踉跄步伐离开的背影神清气爽的冯紫英忍不住咧嘴一笑看了看这条原本是司棋系裤子用的葱绿汗巾上的桃红点点冯紫英欣然藏入怀中。 只不过自己的汗巾子给了司棋系裤带自己的裤子就有些尴尬了目光在屋里搜寻了一阵居然还真找不到。 回味先前挞伐恣意的快活冯紫英忍不住握了握手。 还真的是没法一手掌握比起二尤和王熙凤不遑多让要知道二尤可是胡女血统而王熙凤更是生过孩子的少妇但司棋这丫头居然能与她们媲美难怪在《红楼梦》书中都能得一“丰壮”形容。 不过虽然得了一番快活冯紫英内心也还是有些忐忑的虽然和宝祥使了眼色但是万一这黛玉或者探春的丫头来访也不知道宝祥应付得了不所以难免在对司棋也就有点儿急于求成动作过大了好在司棋倒也能承受得起。 日后这等事情还真不能随便兴起就不可收拾了真要被黛玉或者探春她们碰上觉察出点儿什么来虽然不至于影响什么但是自己印象肯定就要蒙尘不说连带着她们对司棋或者平儿这些丫头都要产生轻视鄙屑的态度。 “宝祥!” “爷……”小步跑进来宝祥瞅了一眼自家爷的模样看不出多少端倪来但是看那床后乱成一团的被褥宝祥就知道战况激烈。 “这期间没有别人来吧?”冯紫英端起一口早就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放下。 宝祥低垂着眼睑:“回爷没有人来小的也把门掩上了若是寻常人过也不知道咱们屋里有人呢。” 冯紫英心里也才放下大半先前声响折腾得有点儿大之前不觉得这会子才有点儿后怕还真怕被周围听了墙角去还好。 “呃你去琏二奶奶那边找平儿去替我要一根汗巾子来莫要让其他人知晓只告诉平儿便是……”冯紫英也没有解释只管吩咐。 宝祥也很懂事半句话不多问一溜烟儿出门直奔王熙凤小院去了。 平儿何等聪明隔了这么久宝祥来要一条汗巾子立即就明白过来忍不住肝颤心惊这怕是司棋替自己挡了枪啊也不敢多问便取了一条素色带点的汗巾子与对方吩咐他赶紧回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九节 后续 冯紫英得了平儿赠的汗巾子赶紧系在腰上便招呼宝祥赶紧走人。 做下这等事情虽说这有点儿酒后乱性的意思但自己本来就对司棋有那么一些好感而且司棋也对自己有些意思自己也终究要给她们主仆一个身份但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不踏实。 毕竟这是在荣国府里看看这床上乱成一团的被褥若是论起来都是“罪证”。 冯紫英仔细检查了一番虽说无大碍但若是有心人仔细察看终究还是能看出些不对劲儿的地方好在这后房洗衣的仆妇们便是觉察些什么也不清楚细情倒也无虞。 主仆二人出了门便沿着夹道往东边角门那边走马车都是停在东角门口专门的马厩院子里这几乎要斜着横穿整个荣国府冯紫英嘀咕着这一走过去只怕还会遇上人。 不出所料刚走到中院鹿顶耳房外仪门旁就遇上了鸳鸯。 冯紫英也知道鸳鸯和司棋的关系也很密切这才破了司棋的身子就遇上人家的闺蜜尤其是那鸳鸯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虽然笃定司棋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告知外人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见过冯大爷。”一身月牙白搭素蓝镶边底子棉背心的鸳鸯很规矩的福了一福目光明澈笑容浅浅。 “免礼鸳鸯这是往哪儿去啊?”冯紫英只能站定以往见着鸳鸯都要说一阵子话今日许久没见若是就这么敷衍两句便走反而容易让人起疑。 “刚去了东府那边儿老祖宗听说东府小蓉奶奶身子不爽利让奴婢带了点儿药过去看一看。”鸳鸯回应道。 “哦?蓉哥儿媳妇生病了?”冯紫英吃了一惊《红楼梦》书中这秦可卿就是一病不起的要算日子没准儿就是这个时候吧? 但感觉好像历史早就发生了偏移秦可卿乃至宁国府那边的情形也和书中所写截然不同了。 别说什么聚麀之诮贾珍贾蓉父子对秦可卿畏之如虎深怕沾上丧家灭族之祸贾敬的情况大大出乎冯紫英的意料居然是义忠亲王以往的铁杆心腹现在更是潜逃去了江南应该是继续为义忠亲王效命敛财去了。 “嗯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见冯紫英颇有些关心的模样联想到这位爷的喜好鸳鸯没好气地白了冯紫英一眼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小蓉奶奶身子骨柔弱小蓉大爷都那般迁就让她专门独自住在天香楼就是怕她被惊扰……” 冯紫英哪里清楚鸳鸯话语里的内涵他只是琢磨着如果按照《红楼梦》书中所写这秦可卿得了病之后便是每况愈下没多久便油尽灯枯一命呜呼而无数红学专家学者也衍生出无数个猜测诸如自杀、因为乱伦引发的妇科病等等诸多说法。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秦可卿身世固然特殊但是为人亦是遵守妇道嗯这宁国府那边都快把她当成瘟神一般却又无法打发走只能敬而远之了。 “那倒是需要小心了莫要小病拖成大病那就麻烦了。”冯紫英也好意提醒了一句。 鸳鸯总觉得冯紫英话语里似乎有深意有些警惕地提醒道:“小蓉大爷自然会留心冯大爷您马上都要是顺天府丞的人了只怕心思要落在公务上才是再要来操心这等微末之事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冯紫英见鸳鸯语气和表情都不善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引起了对方的防范之心了苦笑着想要解释但一想自己方才还不是才把司棋给睡了这会子要说其他未免太虚伪也就懒得多解释:“嗯也是那爷今日这顿酒吃了也该好生去做点儿正事了那就先走了。” 说完冯紫英便径直离开也让鸳鸯都颇感意外往日这位爷遇到自己都要说好一阵今日却是这般情形是自己的话触怒了对方还是真的因为公务太忙? 鸳鸯有些忐忑看着冯紫英疾步离开心里也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先前的话恐怕真的有点儿惹来对方不悦了。 这边冯紫英忙不迭地离开荣国府甚至都没给人打招呼便匆匆离去那边司棋却是昏昏沉沉地回到缀锦楼那边自家屋里倒头就睡。 从生理到心理的巨大变化和冲击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自己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了身子这日后该如何是好? 躺在床上各种恐惧、担心、惶恐种种情绪萦绕着司棋她只能拉过被子死死蒙住自己头泪水慢慢从眼角渗出来一直到要用汗巾子擦拭时才想起自己的汗巾子被冯大爷拿了去却把他的贴身汗巾子留给了自己而且还有一串玉珠。 紧紧捏着玉珠司棋心里才踏实了许多。 起码这位爷没有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也还答应了一定会把自己和姑娘身份给解决了。 司棋也知道自己现在破了身子只能跟着迎春一起走了否则若是留下来日后也没脸另配他人了这荣国府里的下人们她也一个都瞧不上。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见门外传来迎春的声音:“你司棋姐姐呢?” “司棋姐姐说她身子不舒服回来便进屋里睡下了。”回答的是莲花儿。 “哦?司棋哪里不舒服了没去叫郎中?”迎春还是很关心自己这个贴身大丫鬟的连忙进门来问道。 司棋不敢起身一来本来身子就算酸痛不已二来刚才流了泪起身很容易被迎春她们觉察出异样假作撑起身体瓮声瓮气地道:“姑娘我没事儿躺一会儿就好了……” “要紧不要紧要不我让人去请郎中来看看?”迎春坐在床榻边儿屋里没点灯有些黑看不清楚司棋的脸色“莲花儿去把等点上……” “不用了姑娘我躺一会儿就好了。”司棋赶紧制止:“下午间奴婢去找了冯大爷冯大爷喝了些酒刚睡了起来奴婢又去问了冯大爷他让奴婢转达姑娘只管放心不管大老爷那边儿怎么折腾他自有应对方略便是老爷真要把姑娘许给孙家他最后也会让老爷或者孙家退亲反正姑娘肯定是他的人……” “啊?”迎春又惊又怕又喜“司棋你真的又去找了冯大哥?” “不去怎么办?姑娘这两个月都瘦了一圈儿奴婢也和冯大爷说了冯大爷还专门让奴婢叮嘱姑娘宽心说他还是喜欢姑娘胖一点儿的好莫要成日里皱着眉头显得老气他更喜欢姑娘喜笑颜开的模样……” 司棋如实地把冯紫英话语转达给迎春只是却隐下了那是冯大爷骑在自己身上纵横驰骋时的甜言蜜语而且那话语里的对象也不仅仅只是迎春一人而是说自己主仆二人。 想到这里司棋也是一阵耳根子发烧自己怎么也变得如此不知羞耻了居然又回忆起先前那一幕。 尤其想到冯大爷各种手段花招使将出来比上一回无意间在那画舫上捡拾的绣春囊上所绣的物事都还不堪却还用到了自己身上来。 听得情郎的这样一番话迎春忍不住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 这两月自己父亲似乎还真有点儿变化原来经常提起自己的婚事现在却是有些犹豫不决的模样估计应该是看到了冯大哥回京做官心里又有些变化反复了。 迎春便坐在司棋床榻边儿上主仆二人又嘀嘀咕咕了好一阵一直到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到了吃晚饭的时节司棋也没有敢起床来还是莲花儿把饭送了进来让司棋在床上把饭吃了。 那边晴雯侍候冯紫英宽衣解带睡下时却一眼看见了冯紫英里裤腰上的汗巾子换了一条冯紫英本人并未在意只是把司棋那条汗巾子藏了起来却没想到这里露了破绽。 但是晴雯心里却是一凛这爷刚回京城难道就被哪家狐媚子给盯上了? 这条汗巾子不是那等大路货一看就知道是女儿家的手工所作而且晴雯还觉得这花色样式有些眼熟只是她已经离开荣国府许久了一时间也想不起这究竟是谁能做出这般手巧的绣工但肯定不是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云裳的手艺。 不过这等情形下晴雯也明白如何处理隐隐一点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这若是被沈宜修或者宝钗宝琴她们看见只怕又要起一番风波哪怕是自己可以利用两房之间相互利用信息不对称打埋伏但是以沈宜修和宝钗宝琴姐妹的精明肯定会利用晴雯、香菱她们来相互探底查个明白。 好在晴雯这丫头还算是识大体顾大局知晓轻重提醒自己一番也免了后续的麻烦。 给了晴雯一个感激的眼神晴雯傲娇地耸了耸鼻子扭过身去这才把这条汗巾子收走换了一条她做的下来之后倒是要好好查一查这究竟是谁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节 走马上任 顺天府衙位于灵椿坊的顺天府街上东边儿紧靠着安定门大街和崇教坊相邻。 在正面一条直道直通府衙大门远远望去气势不凡。 阳光从东面打过来形成一道浅浅的暗影让这条直道功能显得立体而深邃两边的粉墙没有一个大门开口 如果说给冯紫英的印象大周的京师城就是一个破烂不堪的乡下大杂院集合起来的贫民窟。 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脚泥牲口粪便和人粪尿带来的各种味道四处蔓延夏日蚊蝇滋生夜间老鼠横行可以说作为一个现代人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糟糕情形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当然这并不代表内城的几条街和宫里的情形甚至某些街道的某一段也会间歇性的好转指望顺天府或者工部街道厅来解决问题是不现实的只能看看某一段住户中有没有愿意施舍善财来改善一下的大户了。 顺天府街和安定门大街无疑就是冯紫英印象中为数不多的几条可堪一看的街道了。 好歹也是府衙所在石板铺筑道路磨得透亮据说是从北元时代京师城就开始规划建设经历前明和本朝内城的几条大街诸如安定门大街、宣武门里街、鼓楼下大街等都是如此清一水儿的石板铺设虽然历经数百年许多部位都已经磨损不小但是总体来说依然是最好的一面。 冯紫英休息了三日就知道是该去正式走马上任了。 先去吏部那边办了官凭手续按照惯例接受吏部尚书的谈话。 吏部尚书高攀龙也算是老熟人了虽然关系一般但是没有什么嫌隙纯粹是南北士人之间的习惯性距离使得双方不可能有多么亲近。 要说冯紫英在翰林院时高攀龙便接掌了翰林院事现在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时人家却已经内阁诸公之下第一人了。 然后就是从礼部申领官服绯袍团领衫素金带绣云雁终于从青袍进入绯袍也算是真正进入了大员时代。 整个时间没花多少但是从吏部到顺天府几乎要穿越整个北京城也得要费些时间所以当冯紫英着好衣衫抵达顺天府衙时已经是巳时了。 吴道南肯定是不可能来迎接下属的相反冯紫英和大家沟通协调完还得要去主动拜会对方哪怕对方实际上在府衙这边每天只是照理走过场一般的点卯应堂。 见到眼前这个一脸严肃眉目清癯的男子冯紫英心里也有些尴尬但是转念一想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了所以瞬间转变了想法泰然自若地上前。 “见过府丞大人。”随着梅之烨的一拱手身后的一堆官员们也都是拱手作揖这也标志着冯紫英正式进入了顺天府衙这个整个顺天府的中枢神经之中成为其中一员。 “梅大人客气了。”冯紫英也庄重的一揖“诸位大人好紫英初来乍到许多事情尚不熟悉若是有什么不到之处请多多指点还望大家包涵。” 梅之烨冷眼旁观。 自从听闻这个家伙突兀地从永平府飞跃而至到顺天府来担任府丞他心里边便堵得慌。 说实话并非因为对方娶了自己儿子退婚的薛氏女为媵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一个皇商之女并不适合自己儿子但毕竟薛家对自己原来也有恩所以从内心来说梅之烨还是有些歉疚心理的。 只是关系到儿子乃至梅家一辈子的事情这种事情上也的确不能由着性子来所以退婚也让自己背负了一些骂名。 好在薛家那边处于维护薛氏女的清誉也没有过分计较张扬知晓的人也控制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之内倒是让梅家这边松了一口气。 现在薛氏女给眼前此子作媵梅之烨内心也是百味陈杂。 若是薛氏女能给自己儿子做媵妾他当然乐见其成但那明显不可能。 冯铿也是娶了薛氏女的堂姐金陵老四大家薛家嫡女才能让薛氏这个二房女做妾的甚至一定程度上也正因为被自己家退了亲才迫不得已给冯铿作媵。 对于冯紫英的到来梅之烨也是心情复杂。 一方面吴道南的怠政导致的整个顺天府官员被吏部和都察院评价不佳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整个顺天府官员群体的利益吴道南是江右名士有叶方二位阁老扶持自然可以不受影响但是下边人就遭罪吃苦了。 这一耽搁就是三年仕途上又有几个三年能让你耽搁?而且印象一旦形成在大佬们心中要想扭转可真不容易。 另一方面冯铿在永平府的强势顺天府的一众官员不是没有耳闻永平士绅告状书雪片一样涌入都察院但是却都是毫无反应足见此人背景深厚而后一系列的动作更是直接把他声誉推上了巅峰也才有他的直入顺天府。 这样一个年轻而又锋芒毕露的官员来当顺天府丞对大家伙儿来说究竟是祸是福还真的不好说即便是梅之烨内心也一样是忐忑和担心的。 至于说自己和对方的那点儿事儿梅之烨还真没觉得有什么若是冯铿还执着于那点儿鸡毛蒜皮事儿那也只能说此子格局太小不足为虑了。 简单寒暄之后接下来就各归其位初来乍到虽说作为府丞是二号人物但是一号人物还在哪怕日常事务不怎么过问但是只要他在他就是一号。 经历司和照磨所的官吏在一旁候着。 这两个部门怎么说呢一个有点儿类似于办公厅兼目督办主要负责府衙日常事务同时督办六房公务一个有点儿类似于秘书处加档案局日常公文进出和归档。 实际上冯紫英觉得在府一级衙门里事务分工已经初具规模像经历司和照磨所就把办公厅、政研室、档案局、机要局、保密局这些职责都承担起来了司狱司则是承担了司法局和监狱管理局的职责儒学则相当于教育局税课司自然就是税务局医学正科则是卫生局兼公立医院杂造局则是兵器工业总公司僧纲司和道纪司则是民宗局…… 加上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和三班组织部兼人事局财政局兼粮食局宣传部武装部公安局发改委加工信局加农业、水利局如果再加上诸如河泊所、递运所等也算是把海关、运输局兼邮政局这些都配齐了。 就像是这府衙的官员配备一样府尹不必说书记市长一肩挑府丞类似于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但侧重于某几方面工作治中是在其他寻常府没有只有京府才设有类似于副市长侧重于民生这一块工作。 而通判则类似于市长助理因为京府不同于其他府在通判的编制设置上也是三至六人目前顺天府设立的五通判通判也主要负责粮运、水利、马政、屯田等事务再加上负责刑名事务的推官府这一级层面的官员基本上就是成建制了。 相较于永平府的寒酸顺天府的官员和吏员规模也要大得多单单从整个府衙的布局就能看得出来。 无论是府尹公廨、府丞公廨、治中公廨、通判公廨和推官公廨的面积加上诸如清军馆、督粮馆和理刑馆以及六房的布设规格就能看出顺天府的与众不同。 冯紫英跟随着吴道南的长随进了后府然后再去拜会吴道南。 虽然之前已经拜会过了但是这一次意义又不一样这是正式以下属身份拜见吴道南所以也显得十分郑重。 官凭交给经历司保管然后奉茶这才进入谈话程序。 吴道南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清高或者说刻薄不过能够感受到他对方冯紫英到来的复杂情绪既有些期待也有些无奈还有些隐约的反感。 总而言之冯紫英感觉如果自己是吴道南估计也是一样的情绪既无力凭借自身能力改变顺天府的现状又希望日后局面能有所好转自己也能挣个好名声一面背负着一个无能名声离开但是对冯紫英这样一个强势人物的出现又有些忌惮还因为朝廷的这样安排可能有点儿黯然和失落。 谈话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然后就是敬茶送客各自作揖离开各归其位。 冯紫英也无意逗留太久吴道南可能有这样那样的情绪但是冯紫英觉得只要自己把握好度不要过分刺激对方另外将自己的一些规划想法告知对方厘清自己准备做哪些事情底线在哪里以及做好这些事情能赢得哪些好处他相信吴道南不至于为难自己或者给自己设置障碍。 顶多也就是冷眼旁观看看自己究竟有几分真材实料吧。 在冯紫英看来只要对方有这样一个态度自己也就满足了他也有这个信心把接下来的事情做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一节 顺天府的寻常一日 冯紫英从后府走出来打量了一下府尹衙也就是所谓的顺天府衙正堂。 这是府尹日常坐堂所用但实际上更多的办公府尹还是在后堂的府尹公廨。 丹墀下边是一个露台露台一路向南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旁就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东边是吏户礼三房西边是兵邢工三房分列对峙壁垣各立各自背后还有几间小院厢房。 而在府尹衙东面则是府丞衙俗称清军馆西面是治中衙府丞衙前是通判衙俗称督粮馆而治中衙前是推官衙俗称理刑馆。 相较于寻常府郡顺天府特殊就特殊在在府丞(同知)和通判之间多了一个治中同时通判编制数量数倍于寻常府郡这也是因为顺天府特殊的地位决定的。 二十多个州县人口超过两百万有人评价云:都会之地五方杂沓事体掣肘民贫赋重丁少差多役烦剧难治。 这也算是比较客观公允的一个评价了虽然不足以道尽顺天府的完整情形但是起码对其有了一个大略的描述简而言之就是京畿之地人多事杂牵上扯下赋役繁重民众穷苦治安不靖很难管治。 而且由于朝廷中枢所在带来的大批官僚及其眷属乃至附从而来的天下商贾士绅加上为他们服务的人群使得京师城中呈现出两极分化的畸形状态富贵者豪奢飞扬挥金如土穷苦者三餐不继卖儿鬻女。 在经历司和照磨所的几名官吏引导下冯紫英先去了府丞衙也就是清军馆简单查看了一下所谓自己升堂办事的所在这其实就是一个缩小简化版的府尹衙门一些重要的需要和其他同僚商计探讨的事务都会放在这里来研究讨论算是正式的公堂。 看了清军馆这边之后冯紫英又去了后堂属于自己的府丞公廨这相当于是作为办公用的书房但仍然属于公房性质。 窗明几净虽然简单朴素但各式家具倒也齐全一张半新旧的梨木书案官帽椅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案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正对书案和左侧都各有两张椅子应该是为客人准备的也就是说最多能够接待四名客人。 人数较少的接见会面工作谈话亦或是处理日常公文事务都在这里所以说这里才是冯紫英长期呆的地方。 旁边有两间偏房主要是供官员长随、小厮所用烧水、泡茶应道、跑腿之余就都呆在这里。 在府丞公廨背后有一个很小的附属院落这才是属于休息住宿用的后宅。 不过只有一进规模很小区区几间房也相当简陋虽然经过了整饬打扫但是也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大人这些都主要是为家不在城里而亲眷又没有过来的官员所备如果想要节约两个银子那就可以住在这里除了本人一二长随仆役也还是能容纳得下不过……” 带路的是经历司一名赵姓知事冯紫英还不知道其名这人倒也殷勤旁边还有一名照磨所的孙姓检校。 经历司和照磨所虽然是分署办公但是许多具体工作却是分不开所以两家公房都是紧邻而且其中官吏也多是积年老手应对新来上官都是十分熟稔应付裕如。 “不过几乎历任府丞都没有住在这里的吧?”冯紫英笑了笑替对方说了。 “大人明鉴。”赵姓知事也含笑点头。 的确也是做到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正四品大员了再说清正廉洁也不至于连京师城里弄一座宅子都弄不起即便是初来乍到可能没选好但是租一座宅子总不是问题吧? 谁会挤在这逼仄的小院子里说句不客气的话放个屁对面都能听得见这成何体统? “嗯我大概率也不会住在这里不过还是多谢赵大人和孙大人的打理我想午间有时候休息也还是可以一用的我没那么娇贵。”冯紫英笑了笑“走吧赵大人孙大人顺带替我介绍一下咱们顺天府的基本情况吧。” 经历司经历和照磨所的照磨基本上就相当于办公厅主任和文秘处长那都是每天事务繁忙的虽然冯紫英新官上任但是他们也只能简单陪着应个卯然后就把后续事务交给自己的下属如这两位知事和检校。 寻常府郡经历司只有一名知事照磨所也只有一名检校但是在顺天府这个编制扩编为三名当然无论是经历司还是照磨所还有十来名吏员。 官和吏之间的界限分明但实际上更多具体事务都是吏员来承担甚至子承父业在各级衙门里都形成了一个惯例如绍兴师爷一般前仆后继。 掌握第一手基本情况是每个新官上任之后的首要任务冯紫英好歹前世也是一直在官场上颠簸沉浮的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最终会干到类似于后世京城的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的角色上。 但这个时代的情况乃至于作为官员所需要承担的职责和后世相比自然是截然不同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世是要大刀阔斧谋发展这一世却是竭尽全力做好裱糊工作不出差错篓子就是最佳表现。 理论上自己也应当入乡随俗顺应时代也如此这也是诸位大佬师长谆谆教导的但冯紫英却很清楚自己不能那般。 若是自己只图在这里混三年求个历练混个资历镀镀金自然可以按照他们的建议去做但是未来几年大周可能面临着不可预测的动荡情况下他就不能如此了。 他必须要确立起属于自己独特的治政理念和方式并且在未来充满挑战和危机的情况下取得成功甚至让朝廷意识到不可或缺才能证明自己不愧于二十之龄入主京师。 整个一天冯紫英所作的都是频繁的找人谈话了解情况。 但他并没有直接找治中、通判和推官了解情况。 一来他们都属于顺天府内的“重臣”论品轶虽然比自己低但理论上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属于府尹佐贰官自己对他们来说并非直接顶头上司。 二来冯紫英不想被这些人所影响得到一个先入为主的情况而更愿意通过与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儒学、税课司、杂造局、六房、河泊所、、递运所、僧纲司和道纪司这些部门的官吏来交谈听取他们的汇报来掌握了解第一手的情况。 冯紫英也很清楚短时间内自己主要工作还是熟悉情况熟悉岗位搞明白自己在府丞位置上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以及短期目标和中长期目标是什么。 他有一些想法但是这都需要建立在熟悉情况并且延揽一帮能为己所用的官吏情况下。 一个衙门数百官吏都有着不同的想法和欲望有些人希冀仕途更上一层楼有些人则希望通过在任上上下其手让自己囊中丰厚还有的人则更愿意小日子过得滋润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用在衙门的官吏们身上也很适用但这个利的涵义应该更宽泛名、利都可以归结为利。 ******* 吴道南端起茶盅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这才闭目靠在椅背上优哉游哉地吟唱起戏曲儿来了。 平时他在府尹公廨逗留时间不多但是这段时间他恐怕要多待一些时间冯紫英可能会随时过来。 另外他也想要好生观察一下冯紫英做派和方式看看这个声誉鹊起同时也带来很大争议的年轻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让人这般侧目相看。 他和很多在朝中的江南官员看法观点不太一致甚至和叶方等人都有分歧。 有冯铿来出任顺天府丞未必就是坏事这是他的观点。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会给冯紫英一个机会但吴道南却觉得你不让他出任顺天府丞难道他就找不到机会了么?看看人家在永平府的表现连皇上都要倚仗。 叶方二人也是有些无可奈何加上冷眼旁观的心态他们和齐永泰达成了这样一个妥协恐怕内心也是有些忐忑的因为都不确定冯紫英到顺天府来会带来一些什么。 但只有吴道南自己清楚这顺天府再这样拖下去是真要出乱子了到时候板子会狠狠打到自己身上自己在顺天府尹位置上养望几年那就会付之东流这是绝不愿意见到的所以当叶方二人征求他意见时他也只是略作考虑就同意了。 这肯定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自己在治政上的一些缺点还会被放大但那又如何? 自己本来就没有打算在地方官上一直干下去自己瞄准的是六部这种繁杂琐碎的事务把他缠绕得头昏脑涨若不是没有合适去处他何尝愿意在这个位置上一直滞留不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二节 有所为 吴道南也考虑过冯紫英这样的年轻人来顺天府可能有几种结局。 一种可能是飞扬跋扈桀骜不驯自以为自己在永平府干得出色把他的风格延续到顺天府来结果是碰得头破血流甚至下野。 第二种可能是萧规曹随入乡随俗来了之后选一些简单易行的容易出成绩的事儿做做样子你好我好大家好然后等到三年期到博个皆大欢喜。 这是最明智也是可能性最大的吴道南不相信冯紫英从翰林院修撰到永平府这期间就没有人在他背后替他暗自策划操作。 冯紫英再厉害但毕竟还是一个初入仕途经验欠缺的角色其父也是武将对文官这一行是隔行如隔山所以他本人家世对他走文臣之路帮助不大但他能做得这么漂亮肯定是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这些人在替他出谋划策。 而冯紫英也严格遵循了齐、乔、官等人的指点所以才能做得这样漂亮当然冯紫英本身肯定也是有些能力的起码在执行力上是没得说那么现在齐、乔、官等人现在肯定会提醒冯紫英谨慎稳重行事先把资历打磨够。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冯紫英是真的有大本事他能根据顺天府现有状况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对策来既不必像第二种那样做样子混日子也不会像第一种那样一意孤行按照自己意图办而是因地制宜地结合顺天府的实际状况去做一番成就出来。 如果是这样吴道南觉得那大家都无话可说了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是随便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冯紫英都能熠熠生辉如锥处囊中无人能遮掩得住。 那种情况下吴道南不认为谁去阻挡和打压就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甚至只能适得其反。 吴道南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纵然在治政方面的能力上可能有些短板但是情商上却不会太差否则叶方等人也不会将他牢牢放在这个位置上。 在养望和提早布局永隆帝几个儿子身上这一方面吴道南却做得不差无论是寿王还是福王、王和禄王身上吴道南都颇得几位皇子的尊重和礼遇。 正因为如此吴道南在冯紫英来顺天府担任府丞问题上表现出了一个正常的合作态度当然这要建立在冯紫英同样尊重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的前提下。 就目前来看冯紫英从一回京就来拜会自己现在也很有礼有节双方都还处于一种有限接触有限合作状态下。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吴道南没有停止自己摇头晃脑的吟唱只是放慢了节奏。 “东翁!” “信童坐吧。”来者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士人步履矫健眉目沉凝吴信童虽然和吴道南同姓但却并没有亲缘关系而是吴道南的得力幕僚。 吴道南在政务方面经验能力欠缺加之本身精力也不在其上可又不能不对庞杂繁琐的政务彻底放手甚至一无所知所以吴信童就承担起了这方面的事务主要负责对接治中、通判和推官几位 的工作。 现在冯紫英来了吴信童的主要工作首当其冲就是观察和了解冯紫英的做事风格和手段同时也要按照吴道南的有限合作意见来合作。 “东翁并不出我所料冯大人并未有太多新奇举措这两日里都主要是和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六房、杂造局、税课司等各部主事者商谈听取一干人等对府衙去年情况和今年的一些打算还算中规中矩吧听他们介绍倒也谦和中肯……” 吴信童的话并没有让吴道南有多少惊异在他看来便是要有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之举也不会是现在没有三五个月的熟悉了解冯紫英执政施政策略是拿不出来的。 而且冯紫英在顺天府这边威信未立上有自己下有治中、通判和推官凭什么就能行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便是要推行也无人能相信。 现在这般表现才是最正常的吴道南甚至还存着一些小心思冯紫英要碰一些不太买账的钉子甚至冷落和阳奉阴违这才会明白这顺天府和永平府之间的巨大差距明白这顺天府的事儿不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冯大人似乎有些不太了解做事规则像一些吏员他也召见了还问了情况……”吴信童皱了皱眉。 “哦?他这可有些犯忌讳了啊。”吴道南笑了笑“各部主官怕都不太满意吧?” “嗯不过他也没深问更像是一种姿态平易近人嘛。”吴信童想了想道。 “唔也在我意料之中那就让紫英好生去熟悉了解吧。”吴道南笑了笑“紫英做事这般沉稳倒也让我放下心了我倒是担心他急于事功那才是不智。” 吴信童也捋须点头:“五州二十二县冯大人要慢慢熟悉下来这可要花些时间我听闻他在永平府去便是一州一县逐一跑到了解情况倒也沉得住气不过永平府只有六个州县而咱们顺天府却是二十几个他却要有些精力耐性才是……” “由他去吧。”吴道南有些悠闲地访查茶盅“梅之烨那边你多接触一番据说冯紫英纳了梅家退婚的薛氏女为媵倒是一桩令人好奇的妙事儿也不知道他们两位见面之后可否尴尬?” 吴道南和吴信童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就在吴道南和其幕僚冷眼旁观着冯紫英走马上任之后的所作所为时冯紫英的确也如他们所言那般中规中矩地开展着“调研”。 按照现代官员走马上任的做法这就是调研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座谈了解通过谈话既了解每个部门工作内容和情况同时也通过谈话来了解分析官员们的状态心态。 这和这个时代的官员们的通行做法略有不同。 这个时代的官员走马上任更多的是直接召见自己下属然后再提出自己的意图想法让下属们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做事至于说中间有没有什么差池和不妥那都是在做事过程中再来慢慢解决而事前调研事后总结都不属于常态反而容易给人一种谨小慎微或者缺乏魄力担当的观感。 当然这也不是说官员们就没有任何准备一般说来官员的幕僚们都会做一些准备工作但对于征求下属意见特别是听取吏员的意见这却是一种忌讳。 不过冯紫英却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了可能有些犯忌讳所以也很巧妙的是把一些吏员们夹杂在官员们中顺带了解情况不那么刻意即便如此依然招来了一些非议。 回到府中脱掉公服冯紫英也感觉有些疲惫。 顺天府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复杂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可以说这几年里吴道南几乎就是采取拖的策略什么事务只要糊弄得过去就糊弄拖得过去就拖实在没法回避的事务那就寻找一个和稀泥的策略来应对基本上没有拿出多少真正能解决实际问题的方略来。 这里边涉及到很多快从赋役税课到水利设施建设从城市建设和市政管理从隐户清理到人口数据从驿政管理到马政事务从治安状况到仓粮储备几乎每一样工作冯紫英只是简单的听一听都能听出许多问题来可谓触目惊心让人难以安枕。 这几日下来冯紫英都有些感觉叶方二位阁老之所以能同意自己来自接任这个顺天府丞只怕是真的觉得这顺天府再这样下去不成了而他们又不愿意让吴道南离开那么寻找一个不会对吴道南地位构成太大威胁甚至还需要扎扎实实打磨的角色来顶缸就是必不可少的自己好来不来的就钻了进来可谓“相得益彰‘了。 他早就知道这个位置是挑战和机遇并存的但是却没想到这个挑战是全方位而且难度也超高。 看着丈夫心事重重的模样沈宜修把女儿放在了丈夫手上冯紫英眉目间的深沉表情终于放松下来看着女儿逐渐舒展的眉目他的心境顿时好了许多。 “嗯她今天没有闹腾吧?” “挺乖的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沈宜修见丈夫心情渐渐恢复平静这才靠着丈夫坐下小声道:“是不是公务不顺?” “嗯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糟糕。”冯紫英逗弄着女儿的脸庞“也难怪朝中诸公这么爽快就让我坐上这个位置没准儿就是要等我碰壁甚至闯祸好让我下野呢。” “真的?”沈宜修吃了一惊一下子坐直身体“有那么糟糕?那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遂了他们的愿。”冯紫英嘴角微微翘起“要想让我低头那可难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三节 沈宜修的试探 见丈夫眉宇间虽然有些阴郁但是目光中却是气势不减甚至还有点儿跃跃欲试的光芒沈宜修心中稍定。 和丈夫成亲也一年多了对于丈夫的性子她也是越发了解越是具有挑战性的事儿他越感兴趣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成功了才更有征服感和成就感若是寻常事务他反而兴趣乏乏。 “相公顺天府不比别府父亲也来信和妾身提起要妾身提醒您莫要大意这里边许多事情看似普通但实际背后都牵扯着诸多城中高门大户士绅望族更深层次只怕还有朝中要员稍不留意就会得罪人……”见丈夫神色有些不悦沈宜修微微一笑“妾身不是劝相公不能做事而是希望相公在做这些事情上可以更巧妙更艺术一些妾身相信相公是有这个能耐的……” 很委婉含蓄却又不伤及自己面子冯紫英对自己这位妻子的观感如一总是这么春风化雨随风潜入让你不会生出不满和反感。 “嗯多谢宛君提醒了我会留意。”冯紫英轻轻点头“这几日接触下来府衙里边还是人才荟萃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许多官员表现平平但不少吏员却是情况精熟想法不俗做事老到让我颇为感慨啊。” “相公官吏壁垒分明妾身听闻父亲曾经说过吏员大多经年专务一行大多都是本地中下民户出身情况熟悉是正理儿至于相公所言想法不俗做事老到以妾身之见如六一居士《卖油翁》中所言唯手熟尔。”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抿嘴点头但是随即又微微摇了摇头:“宛君所言亦有道理不过吏员更胜官员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恐怕不仅仅是唯手熟尔那么简单寻常官员人浮于事浅尝辄止便是表现平平不为上官所喜一般情形下三年或者六年之后亦可调任鲜有被解职一说但吏员若是做事不精便可被人替换亦有压力所致……” 沈宜修却不肯轻易认同丈夫的观点:“相公所言只是一方面吏员大多出身卑下唯利是图者众或者换一句话说吏员之所以甘愿为吏绝大多数都是为利而来其行事多有私心其节操与官员相差甚远其做事或许的确经验丰富办法更多但却不能不防其从中渔利……” 沈宜修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是不太看得上这些下层出身的吏员这也在情理之中冯紫英无意就这个问题和妻子争论一番何况妻子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 不过冯紫英却清楚自己初来乍到恐怕要迅速在官员中赢得尊重和支持并非易事尤其是可能还会受到吴道南和梅之烨等人若有若无掣肘的情况下那么不耻下问从吏员中来慢慢打开一个缺口或许是一个不错路径。 当然冯紫英知道要在顺天府站稳脚跟单单依靠某一方面或者只从某一领域来入手都很难达到自己的目的多管齐下多策并举几条腿走路才能最快地实现突破只不过现在情况不明他的主要工作还是熟悉情况打好基础。 见丈夫不欲再谈公务沈宜修也知道丈夫劳碌了一天肯定有些乏了便很知趣地也不再多言转开话题:“听闻后日便是贾府三妹妹的十六岁生日……” 冯紫英讶然这一事儿他倒是有些忘了宝钗的生辰是正月初一黛玉的是二月十二但是探春的是什么时候他却有些不记得了没想到是三月初三倒是沈宜修如此清楚而且还来提醒自己这却是什么意思?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沈宜修素来大气倒也不至于在这等事情上来玩什么心计转过头来微微颌首:“宛君之意……” “妾身和探春妹妹见过几回探春妹妹对妾身倒也尊敬是个知书识礼秀外慧中的姑娘妾身也打算送一份礼……”沈宜修浅浅一笑。 宝钗和黛玉生辰时沈宜修都是送了礼的当然冯紫英自己也悄悄单独送了礼物独家心意不足为外人道。 “应有之意宛君看着办就是了。”冯紫英琢磨了一下“听闻政世叔也是三月初四便要启程南下了我也不好去送行不如后日我便趁着晚间去一趟也算是为政世叔送个别。” 顺天府丞身份太过敏感自己有刚刚上任委实不好光明正大去送行贾政趁着晚间去说几句话道个别也算尽了一番心意。 沈宜修笑了起来没想到丈夫居然找了这样一个借口要去贾府一回倒是让她有些好笑。 实际上沈宜修从嫁入冯家那一日开始便意识到丈夫似乎与荣国府贾家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或者说对荣国府贾家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在里边。 之前她以为是因为林黛玉的缘故林黛玉是贾家那位老祖宗的嫡亲外孙女荣国府两位老爷是林黛玉的嫡亲舅舅而林黛玉母亲早逝而后父亲也过世林氏一族人丁单薄几无可依靠者只能靠着贾家这个娘舅这边儿所以才会自小在贾家生活所以对贾家有很深的感情也说得过去。 加之丈夫与林黛玉相识于危难之际她也能理解这种特定的亲近关系所以她虽然有些嫉妒林黛玉在丈夫心目中不一样的位置但是也能接受。 但再后来她就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还是有些偏差了黛玉也就罢了但薛家姊妹成为二房候选是怎么一回事儿? 薛家姊妹固然姿容出众但是论门当户对却绝对够不上格想要和冯家结亲成为二房大妇的京师城中名门闺秀比比皆是怎么看也轮不到薛家姊妹才是但薛家姊妹就这么嫁过来了连婆婆都拗不过丈夫这就让沈宜修很是惊奇了。 她当然管不到二房婚娶但也从中看出了这贾家的不简单或者说丈夫与贾家这边牵绊有多深薛家不过是一个没落皇商顶着一个金陵老四大家的名头放在这京师城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却能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的入主二房连沈宜修都要佩服贾家和薛家的手段。 再联想到丈夫贴身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姊妹是来自贾家香菱这个通房丫头也是薛家所赠这贾薛一体的架势很像沈宜修甚至还想到现在荣国府中尚有一个未曾婚配的史湘云那是史家的这贾史王薛金陵老四大家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姿态很足啊。 晴雯时不时的回一趟贾家自然也会带回来一些消息比如荣国府里边便传过说贾家有意把庶出的二姑娘给相公当妾这让沈宜修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好歹也是公侯世家再说是有些失势没落了再说是庶出姑娘但好歹也还有个嫡出姑娘在宫中当贵妃啊这从妹也不至于给人做妾吧? 当然沈宜修也隐约了解贾家那位大姑娘在宫中的情形并不好说打入冷宫也不为过。 可贾家的颜面总还是该要的吧这姑娘给人做妾自己相公再说誉满京师文武兼资这也有点儿超出想象了。 前几日相公去了荣国府一趟晴雯便脸色一直阴着估摸着不知道丈夫是不是在荣国府里拈花惹草又被晴雯给觉察到了沈宜修旁敲侧击问过一嘴但晴雯没说沈宜修也就懒得再问了晴雯忠诚毋庸置疑但这也是个懂规矩的多半是丈夫叮嘱了所以她不肯明说自己再要问那边要伤感情了这方面沈宜修很有分寸。 至于说丈夫和贾家那边纠缠不清沈宜修说实话是不太在意的。 三房大妇已定便是贾家其他一些女子想要觊觎那也顶多也就是奔着一个妾室身份而来对她来说毫无影响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会对薛家姊妹和林黛玉有冲击才对不说自己乐见其成但是肯定是不值得太在乎的。 丈夫的风流倜傥在京师城里不是秘密甚至被传为佳话晴雯从永平府回来便告知有一位关外海西贵女和丈夫有些纠缠不清还有那来自江南的江东琴神苏妙甚至从京师城追到永平府这些情况沈宜修都很清楚。 但这些女子囿于身份都不具备挑战自己的实力在这一点上沈宜修很清楚做好自己才是固宠的最好方略。 当然做好自己并不意味着自己其他什么都不做像薛家姊妹去永平自己便要安排晴雯去因为她知道丈夫对晴雯有些不一样而且晴雯生得那狐媚子模样和她本性却是截然两样的兴许正是这种反差才让丈夫对晴雯感觉不一般吧。 未曾想晴雯去了永平一个多月竟然还是完璧之身回来了这让沈宜修都忍不住捂额这丫头未免也太傲岸了连点儿女人家惯常使用的手段都不会这方面比起金钏儿这些丫头就差远了甚至比香菱、云裳都不如。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四节 闲趣 面对丈夫的假意“矫情”沈宜修也不点破微笑点头:“相公的确该去一去贾家老爷这一去江西怕是两三年都难得回来偌大荣国府只怕就要缺了主心骨贾家老爷未必没有想要请相公帮忙照看的意思这也是应有之意。”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有些狐疑怎么听着这话里似乎有点儿话啊但看沈宜修坦率清澈的目光又不像是内涵自己。 冯紫英摩挲了一下下颌也只能点头:“宛君说得是政世叔南下了赦世伯又是个不经事儿的琏二哥又不在宝玉也是不上心的这偌大荣国府还真的堪忧。” “所以相公也该尽尽心好歹宝钗妹妹和黛玉妹妹和荣国府都是很近的亲戚帮一把也是好的。”沈宜修赞同道。 此时晴雯也进来了端着一小碟儿凤仙花汁沈宜修把手伸出去晴雯便抬起沈宜修的手用特制的细毛刷小心地替沈宜修涂抹制甲这也是闺中女子最喜欢做的一桩事儿。 “看吧兴许政世叔那边也有自己的安排呢?”冯紫英把身体斜靠在炕头上看着晴雯专注地替沈宜修涂抹制甲“我们这等外人也只能说临时应急的时候帮一帮其他过多的插手就不合适了。” “爷说的有些口不应心现在也帮贾家难道还少了?”晴雯抬起目光瞥了冯紫英一眼不以为然地道。 “宝二爷那边不说了没爷的帮衬只怕现在连存在感都找不到吧?现在好歹也算是能写书了便是听起来不算是主流好歹总在士人里边有了点儿名声吧也算是遂了贾家老爷的愿了……” 沈宜修忍不住蹙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 这丫头说话还是这般没大没小不讲规矩换了别家只怕又要吃责罚了但沈宜修却发现似乎相公并不在意嗯或者说还有点儿享受这种“挑衅”和“触犯”喜欢和这丫头斗斗嘴这也是沈宜修发现的一个“秘密”。 当然不是谁都能有这个“特权”的其他丫头们也没有这个气性唯独晴雯这丫头不知道就怎么入了相公的法眼了时不时的遇上晴雯犟劲儿气性上来了就得要和相公犟一番嘴哪怕道理上闹输了只要抹一番眼泪好像相公也就不在意不追究了。 沈宜修也琢磨过是不是因为晴雯模样生得太俊俏的缘故但她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理由。 晴雯的确生得漂亮拿人家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狐媚子脸再加上水蛇腰很是魅惑人但府里边儿的丫头哪一个又差了? 金钏儿逊色了?那高冷范儿连沈宜修都觉得这丫头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姐架子。 香菱不及了?那娇俏和憨厚混合了模样便是自己都有点儿我见犹怜的感觉。 还有云裳天真烂漫中又有几分精灵剔透的聪慧只要是男人没瞎眼就不会视而不见…… 沈宜修也听闻到一个传言说晴雯模样长得像黛玉所以相公爱屋及乌对此沈宜修嗤之以鼻。 若只是单纯相貌就能让相公特殊对待那也未免太小瞧自家丈夫了诚然黛玉那份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娇怯模样很招人疼爱但相公是因为这个而喜欢黛玉的么?显然不是而是因为临清那段危难之时的同舟共济这是缘分。 晴雯模样有点儿像黛玉但也仅止于有点儿像论脾气性格那和黛玉就是截然两样了在沈宜修看来丈夫似乎更喜欢的是晴雯的这种脾性。 再说直白一点儿就是这种桀骜傲娇劲儿拿不客气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儿恃宠而骄的味道。 以晴雯的聪明她当然不会不明白这种恃宠而骄如走钢丝稍不注意会伤及自己但似乎这丫头就很难改了她这种脾气了也难为相公还喜欢她这种气性让沈宜修都有点儿无语。 当然晴雯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对自己忠诚是首要条件而且做事勤勉便是和相公斗嘴也不是无理取闹总能有点儿自家道理。 从荣国府出来到了自己这里她就该明白除了自己她没人可依靠否则任她如何得相公喜欢沈宜修也百般手段把她收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有环三爷和兰哥儿、琮哥儿爷帮他们几个不就是帮贾家的未来?”晴雯依然不依不饶“是不是读书种子谁都说不清楚但是爷是明明白白的文曲星下凡能指点他们那就是他们福缘造化日后真的谁能读出书来那就该记爷一辈子的恩情……” “好了晴雯哪有那么夸张?”冯紫英笑了起来。 “爷这怎么是夸张?”晴雯噘起了嘴“没见着小户人家出一个读书人来那就是翻天覆地光宗耀祖便是贾家除了东府那边儿的敬老爷几十年前考中了进士殁了的珠大爷得了个秀才都不得了环三爷考中了秀才现在成了府里的一枝独秀若是考中举人自然是爷的指导有方否则环三爷为何一直对爷执弟子礼?” 对晴雯的牙尖嘴利冯紫英和沈宜修都是早有领教而且人家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那晴雯你觉得爷该不该去帮贾家那边儿呢?”冯紫英歪着头问道。 晴雯一愣随即露出深思的表情想了一想之后才犹疑地道:“论理有宝姑娘和林姑娘这层关系冯家和贾家也算是世交帮衬一把是应有之意不过这任谁哪家单靠外加帮扶而自家不努力只怕都很难站起来吧?爷便是再尽心帮助贾家自己不争气奈何?” 对晴雯这番话冯紫英和沈宜修都下意识交换了一下眼色露出赞许之色这丫头倒也是一个能看清楚形势的。 “再说了爷帮贾家已经够多了宝姑娘和林姑娘也只是贾家的亲戚并非贾家小姐这里边多少也还是有些差异的……” 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好了啥话都被你这丫头说完了爷受教了。” “那奴婢可不敢奴婢不过是心直口快藏不住话罢了。”晴雯傲娇地又噘了噘嘴看得冯紫英有些心痒。 沈宜修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是被晴雯后边儿那句话给触动了。 宝钗和黛玉固然不算是贾家小姐但是正牌的贾家小姐可不少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这还没算住在贾家的史湘云。 嗯现在还多了几个姑娘什么邢岫烟李玟李琦乱七八糟的一大堆都是些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难怪爷对荣国府那边儿趋之若鹜这家花不如野花香这句话用到自家相公身上似乎还真的挺合适的。 …… 待到晴雯离去夫妻俩上床歇息沈宜修这才小声道:“相公还是找个合适时候把晴雯收房了吧。” “嗯怎么了?”冯紫英心不在焉地道:“谁又在乱嚼舌根不成?” 晴雯一直跟在身边儿却始终未曾开脸收房下边儿人多少会怀疑沈宜修是不是醋劲儿太大可沈宜修从未有过此意甚至还专门把晴雯排到永平府伺候结果一个多月回来晴雯仍然是完璧。 弄得沈宜修都不明白了难道自己相公真的觉得晴雯就是一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玉人儿不成? 冯紫英挠了挠脑袋太喜欢那种不经意间的爆发或者水到渠成的感觉而不喜欢那种刻意的去凑合几位正妻不说了那是人伦大礼不得不如此但是像侍妾和通房丫鬟他就不想那么做了。 一句话看感觉感觉来了那就兴之所至这大概是作为一个现代人来到这个古代时空中最大的自由和幸福。 就像那一日收了司棋一样原本是想要把平儿给收了的但司棋来了惊飞了平儿见着还不算太熟悉的司棋可那一会儿就这么热血上涌那就这么恣意妄为的做了你情我愿鱼水贪欢…… 回味那一时的情形冯紫英忍不住咂咂嘴司棋别看着莽悍但真的一上手那滋味却不一般…… 见这丈夫似乎有些走神沈宜修也觉察到丈夫有些异样手也伸了过来沈宜修心里一热下意识的就要把身子靠过去但是随即醒悟过来“相公要不就今晚把晴雯给收房了……” 冯紫英也反应过来入手是妻子因为哺乳而饱满了许多的胸房遗憾地捏了捏感受了一下那沉甸甸的硕大摇了摇头:“哪有说起风就是雨的真把你相公当成了什么人了?” 沈宜修莞尔一笑“小冯修撰的风流倜傥可传遍京畿了妾身作为相公妻子又岂能不知?” “宛君说笑了为夫好像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冯紫英装傻。 “呵呵那位布喜娅玛拉可是海西女真贵女呢还有江东琴神江南歌神啥的好像都能和相公扯上点儿关系呢。”沈宜修也调笑丈夫。 “好了好了为夫日后一定注意这等闲情逸致都要被你们给破坏了……”冯紫英笑着把妻子揽入怀中“睡觉明日还有一堆公务等着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五节 大人物(补昨晚的) 相较于到永平府之后没多久就迅速轰轰烈烈地开展了清军行动在较短时间内就打开了局面冯紫英在顺天府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期间就显得有些波澜不惊了。 先前不少人都以为以冯紫英在永平府的风格肯定会是勇猛精进锐意进取的便是顺天府情况特殊一些但是以冯紫英在朝中雄厚的人脉资源和背景靠山也不会怵谁自然也是烧一烧火的。 但是没想到冯紫英走马上任三五日了毫无任何动作成天就是拉着一帮官吏细细摆谈甚至在还花了很多时间在经历司和照磨所查看各种文档资料一副老学究的架势让很多想要看一看风色的人都大失所望之余也松了一口气。 冯紫英的这种架势和其他各府的府丞(同知)上任的情况没太大区别地皮没趟熟怎么可能轻易表态?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话更多的是指府尹(知府)你一个府丞再说这顺天府尹不怎么过问政务但是没见这几日吴府尹来府衙的趟数都密集了许多显然也是感觉到了压力所以样子也要摆一摆了。 这种情形下大家心态也渐渐恢复平静更多的还是以一个正常眼光来看待冯紫英了这也是冯紫英希冀达到的目的。 当所有人都汇聚到你身上的时候很多事情你就是连准备工作都不好做一举一动都会引来太多人探根究底给你做什么事儿都会带来掣肘制约。 所以现在他就打算稳一稳不那么招风招雨更多精力花在把情况彻底熟悉上。 冯紫英觉得自己的目的还是基本达到了起码几天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常规的老一套没太多什么新鲜东西和自己在永平府的表现迥然不同。 很多人都会觉得自己是意识到了顺天府的不同所以才会回归主流不可能再像永平府那样恣意妄为了这也是冯紫英希望达到的效果。 当然冯紫英也要承认顺天府情况的确特殊其复杂程度远超之前想象。 皇城根儿天子脚下朝廷各部中枢皆汇聚于此城里边稍微大一点儿的事情都会迅速传到每一位朝中大佬重臣们耳朵里刑部、龙禁尉和巡城御史已经五城兵马司那边更是经常来人来函询问和了解情况或者就是移交给顺天府扯皮闹架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那么多花上一些心思精神来把情况掌握透彻没有坏处即便是有汪文言和曹煜的前期大量准备每晚冯紫英回到家中也是要么见二人和倪二他们询问情况要么就是翻阅熟悉各种资料情报力求尽快烂熟于胸。 三月初三冯紫英从在府衙里便换了公服出门直接去了荣国府。 荣国府在阜财坊紧挨着金城坊从顺天府衙那边过来几乎要绕大半个京师城好在冯紫英也提前出门这马车一路行来也还顺当天色尚未黑下来便已经到了荣国府。 而荣国府今日也是张灯结彩明日贾政便要出门南下正式赴任江西学政这对整个荣国府和贾家也都算是极为难得的大喜事。 午间就有很多武勋来道贺过了晚间的客人其实已经不多了像冯紫英这样的贵客府里边儿也都是早早就有人候着。 和冯紫英一道来的是傅试。 在获知冯紫英要去荣国府和贾政告别时傅试就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虽然这期间冯紫英中规中矩的表现让大家有些意外和失望但是傅试却不那么想。 他认定了冯紫英迟早要大显身手的这个时候的隐忍等待其实是为日后更好的地一举成功。 他不信在永平府能干得那样出色的冯紫英会在顺天府就因为顺天府的特殊性就畏手畏脚不敢施为了此时的积蓄不过是一种蓄势待发的蛰伏罢了这个时候隐忍越厉害那日后的爆发就会越猛烈。 所以这个时候表现得越好被冯紫英纳入其圈子成为其中一员的机会越大以后获得的回报也会越大。 “大人老大人此番南下江西出任学政以下官之见未必是一件好事啊。”傅试在马车上便袒露自己的看法“只不过这是贵妃娘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得来这样一个结果老大人自家也是格外兴奋所以这般迫不及待去走马上任下官也只能有话吞到肚子里啊。” “哦秋生你怎么这么想?”冯紫英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人我不信您没看出来这里边的问题来。”傅试小心地陪着笑脸道:“老大人不是士人出身又无科举经历单单是在工部的资历去的又是素来以文风鼎盛闻名的江右之地这……” “怎么了?”冯紫英有些好笑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这就是永隆帝的有意戏弄让一个武勋出身又没有举人进士身份的工部员外郎去文人名士辈出的江右去当学政便是冯紫英都要觉得头皮酥麻几分也不知道贾政哪来那么大信心而贾元春又看不出其中端倪来? 冯紫英的确是给贾元春建议过让她向永隆帝请求为贾政谋一个位置在他看来既然永隆帝耽误了元春一辈子的青春随便施舍一下给一个闲散职位让贾政涨涨面子身份也说得过去但是却没想到永隆帝居然这么恶心人给一个学政身份。 只不过金口一开便很难改变而且很难说永隆帝存着什么心思。 贾家无从拒绝皇上赐恩你们贾家也是对你们家大姑娘的一种垂青贾家焉敢不谢恩? 那可真的是不识抬举了起码贾家没有拒绝的资格。 再说了冯紫英也估计贾政和贾元春未尝没有存着某些心思只要去江西低调一些不要去招惹是非哪怕是混日子结交一些文人名士为自己添几分士林色彩就算是达到了目的。 贾政这么想也没错也不是没有非士林科考出身的官员在学政位置上混得不错的旧例但那极其考验操作者的情商和手腕说实话冯紫英不太看好贾政。 贾政固然很尊重文人从他对他家里几个清客文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但是有些文人不是你尊重就能赢得他们的认可的你得要有真才实学折服他们尤其是那些狂生狂士就更难打交道。 再加上贾政对日常政务的处理也不在行而一省学政需要负责一省教育科考事务其中亦有许多繁琐事务若是没有几个能力强一些的幕僚只怕也很难处理下来。 “下官担心老大人在那边去要受不少闲气啊。”傅试本想说也不知道朝廷是怎么考量的但是转念一想这是皇上看在贾家大姑娘的脸面上赏赐的和朝廷没太大关系难道贾家还能不领情?只能转换一下口气说贾政这种身份要受气。 “秋生这桩事儿我也考虑过受些闲气是难免的但是贾家现在的情形你心里有数若是这样一个机会政世叔不抓住且不说对贾家有多大益处皇上那里怕就难得交待啊。”冯紫英微微颌首“至于说政世叔没有士人科举经历这的确是一个短板不过政世叔为人谦逊便是寻常闲气他也是不太在意的倒是另外一桩事儿晚间我们须得要提醒一下政世叔。” 冯紫英的话语傅试也觉得在理这种情形下贾家哪有东挑西选的资格? 皇上是看在贵妃娘娘面子上赏了你一个去处再怎么熬三年也是一个资历回来之后没准儿就能去吏部、礼部这些清贵部门了呢? “哪一桩事儿?”傅试赶紧问道。 “一省学政主管一声教育科考事务尤其是秋闱大比这关乎全省士子命运所涉及事务亦是极其繁杂以政世叔的性子怕是很难做得下来所以须得要请好幕僚务求稳妥。” 傅试悚然一惊连连点头:“大人说得是此事非同小可一会儿下官定会向老大人提醒大人也可以和老大人谈一谈这桩事情务必引起重视。” 两人便一边说那边马车也慢慢驶入了荣国府东角门。 还是宝玉、贾环等人在那里候着看着冯紫英和傅试一起从马车下来二人都愣了一愣但是随即都反应过来这是散了堂务二人一并过来的。 将二人引入荣禧堂贾政早就在那里候着了进了荣禧堂自然也就要喝口茶说些道喜恭贺的寒暄话冯紫英来了这个世界对这种程序性的活儿也是日渐熟悉到现在已经变得游刃有余了。 一口茶喝完自然也就请到隔壁花厅里就坐开席。 贾赦今日没有出席这也不奇怪这是二房这边的事情午间正席贾赦露个面就可以了晚间纯粹就是贾政的私人安排了。 贾政的朋友真心不多能够得上冯紫英和傅试身份的就更少了冯紫英对于贾家来说已经是真真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了加之贾政之前也有些想法就和傅试说过。 而傅试也有自己打算就是想要用这种单独的私密宴请来拉近与冯紫英关系所以更不愿意其他人掺和今日酒宴就只有三人加上宝玉、贾环二人作陪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六节 赵姨娘的偷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政的心情很不错与往常的稳重也变得开朗豪放了许多这主要体现在酒量上很有点儿放开了喝的架势。 连傅试都很少看到贾政这般豪迈一回几乎是来者不拒举杯就干看得冯紫英也颇为咂舌。 贾政酒量如何且不说但是今日这架势就与平常不一样以往贾政再怎么也不过是浅尝辄止今日怎么就不管不顾了? 难道是真的觉得在荣国府里太压抑憋屈这一去江西就要复得返自然了? 不过主人家都这样“大气”冯紫英和傅试二人当然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这一顿酒喝下来便是连在一旁敬陪末座的宝玉和贾环都喝了不少。 这边酒酣耳热那边贾母院里贾母也破例把王氏和即将陪着贾政南下江西的赵姨娘召到院子里交待了一番。 交待的内容自然是要王氏管好府里事务尤其是在王熙凤脱手之后李纨和探春执掌府里事务务求安稳;那边赵姨娘陪着儿子南下也要照顾好贾政生活起居莫要在外边招惹是非。 “老太太说得是奴婢知晓了只是奴婢陪着老爷这一去江西怕是几年不得回那三丫头现在年已及笄还请老太太和太太须得要考虑三丫头的终生大事了。”赵姨娘壮起胆子道。 若是以往赵姨娘是断不敢在贾母面前提这等事情的但是这一阵来贾环在府里地位日高加上自己即将南下而探春也的确年龄大了十六了都还未曾订亲再拖下去就真的成了老姑娘难以嫁得好人家了。 前些时日她无意间在贾环面前提起了这桩事儿贾环却不以为然说三姐姐自有姻缘用不着旁人操心。 赵姨娘在这些方面还是颇为敏锐的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端倪来立即扭着贾环要问个清楚。 贾环先前也不愿意多说但是后来拗不过只能很含蓄地提了提三姐姐对冯紫英有意而冯大哥对三姐姐有心只是现在冯大哥已经娶妻三姐姐要过去的话只能做妾。 赵姨娘自然是不愿意自己亲生女儿去给人做妾的。 她也是做妾的出身很清楚妾室在正妻面前有多么弱势可怜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是贱妾出身探春好歹是大家闺秀无外乎是庶出身份让她失了分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有点儿难罢了。 所以她对贾环的话也是深恶痛绝先把贾环骂了一顿然后就准备去找探春好生教训一番。 不过贾环从来就不是惯着赵姨娘的主儿对着贾政可能他还要有些收敛现在便是对着王氏都能偶尔顶撞一两句了对这位虽然是生母但是按照宗法只能算是姨娘的母亲也不客气地反驳了一番。 贾环毫不客气问及了如果王氏随意把三姐姐指婚给现在这么多闲散没落武勋子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又谈及了冯紫英和三姐姐如果郎有情妾有意真的三姐姐嫁过去了对贾家的好处…… 还别说这一下子就打动了赵姨娘在她心目中三丫头固然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但是贾环和自己却更重要现在冯紫英在荣国府的影响力有多大赵姨娘也是感受甚深连老爷都要交经常提及老祖宗和太太都要刻意交好环哥儿更是仰仗其日后才能有更好的前程三丫头过去了哪怕是当妾只要手段高明能把冯大爷哄得好日后贾环和自己都未尝不能在贾家里边扬眉吐气一回。 至于三丫头能不能过去得宠赵姨娘相信自己生出来的姑娘在府里边的本事有目共睹这几日自己专门找了三丫头说了一些话只是被探春气白了脸给撵了出来但赵姨娘觉得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不过是姑娘家未曾许人害羞罢了女儿家哪个又不过那一关? 听得赵姨娘突兀地提到这一点贾母和王夫人都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轮到这女人来过问这种事情了? 这等事情素来都是嫡母才有资格你一个姨娘纵然是探丫头生母也是没有资格的。 但念及她即将跟随儿子(丈夫)南下可能几年不能回来贾母和王氏也勉强忍住了这口恶气贾母睃了王夫人一眼淡淡地道:“你觉得探丫头的事儿该怎么做?” “奴婢如何敢教老太太和太太做事?不过三丫头也是奴婢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今年都十六了与她同龄的宝丫头、琴丫头和林丫头也都要么嫁人要么许人了便是大老爷那边的二丫头听说也是有了安排奴婢这一走不知道多久若是三丫头的事情没个落实始终难以安心啊。” 赵姨娘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情通理顺让贾母和王夫人都有些惊奇这是谁人教授的? 贾环还是自己儿子(丈夫)? 不过自己儿子(丈夫)怕不可能即便要说直接和自己说便是哪用得着找这个女人来转口? 贾环若是有这般见识日后倒真的是一个有些棘手的麻烦。 贾母沉吟了一下这赵姨娘选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倒是选了一个好时机明日反正就走了便是想要发作都只能忍着不可能为这事儿还要闹得鸡犬不宁没地让儿子心塞。 而且这赵姨娘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探丫头都十六了换个人家都该出嫁了可现在探丫头却还连人家都没找好人家不会责怪赵姨娘这个生母但背后肯定会对王氏指指点点。 贾母对王氏从内心深处也并不太亲近但是她毕竟是儿子嫡妻又生了宝玉所以贾母再怎么也得要替她把场面撑足这件事情上王氏的确做得欠妥当嫡母的本来就该早替女儿谋划不管是嫡女庶女都是你的女儿这种事情难道还要让当老爷的或者当祖母来的操心? “此事我知道了届时她母亲自然会好生替三丫头寻一门好亲事你就不必太操心了。”贾母淡淡地道。 “老太太说的是但奴婢也在想咱们贾家好歹也是武勋望族三丫头人才也摆在那里不说千里挑一但也是出类拔萃的寻常人家怕是不合适的最好能求一个门当户对的……” 王夫人实在忍不住了自家宝玉现在要找一个合适人家的都还没能如愿这三丫头固然人才不差只可惜却是生在了你这贱婢肚子里那还能指望一个什么好人家?纯粹就是白日做梦。 “照你这么说倒是只能在这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家里替三丫头物色一个啰?”王夫人冷冷地道:“只可惜三丫头身份还是差了一点儿若是要想当正妻我就先把丑话说在前面恐怕就只能是这些家的庶出子了未必就能有多么风光要想寻个身份尊贵一些的怕就是只有当偏房了我怕是你又要觉得我在里边作践了三丫头。” “太太只要心里替三丫头着想奴婢又怎么敢埋怨太太作践三丫头?”赵姨娘心里琢磨着这王氏是不是也不想让三丫头嫁到冯家。 这薛宝钗是她嫡亲外外甥女林黛玉是老爷的外甥女从王氏心里来比较只怕无论从哪一头来说都要比探丫头亲薛宝钗和林黛玉人才固然不差但是三丫头难道就差了?这王氏自然是不愿意三丫头嫁过去分宠争宠的。 倒是老太太那边未必就有王氏这么多心思。 据她所知老太太对宝钗和宝琴态度并不算太亲近若是三丫头嫁入二房为妾未必就不能争个好机会出来。 若是三房这边三丫头和林丫头关系亲密也一样有很大机会尤其是林丫头那身子骨分明就是一个难生产的。 虽说还有一个庶出的妙玉要为媵但是看妙玉那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冷傲性子就算是嫁入冯家也很难得到冯大爷的喜欢更是三丫头的机会了。 “哼我怎么觉得你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似乎要亏待三丫头了?”王氏脸色越发冷峭“也罢今儿个老太太也在这里老爷要和你去江西这山长水远若是有了机缘只怕也未必能及时通信这边儿反正有老太太甚至包括三丫头自个儿我就在这里撂一句话你若是不放心自然有老太太做主三丫头也是一个有主见的不妨也问问三丫头自个儿免得日后有了姻缘却还觉得是我在里边做了手脚……” 赵姨娘等的就是这番话老太太做主当然是好的三丫头也是颇得她喜欢而且三丫头素来伶牙俐齿惯能讨老太太欢心若是她能打动老太太未必不能遂愿。 当然这里边恐怕也还有关节赵姨娘未必能想得明白不过环哥儿既然提出来只怕也早就有些心思在里边没准儿还有冯紫英的授意自己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尽了心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七节 双春 用完晚饭冯紫英也有了几分酒意不过还不至于失态他也知道今日来府里自己还有一个任务。 除了向贾政道贺并给点儿建议外探春的生日也是赶巧正好这一日。 傅试看样子还要留下来和贾政说道说道。 冯紫英先前的提醒也还是让傅试觉得自家这位恩主若是想要在江西学政位置上安稳坐一任还真不是一件简单事儿。 之前他琢磨只要低调隐忍便是名声差了一点儿只要能熬过就行但现在又觉得恐怕还得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这里边有些门道还是要提醒一下。 冯紫英也不去管他和贾政、傅试道别贾政也知道冯紫英经常来往府里只在花厅上和冯紫英道了别也没有太客气。 宝玉和贾环倒是要把冯紫英送到门上不过冯紫英却劝阻了只说让贾环陪着自己就是。 宝玉也知道贾环素来对冯紫英以弟子居心中虽然有些羡慕但是也还是知趣离开径直回了怡红院。 倒是贾环陪着冯紫英走了一圈说了些闲话冯紫英这才提及今日是探春生日自己也想去见一见探春。 贾环大喜过望自己先前百般努力终究还是让冯大哥有些意动了那边儿三姐姐那边自己也说了几回虽然三姐姐一直未曾松口但是贾环却能看得出来三姐姐已经不像以往那般坚定了起码上一次自己提出的想法三姐姐就默许了。 “冯大哥你是要和三姐姐说开么?”贾环满脸期盼。 冯紫英皱眉随即摇摇头:“环哥儿你我上一次都把话说那么明了还要怎么着?我和你三姐姐的事儿不是三两句话就能破开心结的便是我有意也要考虑你三姐的心境你就莫要在其中纠缠操心了。” 贾环欲言又止冯紫英只能叹气:“行了你冯大哥不是没担待的人既然答应了的事情自然会去努力做但这要有一个过程另外也要看情势变化政世叔明日就要南下难道你要我今日去和你父亲母亲说要纳你三姐姐为妾?你觉得他们会是觉得我这是在趁势逼宫还是上门凌迫?冯贾两家可是世交何曾需要这般急促做事?” 贾环也知道自己有些操切了不过冯大哥这般明确表态还是让他心中大喜他对冯紫英有着绝对的信任只要冯大哥答应了的那么办成只是迟早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二人进大观园门口虽然还没有落锁但是却早已经将门掩上了便是贾环去叫门门上婆子也半晌后才不耐烦地来开门。 不过在见了是冯紫英之后两个婆子立即就变成了软脚虾谄媚的笑容几乎让脸上褶子翻了几倍围在冯紫英身边赔笑说话。 在冯紫英说要进园子一趟之后两个婆子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问忙不迭地打开门请冯紫英入内看得贾环也是目瞪口呆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园子里是过了戌时便要落锁若无特殊情形就不会开门了但这会子虽然还没过戌时但是戌正已过这两个婆子甚至连冯大哥进园子做什么什么时候出来都不问就直接放冯大哥进门了这待遇简直比住在里边的宝二哥还要殷勤。 贾环自然也知道是什么缘故整个府里边都在热议冯大哥出任顺天府丞的事儿一个个翻着嘴皮子说得比谁都热闹。 贾环一样能感受到这其中情势的微妙变化。 现在府里边许多人都隐隐约约感觉到冯大哥似乎才是府里边儿的主心骨了便是二位老爷的身影似乎都在隐隐缩小消退。 甚至也都有人在遗憾是两位表小姐嫁给冯大哥而不是府里的正牌小姐立即又有人说正牌小姐只有大姑娘才合适可大姑娘早就是宫里贵妃了总而言之遗憾惋惜声不断。 冯紫英倒是没太大感觉自打成为永平府同知之后身份地位的变化自然而然就引起了心态的变化身边人下边人乃至于打交道的人态度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着前世为官的经历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潜移默化。 当然他也不至于就变得骄狂倨傲不可一世但是这种久为人上者的心态也会自然而然地体现到平素的一举一动上他自己也许不觉得但是周围人却能感受到这种变化。 秋爽斋要从潇湘馆门前过冯紫英和贾环路过潇湘馆前时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好在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一直过了蜂腰桥二人才稍微轻松一些。 看见秋爽斋门虽然关着但是还能从门缝里看见里边灯光和有人说话声冯紫英下意识的放慢脚步而贾环则知趣地主动上前敲门。 门里很快就有人开门听得贾环说冯紫英到来出来开门的翠墨几乎不敢相信贾环又问及有无其他人在院里翠墨犹豫了一下才说四姑娘还在和姑娘说话尚未离开而二姑娘也是刚离开不久可能正巧与冯紫英一行错开。 冯紫英也听见了翠墨的说话没想到惜春居然还在探春这里不过此时自己若是要偷偷摸摸避开未免显得太过猥琐鬼祟了本来就是来送一样礼物算是为探春生日道贺若是这般作态只怕探春心里也会受伤。 想定之后冯紫英便泰然道:“翠墨你便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刚在府里和二老爷用了饭今日是你家姑娘生日我来看一看三妹妹……” “好的四姑娘也在……”翠墨吐了吐舌头又惊又喜。 “没事儿只管说便是四妹妹也不是外人我也许久没见四妹妹了也正好说说话。” 惜春在荣宁二府的存在感的确不太强宁国府的小姐却在荣国府这边养着自己也很低调葳蕤自守那副清丽冷艳的气质很有点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虽然年龄小了一点儿但是也早已经有了几分美人胚子模样。 冯紫英和惜春接触不多但是也知道这丫头的画艺不俗不亚于沈宜修沈宜修也曾经提及过惜春说此女画画极有天赋只是性子有些冷。 当惜春听闻冯紫英夤夜来访也惊得险些跳起来下意识地看一边儿的三姐姐。 却见三姐姐只是脸颊掠过一抹红潮并未有太多惊慌和不安内心更为诧异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可是在大观园里过了戌正便不能进出了冯大哥再说亲近也是外人如何能这般时候入园而且还造访三姐姐这里? “冯大哥来了?” 探春心如鹿撞强压住内心的喜悦混合着羞怯的心意身边儿惜春还在也幸亏二姐姐走了不然这还要更尴尬。 二姐姐痴恋冯大哥的事儿几个姊妹里边都隐约知晓大家都很默契地装作不知。 “是冯大爷说他刚在老爷那边用了晚饭嗯是替老爷明日离京送行道贺也知道姑娘是今日生日所以过来看一看姑娘。”翠墨低垂着头小声道。 “那还不赶紧请进来?”探春整理了一下衣裙还好惜春也还在还没到休息时候虽然在屋里还是穿着裙装。 晚间几个姊妹都在她这秋爽斋里小聚了一下算是替自己庆生不过自己素来对这种事情不那么讲究所以戌正未到几个姊妹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下惜春还多说了几句没想到冯大哥却来了。 冯紫英进来的时候探春和惜春都已经起身在门口迎候了虽说和上一次见面时间不算太久但是探春感觉面前这个英武昂扬的男儿似乎又有了一些气势上的变化与以往的锐气凌厉相比更见深沉稳健不过脸上挂着淡淡笑容却没有变。 “见过冯大哥。”探春和惜春都是同时万福见礼。 冯紫英也虚扶回了一礼“二位妹妹客气了愚兄知晓今日是三妹妹的十六岁生日因为晚间在政世叔那里用饭所以饭后就来三妹妹这里来看一看三妹妹没想到四妹妹也在这里……” 探春眉角带笑抿嘴奉茶:“小妹生日何劳冯大哥亲自跑一趟倒是让小妹惶恐不安了冯大哥现在做了顺天府丞日理万机正是忙于国事的时候切莫因为此等碎末之事耽误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几位妹妹的生日愚兄还是能记在心上的二妹妹是二月初二三妹妹是三月初三四妹妹是四月初四说来也巧好像贵妃娘娘寿辰是正月初一吧?也真是巧了。” 没想到冯紫英把贾府几姊妹的生日都是记得如此牢探春和惜春脸上都是浮起一抹羞意红晕。 探春提袖半掩面有些嗔怪的看了冯紫英一眼。 而惜春更是霞飞双颊她之前虽然年幼对男女之事不那么懂但是这几年过来现在也已经马上就满十三岁了在这个时代十三四岁正是订亲的最佳时机一般说来订亲两三年就可以出嫁但到现在宁国府那边好像毫无这方面的意思。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十八节 东风来拂 见探春、惜春都有些羞涩不安冯紫英倒也大方略一拱手“愚兄孟浪有些失言了。” 探春白了冯紫英一眼姑娘家的生日是能随便拿出来说笑的么?而且这里边还有贵妃娘娘的生日如何能拿来开玩笑? “冯大哥您现在身份非比一般言语更需要谨慎我们姊妹间不是外人这般说都有些不合适您现在位高权显盯着的人肯定不会少就更需要小心了千万莫要因为言语不慎而被人拿住把柄借题发挥。” 探春这番话发自肺腑清亮的目光看得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动。 这丫头看样子是真的做了某些决定了? “妹妹所言甚是多谢妹妹提醒愚兄受教了。”冯紫英郑重其事地道谢:“愚兄在永平府做事有些太过顺利所以难免有些飘了幸亏妹妹提醒愚兄定要好好检点自己了。” 探春见冯紫英诚心受教心中也是颇为高兴这说明对方很尊重自己没有因为一些其他因素而显得太过轻慢。 “冯大哥不必如此小妹也不过是觉得冯大哥从永平府回京在京中偌大名声肯定有太多人关注万一……” “三妹妹不必解释愚兄明白。”冯紫英摆摆手他看得出探春是怕自己多心含笑道:“今日是三妹妹寿辰愚兄来得匆忙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只有一副闲暇时候画的画送给三妹妹希望三妹妹不要见笑。” 探春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她也是偶然在黛玉那里见到过被黛玉视若拱璧的几幅画的。 那种画和寻常用狼毫羊毫兔毫所作的水墨画完全不一样而是用炭笔所作笔力锋利却是刻画极深黛玉那般珍藏自然不仅仅是画本身画得好那么简单而是因为这是冯大哥的亲手所画。 当时自己见到之后也是格外震惊问林姐姐而林姐姐一开始也不愿意回答后来是拗不过才吞吞吐吐说了是冯大哥所作当时自己的心境就有些说不出酸涩还只能强颜欢笑夸赞一番。 冯大哥居然有这样一手精湛独特的画艺但是却从未被外人所知外边也从未见到过冯大哥的画作这也说明冯大哥是不欲为外人所知晓而只愿意和特定的人分享。 现在冯大哥却因为自己生日专门为自己所作而且这还有四丫头在这里冯大哥似乎也不在意这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探春心乱如麻惊喜混杂着忐忑惶恐还有几分道不明的期盼让她脸颊似火眼波迷离。 同样震惊的还有惜春。 她却不知道冯紫英居然是会作画的。 在贾府里边论画艺惜春若是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平素里她的爱好也就主要是作画而便是姊妹间有什么想要她的画作也难得索要到一幅。 “冯大哥您也擅长画画?”若是其他事情惜春也就罢了但是她没想到会遇上冯紫英也擅长画艺这就让她不能忍了。 这荣宁二府里除了她自己外也就只有探春粗通画艺但是探春更擅长书法对于画画只能说粗通。 原来宝姐姐和林姐姐也都差不多在书法上林姐姐精擅一手簪花小楷宝姐姐却对瘦金体很有造诣但轮到画画却都寻常了所以惜春一直遗憾自己周围人没有谁会精擅画艺。 后来她一度听闻冯大哥的长房妻子沈家姐姐据说在画艺上造诣颇深但是惜春自己又是一个冷性子不太愿意去主动结交所以也就搁了下来未曾想到身边居然还藏着一个冯大哥会作画。 冯紫英这才想起这站在旁边儿的惜春可是一个画艺大家年龄虽小但是连沈宜修都称其为画坛奇才自己这一手炭笔画固然可以出奇制胜但是若是落到惜春这样的高手眼中只怕就要贻笑方家了。 “呃这个……”一时间冯紫英也有些纠结是不是该拿出来了只不过此时的探春却哪管得了那么多心中早已经喜欢得快要飞起来了忙不迭地道:“冯大哥快给我小妹一直希望能得一幅冯大哥的墨宝可冯大哥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始终不肯……” 探春话语里已经有些嗔怨了连眼眸都有些湿意冯紫英见此情形也只能讪讪地把画作从袖中拿出:“二位妹妹愚兄这话不过是信手涂鸦偶尔兴起之作未必能入二位妹妹法眼……” 探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伸手便将画作接过舒展开来。 只见是一副以景衬人的画作画中一株杏花从画作边缘探出来在左半幅占去小半而右上方却是红日半掩一条大江蜿蜒而过只见探春冷面秋霜英姿勃勃站在杏花下微微抬首一只手举起似乎是在攀摘那杏花。 画作是用炭笔描绘依然是冯紫英固有的风格在画作右面却有一句诗:日边红杏倚云栽。 探春和惜春的目光都被这幅画给牢牢吸引住了。 惜春是为这画特殊的画笔材质所吸引这和寻常的毫笔截然不同粗细深浅不匀却又别有一番意境。 探春却是被画里自己那张脸所吸引住了那眉那眼顾盼神飞英姿昂扬让人一见忘俗若非对自己有着深刻印象的人绝难勾勒出这样入骨三分的画作。 日边红杏倚云栽?探春轻轻吟诵这是唐代高蟾的一句诗若是单单只是这一句诗配合画倒也罢了但是探春却觉得只怕冯大哥这幅画和诗意境只怕不再其本身而在后边两句才对。 探春记得后边两句应该是: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那冯大哥的意思是要自己莫要艳羡别人的际遇自己终究会有东风来拂有属于自己的姻缘际遇么? 对肯定是让自己安心等待不要抱怨那东风就是他了明写自己是红杏但实际上自己却是那濯清涟而不妖的芙蓉(荷花)了。 想到这里探春心中更是砰砰猛跳她不知道旁边的惜春可曾看出了冯大哥这句诗背后隐藏的寓意她却是看明白了。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探春此时心中所想但他也注意到了探春眸若春水颊若晚霞忸怩中略带几分羞涩的模样这可是冯紫英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情形要知道探春素来都是飒爽英姿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的。 “多谢冯大哥的画小妹生日得到的最好礼物就是冯大哥这幅画了。”探春罕见的声若蚊蚋嘤咛道低眉垂睑。 惜春本欲多看一阵却未曾想到三姐姐却一下子就把话收了起来她倒是没想太多也就觉得可能是冯大哥把三姐姐比喻为英姿夺目的杏花了。 她的心神都放在了那特殊的画笔身上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画法和毫笔画出的风格迥然各异但是却又有一种特别的刚劲凌厉之美。 “三姐姐让我再看看吧冯大哥你这是用什么画出来的怎么与我们作画的情形大不相同呢?”惜春忍不住问道:“小妹习画多年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画画的不过冯大哥你这画的委实有一种简约之美……” 冯紫英没想到素来清泠的惜春一谈起画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挠了挠脑袋:“是用特殊木材烧出来的木炭因为和毫笔相比其没有毫笔的圆润风格只能依靠线条来实现图案的描绘展示所以算是一种新式的画法吧……” 惜春越发感兴趣了这种画法闻所未闻惜春虽然足不出户但是却也和这京师城中许多喜欢绘画的名门闺秀有着联系大家时不时也会切磋一番但是从未听说过这种木炭笔来作画的情形。 “那冯大哥小妹若是想要来请教一下这种画技不知道可否登门……”惜春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合适冯紫英现在是顺天府丞这画画大概是闲暇之余的信手涂鸦自己要去登门拜访对方却哪里有这么多时间来? “四妹妹这般感兴趣那愚兄抽时间便教授四妹妹一番也并无不可不过四妹妹也请体谅愚兄近期的情形短时间内都会比较忙碌所以只有抽时间就机会了。” 冯紫英的态度让惜春内心更喜对冯紫英的观感也越发立体形象和丰满了以往不过是觉得对方许多事情机缘凑巧罢了现在对方如此多才多艺才开始显露出来惜春自然是想要多了解一下冯大哥的各方面情况。 惜春得了这样一个应承琢磨着三姐姐多半是有什么话要和冯大哥说便主动告辞整个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探春和冯紫英二人。 桌上的灯台让厅里都是透亮冯紫英淡然走入屋里拉了一张杌子坐下这才优哉游哉地打量着探春的闺房情形。 简单大气风格明快应该是这间房子的真实情形其他品质也好血统也好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十九节 水到渠成 探春强压住内心的忐忑陪着冯紫英坐下。 这种登堂入室的举动若是换了外人哪怕是宝二哥或者环哥儿都是十分唐突的对于冯紫英来说就应该更显得鲁莽了但恰恰是这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草率”举动让探春心里更是窃喜。 探春亲自重新替冯紫英沏了一杯茶放在冯紫英面前然后默默无声。 此情此景饶是探春素来爽朗大方也难以有其他言语。 冯紫英斟酌了一番他知道这种话题不可能让人家姑娘开口能够默许环老三来带话恐怕已经是作为姑娘自尊的极限了。 “三妹妹愚兄的情况妹妹应该很清楚了愚兄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话语来说什么……”冯紫英目光幽亮借着桌上的鱼烛光直视低垂着头的探春:“对妹妹愚兄从最初第一面就很心折而后接触越多妹妹的印象在愚兄心中便是越发清晰……” 探春没想到冯紫英竟然如此直白的坦述对自己的观感印象羞得头几乎要扎进胸前去了既不知道该不该回应还是一直保持这样沉默又怕对方误解自己不满只能轻轻用鼻音嗯了一声以示自己听明白了。 说实话冯紫英一样十分尴尬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的谈情说爱完全不符合自己的想法只不过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你哪有那么多机会能和同龄异性在一起接触逐渐培养感情?绝大部分都是一面未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像自己这种事前认识还能有一些接触本来就很罕见了这还是全赖于自己的声誉鹊起和贾家这边的特殊关系否则真以为贾家这边的门禁是形同虚设?真的形同虚设那也只是针对自己而已。 这种情形下他只能坦诚心扉直抒己意好在有之前环老三的帮忙牵线搭桥冯紫英心里也还有底不至于被探春当面拒绝那可就尴尬了。 “愚兄的家庭情况便是如此只可惜未能有四房兼祧……如今愚兄便只能厚颜恳请委屈妹妹一生……” 少不得也要说些花言巧语哪怕明知道是假话但是起码能让对方心里愉悦舒坦许多。 被冯紫英的话说得全身暖意融融呼吸急促。 一会儿有些感叹自己恨不相逢未嫁时一会儿有觉得自己命运多舛生不逢时一时间又感觉能得知己夫复何求总而言之各种心情在探春心间滚荡让她脸颊越发发烫人也晕晕乎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愚兄知道自己这番言语有些孟浪唐突但是若是一直压在心中便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日也算是借着妹妹生辰一抒胸臆还请妹妹莫要责怪愚兄狂妄……” 探春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脸上突然浮起一抹有些俏皮的笑容:“冯大哥的这番话不知道只是对小妹说了还是对二姐姐、云妹妹她们也说过了?” “啊?”冯紫英心中暗叫糟糕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机敏果决的小丫头先前看对方脸红过耳双颊如霞还真以为对方情动心醉没想到陡然间就能清醒过来反击自己一招。 史湘云那里自然是不相干的冯紫英可以理直气壮地否认和反驳但是迎春那里却如何解释? 见冯紫英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探春心情却没来由的一松噗嗤一笑“冯大哥可是觉得不好回答?” “呃三妹妹说笑了……”冯紫英讪讪只能挠头却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和史湘云没关系但是迎春那边儿确有其事? 又或者一概否认或者一概承认?好像都不合适。 “哎三妹妹慧眼如炬愚兄愧对……”冯紫英索性洒脱地一耸肩摊摊手“但愚兄对三妹妹的心意却是苍天可鉴……” 探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内心来说她当然不可能对冯紫英的这种风流多情毫无感受而且都还是一个园子里的姊妹但是她却也对冯紫英担待心里多了几分好感换一个人没准儿就要巧言令色辩解一番了她更看不上这种人。 “冯大哥此事可曾向老爷太太说起过?”探春终于收拾起各种心思轻声问道。 “若未得到妹妹首肯愚兄又岂敢擅作主张?愚兄也怕政世叔愤怒之下将愚兄赶出门外从此不允许愚兄登门啊。”冯紫英苦笑“况且政世叔此番即将南下愚兄也是在想可以趁着政世叔在江西愚兄可以书信往来循序渐进提出……” 探春心中微甜这说明冯大哥此事颇为上心早已经在考虑对策了而非自己最初所想也许冯大哥漫不经心满不在乎。 “冯大哥此事小妹听您的只是冯大哥也清楚小妹也已经满了十六了老爷虽然南下但是太太和老祖宗还在日后若是有所安排小妹亦是无法……” 探春的话也提醒了冯紫英贾政在家中固然能做主但是就算是自己直接提出要让探春做小只怕他心里也是纠结或者说不是很愿意的只要有更好的选择谁愿意让自家女儿给人做妾? 倒是王氏这却是一个变数冯紫英心里微动。 再说她是嫡母却不是亲身母亲或许对探春有几分欣赏但是却绝没有多少亲近感情在王氏心目中只怕只有宝玉一人便是连李纨贾兰冯紫英感觉都有些疏淡甚至还不及宝钗一般。 若是能通过手段说通王氏贾政那里反而更好办了而王氏这边探春为妻为妾对她来说并无多少好处她也不会太关心这却是一个可兹利用之处。 至于说贾母那里探春能力虽强却远不及王熙凤那么会讨老太太欢心贾母对她也没有多少感情。 这年头也正常庶出女都是这般没有几个长辈会对庶出子女有多么看重反倒是像黛玉、湘云这种嫡出的像贾母还要看重亲近许多这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妹妹放心太太和老太太那边为兄自有办法不过需要些时日好在为兄现在回了京师城来府上也就容易了先前政世叔也专门嘱托愚兄他走后希望愚兄多来府里走动多加照拂以免宵小惦记……” 冯紫英笑了起来摩挲着自己下颌半真半假地道:“也不知道愚兄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探春双颊如火烧腾地站起身来:“冯大哥若再是说这般不三不四的浑话小妹日后便不在见冯大哥了!” 冯紫英慌了赶紧起身道歉:“三妹妹恕罪愚兄失言了日后再也不敢……” 其实探春并没有太生气不过是故作姿态也就是担心冯紫英觉得的了自己心思日后会对自己有所轻慢所以先要把性子立起来以免对方轻看自己。 便是真的给对方做妾室探春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活得像自己生母那般窝囊! 环哥儿所说的诰命之事先前探春还没有太上心但是现在却在探春心中生了根成了一种执念。 若是日后真的能给自己挣一副诰命有了官身便是逢年过节也一样能入宫得赏赐那谁人还能轻看自己? “冯大哥若真是有心要娶小妹小妹便安心静候但求冯大哥莫要忘了小妹一番心意……” 冯紫英离开秋爽斋时还回荡着探春那清亮澄澈的目光仿佛投射在自己心坎上让自己一切无所遁形这是一个聪慧无比且有着个性的丫头值得好好珍惜。 没有理睬环老三的聒噪冯紫英自顾自地沿着蜂腰桥过桥刚过桥就听见那边柳树边儿传来一声冷哼。 “谁?”贾环吓了一大跳猛然喝问。 冯紫英停住脚步定睛一看之间柳树下一个身影伫立半侧着身不是那司棋却是谁? 贾环也认出来了若有所悟看了一眼冯紫英冯紫英摆摆手“环哥儿你到前面翠烟桥上去等我我和司棋说说话就来。” 贾环迟疑了一下他也知道冯大哥和二姐姐有些不清不楚只是这刚才从三姐姐那里出来又遇上这种事情总觉得不是滋味儿但他也无可奈何在冯紫英面前他可没多少耍脾气的资格。 有些不满地瞪了司棋一眼贾环这才往东边儿翠烟桥走去冯紫英也才走过去看见扭着身子捏着汗巾子有些忸怩和不忿的司棋。 “还学着蹲守人来了?啥时候来的这夜里天气可够冷也不怕冻着自己身子?” 冯紫英走近心里有些感慨也有些回味那一日的情形。 他还无法做得出这才破了人身子就提起裤子不认账那种事儿换了别家高门大户主子睡了一个丫头那简直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但他这种现代人的心态却丢不掉一句话不够渣。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节 进入状态 “冯大爷哪里还能想得到我家姑娘和奴婢?”司棋愤愤地道:“您这是去给三姑娘过生么?大爷也太有心了。” “哟呵这醋劲儿司棋你这是在替你自己还是你家姑娘发酸呢?”冯紫英笑吟吟地一把拉起对方的手拍了拍道。 司棋挣扎了一下没挣扎掉也就由得对方牵着自己的手:“哼奴婢哪里有资格和三姑娘拈酸吃醋不过是替我家姑娘抱不平您来一趟府里也不去姑娘那里坐一坐我家姑娘望穿秋水您可倒好去三姑娘那里一坐半宿……” 冯紫英捏着司棋的手也不答话却是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不太方便若是谁从这路上过一眼就能看见。 对着蜂腰桥正好是蓼溆那水中伫立的便是滴翠亭冯紫英索性牵着司棋的手便往滴翠亭里走去。 司棋吃了一惊心里顿时砰砰猛跳起来“大爷……” “过去说话难道你想在这里被人看见么?”冯紫英没理睬司棋的挣扎自顾自地拉着对方进了滴翠亭。 滴翠亭不大独处蓼溆水中四面环水仅有一条栈桥通到亭中。 亭中也颇为简单除了沿着窗户一圈儿坐垫窗户都关着的中间一个青石圆桌并无其他东西夏日里倒是品茗纳凉的好去处但是这等季节里却是冷峭了些。 门没锁推门而入冯紫英借着从东北面的潇湘馆墙头挂着的灯笼和西北面缀锦楼灯光勉强可以看得清楚亭中情形觉察到怀中身躯微微颤栗知道司棋这丫头嘴巴挺硬其实却是没甚经验估计也是第一次这般。 一进亭子司棋更是紧张身体都忍不住僵硬起来。 这里和潇湘馆、缀锦楼都是只隔着一波水面遥遥相望直线距离也不过二三十步站在亭子里便能看见紫菱洲上缀锦楼的灯火也能听到风掠过潇湘馆墙外竹林发出的涛声阵阵。 冯紫英却不在意借着几分酒意和身份地位的变化他对于来大观园里已经没有太多忌讳和在乎了就算是真的被人碰上这司棋又不是迎春、探春、湘云这些小姐们一个丫鬟而已聪明人视而不见凑趣儿的人甚至还会觉得这是自己看得起司棋没有人会那么不知趣的要说三论四。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里也有些火热一屁股就靠着窗棂坐下透过模糊的窗纸能看到外边儿隐约灯火沁芳溪潺潺流过这风景却不及怀中丰腴妖娆之人更佳…… 在冯紫英的摸索下司棋迅速瘫软下来蜷缩在冯紫英怀中只剩下阵阵喘息和哽咽声……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 冯紫英回去马车上还在回味着那颤颤巍巍间偷欢的愉悦。 滴翠亭窗外的水波潺潺不远处潇湘馆外竹林涛声阵阵偶尔随风传来不知道是潇湘馆还是缀锦楼那边某个丫鬟婆子的说话声若隐若现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都混杂成一曲暗夜狂欢。 贾环狐疑的目光一直目送冯紫英上车大概是很难想象冯紫英怎么和司棋这丫头也能有这么多话要说甚至怀疑冯紫英是不是去了缀锦楼小坐了一会儿不过冯紫英自然懒得和贾环这毛头小子多说什么其间欢悦不足为外人道。 唯一可虞的就是今日回去是要去宝钗那边歇息以宝钗和莺儿的精细自己身上的这些迹象肯定是遮瞒不住还得要先去书房那边让金钏儿先替自己换衣遮掩所以有金钏儿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贴心人还真是很有必要须臾少不得。 司棋仍然是执着的为自家主子不忿不过在冯紫英的“耐心解释”下最终还是接受了。 冯紫英从未打算放手迎春既然承诺过肯定要做到相较于探春这边的难度迎春那边儿现在看起来反而要容易一些了无外乎就是贾赦的胃口有多大的问题。 至于孙绍祖那边冯紫英不相信那个家伙还能和自己较劲儿那就殊为不智了。 ******* 打着哈欠起身半闭着眼睛听凭着莺儿给自己穿衣着靴汤盆热水端到了面前冯紫英才抬手接过抹脸擦手用早点。 冯紫英不得不说这大周朝的点卯制度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按照大周规制地方上点卯夏秋是卯正也就是早上六点冬春是卯正二刻也就是六点半。 顺天府亦是如此。 现在是春季那么上衙点卯时间是卯正二刻那也就意味着卯时二刻就得要起床穿衣洗漱然后简单用点儿早餐就得要匆匆出门赶到衙门点卯签到然后一般说来主官安排事务然后由佐贰官们各自接受任务分派再去坐衙。 等到巳时也就是上午九点各个佐贰官按照自己的分派将每日急务交代给各部门去处理剩下就是坐班一直坐到下午寅正也就是四点钟左右便可散衙回家了当然没有处理完的事务你该加班还得要加班但一般情况下就可以回家了。 这期间并非就是严谨无缝中途溜号的出去吃饭办事的躲到一边儿打盹儿睡觉的串门闲聊的都是常态和现代这些政府机关里边的情形大同小异。 唯一不同的就是上衙时间太早了六点和六点半这京师城冬日里六点半你可以想象得到出门的滋味儿。 从丰城胡同到顺天府衙不远不近便是这个时候街道上无人这坐马车也好骑马也好都得要小半个时辰所以冯紫英都是简单洗漱之后往嘴里塞几口吃的便赶往衙门然后等到在衙门里点卯议事之后在等到辰正左右让宝箱瑞祥去替自己在外边儿买点儿热乎吃食才算是正式用早饭。 进过大半月的磨合冯紫英渐渐开始进入状态情况逐渐了解官员吏员们也渐渐熟悉。 顺天府衙的规矩要比永平府那边大得多在永平府那边也要点卯议事但是朱志仁本身就没有要求那么严格冯紫英也不是那么苛刻之人所以相对没那么讲究但是在顺天府衙这边就不行。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都察院的御史们随时可能登门来察看所以这点卯议事规则是铁律雷打不动至于说效果如何那另说。 每日点卯时间一到吴道南便会准时到冯紫英都得要佩服这个年近六旬的老者这方面却是坚持得好两刻时间的议事和分派工作类似于现在政府机关里边的办公会内容也近似就是各佐贰官们简单说一说头一天的工作情况然后知府大人简单安排布置各家继续去做。 照理说这样的规程下吴道南哪怕真的能力有缺陷只要坚持这种议事制度顺天府也不该太差才是怎么会弄得天怒人怨朝廷各部都不满意? 后来傅试才小心透露了情况原来吴道南来主持这种议事素来都是当菩萨听大家说让大家自己拿主意他本人基本不发表意见即便是有也基本上你自己提出来的想法。 一句话就是元芳你怎么看?我这么看那好就按你的意见办。 办好了当然没说的办差了虽说也不至于打你的板子但是他却不愿意承担责任。 这段时间吴道南每日点卯必到那也是假象等到时间一长吴道南便会慢慢懈怠多半是要委托冯紫英主持点卯议事而他就会以身体不适告假基本上要到巳时才会来府衙里坐衙了。 这些情况冯紫英也是在府衙里慢慢和官吏们熟络起来之后才渐渐知晓的。 有着前世为官的经历记忆加上傅试的帮忙和汪文言、曹煜的情报消息支持冯紫英对顺天府衙里边的情况很快就谙熟了而几顿有针对性的宴请小酌之后除了治中梅之烨和五通判中的两位外其他包括傅试在内的三位通判和推官的关系都迅速密切起来。 没人愿意和当朝阁老的得意门生而且在永平府立下偌大功劳明显前程似锦的小冯修撰过意不去更何况这位小冯修撰还如此平易近人主动折节下交还不识抬举那就真的是蠢不可及了。 作为冯紫英的主要幕僚汪文言也开始从幕后走向台前活跃起来。 当然他的主攻方向不是治中、通判和推官这些有相当品轶的官员们而是像税课司大使、杂造局大使、河泊所官、司狱司司狱这些八九品和不入流官员以及一些有影响的吏员。 在冯紫英看来如果不牢牢抓住这一批“地头蛇”们你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在较短时间里打开局面。 而这些人往往又和治中、通判和推官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还能在里边分出几重派系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一节 试金石 冯紫英回到自家公廨时已经是辰初两刻了天色尚未亮起来但是衙门里已经灯火通明了。 并不是所有官员都需要在卯正二刻来点卯除了府尹和几位佐贰官外还需要点卯的就只有经历司经历、照磨所照磨、司狱司司狱、儒学教授四人如无特殊情况其余官吏都只需要辰正二刻便可甚至喜欢偷奸耍滑的只要赶到巳初上官布置工作之前到也没有人会计较什么。 冯紫英安排宝祥去衙门外替自己去买了豆汁儿和炊饼。 顺天府街和直道边儿上的那条横巷都有不少卖吃的在东面的头条胡同这时候更是人声鼎沸开元寺的和尚背后更远一些的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喜欢跑到这里来吃早饭再远一些的顺天府学的学生们以及大兴县衙的公人们如果不嫌远也能在这里来凑凑热闹。 今日的意识依然如故吴道南依然是简单主持寥寥几句之后便让几人说道冯紫英初来乍到这段时间都尽可能保持低调寡言而梅之烨呢话题倒是不少不过因为有冯紫英在梅之烨已经不像往日府丞缺位时那么活跃了显得稳重许多。 五名通判历来是话题最多的按照各自分工活计都说了些事情。 不出所料吴道南也是吩咐按既定规则去办便再无多余话语反倒是与儒学教授多有交流到后来索性旧态复萌结束了议事招呼儒学教授去他后堂商议明日诗会之事去了。 作为府丞冯紫英的工作准确的说是有四项一是协助府尹处置日常政务但是这个协助要看府尹的态度若是府尹愿意授权那么府丞的权力便足够大若是府尹态度暧昧或者不肯明确那么那就无甚意义。 第二项就是专务工作也就是明确为府丞的工作便是府尹也不能剥夺的。 专务工作也有几项。 一是清军则是各府的丞(同知)首当其冲的工作清理军户是确保必要后备武装力量的根本平常也许见不出什么来但是一到关键时候拿不出来要么要命要么就是送命。 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就足以说明蒙古人入侵十年难遇一回但是一旦遇上且边军难以护卫周全就要看本地军户募集起来的民壮民军来搏一把了。 顺天府也不例外当然顺天府边军力量强大清军的任务主要是为边军和卫军提供足够兵员确保随时能补充到位。 专门工作另外一项就是督捕。 所谓督捕就是负责治安的意思包括分管整个顺天府的各处巡检司查缉捕盗整肃治安但却并不负责审判事宜那是推官的职权范围但在查处审理刑事案件上府丞和通判依然有许多权责重叠之处。 这两项工作乃是府丞(同知)最重要工作当然还包括诸如马政、河防江防海防等事务也需要府丞直接管辖兵房和刑房两房事务。 而作为治中主要职责是粮储、薪炭、水利等事务相较于府丞治中的工作更为具体不但和五通判来往更为密切而且还要负责管辖六房中的户房、工房事务。 相比之下通判和推官更像是部门实权长官一般像顺天府五通判主要负责的事务也包括赋役、课税、屯田、水利、盐务、工矿、商贸其实很大程度就和治中所管辖的事务有重叠那么作为品轶更高权势更重的治中自然而然就应当对通判们有领导指导和纠正的权力但实际操作过程中却还是要看具体情形。 毕竟通判和推官与府丞、治中一样都是佐贰官从本质上来说都是直接对府尹负责并不对府丞和治中负责府丞和治中更像是分管领导而非有决定权主宰权的直接领导。 也就是说府丞和治中实际上都类似于府尹的副手府丞地位更高权力更大而且具备在府尹不在时署理衙门一切事务的资格而治中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协助府尹的事务性助手。 回到自己公廨中冯紫英就让汪文言把刑房司吏叫来。 刑房司吏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虽然他只是一个连官都不是的吏员但其长期在刑房中经营许多人甚至是世代累积子承父业像顺天府的刑房司吏李文正的叔父之前就是大兴县的刑房司吏后来李文正在其叔父病故后接任了大兴县刑房司吏因为表现突出才又被调到了顺天府刑房担任司吏。 作为刑房中吏员之首司吏可谓对整个顺天府的刑、狱事务了如指掌甚至不必另外一个刑狱事务的大佬——司狱司司狱逊色多少虽然人家是官他却只是一个吏。 司狱司司狱只能局限于到案的案犯管辖但刑房却能延伸到外而且吏员比起官员来行事更为灵活方便接触外界更宽泛往往都和地头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像这位李文正在大兴县当刑房司吏时就和倪二有着瓜葛只不过李文正到顺天府当刑房司吏时那就是倪二这些人需要攀附的粗腿了一直到倪二攀上了冯紫英这条超级粗腿才算是和李文正重新具备了对话资格而现在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那李文正和倪二基本上就算是一条战壕的盟军了。 “先前吴大人议事时向宋大人提及了通州苏大强一案要求宋大人尽快重新审理以平息事态我看宋大人脸色很难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议事重点事项不多主要就集中在这一桩事儿上。 照理说寻常刑民案事件县里便能定案超过刑杖一百一百的须报府衙而徒刑流刑均须由府衙复审同时报刑部复核但是涉及到命案最为复杂如果是情况明晰简单的县衙初审移交到府衙审理而府衙这边一般说来是由刑房复查推官复核最后要由府尹主审最后报刑部乃至三法司会审皇上勾签。 当然要报到三法司会审就不仅仅是寻常命案了那一般都是影响力巨大的大案要案而寻常命案一般说来也就到刑部就算是终结皇上勾签不过是一个等时间走程序的流程罢了。 而较为复杂和重大的案件基本上都是府州县都要到场根据情况来决定是否是府衙直接接手这一般说来是由府丞(同知)和州县的知州知县会商决定。 李文正个头不高面目黝黑精干八字须加上薄唇一看就像是那种在衙门里身经百战的角色双目有神额际还有一块浅浅疤痕据说是被案犯报复袭击所致。 “回大人此事说来话长虽说此案不至于提交三法司会审但是却也在刑部那边打了两道回票了还是给发还给咱们府里来重审那通州县衙现在是半点不肯接手只说是交由府里直接查办他们协助……” 冯紫英有些好奇“此案很复杂很棘手?” “呃案情也说不上复杂但是背景太复杂案情也有些离奇古怪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人人都有作案嫌疑也都无法自证清白可要定案就很难了要彻查呢这里边……哎……” 李文正连连摇头。 冯紫英被他这么一说还真的勾起了兴趣。 审案不是府丞的职责那是府尹和推官的事儿查案是刑房和三班捕快的事儿这种涉及到杀人要掉脑袋的最终还得要上刑部复核所以牵扯甚广。 通州是最繁忙的码头商埠这案估计多半是影响不小背后牵扯到的人也不简单所以才会投鼠忌器弄成这般。 “文正说来听听我这在永平府当同知也没怎么接触过这些案件心思都忙着清军、打仗上去了论理这不该是我的事儿但既然刑狱事务我也要担责所以我也得过问过问我今日听府尹大人的意思是很不耐烦万一真要把这事儿丢给我……” 冯紫英话音未落李文正就笑出声来见冯紫英目光过来这才赶紧起身道歉:“请大人恕罪您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有可能宋推官对这桩事儿也腻烦得紧审了几回各方的投鼠忌器弄得他也心烦意乱但通州那边不接刑部那边不放还得要落到我们府这边所以没准儿下一回府尹大人托病就该大人您来审了。” 衙门审案一般分两个流程推官审案称之为内审都是理刑馆内审查案卷合议然后提审犯人过堂一般要有一个大概方向或者结果了才会正式到府衙大堂过堂那就是府尹大人坐堂惊堂木一拍如戏剧中一般。 如果随便什么复杂离奇的案件都直接就过堂那才是笑话真正复杂或者疑难案件哪有在过一次堂就凭府尹知府坐堂几句话就能问出端倪来的那不过是戏剧化的一种表现罢了。 如果吴道南托病还真的有可能让冯紫英来审理这桩案件自己还不好推你不是名满京都的小冯修撰么?好来审一个案子试试火候。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二节 疑案迷踪(1) “如果是这样我可就更要好好琢磨一下这个案子了。”冯紫英点点头“先介绍一下情况吧文正你都说案件并不复杂那我就想好好听听再去调卷看看。” 李文正意味深长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大人您若是要去宋推官那里调卷一阅只怕宋推官就真的要向府尹大人提请把案子交给您来审了我想府尹大人是乐见其成的。” “老宋就这么坑我?”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既然要在顺天府里站稳脚跟那就不能怕担事儿。 虽说自己的主责是清军、捕盗和江防河防这些事务但是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协助府尹处理政务那也就意味着理论上自己是可以过问任何事务的只要府尹不反对自己甚至连诉讼审案都可以接盘。 “呵呵也说不上坑您吧这事儿翻来覆去许多回了谁都腻烦了可疑嫌犯就那么几个但个个都无法查实个个都不好动大刑个个都有充分理由才会弄成这种情形。” 李文正见冯紫英眉宇间的坚毅就知道这位府丞大人是安了心要趟这趟浑水了有些无奈。 通过倪二的关系李文正对冯紫英这条粗腿自然是愿意抱紧的其他事务案件也就罢了但这个案子的确有些棘手弄不好事情办不下来还得要扎一手血当然以小冯修撰的背景倒也不至于有多大影响但是肯定有些狼狈尴尬的自己这个夹在中间的角色就难免会不招各方待见了所以他才会提醒对方。 不过看起来这位小冯修撰也是一个固执和自信的性子否则也不能有这么大名声再说下去也只能招来对方不悦自己提醒过了也就算是尽心了。 “这么蹊跷离奇?”冯紫英点点头“那正好我也有时间你便细细道来。” 李文正也就不再废话细细的把这桩案子从头至尾一一道来。 案件其实并不复杂涉及到三家人死者苏大强乃是通州苏家庶出子弟秀才出身后来科举不成便借着家里的一些资源经营生意主要是从江南贩卖丝绸到京师 和他合伙经营的是也是通州紧邻的漷县大户蒋家子弟蒋子奇这蒋家也是漷县大族与通州苏家算是世交所以两家子弟合伙做生意也属正常。 永隆八年四月初五苏大强和蒋子奇约好在通州张家湾包船南下去金陵和苏州洽谈丝绸生意本来约好是卯初启程但是船主等到卯正仍然没有见到苏大强和蒋子奇的到来于是船主便去苏大强家中询问。 得到消息是苏大强早在寅正两刻也就是凌晨四点半就离开了因为苏大强宅邸距离码头不算远蒋子奇的租住的宅邸也相距不远所以苏大强是一人出门没带下人。 船主见苏家家人这么说只能又去蒋宅询问蒋家那边称蒋子奇头一夜称为了不耽误时辰就在码头上歇息因为蒋子奇在码头上有一处仓库偶尔也在那里歇息所以家里人也觉得没什么。 等到船主回到码头自己船上蒋子奇才匆匆赶到说是睡过了头也不知道苏大强为什么没到。 于是乎苏大强突兀地失踪变成了一桩悬案一直到半个多月后有人在运河河岸某处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从其身材形状和衣衫确定应该就是苏大强仵作验尸发现其头部有悖钝物重击造成的伤痕判断应该是被人先行用重物击打落水之后死亡。 先前苏家人到通州衙门报案通州衙门并没引起重视。 这种商人外出未归或者没有了音讯的事情在通州是在算不上什么通州虽然不是通都大邑但是却是京杭大运河的北地最重要码头每天云集在这里的商贾何止千万? 别说失踪就是失足落水淹死也是三天两头常有的事情每年码头上和泊靠的船上因为喝醉了酒或者斗殴落水淹死的不下数十人。 但是在仵作确定苏大强时被人用钝物重击头部造成伤害溺水而死之后这就不简单了。 苏大强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但是他却是通州苏家子弟当然是庶出不过因为其母是歌伎出身烟视媚行在苏家颇受打压排挤但是因为其母年轻时颇得苏家家主宠爱所以苏大强成年之后苏家家主分给其不少家资。 这也引起了苏家几个嫡子的极大不满更有人因为苏大强相貌与其父截然不同称苏大强是其母与外人勾搭成奸所生不承认其是苏家子弟。 只不过这个说法在苏家家主在的时候自然没有市场但在苏家上代家主过世之后就开始盛行苏家几个嫡子也有意要收回其父给苏大强的两处宅子和一处铺子、田土等。 这自然不可能得到苏大强的答应。 苏大强虽然是庶子出身但是却也读了几年书考中了秀才也算是士人加上孔武有力性格也张扬和几个嫡出兄弟都发生过冲突所以苏家那边一直拿苏大强没办法苏家几个子弟一直扬言要收拾苏大强拿回属于他们的财产。 “这么说来是有些怀疑苏大强的几个嫡出兄弟有杀人嫌疑了?或者说买凶杀人嫌疑?”冯紫英点点头小说或者影视剧中都是看起来最大可能的往往都不是但现实中却不是这样往往就是可能性最大的那就基本上就是。 “因为苏家几个嫡子都对苏大强很是仇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而且苏家在通州颇有势力而通州作为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江湖豪客绿林大盗不少真要做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到。” 李文正倒是很客观“但这只是一种可能苏大强从苏家带走的财产就算是把宅子、铺子和田庄加起来也不过价值数千两银子这要雇凶杀人一旦被人拿住把柄反过来敲诈你那就是跗骨之蛆到死都甩不掉了若说是亲自动手苏家那几个人似乎又不太像。” “文正倒是对这个案子十分清楚啊。”冯紫英忍不住赞了一句。 “大人不上心能行么?通州那边三天两头地来问呃苏大强未亡人郑氏……”李文正顿了一顿。 “哦?这郑氏又有什么来头?”冯紫英一听便知道里边有问题。 “这郑氏和郑贵妃是同父异母的姊妹郑贵妃是郑国丈续弦所生……”李文正在冯紫英面前倒是没怎么掩饰“而且这郑氏……” “郑氏也有问题?”冯紫英讶然。 “根据船主所言他到苏家去询问时郑氏颇为惊慌屋里似乎有男人声音但后来询问郑氏矢口否认……”李文正沉吟着道:“根据府里调查了解郑氏作风不佳因为苏大强经常外出经商疑似有外地男子和其勾搭成奸……” “可曾查实?”冯紫英皱起了眉头若是有这种情况不可能不查清楚才对按照这个说法郑氏的嫌疑也不小。 “未曾郑氏坚决否认外边儿也是风传通州那边也只是说这是流言蜚语可能是苏家为了败坏苏大强夫妇名声造谣中伤连苏大强本人都不信……” 李文正的解释难以让冯紫英满意“府里既然了解到为何不继续深查?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既然了解到这个情况就该查下去不管是不是和本案有关起码可以有个说法哪怕是排除也是好的。” 李文正苦笑“大人说易行难啊府里是通过一个码头上的力夫了解到的而这个力夫却是从一个喝多了的外地客商嘴里无意间听闻的而那外地客商只知道是杭州人氏都是前年的事情了这两年都没有来通州这边了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如何打听?” 冯紫英小看了这个时代地域差异的局限性这可不像现代一个电话传真或者电子邮件就能迅达千里请求当地公安机关协查现在公文过去耗时一两个月不说你连名字样貌都说不清具体地址也不清楚让当地衙门怎么去替你调查? 收到公文还不是扔在一边儿当废纸了甚至还会骂几句。 冯紫英默然不语这的确是个问题遇上这种事情衙门也作难啊为了这么一桩事儿跑一趟杭州又没有太多具体情况十有八九是空跑一趟谁愿意去? “还有我们多查了查就引来了上边的告诫说我们不务正业不从正主儿上下功夫却是去查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浪费精力和时间……”李文正吞了一口唾沫有些无奈地道。 “哦?上边儿?”冯紫英轻哼了一声李文正没明说但是顺天府衙的上边只能是三法司了刑部可能性最大。 李文正没有回应汪文言也笑了笑“大人这等事情也正常郑贵妃好歹也是有颜面的人自然不希望这种事情有损家风名声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三节 疑案迷踪(2) 冯紫英沉吟不语。 把郑贵妃卷入进来是他始料未及的。 原本以为就一桩普通的杀人案不管是为情为仇为财只要有脉络可循照理说案件不该难破才对没想带却还有这些场外因素卷入进来那就有些棘手了。 可是这样一桩案子已经闹得府州上下皆知而且还捅到了刑部被刑部发回重查便是郑贵妃要想捂盖子只怕都难以按下去了。 转念一想也该如此才对若没有这些因素夹杂进来真当顺天府衙和通州州衙从推官到刑房一干老吏乃至三班捕快是吃干饭的?人家经年累月从事这一行岂能轻而易举就被蒙混过去了肯定是有其他因素介入才会如此。 “还有么?”良久冯紫英才缓缓道。 “还有。”李文正点点头。 “还有?”冯紫英愣了一愣。 原本是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这李文正还郑重其事又回应了一句还有?还有什么? 冯紫英看着对方真的有些惊讶了难道这桩案子就如此复杂? 郑氏卷入奸夫**的嫌疑苏家那边买凶的嫌疑一个是不好深查加上线索模糊难以查清一边是涉及人多可能的凶手也许早就远走高飞难以查寻冯紫英都觉得很有挑战性了没想到李文正来一句还有还有隐情? “嗯大人之所以这桩案子牵扯如此广也引起了这么大的物议就是因为里边涉及的人有几方都有作案嫌疑而且都无法自证清白……” “如那郑氏所言她当夜就是一个人在家又无其他人自证她的儿子去了京师城中一家书院读书平时并不回来而周边邻居都相距较远无法提供佐证……” “苏家几兄弟中有两个能证明当夜在家但无法证明自己半夜有无出门还有一个说自己是喝醉了一家赌场外边儿柴垛边上睡了一宿可赌场那边只证明这厮来赌场赌博到了亥时便离开了说他并未喝醉只是喝了几杯而已无人证明他在那柴垛边上睡了一晚上更不用说如果是买凶杀人的话根本就不用他们出面到场……” “属下说的这个还有是指与苏大强合伙做生意的蒋子奇也有很大嫌疑。”李文正这才挑开正题“而且嫌疑最大。” “哦?”冯紫英觉得一阵头疼先前就有两方具有杀人动机和嫌疑了现在居然最大嫌疑还是与苏大强合伙做生意的生意伙伴?这苏大强是有多招人恨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希望他死? “你说说吧我现在倒是对这个案子越来越感兴趣了若是不查个明白我怕我自己吃饭都不香了。”冯紫英索性挑开了“既然这桩案子吴府尹极有可能要扔到我头上来那我可得要好好早点儿做准备。” “这蒋子奇是漷县大户蒋家和苏家素有交往漷县距离通州不远许多漷县商贾都更愿意选择在通州码头附近购地建屋以便于生意经营这苏大强和蒋子奇也是多年生意伙伴但是近年来蒋子奇染上了赌家里败得很快据说前年开始蒋子奇有两次生意上账目都对不上引起了苏大强的疑心二人为此还发生过较为激烈的争执这一次二人约好一道去苏州就是去对账当然也还有一些生意……” 李文正的介绍又让蒋子奇的可能性浮出了水面。 “唔文正你的意思是说苏大强怀疑蒋子奇吞没了几笔货款或者说虚报数目从中揣了自家腰包引起了苏大强的怀疑这才要去苏州对账核实清楚这样一来蒋子奇担心暴露所以就先下手为强杀了苏大强?” 冯紫英皱起眉头:“那苏州那边查过没有?蒋子奇是否在其中有猫腻?” “大人现在苏大强死了这其中账目只有蒋子奇这个合伙人才说的清楚了苏州那边前期一直是蒋子奇在负责联系接洽而苏大强主要是负责联系杭州那边的生意现在要去查这个恐怕没有太大意义了苏家那边没有人清楚他们这么些年来在南边儿生意情况连苏大强雇请的掌柜也只知道货源是苏杭苏大强的小厮也只知道那边货主名字根本没有打过交道苏大强也不太相信外人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基本不对家里人说。” 冯紫英越听越觉得烫手。 李文正倒是没有把话说死但是如果按照他这么说的在苏大强死了的情况下苏州那边的生意基本上是由着蒋子奇来说了。 蒋子奇如果有心的话应该早就把这些马脚抹干净了寻常人是无法查出问题的只有苏大强这个伙伴才清楚其中的猫腻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迫使蒋子奇下毒手。 “但无论如何蒋子奇都是重大嫌犯按照文正你先前所说蒋子奇当夜并未在家里住宿而是去了码头仓库那谁能证实他当夜在仓库住了一夜?” 冯紫英立即问道。 “没人能证实当夜在仓库值夜的活计称蒋子奇的确来了但是到的时候是子时不到他们就都睡了而蒋子奇睡觉的房间是一个单独出入的房间和他们并不相邻他们也无法证实当夜蒋子奇有无外出……” 李文正前期的调查工作还是做得十分细致的基本上该调查的都调查到了。 “蒋子奇这样辩解府里就这么信了?”冯紫英觉得顺天府衙不至于这么良善无害吧? “大人蒋子奇一个叔父是都察院河南道御史蒋绪川另外一个族兄蒋子良是大理寺右寺卿漷县蒋家可是北直隶有数的士林大族……” 冯紫英真的有点儿想要来一句卧槽了。 这嫌疑人个个都有背景个个都不敢碰那还查个屁的案? 不是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任谁进了衙门里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么? 怎么到了这顺天府衙里就是个个都只能干瞪眼了? 不能刑讯逼供这个时代破个屁的案子啊? “文正照你这么说人人都不能动都只能靠劝说他们诚心悔过认罪伏法?”冯紫英轻笑了起来“这京师城中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一年下来顺天府和大兴、宛平两县干脆就别办案了都学着礼部搞教化算了。” 被冯紫英这一挤兑李文正也不生气“大人这就是顺天府和其他府的不一样所在没有足够的证据或者把握遇上这类角色还真的不能轻举妄动否则都察院随时弹劾大理寺和刑部更是可以直接干预给咱们栽一顶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帽子没准儿一桩辛辛苦苦破的案子转眼就可能翻供变成沉冤得雪了。” 这才是积年老吏的经验之谈在顺天府就不必其他地方天高皇帝远你可以关起门来为所欲为在这里随便哪家都能攀上扯上京师城里的大佬们一个郑氏能牵扯到郑贵妃一个蒋子奇还能攀上都察院御史和大理寺寺卿个个都有资格来插一脚难怪这个案子这样反复拉锯。 “文正那我们也就你不绕圈子了你觉得如果这个案子我们现在要按照刑部的要求重新复查该从哪里着手?”冯紫英站起身俩背负双手来回踱步“在我看来这杀人案照理说是最容易破的案子万变不离其宗无外乎就是仇杀、情杀和财杀你觉得那种可能性最大?” “苏大强那一夜应该是带着接近一百五十两金子按照郑氏所言是二十两一锭的金元宝七锭另外还有有些散碎金叶子至于零碎银两没计算在内但是在发现苏大强的尸体上他那个随身带的革囊不见了。” 李文正对冯紫英所说杀人不过是仇、情、财三类很是赞同。 他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对破案也如此精通问及的细节也都是关键所在非内行人不会了解难怪人家誉满京师这是有真才实学的没准儿这桩已经弄得大家天怒人怨的案子还真的能在小冯修撰手上解开呢。 想到这里李文正也是颇为振奋遇上一个既愿意听得进人言但有对破案颇为熟悉了解的上司来管着这一块而且性格强势没准儿这桩案件还真的能在他手上破下来呢。 等到李文正把案情介绍清楚已经是天色黑尽了。 案卷在刑房中保存这种未结案的都不允许直接存档要看也不简单各种手续签字画押。 冯紫英索性就暂时不回家中而是连夜开始阅读起整个案卷起来。 整整几大卷的案卷材料冯紫英看得头昏眼花尚未到其中五分之一这要把案卷一一看完估计都得要一个月后了。 一直到了子初两刻冯紫英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府里而薛氏姐妹都感觉到了冯紫英的疲倦和自己在这些方面显得无能为力的短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四节 牛刀小试(1) “相公公务很繁重棘手么?”冯紫英前一段时间虽然也很忙碌但是一般都是在戌时就回来了鲜有超过亥时回来但是这一次居然托到了子时才回来这就不能不让宝钗和宝琴感到担忧了。 这个时代的人夜间生活没有那么丰富加上早上一般都起得很早所以戌正时分就上床睡觉的情形很常见便是亥时入睡的就已经算是睡得晚了子时已经是正经八百的深夜了哪像现代大都市里子时才算是开始进入夜生活的开端。 冯紫英这么晚回来让二女都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这位风流倜傥的相公是不是有在外边儿有什么韵事了但看到冯紫英满脸沉思和疲倦就知道多半是公事烦心了。 放心之余也有些心疼丈夫这才到顺天府就这样比起在永平府来不可同日而语在外边儿固然光鲜显耀了但是内里却是丈夫操劳辛苦作为代价。 “嗯遇上一桩案子觉得挺有意思所以多花了一些心思在上边儿准备好好琢磨琢磨。” 冯紫英倒也没有遮掩什么。 两女都在按照惯例今晚是要歇在宝琴屋里但宝琴却早早在宝钗这边来守着看样子也是两姊妹都是放心不下他心中也有些温暖。 被人关心始终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更何况是这样一对并蒂莲姊妹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嗯好像也还不能这么说还有黛玉和迎春、探春还等着呢这话让她们听见岂不伤心? “什么案子上相公如此上心?”宝琴上前来亲自替冯紫英换衣那边儿莺儿和龄官则是蹲下身子替冯紫英脱掉官靴换上屋里穿的趿鞋。 “一桩杀人案比较复杂牵扯面也很宽己方都有些来头算是我到顺天府之后遇上的一个烫手事儿。”冯紫英笑了笑还沉浸在整个案件过程中的许多细节里。 在他看来这桩案件委实有些令人期待无论是哪一方都具备充分的杀人动机和理由可又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指证对方加上这三方人都是有些背景来头不像寻常人便可以直接羁押用上大招这样就极大限制了案件的查破。 苏家想拿回觉得本该属于他们的财产郑氏如果是和外人有奸情那么自然是想要一劳永逸免得奸情暴露而蒋子奇面临贪没生意伙伴钱款的罪状要暴露甚至可能导致自己的声誉彻底崩坏再无挽回余地狗急跳墙之下杀人的可能性也极大但如何能从中火眼金睛般的辨识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这种案子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捷径可取只能采取排除法一个一个的通过各种细节来映证排除冯紫英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案件本身而是因为这桩案子从刑部到顺天府衙再到通州州衙里边来回踢皮球一样都反复几遍了已经在上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也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如果自己能够接手审破这样一个案子无疑对自己在顺天府的威信有极大的提升的。 而且从李文正介绍的情况来看郑氏牵扯郑贵妃蒋家是漷县望族牵扯京中亲眷官员而苏家也是通州大户巡城察院中中城巡城御史苏云谦便是苏家的叔父苏大强及其他那几个嫡兄弟便是苏云谦的亲侄子。 这就是京师城一个案子就可以牵扯出如此多如此复杂的人脉关系来若是寻常案子也就罢了可这又是一条人命案任谁都不可能把他给捂下去。 可要动哪一方如果罪证确凿那也罢了无人能说什么可你若是什么手段都用了大刑也动了最终却是冤枉了好人那这桩事儿恐怕顺天府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也是为什么从刑部到顺天府以及通州三级衙门都不愿意接手的缘故做好了没人记得你的好做差了那就是丢官挨板子的祸事儿。 可这件事情对于冯紫英来说却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审案断案原本不是他作为府丞的职责吴道南再不理政务也不会轻易把这等只属于府尹的特权让给外人也正因为这桩案子的棘手麻烦才让吴道南生出了脱手之意否则根本不可能落到冯紫英身上来。 如果能够把这桩案子办得漂亮不但能在几方那里都能确立自己的好印象而且更能在府县和刑部乃至民间树立一个极其耀眼的光辉形象这才是冯紫英想要的。 巡城察院的御史们虽然是从都察院派出来的但是巡城察院五御史和五城兵马司的五个指挥使一样都是直接受命于皇上五御史对五指挥使具有监督和弹劾权力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两淮巡盐御史一样都是隶属于皇帝的自留地。 见冯紫英如此兴致浓厚二女也都颇为惊讶便挨着冯紫英坐了下来要听冯紫英介绍案情。 冯紫英想了一想也还是简单把案件情况介绍了一下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保密守则官员家中谈论公务也是正常现象更何况这个案子早就在外边吵得沸沸扬扬并不算什么秘密新闻只不过细节上不及官府掌握那么详细罢了。 听完了冯紫英的介绍二女也都是被吸引住了苏家几兄弟郑氏蒋子奇人人都有可能又都无法证明那一晚的行踪排除可能那究竟是谁? 见二女如此冯紫英索性就拉着二女在宝钗房中安歇宝琴显然有些抵触不过见丈夫如此兴致也只能从命好在冯紫英上床之后也只是和二女谈论这个案件并没有其它出格之举倒是让宝琴心里踏实许多。 叙谈一阵渐渐都困了仨人便相拥入眠倒也安稳。 不过到了早上冯紫英自然是兴致勃发便褪了宝琴小衣恣意晨练一番羞得宝琴在自家姐姐面前只能掩面翘臀不敢作声任由丈夫为所欲为。 欢好之后神清气爽冯紫英也不管羞得难以见人的儿女让莺儿和龄官替自己换衣只是那情形也让未经人道的儿女也羞不可抑倒是差点儿又让冯紫英食指大动。 只不过点卯时间实在不饶人也只能把那份心思吞回肚里唤起瑞祥去上衙点卯了。 不出冯紫英所料今日的议事吴道南便以心神疲竭为由将苏大强被杀一案全权交给了冯紫英处置这就意味着下对通州上对刑部内对案件外对民间都要由冯紫英来负责此案了。 当吴道南很淡然地提出这个意见时包括梅之烨在内的几个官员脸上都竭力保持了脸上的平静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受到某些人内心的幸灾乐祸和冷眼旁观的种种心思。 在很多人看来这个案子从通州到府衙再到刑部已经反复几次可以说该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一帮嫌疑人也都屡次三番被传到了府衙里过堂审问但是都没有结果再要查从哪里入手?劳民伤财如果到最后依然是没有结果那最后的锅恐怕就得要由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来背了。 冯紫英看到傅试和朱谭的目光暗示都是示意自己不要接下这桩活儿但是冯紫英还是很爽快地应承下来。 会散了之后推官宋宪倒是表情复杂地主动跟着冯紫英走着冯紫英也知道这家伙恐怕现在也是心情纠结既高兴总算是有人来接招但是又担心小冯修撰兴许在其他方面能力突出但是这审案方面却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特长莫要也是走马观花的搞一通结果丢下一地烂摊子。 “致远就这么不看好我?”冯紫英也算是和这位宋推官有了几分交情虽然还远谈不上多么亲近但是他也知道这位推官是个做事踏实之人只不过作为推官某些思维上却还是欠缺几分灵性不过放在这个时代此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大人下官如何敢这么想?”宋宪摇头“不过您应该清楚这一案不在于案件本身而在于案件背后的东西投鼠忌器我们顺天府现在也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啊。” “嗯案卷我昨日看了一部分打算花两天时间看完具体有些东西到时候我们再交流既然府尹大人把此案交给我了我怎么地也得尽一份心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我会找你询问。”冯紫英也不赘言现在就该全身心投入在这个案子中来了至于说宋宪担心那些却恰恰不是他担心的。 宋宪见冯紫英信心十足也只能苦笑这一位还真的是不同凡响但对方有这个资格可审案有时候也不能全靠背景啊你就算是能克服那些困难但是也未必能遂你的愿。 “大人这般说那下官就祝愿大人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嗯有什么需要下官的请尽管吩咐下官知无不言。”宋宪也点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五节 牛刀小试(2) 接下来的两天了冯紫英都全神贯注查阅卷宗也调来了刑房几名老吏询问情况对整个案情有了一个比较详细的了解。 案件准确说不复杂唯独就是这些人员关系复杂苏家几兄弟郑氏蒋子奇在冯紫英看来其杀人的可能性逐渐增大。 苏家三兄弟都是嫡子苏大强虽然拿走了价值几千上万两银子的财产让他们很不满但是这是否值得上升到要雇凶杀人冯紫英个人觉得可能性比较小至于自己亲手杀人那就更不可能有两兄弟基本可以排除唯一一个无法排除的冯紫英觉得如果花心思来核查是可以找到办法排除的。 他现在的想法就是用排除法自己觉得可能性最小的尽快排除而郑氏那边冯紫英觉得里边有些其他古怪可能性更大。 郑氏与郑贵妃有瓜葛而郑贵妃也应该清楚如果真的是涉及人命案她如果贸然参与进来日后她是脱不了干系的但仍然插手说明这应该是和杀人一案无关才对。 应该是有什么其他的难言之隐才会如此不管不顾的干预但应该和本案无关当然这是冯紫英自己的判断还需要映证。 对冯紫英来说这不是坏事郑家虽然只是一个贵妃但是其父是有些背景的在顺天府做官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结识和收揽各种人脉资源。 冯紫英从没有指望单单依靠志同道合的理想或者说同学、师长这些人脉资源就可以无往而不利按照统一战线的说法那就是为了实现目标尽可能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他当然不会放弃。 至于说蒋子奇这边冯紫英觉得可能性应该是最大的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说他在码头仓库上住却又恰恰在仓库守夜伙计们面前露了一面证明其在场可后边儿却无法映证越是有这样刻意露行迹的冯紫英觉得可能越大。 在冯紫英看来通州那边的调查做得不够细还有很多工作是可以沉下心来查一查的一些细节上往往就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文言你怎么看?”冯紫英终于看完了所有卷宗又把一些重要的口供精读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把汪文言招来。 汪文言是司狱司小吏出身对于这等案件十分熟悉“大人觉得呢?” “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冯紫英笑着摇头。 “嗯那我说说苏氏兄弟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了解过苏氏兄弟在通州不算是那种强横霸道的角色也就是不忿与苏大强母亲一介歌伎居然能的了苏老爷子欢心几十年苏大强和其母原来是外室后来苏老爷子年龄大了才纳入进来的也难怪苏氏兄弟总觉得苏大强是野种……” 汪文言言简意赅“苏大强两个兄长素来老实和江湖绿林也无交道买凶杀人这种事情他们做不出来自己动手更不敢若是让族中下人那更是授人以柄一辈子别想安生以苏氏兄弟做生意的精细性子不会如此……苏大强倒是有些孔武有力一般人还干不过他唯有苏家老四这个人好赌不说有喜欢上青楼所以家产败得差不多了也和地面上那些光棍剌虎有往来一直希望把苏大强那分家产拿回来归自己哪怕不能完全拿回来拿一部分回来也能聊解当下困境具备一定可能性……” 冯紫英微微颌首汪文言观点和他基本一致但这个苏老四…… “苏老四你觉得可能性大?” 汪文言笑着摇头:“其实我倒是觉得苏老四可能性最不大……” “哦?”冯紫英大惑不解。 “因为这厮的后期表现苏大强死后这厮就忙不迭地去闹上门说这苏大强的家产不该有这么多该有一部分属于苏家言外之意应该归他还闹腾着要找苏家族长来重新公正分家产和郑氏闹得不可开交郑氏也有些怕这个小叔子步步退让……” 汪文言笑了起来“大人常理下您若是这个嫌凶您会这么张扬的四处闹腾唯恐天下不知么?” 冯紫英微笑“万一是这厮有意如此装出理气直壮以显示自己问心无愧呢?” “大人要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但据文言所知苏老四头脑简单做事没什么计划讲究似乎还考虑不到这么深沉另外据了解苏老四也一直和他大哥二哥闹腾认为家产分少了要求他两位兄长要重新分一部分家产给他双方还处于僵持中我以为这种状态下他突然要去谋杀苏大强可能性不大……” 冯紫英点头汪文言这个观点倒是颇为合理。 没有理由这边还在和自己两个兄长争家产那边却突然要去杀人夺一个庶出兄长的家产何况就算是杀了其兄那家产也不可能轮到他一个人得这风险与回报太不符了。 “文言咱们所言都是一种臆测真要排除苏老四还得要有真凭实据才行。”冯紫英点点头“我打算明日去通州走一遭看看通州那边情况。” “大人的确该去通州走一遭此案是通州上任知府在任上时的案子据说前任知府对此案不太上心认为这几家都是难缠所以一味推给府里来办现任知州房可壮是和大人一起走马上任的原来是保定府定州知州升调过来的据说颇为干练。” 汪文言早就对这些情况做了一个了解了。 “唔房可壮我知道和我算是老乡青州人。”冯紫英点点头此人的确有些干才不过性子有些刚直不喜欢结交朋友照理说他是元熙三十九那边的进士而且是二甲进士虽然未能成为庶吉士但是也曾经在都察院呆过几年后来到定州担任知州这才转迁通州知州这已经算是混得比较差的了。 “嗯听所他走马上任之后也是整饬地方治安尤其是原来通州码头一带剌虎横行他上任便拿下多人其中有两人都是直接被打死在大堂上也引来世人侧目不过地方上反应还是比较好的。” 这一情况冯紫英走马上任之后也有耳闻通州那是京师城最重要咽喉要道每日过往商旅货物不计其数若是没有一个强势一些的地方官还真的吃不住看来这位房知州还干得很出色自己倒是要去会一会。 ********* 在去通州之前冯紫英先去拜会了乔应甲。 现在乔应甲是右都御史已经是都察院的二号人物加之他又是山西士人领袖在北地士人终于也是颇有威望苏大强一案蒋子奇所在的蒋家在都察院和大理寺都有人脉而那苏家则在巡城察院里边有人都是和都察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先不把事情说清楚难免一上手就会遭到各种掣肘。 乔应甲听了冯紫英的介绍倒没说什么查案之事论理轮不到冯紫英这个府丞但是冯紫英想要迅速打开局面确立威望在这种世人皆知的案子上做文章无疑是一个好选择乔应甲当然要支持。 蒋绪川那边乔应甲会去打招呼案子拖了这么久不查清楚肯定不行这样拖下去对哪家的名声都有碍。 苏云谦那边也一样巡城察院的御史都是出自都察院当然他们去了巡城察院基本上就不会太买都察院的帐了但是渊源仍在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有人愿意结怨乔应甲这样的大佬。 从京师城走陆路去通州实际上耗时并不长主要是看你怎么走如果一路疾驰半日都要不到就能到但如果你要官轿慢行一日也到不了若是马车一日刚好。 冯宗英走得略早一些还是乘坐马车骑马对于文官来说还是略显粗鲁了一些虽然冯紫英不这么看但他不能逆着士人看法来。 走之前曹煜也被冯紫英招了来既然安心要把这个案子办好那么必要的宣传肯定要跟上但前提是要能完美解决案件才行。 “见过冯大人。”房可壮老远就看见了马车他不太喜欢这种迎来送往但是冯紫英轻车简从而且先就申明只为案子而来不为其他人家这么知趣房可壮自然也不会太冷淡该有的规矩还是要讲。 “房大人客气了临清距离青州那边不算远紫英也早就听闻房大人才名今日才有幸一唔……” 冯紫英很客气房可壮对冯紫英印象好了一些以前都只觉得这就是齐永泰的得意门生有些才干但更多的还是运气好和大佬们扶持但人家如此谦虚倒让他印象有些改观。 感觉到房可壮是个不喜客套之人冯紫英三五句寒暄之后就直接步入正题。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六节 牛刀小试(3) 一步入正题二人的沟通交流迅速融洽起来这种风格冯紫英和房可壮都很喜欢。 冯紫英是单纯的觉得和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事儿投契就行房可壮则是觉得对方并非浪得虚名而是真有两把刷子。 “这个案子我到任之后也认真研读过要说简单也简单虽然目前无法断言谁是凶手但是可以先行排除一些苏家几兄弟中有两个已经被排除有证人而且不止一个。” 房可壮一点也不壮身材单薄但是做事说话却既有风范“剩下那个苏老四可以由我们通州这边来查清楚行踪我就不信他从赌场里出来在柴垛边儿上睡觉就会没人看见?那大发赌场周围是左近闻名的私窠子所在私娼不下百余人而苏老四也是这边儿的闻人都认识……” 房可壮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立即就招来了三班捕快们和刑房的吏员交代下去这些人都是当地地头蛇那桩事儿当时也在本地吵得沸沸扬扬记忆犹新这种事情本来早就该做落实的结果是州府不睦两边推诿扯皮才落下来。 “看来阳初兄与小弟的观点基本一致不知道大人对郑氏这一出又怎么来处置?” 一番接触之后二人渐渐熟络起来加上午间又吃了一顿酒小酌了几杯本来又都是山东老乡北地士人即便房可壮原来对冯紫英有些看法但在冯紫英的可以结交之下也迅速消融变得密切起来。 “紫英你少来给我上套子郑氏背后牵扯着谁你不知道?”房可壮斜睨了一眼冯紫英“连府尹大人都不愿意去招惹的你难道就希望看到房某去触霉头?” “不至于吧就算是郑氏牵扯着郑贵妃小弟在想郑贵妃只怕也不愿意这等事情继续这般发酵下去吧?总归有一日传到宫中或者为某位皇室宗亲所知最后进了皇上耳中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女人的心思谁说得清楚?一旦蛮不讲理起来那可就真的麻烦了房某可刚到通州不想招惹这样的麻烦事儿。”房可壮连连摇头。 “阳初兄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才来就能杖毙二人岂是怕事之人?”冯紫英继续戴高帽。 “行了那是两回事儿能比么?别给说这些紫英这该是你们顺天府衙的事儿你是京师有名的小冯修撰我相信你有门道能打通就别难为为兄了。”房可壮把身体靠在官帽椅里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其他事儿都好说这桩事儿该你出面了。” 见房可壮不为所动冯紫英也笑了起来“这案子中涉及到那名码头力夫说郑氏和外边客商有染这个情况我觉得很重要须得要查清这件事情阳初兄总该是责无旁贷吧?” “紫英你这的打算去碰这个?”房可壮看了一眼冯紫英意味深长地道:“这可是触人阴私很招人忌讳的。你我其实都清楚郑氏就算是和外人有奸情但要说杀苏大强可能性并不大……” “阳初兄这我知道但是这种可能性如果不排除我始终不能心安总不能因为这点儿原因就不查了吧?万一呢?岂不是就漏过了一个可能?”冯紫英摇头“我没有这样的习惯。” 房可壮心里暗自为冯紫英的坚持点赞作为一府官员理应有这样的坚持和担当涉及到人命关天岂能随意放过?他先前不过是一种试探看一看这位声名大噪的同乡士人是否名副其实现在看来却非浪得虚名。 “那你打算如何做?”房可壮问道。 “嗯总归有办法。”冯紫英看出了房可壮的担心“放心吧阳初兄我可是刚出道的雏儿利害得失我还是明晓的总要找到一条能让大家都接受的路子。” “你这样想做好我可不愿意见到为这桩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树敌无数那岂不是要让齐阁老他们很失望?”房可壮提醒道。 都是北地士人荣辱与共便是没有交情但这种关系到大局的事情上都还是知道分寸轻重的。 “阳初兄你也别推也还是由你通州这边的活儿那个力夫的话必须要查但是不必张扬重新询问看看是否有其他能回忆起来的总要找到这个线索查实之后郑贵妃那边我才好去交涉……” 冯紫英的话让房可壮吃了一惊“紫英你可要慎重涉及到宫闱之事切莫随意介入不要以为皇上对你看重你就无所忌惮这等事情枕头风一吹那就是……” 房可壮是文臣而且长期在地方上原来是在定州与京师城内实际上已经有些陌生了便是到通州时日也不久对于朝中之事他还能大略有些知晓但是禁中之事就远不及冯紫英这种武勋出身且朝中又有门道的角色了解了。 像外界大多以为几位新晋贵妃肯定是受皇上宠爱的怕不是夜夜贪欢又有几个人知晓其实皇上早就戒绝男女之事清心寡欲地延年益寿了? 这几位新晋贵妃甚至都只是一个摆设像贾元春的凤藻宫皇上只是白日里蜻蜓点水一般去过几回根本就未曾临幸过其他几位贵妃估计情况也差不多不过是对外装得富丽堂皇遮人耳目罢了。 别说像房可壮这种外臣便是朝中大臣里边除了几位大佬重臣外也就是那几个消息灵通与禁中内侍有往来的官员略知一二了。 这种事情不比其他鲜有外泄就是禁中内侍们也不会拿自己脑袋来开玩笑而大佬们也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他们的目标都是那几位有皇子的老贵妃以及她们的皇子们对这些新晋贵妃根本就没有打上眼没子嗣你有何价值? “阳初兄放心我岂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自然要寻一个稳妥之策。” 见冯紫英说得郑重房可壮方稍稍放心“那查这力夫之事你觉得该如何查?” “若是可以请阳初兄出人恐怕要跑一趟杭州……” 房可壮皱眉这个时代出差可不比后世飞机高铁一日便到去一趟杭州便是走运河没有一两个月根本无法打来回。 “紫英难道不能走公文驿递么?”房可壮迟疑了一下。 “若是阳初兄有朋友熟人在那边自然可以走公文驿递但我担心他们会敷衍塞责达不到我们的目的啊。”冯紫英解释道。 房可壮明白冯紫英的意思本身线索不是很明确须得要一精干之人带人前往核查交给那边的人来人家会上心么? “既是如此那我便立即安排得力之人去办便是。”房可壮没有推托爽快地应承下来了。 二人又商议了对蒋子奇的调查和冯紫英的观点相似房可壮也觉得蒋子奇才是最大嫌疑但是也是最难入手的蒋子奇已经到案几次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唯独就是那一夜在仓库住宿起码有两个时辰无人映证其去向。 还有一个最大疑点就是其睡过头了说法做生意的遇上这种出门大事没听说谁会睡过头的而且还是专门到码头仓库住着就是为了方便出门岂会睡过头?这个解释太牵强。 但蒋子奇这个解释也并非毫无道理加之先前的投鼠忌器才会导致这种情形到现在蒋子奇只怕早已经稳固了心态防线再想要用审问而不采取大刑的方式来突破只怕就有难度了。 “阳初兄你觉得对蒋子奇该如何处置?” “紫英你打算动大刑么?”房可壮笑了起来“这事儿恐怕不行蒋绪川和蒋子良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这蒋子奇真的得了他们指点只怕是咬死要扛刑的就算是在大堂上招了一到刑部铁定翻供说是屈打成招。” 冯紫英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嗯所以我不打算这么做还是要从细节上来查蒋子奇那一夜我估摸着多半是没住在仓库里露一面不过是幌子以苏大强孔武有力的身材蒋子奇便是偷袭都难肯定有帮手才行可明知道蒋子奇可能贪没自己的银钱这一起南下苏大强不可能不防范因为是包船我听闻那船主应该是苏大强多年的朋友所以他才敢单身与蒋子奇一起南下蒋子奇若是带有陌生人夤夜来见苏大强苏大强不可能不防范……” 房可壮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是蒋子奇下的手那么帮手只能是蒋子奇身边人且与苏大强熟悉的让苏大强没那么防范……” “阳初兄只是这种可能而已。”冯紫英苦笑“我们只能尝试各种猜测如果是蒋子奇身边人那么帮蒋子奇杀了人要么会和蒋子奇更紧密要么就会暂时消失避风头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出来现在死马当活马医总要查了才知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七节 王熙凤的插手 房可壮还真有些对冯紫英刮目相看了。 若是冯紫英三十来岁像自己一样有着多年地方为官的经验又或者在刑部或者大理寺这一类部门工作经历能有这番见识倒也寻常可据他所知冯紫英并非以此项见长。 为政韬略此人颇有见识军略因为家学渊源也十分精通这都在情理之中但这种审案和人情世故的领悟掌握这应该只能是在日积月累的摸索、应对和处置中不断沉淀下来的经验怎么这家伙却如此娴熟通悟? 就算是此子手下有些得力幕僚但是很多东西幕僚也只能从表面上给你指导真正融会贯通还得要自己的积累琢磨但此子似乎直接跳过了这一界限单单是这一番话就不能把他当成为官新手来看待。 也难怪朝中诸公敢这么大胆将此子用到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这可不是一个翰林院修撰的虚名或者在永平府打败了蒙古兵那么简单的事儿自己先前还觉得朝中诸公有些草率了现在看来人家也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啊。 原来的生疏感在不断的沟通交流中迅速消除取而代之是通为北地士人和山东乡人的认同感虽然房可壮比冯紫英大十来岁但是彼此之间却谈得很拢没有太多隔阂也难怪说共事是最好拉近双方关系的方式。 谈完了苏大强这桩案子该怎么做自然有下边人去执行二人也谈起了顺天府其他方面的政务。 通州在顺天府的地位很特殊在冯紫英看来通州地位甚至不亚于宛平、大兴两县盖因通州扼住了运河通往京师城的咽喉几乎所有来自南方包括粮食在内的各种生活必需物资都需要从通州经过通惠河屡遭淤塞运力大不如往许多货物都只能运到大通桥所以通州码头仍然是繁盛一时许多货物都在这里进出吞吐。 “阳初兄你我来顺天这边时日差不多倒是你迅速打开局面小弟也是羡慕得紧啊。”晚间又是小酌只有二人很多话更放得开。 “紫英府里和州里能一样么?”房可壮倒是很坦然斜睨了对方一眼“通州固然繁盛治安也有些乱但是毕竟是州里便是有些跟脚者也得要考虑影响毕竟隔着京城太近所以我偶尔那么放肆一两回他们也得要忍着当然如果你要动真格的触及到有些人见不得人的东西那就两说了。” “阳初兄你这是给小弟用激将法么?”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呵呵紫英吴府尹无为而治可这等治政又能维系多久呢?”房可壮淡淡地道:“朝廷把你我安排到府州怕不是就让你我在这里尸位素餐混日子吧?通州问题不少我心里有数但有些事情却还需要府里来才能做紫英你做好准备了么?” 冯紫英去乔应甲那里时就已经得到了一些暗示和提醒顺天府不仅仅是朝廷中枢所在更是北地菁华之地不能出乱子须得要好好整饬吴道南拖累了顺天府那么接下来就得要好好扭转局面这不是冯紫英一个人的事情也是整个北地士人的愿望自然也就还有其他一些安排。 像房可壮就应该是一个安排顺天府二十多个州县这一轮调整不小恐怕都有这个因素在其中。 “阳初兄身处其中焉能不备?坐在这个位置上欲罢不能啊。”冯紫英笑了笑“诸公期待莫大我们若是做得差一些都是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啊。” “嗯你既然有此心那我也就放心了。”房可壮直接挑明“京仓问题颇多你可知晓?” “当然知晓这都快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了一帮硕鼠在其中内外勾结中饱私囊据我所知这京仓中能有户部数目的一半就算是阿弥陀佛了但京仓这么多加上还和沿着运河这一线的诸仓都有勾连加上漕运衙门、户部乃至都察院都有他们的内线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便能觉察而且与他们合作多年的这些粮商都是财大气粗之辈他们私仓里随便都能运出来成千上万石粮食所以你想要抓贼拿赃可不容易。” 对于冯紫英的了解透彻房可壮已经不惊诧了人家被安在这个位置上肯定是有所准备了只要对方心里有数就好他就怕来一个眼高手低或者纸上谈兵的咋咋呼呼弄一个打草惊蛇那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紫英看样子你也是早有准备啊这事儿要容易办诸公也不会如此慎重拖了这么一两年了除了担心恶化与湖广士人的关系外还不是因为这帮人数量太大而且是多年积弊沉疴担心煮成夹生饭吧加上咱们的这位府尹大人呵呵……” 房可壮冷笑了一声冯紫英也陪着笑了两声却都没有说下去虽然对吴道南不屑但是毕竟是顶头上司太过出格的言语藏在心里就行。 在通州呆了两日冯紫英才返回京城。 这一趟通州之行让他很满意一是明确了和房可壮的合作关系这位乡人是诸公在顺天府官场的另一个布子某种意义上也是配合自己当然人家也有相当自主性毕竟在通州人家是主政一方按照京府州县比其他府州高两级的原则房可壮也是从四品的官员了。 二是和房可壮一起开始寻找到切入点。 苏大强这个案子不算没想到自己和房可壮的目光一致都关注到了京仓。 实在是京仓太招眼了每年经由运河漕运来的粮食数量太惊人了京仓肩负着主要供应京师城的储藏重任一旦出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可正因为数量太大这些蛀虫才会想到在其中上下其手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多年约定俗成的规矩从元熙帝时代就开始了应该说在永隆帝时代已经收敛了许多但是狗走千里吃屎狼走千里吃人只要稍稍有机会这些人都会想方设法地突破壁障来从中渔利。 苏大强案可以算作是大家的一个合作尝试大家都能相互观察对方行事风格虽说有上边大佬牵线搭桥但是这合作伙伴还是需要好生评估一下猪队友害人害己的事情不少见大家慎重一些也正常而苏大强案就是一个最好的合作尝试机会。 冯紫英回到家中就在琢磨如何在苏大强一案上迅速取得突破通州州衙已经按照自己的要求开始了动作像排除苏老四找到那名力夫来相信询问细节然后还要赴杭州核查力求有更多的细节要素能加以映证。 郑氏这边的难题还得要自己来突破若是对方一味不肯答应那自己恐怕也需要软硬兼施才行单纯示之以好很难赢得对方的尊重。 这也是一个机会。 裘世安不是一直想要和自己搭上线么正巧元春那边还不好联系正好让裘世安去帮自己联系郑家那边看看对方的意图。 “大人平儿姑娘来了。” 宝祥挤眉弄眼的进来报告让冯紫英很惊讶平儿来了? 这凤姐儿又有啥事儿了? “请她到书房候着我马上过去。”冯紫英也点点头。 到了书房看到平儿忐忑不安的模样冯紫英就知道肯定又是什么棘手事儿。 “怎么这么拘束到我这里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说吧凤姐儿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冯紫英笑着坐下。 “大爷您这话说得太伤人了奶奶难道就不能主动找您么?”平儿有些尴尬但是却只能硬着头皮道。 “呵呵平儿你知道你有一个什么缺点么?就是太实诚你这坐卧不安的样子若是寻常事儿岂会这般?肯定又是要让我作难的事情吧?要不你平素落落大方今日却心神不宁我说的没错吧?” 冯紫英摆摆手“说吧这等事情早点儿说我能办尽量不能办我也会和你们说清楚。” “大人不是刚从通州回来据说是查一桩案子?” 平儿的话让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么灵通自己刚回来那边就得到了消息看样子通州衙门那边也是如渔网一般根本没法保密。 “怎么凤姐儿饥不择食了这种事情也敢去碰?”冯紫英脸色冷了下来眼珠子更是毫无感情。 “大爷您先别翻脸奶奶固然有此意但是也非毫无原则这不就是先来向您打听么?我听奶奶说对方是有很大的诚意只不过有难言之隐罢了绝非凶犯所以……” 平儿也知道这触及到了冯大爷的逆鳞自己也曾经劝过但奶奶却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平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来了但愿冯大爷不要根本不听就翻脸她现在发现自己也是越来越怵对方那股子气势就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八节 宫里宫外的斗法 “哟呵什么时候凤姐儿都开始当起断案官来了?怎么要不我这个顺天府丞让她来做?”冯紫英毫不客气地羞辱。 这个王熙凤的确有些放肆了仗着和自己有了关系竟然敢这般触碰自己的底线若是再不好好敲打一番真的要翻天了。 “爷!”平儿急得眼圈儿都红了杏目中也多了几分泪影“您就不能先听奴婢把话说完么?奶奶以往兴许是有些跋扈了但那时候不是还跟着爷么?现在奶奶只有爷可以依靠如何还敢触犯?以奶奶的聪慧怎么不清楚爷给她划的界限?” 见平儿急得眼泪涟涟脸色都变了冯紫英才强压住内心的怒意这事儿怨不得平儿她也夹杂在中间为难自己对她发火倒显得自己气量狭隘了。 “好了平儿爷不是说你但是凤姐儿在办完赎人的事儿后我觉得好像就有点儿飘了怎么静极思动又想捡起她的老本行要干预诉讼……” “不爷您真的误会了奶奶在做完上桩事儿之后就说太累了要歇息一下子根本没想过其他事情这是人家找上门来的。”平儿见冯紫英话语口风有所缓和赶紧接上话:“奶奶根本不想碰这种事情他也知道爷忌讳这些但是实在是不好推脱而且人家也明确说了只求带一个话并未要求其他?” 冯紫英冷冷地看着平儿“只带一句话就这么简单?” “真的爷要如何才肯信奴婢所言?”平儿抿着嘴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奶奶并未应承任何条件也是看着以前的交情才勉强答应下来的。” “那好爷就洗耳恭听了听听是谁要在这里边准备出点儿什么幺蛾子吧。”冯紫英冷哼了一声“平儿不管此番事情如何回去好生给凤姐儿带句话这等事情日后少碰跟着爷难道爷还能让她饿死了?真要有什么好营生爷会替她惦记着莫要成日里胡思乱想给爷整出这些幺蛾子来。” 平儿见冯紫英话语语气缓和心里终于放下来一直捧着心的手也放下来还未说话却被冯紫英又调笑了一句:“不过平儿你方才捧心的姿势挺好看没事儿多给爷做一做这个动作。” 平儿白了对方一眼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先前那股子暴怒气势都快要把自己吓得肝胆欲裂了这会子却还又活泛起来了。 平儿这才把自己的来意说了。 其实情况也很简单蒋子奇家得到了消息据说新来的顺天府丞小冯修撰意欲重查苏大强案要把所有嫌凶均拘押到案这也引起了一干人的恐慌。 蒋家也算是漷县有名的望族若是蒋子奇又是蒋家嫡支子弟若是被顺天府羁押那势必对蒋家声望造成极大的影响像蒋绪川和蒋子良这些人都是蒋家族人自然不愿意见到此情形。 不过蒋绪川和蒋子良也都算是北直士人他们自然也清楚此番冯紫英走马上任势必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他们贸然出头肯定会引来北地士林群体中的非议所以他们现在也很是着忙却又不好出头。 “这倒是有趣了所以蒋家就找到凤姐儿我就有些好奇了怎么凤姐儿和蒋家又扯上关系了蒋家既非武勋子弟也是士人蒋子奇不过是个商贾之辈王家是金陵大族并非土生土长顺天府人和漷县更扯不上什么关系谁能找到凤姐儿头上?” 冯紫英的确很好奇。 “爷还记得那位刘姥姥么?”平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姥姥?”冯紫英一愣这话刘姥姥有什么关系? “看样子爷还有印象那位刘姥姥便是漷县的只不过现在住在她女婿王狗儿家中王狗儿家早年是和奶奶所在的王家连过宗的刘姥姥一个远亲便嫁在蒋家兴许是刘姥姥过年回去显摆让这个亲戚知道了蒋家通过刘姥姥找上门来找到奶奶只求奶奶搭一个线带一句话……” 平儿也知道这番话有些牵强若只是刘姥姥这层关系何须理会?随便找个理由就打发了可这还眼巴巴地让自己跑来说道这里边难道就没有其他缘故? 冯紫英也不再计较这些只是冷着脸问道:“让你带个什么话?” “蒋家那边托人让奶奶帮忙带话就说那蒋家三爷不曾杀过人绝非行凶之辈……” “这话倒也荒唐哪个嫌凶会自认杀过人?便是当场拿住还有人死不认账呢都知道这杀人偿命哪个愿意轻易认罪伏法?” 冯紫英当然清楚蒋家既然托人来说也应该清楚自己的底细单单就靠这么两句话就能把自己说动那也未免太可笑了找王熙凤带话不过是一个由头后边儿肯定还有具体的说法才行。 “这却不是奶奶和奴婢所能知晓的但奴婢觉得他们只是想要告知一下大爷大概是希望大爷莫要先入为主给他们定罪吧?”平儿也只能猜测。 冯紫英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估计应该是蒋家害怕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先行下令把蒋子奇抓捕羁押如顺天府大狱里那样一来蒋家颜面尽失便是日后放出来也会大受影响所以才会先来通气至于内情后事可能还会有下一步的接洽。 沉吟了一下冯紫英也没有再为难平儿摆摆手“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去给凤姐儿说清楚答复对方话已经带到但是具体如何处置还要看他们的表现让他们自行到府衙里来其他不必多说。另外也给凤姐儿交待一下日后这些事情少过问免得日后都察院找上门来还不知道为什么。” 平儿匆匆来匆匆去冯紫英便是想要亲近一番都不能那一日眼见得便要入港却被那司棋给破坏了好在司棋挡了枪却又别有一番滋味但是平儿时不时地在眼前晃来晃去还是让他心痒不已总要寻个机会得手遂愿方才罢休。 裘世安接到自己从子从宫外传来的消息颇为惊异小冯修撰不现在是冯府丞了冯府丞有意让自己帮忙带话给郑贵妃。 “你原封不到的把话给我说清楚来人怎么说的。”裘世安当然清楚现在冯紫英的威势随着冯紫英入京出任顺天府丞其身份不比往日寻常府郡的同知了顺天府可是可以和六部比肩的京畿中枢地位重要便是皇上都要多关注几分。 “来人说冯大人手里有一桩案子大概是和郑贵妃的亲戚族人有关不过郑家素来桀骜冯大人不欲与郑家不睦想到大伴在宫中素有威望便想请大伴帮忙带话给郑贵妃宫外事儿最好不要牵扯宫中若是因族人损及贵妃娘娘清誉皇上怕是不喜。” 小内侍一字一句半字不落地原文复述了一遍。 裘世安细细咀嚼。 几个年轻贵妃素来是不太放在他心目中的子嗣皆无皇上从不临幸嗯皇上早就戒绝了此事便是几位有子嗣的贵妃宫中也几乎绝迹夜宿了便是夜宿据裘世安所知的起居注里也从未男女之事皇上除了朝务现在是一门心思修心养性谋长生其他皆不考虑。 所以这些年轻贵妃们不过是些在宫中等着红颜老去的可怜虫罢了现在皇上身体不佳有这份心思不如都放在几位皇子身上非是自己如此着想便是夏秉忠和周培盛何尝不是如此? 自己高看贤德妃一眼不过是因为其贾家似乎和冯家走得颇近而小冯修撰又娶了贤德妃的表妹另外似乎还有一个表妹也要嫁给小冯修撰这才让他起了几分心思冯家现在在朝中文武两途皆有人脉日后自己若是真的跟附某位皇子有这方面的人脉自然会更受看重。 他也相信以冯家这样现在蒸蒸日上的势头不可能只把宝压在皇上身上谁都清楚皇上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一旦驾崩新帝登基谁不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而自己就算是这个近水楼台对冯家亦有价值。 裘世安很清楚自己定位自己肯定是无法和这些士林文官比的无论是哪位新皇登基都要用这些誉满天下的士林文臣但并非自己就对他们毫无用处了正因为如此双方才有合作的意义。 只不过这一回小冯修撰如此突兀地带话进来让自己帮忙敲打郑贵妃却让他有些起疑。 这郑贵妃之兄虽然是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但那又如何?一个指挥使难道还能让小冯修撰忌惮几分不成? 又或者小冯修撰新官上任不想太过锋芒毕露才会有这样隐晦的手法来处理事端?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小冯修撰来试探自己的能耐的顺手之举? 裘世安不断脑补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这里边有深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十九节 冯紫英渐入佳境 思衬良久裘世安也没能想明白其中原委。 但有一点他还是明白的那就是冯紫英既然主动抛出了橄榄枝那么自己当然要牢牢抓住。 无论如何交好冯家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一个机会至于说带话给郑贵妃也好隐晦地敲打也好在裘世安看来都无关紧要。 郑贵妃的兄长是兵马司指挥使对自己毫无意义郑贵妃在宫中更是微不足道也就是外边不知情的人恐怕才会忌惮几分像小冯修撰有贾贵妃在宫中作为消息内应就清楚这一切也才会让自己带话给郑贵妃。 裘世安甚至还有些隐约的兴奋起码说明小冯修撰的态度在改变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和重要性日后接触可能就会更多一些了。 而且小冯修撰背后是齐阁老为首的北地士人裘世安对此也很清楚原来这些朝中大佬们都是不屑和自己这些人打交道的便是戴权和夏秉忠也一样难以入他们法眼现在小冯修撰出面了这也意味着某些风向的变化自己也需要好好把握。 冯紫英的确有一些谋划。 裘世安这个棋子他也曾经认真考虑过和宫中内侍结交风险不小是一柄典型的双刃剑稍不注意就会伤及自身自己的级别还是太低了一些照理说现在是不宜太多和这些内侍有纠葛的。 但回京之后他才发现就这一两个月间宫内宫外的局面都有所变化几位皇子的竞争日趋激烈虽说作为士人不宜太过介入这等天家事宜但是冯紫英可没有想过当一个纯粹的士人他背后还有老爹这个坐镇辽东的至亲。 像前世中杨鹤被崇祯发配充军最后死在充军之地而作为儿子的杨嗣昌还要为皇帝忠心效命的事情他可做不到。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对我不仁我必定对你不义什么忠君之心在冯紫英这个现代人穿越过来的灵魂里可没多少分量。 辽东局面的稳定不仅仅只能靠内阁和兵部皇上的心思很关键若是永隆帝陡然暴亡新帝登基这存着什么心思还真说不好提前了解掌握情况甚至在其中发挥作用冯紫英认为未尝不可。 现在几个皇子都在起劲儿的蹦跶也看不出永隆帝究竟倾向谁那寿王原本是应该有许多优势的现在却和其他几个皇子分不出高下这本来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觉得元春在宫中的眼线和影响力还是差了一些裘世安也就慢慢纳入视线了。 单单以此事冯紫英并不惧怕什么哪怕被御史们拿住不放他也能有脱解之策所以作为一个试探正好是一个机会。 一到顺天府就感受到了这个大周王朝的中枢之地的确不是永平府能比的纷繁复杂的各种事务都扑面而来而且件件都不简单随便一桩案子都能牵扯到朝廷和宫中的各种关系。 去一趟通州就能感受到繁荣背后的是各种禄蠡和蛀虫的互相勾结不知道已经折腾出多大的窟窿等着自己。 但日子照样要过冯紫英也很清楚很多事情不是自己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也不是一时热血上头就能改天换地别说是他就算是皇上或者内阁一样没办法各种利益牵扯纠葛之下真真假假如梦如幻很多时候你根本分不清谁错谁对甚至站在各自的立场似乎谁都没错。 “这是什么情况?”冯紫英从厚实的各种资料和地图中抬起头来“傅大人我知道石炭开采在顺天府这边也早就有了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无序西山那边归谁管难道就没有人过问么?” 傅试有些尴尬地拱了拱手:“大人理论上那边儿属于宛平县但是您也知道宛平县衙就那么些人而且主要精力都放在城内和京郊西山那边都是山区而且山脉逶迤蜿蜒……” “傅大人这是理由么?”冯紫英哂笑随手推开手中的这些资料“按照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从广元年间开始石炭在京城内的使用规模就逐渐超过了柴炭到天平年间乃至元熙年间就完全是石炭占据主导地位了元熙三十年后石炭在京师城中所占比例已经超过了九成除了宫中尚用柴炭外民间乃至官府所用尽皆以石炭为主了既然如此西山石炭开采规模如此之大发展势头如此迅猛县里可以说没有精力来管那府里呢?也不闻不问是何道理?” “大人说来话长了。”傅试作为通判这是通判的工作范围虽然顺天府五通判应对工房这边的石炭开采并不归他管而是另外一个通判徐向辉在负责但这府里的这些陈年老窖情况他却是十分了解。 “说来话长我也得要听一听。”冯紫英没好气地道:“这边破事儿还没有梳理清楚那边又闹腾起来了案子还没有上道其他事情又冒了出来谁都想要占几分便宜但是谁都不想付出京师城中采暖做饭所用石炭若是按照冬日里的使用规模来考虑起码用度在亿万斤以上可据我所知右安门那边为何税课司从无动作?” 傅试一时间无言以对。 冯紫英斜睨了一眼傅试他也知道五通判中傅试并不分管商税这一块而是分管屯田这一块工作自己这么质问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要说顺天府五通判才是整个顺天府衙里边掌管经济事务最核心的群体五通判中一人管工矿商税按照现代说法就是主抓工矿商业的副市长兼发改局长一人管屯田类似于副市长兼农业局长一人管粮储类似于副市长兼粮食局长在这个时代粮食储运是天大的事情而且是与屯田分开的一个管水利河防类似于副市长兼水利局长兼防总指挥还有一个管马政、畜牧的通判。 可以说在以农为本的这个时代有三个通判都和农业息息相关管屯田的管粮食储运的管水利的甚至要生活管马政和畜牧的也都算是大农业范畴只有一个管工矿商业的单独列出。 而五通判中地位重要性也是一目了然管粮食储运的通判排名第一管水利的排名第二管屯田的排名第三管马政、畜牧的排名第四管工矿商业的最末。 傅试是分管屯田这一块事务的他手底下的吏员也不少多达十余人而像分管粮食储运的通判手下吏员更是多达三十余人也是整个通判群体中手中掌握吏员群体最大的。 到现在冯紫英都还没有完全把这个时代地方政府的运作模式完全搞通透可以说在整个体制运作模式中各个地方都有差异甚至在体制规则上都有不同或者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同知(府丞)分管清军、马政、治安但实际上除了清军事务是同知(府丞)通过兵房来管理外马政中只有涉及到军马需要才是同知(府丞)直接管辖的而日常马政事务养马、草料等事务又是通判在管。 同样治安捕盗是同知(府丞)分管但是涉及到三班衙役部分是知府(府尹)直管推官要管审案司狱要掌监狱事务而这两位又都是直接对府尹的所以很多时候权责模糊不清似乎谁都可以管谁都有责任真正出了问题谁都又可以往外推要处理好其中关系实现最优效果都需要自己这个府丞要有上佳的协调应对能力方才能达到目标。 但是冯紫英来了这么久也大略摸清楚了顺天府里边的规则套路。 吴道南作为府尹基本上除了必须的诉讼审判和儒学教化事务其他基本上是采取放手的态度便是案件诉讼审判也是拣选轻松简单的来办维系他的府尹身份复杂困难和麻烦棘手的随着自己到来恐怕都会委托给自己 梅之烨作为治中掌管一府中三大核心事务之一的赋役事务尤其是夏秋两季的赋税相当繁重看梅之烨的态度既无心也无力插手其他事务比如通判群体的经济事务。 当然这只是表象即便是他想插手通判们未必会买这位梅治中的账。 梅之烨这个治中掌管赋税但是却不含工矿商税也就是说他的事务只对户部不对工部和商部。 按照朝廷的规制矿税是交工部节慎库关税、商税、杂税由商部负责收取最终汇缴户部主要是方便商部统一进行管理和协调。 当然这其中也还有一些具体经办部门比如税课司和河泊所等。 通判就是掌管以农业和粮食为主的绝大部分经济事务的官员这就是农业社会的一个典型惯例模式一切经济事务都需要围绕以粮食生产、储运这个中心来进行顺天府不是粮食主产区相比之下保障京城粮食用度和防汛抗洪等事务更为突出所以屯田才排在第三位如果换了其他府州可能屯田事务会更重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七十节 利之所在,概莫能外(第一更!) 只有真正进入到地方上为官冯紫英才深刻感受到农业时代的不方便和落后。 像大周这样一个庞大的王朝哪怕京师城已经有百万人口居住在整个世界线上也是第一大城市但是无论是其城市管理的落后程度还是经济发展的滞后状况都是让现代人无法想象和接受的。 这个时代的城市管理似乎只集中于两样一是治安和人口管理二是保障基本用度尤其是保障皇室和官僚、军队及其亲眷需求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也是为什么稍稍有一些异动无论是水旱灾害还是疫病流行亦或是漕运堵塞导致的供给不足都会导致这样一座大城市的动荡不安。 顺天府的粮食是远无法自给的有着京城中百万人口就食如果没有漕运的支应根本无法支撑起这样庞大一座城市的生存。 让冯紫英觉得难以接受的是即便是到了这个时代朝廷官员和卫镇军官士卒的俸禄依然是以俸粮来发放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元熙三十年后才开始逐渐开始以部分银钱和部分俸粮来折合发放从元熙三十年的银三粮七到永隆八年的银粮各半也足以说明粮食的重要性。 之所以还在以一半禄米来发放俸禄一方面是因为金银的短缺但是这种情形随着海禁的放开正在得到迅速改善来自苏禄、日本和南洋的银块、银锭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入大周这极大缓解了银荒同时也对以粮食为基础的物价带来了一些冲击如果不是大周以丝绸、茶叶、瓷器、布匹、药材等货物依然保持着强劲的外销势头这种冲击还会更大。 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江南粮食产量随着桑、棉、麻、靛蓝等经济作物的效益更高使得弃粮种桑的势头更猛“苏湖熟天下足”已经正式更名为“湖广熟天下足”了这也使得漕运保障京师粮食的路线更长粮食的大规模运输形成了从湖广经长江到金陵、扬州、苏州这一线然后再通过运河北上京师。 这种命运输线的拉长也会对整个京师粮食保障构成扰动影响也是朝廷再三考虑之后仍然保持京通仓相当规模储粮用于发放官员、兵士的缘故。 面对冯紫英的质问傅试只能无奈地搓手。 石炭事情岂是那么简单的?从元熙年间西山开窑变成了不公开的秘密没有点儿靠山底蕴你敢去西山开窑?被人家坑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而且西山山高路险矿窑密布涉及到多少人又有多少方势力掺杂其中?这么些年来早已经形成了一个斗而不破的现实平衡谁敢去轻易打破? 从元熙三十五年后敢去西山开窑的可以说背后若是没有四品以上大员做靠山那纯粹就是自找苦吃哪一个不是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还不敢吭声? 这些情形别说府县了就算是工部和户部难道就没有人知晓?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罢了。 可以说这顺天府两大挨不得的马蜂窝一个是西山窑一个通州仓下至州县上至六部乃至内阁和皇上谁人不知道? 这一捅开就是难以收拾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要花多少精力才能把这个烂摊子给收拾起来。 见傅试不吭声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了扬了扬眉“秋生怎么不说了?” “大人这里边儿一言难尽下官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口。”傅试苦笑。 “傅大人你是哪里人?”冯紫英上下打量了一下傅试点点头轻声道。 “下官是金陵府句容人氏不过早年就寄籍顺天府了。”傅试一时间不明白冯紫英问这个干什么。 冯紫英微微颌首。 贾史王薛都是金陵望族傅试和贾政这种举主门生关系也应该是有乡党原因。 在顺天府虽然府尹吴道南是江右士人但是谁都知道这京畿之地藏龙卧虎如果不是一个足够分量的士人你是很难在这里打开局面的。 吴道南就是一个典型自身治政能力不足性格又偏软相当老好人又是江南士人这就极大地限制了他在顺天府施政的手脚也难怪他只能寄情于儒学教化养望盼离了。 冯紫英对整个顺天府衙中的官员也做过一番了解从府尹、府丞、治中、通判、推官再到诸如经历司、照磨所、儒学、司狱司、税课司、河泊所、杂造局等官员除开自己和吴道南外梅之烨是湖广士人五通判中南三北二三个南方士人其中两个是江南士人一个是两广士人推官宋宪是山西士人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能和宋宪迅速密切起来的缘故乔应甲、孙居相这些都是山西士人首领与自己关系极为密切。 虽然看起来在高层官员中南北均衡但是在司狱司、税课司等下边的司局所等基层官员就基本上都是以北直隶为主的士人了更不用说吏员更是清一色本地人。 这种情形下别说你吴道南本来就是江南士人而且能力不足就算是你有治政之才如果没有足够内外部支持恐怕也会举步维艰。 可以想象得到这西山窑背后的势力基本上都是京师城里大人物牵扯甚广吴道南都不敢去碰傅试自然也不希望冯紫英去捅马蜂窝他更愿意跟着冯紫英老老实实干点儿实事以便于日后自己的升迁。 “傅大人我理解你的担心都说顺天府是龙潭虎穴可若非如此你以为朝廷诸公为何要将顺天府丞之位授予冯某?” 冯紫英知道傅试的顾虑和担心吴道南身为府尹亦不敢触碰这两大马蜂窝上一任府丞更是对两桩事儿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自己初来乍到就要去碰这个难免让人紧张。 “要说这顺天府那一桩事儿不涉及到背后那些个大人物便是这随便一桩命案都能牵扯不出不少瓜葛来可傅大人你觉得像这种情形能够持续下去么?” 傅试默然不语。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傅大人若是冯某也学着前任府丞那般尸位素餐混日子不出一年冯某只把也会被安排到太常寺或者太仆寺这样的闲官上去喝茶过日子了若是冯某年过五旬也就罢了可冯某刚过二十就这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何如致仕求退?” 傅试长叹良久方才道:“下官愚昧了只是大人可曾知晓这西山窑之事牵扯之光恐怕超乎大人想象啊并非哪一人或者某几人也非哪一个群体而是几乎京中贵人皆有涉及啊。” “冯某既然有心要厘清这西山窑之事岂会不作了解?这每年京中薪炭九成皆归于石炭价值何止亿万?”冯紫英笑了笑“尤其是冬日每天京中百万居民皆以此取暖做饭户均每日借用十余斤按照当下石炭价格块煤百斤价值二百钱每斤在二三钱一个冬季每户便须花销银钱二至三两若是加上其他三季煮饭烧水所用怕不是每年开销在五六两?” 冯紫英对当下京中各类物价都做过一番调查这是汪文言和曹煜协助下完成的所列物料大概在百余种包涵衣食住行其中关系到食用尤重这石炭其实也和食用息息相关也是冯紫英关注重点。 当下石炭价格在每百斤一百五十钱到二百二十钱之间价格根据质量和季节略有浮动冬日里每日从右安门入城的炭车排成长龙。 除了寻常人家所用高门大户所用更大尤其是像荣国府、冯府这些从卧室到花厅再到厢房耳房这些地方均须成日烧炕烧地龙其石炭消耗更是巨大。 粗略估算一下这京中每年的石炭消耗花费起码在五百万两以上这就意味着西山窑的石炭产值就是这个规模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从中谋利?便是少说一些三五十户这每户涉及营生也在十多万两以上而据冯紫英所知西山窑中真正官办和具备备案手续的不足一成。 既是如此按照工部节慎库要求这矿税便是按照每十抽一的数量来算那也是四五十万两银子收益朝廷焉能不动心? 以往大家都闭嘴不言一方面是无人计算过这里边的规模和收益究竟有多大二来的确是没有合适人选来操持但现在冯紫英走马上任乃是诸公一力举荐肯定也就存了这方面的一些心思。 在冯紫英看来最大原因还是因为对西山窑的产出规模有多大户部工部心里没多少底以前也没有太在意但现在户部、工部、商部分列各管一摊税课自然都要行动起来。 只要真正把这些数据细算下来呈交于诸公面前其他不说单单是户部尚书黄汝良、工部尚书崔景荣和分管财政的阁老方从哲冯紫英相信就绝不可能不动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七十一节 西山窑,通州仓 听得冯紫英都把石炭价格和城中每年所耗数量如数家珍傅试才意识到这一位年轻府丞可不像吴府尹和上一任府丞那样可欺有方。 人家本来就是“土著”而且兼有大量幕僚帮忙收集情报出谋划策难怪如此信心十足想到这里傅试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从内心来说傅试不是不想跟着冯紫英走而是不愿意跟着冯紫英走错路。 这一步踏错不说免官下狱但是仕途前程肯定是大有关碍的尤其是在大家都逐渐意识到自己是要跟着冯府丞走的那么真要出了问题自己肯定是要受牵连的。 可如果冯紫英真的胸有成竹既有背景靠山又有恰当的韬略对策那他傅试何尝不愿意搏一把?走对一步那一样意味着能节省仕途上几年的打熬。 听出冯紫英似乎对自己的胆怯犹豫有些不太满意傅试深怕对方对自己失望赶紧又补上话奉承几句:“大人明鉴京中百万人口这石炭关乎煮饭取暖委实是一桩大事儿以往诸公或许不愿轻启事端但若是您……” “我怎么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家伙倒是见风使舵得快。 “大人在永平府力排万难虽千万人吾往矣否则亦不能取得如此成就诸公便是看在眼里才会将大人放在顺天府来……” 傅试沉吟了一下“下官感觉大人前期怕是做了许多准备除了西山窑大人去通州可是也要对通州仓动手?” 不得不说傅试头脑转过弯来说起话来就一下子很中听了而且嗅觉灵敏也能说到点子上。 “通州仓西山窑宁为通仓吏不为营州官?三年西山主十万雪花银?”冯紫英笑吟吟地问道:“傅大人可曾耳闻?” 傅试悚然一惊下意识环顾左右还好只有二人“大人这等言语不过是外间乱传若是出自您口那就不妥了。” 冯紫英不以为意这些情形早在冯紫英走马上任之前汪文言便已经替他摸了一个大概但之前他还没有想好如何来应对这两桩事儿。 如果要动的话如傅试所言势必触动许多人的利益通仓还要好说一些那都是见不得光的捅开来无外乎阵痛厉害但是也算替大周朝割掉一个脓疮虽然这个脓疮到处都有但是少一个总能挽回一点儿元气。 但西山窑不一样这是大周朝以前规制不完善遗留下来的祸端要说只是肥了这京师城中一干人朝廷只是吃了暗亏现在要挑开无疑就是要从既得利益者腰包里挖出一块来进朝廷国库自然会招来很多人的忌恨和反弹。 “秋生有些事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要动手也需要依赖手底下一帮人来做事儿傅试是可以依赖的虽然汪文言现在可以光明正大以幕僚身份替自己策划但是最终执行落实还得要靠傅试他们来这是规矩。 “朝廷现在的局面不佳去年蒙古人入侵给京畿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而且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从去冬以来北直雨雪不多春旱旱情严重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五六月间今秋怕是许多地方要绝收啊。” 冯紫英语气有些深沉“朝廷固然需要作准备我也知道按照以往惯例我们顺天府只需要按照朝廷谕旨办事就行但是我估摸着今年这灾情乃至灾情带来的各方面压力怕不轻单靠朝廷未必能控制得住古人云狡兔三窟吴府尹无心公务咱们却不能不多考虑一些以免到时候坐蜡啊。” 傅试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竟然是考虑到这些了忍不住问道:“冯大人春旱固然有些迹象但是尚不至于影响到整个北直的收成吧?” “未雨绸缪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秋生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冯紫英摇头“自元熙二十年以后大周北方天时一直不佳不知道秋生既然是专务屯田可曾统计过顺天府近三十年来的天时变化?” 傅试心中一凛这是上司在考核自己政务了定了定神思索了一阵才道:“三十年下官未曾估测过但是元熙三十五年之后下官还是做过一番统计的如大人所言几乎每三年就有两年天时都不佳甚至四年中有三年非旱即涝但主要还是旱为多下官也曾了解过百年之前顺天府并非如此也不知带为何这一二十年间却变成这般情形难道是……” 见冯紫英目光刺了过来傅试吓了一跳知道自己险些失言赶紧收嘴然后结结巴巴欲盖弥彰般地道:“下官是说难道是难道是……” 一时间竟然急出一头汗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好了难道秋生还觉得我还要追究这句话不成?”冯紫英摆摆手这家伙也缺点儿急智连句话都圆不回来也不知道这通判怎么当下来的。 傅试松了一口气。 “天时不佳那我们便只能依靠人力来弥补若是一味寄希望于朝廷万一朝廷那边有个闪失我们岂非坐以待毙?冯某从来不愿意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总要自己有些仗恃才行。” 冯紫英担心的不仅仅是天时问题义忠亲王始终是一个大隐患尤其是像贾敬南下甄应嘉十分活跃还有汤宾尹带着韩敬等人也都南下金陵隐隐有将金陵视为根据地的架势冯紫英不知道永隆帝和龙禁尉有否觉察。 除了义忠亲王外这白莲教也是肘腋之患连冯紫英都觉得颇为棘手京畿腹地牵连甚广若是要动白莲教会不会被他人所乘?比如义忠亲王那自己可就真的成了猪队友的神助攻了。 正因为考虑到要动白莲教的话冯紫英担心引起太大波澜他更希望在搞清楚义忠亲王究竟如何打算之后再来考虑动白莲教。 而像西山窑和通州仓的问题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无外乎就是一些豪门望族高门大户背后有些朝中官员或者皇室宗亲在里边作祟罢了。 这等人是翻不起波浪的也不可能为此舍却整个家族来殊死一搏只要给他们稍微留一条生路机会他们便会乖乖的伏法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相当把握的。 “那以大人之见我们当如何做?”傅试自觉地已经把自己带入了冯紫英一党了。 冯紫英很满意傅试的这种状态知道傅试愿意忠心做事能力又不差日后他当然不会吝于推荐对方这也可以算是自己的人了。 “欲速则不达我们先把情况弄清楚秋生不妨多考虑一下西山窑这边如何切入你也知晓这些都是京中豪门为靠山贸然切入不但会招来诸多嫉恨和非议而且也未必能达到最佳效果所以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让府衙能顺利切入让他们自己都无法说什么这样最妥。” 冯紫英顿了一顿:“西山窑以百口计窑工何止数千人其中多有藏污纳垢之地我听说本地奸狡之徒固然藏身其中而保定、真定乃至山西、大同那边的流民亦有不少混迹其中谋杀、私斗等罪行皆隐没其下秋生不妨多从这些方面摸一摸情况……” 傅试心事重重地走了冯紫英却觉得这也算是对傅试一个考验莫要以为这官就那么好当而且还要盼着升迁若是没有点儿像样的功绩自己如何像吏部举荐?真还以为有了人脉关系随便打个招呼说句话就能行?那也未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按照冯紫英的想法本着先易后难的顺序先解决西山窑的事情再来考虑通州仓的问题而且通州仓这个脓包要彻底挤掉还得要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否则有些人便要狗急跳墙孤注一掷难免要有一些风波。 不出所料回到家中冯紫英便又收到了多张帖子。 这顺天府衙里是什么秘密都保不住自己只要稍微多了解多问几句很快就会传入有心人耳朵里尤其是像西山窑和通州仓这种就连很多当事人都知道这回避不了但是总是不愿意去面对现实总还保有一丝希望觉得万一能拖几年算几年毕竟每年收益太可观了。 粗略地看了看有北地士人官员的也有皇室宗亲的比如忠顺亲王还比如一些武勋冯紫英早有预料若是不闻不问肯定不行但是如何让这些家伙知难而退甚至主动配合来处理好这也是一门很考较的艺术。 像忠顺亲王冯紫英这么久可没和对方有什么不对路的地方但现在感觉这么久都少有接触就感觉到现在甚至比以往更生疏了一般这让冯紫英也意识到只有你自己找到事情去做你才能产生效果发声联系达到目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二节 合作者, 同盟军 就在冯紫英越发感觉到顺天府事务的繁杂而有些心力憔悴时练国事的信也到了。 这稍微舒缓了一下他这段时间被各种事务牵扯了大量精力的心境可以说这段时间他被来自各方面的事务弄得疲惫不堪乃至于每每到长房或者二房那边都是倒头就睡对身畔女人都难免有些冷落。 沈宜修和宝钗宝琴都是有些困惑不解之余也有些心疼不过作为妻室她们也能感受到丈夫面临的压力除了尽可能的让丈夫休息好也会主动地和丈夫寻找一些话题交流哪怕帮不上忙但起码有一个可信之人说一说让丈夫也能发泄倾诉一下公务中遭遇的各种麻烦和难题。 相较于冯紫英在顺天府的举步维艰练国事在永平府却看得很顺手。 原来冯紫英还有些担心练国事和新任知府魏广微不好相处但是没想到练国事的情商要比自己预料的高得多很快就赢得了魏广微的信任当然这也和练国事颇知进退有关。 几大煤铁建材复合体恢复和建设告一段落而从滦州、卢龙、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建设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今春少雨对农业不利但是对于筑路却是一大利好数万流民奋战在筑路一线抚宁到榆关港这一段工程进展尤为迅速。 加上榆关港和抚宁也都兴建了多家水泥工坊大量供应这段作为范本使用的道路建设所以初步预计到八月底基本上就能完工而迁安、卢龙到抚宁这一段工程量要大得多估计起码要到十一月底去了。 练国事在信中也谈到了他和永平本土士绅商贾们的几番“谈判”最终促成了这些本土士绅与山陕商人们的妥协合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一个利益联合体基本上扫除了在永平大力发展煤铁建材产业同时通过榆关输出外销并从江南输入各种粮棉以及生活物资的这样一个市场循环体。 练国事还在信中颇为兴奋的谈及那几万流民中通过这期间的筑路已经初步培养出一大批利用水泥、石条、砖瓦来进行建设的熟手练国事准备利用这批熟练劳动力来对开挖沟渠和修筑滦河两岸以受洪涝侵袭的地段这也算是在水利上的投入了。 冯紫英也清楚练国事的这一步目的毕竟数万流民压在永平府对谁都是一个巨大压力这些流民无地生计从何而来要开辟生地不是一件简单事情灌溉先行这是必然的那么利用这些人先开挖沟渠然后沿着滦河、青龙河两岸向四周扩散来实现逐步安置应该是一部稳妥走法。 当然这要全靠有煤铁建材复合体带来的巨大效益才能支撑得起数万人这一年的生计否则便是永平官府和朝廷的赈济也一样无法支撑得住。 看完练国事来信冯紫英也感慨万千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啊练国事在信中也是十分感激冯紫英之前所做的一切称魏广微也是大为赞服说若无先前打下的基础永平府定然难以有今日局面。 摩挲着下颌冯紫英苦笑练国事和魏广微倒是摘得好桃子了可自己现在却是坐了腊就像是陷在一个泥潭中每走一步不但要仔细斟酌还要考虑这一脚踩下去会不会有陷阱能不能拔得出来。 看练国事如此乐观冯紫英都被感染了不管怎么说日后永平府的蒸蒸日上也少不了自己的一番功劳而且永平稳则京东稳京东稳则辽东后顾无忧。 今后随着榆关港规模日渐扩大来往船队商贾日益增多像以往先行将粮秣运通过运河运运到京仓、通仓就无此必要了可以直接运到榆关在输入辽西走廊诸卫镇再往后随着牛庄、金州这些港口开埠甚至可以直接输送到辽东腹地这样一来在运输耗损这一块上起码可以下降七成以上对于朝廷来说这样大一笔节省几乎能让户部感激涕零。 不过练国事也提到了惠民盐场之事称至今未发现倭寇行踪条件尚不成熟但是长芦巡盐御史那边已经催得很紧这让永平府那边压力很大还在寻找办法来解决。 冯紫英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哪有样样都能轻松拿下的事儿那做官还不真的成了享福了没有点儿挑战性的事儿朝廷要你二人何用? ******* 看着冯紫英翻身下马径直入衙。 旁边的梅之烨冷冷的笑了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施施然背负双手一摇三晃的从侧门进入。 刚进治中公廨照磨所照磨卢兆龄便钻了进来。 “大人。” “什么事儿?”梅之烨点点头坐下长随已经把茶端了进来。 “听闻府丞大人有意要清理西山炭窑?”卢兆龄满脸堆笑“怎么咱们顺天府今年是不打算好好过日子了要去捅这个马蜂窝?” “你问这些干什么?”卢兆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梅之烨有些反感但是他也知道这厮是地头蛇不能轻易得罪而且听闻冯紫英要来出任府丞之后这厮便主动向自己靠拢这让他也有些生疑。 一介捐官出身四十岁才出仕混到照磨所照磨位置上自然也是有些背景的从九品的官员要说也算不上个角色但是这家伙消息灵通梅之烨有时候还是用一用这家伙所以二人关系还算过得去。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明白这位小冯修撰来咱们顺天府究竟想干什么。” 卢兆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梅之烨这厮也是个缩头乌龟自己儿子的妻室居然去给冯紫英当媵妾了嗯虽说是退了婚的但这无疑还是一种羞辱你原本是要用来当妻子的现在却只能给我当媵妾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够明白么? 若非这府衙里没有一个能和冯紫英相抗衡的卢兆龄也不能找上这一位那位吴府尹虽然无能但却是一个奸猾之辈出头露面的事情不会干只答应若是麻烦闹大了愿意出面缓颊给冯紫英找一个台阶下可要正面阻击冯紫英还得要在衙门里边找一个合适人选。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这一位治中大人了。 通判中傅试明显是要跟着冯紫英走了生下四位里边北地两位现在虽然还有些犹疑担心冯紫英动作太大但卢兆龄相信迟早这两位都只能站在冯紫英一边儿剩下一位态度已经鲜明表示不认同另外以为两广籍的却是只打算冷眼旁观。 而且通判的分量也差得远加上这个姓梅的本来就和冯紫英有这样一层恩怨在里边本来也就是最合适的对象了。 “干什么?”梅之烨心里警惕“冯大人是府丞府丞的职责你当照磨的难道不明白?” 梅之烨有意放松语气“顺天府这两年诸事不谐众所周知朝廷让冯大人来自然是要有所改观才是。” “对啊咱们顺天府这两年迭遭磨难好不容易看今年可能会稍微平顺一点儿大家伙儿去年被蒙古人入侵折腾得够呛几十万流民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冯大人应该很清楚才对也该体恤体恤民力莫要再生是非才是……” 既然挑开了话题卢兆龄显得有恃无恐说话更是没有避讳梅之烨。 他相信梅之烨不会去告诉冯紫英告诉了他和冯紫英的关系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甚至应该乐见大家为难冯紫英才是。 在照磨所照磨这个鸡头凤尾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这府尹府丞也换了多少任了他却是从检校到照磨便不再动了。 对他来说他这个年龄也别无他求就指望多弄几个银子西山那边他有股子当然占小但是即便如此一年稳稳当当能为自己赚来三四千两银子百倍于他在府衙里这点儿俸禄就凭这一点任谁要动西山窑的事儿就像是要他的命。 他当然知道冯紫英来者不善也知道冯紫英不好招惹但是冯紫英只要不动西山窑的事儿他甚至愿意全心全意为冯紫英做事儿而且保证做得很好可要动西山窑那就没商量了你死我活。 卢兆龄也清楚自己一个照磨要和冯紫英斗说螳臂当车都是抬举自己了可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么多窑口哪一个背后不是拔根汗毛比自己粗的角色他不信冯紫英就能和所有人作对。 当然在这衙门里人家也不会放过自己自己当然也要放手一搏选择更多的合作者同盟军来阻止来破坏冯紫英的意图和行径卢兆龄自认为责无旁贷。 梅之烨就是被大家筛选出来的合作者有这位梅治中的配合大家心里能更有底也才能让吴道南最后也能加入进来要让大家都明白这是一场属于大家的战争打赢了大家都能各取所需。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三节 为官之道 梅之烨脸色冷了下来这个卢兆龄太放肆了。 他固然不喜冯紫英也清楚冯紫英来顺天府是要折腾出事情来但是却也没有想过要和卢兆龄他们这帮人搅合在一起。 西山窑中牵扯太多人利益不仅仅是卢兆龄府衙里还有不少人官吏都牵扯其中但是没想到卢兆龄这厮却是第一个跳出来。 “卢兆龄这是你该过问的事情么?”梅之烨语气如冰渣子从牙缝里迸出来。 “梅大人这里就我们两人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冯大人他有他的想法他想要干一番大事业日后号作为升迁的凭资这我们都没有意见但为什么就要揪着西山窑的事儿不放呢?真要有本事有魄力去折腾通州仓的事儿啊。” 卢兆龄并没有被梅之烨的语气所吓倒他既然敢来和梅之烨挑明自然也有所倚仗。 “这西山窑是哪年的事情了元熙二十几年就开始有了迄今都三四十年了这么多任府尹府丞人家都是傻子蠢人人家都是尸位素餐?这说不过去吧?”卢兆龄语气平静“他这一上来就要大马金刀地拿自家开刀坏大家的生财之道这样好么?” 梅之烨眯缝起眼睛睃了对方一眼“卢兆龄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梅大人您当治中虽然时日不长但是府里边上下都对您是很认可的便是府尹大人也对你交口称赞听说今年‘大计’吏部对你考评也是优便是这一次没能升迁想必也快了……” 梅之烨不做声他倒是想要听一听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必西山窑牵扯到哪些人大人约摸也是知晓一二的这西山地处偏僻人烟稀少这石炭一物供应京师城官民所需几十年每年消耗巨大从朝廷到府县岂能不知?为何人人尽皆无视?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这京中官员若是只靠那俸禄又有几个人能在城中购宅养家?这本来就是当年太上皇的一份恩典才让大家能有些闲钱机会去谋几个傍身银子否则都察院那么多人都是瞎子聋子?”卢兆龄气咻咻地道:“如果说太上皇是怜恤跟着他的老臣和武勋们那皇上登基也七八年了内库在空也没说来打这个主意宁肯开海真以为皇上不知道这一块?” 梅之烨微微意动还别说这卢兆龄说的并非毫无道理京城上下都知道这西山窑的事儿民间各种歌谣编了不少龙禁尉和都察院不可能不知晓可这么多年来就愣是没人动。 “冯大人想要挣政绩我们下边都能理解可顺天府尹不比其他地方不是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地方他在永平府那边搞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那边不过是一群乡巴佬顶多也就是在都察院那边吆喝几声可在这京师城里能这么干么?” 卢兆龄冷笑了一声“听说冯大人去了一趟通州那通州通衢之地万仓云集他若是真的要干政绩从京仓出手啊怎么没见在京仓问题上有动作却赶着要动西山窑?又或者是冯大人准备亲自来整饬一番让大家都认识一下这顺天府是谁在当家?” 梅之烨心里也是一个激灵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那冯家现在极为豪奢除了其父在辽东当总督外这冯紫英看样子也是一把捞银子的好手他就听闻过这永平府京营被俘将士赎人基本上就被和冯紫英有瓜葛的包圆了那也就罢了毕竟冯紫英在永平府一战中是立下了大功。 可现在冯紫英又要把手伸向西山窑难道真的只是出于一腔热血和正义?梅之烨个根本不信。 见梅之烨脸色略微有些变化卢兆龄心中也踏实许多只要说动了梅之烨那后续许多事情就要好办许多了。 “梅大人咱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冯大人既然是来咱们顺天府做官总得要提下边一帮兄弟们都想一想他也还应当考虑许多事情做了之后如果是虎头蛇尾草草收场那又有何意义?难道他一句话西山窑就能全部关闭再也不生产了?那今冬京师城何以为继?” 一连串的反问问得梅之烨都有些不好回答。 “京师城中达官贵人也好寻常百姓也好哪天不烧石炭为生?冯大人一来就把目标对准西山窑目的何在是究竟替他脸上增光添彩还是别有想法咱们不好评判但是可以肯定一点是西山窑不会就此消失既是如此那这些窑口还是会在一些人手里这样随意的操弄又有何意义?” 梅之烨此时的心境意境慢慢平静下来目注对方:“兆龄你和我说这么多意欲何为?” “我说再多大人也不会因为我一番话就改变心意。”卢兆龄笑了笑“其实我就想说一句大人只管冷眼旁观等到您自己觉得合适觉得有机会的时候进一进言就足够了或支持或反对或劝谏一任大人所想便是怎么对大人有利大人便去做如何?” 梅之烨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有些悸动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对方有足够的底气来抗衡冯紫英的方略认定冯紫英如果要对西山窑出手的话不会取得任何结果。 ********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随意了解情况也会引来如此轩然大波。 其实他也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举措无外乎就是在向工房了解顺天府的工矿生产情况时多了解了一些顺带把相关的煤铁矿山文档资料带到自己公廨中详细分类罗列这就立即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关注甚至开始以各种方式和渠道来打探了。 冯紫英也没有多解释甚至也懒得解释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这更引起了许多人的不安联想到冯紫英在永平府的清军和清理隐户手段他们都有些担心冯紫英会不会也不按套路来一招偷袭。 冯紫英在吏部的考核中得的评语便是“勇于任事”这也意味着冯紫英此人做事锐意果敢甚至不择手段也难怪人家都担心他在顺天府也是这般不顾一切的猛冲猛打。 说实话冯紫英的本意本来是要为日后在遵化和密云也要打造类似的煤铁复合体来做准备还没有考虑过西山窑的事儿即便知道西山窑是一个大脓包但也还没有想到马上就要去挤掉就那么多了几句话没想到却会引起这么多人的紧张。 遵化铁厂那边需要与工部和兵部协调铁厂是工部所辖但是所产铁料均为兵部军器局所用所以需要和两家协商现在遵化铁厂陷入了困境工艺落后效率低下质量低劣贪腐严重人浮于事让军器局那边十分不满但军器局那边的工坊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密云这边情况原来只有一些民办的小铁矿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是冯紫英目前关注的重点。 密云去年遭遇蒙古人入侵之后几乎被毁成白地大量流民涌向京师给京师造成很大压力。 即便是到了现在经过驱赶和赈济吸引等手段密云原来超过十万人的百姓回去的也不足四万人加上原来藏在山中的大概有两三万人仍然有两三万游离在外加上怀柔、昌平、营州、平谷等地逃亡的流民至今仍然有七八万流民在京城内外暂居这也是现在京师城社会治安压力倍增的主要原因。 引入山陕商人的资本和庄记的熟练匠人及技术密云那边很快就能出成果尤其是去年兵乱之后大量流离失所的流民更可以成为这些铁矿和铁厂的初级劳动力甚至还不用离乡可谓一举两得。 顺天府这样一个大府不是单靠做某一项工作就能折腾起来的吴道南无心政事那么冯紫英当然要抓住机会看看吴道南在顺天府的几年工矿不兴水利不修商贸不活除了教化外吴道南基本上没干过其他事情。 看起来这似乎才是一个真正的文人纯臣但这对百姓何益? 冯紫英现在手底下的人还是少了一些虽然像汪文言也已经招募了几个不得意的书生和落魄解职的吏员作为不下来帮忙筹划但是在衙门里这一摊子除了傅试经过几番考验之后可以纳入可用之人外其他人冯紫英还真不敢托以心腹。 还得要慢慢来冯紫英虽然内心再着急也知道顺天府的事情需要循序渐进既要讲时机也要讲策略否则反噬之力有时候反而会让你欲速则不达。 但只要坚持这么走下去机会成熟一个便下手一个务求一举成功而成功一次便能借势积攒起一些威望吸引到一些效命之人久而久之以求大成。 这为官之道不就是这样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四节 无耻之徒 鸳鸯从大老爷院子前过的时候就能听见大老爷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小子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还能害他么?”贾赦有些嘶哑而又不甘的声音几乎要穿透粉墙“人家只是来示好就算是你不想搭理人家吃顿酒能怎么地?人家说什么你听着就行了……再说了做生意不也有个讨价还价么?人家说什么条件你就连听一听的耐心都没有?” 鸳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没人好像今日也没有什么客人来府里不知道这位大老爷又在说谁了但话里话外似乎也不算是太刻薄只是有些又气又恨又遗憾的味道在里边。 正欲举步离开却看得那秋桐从院子里出来鸳鸯不太喜欢这个贾赦屋里的丫头虽然生得有几分姿色但是看那薄唇尖鼻的模样就知道是一个刻薄人与府里边丫鬟们都不怎么合得来。 不过尚未等鸳鸯吱声那秋桐却一眼就看见了鸳鸯脸上浮起一抹讨好的笑容一溜烟儿小跑过来:“鸳鸯姑娘。” “秋桐姐姐大老爷这是再说谁呢一大早就惹得他生气?”见秋桐一脸神秘模样也知道对方是在等着自己开口询问本不想问但觉得不问一句似乎有点儿无视对方的“好意”鸳鸯也就顺口一问。 “嗨还能有谁姑娘应该是知晓的还不是冯大爷。”秋桐讨好地道。 “啊?冯大爷?冯大爷又怎么招惹大老爷了?”鸳鸯大为吃惊。 她印象中大老爷对谁的态度都不太好对小一辈的更是那副阴沉着脸的模样府里的下人们都有些不太愿意来他院子这边儿就是怕触他的霉头惹来事端。 这府里要说恐怕也就只有老祖宗还能治得住他其他人便是二老爷都要让他几分。 不过冯大爷却是一个例外每一次冯大爷来府里大老爷似乎都很愿意去作陪若是二老爷没有通知他他还得要去阴阳怪气地挤兑二老爷一番而见到冯大爷的态度也是格外“关心”和“亲切”琏二爷在他面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好像是老爷从冯府那边回来就没好脸色具体什么事儿我就不知道了。”秋桐哪里敢去多打听? 先前便是太太在边儿上多附和了两句都被老爷骂得狗血淋头这谁还敢去劝? 鸳鸯当然也不会去问不过她内心倒是很疑惑冯大爷每次来府里大佬也都是喜笑颜开的怎么现在却一下子变了态度? 这府里一直在传说大老爷有意悔亲原本已经口头承诺许给孙家大郎的甚至收了不少孙家的银子现在说也要把二姑娘许给冯大爷做妾只不过这种传言没得到证实连老祖宗和二太太那边都闭口不谈此事儿但是以鸳鸯的观察老祖宗和二太太其实应该知晓此事只是大家都不肯提及毕竟这没有谁公开提出来过。 贾赦的确在气头上。 西山窑的事儿在京师城里勋贵人家里边也不是秘密不过贾家没机会掺和进去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只有南安郡王秦家以及理国公柳家和齐国公陈家二十多年前赶着机会进去了。 那时候谁也没把西山炭窑的事儿当回事觉得在山里边儿去抢着开窑有些掉份儿谁曾想这二十多年间柴炭价格暴涨带动城里边开始大规模的使用石炭而且每年用量都还在大幅增长。 虽说石炭不及柴炭那么方便好用但是价格却要便宜许多关键是这京师城周边柴炭除了宫中还专门留着铁网山那边一大片而作为专门用的薪炭用林其他地方能提供柴炭的林子都所剩无几了即便有也是偏僻山沟里边儿要砍伐之后运出来光是运费就得要一大截很不划算了。 现在京师城里几乎都改为烧用石炭西山窑口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这十来年里随和石炭价格的稳步上涨窑口价格更是涨到了天价即便如此也根本没有人肯转让这些窑口因为谁都知道那是生金蛋的母鸡每年稳稳的可观收益谁肯轻易转让出手? 当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就开始有消息传出来说冯紫英要整顿西山窑口原本一直有价无市的窑口便有些人愿意转让了虽然价格依然奇贵但是能有人转让那就不一样了贾赦也不过是艳羡一番未曾想过。 谁曾想就有人找上门来希望贾赦入股当然窑口股子的价格都不便宜对贾赦已经算是打了折扣了贾赦也知道这个时候有人找上门来愿意让自己低价入股自然也是有目的的但是这种诱惑太大了明知道这里边可能是带着钩的诱饵贾赦也想吞下去。 关键是人家还开出了条件若是能在冯紫英那里拿到准话那么这入股价还能再大大的打一个折扣哪怕是拿不到准话或者贾赦不打算入股只要贾赦能牵线搭桥把冯紫英约出来吃一顿饭无论结果如何人家也都开出了一千两银子的报酬这如何不让贾赦心? 反正就是吃一顿饭你冯紫英只要觉得为难不管人家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你只管不回应不答应就行了谁还敢逼着你做什么不成? 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本以为这等事情对冯紫英来说是顺水推舟举手之劳可谓曾想到自己兴冲冲跑上门去一说却被对方一口拒绝毫无回旋余地这如何不让贾赦着恼? “已经三四家人都开出了同样的条件只求紫英赴宴便肯给一千两银子若是我能促成紫英成行不管结果如何这三四千两银子就能稳稳揣入腰包便是这西山窑的事儿牵扯太深咱们不掺和可这笔便宜银子没理由不挣吧?” 贾赦还是不甘心这放在嘴边肥肉不吃进嘴里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这紫英也太可恶了不行无论如何地让他答应下来。 见贾赦脸色变幻不定邢氏在一边儿也是惴惴不安先前她顺着贾赦的话说了两句便被贾赦臭骂了一通可如果不接话贾赦一样要冲她发火这也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说此事该如何让紫英来参加我不管结果如何但是这几千两银子却要挣到手不管用什么招数没理由都送到我手上的银子我不挣这不是什么伤天害理或者大逆不道的事儿都察院也好龙禁尉也好都管不到这种事情来这笔银子我挣定了。” 贾赦恶狠狠地道。 邢氏小心翼翼地道:“那要不寻个借口把紫英骗过来?” “哼人家请客还能在我们府邸里来么?若是在外边紫英那等聪明之人岂能不明白?”贾赦没好气地道:“你就不能说点儿靠谱的主意?” 邢氏噤若寒蝉不敢再搭话。 贾赦也知道对方肯定没什么好办法还得要靠自己来。 问题是怎么让冯紫英和他们几位见上面? 哪怕不吃那顿酒让他们见见面说几句话也算是达到了目的自己也能把几千两银子挣到手了。 沉吟良久贾赦才摩挲着下颌捻了捻几根胡须下定了决心“你说让岫烟来帮个忙如何?” “岫烟?岫烟能帮什么忙?”邢氏吃了一惊。 “我现在再要去找紫英说事儿紫英怕是要起疑便是请他来都要被拒绝不过换一个方式来我想以你哥哥因欠赌债被人扣下为由让岫烟去把紫英引来趁机说说事儿……” “这紫英能来么?”邢氏有些不以为然这等事情岂能让现在的冯紫英出面?顺天府衙里随便安排一个巡检捕头就足够了。 “哼若是寻常人紫英自然不会出面可岫烟那一日我说了许给他为妾他也没有反对说明他对岫烟还是有些意思的现在岫烟遇上这样的大事儿不过是欠账而已他出个面就能解决举手之劳而已难道也不肯卖岫烟一个面子?” 贾赦冷冷地道:“岫烟这边也不让她知道内情你我把戏演足一些让岫烟情急你再出主意把岫烟支去找紫英紫英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见不得漂亮女人岫烟他既有意只要求到他名下多说几句好话他是不会拒绝的……” 邢氏也是眼睛一亮颇为意动:“嗯老爷说得是不过我哥哥那边本来也欠了外边儿那么多债还请老爷届时帮忙……” 贾赦顿时就有些不耐烦了但是想到这事儿还得要靠邢岫烟出面略微想了想才道:“此事我知晓了到时候自然会有安排再说了岫烟若是嫁进冯府那些许银子算得了什么只怕还用不着我们出面紫英自然就会把这些烂账处理干净……” 说来说去还是只想利用邢岫烟但是却不肯替刑忠还债。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五节 低头 对于贾赦的“阴谋”冯紫英却毫无觉察。 找上门来的当然不止贾赦一人光是贾家这边儿除了贾赦就还有贾蓉也足见西山窑牵连利益之广。 不过贾蓉就要比贾赦有自知之明得多只是来问了一句冯紫英态度明确贾蓉也就不再多说转而说其他倒是让冯紫英对贾蓉观感又提升不少。 甚至连平儿都又跑了府里一趟来探了探口风好在也还算知趣只是问了问没说其他冯紫英也懒得多说。 贾赦这厮却是死乞白赖地在府里赖了一个时辰千方百计想要游说冯紫英参加一顿酒局他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只说人家就是想要找一个机会陈述一下西山窑的真实现状恳请冯紫英能做出一个客观判断。 冯紫英当然不会赴这种酒宴别说现在自己还没有动西山窑的意思就算是要动那就更不可能去赴宴至于说具体客观情况他有的是方式来了解岂肯用这种瓜田李下的方式来自找麻烦? 贾赦悻悻而归冯紫英也懒得理睬这厮是自己给他几分颜色他就真以为要上大红了让他多碰几回钉子也就能安分不少虽然冯紫英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厮狗改不了吃屎。 “见过府丞大人。”冯紫英踏进门见到这个英挺不凡的男子忍不住暗赞一声虽然没见过郑贵妃但是能从眼前这位郑指挥使的模样气度就能知晓那位郑贵妃若是与其兄长模样相似难怪能入选贵妃不过也是可惜了。 “郑大人客气了。”冯紫英淡淡地一拱手回了礼抬手示意对方入座。 剑眉朗目鼻梁高挺颧骨微高眼神如炬健步行走很有气势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乳白色带云雷纹的箭袖便服放在现代妥妥一个中年帅哥。 熬了这么久便是裘世安带话这郑家也一直不肯低头冯紫英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着通州那边去杭州的调查结果。 房可壮还是很给力的安排了精干人员重新对那名力夫进行了调查还有一些细节也就被慢慢摸了起来。 那名杭州商人应该是五六年前就来了虽然行踪不定但是还在通州这边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他是做湖珠生意的照理说湖珠生意一般说来是太湖周边的苏州、常州和湖州客商居多杭州籍客商少见而且湖珠主要是和京中首饰行当有联系这些首饰珠宝行是湖珠的大买主当然包括宫中和一些京中豪门大户巨富也会购入一些湖珠作为自家定制珠宝首饰。 以为这个客商十分低调京中各家了解接触不多最后还是通过一个曾经当过珠宝掮客的角色才打听到一些消息得知此人姓南虽然是定居杭州但是祖籍湖州。 有了这样一个情况加之南这个姓氏并不多见所以在杭州那边很快就有了线索这个定居杭州祖籍湖州的南姓男子叫南一元南家也是湖州颇为之名的乡绅之家而且南家和郑家也是姑表亲。 这个郑家便是郑贵妃所在的郑家其父是杭州卫武官后来奉调回京虽非武勋出身但是却也是三代武官。 这样一来情况便大略明了了这个南一元和郑氏与郑贵妃是姑表兄妹南一元的两位姑母便是郑氏和郑贵妃的母亲和姨娘嗯让冯紫英十分意外的是南家也是一对姐妹嫁入郑家分作妻媵这位郑指挥使和郑贵妃便是嫡母所出而郑氏则是那位媵所出。 虽然不确定南一元和郑氏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毫无疑问南一元是那一夜之后第二日便匆匆离京返回了杭州。 如果加上那一夜苏大强的被杀那么南一元的疑点就迅速上升不管他那一夜在哪里他都无法摆脱嫌疑了。 这位郑崇均郑指挥使无疑是得到了来自杭州那边的消息知晓了官府已经在调查南一元的行踪而且通过杭州官府将其传唤到案进行调查虽然他本人竭力辩解称当夜一个人在租住的房宅中但种种证明他是在说谎。 杭州官府虽然没有将其直接羁押狱中但却勒令其具保在家随时听候传唤调查。 这也是冯紫英当初和房可壮商量好的这位南一元杀人可能性不大更大可能性是与郑氏有某些瓜葛结果不出所料姑表亲嗯可能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 现在这一位郑指挥使总算是来了虽然内心恐怕百般不情愿但是还是来了。 “冯大人我原本以为这桩案子以大人的睿智应该清楚这不太可能是我那位表弟所为没想到大人却要硬生生不辞辛苦走杭州一遭查个水落石出我那位表弟也是个不中用的哎冤孽啊……” “郑大人你应该了解我的难处这么大一桩事儿虽然我和房大人都认为你那位表弟可能性不大但是查案子审案子就要讲求一个证据要排除他也得要讲证据那才能服众他这一溜烟儿的跑回了杭州不是自陷疑团中么?知情人怎么想?”冯紫英笑了笑“这些情况也不是我和房大人二人知道府衙和通州州衙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你也知道衙门里这些破事儿是保不了密的迟早都要漏出去所以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自己把事情说清楚涉及到个人阴私我只能承诺最大限度保密也请郑大人谅解我的苦衷……” 冯紫英说话很客气他知道这位郑崇均也不简单三代武官出身而且此人还是武进士出身胸有韬略武技高明否则也不可能三十多岁就干到了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上。 郑崇均也是爽快人既然来了也就没有再遮掩什么直接了当把话题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的确如冯紫英所料那南一元和郑氏是姑表亲自小一起长大只不过当初郑氏父亲不太看得上南一元认为南一元性子懦弱读书不成加上又远在杭州所以便将郑氏许给了苏家结果这南一元也是痴情一直未曾娶亲经常来往于京师和杭州后来便和这郑氏有了瓜葛。 当夜的情况郑氏和南一元都没有隐瞒郑崇均这位郑家现在的当家人如实说了。 原本那苏大强说要到码头上去睡省得第二早起太早那南一元便早早来到苏家结果没想到苏大强却在晚饭时回来说要睡一觉再走南一元便被堵在家里一直藏在一处小屋夹墙里一直等到苏大强第二日凌晨起身走了之后才出来和郑氏相会。 未曾想到正在鹣鲽欢好的时候却被那船主上门来敲门惊得一对鸳鸯魂飞魄散…… 后来得知苏大强失踪之后南一元感觉大事不妙所以赶紧就回了杭州。 “冯大人我知道光凭我一家之言也难以让你们相信不过情况的确如此你肯定也有办法来映证我的担心先前我也说了当初南一元和我那个庶出妹妹之间的事情我当初也不太赞同我父亲的若是让他们二人婚配成亲本来就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但是现在却变成这样也成了郑家的一桩丑闻……” “理解。”冯紫英当然理解这种大家族里边少不了都有这种事情呃好像自己似乎在这上边儿也不怎么光彩明明早已经屋里一大堆女人了还不是一样惦记着凤姐儿的身子? 这郑氏和南一元勾搭成奸无论放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难以让人接受的尤其是这个时代这位郑指挥使当然也不是为了他那个庶出妹妹而是更为担心这种丑闻影响到其在宫中的那位当贵妃的嫡亲妹妹若是被其他人拿住了把柄自然就可以以此为要挟可自己恰恰又和贤德妃贾元春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所以这才是郑崇均最为头疼的也是他之前为什么不愿意来低头的原因。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发展到了如果他再不来低头就可能把事情捅破届时很可能闹得沸沸扬扬传入宫中甚至皇上耳朵中那更会成为无数人攻讦自己嫡亲妹妹的靶子这是郑崇均无法容忍的。 这等情况下他只能主动上门来寻求一个能够尽可能避免郑家声誉受到影响甚至波及到其在宫中妹妹的结果。 “理解?冯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希望苏郑氏和南一元的事情影响到郑家影响到郑家其他人所以我也愿意让南一元和苏郑氏配合官府的调查查清楚他们当夜的情况以证明他们并未参与杀死苏大强一案但请冯大人能想办法避免这等丑事外传……日后若是冯大人有什么用得着郑某的只要郑某做得到无不从命……” 能逼着这位指挥使说出这样一番话冯紫英也有些动容。 据他所知这位郑指挥使可不简单北城兵马司算是五城兵马司中实力最强的兵马司而且管理最为严谨的连兵部和都察院都对此人赞不绝口据说皇上也有意让其入京营任职。 而且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打交道尤多自己日后仰仗对方的地方也不少尤其是在京中治安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六节 智破 只要能够查清楚当夜南一元和苏郑氏的动向排除二人杀人嫌疑冯紫英何尝愿意得罪像郑崇均这样的人物?结交都还来不及才对。 面对郑崇均的请求冯紫英也郑重其事地承诺道:“郑大人言重了若是能排除二人与苏大强之死无关冯某岂是传人阴私之辈?自然会尽最大努力避免这等隐私外泄只是郑大人也应该明白这府衙里边人多嘴杂便是我竭力控制却未必能尽如人意届时郑大人莫要责怨是冯某食言就是了。” “只要有冯大人这番心意郑某感激不尽其实这等事情只要尽快查清案情找到凶手许多风言风语自然就会烟消云散……”郑崇均提醒对方道。 冯紫英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只要找到真正凶手民众的关心点自然就会汇聚到凶手身上去而南一元和苏郑氏那点儿事情也就会被迅速冲淡然后慢慢退出众人关注只要达到这一点郑家也就满足了。 “郑大人放心冯某心里有数也会尽快侦破此案尽早还死者一个公道。”冯紫英泰然回应道。 说了正事儿之后郑崇均又和冯紫英谈了一阵城市管理中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之间的一些交织事务这也是未来顺天府衙需要和五城兵马司好生沟通的问题。 盖因这城中尤其是夜间许多治安问题都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负责但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都只有临场处置权真正到后面的处理一般说来都还是要交到宛平或者大兴二县县衙重大的则要交到顺天府衙。 而很多时候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中一些为了捞银子索性先把这些人犯在自家的大狱里关个够等到勒索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才将人犯连同案件转到府或县衙。 把郑崇均送走了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如果郑崇均所言不差那么苏郑氏这边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就是苏家几兄弟和蒋子奇了。 苏家几兄弟按照当时约定是由通州房可壮负责查清楚动向排除掉只要排除了苏家人那么蒋子奇的疑点就是最大的了。 很快南一元那边就随着通州那边派过去的捕快一道返回通州这边也没有为难他这边苏郑氏也如实交待了当夜的情况经过两相映证再加上其他一些细节上的佐证基本上可以排除二人作案的可能。 苏老四的嫌疑也很快得以排除因为通州方面通过仔细走访了解终于找到了当时的一个私窠子老鸨证实那一夜苏老四的确醉卧在她旁边的草垛子边儿上起码在寅时的时候她还看见苏老四仍然抱着一抱麦草呼呼大睡这如何在和他从赌场里出来的时间相结合起来基本上就可以排除掉了。 剩下就该是如何来确定蒋子奇了。 但蒋子奇恐怕也是最难对付的。 除了蒋绪川和蒋子良的问题外关键在于蒋子奇的话基本上都能自圆其说唯一不能佐证的就是他独自在仓库歇息这段时间但起码在子时还有人看见只不过子时到寅时之间无法映证。 灯光下冯紫英再次细细通读整个案卷文档。 要把蒋子奇敲定就需要从各方面的资料来细细打磨从中寻找到突破口否则现在时间已经拖了这么久蒋子奇仗着其叔和兄长在都察院和大理寺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可能还做好了坚持捱过一两轮大刑的心理准备。 现在疑点渐渐集中在蒋子奇的身家问题上这厮长期出入赌场近年来已经卖掉和抵押了许多家中资产已经近乎于破产却还利用苏大强对他的信任不断虚报从苏大强那里骗到了不少银子这一次原本就是苏大强要和他一道去江南对账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里边的窟窿说清楚。 从动机来说这厮是最具有杀人动机的但是冯紫英也觉得正因为动机太过明显蒋子奇不会不明白苏大强一旦出事儿他能轻易脱身。 官府首当其冲后就会把他列为头号嫌犯像这样的案子他的叔叔也好堂兄也好都顶多能帮他免于被诬陷和屈打成招真正要想脱罪那却是休想。 既是如此蒋子奇为何要出此下策呢? 这也是·冯紫英觉得可疑的。 冯紫英的目光沿着案卷一页一页地掠过刚刚合拢案卷突然间似乎觉察到什么猛然一愣迅即猛地掀开案卷迅速找到目标细细读来然后立即又找到相映证的苏郑氏的案卷一字一句地品读心中豁然开朗。 …… 船主孙正仁有些不安地站在堂前。 他有些不明白怎么自己突然间就被这这些捕快们拿住送了进来而且迅速就开堂审判了。 “孙正仁你可知罪?” “大人冤枉啊小人自小老实本分周邻皆知不知罪从何来?”孙正仁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狡辩。 “呵呵你这厮居然还敢狡辩我问你苏大强之死可是你做的?”冯紫英冷笑目光注视着对方堂下一干衙役捕快还有旁边的推官宋宪都颇感震惊。 这才刚把苏家兄弟可疑排除据说郑氏那边的可能性也已经排除但府丞大人却一直没有拿出足够证据来只说涉及人阴私不宜对外明示让宋宪也是将信将疑。 蒋子奇无疑是最可疑的宋宪也一直在穷尽可能来排查蒋子奇的可能性但始终没有找到突破口没想到府丞大人居然就这么轻率地定案了而且居然把目标定在了这个船主孙正仁身上。 “大人小的和苏大强是多年好友他去江南多是包小的船我和他情同兄弟如何可能做这等事情?” 孙正仁并不太惊慌他也知道最终还是要问到自己身上来毕竟逐渐排除各种可能性的话那一夜凡是涉及者都会一一过堂。 他觉得这位小冯修撰应该是走投无路来诈自己这也未免太可笑了。 “真的?”冯紫英目光清冽淡淡一笑:“你所言属实?” “大人州衙和府衙里都几度询问小的小的将那日所见所闻也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楚无误小的就不明白了这大强哥失踪之事还是小的见到他过了约定时间没来才会去询问查找若真的是小的杀了大强哥那小的何如装作不知晓岂不更能避嫌?” 孙正仁理直气壮。 “你这刁滑之徒倒是会狡辩哼你说你所见所闻尽皆在几次询问里说清楚了?”冯紫英也不多和对方争论平静问道。 “说清楚了大人尽管查阅案卷便是。”孙正仁越发坦然。 “嗯那我问你你在州衙和府衙里的说法都是如何说的?”冯紫英继续问道。 “……小的便到了大强哥家门口见屋里似乎有灯光小的便问:‘苏娘子大强哥不是约好今日卯初乘船去江南么为何到这等时候还未见大强哥?’“ “哦那苏娘子怎么回答的呢?”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点点头。 “苏娘子说其夫寅正便出门离开了……”孙正仁回答得有条不紊。 冯紫英笑了笑“你当时便是这么说的其中话语并无增减和不一致的?” “的确如此并无任何增减和不一致。”孙正仁就差赌咒发誓了。 环顾四周周围一干人都没有明白过来不知道冯紫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嗯这倒是和苏娘子说的一致……”冯紫英面无表情地点头。 孙正仁一喜“大人小的如何会撒谎?当时那苏家里似乎还有些动静只是小的在围墙外听不真切但是里边……” 孙正仁一边说一边摇头。 “大胆刁民还敢在本官面前撒谎抵赖这苏大强分明就是你谋财害命杀死了苏大强来人给我先打五十大板……“冯紫英勃然变色把周围人都惊了一跳而孙正仁更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装出一脸茫然样。 “大人为何出此言便是打死小的也该让小的变个明白鬼啊。”孙正仁连呼冤枉。 “哼孙正仁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本官来问你既然你说苏大强和你约好时间来码头上你船你说你一直等到卯时见对方误了点许久这才去苏大强家中找他可是你一到苏大强家门却是张口就问苏娘子为何大强哥现在还没有来却不问苏大强在不在家?也就是说你到苏家的时候便已经知晓苏大强不在家你是如何知晓这一大早苏大强就不在家的?除了你早就见了苏大强知道他不在家这个原因外还能有什么原因来解释你提前就知道了苏家屋里苏大强不在只有苏娘子在?……“ 孙正仁如中雷击张口结舌瘫坐在地无法辩驳汗珠子从额际汩汩溢出。 一语惊醒梦中人坐在一旁的宋宪恍然大悟忍不住击掌赞叹同时暴怒:“大胆刁民果然如此若非你提前见过苏大强如何知晓苏大强不在家?” 这其实就是一个思维定势大家都潜意识的知晓了苏大强死了自然不在家中所以都觉得船东孙正仁所说是理所当然但是只有跳出这个窠臼你才能觉察到其中的异常。 便是冯紫英也是反复读了几遍才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这个问题。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七节 余波不休 实事求是地说这个时代的审破案件对官府来说还是有着其“得天独厚”的优势的只要找准了破绽证据的得来反而相对容易。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还没等上大刑那心防已破的孙正仁便崩溃了如实交待了整个案情。 情况和冯紫英所预料的并没有太大差异虽然看起来是临时起意但是苏大强的富足豪奢早就引起了作为好友的孙正仁的眼红艳羡而且苏大强虽然富裕但是对朋友却也并不大方在租船费用上也是斤斤计较这也让孙正仁很不满。 孙正仁对苏大强的嫉妒、眼红和其他心态混合导致了他的恶念早生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而已。 这一次苏大强与蒋子奇要去江南对账顺带订购一批丝绸孙正仁也早就得知在发现苏大强一人带着金银提前来了船上而且在船上打盹儿等候蒋子奇时孙正仁恶念陡发便招呼自家伙计将苏大强勒死然后驾船转移了尸体这才又回到码头上等候蒋子奇。 结果蒋子奇一直未来孙正仁这才前往苏家假意询问。 后续情况就都知道了蒋子奇为何迟迟未到孙正仁也不清楚但是在杀了苏大强之后几日孙正仁又担心自己伙计出卖自己而且那伙计一直吵嚷着要分苏大强随身携带的金银所以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瞅准机会将那伙计杀死因为那伙计与苏大强身材相仿他又将苏大强衣服与那伙计换上抛尸水中直到多日后才被发现而那伙计的尸体则被埋于一偏僻处。 这样一来看上去这苏大强更像是失踪多日后才被发现杀死孙正仁自以为得计而郑氏和苏家以及蒋子奇这三个涉案人的复杂情况也的确给官府办案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和束缚使得前十多人因为一直找不到苏大强尸体而无法确定方向。 等到找到“苏大强”尸体后又因为尸体腐烂过甚难以判断最后才开始讲目标对准苏家人、郑氏和蒋子奇后时日已过许久所以孙正仁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列为嫌疑人。 也不能说官府前期的侦破方向有误而是这几人或多或少都有可疑之处而且这还不是案犯专门制造的疑点而是碰巧遇上了这些复杂因素。 冯紫英自己都有些叹气还自以为可以利用周密的逻辑推理和排除法来智破一奇案没想到就根本没有那么回事儿如果一开始就认真审查案件卷宗文档没准儿早就发现了破绽破了此案了。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前期的排除工作也并非没有一点益处起码排除了可疑人选让更多精力转移到其他上才能让自己发现疑点而且郑氏这边和郑崇均的低头就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也算是结识了一份可用资源。 至于蒋子奇那边在仓库的疑点因为这边随着带着孙正仁找到苏大强埋尸地点以及苏大强身边的伙计衣物这一案也就尘埃落定所以蒋子奇那边的事情也就不是本案调查的内容了。 不过在案件落定上交到刑部之后蒋绪川和蒋子良两人都还是很客气的登门拜访言语中颇为感谢冯紫英的手下留情。 如果冯紫英在甫一上任就要拿人立威将蒋子奇羁押到案蒋家那边也不好说什么现在案件水落石出蒋子奇乃至蒋家名声得到了保全他们自然要承一份情。 冯紫英感觉得到随着苏大强一案的告破意料之外的案犯孙正仁当庭认罪伏法自己的威望声誉明显在顺天府衙和通州那边大涨了一波。 连房可壮都酸溜溜地表示早知道就不必派人专门跑一趟杭州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不说还有些得罪郑家结果却是冯紫英出尽了风头再度映证了小冯修撰无所不能的美誉。 这样一个案件在冯紫英看来实际上还是带有偶然性若非自己那无意间的灵感或者说触动到了自己的一份敏感所以这案最终告破还不知道会不会在要把蒋子奇的嫌疑排除之后才倒回来重新反复核查能得以发现破绽。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甚至反复几遍你也未必能突破惯性思维觉察到其中破绽。 所以有时候破案还是要讲求一些运气和机遇那种每案必破以及每个案件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想法是美好的但是现实中哪怕是放在现代社会也一样会遭遇各种挑战。 “恭喜相公。”沈宜修浅笑隐隐地福了一福“小冯修撰初上任慧眼独破夜杀案这个故事现在可已经成了《今日新闻》的头条了引发无数人的追捧呢。” “哦?”冯紫英略感惊讶“这么快?” 汪文言和曹煜都确立了要用这个案子帮冯紫英造势的想法冯紫英也赞同自己要在顺天府尽快站稳脚跟就必须要借助一切可以的机会而苏大强案无疑就是一个契机。 因为此案久经迁延无论是哪一方都希望早日定案所以在此案一上报刑部之后刑部也迅速复核之后就定案而得到消息的《每日新闻》自然就要开头炮将整个案情公之于众。 市井民众自然是对这等案件的离奇故事最为关系尤其是破案的关键还是小冯修撰慧眼识破其言语中的矛盾更是成为一大亮点瞬间就让冯紫英在京城民众心目中成为了堪比包青天的父母官。 “相公这两日里都在忙碌着其他事情没有关注这桩案子吧?”沈宜修嘴角笑容越发明显“不仅仅是《今日新闻》还有像《北方商报》和《江南旬刊》都专门用了很大篇幅来写相公破这桩案子呢。” 《今日新闻》自然不必说这是冯紫英一手缔造的新闻媒体也得到了山陕商会、洞庭商帮等各地商贾的支持而《北方商报》和《江南旬刊》则是带有比较明显地域特色的报刊。 《北方商报》是山陕商会支持有一些北地乡绅支持成立的一份报刊每月三六九出版。 而《江南旬刊》则是旅居京师的江南士林文人和商贾支持成立起来的一份报刊每月五、十五、二十五出版一份其内容和《今日新闻》、《北方商报》还有些不同。 《今日新闻》已经日渐发展成为一份综合性的日报而《北方商报》商业气息就要浓许多主要以与商业相关的内容为主而《江南旬刊》则是偏文艺一些主要介绍朝廷和京师时政以及江南风土人情和诗词歌赋传奇话本。 现在贾宝玉据说就有意与《今日新闻》解约他的新作品就有意刊载到《江南旬刊》上但《江南旬刊》一旬才发一期这也让贾宝玉有些犹豫认为这份刊物虽然格调似乎要高一些但是出版时隔太长读者也远不及《每日新闻》影响力也要小得多不利于自己的名声传播。 像朝廷审案这一类消息在《今日新闻》上看在很正常也是汪文言和曹煜商量好的策略但是《北方商报》和《江南旬刊》也主动刊载那就有点儿少见了也足以说明冯紫英的人气和“苏大强被杀案”一案在京中引起的关注度有多么高。 可以说目前京师城中三大刊物《今日新闻》独占七成市场《北方商报》和《江南旬刊》各占二成和一成整个订阅的用户已经超过了六千户而且还在继续增长。 除了官员、士绅、贡生监生、皇室宗亲和勋贵、商贾人家外几乎所有的茶楼酒肆和客栈旅店都将订阅这些报刊列为“标配”而且稍微大一些的客栈旅店订阅份数都是两三份以满足住店客人需求。 “没想到一桩案子也能牵动这么多人的关注啊。”冯紫英也不无触动。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你做太多其他实际工作也许就当不了你随手破的一桩案子带阿里的影响力。 昨日连齐师都专门把自己叫去好生夸赞勉励了一番说自己这个案子办得非常好除了蒋绪川和蒋子良十分高兴外他二人算是北直隶士人的中坚力量而北直隶也是齐师的基本盘另外苏家那边也很满意苏家同样也是通州望族一样与齐师扯得上关系。 齐师之所以一直没有吭声也就是要观察自己究竟如何来处置这桩案子结果冯紫英的表现当然是让齐永泰大喜过望认为冯紫英是真的成熟了。 “相公这可不是普通案子谋财害命而且牵扯到的蒋家、苏家都是京畿地区高门望族若是被扣上一个杀人越货的罪名对这等大族影响极大啊。” 沈宜修显然是很清楚这等名门望族对荣誉的重视程度沈家就是苏州望族如果家族中也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消除这样的影响甚至一代人都未必能做到。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八节 闺蜜 “宛君这等涉及众多的案子拙夫虽然经验不足但也不会草率行事的好歹还有齐师、乔师替拙夫把关若是真的有确切证据那为夫自然不会畏惧什么但是现在证据明显不足指向性也不像为夫怎么会任性而为?” 冯紫英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案子影响力会如此之大连《北方商报》和《江南旬刊》都感兴趣起来。” “那现在相公一举成名天下知京师城百姓现在都在说相公厉目如电断案如神寻常案犯只要在相公面前走一圈相公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冤枉的还是罪有应得的……” 沈宜修抿着嘴笑道:“妾身估摸着咱们这丰城胡同现在贼都不敢来了深怕被相公无意间碰到一眼就能认出来。”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为夫如果有这样的本事之前还用得着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你可知道为夫之前一样也是心里忐忑不安没有任何把握……” “相公莫要自谦了这一案子从通州州衙到顺天府衙再到刑部来回走了好几遍这么多人都没能看出端倪来怎么就唯独相公能火眼金睛一下识破呢?”沈宜修笑容里透露出几分自豪“总不能说朝廷用人都是庸才吧?只能说相公更优秀卓越罢了。” “好好好宛君你这番话算不算是自卖自夸呢?”冯紫英连连摇头“咱们夫妻俩就不探讨争论为夫的优秀程度了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为夫还真担心现在刑部和各州县都把他们的疑难案件给丢过来那为夫才真的成了作茧自缚了。” “相公是府丞不是推官就算是有人要把案子丢过来那也是推官的责任!如果说刑部那边把案子叫过来如果是顺天府管辖的还说得过去但若是各州县的也一味怕苦畏难把案子上交那朝廷养他们何用?你本该属于你自身审理处置的把案子上交那也就是自承能力不足这一点各家州县知州知县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沈宜修倒是容色不变有条不紊地分析:“能者多劳也应该有个限度鞭打快牛那就成了恶政了如果都这样相公倒是不妨向齐公和乔公他们抱怨一番相信就没有人会这么做了。” 冯紫英望向沈宜修的目光里欣赏钦佩之色愈浓。 果真是一个贤妻分析事情如抽丝剥茧有理有据紧紧有条自己尚未想到的她都已经替自己想到了这一方面薛家姊妹还要略逊一筹尤其是在官场仕途上的种种自幼跟随其父的沈宜修显然更熟悉了解。 沈宜修当然也能感觉到丈夫目光中的满意欣慰心里也是格外高兴。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爱弛而恩绝自己虽然姿容不俗但是比起薛家的并蒂莲姊妹花林黛玉与相公相识于微末共度劫难就显得有些单薄了但自己的优势就是门第还有就是自己能让丈夫感受到自己的贤惠和才华这才是天长地久之计。 不过沈宜修也同样清楚要想在丈夫身边在冯家站稳脚跟德才固然重要但是子嗣才是最大保障作为嫡妻若是没有一个子嗣傍身终归是底气不足这一点她也越发有紧迫感。 相较于薛家姊妹的双保险模式自己现在刚生了女儿无疑就显得薄弱许多而尤氏姊妹虽然也能承欢但她们的异族血统哪怕是生下子嗣恐怕也难以在冯家占据主流位置 这一点虽然丈夫从来都说无所谓不在意但是府里人却未必这样看更不用说妾生子和媵生子始终还是有些区别的。 ******* 平儿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份已经经历了多人之手有些皱折的《今日新闻》这张报纸她也看过几遍了只是却还总觉得没看够。 自家奶奶原来不怎么识字除了一些常用字外其他都够呛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冯大爷的影响下却慢慢开始识字到现在已经能识得上千字了像《今日新闻》这种通俗易懂的白话报纸自家奶奶也能勉强看懂一个大概。 倒是自己在王家的时候就能识好几百字跟随嫁到贾家这边来了之后发现像贾府这边不少丫鬟都能识字所以她也就没有丢下反而更认真的识字到现在虽然赶不上香菱这等刻苦学习已经能作诗的了但是在贾府丫鬟里边也算是佼佼者了能个自己比肩的也就只有鸳鸯、侍书、紫鹃几个。 像《今日新闻》这等报刊自然不必说便是那《江南旬刊》有点儿文艺范儿的平儿也能看明白一个大概了。 正倚着栏杆看得出神却未曾从后边儿突然窜出一个人来陡然一把把手中报纸抢走吓得平儿花容失色险些惊叫出声来定睛一看却是自己最要好的闺蜜——鸳鸯这小蹄子。 “鸳鸯你这小蹄子要作死啊差点儿把我吓到栽进水里你倒是会鸳鸯戏水我可没那本事到时候你陪我一条命来!” 平儿的话让鸳鸯脸色陡然一红这鸳鸯戏水形容什么大家都明白这落到鸳鸯身上就不一样了都还是黄花闺女哪里经得起这等虎狼之词尤其还是自己的闺蜜。 “哼还敢说我你这小蹄子偷偷摸摸溜进园子里躲到这沁芳亭里来发骚倒还敢污我?”鸳鸯红扑扑的脸颊在晨曦下格外好看连平儿都有些动心。 “哟我发骚不过是去芦雪广那边儿问个事儿却还成了罪过了。”平儿撇撇嘴。 “哼去芦雪广问事儿却还偷偷摸摸躲在亭子里看这东西一脸春心荡漾的模样我看看这是写的什么?”鸳鸯举起报纸一看随即脸上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我说呢一副花痴的样子原来是写冯大爷智断夜杀案的故事啊难怪你这小蹄子啧啧改日冯大爷来府里平儿你是不是打算自荐枕席?” “呸!小蹄子你自个儿心里这般想却还要栽诬在我头上!”平儿大羞这鸳鸯的虎狼之词可比自己的还厉害什么自荐枕席的话都敢说不过这似乎有些言之凿凿也让平儿心里更发虚。 “少在我面前装正经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鸳鸯见平儿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怀疑原本就是随口一诈未曾想这丫头居然一脸羞涩中夹杂几分期盼的模样难道还真有其事? 可是平儿她是琏二奶奶的贴身丫头就算是和离了可琏二奶奶一旦离开贾府难道平儿还能舍了琏二奶奶去冯府不成?鸳鸯相信自己这个闺蜜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 可若是冯大爷只是和平儿有了私情那日后却又该如何收拾? “你少在那里嚼蛆……”平儿脸一板“若是让外人听见了还不知道有什么难听话等着我呢?”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怕什么?”鸳鸯狐疑的目光在平儿身上逡巡盯得平儿身上发痒背心冒汗“就怕有人存着心思那就麻烦了。” 平儿在闺蜜的目光下有些难以招架心里也有些嘀咕难道是司棋这小蹄子透露出些什么口风给鸳鸯不成? 能大略猜测到自己和冯大爷有些私情的只有司棋这小蹄子司棋和鸳鸯也素来亲厚她们都是家生子关系不一般但司棋这丫头虽然莽但这种事情上论理也不该如此大嘴巴才对。 见平儿的神色有些气虚鸳鸯心里越发怀疑直截了当地道:“平儿你是不是和冯大爷有私情?若是我说错了你当没听过你若是和冯大爷有私情便是冯大爷许了你什么但二奶奶那边怎么办?你素来是个有情有义的性子总不能丢下二奶奶一个人在外边孤苦伶仃吧?丰儿和善姐都是不中用的小红倒是撑得起场面但是现在还稚嫩了一些二奶奶也未必信得过她林之孝他们两口子毕竟还在府里边这些事儿你考虑过没有?” 面对最要好闺蜜的质问平儿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自己和冯大爷之间的事儿她知道是迟早包不住火的日后便是二奶奶除了贾家都还要在这京师城里二奶奶和自己也不可能和贾家这边恩断义绝肯定还会有来往这里边的关系最终还是要暴露。 如奶奶和自己交心所言届时也就是把自己推出去顶缸说冯大爷看上了自己这样一来可以把二奶奶摘出去让二奶奶免于各种接近事实的口实和猜疑至于说外边人会怎么说效果怎么样那也就顾不得了。 现在自己要矢口否认固然可以瞒过去一时但日后若是鸳鸯知晓了这就有些伤她的心了鸳鸯是个可以交心的人否则平儿也不会和她亲厚正因为如此平儿才不愿意在她面前撒谎。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十九节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补更) 见平儿表情犹疑不定鸳鸯心里顿时明白了一些什么既有些为自己闺蜜有了后路感到高兴内心也还有些酸涩故作镇静地道:“平儿你我宜属姐妹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能说也罢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便是。” 平儿苦笑着摇摇头一把揽住鸳鸯的胳膊:“我若是连你都不能信这阖府上下便再无可信之人了不过……” “不过什么?”丢开了那一分酸涩情绪鸳鸯既好奇又有些小雀跃勾住平儿的蜂腰顺手拍了拍平儿的翘臀上下打量“看你模样身子还没给冯大爷吧?你家奶奶可曾知晓?” 平儿再度被鸳鸯大大咧咧的虎狼之词给击败了忍不住恨声道:“小蹄子你原来也是有口德的怎么现在却变成了这般啥话从你嘴巴里出来都变了味儿了……” “少给我扯到一边儿上去冯大爷是啥人阖府上下谁还不清楚?”鸳鸯轻轻哼了一声“我听紫鹃那丫头就说冯大爷便在林姑娘那里说过话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便是他的梦想你听听这是啥话?堂堂顺天府丞竟然说这等言辞还这般理直气壮……” “鸳鸯冯大爷这话也没有什么大错啊。”平儿含笑问道:“莫不是觉得冯大爷的醉卧美人膝的美人没有包括你?” “呸!”鸳鸯恼了啐了一口“你少往我身上喷粪冯大爷能有这般言语形容的是你我这等下人能痴心妄想的么?在潇湘馆里说的自然就是说林姑娘了兴许也还包括宝姑娘和琴姑娘吧……” 平儿抿嘴一笑也不多言倒是鸳鸯绕回话题:“你还没说你的事儿呢若是冯大爷瞧上你了你家奶奶那边怎么办?小红现在怕还挑不起大梁吧?” 平儿见回避不了这个话题也琢磨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既不愿意欺骗鸳鸯但有些情况却是万万不能对人言的比如二奶奶和冯大爷的私情至于自己和冯大爷那点儿事情反而不算什么自己是奶奶的人只要奶奶没意见自己和谁怎么着都没啥关系。 “鸳鸯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冯大爷的确有点儿意思大概是觉得他们府里那边管家的人不太合适吧他也没明说晴雯那暴脾气你是知晓的冯府长房那边肯定有些没理顺二房这边说实话香菱太老实莺儿的性子你也知道傲娇惯了的嘴巴也不饶人容易得罪人宝姑娘何等聪慧的人肯定不愿意因为莺儿而让二房在整个冯府里边不受待见尤其是有长房作衬托就更需要注意了……” 平儿斟酌着言辞半真半假地说了一些。 “估摸着就是这个原因冯大爷的确和我提过一两回但我也说我要侍候奶奶一辈子但是奶奶听了之后就说不能耽误我一辈子就说等她搬出去找到合适地方安顿下来小红熟悉了情况便可以放我走但是鸳鸯你说我能走么?” 鸳鸯也被平儿这一句反问给问住了的确这能走么? 平儿可是王熙凤从王家带来的贴身大丫鬟若是她都要自寻前程了那王熙凤日后不是要孤家寡人的终老一生了?至于小红、丰儿、善姐这些人平儿不看好她们能一直站在这边儿迟早要作猢狲散。 “既是如此那平儿你是作何打算的?” 鸳鸯也是十分理解自己闺蜜。 眼见得年龄一天天大了可王熙凤却被贾琏和离了以王熙凤现在的过往经历和身份想要娶她的人肯定不少但是这些想娶王熙凤的肯定要么是冲着王家家世要么就是冲着王熙凤和离之后手中的一笔资产而来可以断言都是些想要攀上高枝儿的小户人家真正有身份甚至有骨气的都断不会接受王熙凤这样的情形。 同样王熙凤那边肯定不会容忍比自己条件更差以及寻常人家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尤其是像王熙凤品尝过被众人景仰追捧的滋味如何能容得下一个吃软饭的夫婿这种情形下王熙凤要想重新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王熙凤无法嫁人那作为贴身丫头的平儿怎么办? 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跟在王熙凤身边吧?好像也并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这样对于平儿来说未免就太凄凉了一些。 想到这里鸳鸯就忍不住搂住自己这个最要好的闺蜜。 “我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看一天奶奶日后的日子都还不知道怎么样难道我还能去考虑自家的事儿?奶奶倒是说了不会耽误我可我能做得出那样的事情么?奶奶若是没有一个好的归宿我如何能离开她?” 平儿的回答让鸳鸯既心安又感动当然也有些怜惜“不如问一问冯大爷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对这等事情不管吧?” “鸳鸯这等事情如何去问?”平儿苦笑“清官难断家务事奶奶现在的情形最是受不得人的可怜冯大爷又是那等身份以往两家都还平等相处但现在时移势易便是冯大爷能给些建议奶奶能接受么?” 平儿都快觉得自己要入戏了比那戏台子上的戏子还能演可涉及到自己的事儿她不会对鸳鸯隐瞒对奶奶的事儿那却是事涉阴私她是不会说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掩饰。 “可是冯大爷瞧上了你这样一个机会若是失去了那就太……”鸳鸯忍不住替自己闺蜜纠结惋惜“咱们这府里想要进冯府的人可太多了……” “也包括你?还是姑娘们?”平儿眨巴眨巴眼睛。 “小蹄子这等时候还敢来调戏我?”鸳鸯白了平儿一眼。 “你敢说冯大爷对你没意思?是谁那年从金陵回来便对冯大爷念念不忘冯大爷出任顺天府丞的消息传来比人家紫鹃这些日后的正份儿都还喜悦?” 平儿的话一下子戳破了鸳鸯内心隐藏的秘密。 在金陵冯紫英施以援手后又表露心迹鸳鸯内心忐忑和喜悦交集这种事情压在心里让她无处诉说也只有向平儿这个最贴心的闺蜜隐约透露过没想到这会子平儿却来反击自己了。 不过到了这会子平儿都没有隐讳自己的私密鸳鸯当然也不会矫情讳饰叹了一口气“冯大爷的确和我说过可我的情形比你还不如老祖宗现在的情形我能走么?提都不能提提了只能说我鸳鸯是个白眼狼没心没肺的……” 平儿无语的确这是比自己还难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鸳鸯你年龄真的不小了再说了珍珠、琥珀她们也不比你差多少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你也该给人家几分希望……” 这鸳鸯的贾府首席大丫鬟可不是自封的那是老祖宗定的鸳鸯只要从大丫鬟位置上下来那无数人都会挤破头去争这个位置的。 鸳鸯苦笑摇头:“若是前几年倒是如此但是这两年府里情形你难道不知?在这个位置上恐怕就不是什么优哉游哉的好事儿了我现在成日都要和珠大奶奶与三姑娘琢磨日子怎么过老祖宗那点儿家当迟早都得要折腾光现在就盼着二老爷去江右之后能不能有点儿进账贴补一下府里像现在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女也是相顾无言好一阵后鸳鸯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去芦雪广可是为岫烟的事儿?” “嗯听说邢家舅爷被人给拿住了他在外边差太多银子照说被扣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这一次来带信儿的却是格外不一样说再不去还钱那就要割下邢家舅爷身上一两样物事来作利息了……”平儿叹息了一声“岫烟平素都是何等清冷淡然的一个人这一回却是急得哭了……” “没去找大老爷和大太太说说?”鸳鸯对那邢大舅素来没有好感嗜酒烂赌沾了这两条男人就真的没救了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烂胚子如何会生下岫烟搞这样一个芝兰般的女儿来。 “怎么可能不去?问题是欠的银子太多大老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钱不要命的大太太也差不多一二百两银子都不肯拿出来更别说那是上千两的银子如何肯拿出来?”平儿摇头。 平儿这么一说鸳鸯也知道为啥岫烟没去找珠大奶奶、三姑娘或者自己来求援了。 三五百两银子兴许自己和珠大奶奶以及三姑娘一合计咬牙也就能凑出来了但是上千两的开支她们也不敢轻易做主的这么大一个家每月的开支都得要精打细算否则府里下月揭不开锅发不起月例那是要出事儿的而且像这种赌债便是老祖宗和太太只怕也是不待见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节 入彀(继续补前天更) “那你去找岫烟又能济得了甚事?”鸳鸯皱起眉头。 “哎总得要去关心一下我也想若是二三百两银子我也就去求一求奶奶奶奶说不定还能添上一二百凑足五百两可是我听岫烟说约摸要二三千两银子那就相差太远了。” 平儿叹了一口气。 “此番情形也有些古怪照说若是有三五百两银子先还上外边儿那些放高利贷的应该先收下再宽限一段时间的未曾想这一回却是不肯答应她母亲又终日在家哭泣这才弄得岫烟心急如焚进退失据……” “那大家凑一凑能凑多少?”鸳鸯也觉得棘手。 “算了吧几位姑娘里边怕是只有林姑娘还能有些宽裕珠大奶奶那里也不好去求援像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以及史姑娘那边儿身边怕也就只有三五十两傍身了我家奶奶那边倒可能有可你家奶奶也许马上就要出去也是花银子的时候如何好意思?” 平儿说的也是实话真有银子的估计也就是李纨和王熙凤可李纨是寡妇还有一个半大小子日后肯定是要存着银子替贾兰考虑的王熙凤这边更不用说出去之后就无亲无故都得要靠自己谋生而且要想过得体面也还得要养着一大帮人那花银子时候如水一般哗哗的。 林姑娘那边也许有但林姑娘马上就要说嫁人的了这些银子要说都该是陪嫁过去的…… “冯大爷那边……”平儿和鸳鸯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 “据说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是这个意思说那帮放高利贷的心狠手辣便是交了银子去没准儿还会生出许多别样花招出来人家就是靠这个为生的还不如去告知冯大爷请冯大爷出面来解决。”平儿点点头道。 “这也是个主意只是岫烟可是不愿?”鸳鸯皱起眉头。 “岫烟心里肯定不愿你也知道本来就有一些传言岫烟就有些避嫌现在都不愿意见冯大爷谁曾想又遇上这种糟心事儿这不是……”平儿摇头“但这又是自家父亲当姑娘的不能不管只是大老爷也说了这若是贸然让官府出面邢家舅爷欠银子是事实只怕官府固然不允其他但是你这银子却要该还……” 这荣国府里边是半点秘密都守不住的先前说二姑娘要给冯大爷做妾大老爷不愿意说是没面子后来府里都在传说其实是舍不得收了孙家那上万两银子。 再后来又说大老爷和大太太有意要让岫烟去顶替给冯大爷做妾也能让邢氏夫妇有个依靠免得日后晚景凄凉但这无疑让岫烟有些难以接受好歹也是清白姑娘家却怎么成了别人替代品? 原来府里边最早传出来说二姑娘要给冯大爷做妾的消息时还是冯大爷在翰林院做修撰时别说府里主子们觉得丢脸便是下人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等到冯大爷一下子擢升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之后下人们的态度就变了觉得二小姐给冯大爷做妾也不是不可接受只是主子们还觉得面子上有些搁不下。 等到冯大爷在永平府大破蒙古兵还单枪匹马去和蒙古贵酋谈判赎回京营官兵时这名声更是在京中无人不知便是连贾政和王氏这般顾惜颜面的都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现在冯大爷高升顺天府丞成为大家的父母官下人们都欢呼雀跃觉得贾家现在总算是在京师城里有了一个靠谱的亲戚而不再是那种挂着虚名牌子的武勋之家了走出去之后遇上别家人也敢说一句我在顺天府衙里有人了底气胆气都要壮不少。 至于说二姑娘也好邢家姑娘也好给冯大爷做妾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天作之合”乐见其成了。 “那大老爷是什么意思?”鸳鸯不解地道。 “好像是让岫烟去求冯大爷私人出面那等放高利贷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冯大爷随便一出面就能让他们服服帖帖别说利息没准儿连本钱都能……”平儿突然住嘴大概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 鸳鸯瞪了平儿一眼“冯大爷岂是那等人?” “呃是是是你心中的冯大爷都是圣人……”平儿抿嘴一笑“不过圣人也得要接触凡尘烟火不是?” “那岫烟怎么想?”鸳鸯咬着嘴唇道:“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估计岫烟还是要去找冯大爷吧这等事情终归还是要大老爷们儿出面才能解决总不能让岫烟去面对那些人吧?”平儿拉着鸳鸯的手“你说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男人做了错事儿还要女儿家去想办法来解决哎……” 就在鸳鸯和平儿哀叹女儿家的悲哀时邢岫烟的确也是愁肠满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早就知道自己父亲在外边烂赌可和母亲都劝说了无数次也没有多少效果再加上在京中又无事可做遇上些狐朋狗友便拉着去喝酒喝酒和赌钱就成了刑忠的最大爱好。 原来没甚银子也还算是收敛输了些也就算了包括在倪二的赌场里输得多了看在有些人的面子上还能周济一二但是久而久之老爹越发放肆在倪二爷的赌场里人家便不肯让他赌了。 他便去别处赌别的地方人家可不会惯着他甚至还要拉他下水这一而再而三欠账迅速从几十两攀升到几百两甚至几千两到后来邢岫烟都不敢去打听了。 人家也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是荣国府大老爷的妻兄甚至巴不得他多借一些借久一些反正这利息按着日子算起走。 说实话邢岫烟也知道连姑父姑母这等吝啬的人也还是替老爹还过几回欠账虽然不多但是要算下来也有几百两银子了对姑父这种性子来说简直称得上是罕见了。 前段时间据说姑父又帮着老爹还了好几百两银子这让岫烟心里也起了疑心。 以姑父的性子二三百两银子的周济帮助已经是极限了明知道老爹这是欠的赌债怎么可能还会再帮忙还债?而且很显然自己老爹是没有能力偿还这些银子的。 后来才从一些风言风语中听出一些端倪来说冯大哥看上了二姐姐想纳二姐姐做妾但姑父有意把二姐姐许给孙家都收了人家孙家的一大笔银子可又觉得冯家这门亲戚不能舍弃所以才会有意让自己代替二姐姐嫁入冯家去给冯大哥做妾。 这让岫烟倍感屈辱。 因为和妙玉姐姐的关系岫烟不是没有憧憬过和妙玉一起同侍一夫的美好情形而且从冯大哥的种种形象来看也当得起英雄男儿的夸赞看看京师城中对小冯修撰的交口称赞便是给她做妾也绝对不丢人甚至光耀。 但岫烟却不能接受这种作为谁的替代品去做妾的做法。 若是冯大哥真的喜欢自己看重自己想要纳自己做妾邢岫烟觉得未尝不能考虑但若是因为要纳二姐姐不能却退而求其次那岫烟不能接受。 正因为如此这段时间岫烟也一直回避见冯大哥以免尴尬。 没想到这样一桩事儿却摆在面前姑父姑母都说只能求到冯大哥头上去以求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岫烟却不肯相信。 无他自己老爹到了京城之后便是这般她对自己老爹已经失去了信心。 无论是跪求劝说还是抹泪哀求都毫无用处当面答应得好好地这一转头便忘在九霄云外遇上几个酒肉朋友一召唤便如饿马奔槽一般谁也挡不住。 可现在这种情形下她却无法不管真要让那些个光棍剌虎把老爹手指头或者耳朵之类的东西交回来那便是最后让这些光棍剌虎伏法认罪那又如何?难道断了的指头还能接回去不成? 几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岫烟觉得自己若是拉下脸去借也不是借不到但她却做不到。 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那里都有难处何必去为难别人而且借了之后什么时候还?能还上么? 姑父姑母是不肯借这么多便是能借到只怕自己就要成为他们把自己送给冯大哥做妾的理由了。 林姑娘那里也许行但是因为妙玉的缘故她却不愿意。 这算来算去似乎就只能去找冯大哥求冯大哥出手这一个办法了。 而且邢岫烟心中也存着一个念想以冯大哥的能耐也许真的有办法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自己老爹这种每日嗜酒烂赌的毛病呢? 岫烟站起身来走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姣好的面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可千万莫要因为这等事情让冯大哥轻看了自己这是岫烟内心最大的障碍。 定定的站在镜前看了半晌岫烟收回目光拂弄了一下额际的青丝最终举步出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一节 有猫腻 几辆马车辚辚出门沿着丰城胡同向西出门过武定侯胡同一直走到阜成门南城下大街这才沿着城墙边儿一直往北过阜成门进入朝天宫西坊。 “母亲为何不去大护国寺却想着要去什么弘庆寺了?”冯紫英陪着母亲和姨娘坐一辆马车。 今日难得休沐大小段氏都说去为丈夫儿子烧香祈福平素冯紫英太忙这么久也鲜有陪过母亲姨娘所以自然要尽一番孝心而沈宜修、宝钗宝琴等也自然要是跟随而行的所以索性一大家子包括二尤在内都群起而动弄得马车都要好几辆。 平素冯家还有贾家去烧香祈福的时候都是去大护国寺偶尔也去东边儿的隆福寺。 这大护国隆善寺和隆福寺号称西寺和东寺乃是京师城中最负盛名的寺庙香火最旺客人居士最多。 不过京师城中寺庙何止百十各家也各有信徒倒也和平相处。 “大护国寺香客太多现在你身份不一样了我们去了住持和知客都要来作陪不合适了。”大段氏显然有些感慨。 原来儿子还只是小冯修撰住持知客也保持礼节上的尊敬到了永平府之后更见疏淡但自打儿子回顺天府担任府丞之后自己姐妹俩去过一趟大护国隆善寺烧香还愿那住持和知客知晓便丢下其他人专门来作陪这就让大小段氏都有些不太适应。 这样一来大护国隆善寺那边若是遇上大节去一趟倒也无妨但平常轻易就不能去了省得尴尬。 “哦?”冯紫英有些明悟点点头:“那挨着的广济寺和白塔寺也不错啊为何要去那偏居一隅的弘庆寺呢?” 弘庆寺在朝天宫西坊边儿上紧挨着朝天宫了北面就是西城坊草场和广平库、广备库仓、西新仓便是北面的十方禅院也要比弘庆寺规模大许多冯紫英对弘庆寺都没有太多印象。 “紫英你有所不知听说这弘庆寺僧人多是来自咱们大同的庄严寺那主持仁庆法师更是佛法深厚气度不凡……”大段氏瞪了冯紫英一眼“怎么就让你陪着烧一次香就这么难呢?你若是不想去便自个儿回去好了。” “呵呵母亲说哪里话儿子岂有不愿意之理只是觉得好奇这弘庆寺好像也没有多大名气吧?周围的十方禅院和广济寺都要比它香火旺许多才是?”冯紫英打了个哈哈赶紧解释道。 “哼十方禅院和广济寺地处城中道场狭窄了一些那弘庆寺虽然看起来不声不响但是香火也是不差的且紧邻城边儿上后边一众古柏森森塔林甚广倒也清净。”大小段氏都去过了一回觉得地方不错只是没见着住持方丈。 “哦难怪名声不彰。”冯紫英倒也无所谓这也就是一个寄托罢了长辈有这个心意也不能拂逆。 不过这仁庆法师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好像顺天府衙僧纲司的副都纲法号好像就是仁庆不过冯紫英因为对僧纲司和道纪司没太关心只是见过一面所以也吃不准。 弘庆寺就在棕帽胡同边上寺门不大到还有些气势几辆马车停下冯紫英下车打量了一下四周觉得这环境的确要比广济寺和白塔寺更幽静尤其是老远看去这寺庙背后好像有一大片林子倒也幽静气派。 大小段氏都来过一回了不算陌生倒是沈宜修和宝钗宝琴姊妹俩都未曾来过所以都还觉得新奇披风帷帽一应齐备这才款款起步跟随着大小段氏一起入内。 见到冯紫英这一行人的阵势知客僧老早就安排人进去请住持冯紫英一行人刚进寺庙院内那仁庆法师便赶了出来冯紫英一看居然还真的是僧纲司的那位副都纲。 这位仁庆法师宽额浓眉大鼻阔嘴方脸长耳尤其是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常人一看就像是得道高僧的模样但说实际年龄其实并不大看上去也就五十岁不到。 “见过大人诸位老夫人夫人……” 仁庆法师老远行了佛礼之后这才迎上前来“弘庆寺能得大人亲临蓬荜生辉……” 冯紫英没想到这位仁庆法师居然还能拽几句文有点儿不像僧人的味道虽然看上去道貌岸然声音洪亮但是给自己的感觉却更像是一个俗家弟子一般世俗气息浓了一些。 不过冯紫英觉得也是这京中寺庙颇多这都要争取香客弟子这香火盛不盛除了看寺庙历史和名气外还要看住持知客们的本事若是一味状若高深未必能吸引到更多的香客居士和弟子来。 看样子这仁庆法师应该是走平易近人的路子所以才会这般情形。 冯紫英对礼佛没有太大兴趣便在寺庙周围转了一圈那仁庆法师也在一旁作陪并把整个弘庆寺的来历介绍给冯紫英冯紫英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弘庆寺背后有一片古柏林占地起码在三四十亩这在京师城里已经算是相当可观了柏林旁还有一处塔林据说是本寺圆寂僧人坐化之后便埋在塔林里所以这后边便鲜有人来。 冯紫英走了一圈儿之后也觉得这里环境的确不错香火不算太盛但也过得去。 不过这仁庆法师如何混到僧纲司的副都纲冯紫英却不甚清楚要知道这僧纲司的都纲便是隆福寺的住持兼任而副都纲纵然要选一个不算是大庙的僧人在冯紫英看来怎么也轮不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弘庆寺住持才对这也说明这仁庆法师应该很有些背景和手腕才是。 冯紫英走了一圈之后见母亲她们还在寺庙里烧香礼佛便吩咐仁庆他们几人只管去忙自己的自己就在庙前随意走一走那仁庆法师也是不卑不亢礼貌地道别之后只留下一个知客僧远远地陪着自己便先回后殿去了。 岫烟赶到冯府的时候才知道冯家今日是一个人都没有轮到休沐连冯大哥都陪着一家人去烧香礼佛去了。 问了去哪个寺庙之后岫烟几乎都有些想要放弃了但是念及父亲可能还在受罪也只能咬着牙关吩咐马车往弘庆寺那边赶。 冯紫英在庙里转了一圈儿觉得气闷实在有些不耐便径直出了庙门刚踏出庙门便见到一辆马车匆匆来到这马车样式标识都有些耳熟再一看果然是荣国府的马车。 正有些纳闷儿怎么荣国府的人烧香祈福也选了这弘庆寺了却见下来的居然是邢岫烟虽然也戴着帷帽遮帘但那身段姿势冯紫英还是能一眼辨识出来。 “岫烟见过冯大哥。” 见邢岫烟直端端地本着自己过来冯紫英就知道肯定是到府里边儿问了自己行踪专门找上门来的自然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岫烟妹妹免礼这在外边那还那么多讲究?”冯紫英摆摆手目光注视着邢岫烟“妹妹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岫烟微微颌首却又欲言又止。 冯紫英环顾四周这弘庆寺周围倒也僻静便点头示意走到一边儿让宝祥在一边盯着这才问道:“这四周无人若是着急妹妹便在这里说若是不急待会儿等我母亲她们出来回府上说也行。” “冯大哥小妹的确有事儿相求。”邢岫烟眼圈都红了起来。 倒不仅仅是心急自己父亲这桩事儿如果那些放高利贷的真的是奔着银子来的在没有完全绝望之前他们应当不会伤害自己父亲邢岫烟伤心的是自己一直葳蕤自守就是不愿意在外人尤其是在冯紫英面前失了自尊没想到却会因为这种事情来登门求救。 “噢莫要心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来。”冯紫英也了解眼前这个女子的性子惯是清泠淡然的今日却这般激动怕真的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邢岫烟见冯紫英一脸沉静但是却也十分关心心里安稳了几分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定了定神这才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冯紫英皱起眉头这等事情他虽然未曾经历过但是在倪二那里也经常提及。 放高利贷的这些人出头的多是些城中的光棍剌虎但背后则大多有一些诸如龙禁尉、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府县衙门的实权官员才是他们的真正老板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看菜下饭都是些求财不求气的角色但像邢岫烟所言这般却是相当罕见的。 如邢岫烟所言这刑忠的赌债都已经陆陆续续欠了一两年了既有在还还有在欠这样说的话像放高利贷的应该是最欢迎这类“客户”才是反正还有一个荣国府摆在那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怎么会这么突兀的就变了性子居然要用伤及人身来逼着还债了? 这很显然有猫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二节 白莲一脉 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冯紫英这才抬起目光问道:“岫烟妹妹这邢家舅舅平素是在哪里的赌场赌钱?究竟欠了哪些人的银子妹妹可曾知晓?” 岫烟犹豫了一下“小妹只知道原来是在倪二哥的赌场赌钱后来小妹和倪二哥打了招呼之后倪二哥便不允许他去了后来他便去了发祥坊和积庆坊那边的几家赌场至于说欠哪些人的银子小妹就不甚清楚了只知道有一个叫做杜二哥的还有一个武大头的一个在得胜桥那边一个在海印寺桥那边……” 北城那边儿?冯紫英皱皱眉头。 倪二在西城和南城的势力最强像咸宜坊、鸣玉坊、安富坊、阜财坊、大时雍坊、小时雍坊、金城坊、河槽西坊这些都算是他的地盘北城那边也有些人脉只有在东城那边差一点儿。 发祥坊和积庆坊算是北城紧挨着西城这边的范围照理说倪二不可能不知晓刑忠究竟欠了那些人的银子而且倪二也知道自己和贾家关系匪浅真要发生这种事情应该早早给自己知会一声才对。 而且像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老手所为真正放高利贷的怎么会做出这般愚蠢的行径来?便是新手也不至于如此拙劣才对。 “妹妹也不知道邢家舅舅欠了多少银子那这个要妹妹马上拿银子赎人的消息究竟是从哪里传递过来的?” 冯紫英的问话让邢岫烟更觉得委屈“是姑父那边传过来的据说是有人托人找到姑父称如果不拿足够的银子去交钱赎人那我爹可能就要被人剁手指具体要多少银子只说光是本钱都有二三千两如果加上利息怕是更高……” “赦世伯?”冯紫英讶然找上贾赦倒也正常不过贾赦才和自己为了西山窑的事情撕扯了许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倒是让冯紫英有些警惕他深知贾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本事可不小别阴沟里翻船被这厮给设计了那才是成了笑话了。 “姑父说这种事情便是他出面也很难有一个圆满结果那些光棍剌虎都是只认银子的狠角色像他这种无职无权的便是带了银子去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且那利息更是利滚利算下来外人你根本就算不清楚不知道会被坑多少……” 邢岫烟略显紧张的介绍贾赦这话也不算推诿的确你一般人要去和这些光混剌虎们算这种利滚利的烂账肯定只有被套进去的二三千两本钱只怕利息滚下来就得要你七八千上万都不一定那真的就没数了。 冯紫英想了想他也没想明白如果是贾赦这样设计构陷自己能达到什么目的或者是打算让自己去替邢忠还债嗯顺带也就把岫烟“推销”给自己“抵账”了? 这么一想还真的有这种可能性这厮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而刑忠若是还不上银子人家肯定都要记在贾赦身上这样一来把自己推出去日后邢家的一切麻烦都可以算在自己身上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无语这厮是真的为了银子可谓殚精竭虑啊。 “我明白了这样吧你把地址给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先回去我找人先问一问。”见岫烟手里绞着汗巾子手指指节都有些发白了冯紫英宽慰道:“放心吧这些光棍剌虎我还是知晓的就是图财没那么轻易下狠手这么大一笔银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怎么舍得割肉?我甚至琢磨着这帮家伙是不是就是有意给赦世伯递信儿赦世伯也心领神会就把妹妹支到我这里来了呢。” 岫烟原本粉白的面颊唰地一下子红了起来扭动着身子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冯紫英见状顿时明白自己的话可能让对方产生歧义了赶紧补充道:“妹妹莫要多想这下边的下人乱嚼舌头不必理会这亲戚之前帮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岫烟更是忸怩看来这荣国府里的一些传言也传到了冯大哥的耳朵里也不知道冯大哥会怎么想? 此时的岫烟既怕对方误会自己内心又有些企盼这种错综交织的复杂心境一时间也让岫烟有些迷惘。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但是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那就是无论如何自己的自尊不能在冯大哥心目中丢失了那日后自己无论结局如何都再也无法在冯大哥面前挺直腰杆了。 在冯紫英和邢岫烟站在弘庆寺外一旁空地边儿上说话时隔着围墙的寺内一处高阁隐蔽处两名僧人正在观察着冯紫英其中一人正是那仁庆法师。 “难怪说这位冯府丞性喜渔色每日无女不欢这边妻妾五六人还在庙里烧香礼佛那边儿就有女子找上门来哼……”另外一名三十来岁的僧人意似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千万别小看此人法主和大少主不就是在永平府吃了大亏么?此人性子机敏疑心尤重先前我陪着他走了一圈儿他说要去后边儿我都怕他起疑心所以索性陪着他想看哪里就看哪里他说不要我作陪我也就安排本元去陪着就是怕他生事儿。” 仁庆法师目光深沉死死地盯住远处的冯紫英。 “师兄莫非你还真的打算投效闻香教这帮人?”三十来岁的僧人略感惊讶忍不住问了一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我也要看看闻香教这帮人究竟是不是做大事儿的人。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似乎这帮人在京畿内外还真的有点儿跟脚我们弘庆寺这点儿家当人家还未必看得上眼呢……” 仁庆法师方正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思的神色“我安排本胜去藁城、赵州打探过那张翠花的高足米贝也是人称米菩萨米老母的在真定府那边威势极盛自创了龙天道弟子遍及藁城、赵州、宁晋、元氏、新河、冀州、衡水、枣强、高邑、柏乡、赞皇、临城诸州县弟子怕是数万人以上……” “啊?”那三十来岁的僧人也惊了一跳“有这般威势?” “还不止于此本能去了霸州据说那道号无双法号普善的张海量在霸州声势甚至比米贝更盛霸州、文安、雄县、大城、安州、高阳、任丘乃至河间府诸州县都在流传这位大乘天真圆顿教的祖师爷的名声可他和米贝都还是咱们京师城里那位翠花师姐的弟子而翠花师姐也只是法主的一个得意弟子罢了你说这闻香教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他们究竟有多大的野心?” 这闻香教也好东大乘教也好传道授法并不讲求年龄长幼而讲得道顿悟的先后所以那米菩萨和无双道人普善真人比大少主年龄大多了但是也得要叫大少主一声师叔。 三十来岁的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许久才问道:“师兄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还记得前两月不是从山西那边过来几个人来咱们寺里挂单么?”仁庆法师容色沉重。 “嗯有印象啊就来了两日就又匆匆走了。”僧人点头表示知晓。 “其中一人是某幼时的熟人。”仁庆法师点点头。 “啊?”僧人颇为惊讶“他们是大同那边的人氏?那师兄为何不……” 在僧人印象中好像师兄并没有任何表示因为那些人来寺里也是要和闻香教那帮人接头他们只是知晓并无交道甚至连正面照面都没有打一个师兄既然有幼时熟人为什么却不相认? 但他马上明白过来这等关系自然是要避免闻香教这帮人知晓以备万一。 “他们是白莲教人。”仁庆法师淡淡地道。 “白莲教人?”僧人不解“呃难道不是和闻香教这帮人一伙的么?” “他们是丰州那边的白莲教人和闻香教这些人是一脉相承渊源甚深但是却并不隶属不知道闻香教这帮人怎么却联系上了他们。”仁庆法师沉吟着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感觉到这帮闻香教所谋乃大我私下里和那个熟人见了面询问了情况他倒没有隐晦什么只说法主派人联系他们而他们现在久居塞外已经和中原这边的白莲一脉联系甚少了但是这边就很炫耀式的说了米贝和张海量的情况我才从他那里得知才会派本胜和本能去霸州和藁城那边摸底……” 丰州、云内现在都已经不属于大周控制范围之内了属于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控制范围但当年这些白莲教徒跟随赵全和李自馨从雁北叛逃出塞景从者甚众达数万人之多已经在塞外形成了相当势力也成为土默特人治下一支特殊力量。 他们在草原上修房耕地定居被游牧而居的蒙人称之为“板升”也就是房子的意思。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三节 赎人 现在闻香教不但有棒棰会、龙天道和大乘天真圆顿教这些裂变出来的分支在中原大地蔓延而且还有塞外的白莲教徒下相呼应在永平府、河间乃至山东等地更是根基深厚这种情况下连仁庆也有些看不准这帮闻香教徒想要干什么了。 弘庆寺不是闻香教的分支下属只不过囿于某些特殊因素被闻香教这帮人所挟制不得不委曲求全听从他们的号令配合他们的一些行动但是仍然保留着相当的自主权。 “那师兄您的意思是……”僧人皱起了眉头“若是这帮家伙要造反我们该怎么办?” “哼大周气数未尽造反这种事情恐怕闻香教这帮人也只能想一想而已现在我们还不能和他们翻脸且观察他们的表现吧。” 仁庆法师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受制于人的滋味不好受但是他却又无法孤注一掷。 弘庆寺是他苦心经营二十年才积攒起来的家业而且现在自己好不容易混到了僧纲司的副都纲闻香教那帮人不也就是看上了自己的身份和弘庆寺的人脉才会抓住不放么? 现在自己一干人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也只有舍了这份家业另寻出路。 当然如果这帮草莽龙蛇真的能有那么几分翻天覆地的气势格局那他也不吝跟随其后摇旗呐喊但是起码现在他还不会把自己与对方牢牢绑在一起那是诛灭九族的。 “师兄那姓冯的要走了……” 仁庆也看见了冯紫英和那个女子似乎回到了寺门前那一干家眷也鱼贯而出准备登车返回了。 “我去送一送你们都务必小心。这厮心思慎密听说苏大强夜杀案愣是被其翻阅了几日案卷就发现了破绽一举破案了。” 仁庆心里也有些发虚实在是苏大强一案在顺天府太有名气了在刑部和府州之间走了好几趟都没能审破此案结果这位小冯修撰来了没几天接手案子便立即抓获元凶现在京城报刊上都把冯紫英誉为神目如电的当代包文正了。 自己虽然自认为做事精细从未在人前露过口风但是万一这一位真的有洞彻人心之能呢? “那师兄这姓冯的来咱们弘庆寺教里边……” “哼这两日他们也有人在这边正好看着呢肯定会报上去的咱们也就老老实实的上报就是了这帮人在姓冯的身上吃了瘪没准儿也想要报复回来他们若真是有本事把姓冯的给解决了那倒皆大欢喜了。” 仁庆法师叹了一口气“就怕他们没那份胆量我还得成日里面对这厮。”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自己和邢岫烟之间的谈话都被人看在眼里随着大小段氏她们礼佛完毕冯紫英也就陪她们准备回府倒是宝钗宝琴她们见到邢岫烟十分高兴虽然见邢岫烟愁眉不展甚至眼圈也有些红肿却都很知趣地没多问寒暄之后便一道返回冯府。 在路上冯紫英便吩咐宝祥立即去招倪二到自己府上所以回到府上没多久倪二便急匆匆地赶到了。 “这事儿肯定和贾家大老爷脱不开关系那武大头和杜二小的都认识在得胜桥和海印寺桥那边小有名气武大头是军户出身不过脱了籍了仗着在京营里有些关系在海印寺桥周围有一帮人而杜二大人恐怕都应该知道其从兄杜大郎杜宾生是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也就有这层关系所以也在得胜桥那边吃得开若是大人放心交给小的来处理便是不过贾家大老爷那边……” 倪二知道冯紫英和贾家关系很复杂也传言贾赦要把二姑娘许给冯紫英做妾现在怎么又传出来邢家姑娘要顶替二姑娘给冯大爷做妾了而邢家姑娘又是贾赦内甥女这里边关系太复杂了他可不愿意卷进去。 解决问题简单可这内里都是亲戚里道的没准儿谁都能在冯大爷耳边吹枕头风自己可受不了。 冯紫英也有些疑惑难道这贾赦是真的想要把邢岫烟来顶替迎春给自己做妾? 这把自己推出来解决这桩事儿似乎让邢岫烟就绑定了自己一方面是让邢岫烟感恩一方面几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邢家自然是换不上的但邢岫烟给自己做妾了似乎和一切都迎刃而解了甚至也还能让两家再攀上一层亲戚关系可谓一箭三雕了啊。 这么一看贾赦做这些方面的营生还真的是一把好手啊。 不过冯紫英总还是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真要让邢岫烟来顶替迎春似乎贾赦用不着用如此繁琐的手法来才是挑明和自己讲清楚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性子若是岫烟愿意给自己为妾自己并不拒绝啊。 所以思前想后冯紫英觉得恐怕还是要看看贾赦这厮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是委实没想到贾赦为了挣那几千两银子已经到了“丧心病狂”和“不顾一切”的地步了。 “倪二依你之见这贾赦想做什么?”冯紫英问了一句。 “这小的可不好说或许是先让岫烟姑娘给您做妾然后二姑娘那边最后也嫁过来这样邢家那边债务他也不用承担了但二姑娘因为许给孙家这边儿收的银子也要您拿出来呢小的可听说这笔银子不少上万两呢孙家那边都在说贾家简直比卖女儿还狠……” 倪二一张浓须满面的胖脸笑得如同狐狸一般乐呵呵地道:“大爷若是要纳二姑娘不但要把给孙家的银子补上起码还要给贾家大老爷夫妇再帮补点儿吧?好歹也是荣国府的姑娘给您做妾他们公母俩若是不敲您一笔那也说不过去啊。” 倪二的话把冯紫英还真的给逗笑了。 说实话他还真的无法舍弃迎春不说迎春性子柔和敦厚招人喜欢的确是个当妾的最合适人选而且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也承过诺如果只是银子的事儿花再多银子他也得要接下来还不说司棋这餐前点心都被自己先吃了若是迎春不过来那破了身子的司棋怎么见人? “也罢看在二妹妹和岫烟的面子上我这一遭看来不走也得走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不过依你之见这邢忠欠下如此大一笔银子利息如果要按照他们那个行道来计算怕是真的可能比本钱还要翻几倍都有可能吧?” 倪二笑了起来“大人您有所不知了虽说这里边利滚利翻起来吓人规矩也的确很复杂但也要根据情况而定刑忠也不是只借不还他原本从苏州那边也还是带有一些家当过来都被他抵当卖得差不多了另外听说大太太和他另外一个兄弟那里也还是借给他一些银子呵呵都是看在岫烟姑娘的面子上大家伙儿都知道他刑忠虽然没偿还能力但是岫烟姑娘这人才好歹也能许个好人家届时也不愁没人来接这笔账只不过没想到会是大人您……” 冯紫英摩挲了一下下颌摇头苦笑:“现在还说不上这事儿来岫烟妹妹那里哎……” “大人您若是出面外边儿人自然不会乱来这大概也是贾家大老爷的目的吧他若是去接盘您两千两能拿下来的利息钱没准儿就会变成四千两不懂这里边规矩的人被他们一算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倪二的话让冯紫英皱眉“照你这么说我还不合适出面了。” “那要看您。”倪二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冯紫英表情变化“您出面去过问一下其实也没什影响不说事儿又或者我替您出面您就在外边儿等候着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倪二的贴心倒是让冯紫英十分满意其实这种事情要说伤及自己的名声还真说不上这些混灰黑领域的比谁都机敏精明过问一下就能明白该怎么办。 “这样吧按照这个地址去问一下你替我去谈一谈。”冯紫英想了一想又考虑到焦灼不安的邢岫烟“我就不出面了就在附近若是有什么问题你便直接来找我。” “好。”倪二连连点头。 约好的地点在羊房胡同口紧挨着李广桥。 这一带小胡同纵横密布属于发祥坊的地界特别是石虎儿胡同和弘善寺、李广桥之间因为地势低洼每年只要内涝就会垮掉不少房子许多便无力再修所以残垣断壁甚多不少流民和光棍剌虎们便以此地藏匿。 冯紫英和岫烟乘坐马车到了附近而倪二早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妹妹不必担心倪二在这边也还有些面子若是只是为银子那便好说。”冯紫英落落大方的盘腿而坐而岫烟则有些拘谨地坐在另一边儿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同乘一辆车冯紫英身上的气息让她都有些心慌意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四节 收获 倪二带着两个人沿着石虎儿胡同走出头终于找到一处僻静巷子。 不过一看这巷子倒也并不破烂乍一看倒像是一个大户人家专门留出来的甬道两边儿的门户倒也齐整这倒是让倪二有些纳闷儿。 这不像是那帮光棍剌虎的做派啊。 就算是要扣人要银子应该是选一处偏僻但是走人方便的所在真要人家苦主报官了衙门里三班捕快来拿人了也好迅速撤退跑路。 哪像这样一条僻静小巷独来独往两头一堵就难以脱身了除非那院子里别有洞天专门有跑路的通道。 有些迟疑但在这一带倪二到也不怕谁按照地址找过去居然是一处朱门兽环的大户模样敲了敲门终于有人来开了门倪二上下一打量就更觉得惊讶了。 这开门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吃高利贷这碗饭的身上就没那股子气息倒像是大户人家的长随仆从倪二心里纳罕但也不在意径直往里走:“人来了主事的出来一个。” 声音刚一放出去内里花厅里便一下子出来好几个人当先一人一看是倪二忍不住叫出声来:“倪二怎么是你?” 倪二一见来人也觉得惊讶但一想也在意料之中:“大老爷也先来了?” “倪二怎么会是你不是说让紫英来么?”贾赦看周围几人脸色都有些失望还有一人在一旁冷笑顿时急了:“紫英没来?” “大老爷多大个事儿得要冯大爷出面?”倪二不以为然地道:“冯大人日理万机这等事情我来替冯大爷处理便是不就是银子么?把邢家舅爷带出来吧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究竟差多少倪某人对这一行也不陌生懂得起里边的规矩只要不过分一切好说。” 贾赦气得直跺脚而他周围几人都是面面相觑摇头叹息还有一人甚至拂袖就要离开。 倪二已经看出来了这几位分明就不是吃高利贷这碗饭的人更像是豪商巨贾一般看看那拂袖欲走的家伙手上的戒指那硕大的金扳指还有身上的杭绸质料都是顶级的织品便是那双泰和堂的布鞋看起来寻常但你没有八两银子便拿不下来。 还有那满脸失望的那厮手里转动着的紫檀佛珠串一看就不是凡物倪二曾经在当铺里见到过与其相似的紫檀佛珠品相甚至还不及这厮手上的这一串便是死当之物卖出也要百两之价。 “倪二紫英在哪里?这事儿要紫英来才能解决你来有何用处?”贾赦气急忍不住叫了起来:“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大老爷不就是银子的事儿么?让他们开个价再把邢家舅爷叫出来若是我倪二能做主的便办了办不了的我再去请冯大爷也不迟啊。” 倪二已经看出来了这事儿好像不是赎人那么简单似乎这帮人还要和冯大爷谈些什么事儿只不过他也感觉得出来这几人应该不是什么凶恶之辈找冯大爷也应该是有正事儿要谈。 “不行倪二这事儿你办不了赶紧去把紫英叫来。”贾赦也不蠢从倪二话语里听出来冯紫英应该就在左近精神一振连忙上前道:“这事儿事关重大若是说好了邢忠的事儿都是小事一桩了他在哪里?你就说耽误他一会子几句话讲开了岫烟他爹的事儿也就算是揭过了?” “揭过了?”倪二也是颇为吃惊几千两银子的事儿几句话就能揭过什么人这么大气? “对其他你别多问赶紧去和紫英说就说我还在和他们谈只要他一出面露个脸儿一切迎刃而解。”贾赦大包大揽猛拍胸脯。 …… 听完倪二的话语冯紫英和邢岫烟也是面面相觑。 冯紫英颇为诧异“倪二你说赦世伯已经在和他们谈了呃谈得差不多了我出个面就能揭过我这面子这么大?” 倪二挠了挠头他也有些看不懂看贾赦那模样似乎有恃无恐而那几个人也的确不像道上的只能讪讪地点头:“回爷那几位恕我眼拙还真认出来是哪里的神仙但看那模样也不像是那种耍横斗狠的爷放心我护着您去这边儿还有几个弟兄保证……” “不至于。”冯紫英当然不会没准备他在来之前就和汪文言打了招呼就有几个好手跟随着另外还让瑞祥通知了北城兵马司那边也有人就在左近真要有状况那边儿人转瞬即至。 当冯紫英踏进那院子时贾赦脸上的笑容简直比见着久别的亲爹都还要亲切和兴奋一个箭步扑出来一把拉住冯紫英的手“紫英你可算来了愚伯可等你太久了。” 冯紫英顿觉不妙。 贾赦身后几人一看就不像是玩高利贷的那种人完全没有那种混灰黑两道的那种气质明显就是富商巨贾的模样再联想到前段时间贾赦百般纠缠希望自己拨冗见一见西山窑那帮人被自己拒绝很显然贾赦是完了一出瞒天过海利用邢岫烟出面把自己哄了过来。 倪二也是不知道这里边的故事所以才会入彀上了这样一个当。 只不过贾赦这么做有何意义? 难道会以为自己见这帮人一面就能给他们网开一面或者给出什么承诺? 这未免也太过于痴心妄想了。 虽然猜出了贾赦的花招但是事已至此冯紫英当然不会做出那种转身就走的行为。 既来之则安之这帮西山窑主的代表如此煞费苦心的要见自己一面甚至不惜把邢忠和邢岫烟都利用起来他也不至于连这点儿时间都不愿意给对方不过这些人如果意图就这么见一面也要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那也未免太高看他们自己了。 贾赦却不会管冯紫英的想法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大功告成了成功的把这几位带到了冯紫英面前简单几句话介绍他们的身份给冯紫英至于说冯紫英愿不愿意听他们的诉说又或者泛泛而谈几句话就离开这些都和自己无关了。 自己只答应让冯紫英当面见他们这些人一面至于他们如何凭藉三寸不烂之舌来游说冯紫英那不是自己考虑的问题了。 “赦世伯邢家舅舅在哪里?岫烟妹妹都快要急得报官了看样子却又不像你所说的那般啊……”冯紫英没好气的揶揄贾赦目光淡然。 “呵呵此事愚伯已经与人谈得差不多了便请紫英和岫烟放心。”贾赦脸皮之厚世所罕有丝毫不以为耻仍然乐呵呵地道:“倒是这有几个朋友一直说想要拜见你一回只可惜你一直忙于公务他们为表达敬意便把邢忠的事儿帮忙给解决了……” 冯紫英脸色微变这厮居然用这种手段来玩一出只不过这刑忠是岫烟的父亲也是他贾赦的妻兄和自己却真还扯不上什么关系。 “赦世伯我和你说过若是公务便请到府衙里投贴……”冯紫英冷冷地道。 贾赦毫不在意连连点头:“论理的确该是如此他们也的确会投贴拜会不过人家一番心意紫英你刚走马上任也需要一些朋友帮忙多个朋友多条路……” 冯紫英也懒得和这厮多说了这等情形下说再多这厮也是若无其事只顾达到他的目的倒是那手拿佛珠之人上前作揖一礼:“小的姚汉秋见过冯大人冒昧叨扰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大人见谅……” 随着这姓姚的一行礼其他几人都忙不迭上前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这种情形冯紫英心里有气也只能憋着谁让自己摊上贾赦这厮呢嗯甚至日后还得要算是自己岳父? 就冲着这厮如此折腾自己迎春都必须要给自己做妾岫烟也别想跑没这两丫头做补偿简直对不起自己。 冯紫英也淡淡地回了一礼几个人都上来寒暄想要请冯紫英入花厅一叙只是冯紫英哪里肯和这些商贾多谈? 且不说自己现在还没有精力来整治西山窑的问题便是有那也需要好生拿捏一番分化瓦解也好各个击破也好自然都要把情况摸透再来计较现在不可能给这些人有任何希望当然如果有人愿意主动来投靠那另当别论。 简短几句话冯紫英只是接了几人帖子知晓了这几人姓名便自顾自的离去了。 那贾赦也不阻拦在一边笑呵呵地告别至于说邢忠之事更是无人提起冯紫英也懒得多问。 这分明就是一个套只不过巧妙地利用了邢岫烟来做诱饵而自己居然还上当了嗯心甘情愿的。 倒是邢岫烟知晓了经过之后气红了脸眼圈顿时红了泫然欲滴只不过贾赦却是她的长辈自己一家人还算是寄居在对方家中便是再伤心气恼也无法发泄只能把一腔情思和深深内疚记在了冯紫英身上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五节 古怪 把满腔内疚还夹杂着对贾赦愤懑不满的邢岫烟送回荣国府冯紫英便打道回府。 对于贾赦的无脑和无下限操作冯紫英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一是前期贾赦已经有太多类似表现典型要钱不要命而且自私自利到了极致不管亲情不计后果。 二是《红楼梦》书中也就有介绍像石呆子古扇一案原本也就是荣国府罹祸的根源而贾琏甚至因为阻止父亲的这般强取豪夺而被贾赦暴打一顿。 这听起来都有些不可想象这还是一个簪缨之家的嫡长子且有官身在在身的人物能做出来的事儿么? 再怎么说吃相也该讲究一些这样强取豪夺简直是无视法纪纯粹给对手以置自己于死地的武器啊。 只不过这一回还是颠覆了冯紫英的认知居然用这种方式来“谋利”嗯冯紫英不知道这几个西山窑的商贾许给了贾赦多少好处能让贾赦这般殚精竭虑挖空心思的出招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和贾赦计较理论的时候你现在去和贾赦计较一番有价值意义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且还是亲戚关系你要闹出去像不明是非的外界没准儿还要插自己一刀。 选择低调处理后期再来慢慢理论才是合理对策。 不过冯紫英还是意识到贾赦这一家子的麻烦性日后若是不能想办法制住对方包括贾赦夫妇和邢忠只怕都会给自己添不少麻烦。 想想也是你不能指望睡了人家的女儿却还任何义务都不承担。 这种好事便是有也不会多。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形形色色的各色各样的烂人蠢人坏人你都会遇上免不了。 回到家中宝钗和宝琴姐妹便迎上来询问情况。 先前冯紫英离开时便简单和二女说了情况二女对岫烟的印象极佳也很关心岫烟家事。 冯紫英也没遮掩什么把情况随意介绍了二女都是无言以对。 贾赦的性子二女不是不清楚尤其是宝钗在荣国府里住了几年虽说和贾赦所在的长房接触不多但是从迎春、探春、惜春以及王熙凤那边也能了解得到贾赦夫妇为人行事的做派真的是一言难尽。 为了银子把亲身女儿许给那粗鄙不堪的孙家大郎这是薛家绝对做不出来的事情便是贾家二房也不可能这般但贾赦似乎安之若素。 她们姐妹俩自然也听到了迎春对自己夫君情意的说法莺儿和香菱都一直和荣国府那边有联系时不时的要回去一趟而且早在二女尚未嫁过来之前就有这种传言现在更甚罢了。 不过夫君没有提这桩事儿二女自然也不会去主动提起那不是主动资敌么? 虽然二女都不认为迎春有什么战斗力甚至都还觉得迎春的性子真的不适合当大妇嫡妻当妾恐怕才是最合适的。 “相公这大老爷未免太……”还是薛宝琴忍不住毕竟她又隔了一层没有那么多顾忌“二姐姐和岫烟姐姐摊上这样的事儿哎……” “行了宝琴现在姨父南下琏二哥又不在府里宝二哥又不问府里的事儿大老爷在家里当家呢兴许也有其他想法。”宝钗都觉得自己的辩解有些苍白无力。 “好了这事儿就不必再提了赦世伯就是这么一个人咱们都了解日后打交道注意一些便是。”冯紫英也无可奈何。 三人又说了一阵闲话却听得宝琴说起那仁庆法师:“也不知道是不是妾身的错觉总感觉那仁庆法师世俗味儿太浓了而且有股子浓浓的煞气嗯那知客僧本元也是……” “哦?”冯紫英也有些意外“那仁庆是顺天府僧纲司的副都纲你说这世俗气息重一些倒也正常但煞气这说法从何而来?” 宝钗也有些诧异:“我看那仁庆法师方面大耳气度不凡像是一个有道高僧的模样啊怎么宝琴你会这么觉得?” “我也说不出来我以前经常和父亲一起在外行走便习惯了观察和父亲打交道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第一次打交道的陌生人觉得能从他们的一些细节表现看出一些什么来。”宝琴笑了起来颇有些自豪地捋了捋额际发丝“这也是妾身的一个习惯嗯还别说有时候还比较准。” “真的?”冯紫英和宝钗都笑了起来这丫头还是少女心性挺好。 “真的相公和姐姐莫要笑话小妹小妹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连父亲有时候都要称赞我有识人之明呢。”见相公和姐姐有些不信宝琴也不懊恼只是自顾自地道:“有一回一个打交道多次的客商与父亲谈生意后来我便和父亲说此人这一回生意怕是有些关碍父亲不信说这是多年可以交心的朋友结果那一回那人拿了货款便一去不复返后来查找了解才知道他被人所骗迫于无奈才把主意都打到原来的朋友身上来了……” 这下子冯紫英和宝钗都还来了兴趣冯紫英问道:“那妹妹是如何觉察出来的呢?” “因为我觉察到心事重重虽然他也和父亲解释了但是这样一笔生意明显对方可以赚不少但是却兴趣乏乏的样子以往还要讨价还价一番但那一次只是简单讨论了一下就答应了另外我观察到他还几度叹气……” 宝琴谈了自己观察细节的几个方面倒是让冯紫英和宝钗都觉得合理。 “那你说仁庆法师不类正经僧人又从哪里看出来的?”冯紫英倒觉得还真不能小觑宝琴的观察能力了又问道。 “嗯因为只是匆匆见了一面没有太多机会观察太仔细但是我看到他手的虎口有厚茧指节粗大像是相公身边那些江湖好手一般另外目光虽然平和但是却更像是刻意压制似的还有……” 冯紫英点点头“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这位仁庆法师和那知客僧本元虽然对我们貌似恭敬但是我观察到他们却在偷偷打量妾身一行人照说如果是上官的家眷他们固然好奇但作为僧人住持和知客僧不应该这般没见过世面才是而且应该是讨好和逢迎姿态才对但是他们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警惕甚至是戒惧味道。” 宝琴细细的回味当时自己的感觉。 冯紫英一凛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只觉得仁庆此人相貌堂堂精气神十足倒是没觉察到对方有其他异样或者是自己所处角度身份不一样并不太在意对方的缘故吧。 但宝琴这么一说冯紫英倒是不敢掉以轻心了。 这年代的僧侣道人都不好说而且先前自己不也诧异仁庆以一个弘庆寺的住持居然混到僧纲司副都纲这可是京中其他大寺庙住持都没做到的单凭这一点也足以说明此人不简单了。 下来倒可以安排人好好查一查这厮的来历看看此人究竟凭什么爬到僧纲司副都纲这一位置上。 “宝琴所言也不必对外说我们夫妻几人知晓就行这弘庆寺日后不宜多去起码在核实清楚宝琴所言之前不宜再去那边我会和母亲姨娘他们说一说。” 冯紫英这方面还是很小心自己现在身份不一般盯着的人很多连贾赦都知道通过这些手段渠道来谋私遑论别人? 见冯紫英认真宝琴反倒是有些惴惴起来深怕自己误导了丈夫但冯紫英也一番解释之后才算是放了心。 现在冯紫英手中资源已经不少了随着吴耀青返回京中整个情报体系都交给了吴耀青而汪文言已经转为专门策划大局了这样分工更为明确和专业效率更高。 很快吴耀青便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到了这仁庆法师的来历。 据悉应该是十多年前仁庆法师从大同庄严寺来京中先前是在广济寺担任知客据说年轻时候此人很为机巧很有点儿长袖善舞的味道后来与顺天府前三任的府尹交好在京中僧侣中声誉渐起后来便到了弘庆寺。 十多年前的弘庆寺还名不见经传等到仁庆担任住持之后仁庆便举办法会同时广邀南北高僧来弘庆寺弘法倒是最近几年里弘庆寺却才有慢慢低调下来不过已经有了足够根基的弘庆寺也大略能保持现有的香火格局了。 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就是弘庆寺只有四五十僧侣主事者几乎全是仁庆从庄严寺陆续招来的剩下年轻的僧侣也有不少是来自大同那边寺庙少数是仁庆在这近十年来陆续剃度的弟子也就是说这个弘庆寺里的僧侣几乎就是仁庆的私家军一般。 这个情况也让吴耀青颇感惊异一个寺庙中有派系很正常但是这种几乎全出一门的就比较罕见了而原来在仁庆到来之前的僧侣要么就已经离开要么就已经过世这种情况就太蹊跷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六节 隐患隐现 拿到这个情况之后冯紫英也顿时来了兴趣。 联想到这仁庆有些突兀诡异的僧纲司副都纲身份再加上宝琴的观察和怀疑冯紫英不得不怀疑这位仁庆法师是不是有些什么古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冯紫英摩挲着下颌在厅中踱步许久才问道:“耀青看样子这位仁庆法师很不简单吶你说他深居浅出鲜有出门而根据调查了解他在十年前可是十分活跃经常出入达官贵人们高门豪宅中呢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这也是耀青觉得奇怪的一点或者是仁庆法师觉得弘庆寺现在地位已固无需再刻意经营?又或者他自认为僧纲司副都纲这个身份已经是极至再无上升机会了?” 吴耀青也觉得不解。 “这个说法难以服人弘庆寺在京中的规模、地位都还算远谈不上前列至于说喜欢追求名利者鲜有自行放下追逐之心的仁庆年龄也不算大岂有不思进取的道理?”冯紫英摇头。 “那就只能说明此人另有图谋。”吴耀青认同冯紫英的看法。 “嗯现在还看不出此人以及这弘庆寺究竟有何蹊跷但我有一种感觉多半是不太令人愉快的。”冯紫英淡淡地笑了笑“我既然来了这顺天府脚下边儿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关系到我自家所以不敢有半点儿懈怠疏忽啊若是这弘庆寺或者这仁庆法师日后给我弄出点儿什么幺蛾子来我自己本来都有些感觉了的因为疏忽大意而酿成事端那我可就罪莫大焉了耀青恐怕此事儿还得要由你安排人来盯着总得给我一个合理解释才行。” 这也算是冯紫英交代任务了吴耀青虽然不觉得这位仁庆法师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但是即便是鸡鸣狗盗的破事儿也和冯紫英有关了所以花点儿心思也有必要真要揭穿这位仁庆法师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没准儿也能让这位仁庆法师为大人所用好歹也是一个僧纲司的副都纲嘛。 “嗯那大人我琢磨着先安排人盯着仁庆看看他的活动规律事出反常必有妖总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另外我也打算再安排人好好把这弘庆寺里边其他僧侣梳理梳理看看有没有可能从其他人身上找出点儿东西来这帮人来历如此统一或许可以突破一点以点带面呢?”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满意点头回到京师城中吴耀青更加活跃了熟悉的地方显然更能让他们快速进入状态尤其是还有汪文言和曹煜这些长期并肩战斗的伙伴配合。 ******** 斜靠在御座上永隆帝调匀自己的呼吸这才慢慢坐正身体双手按扶在面前御案上沉思良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冯铿就任顺天府丞亦有两月了吧?外界反映如何?” 卢嵩随即应道:“苏大强夜杀案让刑部有些难堪包括都察院那边也在攻讦刑部认为刑部办案粗糙两度审案居然未曾发现其中纰漏……” “呵呵这倒是让冯铿的名声涨了几分啊朕也听闻了外界都在传他是大周包文正啊。”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那吴道南不是也很难堪?” “吴大人似乎不太在意这一点或许是表面不太在意吧没听说有其他反应。”卢嵩迟疑了一下“不过此类案子虽然看起来名声大涨但实际上对顺天府其他庶务并无太大帮助……” 摇了摇头永隆帝不认可:“不能那么说冯铿初来乍到顺天府岂是永平府可比?若是没有威望哪怕他是府丞只怕一样说话没人听他这一手做得很聪明起码下边吏员和民众对他会尊重几分了。” 卢嵩想了一想道:“皇上小冯修撰切入点的确选得很不错但是臣观察或许小冯修撰意图不仅止于此他去了通州可不仅止于苏大强夜杀案应该是和房可壮谈及了通州仓的粮储问题……” 永隆帝沉默不语。 通州仓西山窑这是顺天府的两大痼疾后者还要好说一些不过是朝廷或者说是父皇放纵出来的问题对朝廷危害实际上算不上太大只是让朝廷内部矛盾更突出罢了但是前者就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屡查屡禁屡犯久治不愈的顽症不仅是父皇时代就已经掀翻了不少重臣便是更早广元乃至天平帝时就一样有不少朝廷重臣为此黯然致仕。 通州仓涉及到户部、工部、兵部、漕运、顺天府乃至内阁牵扯到南北诸多士林文臣且上溯时间很长连永隆帝和内阁都一样清楚内里太过复杂稍不注意就要牵扯出一大堆意想不到的人和事出来到最后可能会弄得骑虎难下几败俱伤。 但永隆帝同样清楚通州仓这个脓包迟早要挤否则真要等到危急时刻恐怕就要出大乱子了甚至会危及到大周王朝的稳定只是要选择一个合适时机由朝廷来主导才是最为稳妥的但冯紫英显然不太愿意按照朝廷的节奏来走。 内阁也在布局比如将素来作风强硬的房可壮安排到通州担任知州也是一步棋但永隆帝还要考虑现在是不是就是最好时机了。 思考良久永隆帝才缓缓道:“现在还不是动通州仓的最佳时机西南战事仍然没有取得太大进展孙承宗和杨鹤都辜负了朕的期望……” 卢嵩忍不住替二人辩解道:“皇上也不能全怪孙大人和杨大人固原军表现糟糕而登莱军……” 永隆帝脸色更见阴沉“固原军水土不服情有可原朕可以再给他们时间但是王子腾……” 这个话题太过于敏感也让永隆帝都有些忌惮。 近期老大时而活跃时而低调让永隆帝都有些看不清楚情势了再加上京营势力遭受极大削弱之后重组后的京营正在缓慢恢复这个时候永隆帝知道自己还需要再忍一忍。 只要等到自己的这拨将领慢慢抓住了五军营和神机营的军权到那时候无论是父皇还是陈继先都别再想左右京中局面。 永隆帝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按照目前五军营和神机营的补充整编进度最多到八九月间就能完成新京营的整编。 届时陈继先便再也难以一手把控五军营而神机营在自己控制之下加上早先仇士本控制下的神枢营到那时候他倒要看看父皇拿什么来保老大。 卢嵩明白皇帝的心思现在一切都要求稳皇上希望顺利的完成新京营的整肃把新京营的兵权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这个时候任何可能引发动荡和波折的事情都是皇上不愿意见到的。 再加上这段时间皇上身体一直欠佳皇上也委实没有太多精力来顾及其他而通仓事件一旦挑开爆发无论是哪方面都会让朝廷陷入一阵动荡之中皇上未必有这份精力来应对而以皇上的性子他肯定不愿意把处置权拱手让给内阁这帮人。 所以拖一拖最好是拖到明年再来处置通仓之事这样可以游刃有余地来应对。 “王子腾这厮现在是恃宠而骄自以为登莱军打了两场胜仗便不可一世了屡屡以补给不足为由拒不出战或者是打打停停而且还私自在湖广就地募兵简直是目无王法……” 说到这里永隆帝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但是现在西南局势很微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登莱军能打但是却不肯全力以赴而固原军水土不服甚至是名不副实几度接战都是损兵折将甚至还拖累了杨鹤的荆襄军让杨鹤也是牢骚满腹。 孙承宗收罗起来的本地卫军数量和战斗力都是差强人意难当大任这也让整个西南局面变成了现在这种僵局。 “皇上也不必忧心杨氏虽然勾连其他土司但是其地势和补给决定了叛军难以出山顶多也就是在其盘踞所在周边骚扰朝廷大军只需要适应过来采取步步为营的策略定能将这帮叛军彻底歼灭。” 卢嵩作为武将虽然在龙禁尉中接触不到真正的战场但是眼光还是有的。 现在叛军能依托的就是其占有的地利优势但是现在朝廷大军已经将其四周包围合龙就这样耗下去也能把这帮叛军给耗死没有粮食的叛军最终只能束手就擒。 这一点卢嵩其实是赞同孙承宗的观点的在朝廷军队来源繁杂又没有能建立起一个统一的指挥体系而且还有不少军队不太适应西南地理和气候所以短期内遭遇一些挫折也是在所难免但只要坚持下去杨氏、安氏这些土司迟早都要俯首请降。 唯一有些让卢嵩不安的就是登莱军这支不稳定因素他执掌着龙禁尉很清楚以王子腾为首的这帮武勋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关系在朝廷局面还算稳定情况下也就罢了一旦有变那王子腾和登莱军会如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七节 徐光启 卢嵩能想到的永隆帝自然也能想到拖下去无疑朝廷会最终获胜但是前提是这期间不能生变。 变数不少自己的身体其中最大的但永隆帝却确信自己的身体一两年内绝无问题所以他还是比较有底气的。 “现下也只能如此了朝廷入久病之人需要以补药缓缓济之而不能以虎狼之药求一蹴而就……”永隆帝将身体靠在御座中目光幽幽:“内阁诸臣也是如此想法朕倒是难得和他们一致。” 卢嵩不好接这个话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那陛下的意思是在顺天府亦当如此?” “唔冯铿是个干练之臣看起来的确要比吴道南强得多但是他太年轻做事过于刚锐不留余地纵然有齐永泰、乔应甲等人支应但是难免会撕裂朝中若是缓上两三年倒也罢了但现在却不能如此。” 永隆帝看问题还是很准确通仓一旦爆开那会震荡太大极易被老大所乘新京营尚未完全整肃完毕所以明知道通仓是一个脓疮都还只能先忍着。 “就怕冯大人难以理解一意孤行啊。”卢嵩苦笑“臣感觉小冯修撰来顺天府便想要大干一场求名之心更胜于旁人。” “若无名利之心那朕便更不敢用了。”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哂笑“不过此子倒也非不识时务之辈有齐永泰提醒朕也会和他打招呼他应该理会朝廷的难处。” 卢嵩点头:“顺天府事务繁杂想必小冯修撰即便不在通仓之事上上心也当有其他事务让其动心了。” 永隆帝也笑了起来“西山窑之事京中不少人都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单这一点朕觉得用冯铿都用对了。” “臣倒是以为小冯修撰或许在其他事务方面能更有大用。”卢嵩不太认同永隆帝的观点“臣听说他这几日在奔走于几个州县推广徐光启在天津卫那边试种出来的几种新作物甚至到了不遗余力的地步也引起了一些州县的不满。” “呵呵不是坏事只要有心做事哪怕出些差错那也无关紧要。”对这一点永隆帝倒是看得很开“这大周啊还真的就欠缺这些一心想要做事而且还能看到问题关键的干臣冯铿若非年龄太轻了一些还真的适合顺天府尹啊。” 永隆帝的这份夸赞不可谓不高了连卢嵩都有些动容。 京畿原本粮食供应只要就靠江南漕运但无论是谁都还是希望这顺天府周边之地能够尽可能避免太过于依赖漕运补给。 毕竟这条咽喉命脉还是有其脆弱性的一面无论是淤塞还是遭遇黄淮洪涝改道破坏甚至兵灾都有可能导致漕运停摆而京中却是须臾离不得漕运的。 其他都都好说唯独这粮食问题尤其是在京仓通仓里边究竟藏着多大窟窿谁都没数的情况下如果京畿的自给能力强一些当然是好事。 冯紫英的确在谋划要把徐光启这几年在天津苦心培育引种的几样新作物推广开来。 要说京畿周围实际上并不缺地像固安、永清、东安、武清、宝坻、梁城所这一片区域人口不少但是各类河滩地、盐碱地、滩涂荒地更多这也是徐光启为什么选择在天津卫引种试种马铃薯、甘薯这些从海外引进来的新作物的缘故。 要说冯紫英是久闻徐光启大名而且也神交已久但是虽然去了永平府之后屡屡想要去拜会但是始终没有机会一直到自己都返回京师到顺天府任职了才算是真正见到这位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农学家、水利学家相比之下如天文、数学和翻译这些方面的造诣冯紫英反而不太了解他只知道单单是在农学和水利上的成就就足以让大周受益匪浅了。 和徐光启的见面还是在天津卫徐光启的隐居地。 这位曾任屯田司郎中的牛人现在是闲居在家他是松江人但是现在却一门心思扑在了引种培育土豆、番薯和玉米几样作物上冯紫英在永平府任上便通过书信和其往来也给了他很大支持起码他意识到了在地方上仍然有不少官员是希望做点儿事情的。 “冯大人请看这一片土地原本是盐碱地因为靠近海岸加上距离卫河河口也不远了所以原本盐碱化很严重后来老夫来了之后花了一些心思进行清洗改造但总体来说土质仍然不佳你在看那边是一处岗地连绵起伏约摸有十来公顷土质瘠薄砾石多而碎连本地百姓都不愿意去耕种太费犁头和劳力了……” 和徐光启接触了之后冯紫英才感觉到人家能够名垂青史还真的有些不同凡响单单是这份气度和谈吐就很能让人心折既没有那种倨傲不屈也没有那种拘谨和讨好就像是一众普通朋友和熟人让你很轻松地融入其中。 “徐公您还是叫我紫英吧在您面前这冯大人称谓我可当不起。”冯紫英笑了笑稍稍放后一步漫步前行“你说这适应性我大略了解了但是这亩产量能稳定么?” 徐光启捋了捋颌下胡须最终还是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毕竟我才试种了三季还需要根据土质、施肥和种苗的变化来看但以我之见但是其对土质和肥力以及日照、水的需求来说足以胜任咱们这顺天府任何一处了单单是这一个优势就值得了。” “徐公所言甚是在我看来对土地的不挑剔便是此类作物最大的优势至于说另外一个很多人诟病的劣势便是口味不适根本不是问题一方面在亩产上远远超出了米麦尤其是一些岗地、丘陵根本不适合米麦的真正到了都需要吃观音土求生的时候还在乎味道么?” 冯紫英陪着徐光启一边走一边道:“而且以我之见其实只要坚持长久适应这土豆也好番薯也好都完全可以慢慢改变大家的观念另外也完全可以考虑用不同的制作方式来调适适合大家不同的口味。” 徐光启瞥了冯紫英一眼赞许地点点头。 难怪此人能声誉鹊起也被内阁诸公和皇上看重见识不凡不说而且极其善于想办法提出解决问题的方略。 这土豆和番薯本是自己最看重的两样作物论产量更是大大超出米麦特别是在不适合米麦种植的旱地、山地、岗地对土质也不挑但唯独就是这味道有些古怪。 番薯还好一些清甜味儿吃久了有些烧心但平素如果和米麦搭配便能大大节省主粮可土豆大家都觉得味道有些怪不太喜欢当然如冯紫英所言都到了要吃观音土的时候你还在乎这个? 可在平素时候大家就不太乐意种植这个了。 冯紫英提出来可以用蒸煮炸炒或者加油盐的不同方式来改变番薯和土豆的味道倒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方式但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到最艰难的时候所以大家对种植这个积极性不高。 “不知道紫英你打算如何在顺天府推广种植土豆和番薯呢?”徐光启问及最关键的问题。 “这一点紫英倒是有些想法但关键要看徐公这边儿种子种苗是否能跟上。”冯紫英点点头。 “嗯这也是一个问题老夫在这边组织人也种了三四公顷这连续几季收成可用作种苗的不少足以满足几百公顷土地的种植……” 徐光启力图早一些将这土豆和番薯种植推广出去对于冯紫英这种愿意主动来种植的自然是无比欢迎。 “那好永平府那边我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在种植了顺天府这边我打算在通州和玉田先试种……”冯紫英考虑了一下“另外我冯家在京郊也有几个庄子在大同那边我母舅那边也有不少土地我想顺带也让他们先带头种植起来起一个示范作用。” 徐光启一听大喜过望其实这种官员在自己庄子和田土上种植是最有示范效果的了他也在自己松江老家那边示范过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在这边北方地区抵触情绪很重所以推广极难前期在永平府那边得到进展让徐光启已经很兴奋了现在冯紫英也愿意在京郊和山西大同那边去亲自推广那效果肯定更好冯家的影响力可不是一般家族所能比的。 “还有我还有意让我父亲在辽东那边也试种他们在那边补给消耗极大如果土豆和番薯能够成为当地屯兵用以补充粮食不足所需那不但对军中益处极大而且也能让当地民垦得到很大发展。” 冯紫英既然打定主意要全力以赴推广所以也就要穷尽一切办法:“还有安福商会的人与我也还有些交情东番那边的屯垦对粮食需求极大我也建议他们在东番屯垦时可以尝试种植番薯和土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八节 欲速则不达,循序而渐进 冯紫英不确定前世中明末所遭遇的小冰河时期带来的极端天气究竟是那几年但是他知道接连不断的旱情应该是促成前世明末农民大起义的一个重要因素尤其是山陕地区的旱情更是直接导致农业歉收本来就已经饥寒交迫的农民无路可走只能扯旗造反大旗。 大周不是大明但是根据他这么多年的观察或许在朝廷的治理上大周比晚明似乎要更好一些但是其内部的各种矛盾却依然激烈尤其是明末不存在的皇家夺嫡在大周却成了一个大问题而看起来下层矛盾没有那么激化可像内外的潜在威胁似乎更重比如倭人、西南土司之乱和白莲教的泛滥这样两相抵消下来冯紫英感觉大周的局面恐怕和晚明乃至明末局面还是相差无几的。 这种情形下一旦出现大规模的天灾像山陕那边本来就因为地处边地要面对蒙古人的压力民间百姓更为困苦灾害来袭官府赈济应对不力那么一旦因为民不聊生的民乱演变成造反那一场类似于高迎祥、李自成和张献忠那样的农民起义恐怕就会席卷整个北地。 这种情形下为了避免这种祸乱的爆发或者难以避免但是在有足够填饱肚皮的粮食赈济下战乱的程度也会被控制到最小所以无论多么看重这种亩产比麦粟产量高得多的作物推广都是值得的。 大同历来就是缺粮之地山西镇和大同镇两镇大军数量多达二十万人每年单单是运入粮食的路途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能够在边墙内外那些山地岗地上种植土豆、番薯这些作物哪怕是做为辅食补充也能极大的减轻兵部在后勤上的压力尤其是在遭遇旱灾的情况下这些能填饱肚皮的杂粮不知道要比草根树皮乃至观音土强到哪里去了。 同样的情况也可以在辽东实现至于东番如果番薯土豆能一定程度的种植开来也可以大大减轻拓垦前期的粮食压力。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还没有多少人能认识到能接受冯紫英当然要身先士卒率先垂范来实践让更多的人来跟随效仿。 冯紫英有一种预感这大周似乎要面临一场前所未有动荡而义忠亲王便会是其中的主角。 看看一北一南十分活跃的北静王和汤宾尹还有不动声色藏在暗中的贾敬奔走于江南江北的甄应嘉还有在湖广积蓄实力按兵不动的王子腾这段时间异常低调但却牢牢抓住兵权不松手的牛继宗这一切似乎都在随着时间推移向着某个节点移动。 只不过这个时间节点究竟是什么时候今年还是明年下半年还是明年初抑或明年中这却不是他能预料得到的了。 他相信永隆帝和内阁应该是有所觉察的但是不是能能以最坏的打算来考虑和应对是不是能把所有内外因素可能叠加起来造成的风险和危害都考虑进来这一点也让冯紫英存疑。 但身处自己这个位置上如果过于去提出一些“危言耸听”的建议不但不会起到作用甚至可能还会有负面影响有的人还会认为自己可能有点儿忘乎所以自恃在永平府做了一两件事情就目空一切了。 扳起指头算一算自己才二十岁的确很难让人相信自己在每一方面都能出类拔萃都能建功立业。 无论他们表面上对自己多么赞许但内心骨子里的那种不信任还是会根深蒂固的存在这种偏见之能通过一次次的判断失败和被打脸来扭转。 对于自己的这种预感冯紫英当然也不会束手待毙无所作为。 他判断最大的风险还是来自于漕运物资的截断一旦来自江南湖广的粮食和其他物资陡然中断那么京师城必定会陷入混乱。 而朝廷目前的军事布置格局一直是北重南轻九边之地聚集了整个大周军队的精锐相比之下南边儿除了部分沿海卫镇还有一些军队有战斗力外其他更多的都沦为了地方性守备队类似的角色真正要用于战争很难派上大用场这种情况下淮阳镇(江北镇)的组建就非常令人可疑了。 如果单以目前的军事格局任谁想要在南边儿搞南北并立划江而治的意图都是十分可笑而荒诞的九边大军中任意抽调一两支南下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南方的防线南方也根本没有军队可以抵抗。 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如果想要竖起反帜毫无大义可言绝对是自寻死路。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也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但防患于未然永远不会错在榆关港既然已经开埠并成为京东乃至整个京畿和辽东地区的货物吞吐进出的枢纽之后冯紫英也就在考虑应该让榆关开埠的主要目标不能只局限于江南闽浙而应当向南延伸到两广。 只要有两广这条通道不至于阻断哪怕是江南日后真的到了某一天断绝了漕运也能凭藉两广的物资支持一段时间当然这个前提是两广不受江南可能出现的政权控制。 但以冯紫英对当下朝务的了解江南士人从来就没有把两广士人纳入到其中甚至他们可以接受湖广但是却始终把两广视为蛮荒之地看看来自两广的士人在每年大周科举中士子的比例就能知晓。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会建议齐永泰他们应当努力地把西南士人和两广士人都揽入尽可能的获得这些被视为边缘体系的士人的认可。 同样冯紫英将段喜贵安排到广州坐镇固然有广州的海贸地位日渐增高的缘故也还有就是考虑到一旦有变广州那边可以作为北方一个重要物资补给中心。 一切都要慢慢来冯紫英也很清楚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偌大一个大周积弊百年痼疾沉疴遍布整个肢体任谁来都会感觉到束手无策像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岂是无能之辈还不是在面对这等情况的时候要缩手缩脚左顾右盼? 牵一发动全身不是一句话尤其是在外忧内患日深的情况下在做事情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清楚前后利弊相比之下自己在顺天府已经好了很多起码真的出什么状况也还有朝廷可以来兜底。 冯紫英给自己来顺天府定下的必须要解决的几件事情根据轻重缓急和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包括京畿的粮食保障问题白莲教的蔓延问题顺天府的工商业发展问题这个问题也包括顺带消解去年顺天府留下的流民问题。 这三个大问题几乎不分轻重但是略有缓急之分。 粮食保障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冯紫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齐永泰但是像汪文言乃至练国事可能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但这个问题很复杂一是京通仓的问题二是漕运问题三就是通过大规模推广种植土豆、番薯等作物来提升自给能力。 京通仓问题解决要选择时机同时也要获得朝廷的支持才行这桩事儿冯紫英自己都无法一言而决;漕运更是难以预料说听天由命都不为过冯紫英没有能力干预;倒是最后一桩事儿冯紫英可以动用行政手段和一些私下人脉关系来推进。 白莲教的蔓延问题冯紫英交给了吴耀青如何要通过各种渠道尤其是来自永平府和山东那边的线索来顺藤摸瓜挖掘顺天府这边的白莲教发展情况这有了路数但是需要时间和精力。 顺天府本土的工商业发展说起来是最简单的山陕商人有兴趣顺天府本地也有资源但是这也要等到冯紫英熟悉情况和站稳脚跟之后才能推进。 这里边又牵扯到西山窑的问题要发展煤铁产业煤的问题就牵扯西山窑现在也需要找到一个合适切入点。 说来说去还是缺人缺时间手里边没有足够的可用之人很多事情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着急眼睁睁看着同样有些事情你也不能指望一下子就能解决做好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沉淀积累。 其实现在也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练国事去永平府一下子就撑起了京东这边的局面萧规曹随的萧固然英明但是曹却一样睿智同时也需要考验曹的气度和执行力但练国事做得很好这从永平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就可以知晓道路铺筑顺利推进进出榆关港的船舶数量日增整个永平府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现在冯紫英渴望的就是有更多的如练国事这样的帮手来帮自己但是自己那些同学中又有几个能达到练国事这样的水平高度呢?最终还要立足现实从手里边能用的人着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十九节 加快布局 “大人如果真的如徐大人所示范的那样那些瘠薄的岗地和山地都适合这土豆和番薯种植那就真的太不可思议了。”跟随着冯紫英离开傅试兴奋得直搓手。 他是负责屯田的通判对于全府上下的土地情况了如指掌顺天府不缺地准确的说也不缺人关键在于好地、肥地、熟地早就被人瓜分一空剩下的都是些入不敷出的盐碱地、岗地、山地种子撒下去劳累一季弄不好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几乎每个州县这类荒地都比比皆是尤其是在靠西北的山区州县和靠河的一些县份都有着大量的岗地、山地、盐碱地、河滩地开垦和灌溉条件都很差要不就是土地肥力瘠薄所以无人问津。 但现在如果有了徐光启所说的这几类作物就不一样了土豆和番薯哪怕味道再不合口但是它起码能填饱肚皮起码能让人活下去就凭这一点就能活人无数。 而且傅试也尝过那土豆和番薯以及玉米仔细品味了一番。 土豆味道有些陌生也说不出来什么滋味那番薯蒸出来却是恁地香甜只是不那么经饿而且多吃几顿只怕人就要发腻至于玉米的确口感粗糙了一些但还是那句话能活命这些不足都不值一提。 “没什么不可思议这些都应该是从海外传入进来的东西先前我也不太喜欢但是它不以任何人的态度而改变像浙江和福建这些山区中已经有很大的种植面积了这样的情况下没有理由顺天府这些州县还在那里等什么?”冯紫英语气提高了几个调门儿“现在顺天府境内还有几万流民混杂其中如果天时不好北直诸府和山东、山西、河南诸省的状况不容乐观今年会相当艰难这些地方的官府假如赈济和管治不力……” 冯紫英的话让傅试吃了一惊“大人钦天监那边有定论了?今年北地又要大旱?” 一个”又“字便道出近十年里整个北地农业收成因为天时带来的巨大影响可以说一直是起起伏伏而且伏的时候居多甚至是还没有恢复到正常状况灾年便又来了。 “秋生你是管屯田的好好盘算一下咱们就从元熙三十二年开始算吧到今年二十年间以北直、山东、山西和河南这北地最精华四省直来做一个比较然后再以北直来做一个统计不知道你算过没有二十年间几乎每年不不是几乎是每年四省直中都起码有三个省直再遭灾注意我所说的遭灾不是那么一两个县的旱涝起码都是以一个府或者五个县以上遭灾并且产生流民都在三万人以上的灾情……” 傅试默然不语他虽然不太清楚山东、河南和山西那边但是北直诸府的情况他却是知道的。 便是以当今皇上登基这八年里北直诸府平均下来几乎每年都有一个府以上遭灾其中尤以旱情为重而且几乎每年都会产生大量流民。 哪怕是朝廷下了死令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北直诸府每年会有数千上万的流民向京师城涌来最多的一年里傅试估计有超过两万流民冲破重重封锁和阻挡闯入京师城内外。 京师城在近二十年里人口从估算不足八十万膨胀到现在过百万很大程度就是这些流民的到来造成的这也造成了京城内外的畸形繁华和治安不靖。 漕运的粮食从元熙二十年后就开始不断增长虽然朝廷调拨粮食增幅不大但是民间通过漕运而来的粮食也一直呈现出高增长的势头这也是傅试从户部的熟人那里了解到的。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加剧了京畿粮食的供应压力一旦漕运有个闪失那整个京畿现存的粮食哪怕是加上京仓和通仓存粮以京仓和通仓的存粮状况傅试都不敢想。 所以傅试是很认可冯紫英的观点的当顺天府的官如果没有一旦高瞻远瞩和深谋远虑那稍不留意恐怕就会陷入困境当然如果你能把问题考虑周全也一样有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机会。 “大人您是担心今年北地情况不佳?”傅试迟疑了一下今年北直春旱听说河南和山西更甚但现在就断言会大旱似乎为时过早。 “秋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咱们吴府尹是个不操心这些事儿的我现在对府里诸位也不是太了解唯一熟悉的就是你了你又是在管屯田若是你都懈怠了那真要情况不佳怎么办?” 冯紫英语重心长还带着几分推心置腹让傅试既兴奋又感动“大人垂爱下官……” “好了秋生其他话我不多说了但求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吧。”冯紫英顿了一顿“我预计永隆九年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年份咱们身为朝廷命官又是这顺天府自当替皇上和朝廷分忧能尽自己最大努力便不能保留许多事情上我们就需要想得更周全精细。” “大人说得是下官接下来会在最短时间内将各州县的荒地荒田分门别类统计出来……” 傅试的话被冯紫英打断:“那还不够远远不顾!” “啊?”傅试惊得一愣。 “徐公在天津这边下了很大的工夫才经营出如此局面但是如果不能得到推广那么一切都毫无意义。”冯紫英停住脚步厉声道:“你要尽快从平谷、密云、通州、蓟州几个州县里筛选出有较大数量荒地、岗地的区域第一批面积可以控制在三千公顷左右要最适合土豆和番薯种植的地块……” 冯紫英沉吟着道:“另外这几个州县的主官和同知、通判、县丞品性和做事能力你也要好生甄别一番尽可能选执行能力强的其他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傅试一怔之后立即明白过来心里也是一阵起伏“大人下官明白了。” “此事须得要立即去办。”冯紫英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徐光启这边这几年里收获不差土豆种薯数量粗略估算了一下都超过了数万斤如果能够趁着春末这一季迅速办下去那么到六七月份收获季节便能取得不错的收获而且还可以来第二季。 按照徐光启的介绍土豆和番薯种植其实都很简单而且对土地的不择是最重要的产量高更是关键冯紫英记不清楚前世中土豆和红薯亩产有多高了但是印象中三五千斤是正常情况当然这个时代不可能达到那么高但是按照徐光启的说法每亩千斤是完全可以达到的。 而当下大周这边便是上好熟地产麦粟不过两百余斤若是以一亩瘠薄的山地、岗地、沙地也能有千斤产量便是味道差一些那又如何? “那通州那边……?”傅试又问了一句“据下官了解房大人在通州那边颇有威望……” “呵呵阳初兄到通州不久就能有此评价难得啊。”冯紫英想了一想“也罢通州亦可列入不过不必考虑太多……” 傅试这才定了心这位府丞大人甫一上任便径直奔赴通州虽说有苏大强夜杀案的缘故但是房可壮也是山东人和府丞大人宜属乡党关系肯定不一般尤其是苏大强一案更让二人关系迅速紧密起来所以他要问一问通州。 回到京师城冯紫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直觉还真有可能要变成现实在几个州县迅速种植土豆和番薯也只能是杯水车薪而且要有效执行下去还要依赖蓟镇这边的屯卫兵户来。 一旦漕运中断简直不敢相信如京师城这样大一座城市会变成怎么样所以想到这里冯紫英便提笔给练国事写信一定要加快榆关港和榆关港经卢龙到丰润这条道路的建设一旦漕运中断那么榆关港可能就会迅速成为京畿地区的最重要外运补给港口大量物资都只能从这里登陆运往京畿。 在写完给练国事的信之后冯紫英仍然不太放心又提笔给薛蝌写信。 薛蝌现在主要还是在经营从登莱到榆关的船队但是已经开始涉足江南按照原来的估计三到五年内这支船队后就能覆盖江南和东番但现在看来这一步还要加快甚至可以考虑先放弃江南而要经东番到广东。 一旦江南真的出现担心的局面那么来自两广的物资就会成为救命稻草至于说海上是否会被阻截冯紫英也有安排沈有容的登莱水师舰队牢牢掌握在己方手中就连王子腾都插不上手这也是冯紫英的先手布置。 倒是福建水师有些麻烦但按照沈有容的说法福建水师这几年日渐荒懈以登莱水师现有的战斗力完全可以解决福建水师当然前提是福建水师维持现状。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节 紧握 冯紫英当然不会贸然向沈有容提起解决福建水师的问题他只是不经意的提及福建水师和登莱水师的战斗力比较而沈有容也对当下大周的几支水师作了点评。 在登莱水师组建之前福建水师承担着整个漳州以北的海上防务另外一支水师则是广东水师但广东水师无论是规模还是战斗力都远不及福建水师。 不过随着壬辰倭乱之后日本威胁日渐消减作为主力的福建水师日渐没落朝廷对水师的不重视使得水师舰船补充换代陷入停滞水师训练更是流于形式加上军官吃空饷、走私和懈怠训练导致这支原本是大周最精锐的水师迅速蜕变为一支和寻常卫军没什么区别的队伍甚至在面临倭寇的进袭时都显得笨拙而迟缓。 这也是沈有容为什么不愿意继续在福建水师呆下去的缘故一支暮气沉沉全无进取精神的水师不是哪一个人能够挽救得了的这种积弊日深带来的影响也不是哪一个人能够消除得了的所以沈有容更愿意去重新打造一支精锐尤其是冯紫英提出的要打造一支全新的以大舰和火器为核心的水师更是让他怦然心动也才有登莱水师的今日。 除了沈有容这边的安排东番也是冯紫英特别关注的。 除了安福商会和龙游商人在东番的垦殖外还有闽地大豪们在东番右岸布袋盐场的经营这几年间也进展颇大。 这几年间冯紫英从未放松过对东番的关注哪怕在永平府也一样定期和东番那边保持着联系。 连文庄和林火生他们在布袋盐场动作力度极大甚至超出了冯紫英的预料很有点儿孤注一掷的架势原本以为他们可能要三年才能出盐五年估计才能开始进入稳定的盈利期但是没想到人家只用了两年就出盐第三年已经盈亏持平估计第四年就要进入盈利期了。 当然这也和这几年不惜一切代价的投入有很大关系一年里他们便从闽地迁入了近千人而且也在澎湖建立起了稳定的中转站第二年右岸地区的人口便超过了千户三千人预计到今年要突破五千人。 这样大规模的动作让在南北垦殖的安福和龙游商会的人都为之咋舌不已要知道他们专门的拓垦在东番南北两端的迁民三年间也不过六七千人而这帮晒盐的就敢一下子迁民四五千人要知道现在东番所有一切都需要从闽浙这边输入其花费之大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所以这股子气势实在是有点儿不成功便成仁的感觉。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紫英刚回到府里汪文言便带着王九玉来了。 冯紫英也有一两年没见着这个纵横南直和闽浙的大盐枭了这厮据说一直奔走于东番和闽浙间看这家伙的模样黑瘦精干了许多但是气势却更见凶悍凌厉估计是在和东番山民的搏杀中磨砺得更见犀利了。 “草民见过大人。” 王九玉上一次来见冯紫英的时候是冯紫英还没有去永平府时了在京中见过一面冯紫英也和他有过一番长谈。 这一隔就是一年多时间现在冯紫英不但去永平府干了一年多的同知眼下更是平步青云出任顺天府丞便是王九玉早就知道冯紫英非池中物但是这样几乎是平地起飞的升迁还是让人唏嘘感慨不已也难怪连、林、朱几位都是越发看重这条线定要把这根粗腿抱牢。 “免礼起来罢九玉咱们都是老熟人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坐吧。”冯紫英一摆手王九玉便侧身半个屁股落座。 “有一年多没见了看你这样子在东番那边日子过得有些辛苦啊。” 冯紫英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盐枭出身的家伙这两三年里王九玉已经通过各种手段漂白了自己身份当然其本人本来也没有在官府留什么案底加上和闽地大豪们裹成一团又参与了朝廷主导的垦拓东番大计自然就再无人去过问他过往黑历史了。 “大人才是辛苦永平府一举把蒙古人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草民便是在江南也是皆闻大人的威名。”王九玉赶紧道。 “呵呵我问你你却来夸赞我什么大败蒙古大军不过就是倚城而守小挫对方蒙古人不愿意作折本生意退走而已倒是你们听说在东番动作很大啊肃清了盐场周边治安么?” 冯紫英摆摆手什么江南闻名那都是笑话估计也只有对自己关注的人才知道一般小老百姓谁会去管你永平府的事儿连永平府在哪里都未必知道。 “回大人只能说取得了初步的进展但是您也知道东番山林中的土人甚多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彻底根除的不过今年我们天时不错出盐量大增几位东家都很高兴所以从闽地引入过去的人口也在继续增加我们的力量也在进一步增强土人们已经很难对我们构成太大的威胁了下一步诸位东家还有意进一步扩大规模……” 王九玉说起这些情况也禁不住有些眉飞色舞自己能从一介盐枭蜕变为堂堂正正的大豪虽然还不能称之为乡绅但是连林几位不就是看中了自己的骁悍勇武么?若是没有这些土人的袭扰自己又哪里能有机会来展示自己博得这样一个机会?只怕盐枭身份还要戴一辈子呢。 “哦?这么有把握?”冯紫英挑了挑眉毛看来自己还小觑了对方啊。 “大人单靠我们肯定还不行诸位东家也和福建水师那边搭上线了他们也愿意参与进来……”王九玉顿了顿“另外我们的商团护卫队也都全数装备了广东佛山庄记出品的燧发火铳对付这些土人只要不是大股土人袭击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我们与水师一道连续进剿了两次周近的土人已经基本上都被清剿一空剩下的也都逃入山中深处了。” 原来是勾搭上了福建水师冯紫英心中微动福建水师虽然没落了但是仍然算是正规军如果再有这些商团护卫队配合对付这些山民土人的确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没想到连林他们几位倒是考虑得周到。”冯紫英点点头“东番设府之事据我了解朝廷还是希望缓一缓你们这边进展还算不错但是只是涉及盐务而且朝廷几乎是全数提前收取了而安福和龙游商人他们的进展不算太快垦殖不尽人意我也和他们交涉过希望他们加快进度但生地拓垦的确比起你们盐场来艰难许多我也能理解……” 王九玉算是冯紫英和福建这几位大豪们的联络员虽然他是大盐枭出身但是要和连、林、朱几位比还差了不少他也很乐于充当这样一个角色。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后把王九玉的来意了解清楚也交待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冯紫英这才很随意地问起其他。 “江南那边情况如何?” “大人是问哪方面的?”王九玉还没有明白过来。 “听说甄家现在很活跃也在插手盐务?”冯紫英直接问道。 王九玉吃了一惊想了一下才小心地道:“大人甄家的确提了一些要求也派人去见过几位东家大概也是想要插手盐场但几位东家没有答应也不可能答应投入这么多这还没有正式见到盈利呢甄家虽然强横但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 “那甄应嘉岂会如此轻易罢休?听说他现在在南直隶很有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架势啊。”冯紫英笑了起来“你们的盐今年就该逐渐增大产量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和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现在甄应嘉听说都能插得上手呢若是不遂他愿只怕你们的麻烦不小啊。” 冯紫英注视着王九玉王九玉也有些紧张不清楚冯紫英的意图。 甄家和贾家关系匪浅一个是金陵新四大家一个是金陵老四大家而这一位又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前任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更是这一位的岳丈金陵知府(应天府尹)贾雨村据说也和这一位有些瓜葛而贾雨村现在和甄应嘉走得很近。 “大人甄家在南直隶这边的确算是地头蛇但是几位东家在闽地也不是没身份的便是草民在南直和两浙也小有名声若是不讲规矩一味以势压人那我们这边也只有奉陪到底当然我们也不是不知趣我们的盐肯定要进南直和江右这是当初大人给我们许诺的我们也知道这最终要朝廷来定夺但我们愿意按照规矩来交盐课可……” 王九玉语速很慢也在揣摩对方的意图“大家都是生意人我们投入那么大总得要给我们一碗饭吃而且下一步我们也会遵照朝廷的意思继续加大投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一节 点滴 冯紫英面部表情没太大变化目光里也只是沉凝和探究想了一下才道:“九玉东番盐如何光明正大进入江南需要朝廷来定夺之前我的确也承诺过朝廷会给东番盐一条出路尤其是随着你们盐场的出盐量大增这个问题会更迫切但你也知道两淮两浙的地盘早有分派扬州盐商是靠什么吃的不就这个么?” 王九玉脸色微变“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扬州盐商几乎垄断了南直、江右、湖广便是两浙的盐务也很大程度和扬州盐商有很大纠葛东番盐若是量小无关紧要但是量大的话势必冲击扬州盐商在两淮的盐场生意更别说你们东番盐不但成本更低而且盐质品相更好。” 冯紫英悠悠地道:“这种情形下我估计今年下半年最迟明年吧这种矛盾冲突就会激烈起来。” “那大人朝廷是什么意思呢?”王九玉定了定神这也是他来冯紫英这里打探消息的主要原因。 盐务权力的分管实在太复杂了像两淮有盐场但盐的销售市场却是被扬州盐商控制包括两淮、两浙、江右、湖广的盐市场都几乎被扬州盐商把持而盐主要来自两淮部分来自山陕和蜀地北地盐市场基本上被山陕商人控制盐场大多在北直。 东番的盐要进入两淮、两浙和江右、湖广都是势必打破原有的平衡而两淮盐场几乎是扬州盐商们自己经营或者合股经营又或者都是和扬州盐商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关系户便是能进入两淮、两浙、湖广和江右市场的蜀地盐和山陕盐扬州盐商影响力和控制力很强。 “朝廷?”冯紫英耸耸肩朝廷恐怕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吧。 新任两淮巡盐御史阎鸣泰是永隆帝信重之人论理此人也是北地士人元熙三十三年进士不过此人在永隆帝还是忠孝王时就与永隆帝相熟后来在永隆帝继位之后更是一头扎进了永隆帝的怀抱因此迅速升迁从中书舍人到户科给事中然后到都察院四川道御史再到现在的两淮巡盐御史。 阎鸣泰在北地士人中的印象不算太好但是却也能维系表面关系齐永泰对此人态度倒是有些冷淡反倒是乔应甲还与对方保持着较为和睦的关系。 冯紫英也见过此人两面只不过没有打过交道没想到此人却能在林如海去世一年多后出任两淮巡盐御史。 “大人朝廷还没有说法么?”王九玉越发紧张“但阎大人已经走马上任了啊。” “那你们接触过阎大人了么?”冯紫英反问。 “接触过两次但是阎大人都是以情况不明尚需厘清前任账目再做道理可我们的盐四五月间就要开始大规模出货若是……”王九月咬了咬牙:“若是再按以往那样我们担心会引来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愤怒和打击啊。” 林如海去世之后两淮巡盐御史空缺而运盐使对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控制力远不及巡盐御史所以王九玉他们并不太惧怕在闽浙和南直、江右本来就有相当人脉和销售网络的王九玉他们自然就大肆向这些地区出货这基本上就是走私了获利巨大。 他们也知道这不可能长久所以也是觉得赶着一时算一时但是等到两淮巡盐御史走马上任就不能再这么放肆了而且今年东番盐出货量会更大单靠走私已经难以维系而且风险也会急剧放大。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东番盐当初的去处并没有一个明确说法尤其是在阎鸣泰出任两淮巡盐御史之后这是永隆帝的私臣如果未经他的同意东番盐是无法销往南直和江右、湖广的而这一区域却恰恰是最重要的市场而且扬州盐商们肯定也会竭力阻击东番盐的进入否则两淮盐场的利润就会大幅度下降了。 “九玉此事朝廷尚无定论很大程度还得要阎大人那边来决定但是我可以先为你们联系一下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边起码不会让你们血本无归。”冯紫英想了想才道:“长芦巡盐御史张慎言张大人那边我还有些交情我会给你写一封信到时候你具体去接洽……” 王九玉大喜过望原本他也没有指望能在冯紫英这里得到什么两淮巡盐御史是皇上私臣大家都知道扬州盐商和两淮巡盐御史关系密切也在情理之中东番盐要打进去难度之大不问可知没想到冯紫英却说能让东番盐进北地。 “大人真的能么?”王九玉还有些不敢相信声音都有些发颤了“长芦盐场可是不少……” “长芦盐场是不少但是这两年他们的盐场产量不足另外山陕那边的盐盐质不佳也需要引入一些外来新盐刺激一下了。” 冯紫英也没多解释惠民盐场至今未能收回魏广微和练国事准备对现在被昌黎、乐亭那些豪强们控制的盐场进行打压这势必影响到京畿一带的盐供给这个时候临时性的引入东番盐不但问题不大而且还能起到稳定市场的作用。 这一点冯紫英也早就考虑到了张慎言那边冯紫英也和乔应甲那边先行禀告了问题不大甚至是双赢。 “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们北地盐业市场不比江南价格上恐怕需要考虑另外你们也不能盯着北地江南这边还要想办法。”冯紫英沉吟着道:“另外两广那边也可以琢磨一下。” 王九玉却管不了那么多哪怕是临时性的进入北地市场那也是天大的好事而且价格上东番盐本来就有很大优势否则扬州盐商为什么会那么敌视东番盐北地那边哪怕少赚几个只要能进入市场那就是胜利。 见王九玉喜出望外冯紫英心中也在叹息江南商贾实力雄厚北地这边在经济上远逊于江南一旦真的生变如果江南商贾再团结一心那北地就很危险了好在自己这几年里的开海之略和经略东番等策略都赢得了不少江南商贾的支持而且江南商贾势力也纷乱驳扎这才能有机会。 但愿别用到这样的后手冯紫英只能这样企盼但是往往这种不良预感都会变成现实。 既然给王九玉他们了好处冯紫英肯定也需要了解一些情况为下一步更紧密的帮这些人绑紧做好准备。 这些闽地大豪们在江南也很有势力只不过他们和士绅还有些区别他们基本上都是依赖于海上贸易发家在诗书传家上还欠缺底蕴这也让自命不凡的江南传统士绅不太看得上这些人。 这些具体交涉就可以交给汪文言他们去做了有了具体方向和目标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与王九玉这些人打交道远比自己更合适。 ******* 裘世安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小内侍下去。 朝廷已经开始清理和处理去年京营三屯营之败的事宜这一段时间弹章如潮皇上御案上已经堆满了弹章而涉及到的武将军官们多达百人当然一些寻常军官不过是受牵连无外乎罚俸、免职但是像有些人只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裘炳众已经来找过几次了但裘世安也清楚这一次皇上是下了决心要对京营里的武勋们进行一次大清洗那也指望着还能重新回京营任职吃安闲饭的纯粹就是迷了心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那等好事? 裘炳众能免于进大狱便是裘世安的意愿了但现在看来都有些艰险。 虽然冯家那边带了话过来但是裘世安也还是要看实际情况。 这也算是和冯家的第一次合作?裘世安摩挲着下颌目光望向窗外。 皇上的身体越发令人担忧了可皇上却还喜欢强挺着熬夜办公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寿王、福王、礼王几个这段时间也越发活跃甚至连禄王现在也加入了进来前日里梅妃赏赐让裘世安有些意外但是转念一想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如果这个时候都还不动作那就真的是准备彻底放弃了。 可天家之事是你放弃就能脱身的么? 裘世安心中冷笑之余也有些感慨身处其中就没谁能轻易置身事外哪怕你真的想置身事外那也要看别人会不会这么认为。 收回心思裘世安从抽屉中拿出一份只能自己看得懂的名单目光汩汩掠过最后印在脑海中将其放在蜡烛火头上最后化成了一团淡灰色的灰烬。 贤德妃倒真的是一个挺合适的搭桥板自己在外边儿的人都太明显了龙禁尉的人盯得很紧还是要走宫里这条线来联系更稳妥一些只是没想到小冯修撰倒是很信任凤藻宫这边呢也难怪听说她家庶出妹妹都可能给小冯修撰做妾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二节 事急 对冯紫英来说裘世安现在看起来无足轻重但是从长远来看随着永隆帝身体日益虚弱几位皇子的越发活跃加上太上皇和太妃依然还在宫中残存着一定影响力那么在宫中保持一定的情报收集能力和影响力还是很有必要的。 元春在宫中的影响力很单薄原本冯紫英还是有意让元春发挥一些作用的。 既然已经在宫中而且元春也不像是那种孤独自守的性子似乎也有些想法起码还有点儿要为贾家争取一些的意思那么那就随波逐流一些莫要过于傲岸清高了。 比如像贾政就谋到了一个江西学政的职位虽说这个职位对贾政来说有点儿鸡肋但是若是换一个举人进士出身的士人来说却也算不错了只不过落到贾政头上有些尴尬罢了。 只不过贾家委实在人才培养上太逊色了一些宝玉无意仕途贾环贾兰年龄却小了一些而且贾环因为庶出还和嫡出这一脉关系不是很好而且以贾环的性子只怕考中了举人进士只怕还真的要昂着头不肯去接受贾元春的谋划。 现在冯紫英都有些搞不明白贾元春内心是如何想的这种没有子嗣的妃子未来的命运会很凄惨这一点以元春的聪慧岂会想不到便是贾家自己也应该预料得到只不过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些年轻妃子甚至连永隆帝的身边都靠不上罢了。 入宫是贾家和元春自己选择的冯紫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元春似乎却还有些不甘于这样默默无闻的沦为一株无人知晓的野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湮没在万仞宫墙中这种不甘、不服的心态大概就是支撑起元春想要挣扎一番的意愿吧。 ****** “固原军又败了?”冯紫英都要上床了才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连忙穿好衣衫到了书房。 郑崇俭脸色阴沉得吓人汪文言、吴耀青与其一道相对无言。 郑崇俭也知道汪文言和吴耀青是冯紫英的幕僚就当下而言同学中也只有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人可以用得上用得起幕僚像他们这种在朝廷诸部里边的官员都还没资格。 郑崇俭和汪文言也接触过几次虽然不算太了解但是也知道不能小看这个据说是小吏出身的文士思路清晰做事精细尤其擅长谋划算是冯紫英的智囊角色。 而另外一个吴耀青则似乎是专门替冯紫英收集整理相关的情报信息甚至还替冯紫英打理一些非公务的事务家族事务这种角色也应该是冯紫英的心腹了。 他刚一登门冯紫英还没到这两位就先行赶来了足以说明很多。 不过此时的郑崇俭也没心思考虑其他了西南战事出现的新变化让他心急如焚同时又觉得束手无策。 种种迹象表明西南战事正在从前期的僵持状态进入新的令人担心的阶段。 所以这恐怕不止于败了一仗那么简单。 西南战事迁延日久固原军一直未能恢复状态也许是长年在西北作战很难适应西南这边的气候和地形所以虽然已经换了一任主将但是在连续接战中始终没有能取得胜势。 这一次不知道又怎么败了而且这连夜兵部已经研讨完毕上报内阁内阁诸公也已经在去宰相公廨的路上了足以说明这一仗应该是有些伤筋动骨了。 “败了现在消息还有些混乱但是有一点是比较肯定的那就是中了杨应龙诱敌深入的计策加上后勤补给有些跟不上固原军有些急于求战而荆襄军和登莱军配合不到位所以被杨应龙打了个各个击破现在桐梓驿和桑木垭之间中了伏固原军大败一路退回了綦江而在大败固原军之后叛军又连夜东进三日后将荆襄军围在了真州以南的芙蓉水一线杨鹤奋力突围也幸亏孙承宗从南川率领卫军不惜一切代价策应荆襄军才得以突围而出即便如此荆襄军也损失极大……” 郑崇俭脸上有几分沮丧和烦躁与冯紫英一道站在案桌前借助着蜡烛光俯视面前的地图。 冯紫英已经把地图铺开来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楚材兄去了这么久了不是说重庆府的民壮已经训练成形我记得兵部还专门从永平的火铳工坊购买了三千支火铳运往重庆甚至为此压了辽东供货为什么没有动静?” “听说是永宁卫奢家牵制住了耿大人所以……”郑崇俭叹了一口气“泸州和叙州的卫军战斗力不值一提全靠重庆府这边的民壮卫军牵制住了永宁叛军否则泸州和叙州只怕都沦陷了。” 冯紫英面色慢慢冷了下来“那登莱军呢?去年登莱军不是在酉阳、平茶洞司那边打得十分顺手么?为什么这一仗却没有了声音?” “听说还是后勤补给问题因为缺乏粮草登莱军在思南府就地征收粮草激起了民乱龙泉坪司、婺川、思南府都一度发生了反叛和围攻登莱军登莱军不得不就地平叛后来朝廷御史又有弹劾王子腾的朝廷也下旨训斥了王子腾所以王子腾就以朝廷若是不保障粮秣便不肯进入播州境内了甚至退出了思南府一线。” 登莱军和固原军本来就是平叛主力没想到固原军水土不服登莱军却又桀骜不驯加上另外一支荆襄军的表现也不尽人意难怪这一战已经迁延了一年多了却陷入了泥潭一般难以自拔。 冯紫英站起身来他有些心烦意乱。 固原军的表现低劣也就罢了没想到荆襄军也如此。 冯紫英印象中杨鹤在明末打农民起义军时还是能打的宁夏平叛时好像杨鹤表现也还可圈可点怎么这一回朝廷授权他组建荆襄军独揽军权他却反而表现碌碌了呢? 杨应龙的土司军战斗力不可能有多强倚仗的就是地利和气候但荆襄军所在荆襄距离播州不算太远固原军在西北不适应也就罢了荆襄军所出的郧阳本来就一样是山区气候也差不多怎么这组建起来打磨了这么久还是这般不堪? 至于王子腾冯紫英从来就没有寄托多少希望王子腾能不拖后腿甚至不反戈一击冯紫英就要阿弥陀佛了他最担心的还是王子腾别在关键时刻给你出幺蛾子那才会是弥天大祸。 现在冯紫英也没有证据说王子腾就心怀叵测但是起码登莱军没有用心这是绝对的。 郑崇俭把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非熊几乎每个月都回和我来信介绍那边情况。他主要是跟随着孙大人另外也在替孙大人负责联络耿大人和杨大人固原军现任副总兵马道奎性格暴躁虽然悍勇善战但是其在军中的人缘关系不佳其麾下的参将和游击中有几人对其都很不满所以在指挥上难以完全驾驭……” 王应熊这一趟去了西南就一直未曾回来原本以为能借这一次出征捞一把政绩没想到却成了陷坑栽进去就有点儿爬不出来的感觉。 冯紫英因为去了永平府之后王应熊和他的信函往来就少了半年左右才会有一封总共也就收到这家伙三四封信得到的消息自然无法和郑崇俭这个坐镇兵部的家伙相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冯紫英淡淡地道:“家父在榆林担任总兵时就和我提起过说固原镇处于内线因为无需直接面对蒙古人缺乏压力所以军镇将领都懈怠懒散已经有沦为寻常卫军的趋势这个情况在三年前宁夏平叛时就有征兆为此家父还和当时的兵部左侍郎柴大人以及杨鹤杨大人提过看样子杨大人并没有意识到啊……” 郑崇俭摇摇头“杨大人知晓又如何?固原军又不会听他的朝廷名义上是让孙大人负责北面但是杨大人不会听他的固原军更是桀骜不驯也就只有耿大人的民壮和他自己张罗起来的卫军杨大人还要看情况这一仗怎么打?” 孙承宗虽然是兵部派出去指挥协调平叛事宜的但孙承宗只是一个从四品固原军副总兵不会听你的杨鹤则是挂着佥都御史的身份王子腾就更不用说谁听你的? “这一仗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败几场才会引起重视。”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我看啊这好生败几场未必是坏事固原军这种货色垮了就垮了倒是荆襄军有些可惜了内阁今晚连夜研究也许能拿出一个好的对策来。” “紫英你倒是心宽体胖啊固原军打崩了荆襄军损失大半朝廷拿出对策来又如何谁来执行?”郑崇俭不满地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朝廷为此花费这么大难道还能眼看着这局面崩坏不成?”冯紫英摆摆手“放心吧天跨不下来固原军不行还有榆林镇、大同镇、山西镇宣大、蓟镇和辽东暂时不能动但是若是事急抽调一二万人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会有多大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三节 智囊,献策 郑崇俭沉吟半晌“紫英兵部此番计议也是颇为踌躇估计有意在大同、山西、宣大三镇中抽调部分精锐南下你以为如何?” 冯紫英斜睨了郑崇俭一眼“大章你这是代表谁来啊?还是私下里问我?” 郑崇俭有些尴尬瞪了冯紫英一眼“这你就不要多问了别给我来什么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废话我就想听听你的看法还有西南战局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冯紫英大略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现在张怀昌是兵部尚书虽然左侍郎徐大化是会稽人但此人却是永隆帝一手擢拔也属于帝党而且对军务并不熟悉主要还是负责武库司和兵马司的事务。 郑崇俭这是代表张怀昌来问的。 张怀昌虽然是辽东人对军务一直很关注但他毕竟在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上呆得太久对军务也相当陌生所以遇上这种事情肯定也有些吃不准但若是因此要把冯紫英召去询问未免有损他这个兵部尚书形象所以找郑崇俭来问问最合适。 “袁大人难道没有提出建议?”冯紫英有些不解孙承宗虽然不在但是袁可立是武选司郎中他现在应该是兵部最通军务的老手他应该是完全看得明白眼下局面的才对。 “袁大人去了徐州尚未回京。”郑崇俭揉了揉脸“是为淮阳镇的事情。”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 淮阳镇(江北镇)的事儿已经闹腾了许久南京方面一直坚持要组建淮阳镇而且要求驻扎在徐州——扬州——金陵一线江南士绅也是群起响应呼声很高便是朝中亦有许多江南出身的臣僚表态支持叶向高和方从哲也难以阻挡。 所以组建淮阳镇(江北镇)的事情拖延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提上了议事日程了。 荆襄军组建很顺利快捷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西南叛乱在即朝廷上下一心但是淮阳镇(江北镇)这支军队就有些分歧。 起码齐永泰是坚决反对的北地士人也大多不赞同但是固原镇在西南平叛中表现拙劣也使得兵部和北地出身的官员承受了很大压力。 很多人提出的理由就是九边军镇长期驻守北方边境未必适合南方地区作战朝廷还是应当在南方卫军的基础之上适当考虑组建一二军镇比如荆襄镇和淮阳镇(江北镇)以便于在南方用兵以便于南方一旦有事需要出兵也可以减轻九边抽调军队的压力。 “淮阳镇(江北镇)看样子是要组建起来了可是组建荆襄镇已经让朝廷有些支应不起那淮阳镇(江北镇)所需只怕更胜于荆襄镇银子从何而来?”冯紫英反问。 郑崇俭迟疑了一下“之前朝廷就有讨论过恐怕要削减固原、宁夏、甘肃三镇的粮饷开支用来组建淮阳镇(江北镇)此番固原镇在西南战事又遭大败徐大人已经提出干脆裁撤固原镇将其并入荆襄镇原固原镇的粮饷部分划入荆襄部分用来组建淮阳镇(江北镇)。” 冯紫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想到朝廷竟然连甘肃镇和宁夏镇都要裁减这就危险了。 “甘肃和宁夏二镇裁减是谁提出来的?”冯紫英皱起眉头“皇上难道会同意?” “是右侍郎郑振先郑大人的建议。”郑崇俭脸色也有些不豫。 “哼这帮江南士人是想方设法都要削弱边地防务啊固原镇也就罢了甘肃镇和宁夏镇一旦削弱难道就不怕蒙古人趁势做大?”冯紫英轻轻哼了一声“好了伤疤忘了疼真以为土默特人就是善茬儿?一旦朵干都司的蒙古人和土默特人觉察到甘肃、宁夏的虚弱他们会不会借势启衅?” 郑崇俭默然不语他也清楚这个问题在兵部内部也是引发了激烈争议尚书张怀昌坚决反对但是右侍郎郑振先振振有词左侍郎徐大化和职方司郎中丁元荐也倾向与支持而张怀昌担任兵部尚书时间不长对兵部内部影响力远不及张景秋如果不是袁可立坚决支持张怀昌只怕这个建议在兵部内部就要形成一致意见了。 “但朝廷的财力的确支持不起新组建淮阳镇(江北镇)了。”郑崇俭沉默了一阵才说了一句实话“徐、郑两位大人也是无可奈何今年户部国库见底便是维持现有的状态都十分艰难除非西南战事立即取得决胜战果年内结束否则情况还会更糟糕。” 冯紫英以手扶额歪坐在官帽椅中一时间也难以应答这个问题。 一支新建军镇没有八十万两银子的开办费想都别想如果要想做得完善一些那就意味着一百万两银子要砸进去了这也难怪户部那边喊吃不消。 但是淮阳镇又是江南士绅的集体呼声便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也很难无视所以银子从哪里出?还不只有从削减一些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军镇中出。 表面看起来西北局面在经历了宁夏平叛之后尚算稳定但冯紫英却深知那不过是表面现象甘肃、宁夏、固原三镇已经虚弱到了极至甚至他也认同裁撤固原镇但是甘肃镇和宁夏镇却不能榆林镇甚至需要加强因为西北的贫瘠和困苦以及饱受天灾影响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引发内部的叛乱明末从陕西蔓延开来的农民起义不都是源于陕北么? 若是宁夏、甘肃二镇被削弱固原镇被裁撤榆林镇还要面对边墙外的土默特人一旦陕北遭遇旱灾也许一个火星子就会让前世中的明末农民重新在大周上演冯紫英不能不防这一手。 对明末农民起义冯紫英很清楚那是多种因素造成的天灾人祸官逼民反但陕北脆弱的环境贫瘠的土地强悍的民风再加上一门心思只想要捞银子捞政绩的官员一旦遇上天灾冯紫英也想不出什么能制止这种民乱起义造反的办法来。 即便是内阁首辅在面对这种积弊日深的痼疾也很难有什么药到病除的灵丹妙药。 也许推广土豆和番薯能稍许缓解这种风险?冯紫英从不敢将这种希望寄托在也许或者可能上一旦火星子点燃那就是燎原大火看看一个西南战事都演变成这样冯紫英真对大周除了辽东、宣大、蓟镇、大同、榆林、山西这六镇之外的军事力量没有信心。 “算了紫英现在咱们就不操心这个了诸位大人和内阁诸公肯定会拿出一个稳妥之策来眼前最棘手的还是西南战事你怎么看?”郑崇俭甩了甩头。 “怎么看这不正坐着看么?”冯紫英没好气地道:“固原镇不堪一击那荆襄军怎么也表现如此拙劣?不该如此才对另外登莱军……” “登莱军怎样?”郑崇俭有些紧张。 王应熊在给他的信中以及上一回回来的交谈中都提到登莱军战斗力不弱适应能力也很强远胜于固原军王子腾也的确是老谋深算的宿将但是却始终以粮草补给制约为由不肯全力以赴甚至怀疑王子腾居心叵测。 郑崇俭也有些这样的看法不过兵部几位大佬们似乎都不愿意提及这一点所以郑崇俭才会想要从冯紫英这里来探一探看法。 “登莱军最好别指望它。”冯紫英摇摇头“现在西南战事还是欠缺一个有足够驾驭能力的主帅孙大人只是一个兵备道如何统率协调其他各部?朝廷应该给孙大人一个巡抚或者巡按身份否则难以驾驭住固原、荆襄这些骄兵悍将。” 郑崇俭也点头:“此事恐怕张大人也已经有了定计晚间他会向内阁诸公提出来究竟是挂巡按还是巡抚身份还要看内阁诸公的意见。” “哦?张大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冯紫英也不惊讶。 张怀昌毕竟也是在左都御史位置上坐了多年的角色了也应该清楚以孙承宗当下尴尬身份别说王子腾不会买账便是杨鹤、固原军以及重庆、泸州、叙州和湖广那边的施州卫、永顺宣慰司这些地方官员也不会搭理你但若是有一个巡按、巡抚身份那就不一样了那是真的可以便宜行事的官员若是有违逆便可直接拿下处置。 “嗯不过巡抚、巡按这类职衔朝廷久未启用……”郑崇俭的话被冯紫英打断:“非常时行非常事都这般时候了还要计较这些陈规陋俗这不是自寻烦恼么?朝廷诸公不会这般迂腐的。” 巡抚、巡按是沿袭前明规制但是大周一朝只在泰和帝草创大周时代有过后边几朝都没有过在元熙后期壬辰倭乱时也短暂有过任命主要就是在辽东但很快就予以撤销。 所以巡抚和巡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觉得很陌生其职衔和权责也都比较模糊简而言之自由裁量权很大当然这主要还是看朝廷授权力度有多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四节 做好自己的事 冯紫英猜得没错关于在西南战事设立巡抚或者巡按的问题上内阁也爆发了较为激烈的争论。 张怀昌在向内阁提出要设立巡抚或者巡按来统一统率协调整个西南战局时内阁五人都吃了一惊。 巡抚和巡按在大周都是临设职务巡抚出自吏部巡按出自都察院但都需要对方的认可巡抚一般是四品以上官员以民政事务为主必要时候可以兼管军务而巡按只要正七品即可主要以军事和吏治、刑诉为主一般不管民政。 某种意义上来说巡抚权力更宽泛一些权责都要大一些巡按更单纯一些更灵活一些。 因为西南战事牵扯到四川、湖广和贵州而且改土归流关乎民政很显然设立巡抚更为合适一些但是在之前也是为了西南战事和荆襄流民已经设立了郧阳巡抚这已经在朝中引起了很大争议。 不少朝臣都认为郧阳巡抚原本作为管治荆襄流民而设立现在从荆襄流民中为了西南战事又设立了荆襄镇已经转变为军镇杨鹤作为巡抚其实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以文职代武责代行总兵职责了而且现在荆襄军已经远离郧阳郧阳巡抚就该撤销最起码就应该免去他郧阳巡抚之位。 现在不但郧阳巡抚没有撤销居然又要设立川南巡抚这一个接一个的巡抚设立岂不是要成为普遍化和制度化这无疑是不符合大周规制的。 而且杨鹤现在是郧阳巡抚兼掌荆襄军若是按照张怀昌的提议由孙承宗出任川南巡抚负责统率整个西南平叛各路大军不说王子腾杨鹤会服气么? 这也是一道难解之题。 论军务娴熟无疑长期在兵部的孙承宗更为合适但杨鹤不但参与了宁夏平叛而且是以右佥都御史身份出任郧阳巡抚论身份贵重却要高过孙承宗现在若是让孙承宗来指挥杨鹤那这又有点儿难以协调了。 冯紫英得到消息时都是第二日了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既没有确定是否设立川南巡抚也没有确定是否撤销固原军结果就是一个和稀泥孙承宗继续整合重庆府那边卫军、民壮杨鹤整合战败的固原残兵将固原军与荆襄军合二为一。 现在兵部的意见是孙承宗负责西线杨鹤负责中线王子腾负责东线但短期内无论是孙承宗还是杨鹤都无力在发起进攻也许只有王子腾的登莱军还有一战之力但是王子腾本人有多少作战欲望却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内阁和兵部之间的激烈博弈冯紫英也清楚还轮不到自己插言作为顺天府丞他所需要的是做好自己本职工作。 自己在顺天府的根基还很单薄脆弱威信也不是靠一桩苏大强夜杀案就能立马建立起来的当然苏大强夜杀案的确开了一个很好的头接下来还需要不断的巩固才行。 站在古北口城墙上春日里的劲风疾吹旗帜狂舞猎猎作响。 冯紫英和尤世功并肩站在墙垛边儿上俯瞰着墙外的山野罅隙裂谷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绿意完全看不出几个月前这里还是蒙古人越墙而入的必争之地。 黢黑苍凉的不规则石块如同卧虎蟠虬横七竖八地在边墙下山岭中散落摇曳的灌木树杈子抖索着颤栗从北面掠来的冷风偶尔带起一阵尖厉的呼啸打着旋儿从雉堞口子钻过让人顿时生出一种《登幽州台歌》里边的意境。 “兵部没说要裁撤你们蓟镇军吧?”冯紫英很随意的将双手撑在雉堞上目光望着北方。 “怎么撤了固原军还不够要打蓟镇的主意不成?”尤世功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手中马鞭轻轻一挥鞭梢在空中尖啸一声收回在他粗糙的手掌中发出一声闷响“估计还轮不到蓟镇吧不是说要裁掉固原镇裁汰甘肃镇和宁夏镇么?固原也就罢了可要把宁夏甘肃二镇合一如此漫长的边墙河西走廊和河套那边大周准备放弃么?目光短浅啊。” 现在外边传言很多但是归根到底还是冲着兵部耗用而来的。 伴随着察哈尔人开始不断扩张对西面的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也形成巨大的压力。 现在的土默特人主要面临的对手和敌人已经不是大周了而是以察哈尔人为首的蒙古左翼诸部这样变相的减轻了包括山西镇(太原镇)在内极其以西的榆林、宁夏和甘肃诸镇的压力。 这几镇在之前主要都是面对土默特人为首的蒙古右翼诸部但现在察哈尔人势力在不断扩张尤其是去年南侵大周京畿虽然并未获得多少实利但却为林丹巴图尔长了不少声势连带着林丹巴图尔对鄂尔多斯和土默特人的态度也在变化这让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很紧张。 辽东、蓟镇和宣府都是不能动的而荆襄镇组建淮阳镇即将组建那么像榆林镇、宁夏镇、甘肃镇、固原镇甚至大同镇还有必要保留那么多兵力么?起码现在为了节省开支腾出手来把荆襄镇和淮阳镇搭建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目光短浅要看怎么说现在户部支应不起荆襄镇和淮阳镇那怎么办?” 冯紫英倒是很理解户部的难处就那么大一块馍馍这边要多掰走一块那就势必在另一头找回来这还是自己的开海之略之后腾挪增收一大块之后才能如此否则还要更艰难。 “淮阳镇有意义么?”尤世功冷笑“几个倭寇就能把一帮人吓得屁股尿流蒙古人打到京师城下也没见如此现在就为了应付一帮倭寇就要专门组建一个淮阳镇那登莱水师呢?不够用?” 尤世功倒是一针见血冯紫英也清楚淮阳镇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是江南士绅觉得大周精锐军队都集中在北面而他们自视为菁华之地的江南却是毫无抵御之力几百倭寇都能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且更觉得江南为大周提供了七成以上的赋税凭什么就不该有一支军队来保卫江南? 这个提议出来几乎是赢得了整个江南士绅一致支持便是如叶向高、方从哲这种从内心来说愿意顾大局的江南士绅代表都无法劝说这些江南士绅放弃这个要求而只能想其他办法来予以解决。 “那尤大哥觉得这里边还有没有其他意思呢?”冯紫英突然问道。 尤世功淡淡一笑“也不排除有些人有一些想法现在王子腾的登莱军朝廷不是就觉得有点儿尾大不掉指挥不灵了么?淮阳镇按照这意思组建起来如果这总兵不能选一个让朝廷放心的人只怕麻烦还会更大但是选了朝廷满意的只怕江南士绅们又要闹腾了。” 摇了摇头冯紫英不愿意再多想这些事儿了那都不是自己能过问得了的他现在还是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 “尤大哥我此番来密云、怀柔就一桩事情要用你蓟镇手中的军户。”冯紫英挑开话题“徐光启徐大人这几年在天津隐居不知道尤大哥是否知晓?” 尤世功摇摇头他对文臣尤其是非兵部、吏部和都察院出身的文臣知之不多也没兴趣。 “徐公是本朝最著名的农学大师他在福建、南直那边通过乡人从西夷引入了一些的新的作物……” “新的作物?”尤世功挠挠头“是和麦粟差不多的么?” “嗯不能说差不多应该说强得多这几种作为不择地山地、岗地、滩地、沙地都能种植耐寒耐旱对土质也要求不高而亩产却是麦粟的数倍据说种得好的能有麦粟的五到十倍!” 冯紫英的话吓了尤世功一大跳“五到十倍?紫英这等事情能个你可莫要虚言诳骗粟麦在寻常岗地中一季不过一百来斤收成你的意思是说那等作物能有一千斤的收成?这不可能。” “尤大哥你觉得我这不辞辛苦的跑到这里来找您真的是闲极无聊来折腾的么?”冯紫英也不客气“第一季主要是在几县里我已经安排几个州县进行试点但还有部分我希望您手中军户能认真把这桩事儿办好尤其是现在密云、怀柔、营州这边被蒙古人祸害得不成样了流民若是没有一点儿盼头是不敢回来的所以我必须要给他们找一个示范……” “所以就是我手中的军户?”见冯紫英如此认真尤世功还不敢不信了“这等作物可是很难入口?” “也不尽然只是和麦粟味道有些差异只要多吃几回也许你会觉得比麦粟更可口呢。”冯紫英一口咬定“尤大哥你得帮我一把我希望到明年能够在顺天府的山区岗地滩地这些不适合麦粟的贫瘠之地大规模的推广这些作物种植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好的示范而且不能只局限于一处就只能来找你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五节 培植 尤世功当然不可能不帮冯紫英。 作为冯唐从榆林镇带出来的老部下又被冯唐一力推上了蓟镇总兵这等显赫位置为此冯唐不但耗费了不少人脉关系而且也引起了其他一些老部下的不满比如曹文诏。 这等情况下连这点忙都不帮那绝对会被曹文诏、贺人龙这些人群起而攻之了便是尤世禄、尤世威这些亲兄弟恐怕都要不满了。 再说了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蓟镇治下屯卫甚多顺义的营州左屯卫、平谷的营州中屯卫三河的兴州后屯卫、营州右屯卫蓟州的营州右屯卫香河的营州前屯卫房山的兴州中屯卫玉田的兴州前屯卫都是屯卫。 这些屯卫下辖兵户数量不一多在三千到五千户之间当然这都是理论上或者名册上的自大周立朝这么多年来通过各种手段湮灭籍册的逃亡的不知凡几能够维系原来的六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所以这些屯卫基本上也就在二三千户之间。 他们是其他非屯卫军的兵力补充来源比如遵化的东胜右卫和忠义中卫又比如营州的镇朔卫涿州的涿鹿三卫而这些非屯卫军又是蓟镇主力精锐的每三年一次挑选补充的来源。 这些屯卫军户的主要职责就是两样一是屯田补充各军镇粮食、油料和棉花的不足但这已日益沦为军镇高级武将们的私房钱军户们种植什么甚至是否种植军官们基本上不过问只要你每年按照规定上缴一定数量银钱或者粮食便可。 第二样职责就是需要的时候出丁募兵补充进入非屯卫军。 这是底线谁都躲不过但其中一样有许多可操作余地比如一些家境丰厚的兵户索性就私下买通官员修改军籍让别人顶替自家子弟入军又或者直接把自家子弟“病殁”重新建籍躲避从军。 当然没钱没势的自然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入军搏命了。 所以好歹蓟镇麾下的屯卫也还有八九个管辖军户也还有两三万户所以要替冯紫英把这事儿安排下去并不难当然要真正落实好真心实意地去把这土豆番薯种好起到示范效应那也还要另说。 不过冯紫英也另外有安排只要有人来种他自然会有其他办法来把这些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只要第一季第二季种下来大家看到了这两样作物的高产丰产以及带来的好处日后就不需要你去说什么这些人都会巴心巴肝地去种下去了。 尤世功很忙冯紫英也只在古北口上和他见了一面谈妥了正事之后便各自分道扬镳了至于具体事宜自然有下边人来操办。 冯紫英这一大圈儿跑得很辛苦从某种意义上是假借推广新作物的一个摸底情况涉及到北面几个县昌平州、密云、怀柔、平谷、三河。 这类似于前世中新官上任的调研要把几个州县的大致情况了解一番。 当然首当其冲是州县几位只要官员要接触既要让他们认识自己自己也需要熟悉他们另外也就要对几个州县的民生、治安状况做一个了解。 民生侧重于人口、田地、水利、赋税治安则是诉讼、盗匪状况当然本地士绅大户和宗族情况也要掌握这往往与前两者息息相关。 但顺天府和其他包括永平府在内的府州不一样的就是这里京畿要地士绅和宗族势力都受到很大约束或者说都是“亲政府”的比较听从官府的指令。 不过“调研摸底”的情况都不太乐观这几个州县除了三河外都是在去年蒙古人入侵中遭受损失最大的除了人口形成大规模流民外逃流离外许多地方都被蒙古人烧杀掳掠成为了白地要想重建恢复到了原状非一朝一夕之功在冯紫英看来如果没有特殊的方略便是五年十年都未必能恢复元气这儿也是战争兵灾带来的恶果。 对于这种情形冯紫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除了安抚以及府衙能够提供的部分赈济外这种状况只能依靠时间来慢慢休养不过密云情况略好山区中遭受破坏略小另外冯紫英除了确定在遵化建立的煤铁基地之外密云就是另一个。 当然不能指望一个密云煤铁复合基地就能解决多大问题但是起码在消纳流离失所失去了一些的流民问题上可以稍许缓解另外这种煤铁复合基地带来的矿税收入按照冯紫英的想法是准备和工部、户部好生撕扯撕扯顺天府去年遭了这么大的兵灾那么过往的矿税不必说但是新建的矿山、工坊所需要缴纳的矿税商税就应该在几年之内留在地方上替地方解决难处了。 从北部几个州县回来冯紫英也觉得这顺天府的确和永平府却比太大二十多个州县几乎是五倍于永平府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发展状况和社会民生都不可同日而语但现在自己却要扛起这个重担。 像北部诸州县跑一圈一个州县停留二三日十来天时间就没有了等到回到家中都是半个月之后了。 这还只是粗略的一个了解冯紫英觉得按照这架势如果要想真正做到对顺天府各个州县熟悉没有两三年的苦心经营你根本做不到。 好在这个时代的官员政务远不及前世中自己为官时的那么繁杂粗略算下来也就那么几项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这一个地方的管治内容只会不断的膨胀那么官员数量也只能随之而膨胀。 “相公这一圈下来辛苦了也该好生歇息一下了。”宝钗看见丈夫有些晒黑了面膛忍不住心疼“这府丞事务就这么繁忙么?难道就没有其他人能替相公分担一下么?” 冯紫英心中微微一动顺天府五通判但是按照规制顺天府最多可以设立六个通判虽然顺天府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五个通判的规格但是并不代表就不能设立六个通判。 傅试虽然可用但是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傅试负责屯田和落实土豆番薯的推广还要清理当下荒田荒地已经压力很大了。 诸州县的官员们因为吴道南的缺位对于府衙这边缺乏必要的尊重甚至还有些抵触和轻视这一点也在对于诸如治中、通判、推官的态度上就能体现出来。 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府尹这些州县官员内心自然也就有点儿半独立的倾向了尤其是在去年一年里府尹不管事府丞缺位这些州县官员们便在下边变成了土皇帝自行其是的情况很突出冯紫英也就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才开始利用苏大强夜杀案一案树立威信并挨个州县开始“巡视”。 巡视的目的就是了解情况掌握这些官员的德能勤绩为每年考核做准备同时也要给他们敲警钟如果仍然沿袭原来的作风那自己这个府丞就不会坐视甚至就要代府尹行使职责哪怕这有点儿逾越但是冯紫英必须要将这个意思传递给各州县的官员们。 即便如此冯紫英依然觉得捉襟见肘做那样事务都觉得束手束脚缺乏更得力的人手来帮自己这甚至比在永平府是更为突出起码在永平府朱志仁是鼎力支持自己的一二把手态度一致下边官员便没有谁能钻其中空子只能服从但在顺天府吴道南的疏淡和推诿也让一些人看到了二人之间的分歧这就越发难做了。 “唔娘子倒是提醒了我也许的确该琢磨一下找找帮手了。”冯紫英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五通判变成六通判并非不行但这个增设人选必须要选好要一个能顶两个来用。 而且也不仅仅只局限于通判像州县下边的官员也可以考虑。 顺天府虽然也属地方但是比起永平府就大不一样自己那些个同学们中对于去永平府恐怕都会踌躇迟疑但是如果到顺天府抵触情绪就要小许多了毕竟在京城做出成绩能被朝中大佬们看到的机会要大得多平素也能接触到朝中诸公。 顺天府的通判是正六品而州县的官员也比起其他府的官员要高一级到两级这就是顺天府的不同而这恰恰符合永隆五年这一批的同学现在的身份。 “相公是打算在您的同学中来想办法?”宝钗立即想到了“蝌哥儿的内兄可行?” 冯紫英笑了起来“方叔性子不适合顺天府这边的事务还是需要性子精细柔韧的方叔在刑部先打磨几年更合适。” 方有度不适合起码现在还不适合而且冯紫英暂时也还不想落个任人唯亲的口碑但其他同学中还是有几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好生斟酌一番。 比如范景文、贺逢圣、吴甡甚至郑崇俭他们几个。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六节 宝钗献计 现在和冯紫英相对关系较为密切且已经授官的同学就那几个练国事不提那都是身兼重任了就只剩下方有度、郑崇俭、范景文、贺逢圣、王应熊、吴甡几人。 许獬、韩敬两人原来在青檀书院时关系还比较密切但是考中进士之后后者与冯紫英分道扬镳前者则是与冯紫英渐行渐远。 像许其勋、宋师襄、陈奇瑜、孙传庭、傅宗龙几人现在都还处于进士观政阶段派不上用场。 “那相公也应当早做安排才是。”宝钗抿着嘴替丈夫掖了掖衣角“妾身倒是听闻这京师城里对相公都颇有赞誉主要是苏大强夜杀案让大家都交口称赞但是这等夸赞能维系多久?妾身觉得现在是城里百姓都对相公寄予厚望若是相公没有能更多的让他们都觉得耳目一新的故事出来他们会不会觉得失望呢?” 冯紫英有些讶然他没想到宝钗居然能想到这一点。 自己从科考成名开始就有点儿像后世的网红一般宁夏平叛也好开海之略也好翰林院修撰也好都不断地把自己的名声营造了起来到了永平府更是一战成名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京畿内外的名人红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能一步登天般的从永平府同知到顺天府丞未尝不是借了这份声势否则即便是齐永泰他们也不可能让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接受这样一个明显太过出格的任命。 其实如果仔细分析就能看出自己其实从宁夏平叛到永平府这段期间嘴炮的时候最多只有在永平府时才算是扎扎实实做了点儿事情比如开矿建坊修路但是大家却只看见了迁安一战其实这却是自己最没有发挥多大作用的地方。 这一点冯紫英自己也很清楚到了顺天府不可能再像永平府那样这里的事务更具有挑战性但是也更有话题性就看自己如何来继续借势运作了。 若是歇上一年半载没有什么耀眼的故事出来大家恐怕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失势或者走衰了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就是低调对于自己这个年龄恰恰是隐身积累发展的必要条件过于高调很容易被人盯上尤其是在一些关键时候被人推上火炉烤一旦自己实力不具备那就可能把自己給烧死坏事就是自己仍然需要不断的这种光环来为自己增光添彩只有这样才能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积累但前提是不能遭遇太具挑战性的难题。 可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所以这也让冯紫英格外纠结他现在只能是战战兢兢殚精竭虑的过好每一天处理好每一项事务务求用点滴积累来尽快完成这个过程。 “没想到娘子居然能想到这一点为夫也考虑过但是很多时候也需要条件具备才能水到渠成为夫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促成某些条件的逐渐成熟然后再借力实现。”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许多事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没法做这才是最让人心烦意乱的。” “相公其实妾身觉得相公有些过于瞻前顾后了嗯尤其是回顺天府之后相公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骤登高位根基不稳又或者觉得威信未立人脉不丰所以做事就会有很多制约担心做不好其实妾身觉得像齐阁老将相公用在这个位置上恐怕不是希望相公谨小慎微的打熬资历而是希望相公能大刀阔斧锐意刚猛的干点儿事情出来以相公现在在京城百姓中的名声只要相公敢于去做哪怕真的是出了些差错妾身相信齐阁老他们也能替相公担待他们在把相公放在这个位置上时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要替相公担待的准备……” 冯紫英震惊了他不得不对宝钗刮目相看了这番话如果是出自沈宜修嘴里他也许有些惊讶但是念及沈宜修家学渊源沈珫素来对沈宜修要求严格许多事情从没有把沈宜修当女孩儿看待所以也能接受但是从宝钗嘴里出来就真的让他侧目了。 宝钗父亲早逝看看薛蟠的德行就能知晓薛姨妈在家教这方面委实乏善可陈起码在薛蟠的教育上是失败的宝钗作为女孩子可能薛姨妈的教育上更符合传统宝钗表现优秀一些也可以接受但是像刚才那番话就超出了冯紫英对宝钗原有的观感了。 见冯紫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宝钗心里也有些得意。 这是她和宝琴几番商计之后才酝酿出来的观点甚至有点儿出格但面对沈宜修越发在冯紫英仕途朝务中的表现薛宝钗和薛宝琴都清楚如果自己姊妹二人不能有一些让冯紫英刮目相看的表现那自己二人真的有可能要沦为以色侍人的境地这是宝钗宝琴姐妹绝对不能接受的。 “相公是不是觉得妾身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宝钗含笑问道。 “嗯的确有点儿不一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宝钗你就一直在我身边谈不上士别三日啊还是为夫小看了妹妹啊。”冯紫英满眼欣赏“那为夫洗耳恭听看看妹妹还有什么让为夫喜出望外的话来。” “相公说笑了妾身不过是和宝琴闲来无事儿商讨了一番这也还是因为妾身和宝琴在永平府时所见所闻联系到现在相公回了京师所以有所感。”宝钗虽然说得谦逊但是却也没有就此打住:“妾身知晓相公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年龄和资历缘故所以做事的时候难免顾虑太多但是相公想一想您能想到的齐阁老他们岂会没想到?顺天府不比其他地方他们既然敢把相公放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有他们的考虑妾身甚至在想那位吴府尹缺位未尝不是齐阁老他们有意将您放在府丞位置上的缘故呢一来可以展现北地士人的风采二来对比江南士人的无能……” 冯紫英微微颌首这一点其实他也想到了。 “还有相公担心的年龄问题现在您二十岁就算是五年后你也才二十五十年后您也才三十对于那些对您心存偏见的二十岁和二十五甚至三十岁有多大的区别?现在每年春闱大比二十五考中进士者都要算是佼佼者了三十岁考中也属正常可相公二十岁之龄已经是正四品官员了如果单靠打熬资历这些人永远都有理由来质疑您既然如此二十二十五三十没太大差别那相公何不趁着年轻放手一搏也许还能另辟蹊径呢?” 这番话倒是说中了冯紫英心中事。 二十也好二十五也好甚至三十也好的确放在正四品不别说是正四品就算是五品、六品官员中都显得太过年轻了年龄始终都会是有些人攻讦自己的理由可自己能为了避免这份攻讦就去等上五年十年么?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丢开这个羁绊放手按照自己所想去做如宝钗所言反正还有齐师、乔师他们给自己做后盾真要出了事儿大不了就下野退隐一段时间一年半载之后又能起复怕什么? 想透了这个道理冯紫英忍不住牵住宝钗的皓腕情真意切地道:“还是妹妹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相公过誉了相公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其实稍微退一步相公就能想明白。”宝钗嫣然一笑颊间红晕流盼星眸含芳。 冯紫英一阵意乱情迷忍不住一把搂住宝钗:“相公更想明白的是妹妹什么时候替我冯家生下男嗣?” 宝钗大羞猛一挣扎但是却哪里挣得过冯紫英只能娇媚无比地一白眼:“那岂是妾身一人能做主的?” 冯紫英心中一乐这丫头原来是绝对说不出这等话语来的也是跟随自己久了被自己反复调教现在居然也敢有这样的言辞了倒也不失为一分乐趣。 “也罢今晚为夫就努力做一回主且看妹妹如何配合能达到什么效果了。” 这等虎狼之词一出来饶是宝钗早就被冯紫英调教有些抵抗能力了一样招架不住低垂着头钻入丈夫怀中使劲儿地捶着丈夫胸膛以示抗议。 这闺房之乐儿女私情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唯有小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 一番挞伐之后宝钗沉沉睡去倒是冯紫英心中越发冷静清醒眨眼走马上任三个月虽然也做了不少事情但是真正可能被大佬们看入眼的就是一桩“妙手偶得”的苏大强夜杀案自己内心确定的几项最迫切的事务反而都延滞不前。 现在看来还真的需要加力了几桩事儿可以并行不悖且看哪一桩条件更成熟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九十七节 江南风起 金陵城朝阳门外大街。 虽然这里已经是皇城外但是距离麒麟门却还甚远而且这里由于向东出城地势开阔皇墙上的金门、红门俯瞰也使得这一段成为城内有数的高门大宅区域。 皇城内虽然位置看起来更好但是因为早年就是老城所以庶民百姓都云集其中待到泰和帝定都南京时大批勋贵文臣都选择了在朝阳门外建屋立宅这样从朝阳门到麒麟门的长阳门外大街以及在中途还分出一条大道到沧波门的沧波门内大街就成了后来勋贵们集中屋宅区域。 不过随着大周迁都北京大批勋贵随之进京这朝阳门外大街和沧波门内大街一度没落许多但是毕竟老牌勋贵们的祖宅都在这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出售这宅邸价格一样昂贵。 加之随着南直隶的经济发展以及南京六部体制的确立金陵从最早的应天府变金陵府然后在元熙年间因为元熙帝六下江南在扬州和金陵驻留最久所以在大批江南士人的恳请下金陵府重新恢复为应天府。 这金陵城又称为整个江南的中心这朝阳门外大街和沧波门内大街再度成为整个江南最热闹显赫的区域。 一辆马车从沧波门内大街驶出沿着护城河边直奔天坛大街而来。 天坛大街位于皇城南边正阳门外的山川坛以北直通到东面的天坛这段路有好几里比起沧波门内大街和朝阳门外大街来这里显得要清静许多但是两侧一样是朱墙碧瓦高门大宅。 天坛大街中断一条巷子直通神乐观这里是前明著名的神乐仙都所在马车一直驶到神乐观门外但是并未停下却还沿着观门向南在距离神乐观不到百步处停下这里是一处很僻静的巷子深处虽然宅邸略显老旧但是却整洁异常古松森森鸟鸣林幽。 马车沿着角门进去在东外院停下甄应嘉从马车里下来有些轻蔑地哼了一声这才朝着跟随下车的另一位容貌有些和其相似的男子道:“这贾敬未免太胆小了一些吧在京师城里装神弄鬼也不知道究竟把龙禁尉糊弄住没有咱们不好说可是在这金陵城里还这般小心翼翼既是如此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兄长切莫这么说外人听见恐怕又要生波澜了。”紧随其后下来的男子皱了皱眉头“子敬兄也有他的难处毕竟宁国府偌大一家人都还在京师城甭管日后会变成怎么样但一旦咱们这边有动静他肯定遮瞒不住到时候他的儿孙可就难受了。” “哼都想两头下注明哲保身到关键时候还能全力以赴么?”甄应嘉啐了一口“应誉贾化那边可有异动?我觉得这厮比贾敬还要奸狡我几次试探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可若是要说他是站在北边儿的但他又和王子腾走得很近王子腾信中也提到了他称他是难得的人才……” 被唤作应誉的便是甄家老二甄应誉是南京礼部尚书虽然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但是却因长袖善舞在江南士林中颇有名声与其他勋贵们出身的文臣大为不同。 “雨村在金陵这几年的确干得十分出色想当初他才来时应天府衙里边内讧争斗不休加之南京六部对应天府一直不待见所以双方局面很僵但雨村来之后短短一年时间就让南京六部都认可了他而且这几年里应天府的考核都是优秀此番‘大计’京师吏部据说是有意让其出任顺天府尹的但是吴道南不好安排所以才会搁置下来了……” 大周的南北两都模式沿袭了前明但是又略有不同比如顺天府尹、府丞都要比寻常府高两级应天府尹和府丞则不一定既可以比寻常府的知府、同知高两级也可以高一级要看担任府尹和府丞的本人资历情况也就是说顺天府尹、府丞为正三品、正四品是刚性原则而应天府尹、府丞既可以是正三品、正四品也可以是从三品、从四品看官员自身资历。 像贾雨村就是因为资历问题就是从三品如果他出任顺天府尹那就肯定要升迁一级为正三品。 “那这厮岂不是很失望?”甄应嘉对贾雨村的印象不佳认为这厮太滑头一直不肯明确态度当然当下的这些士绅文臣们绝大多数都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挑得太明这也给了很多人以观望的机会。 “那倒也不至于雨村毕竟是湖州人根基还是在江南只是他处在那个位置上众目睽睽南京六部中也不完全是我们的人肯定也有不少人一直盯着他。” 甄应誉倒是能理解对方现在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自己这一干人谋划的大事看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最大的问题就是军队。 现在能说牢牢掌握在己方的军队就只有王子腾的登莱军但是登莱军再能打能抗衡九边精锐? 牛继宗名义上是宣大总督但是也只能控制大部分宣府军而且宣府军士卒大多是北直、山西人如果真的两边战事一开宣府军能入牛继宗所言都能听从他的命令? 还有大同军牛继宗口口声声说通过这么久的经营也有一部分不得志的将领愿意跟着他走了现在他更把史鼐调到了山西镇(太原镇)史家上一代保龄侯在山西镇曾经担任总兵十余年颇有根基就看史鼐能不能借助父辈余荫重新把人脉延续下来拉到一支军队了。 甄应誉不像其兄甄应嘉那样对王子腾、牛继宗等人十分信任他一直有些怀疑这帮家伙为了助义忠亲王起事而不择手段他们在北边可以说已经走投无路了但甄家在江南却还有太多利益牵扯了。 王子腾还要好一些毕竟登莱军已经被拉到了湖广远离了北地而且登莱军很多士卒在招募时便是有意识的在徐州等地招募所以勉强也能和南边儿挨得上登莱军也用其和杨应龙的土司军作战证明了其战斗力 但牛继宗嘴里所说的宣府军、大同军和山西军就不太好说了。 那都是在北地腹地中东面有蓟镇军和辽东军西面有榆林军而且这三军中也不完全是牛继宗能控制的甚至在牛继宗控制力最强的宣府军据甄应誉的了解依然有敢和牛继宗叫板的人物更别说大同军和山西军了。 这也是甄应誉不遗余力也要推动恢复淮阳镇的原因没有一支属于己方能完全掌控的大军一旦事变北军南下江南拿什么来抵当?靠登莱军一支么?再说南北地理气候不同但是北军沿着运河南下南军能抵挡得住么? 这是江南最大的弱点和软肋甄应誉也清楚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江南士绅都不愿意明确表态的主要原因哪怕他们愿意私下里表态支持甚至也承诺愿意给予钱粮上的帮助但是却不肯出头露面也不愿意表明身份。 “应誉怎么你现在也这般消极气馁了?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甄应嘉有些不悦地看着自己的这位二弟。 都说自己这位二弟谋定后动深谋远虑但是这种缺乏一点儿胆略气魄的性子却是他最大的弊病做什么事儿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这样怎么能做大事? “大哥不是我消极气馁这等事情要么别做要么就一定要成功否则毁家灭族你我三兄弟就会成为甄家罪人了。”甄应誉摇摇头“所以我倒是觉得子敬兄和雨村这样的态度才是老成谋国……” 听得甄应誉对贾敬也这般赞许甄应嘉心里更不爽。 义忠亲王对贾敬也是极为看重连汤宾尹都对贾敬十分尊重这也让甄应嘉有些嫉妒。 要说甄家出力最大这么多年来为太子(义忠亲王)鞍前马后做了无数事情这贾敬在道观里多了十多年现在突然冒出来要来摘桃子了这未免也太让人心气不顺了。 “行了走吧你把贾敬吹捧得这么高待会儿就能看看他又有什么好主意这么久来他又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了。” 甄应嘉一拂袖率先往里走甄应誉也只能苦笑自己这位兄长倒也是一个做实事的人唯一缺点就是心胸太狭隘了一些容不得人。 这幢宅子紧挨着神乐观也是贾敬的要求据说是贾敬在道观里住习惯了现在没有点儿道观里的种种声响他反而睡不踏实了这样挨着也能有个念想这里也成为太子(义忠亲王)在金陵最重要的一处联络点。 平时贾敬便在里边办公待客包括南直隶和两浙、江右那边的各种消息以及事务分派基本上都要从这里出去这也是甄应嘉最嫉妒。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八节 蓄势待起 宅子不大从外边儿也看不出半点端倪来甚至外进院子里也显得很普通。 稀稀落落两三个下人在那里应和着见到甄应嘉两兄弟进来也赶紧迎上来招呼。 不过甄氏兄弟都知道在两侧厢房里却是禁卫森严隐藏埋伏的人不少。 这也是因为贾敬已经是一个“死人”在玄真观里便已经死了。 龙禁尉为此甚至还专门到玄真观里去查探过。 只不过这一步义忠亲王和贾敬早就安排周全加上这十多年里贾敬格外低调几乎不与外人接触年轻一辈对他的了解并不太深。 加上原来太上皇控制的那一拨龙禁尉势力几乎都是倾向于义忠亲王的所以永隆帝登基后龙禁尉在卢嵩掌权后逐渐归附过来的这部分势力对贾敬并不十分了解所以就渐渐放松了对贾敬的监控这才给了义忠亲王和贾敬的可乘之机。 现在贾敬用瞒天过海之计逃出京师到了金陵虽说这里算得上是义忠亲王的“大本营”和“老巢”但是这只是潜在的。 南京六部和应天府以及龙禁尉在南京的势力一样是错综复杂的一旦发现贾敬的踪迹那立即就会引发一场风暴所以贾敬的行踪是绝不能泄露异常隐秘。 甄氏兄弟来这里多次了自然不需要像外人那般各种检视直接进了二进院子。 二进院子一下子就能看出不同青砖碧瓦干净整洁两株枣树怕不是有五六十年的树龄了院子角落里还有几丛竹清风掠过摇曳生姿。 堂屋敞亮台阶门槛都是异常洁净连窗棂中都透出几分通透严谨的气息。 除了堂屋中已经有人在办公两边厢房也有人在忙碌着隐约能看见有的人在算账撰写有的人在交谈一切显得有条不紊紧紧有条。 二进院子里已经算是贾敬在江南这边的班底了甄氏兄弟也不得不承认贾敬还是有些本事的。 来的时间不长但凭借着原来在江南的人脉和底气几个月里就能拉出这样一个班子来而且分配得当运作顺畅几乎就取代了义忠亲王在京师中的原有格局迅速成为中心。 相顾无言甄应誉也能从自己兄长的眼中看出几分不甘甄家在江南为义忠亲王鞍前马后效命二十年尤其是在义忠亲王失势这十来年里更是呕心沥血的替他张罗但是却抵不上贾敬来这边一年就迅速成为了他们这群准备从龙的群体中的核心。 甄应誉倒是能看得开一些。 这从龙听起来十分让人羡艳但是这却是一门九死一生的押注活儿一旦押错那就是身死族灭便是义忠亲王自己也一样如此。 所以要把这盘棋盘活走好没有一个足够能耐的人来操盘那真的还不如趁早走人。 甄应誉清楚无论是兄长还是自己要和贾敬比都还有些逊色了些。 论忠心贾敬跟随义忠亲王三十年前期劳苦功高也是义忠亲王管不住下半身否则怎么可能以嫡长子的身份被废?便是后来被废之后在贾敬的谋划之下一样重返太子宝座但义忠亲王又一意孤行的操之过急才会导致最后的功亏一篑。 几度遭遇挫折的义忠亲王现在倒是幡然悔悟了知道贾敬的重要了但现在形势不同以往即便是有着江南深厚的民意基础但是永隆帝已经有着大义身份了北地士人甚至是很多江南士人也已经不认可义忠亲王的身份正统性了。 这也是甄应誉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问题。 当然大义固然重要更重要的还是实力前明朱棣在大义上丝毫不占优一样可以夺下侄儿的皇位夺门之变固然有一些特殊原因在里边但是也足以说明很多看起来你觉得理所应当的东西未必就能如你所想的那样发展。 贾敬的确是一个筹划谋算的人才看看其来江南这短短一年时间便着手从几个方面来悄然行动并取得了许多成效这一点便是兄长也无法抹杀否认。 甄应誉也承认便是自己来操盘也做不到这么好而且这还是建立在贾敬已经相当于被“幽禁”了十多年的前提下如果对方一直在江南只怕更不可估量。 从从龙的角度来说甄应誉当然希望最终结果成功哪怕贾敬在其中得益更大因为只要想一想一旦义忠亲王失败带来的后果就足以让甄家所有人都丢弃其他心思了。 怀着复杂的心思甄氏兄弟进了第三进院子这里就明显要比第二进院子小了许多更显得僻静左厢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小池塘右厢房还在但是挨在厢房底部有一条夹道夹道尽头有一个小门通向外边的另一处院落。 正房一排七间因为进深很深加上梁柱很高类似于庙宇寺观的大殿了所以一样看过去根本看不到什么。 见到甄氏兄弟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衫文人便赶紧迎出来作揖行礼“应嘉、应誉先生来了?” 甄应嘉点点头甄应誉倒是含笑和对方寒暄了几句这是贾敬身边最得力的人物之一赵剑秋其父赵凤德原来曾经担任过邢部右侍郎。 永隆帝登基之后永隆二年便遭解职这赵剑秋永隆元年考中举人之后永隆二年、永隆五年、永隆八年三考不中不知道怎么却跟随了南下的贾敬。 不过贾家素来和赵家交好都是金陵世家有这层关系也不奇怪。 “子敬兄还在忙么?”甄应誉笑着问道一边与熊掌跟随赵剑秋往里走。 “嗯还有两位客人正在谈话估计还要一盏茶功夫。”赵剑秋一边侧身一边回答道。 “子敬看来每天都是这么忙碌啊每次我们来见他都是这般……”甄应嘉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 似乎没听出来甄应嘉的不满赵剑秋仍然含笑解释:“是福建那边来的两位客人涉及到盐务上的一些事宜……” “哦?”甄应嘉一下子来了兴趣“福建?可是连文庄他们那边……” 赵剑秋并没有回避或者掩饰“应该是不过具体商谈内容和结果剑秋就不清楚了。” 甄氏兄弟相顾回视都心照不宣点了点头。 福建连家、林家这几家虽非士绅世家但是却是典型的地方豪强家族宗族势力极大不但有海商身份亦有造船等营生加之又参与了东番盐务所以势力不小。 便是如叶向高、李廷机这些出身闽地的阁臣对这几家亦有高看几分每年这些人都能给朝廷带来大量收益。 前期甄家和他们也有些龃龉对方很有些不太买账的意思甄应嘉也很是气恼但又无可奈何但现在看来他们专门来拜访贾敬那就有些意思了。 强压住内心的兴奋甄应嘉故作矜持地道:“哼这些福建子素来桀骜居然会来拜会子敬?不过子敬身份特殊他们这般贸然前来可会有风险?” “应嘉先生放心这两位应该不是福建那边人的直接代表而是他们托人辗转找到了我们这边的人所有人也不知道子敬先生的真实姓名身份子敬先生现在见客也都是化过妆的之所以要见他们子敬先生也是想要了解一下这些人现在的心态和想法……” 不亲自和这些人见面谈话通过外人带话始终觉得中间像是隔了一层纱难以真实掌握捕捉到这些人的心态变化这是贾敬给赵剑秋说的赵剑秋深以为然。 甄应嘉略感失望但是想到既然对方主动来寻门路说明已经有妥协退让的意思了这是一个好兆头。 甄氏兄弟便在候客室里等候好在那边谈话也应该是进入尾声了很快贾敬便出来亲自把甄氏兄弟二人迎了进去。 甄应誉感觉得到贾敬有些疲倦掩饰不住疲惫之色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了正常。 算一算贾敬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能有如此精力一直坚持每日办公六七个时辰而且几乎娱乐休闲连甄氏兄弟都颇感佩服甚至在他身边侍候的也就是一介老仆没有其他人。 “应嘉应誉好久不见了身体可还好?” 甄应嘉没好气地道:“也没多久一个多月而已托福还好不过看你这模样如此劳累下去可别大业为成就先累倒了啊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有些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子敬来日方长循序渐进才好。” 虽然有些酸不溜的味道但是也还算好意提醒贾敬也有些感动虽然和甄应嘉有不少矛盾分歧但是此人也算是太子的忠实肱骨所以便是有些龃龉甚至此人也有不少私心杂念贾敬一般都能容忍。 “谢谢应嘉兄的提醒了只是杂事繁多我便是有心想要休憩一番却不得闲啊。”贾敬清癯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时不我待固然要循序渐进但更要把握住时机啊。” 甄氏兄弟何等机敏立即听出话来甄应嘉更是精神一振“子敬你此话何意难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九节 环环相扣,步步杀机 贾敬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眸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甄应誉和甄应嘉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沉吟道:“子敬我和兄长这几个月也有一些感觉随着今年朝廷对咱们江南地区的赋税数额明确又有接近半成的增加江南民声鼎沸朝廷却以要支应荆襄镇组建淮阳镇作为理由南京六部也快要被北人所控制我等难以抗衡……可不是说要裁撤掉固原镇以及宁夏、甘肃镇么?三镇裁撤节省下来的军费组建一个淮阳镇绰绰有余吧?” 贾敬抿嘴轻笑细长的眸子里目光游动“这未必是坏事嘛逼一逼挤一挤有些人才明白许多道理。” “话是这么说可是淮阳镇组建起来我们能掌握么?”甄应嘉忍不住道:“子腾现在握着登莱镇只怕朝廷已经有些后悔了加之登莱军在那边儿的表现一旦朝廷要撤换……” 贾敬摇摇头“若是子腾打了胜仗倒是有此可能可子腾现在这表现他们还不敢动……” 一动一旦逼急了王子腾反戈一击只怕西南局面陡然糜烂湖广必定受到影响再加上江南趁机振臂高呼那就真的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了。 现在的情形就是各方都在等都在观望都在积蓄力量北边儿是想抓紧时间把西南叛乱平息下来趁机组建起来的荆襄军就能控制住湖广淮阳镇这边能拖则拖不能拖的话也可以安排人插手控制住淮阳镇起码要避免淮阳镇被南边儿控制住。 这样只要湖广稳住江南这边单单是一干士绅商贾是闹不出多大风浪来的。 同样己方一样也在等也在积蓄。 永隆帝登基快十年了不容否认的是正统大义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很有威力和影响力的即便是在江南依然有相当保持正统论观点的文人对朝廷正统十分尊崇。 义忠亲王在没有大义名分下纵然获得一些士绅支持也还有相当一部分士绅对义忠亲王抱有好感但是并不代表在江南义忠亲王就有压倒性的优势了。 所以这就需要像自己、汤宾尹、甄氏兄弟这样的人全力以赴却又不动声色地去拉拢、收买、争取任何能为己所用支持己方的人和势力。 这是最难的既要不遗余力又要不动声色或者潜移默化还要煞费苦心地去辨识其中哪些是真心支持哪些是两面三刀哪些人是墙头草哪些甚至可能是卧底…… 即便是哪些骑墙派还得要如何让他们坚定信心把他们慢慢拉进来成为己方的助力这些每一样都需要精心斟酌细细打探最后拿出一人一策一派一策。 好在从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这么多年来在江南积累下来的人望和人脉足够深厚虽然义忠亲王未能接掌大位让江南士绅很是失望但是永隆帝上任之后的种种举措还是让江南士绅难以认可这份优势尚存。 但贾敬很清楚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元熙帝和义忠亲王原来积攒下来的人气和资源终将被永隆帝慢慢蚕食和消磨掉最终如水到渠成或水卷沙土般一扫而过。 从内心来说贾敬也很清楚除非永隆帝或者他的儿子们出现什么重大变故或者犯下什么大错义忠亲王也好哪怕加上太上皇都很难在这种情形下逆转乾坤可自己身受义忠亲王大恩已经牢牢的与义忠亲王绑定只能一条道这样走下去 “子敬把希望寄托在朝廷身上这合适么?”甄应誉忍不住插话道:“子腾的登莱军在湖广盘桓那么久表面上看起来颇有战绩但是每当取得胜绩时便以后勤补给不足为由拖延战机让西南占据延滞一次可以两次也可以但是三次四次呢?前一两次朝廷还能觉得是子腾想要保存实力武将都这德行能理解但是三次四次呢?孙承宗和杨鹤都不是善与之辈尤其是孙承宗精通军务岂能看不出子腾的心思?” 甄应誉的话也说中贾敬心中的担忧。 王子腾的登莱军目前是南边儿最具战斗力的军队也是南边儿唯一牢牢掌握着的成建制的大军可在没有公开扯起造反大旗之前朝廷一纸谕令就能让王子腾是去登莱总督和登莱镇总兵的身份届时这些军队会不会再如臂指使会不会陷入混乱会不会接受新任总兵的命令现在都还很难说。 人心隔肚皮表面上对你俯首帖耳令行禁止也许在下一刻就能翻脸相向这等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谁也无法断言。 踌躇了一番贾敬才道:“应誉你的担心我理解但是我们现在的情形还只能再等一等子腾那边固然有风险但是现在我们却不能轻举妄动虽然我以为时机正在逐渐成熟但是我以为未来半年到一年时间里可能才会是最佳的时机。” “还要等半年到一年?”甄应誉很冷静地问道:“理由呢依据呢?” “京中消息传来皇上身体欠佳近期许久都不上朝朝务很多时候都改在东书房处理宫中几位贵妃和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都开始动作起来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越乱越好……” 贾敬没有对二人隐瞒。 甄应嘉和甄应誉都点头这个情况他们也掌握了。 “另外牛继宗那边也还在想办法皇上对京营的清洗固然让他对京营掌握得更牢固但是也让很多人兔死狐悲这对于牛继宗来说是好事宣府、大同和山西镇里边亦有不少我们武勋子弟原来这些人还有些三心二意但是看到皇上对京营这些武勋的处置他们应该会明白很多了……” 甄应誉想了一想点点头:“不过京营就牢牢的被皇上掌握住了日后……” “应誉我们在京师城中本来就没有机会陈继先那厮之前不肯冒险现在便是陈继先愿意孤注一掷我们的机会也不大……”贾敬苦笑“神枢营是仇士本掌握神机营现在正在组建也几乎都是皇上亲自点将五军营虽然实力最强规模最大但我以为陈继先怕是早就没了这份胆魄了……” “在城中固然没有机会但是城外呢?”甄应誉反问。 贾敬疑惑地问了一句:“城外?” “对城外。”甄应誉沉声道。 “应誉你是说秋狩?铁网山秋狩?”贾敬恍然大悟随即又摇摇头“虽说秋狩是大周礼制规矩但是皇上以身体欠佳早就缺席了几年了……” “不一定啊子敬你忘了今年是太上皇八十大寿么?”甄应誉眼角掠过一抹冷笑“以太上皇的惯例每逢大寿他是必定要去铁网山秋狩的而皇上素以忠孝著称太上皇如果去了只要皇上不是病得起不了床是肯定会陪同的哪怕只有那么一两天……” 贾敬沉吟思索的确以往太上皇秋狩所有成年皇子都是要跟随前行的上一次是太上皇那时候还是元熙帝七十大寿所有皇子无一例外跟随甚至超过八岁的皇孙们也都是全数成行这也是大周张氏的规矩。 见贾敬有些意动甄应誉也不逼迫:“子敬小弟只是这么提一提至于说是否合适条件是否成熟还得要你来拿主意而陈继先那里究竟如何小弟也不清楚但是我以为哪怕陈继先不稳但牛继宗那边呢?宣府军就近在咫尺他不是号称宣府军皆在其掌握之中么?一支精锐也许就可以决定一切……” 贾敬摇头:“宣府军现在被蓟镇军看得死死的牛继宗只要一动尤世功便会随之而动……” “机会是制造出来的他有张良计我们有过墙梯据我所知察哈尔人人那边……”甄应誉一点贾敬就皱眉但随即又舒展开来叹了一口气“此事我知道了……” 甄应誉微微点头“子敬兄心里有数就好如子敬兄所言也许现在我们的条件还不成熟但是如果再拖下去我们这边的条件在更成熟但是人家那边一样也在巩固就像京营一样如果七年前太子殿下胆子大一点又或者太上皇那边我们敢赌一把不就一切都成了?哪用得着现在瞻前顾后进退维谷?” 七年前神枢营仇士本尚未控制住那个时候王子腾还是京营节度使京中军权集于一手可以说那个时候是最好动手的时候却因为太上皇的反对态度而拖了下来现在变成这般模样。 “嗯另外我希望再等一等的原因是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今年北地的旱情会很严重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这是钦天监前任监正邢云路告诉我的……”贾敬容色严肃“若是邢云路所言非虚那么今年北地大部分省份都会依赖我们江南和湖广的粮食供给尤其是今冬明春届时……”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一百节 蛛丝马迹 初夏几乎是一晃就来了伴随着天气转暖京师城中的人们也开始脱去皮裘棉袄厚重的袍服开始逐渐换成了轻薄的长衫顶多内里再加一件里衫。 对于冯紫英来说朝中的种种固然需要关注但是他更清楚自己分量太轻尤其是现在更是一个地方官员不太合适过分参与许多事情了。 便是像原来关系密切的朝中官员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召之即来的商计一番需要顾忌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规矩很多人还是比较看重的如果逾越了一来显得朝中无人二来也担心自己坏了规矩顶多也就只能私下里见面时探讨一番了。 冯紫英倒也看得开自己手里的事情也不少土豆番薯的推广虽然有尤世功的支持和自己寻摸了几个州县来尝试但是涉及到后续具体操作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冯紫英考虑的是这一季结束之后尝到甜头的军户或者农夫们在下一季里更有积极性这样才能真正把这玩意儿推广开来。 这事儿冯紫英交到了傅试手上以此来考较傅试的能力究竟如何。 密云那边的铁矿勘探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其实密云山区边缘的铁矿早就被勘探出来了甚至还有一些小型铁矿早就尝试过开采。 只不过铁矿这种东西第一讲求规模第二讲求交通方便第三还要有配套的煤矿第四还有工艺所以在没有足够资金和工艺技术以及配套体系的情形下密云这边的铁矿远无法和遵化那边相比所以很多小型铁矿也不过是发现然后废弃。 有了永平府那边的示范对于山陕商人们来说那就是轻车熟路了唯一投入较大的就是要从密云现在巨各庄一线修筑一条到密云县城的道路另外还需要从在京西进行煤炭炼焦之后将焦炭运往密云。 所以这样一算下来和遵化相比这边的铁矿开采和冶炼就显得有些不划算了但是考虑到西山丰富的煤炭资源密云那边的铁矿石也还差强人意所以虽然在成本上不如遵化更无法和永平府相比但有着京师城这样一个庞大的消费市场支撑这样有个冶炼基地也算差强人意了。 相比之下遵化这边就更让人感兴趣了但遵化铁厂是属于朝廷官办的铁厂属于工部管辖而所炼制的铁主要供应兵部军器局在遵化的工坊制作盔甲、箭簇以及火器。 但是遵化铁厂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所在居然会被工部一帮禄蠡加上铁厂一帮蛀虫给弄得年年亏损甚至有些支撑不起了也真的是让冯紫英无语。 也不知道这铁厂和军工作坊里边这帮所谓的官员们究竟是真的不懂管理还是中饱私囊才会导致这种局面。 冯紫英前期也专门安排了汪文言通过各种渠道对遵化铁厂和兵部工坊做过了解固然有中饱私囊的因素在其中但是偌大一个铁矿即便是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也不至于如此才是归根结底还是管理无能导致各种成本失控加上技术低劣质量不堪连大周边军都拒收来自遵化的军器足以说明许多了。 冯紫英有意和工部磋商遵化铁厂乃至兵部军器局的工坊问题遵化铁厂规模虽然比较大但是在冯紫英和山陕商人以及庄立民看来都还有扩大的潜力而军器局工坊工艺技术严重落后除了有与遵化铁厂配套的优势外也就是一帮工坊的工匠算是有价值的资产了。 不过要和工部与兵部打交道也是一件麻烦事儿工部崔景荣那里好说一些兵部那边张怀昌未必能控制得住局面。 现在兵部左侍郎徐大化那里只怕还要纠缠一番另外武库司郎中袁应泰性格刚愎加上现在又是徐大化在分管车驾司和武库司这一块工作只怕更难打交道。 不过再难也还要去做遵化铁厂和兵部军器局在遵化的工坊比起密云这边条件好太多而且基础设施都是齐备的无外乎就是管理和工艺的问题如果能够接管遵化铁厂和军器局工坊在极短时间内就能迅速形成生产能力这无疑是冯紫英和山陕商人都急于想得到的。 “工部这边的工作我去做连续多年的亏损据我所知工部内部意见很大如果不能一下子拿下遵化铁厂起码也可以改成公私合营但主导权要交到你们手里整个铁厂从铁矿到冶炼再到制铁都要由你们来控制工部更多的是监督权和建议权当然盈利了分红不会少他们的……” 冯紫英和王绍全耐心地说着。 “大人放心民不与官斗遵化铁厂现在经营困难交给我们我们自然要经营好如何敢吞没该是朝廷的东西?” 王绍全已经逐渐成为山陕商人少壮派的领袖之一了因为与冯紫英的这层渊源基本上在北直隶这边的生意都交给了他来处置。 “不过就怕工部那边心有不甘各种羁绊弄到最后难以达到效果两败俱伤啊届时若是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那我们真还不如花点儿心思在密云那边更干脆。” 这也是官民合作的最棘手问题尤其是遵化铁厂原本就是官办的现在交给民办主导不知道有多少原本在其中上下其手牟利者心有不甘肯定要折腾出许多幺蛾子来王绍全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嗯这一点我也有考虑。”冯紫英想了一想“遵化铁厂和兵部军器局的工坊这么多年来衰败下来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我可以断言其中肯定有不少见不得人的账目工部尚书崔大人是新走马上任的他的品性可以信赖所以只要说好我们可以或明或暗的好好查一查内里有什么猫腻一一查清楚握在手里……” 王绍全眼睛一亮“大人您的意思是查清楚之后引而不发?” “嗯引而不发或许效果会更好若是大家相安无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谁要在里边横生枝节或者有意作祟那也就不要怪我们把那些东西交给工科给事中们或者都察院的御史们了……” 冯紫英笑了笑“前期我这边儿已经收罗到一些东西了或许会有用到时候你们如何去运用绍全你应该明白……” 王绍全心领神会“大人放心能不用则不用必须要用也尽可能点到即止缩小打击面……” 王绍全心中也是格外佩服这位小冯修撰虽然年轻但是处理起事情来却是滴水不漏格外老练隐忍圆滑比起那些官场上打滚几十年的老吏都丝毫不差或许人家就是家学渊源也才有如此造化。 刚打发走了王绍全这边吴耀青便进来有事情报告冯紫英也只能叹一口气。 原本还想着早一些回去今日是宝琴的生日另外再等两日便是平儿的生日这些冯紫英都记在心上这平素忙碌也就罢了但是这女人们的生日却是要记在心上疏忽不得。 吴耀青进来汇报的事儿便是弘庆寺的事情这桩事儿交给吴耀青之后冯紫英便没有再关心。 这一个月时间过去了吴耀青也一直没有回话没想到这会子吴耀青却来了。 “哦?”冯紫英真真吃了一惊“我知道仁庆在弘庆寺里很是独断僧侣大多来自其原来从大同庄严寺带过来的门徒但你说原来和他有过龃龉和冲突的僧侣都要么病死要么不知所踪了?” “对属下调查了从仁庆来弘庆寺之后的经历目前弘庆寺中仅有三名僧侣是仁庆来弘庆寺之前就在寺里的而且这三人基本上都是与世无争另外还有几名已经离开了弘庆寺分别在广济寺、鹫峰寺和承恩寺属下通过一些办法找了其中几人了解了情况他们都是觉得弘庆寺有些待不下去主动离开的但要说具体什么原因离开他们也说不上来只说仁庆太过霸道做事从不商量而且他的弟子们也都十分强横凶悍……” “嗯病死和不知所踪的僧侣有几个?”冯紫英没想到吴耀青查得如此仔细而且还查出了这样一些情况来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外。 “共有五人两人病死其中一名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倒也正常另外一名据说是习武出身身子甚是强健而且当时还是知客僧头领结果一个雨夜暴毙据说是雷击身亡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 吴耀青顿了一顿“还有三人不知所踪说的是出去云游去了但再也没有回来。” “哼这倒真的有些让人起疑了还有么?”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目光幽幽。 “还有就是这两年貌似原来一直不怎么接待外客久居的弘庆寺似乎经常有外客前来一来就是三五人而且几乎都是外地人……”吴耀青沉吟了一下才道:“据我们了解好像这些外客来往行踪都很诡秘可弘庆寺似乎也不怎么管。”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屋里事儿 冯紫英有些没明白皱起眉头“你是说经常有可疑人员出入弘庆寺?” “现在说是可疑或许为时过早但是的确和以往弘庆寺的作风不太一样据了解弘庆寺很欢迎商贾士绅来寺中短居但不欢迎外客长居而且这些外客似乎还有点儿喧宾夺主的味道弘庆寺的僧人似乎有点儿管不到这不太符合仁庆的风格。” 跟据了解仁庆法师是一个十分强势的角色便是寺中僧侣也是十分敬服外客就更不用说但近期来这几拨客人貌似都不寻常弘庆寺那边有点儿忌惮的感觉。 “嚯这可就有点儿意思了。”冯紫英捏着下颌越发觉得可疑“那你们调查过现在在寺中的那些外客来历么?” “大人那些外客很警觉不像是寻常商贾士绅看穿着打扮倒像是做小买卖的可做小买卖的能让弘庆寺这般态度?”吴耀青摇头“我们还在观察了解或许再多花点儿时间还能查出一些端倪来。” 冯紫英想了一想道:“万事可能都要往糟糕的一面想我觉得这弘庆寺肯定是有些什么问题的那仁庆能不动声色地干到僧纲司的副都纲却又查不出什么底细这就是可疑之处还有你们现在掌握这些结合在一起那就更可疑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吴耀青迟疑地问道。 “既然那些人住在弘庆寺你们便先着重盯牢那些人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倪二那边出人配合斗殴也好寻衅也好都可以届时官府便可以介入……” 吴耀青摇摇头:“大人属下以为过早让官府介入不是好事儿恐怕到最后效果不会太好这些人既然能让弘庆寺一帮人都忌惮几分怕是有些来头的若是打草惊蛇了那就太可惜了。” “那邀请你的意思是……”冯紫英想了一下认同吴耀青的观点。 “就让倪二找几个可靠机灵的混子惹起了事端两边儿说和也好纠缠也好也好多打交道这才能挖出更多的的底细来若是官府一介入这帮人肯定会警惕起来没准儿三五两下脱身溜了那就失去了咱们的本意了。” 吴耀青想得更周全冯紫英从善如流:“你说的有道理这帮人也许还真是一拨大鱼我到顺天府这么久还只有苏大强夜杀案帮我挣了点儿名声还指望着多来几个像样的案子没准儿这就是一拨大鱼助我立威呢行就按你的意见去办需要怎么做不需要再请示我所需钱银你可以和文言那边说……” “大人放心文言也和我说过现在正是您打基础树威信的关键时候无论是哪样事儿都得要办得漂亮不说还要办出声势让大家伙儿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我也在琢磨这弘庆寺猫腻不小不但是这帮外客即便是仁庆屁股上只怕都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好不容易僧纲司副都纲啊遇上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手呢……” 吴耀青笑得格外开心显然是对遇上这样一桩事儿十分满意。 事儿大他不怕情况复杂他更不怕牵扯面广他也不怕以自家大人现在的底蕴求得就是一个名上有皇上阁老撑着场面下有倪二这样的地头蛇替他奔走办事儿的钱银也不缺还有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这些都想跟着喝口汤的角色。 在苏大强夜杀案告破之后大人的名声可是远扬通州州衙那边也都跟着沾光现在谁不想跟着小冯修撰多搏几回眼球出出风头挣几分政绩? “唔其他我不多说你也是老手了一句话查清查细不露声色如果有问题先和我说一声……” 冯紫英一边换衣衫一边摆手:“我只看结果你知道我的目的。” “放心大人……”吴耀青信心十足。 对吴耀青冯紫英的确很放心。 跟着这么久了对此人做事的风格他也了解精细谨慎这一点上和汪文言相若但吴耀青更有一股子狠劲儿就是做事儿一门心思要挖出跟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汪文言则显得更大气更为干净利索该舍便舍得。 可以说二人各有所上汪文言更适合统揽全局而吴耀青则更适合负责执行某一方面或者具体事务。 包括自己在沽河渡口遇刺一案虽然已经交给了龙禁尉但是吴耀青却一直没有丢下仍然在不动声色地暗查甚至还和张瑾那边搭上了关系当然这里边免不了要扯起自己的招牌但这是办正事儿冯紫英自然不会去干预。 用人就要用其所长像这类需要精心细查的事务交给吴耀青是最让人放心的。 回到家中天色还算明亮。 冯紫英先去长房那边走了一圈看了看可爱的女儿每天看着这小丫头甜美的笑容又或者紧闭双眼的睡相冯紫英心里都会多几分甜蜜。 不过母亲似乎却有些坐不住了这屋里这么多女人除了沈宜修生下一女外其他女人似乎都毫无反应便是宝钗宝琴二女当初颇得母亲的看好现在见几个月过去了二女肚子都没有反应母亲的态度也就一样没有那么亲和了。 “今天是宝琴妹妹的生辰夫君还是早些过去吧。”沈宜修很大度。 从对女儿的每天必来一看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丈夫对自己的情意换了别家男人若是生了儿子还好一些若是女儿铁定是没有如此态度的但丈夫似乎恰恰相反。 若说是丈夫真的对女儿特别钟爱沈宜修有些不相信冯家子嗣单薄就是从公公到婆婆都是眼巴巴的期望早日生下男嗣自己生下女儿让婆婆大失所望也只有夫君才如此喜出望外这让沈宜修甚至有些怀疑丈夫是不是在演戏。 但丈夫对女儿发自内心的喜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有假沈宜修只能认为丈夫对自己情意至深爱屋及乌了。 “不急。”冯紫英摆摆手妻子话虽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未必这么想真要抬屁股就走没准儿明天过来时就要受冷遇了“君庸昨日来我也不在他现在怎么样?”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听说兵部那边很忙他被安排到武库司观政却十分清闲他自己也有些不满意。”沈宜修脸上浮起一抹愁绪“他觉得在武库司历练不到什么更愿意去职方司。” “嗯现在西南局势艰险战事胶着九边也不算安稳到职方司的确能见识到更多的精彩。”冯紫英微微一顿“不过武库司也不简单现在新式火器的发展日新月异如果跟不上时代日后一样会两眼一抹黑无所知晓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沈宜修知道丈夫素来言不轻发一旦有什么建议肯定是言必中的。 “兵部军器局在遵化的兵工作坊累年亏损已经濒于破产兵部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工部的遵化铁厂情况也差不多朝廷有意要把这两家工场作处置君庸与其在武库司混日子不如去遵化兵工作坊看一看查一查日后朝廷真的要做处置他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没准儿也能博得上边赏识有一二功劳……” 冯紫英也是考虑到沈自征做事还算认真不如下来做点儿实事锻炼磨砺一番远胜于在部里边混日子。 “真的可以这样?”沈宜修一下子就来了兴趣“那敢情好我明日就打发人去叫他过来和他说一说。”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妻子的兴趣点转移了冯紫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本事。 妻子对这个小舅子格外关心大概也是因为沈自征一直跟着她长大长姐如母姐弟俩关系比其他姊妹间更密切把小舅子的事情安排妥当便能最大限度的解决掉后顾之忧。 和妻子又说了几句闲话冯紫英这才起身离开而看妻子的模样心思早已经放在小舅子的事情上去了。 …… 任凭散乱的青丝蓬松簇拥在自己胸前冯紫英手指依然在那雪中红梅游移欢好之后余韵未息女人娇喘吁吁渐渐缓了下来转了个方位让自己可以更舒适的靠在男人怀中双腿却高高举起然后蜷缩起来。 冯紫英哑然失笑被自己随口一说之后屋里的女人们都很自觉地把这个姿势用了起来以增加怀孕的几率。 眼见得明年三房黛玉也要说嫁进来的事情了也难怪大家都有些着急了。 “妾身现在别无他求就希望姐姐和妾身能早一些替相公生下麟儿……”宝琴的声音此时再无寻常的清冽爽脆多了几分娇腻柔媚“伯母和母亲也常问起姐姐和妾身弄得姐姐和妾身现在都有些心慌意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小宫斗(开始慢慢补更!) “急什么?你才满十六身子骨都尚未稳健论理都还真不是适合生产得缓上一二年才更稳妥。”冯紫英也只能宽解怀中玉人。 想想自己似乎也蜕变得很厉害啊这宝琴才虚岁十六自己也就把人家纳了为媵还折腾得人家死去活来似乎也丝毫没有心理负担这换了在现代不得拖出去打靶? 不过这年代就是如此十三四岁就嫁人的女孩子也数不胜数现在人家还惦记着早点儿怀孕产子这说实话如此年龄真要怀孕生子的话难产风险要高许多这一点女人们也不是不知道但却没有几个在意这个。 弄得他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宽解多说几句似乎就有点儿不太愿意让人怀孕的意思了。 说内心话自己毫无此意。 冯家现在人丁单薄就靠着自己这独一根香火便是老爹来信也是首谈这个母亲和姨娘更是念叨得自己耳根子发烧也就不怕自己旦旦而伐最后****?还是对张师的房中术太过信赖? 包括二尤二薛甚至还有金钏、云裳和香菱几个现在似乎都若有若无的生了一些念想从自己和沈宜修成亲到现在身边好歹也有七八个女人了但算来算去就沈宜修一个还是一个女儿难道冯家就真的命中子嗣单薄? 要说自己不行可沈宜修又实打实地生下一个女儿沈宜修可是嫁进来没两个月就怀上了现在薛家姊妹嫁进来也有小半年了二尤更是跟着自己去永平府呆了一年怎么就都毫无反应?这难免就有人要觉得是不是自己偏心了。 可冯紫英也也是有冤无处申天可怜见自己去年可没少在二尤身上耕耘今年二薛嫁进来之后更是辛勤“操劳”常耕不辍只是这种事情却非自己一人能行奈何? “相公却是恁地偏心沈家姐姐家伙来不过一二月便有了身孕可姐姐与妾身都嫁过来快半年了……”宝琴小心翼翼地缩着腿然后用靠垫靠在臀腿下方以保持姿势“要说妾身年龄太小身子不稳可这上上下下十四五岁生儿育女的难道还少了不成?乡间便是十三四岁生育也甚多哪有相公所言那般危险?” “我偏心没偏心难道你和你姐姐不知晓?”冯紫英嬉笑着“这怀孕本来也就要讲求一定缘分机遇没准儿歇上一年半载你和你姐姐都同时怀孕也未可知……至于说风险女子十八岁之后才是最适合生育的阶段这个道理无需我多解释吧?” “明年林姐姐就要嫁过来届时冯家便是三房相公本来公务就忙到时候还有多少精力来顾及家里事情呢?”宝琴不无怨气的幽幽道:“便是现在相公也只有一半时间在我们这边儿还有妾身今日听荣国府那边的人来说二姐姐和岫烟姑娘都有意过来做妾这样一来相公却还有几时能在妾身这里来呢?” 这番话换了宝钗是绝对说不出口的也只有宝琴这种身份和干脆性子才敢恃宠而骄说出来让冯紫英也是一惊。 “哦?妹妹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冯紫英张口结舌心念急转:“贾家今日来了许多人?” “莫非相公还要追究是谁泄露了这份秘密不成?”宝琴一边观察着丈夫神色一边故作大度的嫣然一笑“园子里的几个姐妹们都来了便是宁国府的尤大嫂子和蓉哥儿媳妇也都来了还有像鸳鸯、平儿、袭人这些个聪明剔透的丫头……” 冯紫英愕然园子里的姑娘们都来了?黛玉、探春、湘云岂不是都来了还有鸳鸯她们? 这宝琴的生辰玩得这么大阵仗? “相公怎么了?”见冯紫英一脸吃惊模样宝琴也有些忐忑“可是觉得妾身有些张扬了可是妾身也没说过都是姐妹们主动登门来的二妹妹和岫烟妹妹也都来了……” 宝琴其实知道是莺儿和香菱有意或者无意间把自己过生的事儿给露出去的她心里也存着一些想法便故作不知。 园子里的姐妹们多是知晓自己生日的但平常生辰若是在园子里也就小小地吃顿饭庆祝了但现在自己已经嫁人姐妹们便主动上门但这都送来了礼物而且都还像模像样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不没事儿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们姊妹间倒是情谊深厚都能记得你的生日还能主动登门来为你庆贺倒是我有些狭隘了。”冯紫英有些感慨但有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宝琴“不过这二妹妹和岫烟这事儿究竟是谁在传?” 宝琴瞟了一眼紫英“相公究竟是想说这事儿是以讹传讹还是只是担心这事儿引起家宅不宁?” 冯紫英有些尴尬这事儿迟早也要露馅儿要否认未免有些虚伪但是要一口承认这当着自己的妻媵而且这么一本正经的询问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妹妹觉得呢?”冯紫英忍不住挠了挠头。 见冯紫英挠头的表情宝琴就知道这事儿怕是真的了。 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没有一点儿端倪。 之前还在园子里住着的时候宝琴就曾听闻说二姐姐心仪相公但又有传言说荣国府大老爷收了那孙家大笔银子想要把二姐姐许给孙家大郎但是后来这一年多两年时间里又没有了音信。 论年龄二姐姐已经快十八了早就过了该出嫁的年龄却还一直待字闺中不知道究竟结果如何但毫无疑问肯定和自家相公有瓜葛。 至于说岫烟的事儿宝琴倒是觉得也许不那么像传得那么邪乎。 当初听姐姐说还有意为岫烟和哥哥牵线但是哥哥心气何等高一门心思要做一番事业自然也是希望能找一个门楣合适的这才有了与相公那位御史同学的妹妹联姻一事。 岫烟固然很不错但是其家世还是差了一些尤其是现在听闻她父亲在外边嗜赌如命到处欠下烂账甚至被人上门追账想想若是哥哥找了岫烟那岂不是后悔莫及? 不过说起来岫烟真要有意给自己相公做妾倒是很合适这丫头性子淡然平和做事却又颇有分寸只是却好端端生在邢家这种家庭里委实让人扼腕。 心里微酸但是却不能表露出来还得要表现出一副大度淡然甚至欢迎的态度也真的有些难为宝琴了。 本来今日生辰荣宁二府一干姐妹加上她们的丫鬟一大堆人过来也甚是热闹也让宝琴心情极好。 难得有这么多人来替自己祝寿便是往日在荣国府那边也不过是小聚今日却是声势甚大加上太太和姨太太也专门送了礼物让自己在姐妹们面前极有颜面所以一整天宝琴都是心情愉悦。 不过晚间她便听见了香菱和莺儿提起了此事当时便有些郁闷但是见姐姐却是神色淡然一副不惊不诧的模样憋得她一肚子话都没法倾吐出来。 本来说等到香菱和莺儿两个丫头不在的时候再好好和姐姐说道一番但相公这边却又过来更早所以这事儿就搁下了。 宝琴也不愿意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儿影响到夫妻敦伦所以也是丢开心事曲意承欢这等欢好之后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话题免不了就扯了回来。 看见丈夫望过来的目光宝琴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语又收了回来。 丈夫这句话问得很微妙问自己觉得呢这话是在反问自己是觉得是以讹传讹还是自己觉得会引起家宅不宁? 定了定神宝琴再回想似乎姐姐应该早就知道这事儿这莺儿和香菱为什么会选择今日这等时候嗯是自己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一副轻描淡写模样提起? 如果姐姐是早就知道那姐姐都没有异议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但又为何在今日这等时候提起? 那莺儿和香菱为何如此? 她们真是因为二姐姐和岫烟今日来了而无意提及还是别有心思? 如果是后者那是她们自家心思还是……? 对香菱还宝琴是了解的那是个敦厚人应该没有那么多心眼儿但莺儿就不好说了她回忆起当时也正是那莺儿有意无意的顺着今日来的客人们提起然后慢慢延伸到迎春身上的。 没错就是如此宝琴记忆力很好莺儿很聪明总是把话题抛出来引导着香菱去说开来一直到后来香菱陡然住嘴莺儿也才一副失言的模样。 宝琴对莺儿印象很一般但她知道这才是姐姐真真最贴心的而且性子也有些傲娇但心思也不浅。 宝琴越想心里越发不自在。 自己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就这短短几息间宝琴已经悟了过来但自己已经在相公面前提了出来现在又该如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宝琴出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宝琴觉得这恐怕是考较自己智慧的时候了。 她定了定神心思顿时就灵动起来了。 看样子二姐姐的事情没跑了以自己对那位钻进钱眼里的贾家大老爷的了解无外乎就是舍不得人家孙家先前给的银子所以才在那里拖着有点儿待价而沽的味道。 当爹娘的当到这个份儿上若是小户人家贫寒下人那也罢了好歹也是贾家的嫡长子威烈将军却是这般龌龊让人甚是鄙屑便是现在都有些被他们瞧不上的薛家说是皇商但也绝无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这事儿归根结底也要落到相公身上相公若是真的喜欢二姐姐那几千万把两银子根本就不叫事儿。 嫁入冯家之后宝钗宝琴姊妹俩也才慢慢了解到冯家的家底儿。 虽说冯家是一门三房薛家姊妹只承袭二房但是因为长房、二房都是无嗣而绝也就是说呼伦侯、云川伯这两脉名义上这两房的公公也就是相公的大伯冯秦、二伯冯汉几十年打拼留下来的家底儿都是给了三房房冯唐这一脉这才有为什么冯家心心念念不管花多少心思工夫都要去谋兼祧。 实在是残酷现实就摆在面前原本冯家三兄弟再怎么也该是开枝散叶的架势可就因为冯秦早逝冯汉病殁加之男嗣都夭折未长成人才落得这一代只剩下冯紫英一人这如何不让冯唐心里发慌? 想想若是冯紫英这一脉也是男嗣不旺一旦年龄大了男嗣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年代这夭折、意外和疾病实在太难说了便是由两三个男嗣只要没长成人都一样不稳当一旦真的出现那种情形岂不是要让冯家老一辈相对而哭了。 没人承接香火冯家一脉就有可能就此而绝而冯家偌大的家当都可能被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亲所拿走这如何能让人甘心? 可以说冯家一门三房从冯秦开始担任大同镇总兵八年经历冯汉和冯唐分别又担任总兵各有六年和十一年三兄弟单单是在大同担任总兵就超过了二十五年这还没算冯唐在榆林担任总兵几年说大同军镇武将一半出自冯氏门下半点不为过。 这边镇总兵一任三年干下来不说了十万两银子应该是稳稳当当的商队的进献边墙外胡人的供奉内部再做点儿营生轻轻松松这还是心性稍微严谨一些若是胆子大的路子野的二十万也不是做不到。 冯家算是比较谨慎的了但也因此在大同一地颇有名声再加上冯唐去了大同豪强段家嫡女这强强联姻所以这营生就做得更大。 在薛家姊妹嫁过来之后婆婆段氏就明确告知了两房这冯家的家产基本上是按照三三三一的比例来分配的并未按照当初长房、二房和三房合并起来的资产来计算因为后边各方经营也实在不好算。 三房各三段氏姊妹留了一成作为自家私房类似于贾家贾母给自己留着由鸳鸯来掌管的体己当然在林黛玉没嫁进来之前暂时由段氏姊妹替林黛玉管着等到明年林黛玉嫁过来这份家当就要交给林黛玉掌管。 现在二房就是宝琴在管着粗略估算了一下单是自己掌管着的这一份儿不计田庄只算各地的铺子和各种营生、海通银庄的股子、购买的通海债券、大观楼的股子价值就要超过四十万两。 田庄之所以不算是因为大同、苏州、京郊、临清、扬州的田庄虽然看起来面积不小但实际上更多的使用来养那些跟随老爷出征的亲兵亲卫因为伤病不能再上战场之后便给他们一份优渥的收入能保他们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基本上府里边也就是逢年过节能拿到点儿土产。 这些常年跟随冯唐的亲兵亲卫不能再上战场的愿意留在北边儿或者回老家的可以去大同、临清也可以留在京郊喜欢南边儿繁华的就去苏州、扬州总而言之北边儿几百亩地南边儿几十亩地便是雇人来打理一家老小七八口人足够十分优裕的生活了。 单单是宝琴手里掌握的这些资产就相当骇人了再加上宝钗、宝琴姐妹俩嫁过来也有好几万两银子的陪嫁要算下来都要接近五十万两的资产了。 陪嫁这一块照理说应该是与二房这边儿的合在一起但是冯紫英却让她们不必而是留着自己作为私房钱。 因为考虑到日后二房人手免不了也要膨胀这公中是公中的宝钗和宝琴也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私房体己这样公私分明也能让二女在日后的花销上底气更硬。 冯紫英的大方也让宝钗和宝琴十分感动这说明相公是真心替自己姊妹俩日后在冯家里边的长久考虑。 毕竟日后每一房难免都会有媵妾各自以后都会有丫鬟、婆子和仆妇一大堆下人甚至还会有孩子这里边免不了会有亲疏勤懒区别那么除开公中按照规矩来若是私下里的一些人情世故那就要走自己的私账。 这样先就有了底子那日后也可以说在明面上没人能在背后戳自家的脊梁骨。 这三房的银子倒是分得很分明但是相公自己要用银子却从哪里出? 宝琴虽然不太清楚丈夫这几年的公务情形但是看看相公身边这一大堆幕僚部属而且这些都是属于相公私人招募简单算一下这些人的花销就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丈夫的收入从何而来从哪一处花出去却从未对自己说过宝琴相信便是沈宜修和日后的林黛玉也未必会清楚但宝琴隐隐感觉应该是和海通银庄以及与那些山陕商人的合作生意有关系。 丈夫不说包括宝钗和宝琴在内当然不会去问作为妻室要做的是管好家里的家当至于说男人在外边的开销他如果伸手向家里要自然没说的如果不不开口而在外边怎么做那女人就最好装作不知不闻不问。 种种考虑和斟酌说来繁杂但是在宝琴心中却也不过是如清泉流石汩汩而过瞬间便明晰起来了。 “相公这是要考较妾身么?”知道先前自己的话已经失了分宝琴自己要把这失去的分赢回来脆生生一笑脸上的神色却越发愉悦。 “妹妹说哪里去了为夫不过是……”冯紫英一时间没找好合适的措辞。 “不过是有感而发还是心有忐忑?”宝琴狡黠一笑那如狐狸般的轻快笑容落在冯紫英眼中却是恁地娇俏可爱。 忍不住把宝琴搂紧冯紫英漫声道:“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嗯如果是前者妾身也心有戚戚感同身受毕竟在去年妾身未明之前妾身一样心中煎熬难眠有时候自问一生洁身自好葳蕤自守却奈何遇人不淑难道真的是命?” 宝琴话语里充满了感情“也幸好姐姐为我指明了路径让小妹能得遇良人侍执巾节也多谢姐姐的包容大度……” 看见宝琴目光里涌起的泪影冯紫英也颇为触动“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咱们现在过好咱们的日子就行……” “咱们是要过好咱们的日子只是小妹想到当初自己百般煎熬彻夜难眠的情形所以也对二姐姐与岫烟姐姐她们感同身受……”宝琴温婉一笑“所以小妹说如果是有感而发那妾身还真的希望相公不要做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哦?”冯紫英心中微微一震他还真没想到宝琴如此大度若是宝钗也就罢了但宝琴这般还真有点儿和她平素表现不太相符但看宝琴情真意切不像作伪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之前有过同等遭遇所以才同病相怜? 见冯紫英神色微动虽然未曾说话但宝琴何等机敏聪颖立即觉察到了自己丈夫的意动这先前失去的一分总算是扳了回来立即趁热打铁:“如果相公所言是后者嗯忐忑不安那真的大可不必相公未免也太小看了沈家姐姐和姐姐以及小妹了入冯家为冯家妇若是连这点儿心胸气度都没有那边真的不配……” 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连冯紫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多疑了对自己几位妻媵不够了解又或者是她们根本就不在意迎春或者岫烟能给她们带来多少威胁? 冯紫英沉吟不语宝琴却很清楚自己已经完全夺回了主动权起码在相公面前自己抢先得分了。 “相公莫要多想了早些歇息吧这等事情不过是水到渠成岫烟姐姐和妙玉姐姐关系是极好的只怕未必愿意来二房想必是要跟着林姐姐那边的若是二姐姐真有此意如蒙不弃小妹甘愿奉二姐姐为姐……” 哪怕只是一个不可能的姿态但是也足以让冯紫英动容了拍了拍宝琴的玉背温声道:“何至于此?二妹妹是个老实人哪里会去争这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紫英接招(补昨日更!) 宝琴心中微微一颤自己还是赌对了看样子相公是早就和二姐姐有着某种约定了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这也让宝琴十分惊讶。 在一干姐妹里边迎春无疑是最老实最懦弱的一个甚至比起敦厚朴实的香菱来都还要更甚。 寻常姐妹们虽然也和她亲近但是宝琴却知道甚至是包括自己在内对这位二姐姐都是有些不太放在心上的。 而在园子里或者说在荣国府里如果不是她的贴身丫头司棋骁悍桀骜又还有其姥爷姥姥王善保一家以及秦家作为后盾敢于和园子里与府里其他人争锋只怕这丫头早就被其他人欺负得不像样了。 正因为如此宝琴也只以为是迎春可能有些仰慕相公而贾赦更是只盯着银子想要从相公这里榨一笔银子走而迎春不过时被动的等待命运的抉择罢了。 但相公这一句话却一下子暴露出来这里边大不一般相公很显然是和迎春有什么约定了难怪二姐姐哪怕都十八了却还不慌不忙原来是有这样一个底气。 可迎春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宝琴也不相信自家相公会主动地去勾引二姐姐。 这等私定终生对于大户人家姑娘来说近乎于偷情了照理说是不可容忍的但是冯贾两家是世交本来往来就很频繁加之现在相公的身份又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来招惹是非弄的相公不愉快? 可即便如此如果不是相公主动招惹二姐姐那便是二姐姐主动示爱相公了可以二姐姐那近乎于木讷的老实性子怎么可能?宝琴是万万不相信的。 只不过今日相公话里的态度却毫无疑问的表明了这一点他和二姐姐之间是有默契的。 但相公却没有提岫烟是此时他不好意思多提还是岫烟尚未真正被相公纳入考虑进去抑或是相公想要循序渐进一个一个水到渠成? 一时间宝琴心思也浮动这桩事儿竟然搅得她都有些心神不宁了。 见宝琴仍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冯紫英抿了抿嘴“好了宝琴你既然问起这事儿你我本属夫妻我便是有什么私密事儿也不当瞒你二妹妹那边我的确有安排我也对她有承诺只是考虑到赦世伯心思太诡谲多变而且还牵扯到那孙家我不欲弄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所以还是更愿意让赦世伯自个儿去把事情处理妥当。” 宝琴微微摇头乌蓬的发髻甚至随着赤裸如羊脂玉一般的肩颈垂落下来几缕青丝黑白映衬更显惑人。 “相公不是妾身妄言那贾家大老爷怕是个……” 宝琴的表情冯紫英自然看在眼里点点头。 “赦世伯这人或许昏庸糊涂了一些但是有些事情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也还是应该明白轻重若是要戏弄于我他就要考虑是否能承受我的报复这上边我素来是没有多少耐心的……” 说到这个的时候冯紫英语气已经有些冷硬了显然也是对此事不太满意。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宝琴便立即信了自家相公从来不会在这等事情上开玩笑更何况本来这也符合情理。 现在贾家有赖于冯家甚多甚至现在京师城内外谁不知道贾家情况每况愈下便是前年建园子的欠账到今年都还未还清。 也是都觉得好歹是一门两国公不至于赖账所以那些个债主才没有过分逼迫。 而像贾赦这种本该是扛起大梁的角色却是恁地拉胯现在宁国府对外的事务基本上无人牵头尤其是在二老爷南下江西之后更是无人问津以至于宁国府在京师城中的地位和影响日益没落也是一帮人关起门来不知道外界形势变化罢了。 但这贾赦对忙于他自家的营生和收益却是半点都不含糊什么道道都能琢磨出来比如像这种一女两许两头吃钱的手法也亏得贾赦还是国公之后威烈将军德行亏欠却是半点颜面都不顾。 说来说去在二姐姐身上也就是一个银子的问题只要冯家这边不在乎这个贾赦自然有手段去把孙家那边搞定。 “相公心里有数就好小妹不比姐姐对贾家没那么了解但是在荣国府这边住了那么久多少也还是有些感情了。”宝琴话语里不无感触“园子里的姐妹们都是极好的今日来替妾身过生妾身也很感动……倒是府里的男人们……” “嗯……”冯紫英也很无奈贾家这帮男人的确乏善可陈。 现在能看到有出头迹象的就只有贾环但贾环性子过于偏激过刚易折冯紫英觉得要遭遇几回挫折才能真正成熟起来。 见丈夫也不欲多提贾家的男人宝琴也就知趣地不再多说点到即止。 良久见丈夫不吱声了宝琴才又小声道:“除了二姐姐那岫烟呢?相公是何打算?” 岫烟?冯紫英又是一阵头疼对这姑娘他还真的没太多打算很有点儿听之任之的感觉。 那一日解决了邢忠之事之后待了几日邢岫烟倒是专门托丫鬟送来一个精心缝制的小儿肚兜。 一看就是替自家女儿冯栖梧专门做的虽说不值钱但是却是一番心意那鲜红肚兜上边一个小儿骑鱼戏水图很是精美冯紫英和沈宜修都是格外喜欢。 一时间冯紫英倒也难以揣摩对方的心思因为那一日二人没有提及当然也不好提及这等日后一辈子的事情论理不管是自己还是岫烟有此意那都该托人去问。 作为男方自然是自己托人去打探岫烟心意嗯按照规矩应该是去问邢忠夫妻的但这邢忠夫妻不靠谱还不如问岫烟自家更妥当。 但冯紫英觉得这刚替邢家解决了问题就找人去问这种事情未免有些挟恩图报的味道二来也没想好找谁去打探总不能让倪二去询问吧? 再加上这段时间忙于要到北部州县去视察督促推广土豆番薯的事宜还有弘庆寺的事宜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就搁了下来。 “妹妹也是知道那一日的事情的岫烟很感恩但是这种事情若是因为我替她父亲解决了麻烦便说要纳她为妾好像就成了挟恩以报的小人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所以我也没太在意……” “可相公女儿家的青春韶华又有几年呢?岫烟姐姐比妾身还要大两岁只比姐姐略小论理她也早就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只可惜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里委实可惜了。”宝琴目光流转红唇灿然“若是相公真的无意那也该早些和岫烟说清楚若是有意那也该去托人和岫烟说一说也还让人家姑娘安心。” 虽然宝琴话语里说得很淡然但是冯紫英对这一位还是有些了解的先前说起迎春这丫头倒也还有些真情实意一来迎春着实温厚老实二来估计也感觉到了自己对迎春的情意才会那般但对岫烟恐怕就没有那么多顾忌甚至存着某些心思了。 这才是宝琴真实的一面冯紫英心中微笑但是却不点破:“妹妹说得是此事我自有考虑。” 一句“我自有考虑”就把宝琴堵得哑口无言心里也是委屈。 这好像不按照自己预设的剧本走啊不该是相公你就全权委托给妾身去办么?要么您有心我去周旋也算占个先机若是你碍口识羞那我便快刀斩乱麻替你断了这个念想可你这样来一句就断了自己介入的借口啊。 只可惜冯紫英根本不给宝琴多想的几回一把把宝琴搂入怀中“好了这等事情妹妹就莫要多去费心了听说这用心过度不利于怀孕……” “啊?相公这是从哪里听来这般说法?”宝琴一惊“可是那张师所言?依据何在?” “呃正是张师所言他说劳心者比汇聚精血于心以至于影响整个身体气血运行尤其是在备孕行房前后一段时间更是需要放松心情放宽心态让身体精血气机处于一个最好的状态这样更有利于怀孕……” 这番话虽然是冯紫英信口道来但如果按照现代科学理念来倒也并非毫无科学依据这么一说让宝琴心里细细一品还真的有些道理如小鸟一般依偎在男人怀中点头心里也觉得早日怀上麟儿才是根本其他都是题外话便暂时丢在一边了。 见宝琴果真听了进去冯紫英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有些感慨。 看来这子嗣问题对家里每个女子都是无法免俗的没有一个儿女傍身女人们都会觉得底气不足便是宝琴这样聪慧机敏的女子也一样无法免俗。 这也难怪王熙凤会在荣国府里虽然一度百般风光但是一个无子嗣便能把她打落尘埃成为贾琏理直气壮和离的依据。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霸道 王熙凤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俏丫鬟轻轻叹了一口气“平儿你今日便满十九岁了啊一晃咱们来荣国府这边便九年了想当初我带你过来的时候你才十岁这一眨眼如白驹过隙便……” 平儿捧着王熙凤赏的这一枚翠色晶润的玉镯子垂眉不语。 她也知道这枚镯子虽然不算奶奶最珍爱的但是也算是排在前三的物件了论价值只怕不会低于五百两银子这也是自己跟随奶奶这么多年来过生无数次奶奶赏的最贵重的物件儿了。 不过这也许是自己主仆二人在贾家这边过最后一个生了贾琏年底便要回来而且要把那小妾生的儿子带回来另外据说也和扬州一个乡绅定了亲准备迎娶了。 奶奶听了这个消息虽然也还镇定但是平儿却知道奶奶内心很是不忿和凄凉分明就是那贾琏不堪却不知道为何要把罪过全都推到奶奶身上难道就因为没有生子嗣的缘故么?恐怕那也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一旦离开贾家庇护平儿也不知道自己主仆二人的境况会如何虽然先前也已经有了一些准备甚至再寻摸一些合适的宅子但是一想到离开贾家这个大院只剩下寥寥十来人相陪这种对比反差也不知道奶奶是否能接受得了? 也幸亏有冯大爷…… 想到这里平儿心里又踏实许多了。 “奶奶你也莫要想太多了奴婢便是再等十年二十年也是您的人这荣国府不待也就不待了。”平儿展颜一笑“出去之后兴许我们还要自由自在一些懒得受这府里的闲气奴婢就不信以奶奶的本事还能饿死不成?” 王熙凤也笑了起来是笑容中也还多了几分无奈“饿死倒也不至于但是平儿你我在这荣国府里尊荣惯了出则乘车入则坐轿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护着到外边儿可就不一样了若是没有这点儿准备只怕会很失望甚至觉得很失落的。” “奶奶奴婢贫苦人家出身这么多年不也就过来了倒是奶奶能想得这么通透奴婢这会子才算是彻底放心了。”平儿很高兴王熙凤能看得这么通透那意味着奶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说易行难啊便是我早就有准备但是想到日后就要自己独挡风雨还是一样心里发虚别看我这架势端得正那也是赶鸭子上架逼着如此的真要遇上事儿了也许我就一样抓瞎要怂了。” 王熙凤苦笑。 “不是还有冯大爷么?真要有过不去的坎儿冯大爷便会伸手的。”平儿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一日夫妻百日恩奴婢就不信他能忍心丢下奶奶不管……” 王熙凤脸微微一红摇摇头:“难道还能靠他一辈子不成?总归不是一家人啊。” 平儿目光一转脸也有些发烫但是却不肯松口咬着牙道:“那奶奶便想办法和冯大爷变成一家人让他没法割舍便是……” 王熙凤一愣立即就明白平儿啥意思了瞪了平儿一眼“小蹄子又在那里嚼舌头了……” “奶奶只说奴婢说得对不对罢了您和他不早就有了夫妻之实若是奶奶还打算再嫁那权当奴婢没说过若是奶奶不打算再嫁总的要个一男半女傍身巧姐儿贾家是不会给您的那何不替冯大爷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丢开其他羁绊平儿嘴巴越发利索“纵使不能姓冯只要有这一层牵挂那总归是不一样了。” 王熙凤一时间有些失神没有说话许久才缓缓道:“许久没见他了去了宝钗宝琴之后看样子铿哥儿有些修心养性了啊。” “奶奶他才出任顺天府丞你不也说顺天府和永平府大不相同事务繁多而且牵扯面广他肯定会忙碌一段时间吧?”平儿忍不住替冯紫英解释道。 “哼其他也就罢了那你过生难道他都不闻不问还是不知道你过生?”王熙凤轻哼了一声。 “奴婢这过生算什么?便是几个姐妹们在一道意思意思就罢了几位姑娘垂爱给了些赏赐倒是让奴婢有些受宠若惊呢。”平儿装出一副淡然处之模样道。 “嚯你倒是看得挺开啊是真的不在意?”王熙凤冷眼睃了平儿一眼似乎要看穿平儿内心深处想法嘴角浮起一抹讥笑:“心口不一的小蹄子若是铿哥儿真的今日忘了不知道今晚谁会在被窝里哭一场呢。” 平儿说不过王熙凤只能把脸扭到一边儿。 此时冯紫英却已经进了荣国府的东角门正在下马车四下打量。 因为平儿生日专门来一趟是肯定不可能的那只怕平儿立马就得要在这荣国府呆不下去了而且也得要引起大观园里无数怒焰妒火冯紫英还不至于那等不智。 不过自打贾政南下江西去之前专门嘱托给自己要自己多照看荣国府这边儿冯紫英一直没来这边现在抽个时间来看一看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说平儿生辰那不过是遇巧罢了。 “宝玉先去老太君那里坐一坐吧这段时间府里边可有什么大事儿?”冯紫英在贾宝玉陪同下往贾母院子那边走“环哥儿没回来兰哥儿和琮哥儿这段时间表现据说还不错你这边儿呢?” 每一次作陪对于贾宝玉来说都是煎熬但是在琏二哥不在的情况下又只能是他来陪着这让贾宝玉也很郁闷但人家上门关心他还不能不领情。 “冯大哥我就那样。”贾宝玉现在倒是挺满意现在的生活。 每日里凭兴趣写点儿文章那《每日新闻》基本上都能拿到一份稳定的润笔费另外闲暇时参加一下城中诗会文会哪怕最顶级有些难度但是凭着荣国府的名声总还是有一些这等活动能参加到的。 偶尔还和秦钟、蒋玉菡他们一道喝酒作乐吟诗唱曲儿高乐一番倒也逍遥自在比起老爹在京中时的日子可快活到不知哪里去了。 唯一让他烦心的就是祖母和母亲成日里念叨着自己的婚事他最担心祖母和母亲把这事儿托付给冯大哥那可真的就麻烦了他现在可是觉得不成亲最自由逍遥真要成了亲那便要受约束许多了。 “就哪样?”冯紫英见宝玉语气寡淡也没有多少精神随口问道:“看样子你挺满足现在的生活?” “冯大哥我这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比不得环哥儿和兰哥儿他们喜欢读书我读的都是些不中用的杂书性子也懒散所以现在这情形也还过得去《今日新闻》每月的润笔费也还行便是不靠府里公中发的月例也能过的挺滋润所以我挺满足。” 宝玉倒是一番老实话冯紫英见对方明澈的眸子里十分坦然心中也是一叹。 不能说人家的想法就不对当一个纯粹的文人不也挺好?只是在这荣国府现在风雨飘摇的架势下就显得有点儿不合时宜罢了但奈何他的确不是这块料啊。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也点点头:“若是你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那便坚持吧只是若是老太君和你母亲问起你的婚事你怎么想?” 宝玉沉吟良久:“冯大哥说内心话我现在真不想成亲可我也知道这等事情由不得我老祖宗和太太是肯定不答应的若是可以您能不能帮我说一说?” “这事儿怕是没法说我能去和老太君和你母亲说你不想成亲?你们荣国府二房可是全赖你传宗接代你现在年龄已经不小不可能这样拖下去只不过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罢了与其那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寻个你自己觉得满意的这我也能替你说一说……” 宝玉沉默这倒是让冯紫英有些诧异。 这应该是最靠谱的做法了自己要帮他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莫不是这宝玉成日里与秦钟、蒋玉菡等人在一起厮混还真的改了性子?这年代大户人家玩玩这个调调的不少包括原来贾琏不也有过这种历史但是那不过是所谓的“闲情雅致”真要迷进去了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宝玉我提醒你政世叔南下了把你们府里上下托付给我让我替他盯着我前段时间太过忙碌所以过来少一些这段时间少有闲暇便要来看看秦钟和蒋玉菡日后不准再进荣国府那秦钟要在族学读书便由他去你不许再去蒋玉菡一个唱戏的便老老实实去唱戏你不准在和他们往来……” 贾宝玉吃了一惊没想到冯紫英一来就这么决绝抗声道:“冯大哥这恐怕不合适吧?秦钟和蒋玉菡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来我这里也是理所当然我如何便不能与他们结交了?” “什么原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须得明白我是顺天府丞若是你们那点儿调调我都还不清楚我还干什么顺天府丞?你信不信明日我便能寻个由头把秦钟和蒋玉菡拿下狱中让他们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冯紫英也不和他废话径直道:“你若是不遵我的话便试一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我替你做主了 贾宝玉脸色煞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冯紫英。 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态度的冯紫英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他嘴里的冯大哥不再是那个平易近人随和亲切的冯大哥了而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顺天府丞了。 冯紫英对秦钟和蒋玉菡的轻蔑态度贾宝玉当然清楚源于什么他也不敢挑明和争辩但若是要让他真的不再和秦钟与蒋玉菡往来那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受。 人生能得几个知己钟哥儿和蒋玉菡便是其中之二唯有他们才能理解自己内心的烦忧和苦闷才能安慰宽解自己内心的躁动和愤懑现在冯大哥居然要禁止自己和他们二人相处这如何能行? 而且这是自己的私事冯大哥凭什么就能干预? 凭什么像北静王和忠顺亲王还有镇国公和齐国公他们家的子弟都能这般自由自己却要受一个外人的挟制? 但是在冯紫英锐利的目光直视下宝玉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反抗和辩驳嗫嚅半天才弱弱地道:“冯大哥您不能这样我现在已经没有几个朋友了难道您想我一直呆在园子里闷死不成?” 冯紫英注视着宝玉看对方孱弱的目光里竟然有了一丝泪影心中也有些不忍。 要说这位《红楼梦》书中当之无愧的颜王和第一男主可谓气运无双生来便是口中含玉满屋生香国公之后祖母宠爱有加兼之天资聪颖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无数人捧在手里怕跌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尊荣无比。 哪怕是唯一一个缺憾就是不那么喜欢读经义策论但对对于一个武勋世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子弟里边又有几个是喜好读书或者读出书来了的? 贾琏、贾珍、贾蓉几个不也一样不读书? 还有诸如陈也频、韩奇、卫若兰这几个和自己相熟的在国子监里混了几年不也一样没读书出来? 不读书无大碍只要能承接家业也能过人上人的生活再看看他周围环绕的黛钗云几女个个都是天姿国色家世不俗可以说任挑任选可以说只要不作死这等封建王朝的高门望族妥妥富贵闲人一生。 冯紫英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回在秦可卿的闺中大床上睡觉时那一梦的缘故自己在梦中恣意横行因而似乎所有气运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娶了宝钗、宝琴也和黛玉订亲甚至连迎春和岫烟都可能要入冯家更别说自己还采撷了金钏儿、香菱这等红楼十二钗或者副钗的鲜花骨朵甚至连王熙凤也已经沦为自己禁脔。 这等人生赢家似乎连《红楼梦》书中的贾宝玉也没法想象吧? 再反观现在的贾宝玉光环褪去渐渐泯然众人。 贾环的崛起还有贾兰和贾琮的表现优异都直接冲击了他在府中的地位和影响便是贾母仍然宠爱他但是看着贾环、贾兰和贾琮都能读书尤其是作为庶出弟弟的贾环更是进了青檀书院有望在明年秋闱大比中中举。 而他却只能依靠混迹京师城中的二流文会里打磨名声要不就是写传奇画本来赚得一二润笔费虽然看起来似乎名声也不差也属于士林中人但谁都清楚这和真正的士林中人之间的鸿沟已经越来越明显。 甚至连原来《红楼梦》书中的另外一个失败者——贾琏现在也在自己的帮助下成功咸鱼翻身谋得了海通银庄扬州号的掌柜可贾宝玉却因为对俗务的厌恶沉迷于自己的小圈子中。 可要说贾宝玉真的做了多少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情么?还真没有也许无能或者庸碌就是原罪?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宝玉你应该我是为你好钟哥儿也好蒋玉菡也好难道你就准备这样厮混一辈子?他们俩也打算这样浑浑噩噩一直厮混下去?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一个正确的目标总要奔着这个正确的目标去努力而不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得过且过过得一天算一天吧?” 贾宝玉没想到冯紫英话语口气又骤然柔和了下来话语也是十分中肯他也承认冯紫英的话语不无道理但是要让他现在就与秦钟和蒋玉菡一刀两断他委实做不到。 “冯大哥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是每个人生活都未必是一样的我知道您在仕途上大展宏图环哥儿和兰哥儿、琮哥儿都是以为榜样一举一动都向您学习但是您也知道我不喜欢仕途经义我就喜欢更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要我像你们一样我做不到我喜欢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 贾宝玉这番话说得很艰辛目光不敢看冯紫英身子也瑟瑟发抖昔日那张圆润的大脸盘子似乎也消瘦了一些显得阴柔妩媚气息更浓。 冯紫英直勾勾地看着宝玉许久才道:“宝玉我说的话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莫要让老太君和你母亲伤心更莫要让政世叔在外丢脸另外我待会儿会给老太君和你母亲建议尽早为你物色一门合适亲事争取今年年底你就要成亲也好早一些为你贾家延续香火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贾宝玉松了一口气有些心虚地点点头:“小弟明白。” “好你明白就好。”冯紫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你和秦钟蒋玉菡不能来往如此密切你也要自重身份他们二人我也要好生敲打一番莫要闹出些荒唐事儿来让大家脸上都难堪。” 宝玉只能点头不敢再说话。 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冯紫英也清楚以贾母和王夫人对宝玉的宠溺要说对他和秦钟、蒋玉菡的勾勾搭搭一无所知他根本就不信。 只不过贾母和王夫人大概也就是觉得这不过是大户人家子弟的一种“雅趣”无需大惊小怪这贾家里本来就有这种传统贾赦、贾琏乃至贾珍、贾琏好像都有过这种“雅兴”只不过莫要沉迷就好。 不是冯紫英想要管贾宝玉的事儿一来贾政的确有委托二来迎春要给自己为妾加上宝钗、宝琴都嫁给自己了日后还有黛玉更甚至探春的日后未来也不好说自己和贾家似乎已经牵扯不清了。 虽然自己真的不太想管贾家的这些破事儿贾家原来那些破事儿乃至贾赦的这些破事儿他也管不了但是起码自己也得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事情吧。 贾宝玉不算事太坏的人只不过自小养成了这种懒散和放荡不羁的心性自己能帮则帮一把真的帮不了那自己也尽了心了。 让冯紫英有些惊讶的是不但王夫人在贾母房中平时不太爱在贾母房中的邢夫人也在。 和上一次来府里相比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都感觉冯紫英的变化很大。 如果说上一次冯紫英来还有些温文尔雅的气息尚存这一次这种感觉已经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上位者的凝重威严举手投足间更有着独有的风范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起码贾母心中是这样感觉的这个小子越来越有四品大员的气度了。 “铿哥儿顺天府的事儿肯定要比永平府那边忙碌许多你也须得要以公务为重荣国府这边儿你若是有闲暇便来坐坐宝玉环哥儿和兰哥儿、琮哥儿他们都是盼着你来多教导他们一番……” 贾母仍然是那副富态模样盘腿斜靠在炕上冯紫英虽然贵为四品大员毕竟世交的孙辈所以也无需太过讲究。 “政世叔走的时候也曾交代紫英紫英自然不敢怠慢前些日子因为刚刚接手公务所以忙碌了一些眼下倒是逐渐上手所以方能抽得出空来……”冯紫英落落大方地道:“方才和宝玉也说了一阵我念及政世叔也曾经和我说起宝玉年龄不小所以也须得要考虑成亲之事不知道老太君和婶子是如何考虑的?” 直接步入正题倒是让贾母和王夫人以及邢夫人都是吃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这宝玉都十八了早就该考虑此事了只不过前期是因为一直觉得找不到合适满意的才会被拖累下来现在冯紫英这么一说莫非是有合适的人家了? 听得冯紫英果然提出此事贾宝玉也脸色有些发白有心想要辩驳但看见冯紫英目光横过来顿时便怂了缩着脖子不敢做声。 “紫英你可是有合适的人家了?”王夫人急不可耐立即问道:“宝玉年龄的确不小了只要是合适的人家咱们也不图其他只要家世合适门当户对能配得起咱们宝玉其他我们也不计较讲究……” 这话说得倒也轻巧简单但是内里的含义却不轻松冯紫英已经是过来人当然明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关系贾家命运的婚姻 要各方面都合适这话里边含义就丰富了。 冯紫英之前也想过宝玉的婚事自己究竟该不该去管怎么管。 他甚至认真梳理过自己和贾家的关系究竟该怎么来定位。 割裂不了那就要认真应对尽可能的避免被贾家所拖累最好的办法是能控制住整个贾家避免走上像《红楼梦》书中的那样各种花样作死最终落得个抄家灭族的结果。 但这一点里边冯紫英也考虑过很多因果其实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种下了比如贾家和甄家的关系这是几十年的相互勾连要不为何《红楼梦》书中甄家出事时会把大笔财产送到贾家来秘密藏匿? 若是没有特殊的过硬的关系这等本来是一个家族最后翻身甚至可以说托妻献子的一步甄家没找别家而是找上了贾家那说明这里边关系就是匪浅。 这个时候你说要让贾家和甄家赶紧一刀两断彻底划清界限可能么?真要有事儿了龙禁尉那边会相信么? 还有贾赦各种寻常作死也就罢了还和大同平安州那边有秘密勾连究竟做些什么勾当以冯家在边地多年的经历岂能不明白这里边的猫腻? 这等事情若是无事也没有其他缘故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许就过了但是一旦有事又或者被其他事情牵连朝廷或者有些人就要借机来生事儿那就真的是可能招祸的火炭了。 还有王子腾和贾政的关系论理贾政那点儿本事不太可能去掺和什么但是贾政又历来和王家走得很近很难说王子腾有没有像贾政泄露过什么甚至现在贾政去了江西是不是也有某些授意在里边呢? 这还没有算贾元春这个火引子在宫里边甚至无法判断这贾元春被封贤德妃最终是祸是福。 总而言之没算宁国府那边单单是这荣国府这边都是各种风险隐藏其中但已经娶了宝钗还和黛玉订亲便注定和贾家无法割断这还没说迎春、探春的这一层日后可能更丢不开的关系所以冯紫英不能从长远计考虑怎么来替贾家这艘行驶在风高浪险的黑暗深海中的老船把好舵尽可能避免风险。 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贾家很多硬伤已经存在了很难洗干净而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分散风险。 贾赦那里无药可救只能听之任之贾政也是成年人好歹也在工部厮混多年基本的头脑也应该有贾元春那边只能走一步看一部更多的还是得她自求多福。 像其他能帮的贾琏已经打发到扬州号宝玉就最好能让他和一个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庇护作用的强力家族联姻这样一旦日后真的有什么也能发挥一些抵挡和庇护作用。 倒是像环老三、贾兰、贾琮这些小字辈也还愿意求上进的冯紫音当然不吝施予援手帮扶一把看看他们能不能抓住机会有所造化。 但其他人都好说唯独贾赦、贾宝玉和贾元春是最难办的。 贾赦是帮不了控制不住这个人而且冯紫英也不愿意花太多心思在这厮身上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抢在贾赦作死之前把迎春纳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影响就不大了至于贾赦自个儿作死那就由他去。 贾元春也是帮不了太有主意的女人而且身处位置特殊敬而远之本来是最好的但是这女人却总要生拉硬拽的凑上来让自己摆脱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只要不涉及太深层次的或者说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冯紫英觉得还能稳得住。 就是这贾宝玉看起来简单但他是荣国府二房嫡子而且受了贾政委托贾元春也是格外关注不帮衬一把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 可要帮吧还真是不好下手便是这婚姻都相当棘手。 “老太君婶子宝玉的确是该考虑婚事的时候了这京师城中好人家不少但是关键要看老太君和婶子你们的打算。” 冯紫英也没有回避在他看来贾宝玉若是选一个合适的人家联姻未必不能有一个过得去的结果起码不用想《红楼梦》书中那样最终落得个遁入空门。 《红楼梦》书中贾宝玉出家为僧那也是迫于无奈冯紫英不认为完全是因为和黛玉的感情幻灭最终绝望更多的是因为家族的没落导致的所有责任压倒他肩头上而他自己却因为自身能力而无力改变导致的沮丧和绝望才想用出家来逃避现实。 如果又一个稳定可靠的婚姻贾家几个不稳定因素不要齐齐爆发荣国府未尝就不能苟全下来哪怕真的没落了倒也不至于沦落到抄家灭族的地步到那时候宝玉的出境可能也会好许多。 贾母和王夫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也有些犹豫。 实际上在贾政南下之前他们就已经为这桩事儿探讨过好几回了比如北静王水溶的妹妹水中棠又比如江南甄家甄宝玉的堂妹甄宝旒还有镇国公牛继宗的侄女等等还有和武勋世家们较为亲近的一些宗亲也是一个选择比如廉忠亲王的女儿还有那神枢营副将仇士本的女儿。 廉忠亲王素来和义忠亲王走得比较近在元熙帝诸子中排行第八很多人也称之为八王爷。 不过廉忠亲王那个女儿虽然也算是嫡女但是却是第二位王妃所生廉忠亲王一共娶了三个王妃第一个早逝只留有一子第二个生有二子三女十年前去世第三位续弦是媵扶正乃是第二位的堂妹也育有一子一女。 不过廉忠亲王在永隆帝继位之后就有些淡出的架势和义忠亲王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虽然不及永隆帝和忠顺王那么亲近密切但是永隆帝倒也对这个弟弟关爱有加里边估计也有些既往不咎拉拢亲近的意思在里边。 当贾母和王夫人吞吞吐吐地把这些候选人都一一道出之后冯紫英也有些迟疑。 北静王和甄家是绝对不行的北静王和义忠亲王走得太近而甄家更不用说牛继宗这边也一样。 仇士本的女儿看上去倒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仇士本是永隆帝的心腹若是攀上这条线自然稳了只是仇士本只是一个副将仇家也没有多少底蕴属于后来的一帮武勋中慢慢爬起来的。 另外廉忠亲王的女儿也很合适只要廉忠亲王保持现状不掺和政治日后贾家真要有难只要廉忠亲王出面永隆帝再怎么也要给自己这个弟弟一份面子而且和皇家成为姻亲本来也是宝玉这种无心仕途的人的最好结果若是贾环这种反而不合适。 “老太君二位婶婶既然政世叔临走之前也交代了小侄那小侄也就明说了这几家可能都各有优点不知道你们倾向于谁家呢?” 贾母看了一眼王氏沉吟着道:“铿哥儿北静王水家一直和我们贾家关系密切那水王爷的妹妹老身也是见过的的确是个聪明剔透乖巧机敏的丫头和宝玉年龄也合适人才样貌也极好老身觉得很不错另外镇国公家那个丫头老身也见过一面也是镇国公嫡支三房的长女而且镇国公三房那一位牛继勋娶的便是长公主牛继勋虽然不能继承爵位但却长袖善舞那位长公主也精于经营生意这皇家园陵、猎场的建造和石材、木材供应均被他家一手把持据说长房、二房家产加起来也不及其家一半关键是这牛家三房有五子却只有这一女又是长公主亲出长公主尤为宠爱……” 冯紫英倒没想到这贾母也是如此通透一个人他还以为对方肯定会只看门第却没想到居然对家资如此重视。 这北静王家也就罢了这牛继宗的这个侄女看来是最得她的看重了而且摆明就是觉得和牛家联姻不说能让贾家得益起码能让贾宝玉占个大便宜。 “老太君的意思是甄家和仇家以及八王爷家的都不合适?”冯紫英微感棘手他本来是看好仇士本之女和廉忠亲王之女没想到却被对方直接排除了。 “倒也不能说不合适但是相比之下肯定就不如了。”贾母侃侃而谈“甄家和我们贾家关系一直密切那甄家丫头老身虽然没见过但也听说颇有人才但是甄家远在江南在京中并无底蕴我们贾家也不可能再回金陵加之和甄家也不需要用这种关系来密切所以老身觉得就可以不考虑……” “那仇家和廉忠亲王那边儿呢?”甄家本来就不在冯紫英考虑范围他关心的是这两个这两个哪一个如果能够真正和贾家结亲都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怎么这贾家就看不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冲动的后果 “铿哥儿你有所不知那仇家以前不过是不入流的寻常武官也是前几年积了一些军功方才发迹这等人家毫无底蕴若是失了势说没落就没落了非宝玉良配。” 贾母显然也是对仇家有过一番了解的语气里颇多不屑。 冯紫英也承认这仇家的确没多少底蕴元熙帝在位期间仇士本还名不见经传也是永隆帝继位之后才大力擢拔起来的自然也对永隆帝死心塌地现在执掌神枢营却是大权在握。 在他看来哪怕是永隆帝不在了只要仇士本在位其他继位的都要倚重可谓一个好依靠但贾家居然以对方没有底蕴来拒绝让冯紫英也无语。 当然并非说贾母的话没有一点道理这种新贵全靠皇帝信任若是换了皇帝未必就还有这么信任而且仇家没有其他依靠也的确存在一世而衰的可能性贾母从这个角度考虑也在情理之中。 看看贾家这种起码也已经是三四世了纵然近况不佳但是表面风光也还能维持遇上家里出一二争气的子弟又能重新活泛起来呢。 “至于廉忠亲王这边儿外边儿都觉得是能和皇室宗亲结亲自然是好的但是廉忠亲王是上一代了而且在几位王爷中并不受看重他那个女儿虽然名义上是嫡出但既非他原配所出也不是现在的王妃所出而是已故第二任所出而廉忠亲王在京师城中是有名的在家里说不上话他现在那个王妃是个厉害人物对另外几个子女可从来没有好脸色……” 冯紫英明白了廉忠亲王的这个女儿是在府中不受现在王妃待见的而廉忠亲王是个妻管严说不上话这样即便是宝玉娶了廉忠亲王的女儿只怕也沾不到多少光。 不过冯紫英却不这么看只要宝玉成为廉忠亲王女婿日后真要有什么变故廉忠亲王不可能对自家女婿不管不顾现在娶廉忠亲王的女儿也不过就是在嫁妆钱银上吃点儿亏罢了在这一点上贾母就有些目光短浅了。 见冯紫英不作声贾母也估计可能是对方不太认同自己的看法温声问道:“铿哥儿你觉得老身所言可有道理?” 冯紫英思前想后也觉得即便是自己提出自己的观点恐怕也很难获得对方的认可难道自己去告诉她北静王和义忠亲王关系太过密切风险太大?告诉她牛继宗心怀叵测牛家日后难免受牵连? 人家信么? 现在北静王还是在京师城中活跃无比的风头人物文会诗会一个接一个出席甚至还和寿王、福王他们几个过从甚密;牛继宗还是手掌兵权的宣大总督甚至比自己老爹更风光牛继勋不但娶了永隆帝的妹妹还家资巨万在京师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凭什么就说人家存在风险? 说实话包括冯紫英在内谁也无法预言日后的结局甚至义忠亲王日后会不会翻盘将皇位重新归位到他这一脉也很难说永隆帝的身体和太上皇究竟能活多久都是变数自己也不过是从南北角度和自己的利益来考虑这些因素罢了。 虽说以南伐北远不及以北征南获胜的多但是要知道从前明到本朝都是以南伐北获胜的啊这一点还真不容忽视。 见冯紫英一时间语塞贾母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冯紫英的态度。 儿子临行之前也专门和自己交代过说这几年里若是府中大事儿尽可与冯紫英商量别看冯紫英年轻但是却是眼光高远对朝中局面也是了解甚深贾母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清楚冯紫英二十之龄坐上顺天府丞这一位置绝非偶然所以对冯紫英的态度还是很重视的。 思考良久冯紫英觉得自己恐怕还是难以说服贾母和王氏但他觉得也不能不说。 北静王、牛家和甄家都存在着政治风险虽然现在还不明显但是一旦真正暴露时只怕都来不及了而仇士本和廉忠亲王这边要从冯紫英的角度来看纵然仇士本那里不太符合贾家胃口但是廉忠亲王是绝对合适的。 只不过也不知道贾母是不是因为这几年贾家越发拮据所以对这钱银财货也有些看重起来了又或者是替自己孙子考虑太过于计较了一些所以…… “老太君甄家且不说了北静王和镇国公那边我以为若是真的觉得合适不妨等一等……” 冯紫英的话让贾母和邢氏王氏都是一愣但是贾母显然要比邢氏王氏见识更多一些见冯紫英不愿多说心中也是一凛略一沉吟便道:“那铿哥儿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若是北静王家和牛家恐怕也需要征求一下宫中贵妃娘娘的意见看看她怎么说再来作计较……” 冯紫英想了一个缓兵之计看贾家这个架势应该是基本上都确定了是牛家若是牛家那边不答应才会选北静王这边而北静王这边应该是早就有此意了所以是作为保底的。 贾元春在宫中是应该明白当下形势的便是不明白自己也会提醒对方若是真的和北静王或者牛家联姻了那贾家恐怕就真的很难摆脱了。 对冯紫衣的这个建议贾母和王氏自然无甚异议她们本来也准备要把这个情况告知元春在她们看来元春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对意见。 从贾母院子里出来贾宝玉也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怕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了北静王爷的妹妹水中棠他见过的确很不错牛继勋的女儿他也见过一面也过得去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要娶她们。 但他同样也清楚自己的婚事已经脱不了太久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谁也回避不了可他就是有些反感抵触或者说没想好。 “冯大哥谢谢您了。” “谢我做什么?”冯紫英有些心不在焉“你的婚事儿我也没帮上忙你家里看样子已经替你考虑好了但我以为他们的考虑并非最合适的。” “啊那您应该直接提出来老祖宗和母亲是很尊重您的意见的父亲离开时也专门有交代这样我也……”觉得自己话语有语病贾宝玉戛然而止。 “哼宝玉我不太赞同她们的观点并非表明我不赞同你尽快成亲只是人选选择不同罢了。”冯紫英没好气地道:“行了且看贵妃娘娘的意见吧你先去忙你的去吧。” 宝玉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但也只是一掠而过“冯大哥可是要进园子里去?晚饭可要在我怡红院里用饭?” 冯紫英侧首深看了贾宝玉一眼他能理会到贾宝玉此时复杂酸涩的心情宝钗已经嫁给了自己黛玉明年也会嫁给自己最心仪的女子都离他而去自己得偿所愿而他却还在为他自己的未来而迷惘和彷徨。 “园子里我待会儿才去晚饭就不用了我待一会儿就会离开。”理解归理解但冯紫英也不会太在意气运在自己身上一切就只能趁势而为了他摆摆手“兰哥儿、琮哥儿那里我也要去过问一下当了师傅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冯紫英在贾府里边已经如同自己府邸里差不多了无论是贾母、王氏那边还是大观园里边从管家、仆从再到婆子、丫鬟对于冯紫英行走在府里大家都习以为常。 大家甚至还都乐于见到这位顺天府的父母官经常来走动尤其是下人们见到冯紫英都是恨不能陪在一边能多搭上几句话也是好的这样出去也能好生显摆炫耀一番这对于日益没落的荣国府来说也是一份难得的殊荣和光彩。 老远看过去凤姐儿的那座院落似乎都黯淡了许多灰色的墙瓦和晦暗的粉墙总觉得有一层萧索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感受冯紫英走到院子门口时似乎觉得里边都有些安静得过分了。 以往这院子里可是人来人往热闹无比的现在一下子冷落下来不知道这人前冷落鞍马稀的滋味儿王熙凤可受得了? 前段时间平儿也曾经来带过信说也就是这两三个月里就准备搬出去了年底贾琏就要携家带口的回来了。 这事儿冯紫英自然知道但却无力改变什么贾琏不肯能不回来现在回来也算衣锦还乡扬州那边日子舒坦儿子也有了现在更要娶陪嫁丰厚的大户女子可谓春风得意了。 相比之下被“扫地出门”的王熙凤就有些凄凉悲楚了。 平儿来带话肯定也就是有些这意思在里边只是自己头脑发热时的承诺究竟该如何冯紫英心里一样没底儿那会子还在永平府呢现在回了顺天府就不能不考虑更多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林红玉洞若观火 王熙凤的院子所处的位置很适中正好紧挨着大观园外沿距离贾母、王夫人的院子都不远这也是当初作为嫡长子身份的贾琏所获得的优遇。 这里东边可通达大观园的大门还能拐向通往贾政夫妇的居所向西可以沿着巷道向南拐到通往贾母的夹道上去正处在最敞亮的地方。 冯紫英过来时也是很是犹豫了一下这地方实在太招人眼。 王熙凤现在虽说是已经被和离的弃妇但毕竟是曾经的琏二奶奶现在府里人都还下意识的继续以此称呼沿袭恐怕要到贾琏真正把他那位扬州富绅的女儿娶回来才能慢慢扭转这个印象。 瞅准四下无人冯紫英这才跨步而进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自己目标太明显这一进这条巷道左近之人大概都能知道自己这是来王熙凤院里而且王熙凤院子里人也不少还能避得过他们的耳目? 以现在王熙凤日益落魄的架势便是王熙凤怕都不能阻止他们变着法子要把自己来王熙凤这里的消息传出去这可是好不容易能让在府里日益边缘化的王熙凤重回府里舆论话题中心的一个最佳方式。 门开着院子里依然干净整洁只是少了几分生气。 冯紫英摇摇头王熙凤恐怕很难接受这样的滋味便是自己看了都觉得反差太大。 以往熙熙攘攘的人流早就没了这就是一处被用来闲置废弃的冷宫一般了。 脚刚踩上门槛儿就看见一个丫头正挑开门帘从堂屋里钻出来一眼就望见了正抬目忘来的冯紫英杏眸圆睁嘴角上翘惊喜之下险些把手中的银盆都给丢了“奶奶奶奶平儿姐姐冯大爷来了!” 这丫头! 是林红玉也就是小红。 不是说这丫头做事儿精细谨慎口风也紧越来越得王熙凤的喜欢大有平儿第二的风范么?怎么这般不稳重? 冯紫英忽略了这么久来王熙凤院子里日渐冷落给这些下人们带来的心理冲击往日门庭若市现在一天里除了那么熟悉相好的几个丫鬟还能走一走串串门儿珠大奶奶隔几日能登门坐一坐还能有几个会主动登门? 昔日那些围绕着门口转悠的管家仆从婆子妇人尽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冷清越来越萧索的日子。 林红玉甚至都有些怀疑为什么爹娘都要支持自己继续呆在这二奶奶院子里不肯让自己去别房若说是报恩自己父母那也不过是承太太的情现在二奶奶都要离开府里了纵然二奶奶待自己再好可要说真要和二奶奶一道离开荣国府林红玉也还是有些彷徨的。 一旦离了荣国府日后靠什么维持生计? 二奶奶固然肯定有些私房钱但是那又能维系多久? 看着院子里要跟着二奶奶走的几乎都是二奶奶从王家带过来的人除了自己和昭儿他们是没办法昭儿是不受琏二爷喜欢可自己呢?爹娘还在府里得势呢为何要跟着二奶奶出去受苦? 林红玉很清楚二奶奶这样出去几乎就是要一个弱质女流来扛起跟着她这一大堆人的生计了这一年来若是没有上千两的银子根本别想过好。 可像她这种失去了荣国府庇护的一介女流怎么在京师城里这种龙蛇混杂的地头生活? 自己父母是贾府几个主要管事儿的平素没少和外界打交道她可是没少从自己父母那里听闻这京师城是如何的居不易。 如狼似虎的公门班头心狠手辣的兵马司和巡捕营差役更别说还有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光棍剌虎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二奶奶这样一出去再没有半点儿遮护不是正好就成了这些人最喜欢的盘中餐么? 一直到冯大爷来过两回之后林红玉才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最初她也不敢确定毕竟冯大爷是何许人要娶宝姑娘和林姑娘的论人才这宝姑娘和林姑娘以及琴姑娘那都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二奶奶再是尊贵不凡再是漂亮妖娆那也是残花败柳现在更是和离了冯大爷怎么可能……? 但冯大爷但两度登门就让林红玉意识到自己的感觉似乎出现了偏差一开始她还觉得是不是冯大爷看上了平儿姐姐但是这么久了平儿姐姐还处子身而且她旁敲侧击小心观察之下发现似乎还真不是那样。 冯大爷似乎每次来都要和二奶奶纠葛一番眉目间那份挑逗劲儿并非指向平儿姐姐那还能有谁?若是只是想要平儿姐姐哪需要这般? 这一下子许多疑团便迎刃而解了为什么二奶奶和平儿姐姐都这么有底气为什么自己爹娘也如此笃定这是早就找好了靠山啊。 可是二奶奶和平儿姐姐也就罢了但自己爹娘怎么也早就看出来二奶奶和冯大爷有私情了?这却是林红玉疑惑的地方。 不过若是二奶奶真的得了冯大爷的庇护和照拂那真的出了荣国府反倒是自由自在了。 在这荣国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林红玉也很清楚现在荣国府不比十多年前了爹娘虽然在府里号称天聋地哑但是林红玉还是能在他们嘴里听到不少东西的。 这二十年前的荣宁二府何等显赫荣耀不但皇上宠信有加老祖宗经常受封赏那宁国府的敬老爷更是红得发紫。 谁曾想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皇上一登基这世道就变了宁国府偃旗息鼓荣国府苟延残喘现在两府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前几日里她遇见东府大奶奶的贴身丫鬟银蝶还在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府里的东西都典当得差不多了再要典当就要拆台面了。 东府如此西府这边何尝不是这样?二奶奶在时平常还能勉力维持但是到了年边儿上或者遇上什么特别事儿不一样要打老祖宗屋里的主意?也是鸳鸯是个通情达理识大体的否则这日子一样早就过不下去了。 原本指望大姑娘进宫能有个好但是现在看来也指望不上二老爷倒是南下江右谋了个学政但究竟对府里有多大助益现在似乎也看不出来如爹娘所言只怕也是杯水车薪难以挽回大局。 这么一琢磨似乎二奶奶出去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林红玉这一嗓子倒是把整个院子里都给惊动了。 斜躺在炕上的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瞥了有些忸怩中夹杂惊喜的平儿咂着嘴道:“这男人啊就是这样之前没得到你身子前真的是把你给记挂在心上若是得了你身子只怕就未必如此了平儿你可要记好了别被这些男人的表面殷勤给欺哄了这些男人只图着上你的身子哼哼……” “奶奶这话可说得有些不公道冯大爷到现在都还惦记着您呢。”平儿微笑着反击“也是奶奶这般吊着冯大爷胃口切莫要适得其反了。” “呸小浪蹄子竟敢编排起我来了?”王熙凤粉颊发烧玉面绯红“谁吊着他了?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可没那精神看他眼色行事他屋里那么多女人还在乎我?” “那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呢我可是听的奶奶自己都说过奶奶就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么要不冯大爷怎么这般痴恋……” 平儿的话让素来豪放不羁的王熙凤也有些吃不消了一下子跳下床来娇喘吁吁纤指戟张“小蹄子你这是要作死?!这般话你都敢说?!” “奶奶现在连大实话都听不得了要不让冯大爷进来听一听评评理?”平儿也不惧反而一挺胸脯一边往外走一边扬声道:“小红请冯大爷进来奶奶身子有些乏就不出来迎候他了。” 被平儿这小机灵鬼给弄得进退两难脸颊红晕扑面还真有些像是受凉发烧了只能恨恨地重新躺上炕去顺手扯了一床毯子盖在身上。 冯紫英被林红玉给引入正房却见平儿早已经含笑站在门口眉目间满是喜意双手绞着汗巾子放在小腹前显然是明白自己为何而来“冯大爷来了?” “爷不能来不该来么?”冯紫英也是微笑回应:“红玉你说爷该不该来?” 林红玉何等聪颖一眨眼便立即明白过来“平儿姐姐今日生辰难得爷都还能记得咱们府里丫头里能得爷这般记挂在心上的只怕平儿姐姐是第一个了。” 听得冯紫英一下子把话挑明平儿也是吓了一大跳小红这一下子猜到倒也正常说得这么明白再看自己二人的表情神色谁还能猜不到? “爷您怎么说话的?”平儿又羞又喜又怕毕竟是当着林红玉这话就有点儿显得太不见外了虽说奶奶有意要把林红玉拉进来成为贴心人但毕竟尚未落定总还有些担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孙绍祖突出奇兵 冯紫英倒也不担心林红玉这丫头这般时候都还能跟着王熙凤只怕不仅仅是她忠心的缘故只怕是其父母也看出了贾家现在的情形想要狡兔三窟在觉察王熙凤又把自己当靠山的迹象之后才会这般安排吧。 否则林之孝夫妻俩在荣国府里这么多年管家的经验经历怎么可能放任自己亲身女儿跟随一个和离的王熙凤出贾府? “红玉的嘴可是比什么都紧致是么?”冯紫英笑着看着林红玉“否则凤姐儿也不可能把她调进屋里来是不是红玉?” 被冯紫英一句“凤姐儿”给惊得一激灵林红玉到现在才确定这位冯大爷和二奶奶真的有私情了这府里男性除了原来的琏二爷谁敢这么称呼二奶奶? 问题是冯大爷却丝毫不忌讳自己这让林红玉也有些肝颤。 这既表明冯大爷信任自己另外也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并不怕自己泄漏甚至有把握能封死自己的嘴这份关节林红玉一下子就能想明白当然她也从未想过要去和冯大爷做对的念头。 “大爷放心平儿姐姐也请放心小红明白轻重。”林红玉忙不迭地道:“小红都是奶奶的人了如何敢去乱嚼舌头?便是院子里其他人小红也从未听说其他。”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林红玉的确是个乖巧伶俐人难怪王熙凤看上了虽然比不得平儿的忠心但那也是因为时日尚短的缘故再多跟些日子出了这荣国府自然就能稳妥了。 眼见得林红玉夹着腿蹩着身子出去了冯紫英这才不慌不忙迈步进了里屋。 平儿此时心也放下了这院子里现在都是死了心跟随二奶奶要出去的人忠心无二而且小红这丫头既然表了忠心又有大爷在这里敲了门钉所以也算是笃定了出去自然知晓该如何叮嘱这帮人。 踏进里屋见王熙凤斜靠在大红金线蟒杭绸锦垫一床天青色的五彩迷花缎面被盖在腿上额际居然敷了一张热毛巾还真的是有了点儿弱不惊风的生病模样弄得冯紫英都是一愣。 “哟凤姐儿真的病了?”冯紫英走近就要去摸她的脸颊看看有没有发烧。 王熙凤一惊瞪起眼睛以手挡开“铿哥儿放尊重些莫要叫人笑话。” “让谁笑话?平儿么?”冯紫英也不在意既然不让碰他也不强求一歪屁股坐在另一边儿平儿早已经拿了一个同样的素色靠垫过来放在他背后这边也替他拖了靴子缩脚上炕“红玉看样子也是被你收服得死心塌地了再说了你不是很快就要出去了么?还怕什么?” “哼怕人言可畏。”王熙凤有些烦躁的一翻身坐了起来“你们男人倒是什么都不怕我便是出去了难道就不和外人打交道了就不和这边儿的亲戚们走动了?被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冷言讽语的挤兑谁受得了?”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女人是在无事生非找茬儿了啊。 她王熙凤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了? 或者说反而是和离了之后有了私情反而在乎这个了? 这倒是由此可能原来没做过这等事情自然底气十足什么也不怕但是恰恰有了这种事情反而就心虚气短听不得这些话了。 “凤姐儿若是连这点儿都受不了我劝你趁早给贾琏认个错又或者哀求老太君和太太让你继续留在这荣国府里吧这里不能住了可以去住大观园里啊也好图个清静这样就没什么闲话。”冯紫英语气平静。 “铿哥儿你……!”王熙凤勃然大怒。 “凤姐儿我说的是实话一会儿你雄心万丈的要出去闯荡一番要巾帼不让须眉了一会儿又连些许风言风语都受不了了你这和离了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情一个和离了的女人要想在这京师城里闯荡一番干点儿事情出来你觉得大家会都像以前那样对你阿谀逢迎任你颐指气使?这可能么?” 冯紫英没怠慢对方语气里更不客气。 被冯紫英一番话挤兑得柳眉倒竖凤眼暴绽高隆的胸脯更是急剧起伏王熙凤恶狠狠地道:“铿哥儿你这是故意来羞辱我么?” “并没有只是提醒你若是没有这点儿心理准备只怕日后出去之后你哭的时候会很多。”冯紫英依然平静“而且你现在的心境也还没有做好应对这一切的准备所以我先敲打敲打你有助于你日后能更坦然面对种种冷雨凄风。” 王熙凤被冯紫英的一番话给堵得都快要呕出血来了但素来伶牙俐齿的她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对方只能恨恨地看着对方还是平儿反应最快立即接上话头:“爷奶奶身子不舒爽这几日里又和大老爷争执了一回心情真难受呢您又何必故意激奶奶……” “哼这般小波折都吃不消那还出去干啥?”冯紫英横了王熙凤一眼“和贾赦较劲儿本身就是不智之举还憋一肚子气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你知道什么?”王熙凤气哼哼地道:“他想要卖二妹妹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却还打算把云丫头也算计进去了?也是怕老祖宗知晓气坏了身体我才不敢和老祖宗说否则这家里早就闹腾起来了。” “云丫头?”冯紫英讶然“怎么又和云妹妹扯上关系了?” 史湘云可是史家的人贾母就不说了史湘云还有两个叔父在呢史鼐史鼎现在虽然有些没落但是不是说史鼐现在在大同军中谋了个官身么?史鼎虽然到处躲债但是好歹也还是一门侯爷这再怎么也和贾赦扯不上关系吧? 王熙凤欲言又止平儿也是一脸纠结倒是让冯紫英越发好奇了“这究竟怎么了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 “说起来都是丢人……”王熙凤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那史鼐在哪里为官么?” “知道说是托了寿王的门路走通了兵部关系去了大同镇嘛当了一个参将管着一帮人马吃点儿空饷缺额再找两家商队挂个号儿一年弄个几千两银子应该不在话下吧?” 冯紫英对大同那边情况太了解了史鼐这种货色典型的纨绔在寿王那里花了银子就是要在边地上挣回来只要不太过分三五年下来带上一二万两银子回京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那你可知道孙绍祖在哪里为官么?”王熙凤又问。 “大同平安州吧?”冯紫英语气淡了下来“听说这厮升官了?” “你也知道?”王熙凤斜睨了对方一眼“人家孙绍祖已经是副总兵了分管这平安州那一片儿史鼐就是他下边的一个参将……” 冯紫英默然孙绍祖出任的这个副总兵他是知道的。 大同镇乃是九边中最重要的一个军镇旗下分成八路。 新平路(辖新平堡、平远堡等四个堡寨)、东路(辖阳和城、天城城、守口堡、靖虏堡、永嘉堡等九个城堡寨)、北东路(辖得胜堡、镇羌堡、镇边堡、宏赐堡等八个堡寨)、北西路(辖助马堡、保安堡、拒门堡、云西堡等九个堡寨)、中路(辖左卫城、右卫城、马营河堡、杀胡堡、牛心堡等十三个城堡寨)、威远路(辖威远城、云石堡等五个城堡寨)、西路(辖平虏城、迎恩堡等四个城堡寨)、井坪路(辖井坪城、朔州卫城、将军会堡、应州城、怀仁所城等十个城堡寨)。 平安州是当地俗称就在新平路和东路那一片儿得名据说也是平远堡和怀安城中的平字和安字而得名。 大同镇这八路设一总兵三个分守协守副总兵下边还有八个参将和无数游击。 孙绍祖原来便是一个参将但是此番孙绍祖却是因为各种原因得到了兵部的首肯认可升任了副总兵而史鼐却恰恰在其麾下。 史鼐去大同镇他是知道的走了寿王门路花了不少银子兵部那边则是通过寿王直接打招呼便是当时兵部尚书张景秋也觉得一个小小参将而且本身也是武勋出身又有寿王亲自打招呼便同意了。 但这孙绍祖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参将突然升为副总兵冯紫英却不甚清楚。 究竟是走了张怀昌还是徐大化的门路他也无从得知但是兵部武选司的郎中可是袁可立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主儿。 便是这孙绍祖真的有些带兵本事但是以他之前都能和贾赦勾搭向草原贩卖禁运物资就足以说明此人品行了可为何张怀昌和袁可立都会同意这样一个家伙升任副总兵? 参将也就罢了参将和副总兵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是一线之差那么简单爬上副总兵位置就称得上是军中的高级将领了而参将也好游击也好只能算是中级武将很多人都是卡在参将和副总兵这个坎儿上终其一生也难以逾越。 就如同现代军队中的校官和将官团级干部和师级干部干部差异那么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再生枝节 “真没想到孙绍祖还出息了啊这三五年里就能混到副总兵了。”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 孙绍祖提副总兵他也是无意间听闻尤世功提及的但问尤世功孙绍祖因何而提拔尤世功也不太清楚只说孙绍祖这厮带兵的确有一套打起仗来也很亡命大胆心狠捞银子很是厉害手段也高明。 这厮也舍得花银子下边一干下属都很服气同时也把各方都能打点到位当然恨他的人也不少比如专门走那边的商队。 但要提拔为副总兵不是单靠银子或者把上下打点好就行的兵部武选司可是必经关口。 以武选司郎中袁可立的性子像孙绍祖这种品性的人纵然是能带兵打仗恐怕也很难入他眼。 边关上能带兵打仗的将领多了去除非是皇上钦点或者兵部尚书直接定夺哪怕是左侍郎徐大化恐怕都很难让袁可立点头。 但究竟是永隆帝的意思还是张怀昌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说这厮都算是有些本事了爬上副总兵位置足以让他进入兵部高层甚至内阁诸公的眼帘了而且关键这厮也才四十岁不到这在九边几十个副总兵里边绝对算得上是青年少壮派了。 “他现在是史鼐的顶头上司而史鼐据说在大同军中很不受待见出了不少差错也被孙绍祖拿住了一些把柄……” 王熙凤倒是不太在意里边的关节只说史鼐与孙绍祖的关系“那史鼐狗急跳墙慌不择路先是找了我叔父……” “子腾公在湖广哪里管得了这么远来?”冯紫英恍然大悟“于是就让贾赦出面帮忙因为二妹妹的缘故?” “并非如此我叔父只说他在湖广无暇顾及那贾赦不知道从哪里听闻了此事估计应该是史鼎那里便一力表示能把这事儿替史鼐处理好……” 王熙凤话音未落冯紫英已经笑着接上话:“不过要一些银子来打点?” “哼你倒是对他够了解不过此次贾赦倒是没有提这一出便说如果能让云丫头嫁给孙绍祖就是最好这边便去和史鼐史鼎兄弟商议史鼐史鼎两兄弟也觉得合适可以交好孙绍祖在孙绍祖那边落下的把柄也就一笔勾销甚至贾赦还愿意借一笔银子给史鼎还清赌债所以这就一拍即合了……” 冯紫英大为惊讶“赦世伯如何这般大方起来了居然能借银子给史鼎还赌债?难道是准备从孙绍祖那边要回来?” “哼贾赦在孙绍祖那里拿了多少银子?现在替孙绍祖找了一个更好的人家云丫头好歹是保龄侯、忠靖侯一脉的嫡女论身份肯定要比二丫头强不少而且史家在军中也还有些影响孙绍祖当然愿意换成云丫头了。” 王熙凤又睃了一眼冯紫英:“贾赦这么做恐怕也是有你的缘故现在看着你青云直上想要攀上你又不愿意得罪孙绍祖嗯或者说是孙绍祖那边的银子不想退所以就想出这么阴毒的一招来李代桃僵也讨好了你又把银子也节约了你要纳二丫头为妾他不在你身上榨出个上万两银子来我就跟你姓!” 这泼辣劲儿才有些凤辣子的味道冯紫英忍不住又瞄了一眼把薄毯下凹凸起伏的身子忍不住心里有些发热某个部位也有些不得劲儿。 似乎是感受到了冯紫英目光里的火热气息王熙凤立即缩起双腿把薄毯往上扯了扯身子也坐正了一些免得勾起对方不轨之心。 冯紫英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警惕笑了笑都已经尝过几回了但是一念及那丰饶润泽的身子在自己胯下婉转承欢却又桀骜不驯的妖娆模样冯紫英就觉得自己骨头都酥了几分。 王熙凤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平儿这事儿老祖宗尚不知晓但是云丫头怕是从她那两个婶婶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今日我见她眼睛肿的和桃一样精神也恹恹的三丫头似乎还在劝慰着……” “怕是迟早要让老祖宗知晓云姑娘也是颇有孝心不想让此事去劳烦老祖宗老祖宗年龄大了精神也不及原来好了但……”平儿摇摇头:“而且大老爷那边也不会罢休二姑娘的事儿也和大爷有关系老祖宗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冯紫英都忍不住要佩服贾赦的手段这厮为了银子真的是各种花式招数都用尽了而且关键是人家还真的玩得很溜起码几边都能糊弄住。 当然贾母和史湘云肯定不愿意但是在史湘云的婚姻大事上史湘云乃至贾母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若是史鼐史鼎兄弟铁了心要把史湘云许给孙绍祖那恐怕这事儿谁都阻止不了。 关键在于这事儿似乎也和自己扯上了关系甚至是在为自己着想啊自己不是一心想要纳迎春为妾么?现在只要把贾赦那里说好就基本无忧了。 “这事儿还真是棘手现在已经确定了?”冯紫英皱皱眉。 “那倒还没有问题是贾赦这般积极撮合史鼐史鼎本来就有把柄在孙绍祖手里而且有利可图孙绍祖也乐意老祖宗能阻止得了么?”王熙凤冷笑道:“现在这荣国府里的情形我看老祖宗也有些越来越压制不住贾赦了你看看那邢氏气焰也嚣张起来了云丫头这事儿难!” “那也就是说只是赦世伯在从中穿针引线孙家还没有向史家提亲?”冯紫英再问道:“既然史鼐就在孙绍祖麾下那只要两边说好那孙绍祖便可以直接向史鼐提亲啊。” “话是这么说但估计是史家老爷还是要征求老祖宗的意见的毕竟云丫头这么些年一直都住在荣国府这边儿老祖宗也待若亲孙女一般无论是礼节上还是感情上只怕史家两位老爷都要专门来和老祖宗说一说才是。”平儿的解释也符合情理。 冯紫英也在思考这桩事儿自己该怎么来应对。 从情理上来说他当然不愿意见到像史湘云这样豪爽洒脱的女孩子落入孙绍祖的魔掌中。 嗯他对孙绍祖没太多印象但是能在军中立足还和贾赦这厮勾结向塞外贩卖大周禁运物资可以想象得到这厮手腕不差但人品底线不高。 当然在边关上对商队向蒙古人、女真人卖禁运物资已经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甚至包括自己老爹在大同、榆林的时候也一样如此但是这却需要有一个明确界限。 比如粮、盐这类物资虽然也禁运但是只要不是战时睁只眼闭只眼卖点也就卖了但是像武器、甲胄那就绝对不行。 但据他所知孙绍祖远远超出了底线甚至连一些负责监察边关武将们行迹的龙禁尉都被拉下了水。 贾琏就很含糊地提及过他曾经几度奉贾赦之命去过平安州有两次是押送货物名义上是粮食但据他后来知晓内里应该藏有不少箭簇另几次是和孙绍祖对账。 不过后来孙绍祖似乎警惕性更高了又或者找到了更合适的合作者和贾赦这边交易就少了起来这种营生好像才慢慢停了下来。 而且这厮有着黑历史据说其前妻就是被他经常酒后暴打最后久病不起而死还闹出不小风波人家娘家那边儿也不是吃素的告到了兵部和刑部后来虽然事情摆平了但是孙绍祖的仕途也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像史湘云这样的女子若是嫁入其家中其结果也可想而知倒不是说也一定可能步入前程但是肯定吃苦受罪少不了。 但问题是自己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适合介入而且也没有理由去介入。 连贾母都难以阻止的事情自己如何去阻止又或者说自己凭什么去阻止只怕多插几句话人家都会要怀疑自己有什么企图了谁让自己名声在外呢? 在迎春的婚事问题上只怕贾赦两口子早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这种人如果自己还要插手史湘云的事情岂不是更坐实了这个名声? 觉察到王熙凤和平儿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冯紫英靠在靠枕上摊摊手:“你们看着爷作甚?这种事情爷也只能看着难道爷还能出面给赦世伯说让他别掺和?或者去和史鼐史鼎打招呼让他们别把云妹妹嫁给孙绍祖?” 王熙凤和平儿也都叹了一口气她们也知道这不靠谱既无理由身份也不合适若是贾家女子冯紫英还可以以受贾政之托的理由过问一二但史湘云的身份就不同怎么都轮不到冯紫英来发声。 “不过此事倒也并非毫无圆转余地。”冯紫英见王熙凤和平儿都有些失望尤其是平儿颇有不忍之色心里也是唏嘘她何尝不是如此于是便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虎狼 “哦?”平儿精神一振忍不住斜坐在冯紫英身旁的炕沿边儿满脸期盼地道:“爷有办法帮云姑娘一回?” “怎么平儿没见着你和云丫头关系有多密切啊。”冯紫英笑了起来“孙家也不是龙潭虎穴孙绍祖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是云丫头是保龄侯和忠靖侯史家嫡女恐怕孙绍祖要想在军中名声不太糟糕那就得要悠着点儿。” “哼就怕孙绍祖早就不在乎自己名声了他以前的恶名昭彰也没见着影响他升迁?这副总兵还不是说升就升了?”王熙凤冷笑道:“铿哥儿你也别扯太多我和平儿都不忍心云丫头又嫁进一个虎狼窝好歹云丫头也在咱们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再怎么也就几分情分在里边你若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冯紫英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赦世伯这个人那里恐怕很难说通当然他也没有决定权就是一个牵线搭桥的罢了关键还在史鼐史鼎和孙绍祖那里史鼐史鼎两兄弟口碑不好连带着史家现在在勋贵中也不受待见所以他们才会急于攀附孙绍祖这种根基浅薄不择手段的角色否则史家会越来越没落看看现在史家在京中勋贵里的名声就知道了。” “那铿哥儿你的意思是从史家兄弟身上着手?”王熙凤沉吟着道:“但这两兄弟恐怕不会听你的虽然你现在身份贵重但是却管不到他们。” “嗯他们不会听我的而且我这一插手只怕他们又要怀疑我对云妹妹有非分之想了。”冯紫英点头。 “非分之想?这可真的很难说啊。”王熙凤似笑非笑“二丫头不知道怎么就被你给迷住了居然宁肯给你做妾我听司棋那小蹄子还在那里和平儿嘴硬没准儿这里边还有司棋这个小蹄子在里边推波助澜就是怕去孙家吃亏受苦吧?现在云丫头又出了这样一桩事儿要不你就好事做到底呗怎么样铿哥儿风流倜傥冯修撰?” 风流倜傥冯修撰都快要成为一个梗了这京师城里年轻士子里边都知道自己风流兼祧三房不说二房还是娶了一对并蒂莲姊妹花长房两个妾室也是一对姊妹花胡女可谓名满京都。 “凤姐儿云丫头可是史家嫡女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冯紫英赶紧解释。 “行了二丫头你原来不也是口口声声说把她当成妹妹么?怎么现在却要纳人家为妾了岫烟呢?是不是也是当成妹妹?下一步呢?”王熙凤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男人啊怎么都这么口是心非一肚子花花肠子嘴上却还要故作圣人最终还不是要原形毕露何必呢?在我这里铿哥儿你也就别掩耳盗铃了没准儿后边儿又变成监守自盗了。” 王熙凤的一番话竟然把冯紫英怼得哑口无言是啊在王熙凤面前冯紫英可是说不起什么硬话的连她都不一样被冯紫英给吃干抹净了遑论其他人? 见冯紫英面色尴尬平儿赶紧来打圆场:“爷还没有说怎么帮云姑娘呢史家两位老爷不行那是不是只有落在那孙大人身上了?” 平儿是个平和性子即便是对那孙绍祖再不待见哪怕是在人背后还是很客气地称呼孙绍祖为孙大人。 “嗯我估计孙绍祖应该也是觉得娶云丫头比二妹妹对他更有利所以才会同意史家的提议和赦世伯的游说但他现在刚升任副总兵野心勃勃未必就只落眼于云丫头若是又更让他觉得有价值的目标出现只怕他立即就会丢开史家这边儿……” 冯紫英此话并非没有依据他一直有些搞清楚孙绍祖是怎么就突兀地升任副总兵了这一级没那么好跨越尤其是在袁可立是武选司郎中的情形下除非是永隆帝钦点但这显然不像否则早就传遍了所以他要花点儿心思打探一番看看这厮究竟走了什么门道。 而以孙绍祖和迎春之间的事儿来说早在两年前就在说要订亲了但是拖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这里边固然有贾赦的缘故但孙绍祖绝对也在观察观望现在骤然听见有史家女更好立即就放开了迎春说明这厮的精明算计。 冯紫英估计这和史湘云的事儿弄不好也会和迎春一样先拖着反正他都是续弦了拖上一年两年影响不大如果有更有价值的目标便可丢开史家这边儿了。 而且就目前的形势孙绍祖这等既能打仗又懂钻营的家伙肯定也嗅到了一些风色变化他未必就会轻易下注今年到明年应该是关键的一段时间尤其是在永隆帝身体不佳而义忠亲王又蠢蠢欲动的情况下他更不会在婚姻问题上随便敲定落子。 “你是说孙绍祖又在一山望着一山高?”王熙凤皱起眉头“先把云丫头这边儿吊着另外来寻找更好的有了好的就换?” “若非如此和二妹妹这么久了怎么没见着孙绍祖上门提亲?甚至连找个人来说和一下都没有?”冯紫英冷笑“这是一个聪明人比梅之烨都还玩得漂亮更高明。” 王熙凤和平儿都知道梅之烨就是薛宝琴以前订亲那一家而且现在还和冯紫英同在顺天府为同僚那也是用订亲拖了薛宝琴多年最后突然悔婚宝琴固然清誉受影响但是他梅家也没在士林里讨得多少好。 现在孙绍祖似乎也在用这一招但更高明只说着却不提亲把你吊着最后有更好地就立即掉头。 迎春也就这样只不过迎春这边儿有冯紫英所以不至于毫无着落但若是史湘云也是这般被孙绍祖拖着拖上几年那只怕日后就真的不好找人家了。 “他若是真的找别家那可就阿弥陀佛了云丫头也免得入了虎狼窝。”王熙凤悻悻地道:“但这要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云丫头就今年也都是十七了如何还能经得起这般拖延?” “是啊大爷可有什么对策?”平儿也有些不甘。 “对策说不上也没太多更好的办法只能静观其变但我以为今年最迟明年这情势肯定会有一些变化届时孙绍祖若是有什么伎俩肯定会暴露出来。” 冯紫英不好和她们俩说太多朝中局面现在很微妙他现在是越来越觉得各方似乎都在布局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局大棋的变数到来甚至西南叛乱都只是其中一隅只不过他现在一时间也还看不透。 这孙绍祖也许就是这一局大棋中某一个棋子儿他有这种感觉否则很难解释孙绍祖怎么就突兀地被提拔为副总兵了而大同镇也是最为关键的一镇一个副总兵绝无可能轻易许人。 牛继宗作为宣大总督宣府镇已经大部分控制在手山西镇(太原镇)太远其控制力更薄弱所以一直想要谋求控制大同镇当然兵部肯定也不会毫无防范包括史鼐也许还有孙绍祖都应该是其中一环才对。 冯紫英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还是有些疏忽了疏忽了对朝中大局的关注。 原来在永平府因为蓟镇总兵府就在永平府境内尤世功和尤世禄兄弟还能经常见见面交换一下情况但到了顺天府这边一来顺天府本来事情就繁杂二来自己刚来必须要先熟悉情况三来军务这一块也不是顺天府的重头下有宣大总督府、蓟镇和各卫上有兵部和朝廷所以他也就没太多关心。 但现在看来局面正在悄然生变只是现在更多藏在水面下一时间还看不出端倪来但是冯紫英已经能隐隐感受到其中隐藏的气息了。 王熙凤见冯紫英不欲深说也不勉强话题一转:“那铿哥儿这话可是你说的啊云丫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平儿可是不依的定要找你撕扯今儿个你是有为而来吧?有人可都要望眼欲穿了啊。” 冯紫英笑了起来沉静的目光落在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站起身来的平儿身上:“这一趟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辜负了良人心意?平儿的生辰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和宝琴的生日只隔着两天呢。” “哼宝琴可才十六但平儿已经十九了铿哥儿我们主仆俩现在这情形却该如何是好呢?”王熙凤幽幽一叹。 冯紫英没有理睬王熙凤却一手牵住有些害羞想要离开的平儿然后将手中一枚玉镯塞在平儿手中“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们主仆俩的事儿我也会管我不是那种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人你若是选好了地方那便尽早出去我也好早点儿把平儿收房总不能在这里收了平儿吧?担惊受怕不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冯紫英的话换来王熙凤一声冷笑“嚯那我看你那日在这炕上作践我的时候龙精虎猛不肯罢休可没见你有什么觉得不得劲儿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留宿? 被王熙凤一番虎狼之词弄的有些狼狈只能讪讪地揉了揉脸颊打了个哈哈。 而王熙凤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再说有过夫妻之实但是毕竟不是夫妻而且还有平儿在呢脸色一红王熙凤轻轻哼了一声把脸撇在一边。 倒是平儿被逗得差点儿忍俊不禁不是担心王熙凤恼羞成怒只怕就要笑出声来只能捂着嘴也把脸扭在一边忍了又忍才道:“奴婢谢过爷的赏赐了只是这也太贵重了……” “谈不上什么贵重倒是代表爷的一番心意。”冯紫英仍然拉住平儿手顺手就把平儿拉入自己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自己小心地替她把玉镯戴上打量一番之后才道:“嗯挺合适平儿这可代表你就是爷的人了可要谨守妇道……” 被冯紫英的话给弄得酸得不行王熙凤一脸嫌弃“行了铿哥儿你可真的是肆无忌惮啊当着我的面来挖我的人一点儿也不顾忌我?你的人我不答应什么时候能轮到变成你的人?” 冯紫英也不计较“凤姐儿我看你这短时间脾气不小啊贾赦得罪了你也不兴发泄到我头上啊我这不也是来替你打算么?” 王熙凤也说不出来个什么但总觉得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我看你就是来故意耍弄我们看我们笑话看我王熙凤落魄潦倒你心里就舒坦了……” “凤姐儿在你心目中我冯铿的格局就这么小?”冯紫英哂笑“我好歹也还是一个朝廷四品官员顺天府的父母官成天不琢磨政务却一门心思想要看你一个妇道人家的笑话你觉得像这样的冯铿有资格作顺天府丞?能当你的男人?” 一番话义正词严如果没有最后一句委实铿锵有力但多了最后一句一下子就有些变味但却也更让王熙凤心里动荡。 “哼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这么久来连个信儿都让人带来就听凭我和平儿两个在这荣国府里煎熬……”王熙凤轻哼了一声“今日若不是平儿生辰你怕是还不会来吧?” “凤姐儿你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难道不清楚这朝廷公务大于天?”冯紫英感慨了一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顺天府虽说还有顺天府尹但是你们都知道吴府尹的为人是不喜欢俗务的这担子就得要压在我肩上我也着急啊。” 见冯紫英感慨王熙凤脸色稍微缓和。 这个和自己有过夫妻之实的男人现在顺天府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手里边有多忙不问可知今日能专门来跑一趟也真不容易足见对自己主仆二人的态度了。 “铿哥儿你也莫要太操心了顺天府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完的你这么年轻操之过急极易为人所乘啊。”王熙凤抿着嘴来了一句。 “嗯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就安稳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总还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还真以为你不盼着我好呢。” 王熙凤白了冯紫英一眼不做声了。 冯紫英却又提起贾宝玉的婚事顺带也想问一问王熙凤贾家究竟是怎么考虑的。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也不是老祖宗一个人的意思包括太太和老爷甚至还有贵妃娘娘怕都是这个意思吧。”王熙凤有些不解地看着冯紫英“北静郡王世袭罔替他妹妹就是郡主而且才貌俱佳配宝玉绰绰有余若非北静王爷欣赏宝玉只怕还轮不到宝玉吧?” 冯紫英看着王熙凤摇摇头“这个理由?凤姐儿我不信你就不明白其中道理。” 王熙凤有些心虚地把脸扭到一边“那你说还有什么原因?” “不考虑义忠亲王的缘故么?”冯紫英淡淡地道:“北静王爷和义忠亲王的关系尽人皆知就不怕皇上不满?” 王熙凤迟疑了一下“照你这么说那谁都不敢和北静王联姻了这京师城里和义忠亲王关系密切沾亲带故的多了去镇国公家那也一样了不过牛继勋娶的可是皇上的亲妹妹长公主那总没问题吧?” “凤姐儿你要这么说也没问题。”冯紫衣微微抬头“但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贾家现在情况不佳没有必要去掺和浑水也掺和不起寻个安稳人家能保得宝玉一世富贵安闲就差不多了……” “老祖宗和太太她们不就是这么想的么?牛继勋家既有皇家渊源家底儿雄厚宝玉娶了牛家女那是相得益彰再好不过了。”王熙凤看着冯紫英“纵然牛家出点儿什么事儿长公主也能帮着担待一下吧?” 连王熙凤都这么想冯紫英琢磨这恐怕就是贾家的一致心思了。 他也不能说这个选择差了廉忠亲王不也一样存在风险现在虽然和义忠亲王有点儿划清界限的架势但万一藕断丝连呢? 再说了有些人未尝不是存着骑墙心思那边儿最后胜出都能沾光这么看来选择牛家女似乎和廉忠亲王之女差不多了倒是选仇士本之女就是把所有赌注都压到永隆帝身上了但以后的局势发展谁又能断言肯定呢? 天色渐晚冯紫英并无离开之意王熙凤有些坐卧不安平儿却是掩嘴轻笑。 还是林红玉聪颖早早就在后厨安排了一番饮食早早就送了上来。 在得了冯紫英的准信儿之后林红玉顿时神清气爽连冯大爷都认可自己了那这前途顿时光明起来了。 虽然还不清楚这出了荣国府之后究竟会有一番什么景象但是林红玉却坚信自己爹娘不会错认定了冯大爷是个有大造化的人日后就是封王拜相也是可期的。 至于说冯大爷和二奶奶那点儿私情林红玉也是贾家家生子自幼便在这荣宁二府长大耳闻目睹多了什么没见过? 琏二爷和多姑娘、鲍二家的偷情与那秋桐勾搭要知道秋桐可是贾赦的身边人一度视为禁脔贾琏不一样偷上手? 假正经的大老爷不也一样在外边儿乱来否则贾琮怎么会无缘无故的钻了出来到现在大家也不知道贾琮的生母是谁邢夫人更是下了严令不准打探贾琮母亲身份。 但这府里边儿留言哪里堵得住都在传贾琮的母亲便是东府敬老爷出家修道之后一个不得宠的侍妾不知道怎么被赦老爷偷上了手后来名声不好听准备打发走结果未曾想又有了身孕便生了下来之后悄然把这个女人送走了。 便是素来清正的二老爷那周姨娘哪里来的?府里年轻一辈都不知道但是自家爹娘却是清楚的。 还不是一个本来是定过婚的小户人家结果二老爷出去读书的时候勾搭上然后花了一大笔银子去把男方打发掉只是这周姨娘一直不曾生育所以才会在府里无声无息。 所以啊高门大户里边其实是不太计较这个的或者说司空见惯也就见惯不惊了。 二奶奶和琏二爷都和离了冯大爷喜欢这个调调和二奶奶有了私情在林红玉看来反而是好事否则没有这层关系冯大爷凭什么照拂你? 或许念及旧情偶尔关照一二可以但是要想长久林红玉甚至觉得都还欠缺了点儿所以二奶奶才会把平儿姐姐也押上去吧? 想到这里林红玉忍不住心中猛跳几下二奶奶这般刻意拉拢自己莫不是也要把自己……? 冯大爷素来风流他的性子哪个不知?自己纵然比不得二奶奶和平儿姐姐但是也算是黄花闺女论模样人才也在府里算是出类拔萃二奶奶若是要让自己……那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林红玉在外边院子里胡思乱想之际屋里三人也已经小酌了几杯。 这等情形在以往是绝无可能的但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外边儿有林红玉把着便是平儿心里都踏实今日又是自己生辰午间相好的几个都已经小聚了一番祝贺了这晚间也就算是清净下来了。 “今儿个我就在这里住下了?”冯紫英喝了几杯但是却并未喝多有意调笑着。 王熙凤吓了一大跳“不行!” 本来在一起喝酒吃饭已经有些不合规矩但她也琢磨过若是有人来碰上便说是商计那京营武勋们赎人的后续事儿虽然有些牵强但是相信也没有人那么不知趣还要计较一番敷衍糊弄也说得过去反正王熙凤觉得自己也是自欺欺人了。 冯紫英横了王熙凤一眼“不行?凤姐儿由得了你?今儿个爷就不走了怎么地?” 王熙凤又气又恨嘴唇都有些发颤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都知道你在我院里吃顿饭我还担待得起你若不走定是要把我逼死在这里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宝藏女人? 冯紫英装模作样叹口气瞅了对方一眼:“凤姐儿你觉得我来你这里还在乎谁嚼舌头么?” “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是男人我是女人能一样么?”王熙凤见冯紫英没有坚持心里稍下一宽温声道:“铿哥儿你这要留宿明日府里便会传得沸沸扬扬我该如何见人?” “凤姐儿你连你屋里这几个人都管不住还能指望他们日后跟随你出去?”冯紫英反问。 王熙凤一窒随即马上辩解道:“那不一样他们跟着我是别无他路也不会有什么但是若是要让他们锁住嘴那便是比杀了他们还难都看到了你进门不见你出去这如何能遮掩得住?” 冯紫英立时便听出了其中奥秘心中轻轻一笑这女人内心却也是盼着的却又惧于人言可畏倒也在情理之中。 “也罢爷走就是了。”冯紫英懒散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做出一副起身要走的架势“一腔热血而来却落得个冷言冷语拒人千里之外凤姐儿你这是伤了爷的心啊平儿跟着你这等没心没肺的主子你可觉得寒心?” 王熙凤眼圈儿顿时红了咬着嘴唇:“你只图你快活却不管人家死活还在这里说这等言语也不让人心寒?我何时冷言冷语拒人千里之外了没的还是四品大员却也不知好歹恁地没良心!” 平儿心中也是好笑冯大爷分明就要比奶奶小好几岁怎地在面对奶奶时却显得格外成熟大气便是言语间听来也更是像奶奶在像冯大爷撒娇抱怨倒像是冯大爷在宠着哄着奶奶一般这份感觉格外的奇特。 “行我便没良心了那就敬凤姐儿一杯作为赔罪平儿你作陪!”冯紫英斜睨了平儿一眼给平儿失意。 平儿笑着起身提着酒壶替冯紫英和王熙凤把酒杯斟满冯紫英一举杯便一饮而尽王熙凤却是端起酒杯小口小口地抿了。 “平儿再斟上便是落了个骂名总得要把酒喝舒坦才是。”冯紫英一抬手示意平儿便又替冯王二人斟满自己才把自己辈子倒上笑嘻嘻地道:“爷和奶奶这般倒像是一家人一般情浓爱厚恩爱异常呢。” “呸!不知羞的小蹄子……”王熙凤玉靥绯红一双丹凤眼里妙眸流盼“我还能不知晓你怕是恨不得早点儿爬上他的床吧?哼我偏不让你们遂愿……” “你这当主子的说这些话也不怕下边人和你离心离德?平儿也就罢了那林红玉我看也挺忠心做事也谨慎精细好生笼络一番身边也好多一个趁手的人。”冯紫英把酒杯放在嘴边儿小口抿着咂着嘴黄酒后劲儿大不知不觉已经是第二壶了 “哟怎么瞧上小红了?”王熙凤酸意满满“平儿还没吃进嘴里呢又惦记着小红了?要不今晚就让她来侍寝陪床如何?” “瞧你这拈酸吃醋的劲儿也不怕人笑话?”冯紫英知道这王熙凤醋劲儿不小也幸亏自己和她不是真夫妻看看贾琏的悲催劲儿平儿跟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能上手换了是谁只怕逗得要上火起怒。 “我拈酸吃醋?犯不上!”王熙凤恼了越是在乎越是怕人说这方面的闲话“铿哥儿你要有心今晚我就拼着名声受损也遂你愿……” “得别给我上套我还没那么急色。”冯紫英一摆手“凤姐儿你也莫要在那里作妖我好意提醒你你自个儿琢磨行了不说了喝酒……” 待到冯紫英整理好衣冠在平儿的相送下大模大样走出王熙凤小院时林红玉也十分紧张地踮着脚看着冯紫英背影消失在已经漆黑一团的夜色里。 就这么走了?林红玉有些讶异难道冯大爷就只是来给平儿祝贺一下生辰吃了一顿酒就走了? 虽然未曾进屋里但是林红玉也是帮着张罗酒菜的知道是奶奶和平儿作陪冯大爷在这里喝了一顿酒。 虽然不合规矩但是这屋里人谁也不会在意甚至都盼着冯大爷有事儿没事儿多来这边喝两顿酒反正奶奶已经和离了的人便是陪着冯大爷喝顿酒顶多说有些不合规矩却说不上其他了。 平儿回来便招呼着林红玉把略有些醉意的王熙凤从正屋里搀扶出来然后进了耳房小院回了卧室里替王熙凤脱下绣袄长裙只剩下里衣又端来清水洗漱后才让她睡下。 伴随着院子里慢慢安静下来各自归位休息平儿在外边儿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进了耳房站在天井里等了一阵才听得外边儿墙上有节奏三声敲击响平儿这才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长绳抛出去然后将这边绳头系在旁边廊柱上只见一道黑影嗖地从墙上窜起在墙头上几乎没做停留便翻了进来没等平儿发声那黑影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搂住平儿。 平儿只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酒气热意一张湿漉漉的嘴在自己脸上四处乱凑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情动。 先前奶奶在爷也只能忍着这会子奶奶已经沉沉睡去便是雷打不动耳房里就只剩下二人自然无所顾忌了。 借着几分酒意冯紫英索性一把拦腰抱起怀中丽人几步便走到了王熙凤卧房旁边的房间这便是平儿的房间周遭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冯紫英也不管不顾一边亲着平儿一只手却是早已经钻进平儿衣襟里四下摸索一番便拿住了要害。 平儿嘤咛了一声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冯紫英将平儿压在房门上平儿也反过手来死死搂住冯紫英虎项再无复有平素人前的矜持淡然任由冯紫英一双大手掀起自己绣袄恣意放肆起来…… 许久冯紫英才恋恋不舍地松开玉人平儿也从先前的激情中慢慢平静过来有些歉疚地道:“爷不是奴婢不肯只是……” “不用说了爷连这点儿自制能力都没有还配称爷?平儿是爷心头肉爷岂肯如此随意要了你身子?自然是要等到诸般条件合适之后日后有我们恩爱欢好的时候……” 冯紫英吸了一口气手也从那一对峰峦上收回来放在鼻尖轻轻嗅着。 虽然是黑暗中男人的轻薄动作还是让平儿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但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这男人一旦热血上头那就真不好控制也幸好这个男人还算是尊重自己否则自己的第一次竟然这样草草了事委实让她有些不甘。 “爷放心奴婢清清白白的身子终归是爷的待到奶奶搬出去寻了合适的宅子奴婢便任由爷……”平儿把脸贴在冯紫英胸前“只求爷莫要负了奶奶和奴婢就是。” “爷怎么舍得?”冯紫英拍了拍平儿翘臀“爷还指望着你家奶奶和你都替爷生下一男半女好替冯家开枝散叶呢。” “真的?”平儿心一颤虽然这个话题早就说起过但是平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总担心这不过是一些哄人上床的玩笑话但见冯紫英说得正经心里不也有些信了。 “难道还能有假?爷难道连多几张嘴都养不活不成?”冯紫英捏了捏平儿丰实坚挺的臀部“平儿你这屁股也像是个能生养的呢。” 平儿大羞扭动身子“奴婢哪里能和奶奶的体格身子比?爷若是有心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奶奶身上保管爷会有惊喜。” 平儿也知道冯紫英要说从沈家娘子开始都成年快一年半了加上正经八百能算妻妾的二薛、二尤不提金钏儿、晴雯、香菱、莺儿这些身畔女人也不算少了但一年多下来就只有沈家娘子生下一女肯定冯家长辈心里是不踏实的。 “哦?”冯紫英似笑非笑“看来你家奶奶还是宝藏女人不成?能有惊喜莫不是你家奶奶是易孕体质多几回就能有孕?那琏二哥和她成亲这么多年怎么除了巧姐儿就再没有其他?” 平儿只能羞得扭着身子不依不肯多说冯紫英却是不松手非要她说个明白实在逼于无奈平儿才嘤咛道:“那银样蜡枪头如何能和爷比?到后来琏二爷都不敢碰奶奶了只能去多姑娘和鲍二家那里厮混。” 冯紫英恍然大悟这贾琏和王熙凤闹和离难道还有这层原因在里边?这王熙凤看样子还真的是不简单难怪自己都觉得须得要尽兴而为贾琏那等身子骨如何招架得住? 想到这里冯紫英不由得食指大动怀中的平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冯紫英的身体变化附耳轻声道:“奶奶刚睡下爷赶紧进去吧奶奶怕也是早就盼着爷呢莫要辜负了奶奶。”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恣意 王熙凤陡然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全身汗毛都几乎要竖起来了。 先前睡梦中还有些糊里糊涂这会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背后一双手已经勒住了自己的腰肢正在游移向上解着自己的肚兜系带耳畔粗重火热的呼吸加上那臀部感受到的那份昂扬这分明就是一个男人! 猛然间就要惊叫出声但耳际一声“凤姐儿”便让她全身一下子松了下来这个杀千刀的! 不再说话也不想去对方是怎么钻进来的肯定脱不开平儿的帮助王熙凤此事也不愿去考虑日后怎么办了她只想尽情的享受这份久违的温情。 小睡一会儿的她在这一霎那间醒过来正是全身上下各种感知最敏锐的时候肚兜轻解里衣半褪伴随着嗯啊呢喃轻声慢语鱼水合欢不足为外人道。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高唐云雨梦双双更癫狂。 …… 平儿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端放在正屋里的自鸣钟这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西洋货。 时间已经过了亥初了爷已经进屋快半个时辰了平儿真怕冯紫英在里边劳累过度睡着了虽然荣国府角门一般都是亥正才关门但这会子出去已经很引人瞩目了。 里边折腾的声音不小平儿也红着脸进去了一趟却只见二人不管不顾只得退了出来小心看顾四周以防外泄。 实际上平儿估计是瞒不了林红玉这丫头的方才就在那里探头探脑逼得她过去和她说了一会子闲话那丫头才回屋里去了显然应该是觉察到一些什么有些怀疑。 但怀疑也只能让她怀疑去却不能让她觉察细节大家心照不宣。 里边好一阵子之后这声音才慢慢消停下来平儿又等了一阵才听得那门咯吱响了一声这才红着脸夹着腿过去。 却见冯紫英披着衣衫还光着两腿站在门后门半掩着对方打了一个手势平儿这才赶紧端起早就备好的热水进去。 王熙凤早已经脸朝里边沉沉睡去冯紫英翻身下床连带着床上背朝外的王熙凤裸露出大半个脊背。 温润如玉屏一般脊背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壮美下半身被锦被一角半遮着葫芦状的腰臀弧线呈现出一种夸张的肥美。 平儿赶紧上前先替王熙凤掖好被角这才小心替冯紫英擦洗起来。 “爷您这会子回去睡哪里?”平儿一边替冯紫英擦拭一边小心地问道。 “嗯怎么平儿你要留爷?”冯紫英漫不经心地笑道。 “不是您这身上香脂味道可不轻怕是需要沐浴之后才能消去您回去晴雯或者莺儿她们怕是会觉察的。”平儿说出自己担心。 如果回去之后去长房那边肯定要沐浴这一般都是晴雯或者云裳侍候如果去二房那基本上就是莺儿或者香菱抑或是龄官侍候这等味道如何能瞒得过人?很显然男人是去外边儿偷欢了。 这倒是一个问题今晚本来该在二房这边儿留宿若是长房那边倒还有个云裳可以打掩护又或者直接去二尤那边也不怕二尤吃醋但二房这边儿莺儿、香菱和那龄官香菱倒是可靠但太老实只怕被莺儿随便盘问一句就要露馅。 要不就去先书房那边顺带沐浴?金钏儿和玉钏儿两姐妹倒是无虞但肯定也会引起怀疑。 看来只有假装忙碌一晚上了让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两来背黑锅承担宝钗她们的埋怨吧。 一觉醒来冯紫英一时间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来这究竟是一梦还是美梦成真。 梦中走马观花一般不断有或清晰或模糊的身影面容出现在自己视野中夹杂着金戈铁马让冯紫英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惘然若失。 有点儿像是那一日在蓉哥儿媳妇床上睡那一觉的感觉冯紫英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最后出现的两个身影居然是元春和秦可卿这让冯紫英醒来都还有些莫名其妙。 宝钗也好黛玉也好甚至迎春或者晴雯也好王熙凤也好都能说得过去元春和秦可卿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颇为费解。 他回忆不起这两女当时说什么了但是抱着自己的腿似乎在苦苦哀求什么他似乎拒绝了。 自己为什么拒绝拒绝了什么?也记不起了反正最后一幕似乎是元春和秦可卿同时勃然变色拔剑欲刺自己惊得自己赶紧挣脱欲走却一下子醒了过来。 躺在床上冯紫英细细回味这里边内容太过丰富以至于一时间他脑袋里都有些如浆糊一般乱成一团梳理不清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必定是昨日里自己在荣国府那边得到的许多消息又结合了汪文言和吴耀青这边的情况所以让自己有了有些危机感了。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判断这孙耀祖陡然升任大同镇副总兵不是一件简单事儿里边必定有什么特殊原因。 但在大同副总兵这个位置上能够使上劲儿的人很多还不太好判断究竟是哪一环出了状况或者说是有某几方联手做局了。 宣大总督牛继宗兵部武选司郎中袁可立兵部左侍郎徐大化兵部尚书张怀昌内阁诸公尤其是分管兵部的李三才和叶向高、方从哲这两位首辅次辅当然还有永隆帝都算得上是能发力的核心人物。 总兵任命是不会经过上边儿总督认可的但是副总兵则是一般要征求总督意见的或者说牛继宗的推荐也很重要。 但问题是牛继宗如果敢竭力推荐那能得到兵部认可么?内阁怎么看?最关键是永隆帝肯定不会点头反之同理除非又是各种交易妥协。 但孙绍祖却是一帆风顺就过了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 所以冯紫英反而觉得这里边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接下来就是吴耀青要通过各种渠道去打探了但这不好打探涉及到朝廷内部的磋商和交易不像其他冯紫英觉得害得要自己出面去捋一捋。 兵部自己还算熟悉张怀昌也好袁可立也好都能说得上话关键还有像杨嗣昌、郑崇俭和沈自征他们或者在兵部做事或者在兵部观政成天呆在兵部里边总能听到一些消息才对。 本身就还要去和兵部商量遵化兵部军器局的事宜也正好去见一见张怀昌和徐大化。 等到宝钗和宝琴过来时冯紫英早已经在小花园里习练了一番在玉钏儿的时候下洗漱完毕准备用早饭了。 “爷昨日又熬夜了?”宝钗和宝琴知道昨晚冯紫英一回来边在书房里召见了两位幕僚商议后来还安排金钏儿过来和宝钗说了太晚了就在书房那边睡了让宝钗她们早点休息。 “子正时分就休息了没办法得到一些消息需要及时商讨一下。”冯紫英面不改色淡然回答。 的确没熬夜亥时和王熙凤一番缠绵王熙凤酒后无力显然不是对手只能任自己为所欲为倒是狠狠地享受了一番若不是因为担心身上香脂味道被宝钗宝琴觉察自己还是余勇可贾和她们恩爱一番的。 宝琴嘟起嘴昨晚该是在她屋里歇息的自己身体一直没有反应这让宝琴也有些着急当然她知道姐姐更着急。 “相公还是莫要太辛苦了。”宝钗关心地道又看了一眼玉钏儿给冯紫英端上来的红枣莲子羹以及冯紫英专门要求准备经过加热的生牛乳忍不住皱了皱眉:“相公觉得这牛乳对身子有好处?” “嗯宝钗宝琴你们都应该学着喝一喝对身体大有裨益尤其是体质虚弱者我都和荣国府那边说过像黛玉那边现在也开始喝这个你们也不要觉得有膻味儿羊乳牛乳都是好东西养成习惯就好了京郊庄子里不是养着有么?” 冯紫英来到这个世界才知道大周居然是没有专门产奶的奶牛的。 他通过太仆寺那边好一阵打听才知晓北元时代随着蒙古人进入中原其实是有过养奶牛和喝牛奶的历史的但是汉人一直对此不太感冒认为这是蛮戎习俗所以在前明时候这养奶牛和喝牛奶的习俗又消失了。 当然也不是说彻底没有偌大一个京师城本来前明时候京师城里就有不少遗留下来的蒙古人多是降了前明的北元官兵最多的时候多达数万人后来大周代明这些蒙古人逐渐汉化但是仍然有不少人保留着原来的有些习俗。 比如在京郊依然有不少养奶牛和喝牛奶的只不过再也没有形成普遍的习俗而是各自习惯罢了。 本来冯家就在京郊有庄子所以冯紫英一来自然就让京郊庄子里去找那养着奶牛的蒙古人买了十余头奶牛专门养着挤奶然后每日送进城里以供自己实用而且也还鼓励家里人都饮用这种鲜牛奶并以张师的教导来做依据。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渐入 宝钗和宝琴是不太习惯这等喝牛羊乳的但是冯紫英却说得郑重尤其是说多身子骨有好处尤其是怀孕和生产更需要这等物事滋补还说是张师所言所以也就将信将疑。 寻常里偶尔也喝渐渐也习惯了但要说多么喜欢却说不上。 冯紫英后来便从广州那边弄来一些冰糖、砂糖加入进去这滋味就大不一般连带着府里的人也就渐渐喜欢喝了。 后来冯紫英又专门给在荣国府里住着的林黛玉专门也订了一份每日从京郊庄子里送来的牛乳也给林黛玉送一份然后调配着蜂蜜和砂糖喝对林黛玉身子也甚是有益。 原本冯紫英还希望荣国府的老少爷们儿也能喜欢上这个爱好但是却未能如愿贾家那边的人都对这种被认为是胡人食物的东西不太感兴趣整个大观园里也就只有潇湘馆里才食用这玩意儿。 “相公姐姐和我都几乎每日要服用一碗了但也没有见着你说的那样滋补效果。”宝琴抿着嘴坐在冯紫英一边儿“倒是相公这般喜欢带动了咱们府里连太太和姨太太她们还有长房沈家姐姐她们都开始服用了。” “好东西自然要大家一起享用对身体有益不说延年益寿但起码也能强筋健骨。”冯紫英看了一眼宝钗“你们俩还没吃早饭吧?就让玉钏儿去替你们在后厨端点儿陪我吃吧吃了我便要去一趟兵部。” 一听要去兵部宝钗心里也是一震可千万莫又要说出征这等事情。 想着丈夫是顺天府丞论理都不该涉及军务但是想到丈夫在当翰林院修撰时不也一样被兵部拉夫甚至到永平府回京不也一样深夜去兵部所以她对此特别敏感。 一见宝钗神色冯紫英就知道她的担心温和地牵着对方的手笑道:“别想太多我可是顺天府丞出征御敌可轮不到我不过是遵化那边儿的军器局工坊问题准备去向尚书大人说道说道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另外也想问问孙绍祖的事情。” 冯紫英无意向宝钗宝琴隐瞒迎春的事情这事儿到现在基本上就要现形了再遮遮掩掩反而有伤夫妻之间的感情和信任了。 “孙绍祖?!”宝钗也微感吃惊“怎么又和这孙家扯上关系了?” “嗯和云丫头以及二妹妹都有关系。”冯紫英坦然道。 “啊?”宝钗和宝琴都是讶然。 还是宝琴反应得快眼珠一转抿嘴轻笑“莫不是相公想要娶二姐姐?”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点点头。 娶和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准确的说只有正妻才能说娶媵要说娶都有些勉强妾就断断不可能称为娶只能是纳了。 不过宝琴何等聪慧无外乎就是一个口头称谓又没有外人何必招人嫌呢自然就用一个娶字了。 宝钗也笑了起来事实上她和宝琴早就探讨过迎春和岫烟的事儿虽然丈夫一直有些回避没有明确态度但是没有明确态度其实也就是一种态度。 “其实妾身和宝琴也早就猜到了二姐姐虽然一直说是要许给孙家但是始终只听脚步响不见人下来那大老爷也是语焉不详没有定准当时妾身就觉得很奇怪后来便有传言说二姐姐心仪相公……” 宝钗抿嘴微笑“其实二姐姐挺好一个人性子软了点儿但这样也可以避免许多无谓的纷争当然这得要在咱们府上若是换了别家兴许就是受欺侮的性子了。” 冯紫英虽然早就知道宝钗和宝琴不会对迎春有什么不满但是毕竟听见这番话才算是落到了实处这后宅不宁是所有男人最大的痛点他可不想自己也变成如此三房兼祧本来就够复杂了若是再加上妾室之间还有什么龃龉那就真的难解难分了。 “当着二位贤妻在我若是在忸怩作态倒显得我对二位妹妹不信任不尊重了二妹妹那边也是因缘际会当初赦世伯也有意说把二妹妹许给我但话里话外却尽是不实之词所以为夫也就没有理睬那时候更多的是谈及二妹妹要许给孙家后来无意间了解到孙绍祖的为人便有些替二妹妹抱不平以二妹妹的性子去了孙家遇上孙绍祖这个暴虐粗野之辈岂不是羊入虎口?” 冯紫英把身体接过玉钏儿递过来的牛乳进过熬煮的鲜牛乳在表面上浮起一层凝脂般的奶皮儿冯紫英吸了一口微甜可口玉钏儿放了不少砂糖冯紫英喜欢喝甜牛奶。 “所以相公就打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宝钗眨眼。 “那倒也不是二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两位妹妹都知道为夫就去问了问那司棋……” 宝钗和宝琴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然是司棋迎春那性子便是再对相公有意也不可能说出口只有司棋这莽丫头是啥都不惧应该是看出了自己姑娘心意便主动来找相公了。 虽然对司棋这般行径有些膈应但是宝钗和宝琴也还是要承认若是没有司棋只怕迎春这辈子就要毁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司棋这丫头还真的是忠心护主无惧一切了有这样一个丫头应该是每个当主子的幸运。 “司棋这丫头性子莽了一些但是对二妹妹却是忠心耿耿……”冯紫英没有说太多“我便去问了赦世伯他顾左右而言他为夫也没有给他客气便说明了来意他便有些犹豫……” 宝钗和宝琴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对于迎春她们并没有什么太多情绪实在是迎春没有什么威胁性和战斗力她们现在倒是很好奇怎么又和史湘云扯上了关系。 “相公那大老爷既然把二姐姐许给了相公那孙家那边怎么办?我们可是听说大老爷在孙家那边索要了不少银子或者是由咱们家替他填上?”宝琴问道。 “赦世伯的性子入了他腰包的银子岂有再拿出来的?”冯紫英哂笑“估摸着他也是打这个主意不过恰巧又有另外一桩事儿凑在一起了所以就有些变化了那云丫头的二叔史鼐走了门道去了大同镇担任一个参将正好就在孙绍祖手下孙绍祖现在是大同镇副总兵史鼐在大同也被孙绍祖拿住了把柄为了讨好孙绍祖史鼐便有意要把云丫头给孙绍祖做填房这边儿赦世伯也得了史鼐的游说自然是一拍即合这边可以把二妹妹摘出来那边让云丫头顶上去不是两全其美?” 宝钗和宝琴都吃了一惊“那史家二伯难道不知道孙绍祖的德行?云丫头进孙家不也一样是入了虎狼窝?” “史鼐岂有不知的?可这史家兄弟生性凉薄云丫头爹娘早逝他们兄弟俩若是重情义的又怎能放任云丫头在荣国府一住几年而云丫头也半句不提回史家的话难道你们还能看不出其中端倪来?” 冯紫英言语中没太多倾向性但史家兄弟的品行让人齿冷对兄长唯一留下来的女儿不闻不问最后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云丫头身上来了这般作为也亏得史家兄弟能做得出来。 “这如何是好?云丫头可曾知晓这个情况?”宝钗真的有点儿替闺蜜担心了。 这大观园里边的姑娘们中宝钗和黛玉的关系比较微妙其他人则分别和宝钗、黛玉交好。 像李纨、迎春就与宝钗关系密切一些探春、岫烟就和黛玉关系密切一些湘云则是和宝钗、黛玉关系都很密切像惜春就和宝钗、黛玉都是保持着距离不冷不热。 便是丫鬟们里边也一样有亲疏之分比如鸳鸯就和宝钗相善对黛玉当然也不差平儿则是等距离交往。 “云丫头应该是知晓了老太君还不知道但是这事儿也瞒不了多久创造要爆出来。”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我也说找个时间和云丫头见一面看看她是什么想法好歹云丫头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总不能看着她掉进火海而不施以援手吧?” “相公此事你定要帮云丫头一把。”宝钗擎着冯紫英的手一脸期盼“云丫头和我们都甚是相得她若是坠入火坑小妹便是睡觉都不安稳妾身也相信您肯定能帮她解脱这个厄难。” 冯紫英喟然叹道:“我何尝不想如此但这要看机缘啊史鼐史鼎兄弟才是云丫头真正的直系长辈我们都算是外人贸然插手效果未必好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好在也还有一些时间我还在琢磨孙绍祖的心思只怕他也未必只放在云丫头身上云丫头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台阶和垫脚石如果为他提供一个更好的机会也许他就回毫不犹豫地丢弃掉云丫头这门亲事就像他毫不犹豫的放弃和二妹妹的事情一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难道又要出李自成?(第一更求保底月票!) 许久没有来兵部了冯紫英时间都有些陌生感了。 在顺天府和兵部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反倒是和户部、工部、礼部、刑部甚至商部打交道的时间都比较多。 新成立都商部也是紧挨着原来老六部(刑部除外)所在把原来的銮驾库给腾挪出来了一大块地方改成了商部的办公区这样几部都在这一堆集中办公加上翰林院也在一旁就算是齐活了。 进了兵部公廨照例先去郑崇俭那里。 打探消息要先从下边儿开始在郑崇俭那里却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紫英你去文弱那边打探一下吧他在武选清吏司这等情况都要过他们那边多少都能知晓一些。” 郑崇俭很忙碌他在职方司这边从西南播州到东北凤凰堡城从东南澎湖巡检司到西北哈密所有军情都要在这里汇总经历过宁夏叛乱郑崇俭也算是兵部里边少有亲自上过战阵的年轻士子所以颇得看重。 “也不急听听你这边儿的情况也好。”冯紫英倒是好整以暇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嚯你倒是清闲下来了?不是说你们顺天府那边事务繁杂你都快忙得休沐都要没时间了吗?”郑崇俭乐了历来都是冯紫英是他们这拨人里边最忙碌的今儿个却来自己这里品茶了。 “再忙也得要学会调适自己嘛。”冯紫英不给他废话“西南那边怎么样了?” “固原军基本上确定裁撤了一部并入荆襄军一部并入榆林镇因为淮扬镇的组建户部吃不消了黄大人已经明确表示如果不裁撤固原镇以及缩减宁夏镇和甘肃镇那他就只有请辞了。”郑崇俭脸色阴沉下来。 黄汝良上任户部尚书才没几天现在就逼得被要请辞了足见大周财政已经拮据到什么程度了。 “工部节慎库应该还有一些富余吧?”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嘘!”郑崇俭迅速环顾四周竖起食指在嘴前“紫英噤声!这个话题不能提皇上对这个很敏感工部崔大人倒是没什么但是你也知道皇上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据说已经在考虑修陵事宜了节慎库若是空空如也能行么?” 修陵?!这是在做什么? 冯紫英放下茶盏喟然长叹:“皇上为何如此糊涂?这修陵也该是日后的事情现在舍弃不了这点儿银子那内库呢?” “年龄大了也许想法都不一样吧?”郑崇俭更是苦笑:“内库也是你外朝能打主意的?除非皇上自己主动提出来你外臣打这个主意就是不忠大不敬龙禁尉都得要琢磨你了臣子无能却还要打皇上那点儿家底儿的主意皇上可都还没有打你们这些臣子的主意呢。” 冯紫英和郑崇俭的话要说都是大不敬甚至忤逆之语但士林文臣又是密友之间倒是没有那么多忌讳。 “裁固原镇也就罢了但甘肃镇和宁夏镇怕是不合适土默特人未必有表面那么驯服察哈尔人去年入关对他们也有刺激另外哈密、沙州拿下时日尚短根本没能稳固下来少有差池只怕就要重新沦陷这可是皇上复土之功难道他能就此舍弃?”冯紫英皱着眉头一来就听见不好的消息让他预感不太好。 “哼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先把眼前的难题解决了再说吧。”郑崇俭摊摊手“荆襄军是郑大人主持户部时候组建的那会子是朝廷因为西南方始叛乱急于翦除叛乱根源所以迫不得己以为一年半载就解决了到时候裁撤也来得及但现在荆襄军却成了平叛主力关键是现在这一战根本还看到尽头啊。” 冯紫英也明白郑崇俭话语中未尽之意当初收复沙州和哈密那是因为皇上立足未稳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绩来稳固帝位但现在几年过去了朝局渐稳哈密、沙州孤悬域外对于大周来说更像是一个累赘了每年驻军和补给消耗都成了一个无止境的出血点所以从户部和兵部都需要考虑是否还有必要继续维持在这两地的军事存在。 黄汝良走马上任户部尚书就遇上一连串的糟心事儿虽然商部的成立可以通过扩张海贸厘清关税这些方面增收但是这些都非一朝一夕之功短时间内对朝廷财政收入都难以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所以黄汝良只能从节流上来想办法而军费便是首当其冲。 由于察哈尔人的入侵东北女真仍然虎视眈眈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几镇都不可能裁撤便是山西镇(太原镇)和榆林镇(延绥镇)也是精锐劲旅兵部不可能答应就只能在固原、宁夏、甘肃三镇上打主意了。 谁也未曾想到西南平叛这一战会打成这样固原镇水土不服大家都觉得它被裁撤罪有应得荆襄镇表现平平还可以说是初建不久杨鹤也非宿将但是登莱镇怎么说? 耗费巨资组建的登莱镇总兵还是登莱总督兼任可谓权倾一时王子腾也是大周有数的宿将而且早早就开始为西南平叛准备结果却是互有胜负。 战事每每到了取胜的关键时刻就要有闪失不是后勤补给跟不上就是遭遇地方土司军的袭扰难以推进又或者天气原因阻滞总而言之难以尽全功这让朝廷这边大失所望之余也开始对王子腾和登莱镇有些猜忌了。 登莱镇、荆襄镇和淮扬镇是大周自九边重镇规制确立之后数十年间唯一成立的三镇可以说意义重大。 登莱镇原本是作为九边重镇的预备队准备的而荆襄镇则是因为西南叛乱同时综合考虑需要在湖广和西南部署一支军队来稳定大周腹地而设立至于淮扬镇则是因为倭寇的袭扰加上江南士绅的强烈要求朝廷迫于形势而作出的妥协。 如果不撤固原镇那么朝廷现在就有十二镇但现在朝廷现在无力支撑这样大规模的军队固原镇必须要撤而且甘肃镇和宁夏镇必须要大幅度缩减只有这样才能支撑起荆襄镇和淮扬镇的组建。 “西南战事迁延的确是一个棘手难题……”冯紫英话音未落郑崇俭立即道:“难道不是王子腾想要保存实力挟兵自重?” 冯紫英摇摇头“不说这个这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我在担心固原镇啊。” “固原镇?!”郑崇俭不以为然“固原镇是九边重镇中最烂的上次宁夏平叛的时候你难道没觉察到?身居二线内外无忧糜烂至极早就该撤销了。” “大章话不能这么说固原镇本来就是作为甘肃、宁夏、榆林三镇预备队准备的而且它驻扎的固原正好处于陕西腹地这一区域却是陕西西北乃至整个大周最穷苦的地方没有这支军队驻扎只怕早就盗匪蜂起地方不靖了。” 裁撤固原镇让冯紫英想起了前明明末是裁撤驿站驿兵带来的恶果李自成不就是因为驿站被裁撤而走投无路去了边军最后才孤注一掷起事么? 若是这固原镇被裁撤虽然名义上是各自被荆襄镇和榆林镇所兼并但是想都能想得到一个十万兵马级别的边镇被裁撤怎么可能会全数被两镇所吸纳必定会有数万人被扫地出门那么这些已经在军中呆了一辈子的边军日后该怎么生活? 当然朝廷肯定会有安排但是也能想象得到地方官府的安排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几亩薄田丢给你再想想这陕北地区这小冰川时期的气候和收成想到这里冯紫英都不寒而栗。 “不裁撤固原镇那就得要裁撤甘肃镇和宁夏镇中一镇这是内阁已经确定了的原则必须要撤一镇缩编一镇实际上也就是只能保持十镇如无意外甘肃镇和宁夏镇缩编为甘宁镇固原镇裁撤连名号都不再保留就是这个结果。”郑崇俭毫无表情地道:“紫英你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已经定了?”冯紫英还不死心他还打算再去游说一下张怀昌实在是李自成的印象给冯紫英太深了不管大明最终亡于什么但是李自成却是真正的急先锋。 “定了紫英你也莫要去为难尚书大人了他也一样很无奈能争取保留甘宁镇已经是不错了按照户部和几位阁老的想法是要彻底放弃甘肃镇大幅度回撤后缩宁夏镇都干脆归并给榆林镇只不过这个意见太过惊世骇俗皇上也绝不会答应所以才有了这个折中意见。”郑崇俭叹了一口气“西南叛乱危及湖广了而湖广是断断不能有闪失的。” 冯紫英默然湖广若是糜烂那京师米粮从何而来?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相比之下他们大概觉得甘宁就真的可以忽略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争锋(第二更!) “文弱紫英来兵部了?”候恂很随意地坐在杨嗣昌对面“我看他刚从你这里出来去了尚书大人那里。” “嗯紫英可真是一个操心命啊都当顺天府丞了却还关心着军国大事。”杨嗣昌不动声色地道。 “哟你这口气不对啊。”候恂和杨嗣昌是多年老友了自然不在意笑着打趣:“怎么嫉妒了?” “嗯说实话有点儿这家伙明明就是一个二甲进士现在居然比君豫这个状元郎都还要升得快四品大员若谷你说这大周朝有这样的先例么?不能不让人眼红啊。” 杨嗣昌气哼哼地道:“关键是这家伙自己还觉得不怎么样好像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一般方才他在我这里我就在训他说你知足吧看看君豫和我还有真长羡慕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在这样显摆我就要赶人了。“ 候恂哈哈大笑“嗯早就该这样对付这小子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没见着一帮同学同年都还在苦苦打熬么?” “那不是怎么地?也得顾及一下大家伙儿的情绪不是?”杨嗣昌撇着嘴“来我们兵部办事儿还大模大样的不好好训训他真以为兵部是他们家开的了。” “训得好免得这小子目中无人。”候恂笑嘻嘻地道:“对了还别说君庸也在兵部观政听说他想去遵化核查军器局工坊的情况侍郎大人都同意了估计就是紫英这小子给他小舅子出的主意。” “嗯。刚才他来也说了这军器局的工坊问题但没说太多估计是要找尚书侍郎他们两位商计他这是在替那帮山陕商人摇旗呐喊么?”杨嗣昌脸色阴下来“我提醒了他注意自己身份你不是武勋子弟了你是士林文臣不要和那帮商人搅得太紧没地折辱了自己身份。” 候恂迟疑了一下“但军器局的工坊的确有些难以为继了文弱户部正在清理这种徒耗钱银却又不受欢迎的工坊下一步户部是肯定不会再拨银子了你们兵部自己肯定支应不起寻找一个合适机会处理掉我认为是好事交给那些商贾来经营你们兵部只作为订货商对成本、质量、标准作出要求何乐而不为?” 候恂在户部也深知现在户部的难处黄汝良每天在公廨都是面色铁青见到谁都像是谁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一般恶狠狠地弄得户部一干郎中员外郎们都是噤若寒蝉吏员们更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他们这些新进户部的官员们自然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深怕尚书大人的邪火发到他们头上来了还好黄汝良并未针对他们这帮年轻人。 杨嗣昌不语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工部的遵化铁厂和兵部的军器局工坊都是连为一体的工部那边也是在考虑交给商人来经营但是工部要保留部分股权而军器局工坊估计也会照此办理。 看了一眼好友杨嗣昌突然问道:“若谷紫英也来找了你?” 候恂一愣随即摇头:“他怎么会来找我?我算什么哪有资格过问这等事情?但山陕商人的影响力有多大你也知道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崔大人崔大人颇为意动大概找了紫英来询问我遇上了紫英也和我说了一阵。” “那你觉得如何呢?”杨嗣昌很是郁闷这冯紫英简直是无孔不入什么事儿都能掺和一腿而且还颇得上司们的信重自己便是想要争锋都觉得欠缺底气这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魁首位置看样子真的要被这家伙坐稳了。 “我觉得可以商人重利必定会加强管理其实我们都知道遵化铁厂也好军器局工坊也好那等好的条件都被一帮人折腾成那样内里糜烂成什么样可想而知朝廷保留部分股份若是被这些商人办好了朝廷也可以分享红利同时还能监督这些铁厂和工坊货物不至于不受控制的外销给关外一举两得。” 候恂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杨嗣昌却不认为就可以一劳永逸了“那朝廷官员去监督被那帮商人收买不也一样可以上下其手盈利赚钱也能说成亏本生意卖到关外也能说是卖到南洋这关键还是人啊。” “文弱你要这么说那什么都有可能我们只能说尽可能的避免这些弊端给事中和御史们就该发挥作用了像铁厂和工坊监督就可以交给给事中们来做嘛免得他们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可疑都察院御史们再来监督他们就行了。” 候恂倒是很看得开。 杨嗣昌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紫英那三寸不烂之舌尚书大人是顶不住的肯定会被他说服。” “文弱这不是坏事朝廷只要保持控制权和监督权至于说盈利朝廷本来也没指望这个盈利更看重军中军器用度的保障。”候恂也劝说道:“紫英来找你就为此事?你在武选司这都和你没关系吧。” “但愿如此吧。”杨嗣昌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多说“紫英还来问了问京营和大同镇那边的人员升迁调整情况他们冯家就是大同起家的估计也是想要关心一下吧。” “哦?”候恂也不在意“近期你们武选司对京营、大同、宣府、蓟镇都在密集调整?” “京营是肯定要大调整的军队都几乎是重组的大同、宣府和蓟镇也很有必要但是要说大动也说不上。”杨嗣昌摩挲着下颌“大同镇那边也就是一些零星调整提拔了一名副总兵还有一些参将和游击的调整。” “紫英都问到这么细了?怎么和他们冯家有关?”候恂有些不解论理具体到个人身上除非是亲旧不至于这样关心才是。 “不太清楚京营那边你都知道主要秉承皇上的意思另外就是大同、蓟镇大同镇新任副总兵孙绍祖听说是一员悍将在边地颇有名声不过告他状的人也不少还有一个参将史鼐不过史鼐是早半年就从后军都督府过去的一个在后军都督府里边厮混很多年都没出去过的武勋据说是走了寿王的门路……” 杨嗣昌话语里颇多不屑“冯家毕竟也是武勋出身难免和这些武勋沾亲带故大概是受其父之托来打听打听吧蓟镇总兵尤世功是其父的老下属蓟镇亦有一些调整。” 侯恂却觉得没这么简单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哪用得着这么大动周章来打听几个武将的擢拔?但要说这里边有什么好像也说不上。 就在杨嗣昌和侯恂揣摩着冯紫英来意时冯紫英已经和张怀昌与徐大化就遵化军器局工坊的相关事宜探讨了一番了。 军器局工坊去年户部拨款九十万两但是所产火铳和大炮质量难以让人满意宣府镇和辽东镇都拒收后来不得不强行压给固原镇和甘肃镇。 但今年这情形西边诸镇裁撤的裁撤缩编的缩编不会再配备采购这些算是“先进武器”的火铳火炮了而其他几个边镇都是懂行的估计都不会接受所以今年生产出来这批枪炮就只能压给荆襄镇和淮扬镇了。 估计又得要吵得沸反盈天荆襄镇和淮扬镇肯定也不愿意但是现在就这情形要么拿着要么等等就要等到不知猴年马月所以又是一个无休止撕扯的烂账。 “张大人徐大人遵化军器局工坊的情形你们二人肯定比我清楚山陕商人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希望遵化铁厂生产出来的钢料和铁料又一个稳定的消纳渠道军器局工坊一直是遵化铁厂的大用户他们希望继续下去但是以军器局工坊今年上半年的情形不容乐观估计还得要和荆襄镇与新组建的淮扬镇扯皮了。“ 冯紫英也就是牵个线搭个桥当然遵化这边条件最成熟能够迅速形成生产能力工部那边基本谈妥就是兵部这边牵扯利益更多肯定会有些博弈。 张怀昌态度要简单得多兵部不可能再在这上边投入尤其是户部已经明确态度的情形下那么经营权和部分股权移交给商人们都没问题但肯定要谈好价钱这也算是为兵部捞回一部分损失。 徐大化心思要复杂一些军器局遵化工坊原本是兵部手下最重要的一块资产现在骤然要脱手虽然也知道里边烂掉了自己才来未必上得了手但是这样交出去心里委实不甘但一来张怀昌态度明确二来不交的话户部断粮兵部根本吃不消所以交肯定要交但怎么算他还要拿捏一番。 这冯紫英的手段他算是见识到了而且和山陕商人纠缠极为紧密只怕这里边还有一些纠葛这厮也不怕御史们的弹章当然这厮有个好恩主——乔应甲。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朝廷诸公的考量 “紫英工部那边看样子山陕商人是去谈妥了?”张怀昌很随意地问道。 “估计应该差不多了遵化铁厂问题更麻烦亏空更大工部早就在喊吃不消了据说山陕商人出了四十万两银子拿下了六成股份现在崔大人已经报到内阁去了就等内阁批复了。” 冯紫英也没遮掩遵化铁厂规模和投入要比军器局遵化工坊大得多那不能比。 “熙寰你觉得呢?”张怀昌目光投向徐大化这位兵部左侍郎对军务并不擅长所以反而是管武库司和车驾司。 “大人遵化工坊的确亏空严重但军器关系重大这么轻易出售是否合适?”徐大化还打算熬一熬。 冯紫英瞟了徐大化一眼他知道这厮怕是想要些好处但出于从节约时间和成本出发让那帮山陕商人出些银子也没问题但如果狮子大开口那就有点儿过了他得压一压对方的话头。 “徐大人不是我吹嘘永平府的火器工坊规模大概在遵化工坊的两倍作用工艺水准更是远超遵化工坊这还没说佛山庄记那边的规模起码是军器局京中和遵化加起来的规模三倍以上工艺更不用说庄记那边直接是招募从南洋过来的西夷匠师然后培养自己学徒水准更高他们已经能够大规模生产自生火铳了仿制的红衣炮水平也赶上了西夷人的您觉得军器局这点儿家当有必要敝帚自珍么?” 被冯紫英顶得有些难受徐大化脸色阴下来“紫英那为何这些山陕商人还要对遵化工坊如此上心?他们不如自己再建工坊便是。” “大人这些山陕商人也是无利不起早的遵化铁厂是现成的遵化火器工坊也是现成的有大批熟练匠师匠人稍加改造就能立即上手至于说佛山那边规模虽大但是佛山铁料不足须得要从外边运来运费花费大成本就摊高了而且我们大周军器主要用于九边都在北面这运过来成本也要再加一成哪里比得上就在京畿之地就地建造?” 冯紫英的态度也很随意既不惯着对方但是也没有太刻薄而是很平和自然地和对方讲道理“何况也说好了军器工坊可以由朝廷派人来监督若是有什么问题也有一票否决权这样一来大家相安无事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徐大化心态稍微平和了一些他也知道自己挡不住这桩事儿便是再设置一些阻碍不过是招来山陕商人和朝中北地士人的不满没太大意义所以也就不再多说。 而张怀昌早就知道这徐大化就是这样一个角色也不知道叶向高与永隆帝怎么就在这个人身上达成了妥协让他来兵部了也幸亏这家伙不懂军务也还算知趣不怎么过问若是真的让他来插手军务那才真的是要出大事。 谈完了遵化军器局工坊的事儿徐大化倒也干脆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只剩下张怀昌和冯紫英二人。 袁可立还在扬州没有回来看样子淮扬镇的问题不少要组建这样一个军镇在总兵人选问题上就会是一个非常激烈的争执。 内阁、皇帝、兵部以及南京六部和他们背后的江南士绅只怕都有打算。 张怀昌是辽东人对于组建淮扬镇没太大兴趣但是这是内阁为了平息江南的民意而确定的他作为兵部尚书也不会反对相比之下荆襄镇更让他在意。 固原镇的糟糕表现让他这个兵部尚书倾向于裁撤固原镇缩减宁夏和甘肃镇当然作为交换黄汝良也向张怀昌承诺登莱水师和福建水师要进一步加强荆襄镇也要确保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榆林六镇不得削减投入。 张怀昌是很欣赏冯紫英的大概有爱屋及乌的缘故。 冯唐在辽东干得很符合张怀昌心意虽然有抚顺之败但那是李成梁遗留下来的祸端不能算到冯唐头上。 冯唐采取的军事上防御为主经济上渗透控制对东蒙古草原上的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以及海西女真都采取笼络收买的方式来结成对建州女真的统一战线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起码在现在建州女真不得不调转方向一方面先行攻略野人女真一方面拉拢察哈尔人在辽东却没能取得多少进展。 “大人西南局面恐怕需要慎重对待我担心这不仅仅只是局限于西南或许会牵连到其他啊。”这个话题冯紫英已经想了很久了王子腾的诡异表现不能不让人担心或许内阁已经觉察到了但他觉得他们还是有些大意了。 “因为王子腾的登莱军?”张怀昌也不讳言“担心他们和杨应龙有勾连嗯包括咱们朝中一些人?” 冯紫英笑了起来“大人明鉴淮扬镇让人心里不踏实啊。” “紫英这么担心?九边精锐你岂能不知道底细?”张怀昌傲然道:“只要朝廷掌握着九边精锐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大人九边精锐马上都要变成七边精锐了。”冯紫英苦笑着道:“固原镇在西南的表现您也知晓这称得上精锐么?荆襄军花了偌大心血但也表现平平令人担心啊。” “如果九边军都不行那其他就更不用提了。”张怀昌叹息了一声“裁撤固原缩编甘宁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淮扬镇的问题朝廷内部已经吵了几个月了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倭寇袭扰江南也是事实朝廷京师都有赖于江南漕运你也知道江南已经有民变风声我们都知道是些什么人在推波助澜背后使坏但需要顾全大局先把眼前局面扛过去啊。” “大人自我入仕以来就没有感觉到朝廷哪一年宽松过每年不是这里出事儿就是那里挺不过去年年如此您都说先把眼前难局熬过去那明年如果更糟糕怎么办?”冯紫英也是面带沉重之色“治标不治本只求眼前安稳迟早要出事儿啊。” 张怀昌何尝不知但问题是现在朝廷的情形是只能先治标把局势控制住才能说其他。 “我知道紫英你在担心什么皇上和内阁也应该有所考虑但天家的事情有时候外人不便置喙内阁有时候也难。”张怀昌揉了揉太阳穴“很多东西在没有真正暴露出来的时候你只能静观其变否则一旦提早介入了也许就会被人视为是有意撩拨引导这顶帽子你我都是扛不起的。” 离开兵部时冯紫英心情很沉重说来说去朝廷诸公都还是不太愿意介入这天家之事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对未来的局面有些看不清摸不准所以大家都愿意坐等局面落定再来。 反正无论是谁坐上皇位都不可能绕得过士林文臣们所以他们是稳坐钓鱼台。 问题是这种拖延可能引发很多意想不到的风险甚至可能为内外敌人所乘这一点朝中诸公似乎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自己该做些什么来挽转局面呢?冯紫英苦思自己在顺天府之后具体事情权力更大了但是对朝中诸公的影响力却小了不想在翰林院的时候主要心思就是了解情况谋划策划无论是六部尚书还是那个诸公乃至皇帝都可以侃侃而谈无需顾忌其他。 但现在不一样你稍稍超出范围就会被其他官员视为你这是好高骛远或者杞人忧天那些人的抵触情绪也很大所以冯紫英还得要好好琢磨一番。 思前想后冯紫英还是觉得要去齐永泰那里走一遭不把自己心里的担心说透他始终难以释怀。 “你担心义忠亲王会在江南起事嗯或者说扯起反叛的大旗?”齐永泰语气并没有像冯紫英想象的那样惊讶和紧张而是似乎在评估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齐师贾敬是义忠亲王以前的首席智囊尤其是财政上的这一块据说原来一直是贾敬在负责现在他假死去了江南与他一道去江南的还有汤宾尹和韩敬师徒这是我能确定的北静郡王肯定也在其中王子腾在湖广心怀叵测牛继宗在积蓄实力看看他们的活跃情况就能知晓义忠亲王绝对不会这么安于当个备受煎熬的亲王我很担心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某个时候会不会因为某一件突发事件而导致……”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笑了起来看着齐永泰笑得轻松冯紫英也没来由的轻松了不少。 “紫英你说的这些你觉得我们觉察了么?”齐永泰反问。 “应该是有觉察吧?”冯紫英不确定他们究竟对这种威胁的判断究竟有多大。 “嗯肯定有觉察但是你以为就目前局面来看真要有人在江南竖起造反大旗会有多大希望?”齐永泰再问。 冯紫英想了想摇摇头:“几乎没有希望没有大义名分没有军队支持单靠江南那点儿不可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家长里短(第四更求票!) “对了我们想得到的那些人也想得到大家都在等一个契机。”齐永泰悠悠地道:“我们有我们的认知他们也有他们的判断但大家都不会说破而这种事情在没有说破或者挑明之前没有谁会承认甚至你根本就无法拿上台面来说这似乎就成了一个死结……” 冯紫英默然的确连永隆帝都投鼠忌器没有绝对把握或者说担心可能造成不可弥补的破坏而宁肯采取拖一拖的策略因为拖下去显然对他更有利但是前提是他的身体能扛得住。 可永隆帝身体能一直坚持下去么? 义忠亲王还会一直拖下去么? 这都是变数。 冯紫英从来不愿意把希望和命运寄托在这种变数上按照他的想法朝廷或者说北地士人不应该这样被动地应对而应当主动针对哪怕是最终背负起一些罪名责任也胜过什么都不做最后手足无措。 或许朝廷也做了一些这方面的准备比如在南京六部那边的一些布局但冯紫英觉得这远远不够。 像淮扬镇如果真的无法阻止那么在整个淮扬军的组建上朝廷必须牢牢把控但这一点上冯紫英感觉兵部并没有牢牢抓住而是秉承内阁意图愿意在其中寻求妥协。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冯紫英从齐永泰府上出来的时候只能不停地念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但是他还是无法释怀。 真正到了局势糜烂的时候谁又能独善其身自己作为顺天府丞只怕还会面临更糟糕的情形他当然不愿意束手待毙。 可齐师还是囿于道德或者说内阁的政策的一致性、延续性不愿意太多去指责和争辩来改变内阁既定方略这种顾全大局的做法在冯紫英看来有时候是必要的但有时候就显得过于苍白了。 自己能做什么?于公于私冯紫英都不愿意真的发生自己最担心的局面但是在阻止不了的情况下于公于私他都要做出一些布置而以前他已经在做了但还不够。 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店铺里的伙计们正在利用最后的闲暇说笑着有的已经开始关门赶车的车夫背着摊子的小贩正在寻找合适地方摆开夜市杂耍的艺人还有忙着出门去小酌一杯的闲人一切都是这么和谐安闲……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但是仍然没有能让京师城安静下来盛世隐忧也许就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冯紫英觉得自己不能坐视。 沈宜修和宝钗、宝琴等人都明显感觉到了丈夫这两天的心情不是太好有点儿郁郁寡欢的模样很显然这是和公务有关。 二十之龄出任顺天府丞可以想象得到这份压力有多么巨大尤其是在他的履历并不算丰富而朝中诸公有对他期盼甚高的情况下。 每天早出晚归来去匆匆也许只有回到家中和休沐时间才是他唯一能轻松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沈宜修和宝钗宝琴都是竭力做好作为妻子的责任尽可能让丈夫回家之后又一个温馨安逸的氛围让丈夫能尽可能地放松下来。 用完晚饭冯紫英斜靠在炕上云裳跪坐在他背后替他按摩着肩颈头枕在丽人怀中香气馥郁冯紫英眼睛半闭听得脚步声进来睁开眼却见是二尤陪着沈宜修进来了晴雯抱着女儿跟在后边儿。 “相公倒是安闲明儿个休沐相公可有什么安排?”沈宜修在炕桌另一端坐下。 “哦?宛君有何安排?”冯紫英也想着有许久没有出门了这初夏时节京中天气正好不冷不热正是出游的好时机一干妻妾们成日里在这院子里也的确有些憋闷自己忙于公务还是对她们的关心有些疏忽了。 “方才妾身去和宝钗、宝琴二位妹妹说了说她们也很想和相公一道出去踏踏青散散心就看相公兴致。”沈宜修小心地观察着丈夫眉宇间的气色“若是相公有兴趣明儿个我们一大家人可以出门去巡河厂那边的海潮庵去转一转海潮庵景色雅致文人夸赞而且听说那周边也是边诸山浓黛风景秀美……” 冯紫英想了一想荣国府中虽然贾赦、贾政这些当老爷的都不怎么出门游玩或者说基本上不和家眷出门但是像贾琏、贾宝玉这些还是时不时的跟随着贾母一道出门的当然这种更像是小一辈的陪同长辈出门。 不过冯家似乎还没有养成这个习惯母亲和姨娘都习惯了她们自己出门偶尔有自己作陪也多是去寺观烧香祈福这种单纯的出游踏青还真比较少。 看着沈宜修期盼的目光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难得休沐妻妾们都有兴致他当然不会扫兴索性把母亲、姨娘都叫上一大家子出门好好逛一逛休憩一番。 “二姐、三姐也想去?”冯紫英看了一眼一直陪在沈宜修旁边的尤二姐、尤三姐问道。 “嗯。”尤二姐点头尤三姐倒是无所谓反正除了冯紫英在衙门里其他外出只要有可能她都会想办法陪着比如到其他州县当然在京师城中还不至于。 这段时间倒是有些冷落了尤二姐了。 长房、二房分开之后尤二姐也只有短暂的幸福日子那就是回永平府那一个多月时间回了京师城之后沈宜修身子尚未恢复所以她也倒是能独宠后房但三四个月之后沈宜修恢复了那么就要讲规矩了。 因为长房二房是按照单双来的冯紫英逢单在长房那边歇息逢双在二房这边歇息尤二姐能得恩宠的时候也就少了许多。 不过冯紫英还是很喜欢尤二姐的温顺逢迎偶尔寻个午间也能去她屋里小憩一番也算是尤二姐的秘密倒是让尤二姐有些失落的心境恢复许多。 “那就都去吧把母亲和姨娘也叫上一大家子也开开心心休憩一番。”冯紫英慨然允诺:“答应过你们总得要兑现一回免得日后总是说我食言而肥了。” “相公可别这么说一切还是要以相公公务为重。”沈宜修摇头“其实妾身姐妹几个在家里还是挺好的没事儿画画写字踢毽投壶下棋还有相公发明的麻将现在宝钗宝琴两位妹妹过来了我们午间休息之后没事儿便能组一局了宝钗宝琴她们都很厉害倒是妾身缺个帮手二姐太过老实……” 冯紫英大感有趣看着尤二姐:“二姐怎的不精此道?” 尤二姐也颇为羞愧白净丰润的面庞都羞红到耳根“都是妾身愚笨记不住牌每每和姐姐一道去打麻将都是输折了姐姐的名声……” 冯紫英忍不住抚掌大笑“二姐你这话可说得有些好笑这又不是什么本事不过就是闲情逸致博彩取乐罢了若是一味以输赢来论英雄倒是落了下乘。” “相公说的是不过既然坐上了桌子谁也不想当那个输家钱银倒是小事儿大家还是有个胜负心一回两回也就罢了但是老是输肯定心里也不乐意……”沈宜修也笑了起来“二姐就是太老实宝钗宝琴两位妹妹尤其是宝琴妹妹观风辨色二姐就容易着道……” 这倒也是打牌就讲求一个泰山压顶不变色尤二姐本身就是侍妾身份上略低了一线经济上更无法和其他几个相比这输赢胜负心太过于计较的话难免行诸于色拿了好牌便眉花眼笑拿了差牌就唉声叹气自然就会被人家窥个究竟虽说以手气为主但是久而久之也会有所体现。 “嗯二姐下一回就应该反其道而行之拿了好牌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拿了差牌便昂首四顾气势汹汹这样以来保管宝钗宝琴她们入彀……”冯紫英笑着替尤二姐出主意。 “爷这是出的馊主意二姐若是能做到这般演戏一般变换表情那还用得着爷说?”尤三姐笑着摇头:“姐姐就是一个输钱的命……” 听自己妹妹打趣自己尤二姐不乐意了“三姐儿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看你也打了几回不也全都是输?” “那是我没上心……”尤三姐尤自狡辩“真要用心了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把本来已经都睡着了的冯栖梧都给惊醒了哭闹了起来。 晴雯赶紧抱着哄着小丫头入睡一时间却哪里能行还是云裳下床接过好好哄着起来那小丫头居然又止哭吧唧了几下小嘴入睡了倒是让冯紫英大为惊奇没想到云裳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相公不知道吧?这丫头最喜欢云裳每每云裳抱着入睡最快夜里只要是云裳带着大家都能睡个安稳觉。”沈宜修都忍不住夸赞云裳。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晴雯的心事(第五更求票!) 看见众人目光都望了过来云裳也羞红了脸小声嘟囔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抱着丫丫丫丫就想要打瞌睡……” 这话更把众人逗得笑了起来冯紫英打趣儿:“嗯这说明云裳身上母性气息浓厚这丫头闻着你的味道就觉得安稳就喜欢睡觉看来咱们家里日后孩子逗得要交给云裳你来照看了你要成孩子王了。” 冯栖梧的小名儿就要丫丫这也是冯紫英取的小名越是普通越是容易养活在这个小儿极易夭折的年代这取小名都是往贱往俗的取越俗越贱越好。 说笑了一阵之后云裳便把小丫头抱了出去虽然沈宜修也要哺乳但家里也专门请得有一个乳母以备不时之需夜间便是乳母带着睡白日里倒是沈宜修和乳母以及两个丫头轮流带着。 见云裳出去了那站在一旁的晴雯却是扭着汗巾子一副欲言又止的忸怩模样这可有些少见冯紫英看了一眼沈宜修含笑道:“晴雯这丫头怎么了这般表情神色我可是第一次见到有了身孕了?” 一句话把沈宜修都给逗笑了而二尤也都略感意外尤二姐更是心里一酸。 早就在说要把晴雯收房但这怀孕也太快了吧?都说爷对晴雯不一般二尤以前都还有些不信。 这晴雯虽然生得妖娆了一些但是这下人奴婢生得再好看又如何不过是以色侍人能得多长久?但现在看来看样子还真的不一样啊。 晴雯却是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气得跺脚:“爷说些什么浑话来打趣奴婢?奴婢什么时候就……” 她可真的怕沈宜修误会这收房虽然是沈宜修早就答应了的甚至是沈宜修主动提起并催促的但收房之前肯定也还是要禀明奶奶的否则便是奶奶嘴上不说难免心里不舒服这一点晴雯还是明白的。 不过沈宜修也算是过来人哪里会不知晓这女孩子收房之后的变化而且她也知道晴雯这方面是懂礼数的相公不过是有意打趣罢了也就抿嘴轻笑“相公晴雯可都望眼欲穿了呢可爷真的是柳下惠复生啊都这么久了光说不练嗯难免有人心里嘀咕呢。” 二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冯紫英在开玩笑晴雯这丫头还是处子之身至今都还没被收房呢。 难怪看晴雯的身材模样也不像是破了身子的只是没想到相公居然这么久了也能忍得住不下口。 说实话冯紫英已经没有了最初才到这个时空中和红楼十二钗以及副钗再副钗这些人物中相处时的那种心境了那会子是真的觉得能有机会便不会罢休但现在他更能以一种平和淡然的心态来观赏品尝很有点儿更愿意妙手偶得的心境和意境。 像晴雯这种当初心想念想的女子现在一晃就在自己身边快两年了自己好像也能十分平静地看待当然要说一点儿想法也没有那也是假话只是他更喜欢享受这种品尝前的水到渠成感。 功到自然成闲手撷取信手拈来更有乐趣。 “好了不过是逗一逗晴雯这丫头罢了谁让她成日里和我斗嘴较劲儿?”冯紫英乐呵呵地道:“究竟什么事儿?” “相公人家晴雯是想好好感谢您呢你却说这般话没地伤人家晴雯心了。”沈宜修笑容如画“您之前不是安排人发公函去了易州么?易州那边终于回了信说是找到了而且还联系上了昨日里嗯晴雯的父母他们便来京师城了……” “哦?晴雯父母找到了还来了京城?”冯紫英也吃了一惊。 之前他的确安排人去函保定府易州州衙甚至还专门托人打了招呼就说自己一个宠妾的家人谁曾想人家这么上心这么快就能查到了根脚还能迅速联系上。 这也罢了怎么这晴雯生身父母还来京师城了? 这论理把晴雯卖了那就是各不相干两无牵挂了除非是晴雯主动去联系但也不可能招呼也不打一声看样子沈宜修也是来了才知晓怎么那边就都来京师城了? 虽然这不算个什么事儿但若是晴雯擅作主张就把生身父母接来了那就有些不懂礼数了。 莫不是觉得二尤的母亲尤老娘和香菱的母亲来了京里自己照应得很好所以就起了错误的示范? 冯紫英觉得应该不可能晴雯再是脾气急躁但礼数却是懂的她现在是冯家人怎么可能不经允许就把“外人”接来了?那等直接将晴雯卖掉相当于是恩断义绝纵然是生活所迫情非得已但是也无法和二尤以及香菱的情况可比了。 目光落在晴雯身上冯紫英脸上笑容如故“这可是好事儿晴雯可见过你的父母了?” 晴雯脸色却是格外复杂兴奋喜悦中也夹杂几分苦涩和解脱“全靠爷您的照拂奴婢总算是找到了他们来京城奴婢也没想到来了之后奴婢才知道爷的安排……” 果然冯紫英点点头晴雯这点礼数还是明白的那就是她这对生身父母自己寻来的不过这寻来是什么意思?认亲还是投靠? “嗯你父母在那边情况怎么样和你见了面也算是了了你的宿愿了吧?”冯紫英见晴雯表情不是太好温言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晴雯点点头“他们的情形很不好今年易州那边遭遇了春旱到现在都没有下一场雨只怕夏收要绝收……”晴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他们才会在得到奴婢下落之后就跑来京师城了奴婢现在心里很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哦?”冯紫英能理解晴雯此时内心的惶惑和迷茫心里也有些感慨。 原来是盼着能有一门亲戚羡慕人家鸳鸯和司棋、金钏儿玉钏儿这些家生子都还有亲人逢年过节还有一份牵挂惦记可现在骤然间生身父母都找到了而且还找上门来了但一见面之后才发现自小就分别她早已经没有把自己当成了那家人了这种感情很难再续接回来了。 这种复杂的情绪和心境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委实太纠结了而且现在人家还登门来了登门当然不仅仅是认亲这么简单了而且还有求助的意思这更让已经把冯家当成了自己家的晴雯难以接受。 冯紫英点点头看着晴雯语气越发温和沉静却更是能直入心扉:“晴雯这要看你怎么想了你原来不是一直盼着能有疼你爱你的父母么?你要记住天下没有哪个不疼爱子女的父母!” “他们那时候把你卖给贾家一来是他们生活所迫二来也是希望能为你找到一条生路从内心来说他们也是想要为你好让你有一条更美好的道路他们是因为受灾难以活下去才会如此没准儿如果你留在他们身边未必能活得下来所以你没有必要纠结于他们为什么要卖掉你是不是不在意这份亲情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在卖掉你的时候一样是撕心裂肺……” 冯紫英的话让晴雯也是全身一震。 她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如此清楚自己内心焦灼纠结的心境源于何处包括奶奶和云裳都以为自己是因为他们来府上求助而感到难堪其实并不是她一直纠结的原因却是她很难以接受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卖掉而自己是他们的亲身女儿! 晴雯眼圈红了起来眼泪慢慢盈满眼眶咬着嘴唇重重地点点头:“谢谢爷的开导奴婢明白了是奴婢钻了牛角尖儿了……” 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性情女子才会有这般细腻敏感的心思在《红楼梦》书中就是如此宁可人负自己自己却不肯负人贾宝玉无此福缘那就该自己有缘。 纵然这丫头有百般毛病但是这份诚挚炽热的情感冯紫英就愿意容纳他喜欢这样纯粹的烈性女子。 “你明白就好至于说你父母现在的情形我觉得到不必遽下决定先听听他们的想法再来做决定也不为迟。”冯紫英点点头“父母有难处子女照拂帮扶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多谢爷的提醒奴婢明白。”其实晴雯现在脑袋瓜子里依然是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父母。 冯紫英的点拨不过是为她指明了方向但真正要如何来处置她毫无头绪是恳求爷把父母和两个弟妹留下来还是给一些银子打发他们会易州可易州大旱万一那点儿银子用完了怎么办? 留下的话难道留在府里可这算什么?难道让一家子索性都卖给冯府成为冯家奴仆其实这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只是猛然间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金钏儿和紫娟(第一更求票!) 看着晴雯和二尤纷纷告辞离去屋里只剩下冯紫英和沈宜修二人沈宜修这才笑着道:“相公还是早些收了晴雯吧这样也好让这丫头早点儿安心她父母来这桩子事儿让她很是纠结其中未尝不是因为她还没有被收房名不正言不顺的缘故怕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她又是一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会容得了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 冯紫英觉得好笑“谁会在背后指指点点?二姐三姐或者金钏儿玉钏儿?还是宝钗宝琴她们那边儿的?” “二姐三姐肯定不会都是些实诚性子哪里会在背后嚼舌头?至于说宝钗宝琴两位妹妹那边听说那叫莺儿的丫头素来和晴雯是不对路的两人免不了肯定会有些嫌隙金钏儿玉钏儿也是相公调教好的倒不至于。另外也得顾及太太姨太太那边的身边人啊。” 沈宜修考虑得要比冯紫英更周全不仅仅是长房也还要考虑整个冯府的情况。 “宛君是不是有些想多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莺儿那丫头性子的确傲娇了一些但她便是真的有什么也得要先考虑宝钗宝琴的态度吧?宝钗宝琴不至于还要和晴雯计较些什么吧?香菱的母亲可是在咱们府里安顿得好好的她若是在哪里指手画脚也不怕香菱多心?” “相公话是这么说论理也的确不该如此但是香菱母亲可是一直记挂着香菱的人家是殷实人家香菱也是被拐子拐了人家父母这么些年来四处寻找从未放弃晴雯这边就要差了一些不管什么原因你总是把自家亲身女儿卖了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晴雯肯定心里都有一个疙瘩。” 沈宜修的话更符合常理冯紫英也只能喟叹。 晴雯的心胸并不宽厚自己虽然说通了对方只怕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但这种事情在要多说她自家心里解不开那就只能慢慢磨平了。 ******** 紫娟进了冯府西角门就看见了迎候在门里的金钏儿脸上露出笑容。 “哟还劳您大驾来接我我可不敢当。”紫娟笑着上前牵着金钏儿的手“许久没见你了你倒是好心宽体胖身子倒是越发好看了。” 金钏儿素来清冷的面庞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握着紫娟的纤手一边往里带一边抿着嘴道:“紫娟都说你这张嘴最能暖人咋我就总觉得你这话明面是在宽解我心实际上是在暗示我长胖了嗯甚至是在嫌弃我在冯家吃多了你家姑娘还没嫁过来呢这个时候就替你家姑娘操心起冯家事儿来了?放心吧咱们太太早就分派三房的家底儿都在姨太太那里管着呢别说长房二房就是爷都摸不到呢。” “呸你这小蹄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恭维讨好你说你身子康健了不少你在荣国府那边儿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般面带红晕油光流盼那时候每到天癸来的时候就脸色煞白动不动就按着肚子怎么着现在好了还不乐意了?”紫娟鼓作气脑地道。 金钏儿和紫娟关系其实在荣国府里的时候不算太好。 紫娟是和鸳鸯、司棋、袭人以及元春入宫带走的抱琴一起长大的关系最好后来平儿跟着王熙凤嫁过来因为性格好所以也和她们几个走得比较近。 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则是一直跟着王夫人的因为是太太的贴身大丫头除了和鸳鸯关系较为密切外也就是林红玉关系熟悉一些便是司棋这些同为家生子但因为性格原因也并不密切。 倒是玉钏儿因为年龄和性格原因人缘关系要比其姐好得多像探春身边但侍书、翠墨惜春身边的入画湘云身边的翠缕黛玉身边的雪雁宝玉屋里的四儿关系都很亲近。 不过紫娟这个人性子和善大度与金钏儿虽然不算特别密切但是也还算相处不错尤其是在金钏儿到了冯家而黛玉又明确了要嫁入冯家之后二人关系也迅速密切起来这也是双方都有意无意的结果。 金钏儿脸唰地一下红了她痛经在荣国府里丫头们不是秘密因为痛得厉害也看了郎中服了不少药但始终不见好但是到了冯家之后准确的是被爷收了房之后这病却渐渐好了只是这秘密却无人知晓除了自己妹妹。 “谁告诉你的我病好了?”金钏儿下意识地问道但一想这还能有谁? “玉钏儿说的啊。”紫娟明眸善睐瞟了一眼金钏儿“怎么病好了还要保守秘密不成?这里边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嗯我明白了……” 金钏儿烧得滚烫忍不住就要去撕紫娟的嘴“小蹄子居然敢调笑起我来了我看你家姑娘嫁过来之后你还能逃得过那一遭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说?” “哟那都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咱们不提就说你自己的事儿还怕见人不成难道沈大奶奶和宝姑娘琴姑娘她们不知道么?我家姑娘都知道还别说别人呢你本来就是冯大爷的贴身丫鬟那时候太太把你给冯大爷不也就是这个意思么?” 紫娟一边抵挡一边反击金钏儿却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是祸是福沈大奶奶倒是没说啥但……” “我家姑娘都不觉得有什么宝姑娘是个大度人……”紫娟顿了一顿宝钗姑娘是个大度人但是那位宝琴姑娘却未必。 没有谁会喜欢丈夫身边有一个姿色出众却又精明能干的丫头尤其是这丫头还不是自己人还半独立于长房和二房之外那就更难忍受。 紫娟也很清楚即便是自家姑娘内心只怕一样对金钏儿不是很感冒的那位沈大奶奶城府很深等闲不会行诸于色宝钗也差不多但是宝琴恐怕就未必会给金钏儿好脸色了。 “呵呵紫娟你也知道啊。”金钏儿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神色她在荣国府里也有眼线林黛玉和薛宝琴之间的龃龉嫌隙虽然隐秘但是却也瞒不过双方亲近的下人这从薛宝琴选了龄官这个各方面都颇为与林黛玉相似的小戏子当贴身丫鬟就能略窥一斑。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是太太当初给冯大爷的贴身丫鬟冯大爷对你也十分信重听说冯府这边太太也很喜欢你你担心什么?”紫娟不动声色地道:“再说了各房是各房的事儿你又不在那边儿冯大爷都没说什么你又何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倒也说不上不过就是不愿意看人脸色罢了。”金钏儿摇摇头“早知道我就跟着晴雯一道去长房算了。” “哦?这我可不信。”紫娟笑嘻嘻地道:“你可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性子晴雯那丫头也差不多便是在荣国府里除了鸳鸯能让你们俩安分几分嗯平儿也勉强算可她是二奶奶的人其他人我还真没找出来。” “你看人倒是准。”金钏儿深看了紫娟一眼“要不你家姑娘嫁过来之后我来跟着你?” “你这可是真心话?”紫娟毫不在意斜睨了她一眼这才道:“若愿意过来我自然奉你为尊不过就怕你受不了我家姑娘的性子。” 金钏儿这话当然是玩笑话林黛玉的小性子阖府皆知只怕也只有自小服侍她的紫娟才能受得了别说金钏儿这冷傲性子便是像玉钏儿这等柔和性子也未必能行更别说林黛玉怎么可能容忍别人压紫娟一头? 二女一边说笑着一边才进了院子。 “你还是和玉钏儿住这边儿?”紫娟打量了一眼这个老院子。 这是冯紫英平素回府之后读书、写字以及处理一般公文和见客的地方现在就归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来打理平素是不允许闲人进来的。 尤其是书房除了金钏儿玉钏儿两姐妹负责打扫整理其他人一概不得入内而小院内外都有专门人白天黑夜都守着便是金钏儿玉钏儿除非得冯紫英召唤否则也只能按时准点进去收拾平常时间也不能进去。 “不住这里住哪里?”金钏儿把紫娟引到自己房间因为这个院子特殊所以只有她和玉钏儿住连府里小丫鬟一般也不能进来“这里倒也清静。” 紫娟一眼就看见了炕下一双男式趿鞋瞥了一眼金钏儿金钏儿也没想到自己大意了没能收起来脸一红就要去收起紫娟却拦住“行了我面前还遮掩个啥是冯大爷用的吧?” 金钏儿瞪了紫娟一眼“你觉得呢?” “冯大爷的就没啥他读书处理公务之余来你这里休息也很正常。”紫娟倒是不以为然“你都是收了房的人还有什么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这院子一般人不能进来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阴风 “一般情况下只能是我和玉钏儿能进来。”金钏儿话语里掩饰不住的自豪“那边一排书房和会客室以及爷午休室爷经常在那里我和玉钏儿也只能定时进去或者是爷召唤才能进你看两边厢房里房顶的阁楼没有?” 紫娟也早就看到了明显高出一头的两端阁楼不问可知是警哨岗位点点头。 “日夜都有人盯着那边就是爷最机密的地方。”金钏儿笑了笑“爷也说不是什么最紧要的但是爷不喜欢外人打扰所以便是奶奶们也一般不过来来了也不会进那一排屋子。” 紫娟打趣“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可真是爷的贴心人呢只有你们姐妹俩能进去连奶奶们都不能进不就是想要显示你们姐妹俩在爷心目中不一般么?” 金钏儿被紫娟话给逗得脸一红赶紧解释:“也不是主要是奶奶们根本不会过来其他人当然就更不会来了。” “行了我可不是查岗来了你用不着和我解释。”紫娟笑了起来“你月末过生还有几日我家姑娘也说了你在爷身边儿爷辛苦让我给你带件礼物来来拿着这是我家姑娘专门从孙锦集买来的你也可以贴身挂着……” 紫娟把一枚环形玉佩塞在金钏儿手里金钏儿一惊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林姑娘对我好我心里感激但这个……” “好了我知道你素来是不愿意受人之物的但是我家姑娘的不一样你也知道她性子就是那样但待人却是用心的你在爷身边做事实诚我家姑娘心里也明白没别的意思难道你还担心冯大爷能对我家姑娘给你了无事不满不成?”紫娟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家姑娘找机会也会和爷说的不会让你难做再说了我家姑娘明年就过门了就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金钏儿迟疑了。 她也知道爷对林姑娘的情分是素来不一样的与沈大奶奶和薛家二位都不一样那是有过生死与共的缘分据说最初爷也是要和林姑娘最早订亲的也是因为林姑娘年龄太小而太太他们又盼着爷早些成亲好延续香火才选了沈大奶奶这话究竟真假不得而知但是也足以说明爷和林姑娘之间感情不一般。 就在金钏儿迟疑的时候紫娟也就把那枚玉佩塞在了金钏儿手中然后又才拿出自己的礼物一件羽白色丝质绢帕上边绣着一串红色樱桃煞是可爱“这是我的比不得我家姑娘的也就是一个心意。” 对于紫娟的礼物金钏儿倒是没有犹豫就收下了谢过之后珍而重之的藏了起来。 “那紫娟你替我谢过林姑娘了我也是要禀明大爷的明儿个大爷和太太奶奶们一大家子要去巡河厂海潮庵游玩我也要跟着去找个时候我和爷说清楚。”金钏儿点点头。 “哦?你们要去巡河厂海潮庵?”紫娟眼睛一亮“我家姑娘也早就在说巡河厂海潮庵那边风景旖丽山水甚美想要去一游也和三姑娘、云姑娘她们说过只是一直没有选定时间……” 金钏儿似笑非笑地看了紫娟一眼“紫娟择日不如撞日也许你们姑娘觉得明天正合适呢?” 紫娟眨了眨眼睛:“是啊历书上说明日正好适合出游这几日天气也好我看我家姑娘多半也是选了明日出游呢。“ 两人都笑了起来。 金钏儿不经意地透露给冯紫英一行出行的日子紫娟自然心领神会虽说这未婚夫妻不宜私下见面但是这种公开出游相遇却无甚影响如果还有其他人在一起那就更没问题了这也是一个能在一起见面的机会远胜于姑娘们来冯府以见沈大奶奶和薛家奶奶的名义。 ******* “怎么了说好一大家子人去巡河厂海潮庵踏青游玩你却不去了?这是故意扫你家奶奶的兴还是扫爷的兴啊?”冯紫英看着眼圈明显有些乌黑的晴雯俏脸似乎更尖了一些很显然这几日她的生身父母到来给她带来了很大困扰茶饭不思睡不安枕才弄得这副模样。 “爷奴婢始终心里不踏实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是心烦意乱虽然爷说的那些奴婢都懂但是就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晴雯咬着嘴唇手指绞着汗巾子站在冯紫英面前气短心虚地道。 “迈不过这个坎儿那就暂时搁在那里时间长了心态平和了大千世界凡尘种种见得多了你就会觉得这些没有迈不过去的。”冯紫英淡淡一笑“爷也不强迫你要接受什么自家事儿自家去悟总归有悟明白的时候不过却不能影响爷的心情今儿个你若是不跟着去少了一个那爷心里就不畅快了。” 这就是耍蛮横玩霸道了可冯紫英就喜欢这个调调不能为所欲为岂不是白穿越了一回了? 晴雯心里一热甭管对方这话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能把自己这么惦记看重自己都觉得感动。 她知道自己长得俊俏这位爷当初恐怕也是冲着自己姿色来的但随着从荣国府出来到了冯府和这位爷接触越多对这位爷的才华本事越来越敬服的同时晴雯觉得自己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爷的心思了。 自己早就首肯了连奶奶都应允了晴雯也早就做好了被收房的准备从内心来说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女儿家哪个不过这一关原来在荣国府还有些记挂宝玉但现在宝玉的印象在晴雯眼中已经变得暗淡而可怜了这位爷才是自己的主心骨可以依托一辈子的男人。 “爷这般说奴婢再要多说什么那就是不识抬举了那奴婢去和爹娘说一声。”晴雯轻轻点点头福了一福便准备下去。 冯紫英想了一想“这会子还有些时间她们也还要收拾一下晴雯你去把你父母叫来我见一见说说话别说你父母来了我却吝于一见失了礼数。” 晴雯吃了一惊“爷这不用吧?” “去吧总归是你的爹娘我迟早也要见一见的迟见不如早见也好留个印象。”冯紫英不在意地摆摆手。 晴雯心里越发感动咬着嘴唇点点头赶紧下去了。 沈宜修也进来略感讶异地问道:“相公你要见一见晴雯父母?” “嗯见见也好易州大旱我也顺带了解一下那边情况。”冯紫英点点头“保定府若是阖府大旱今冬怕就难过了我担心流民啊。” 京畿周边几个大府保定、河间、真定都是人稠地窄一旦遭遇水旱灾害那流民的压力便会迅速传递到京师城前几年整个北地包括北直隶情况天气都不太好丰年少灾年多不但小户人家熬不过便是一些中产之家也都濒于绝境如果今年再遭遇大旱那真的就很容易出大问题了。 沈宜修也叹了一口气北直隶都面临着旱情严峻的压力而顺天府首当其冲不但要承担顺天府自身压力同时免不了要遭遇周边府州的冲击这就是首都必须要担待的责任。 丈夫第一次出任顺天府丞还遇上一个没担待没抓拿的府尹那自然要责无旁贷可以想象得到今冬丈夫会有多么大压力。 很快晴雯便带着一对中年男女进来了。 冯紫英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这对夫妻穿着虽然破旧但是也还算素净整洁也许是考虑到要来女儿的主子家又或者是晴雯专门吩咐收拾了一番显得干净利索粗布夹袄半新旧的布鞋男的有些畏缩女的倒还算是精明。 冯紫英简单问了一下家中情况男的几乎是问一句答一句女的倒还要大方一些多说了几句冯紫英问完之后就话锋一转开始询问易州那边情况。 一提起这个话题男子的态度要积极一些了介绍了从去年开始到现在易州雨水稀少尤其是今春几乎是滴雨未下夏粮绝收已经成为现实。 冯紫英微微颌首“易州春种小麦夏播粟若是五六月间播粟天时好转雨水合适也应该还是能维系吧?” 这个时代粟米作为北地秋税大头仍然占据着六成以上这也就意味着在北地小麦种植不断扩大重要性不断提升但是仍然还没有能取代粟米成为税赋的第一大户在北方秋税中的粟米征收才是第一大户。 所以说真正决定老百姓能不能熬过去或者说活下去的还是要看秋季这一季的粟米收成。 男子略感诧异不过一想这位是顺天府的大老爷天上文曲星下凡对农时农务自然也是知晓的。 “回老爷秋粮当然最要紧的可是若是小麦才是我们农家今年熬过去的保命粮食啊秋税那都是要教官府和老爷们的哪里能剩得下多少而且听老人们说今年的天时和元熙二十八年、永隆三年那一年差不多看样子也是雨水稀少秋粮收成肯定也是难……“ 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时而冒一些土音弄得冯紫英听起来也有些困难但是他还是坚持询问了几个问题主要就是掌握了解像易州那边的保定府那边如果出现了欠收甚至绝收情形官府赈济跟不上的情形下老百姓一般会有那些出路可选。 并无意外男子开始也不明白冯紫英的意图好一阵后才算是弄明白冯紫英要问的是他们那边遭灾之后的习惯。 他也老老实实地说了借贷、逃荒、卖身或者直接就往北面的保安州和万全都司那边跑这主要是指青壮劳力到了边地那边虽然苦但是因为大军驻扎需要夫子量很大虽然艰苦也有遇到战事丧命的风险但总能填饱肚皮不至于饿死甚至胆大亡命的还可以直接翻越边墙去蒙古人那边讨饭吃。 当然老弱妇孺是肯定没有那个体力能熬到翻山越岭跑去边地的。 “那也就是说你们那边人过不下去了多是往边地跑?嗯还有翻越边墙出关的?”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问道:“这种情形多么?” “回老爷那也是没办法才如此没地连借钱人家都不肯借家里也没什么可卖的时候还能如何呢?”男子叹了一口气“来京师城各地官府也都要阻拦倒是往北边儿跑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冯紫英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这才打发二人出去了。 中年男女出了门老老实实地在晴雯带领下到了后院一处逼仄宿处待到说了几句话之后晴雯离开才相互交换了一下戒惧的眼色都是心有余悸背后却早已经汗透重衣。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巧遇 就在晴雯带着她的父母离开之后冯紫英这才皱了皱眉“宛君你觉得晴雯这父母如何?” 沈宜修有些惊讶她听出冯紫英话语里似乎有些不太满意沉吟着道:“怎么相公对这对夫妻有什么看法么?” “也说不上来照理说和晴雯相认离开了这么多年多少也应该有些愧疚和不安的情绪在里边嗯我感觉这对夫妻好像忐忑不安倒也罢了但更多的是一种紧张甚至警惕呃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敏感了难道一个女儿十多年不见不闻不问现在要来投奔了求助了就纯粹的是利益关系没有一点儿父女母女感情在里边么?或者是我的要求太高了?” 冯紫英其实纯粹是一种情绪的发泄和感慨沈宜修听出来了叹息了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像乡中贫苦人家成日里都忙于糊口生计哪里还能有多少悲春伤秋的精力?都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境地了十多年天各一方过去了你说这里边父母子女的感情还能残存多少呢?他们现在不也是为着糊口生计而来么?“ 冯紫英默然。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年来他也算是接触到了最基层的种种深刻感受到民间疾苦。 用前世的目光来看困苦艰难挣扎求活只求一个肚皮半饱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用什么言词来形容这个时代的农民了真的是民不聊生稍有天灾人祸那便是弥天大祸。 也难怪这个年代人的寿命如此之短而疾病如此容易让小孩子夭折很多都是由于营养不良而导致的身体状况太差些许小疾病都能击垮一个人的身体。 明末陕北的各路起义顾及那真的都是没有办法要么就是饿死要么就是造反而死早死晚死晚死总比早死强何不搏一把万一如陈胜吴广或者朱元璋一般搏出个荣华富贵来也胜过窝窝囊囊的憋屈而死。 中国人从来就不冒险的勇气就看有没有合适发芽的土壤和环境。 但是造反带来的对社会结构和财富的破坏性又往往是难以评估的所以要想遏制住这种破坏冲动那么就首先需要从萌芽状态就要扼杀和平息。 至于说采取何种方式和手段那就见仁见智或者说剿抚刚柔并济了。 “也罢难怪晴雯纠结遇上这种事情总归是把心境给搅乱了我都不知道替她把父母寻回来对她究竟是祸是福了也只有她自个儿去慢慢品味了。”冯紫英抚掌叹息。 “相公不管晴雯最后如何想但是相公这桩事儿却是为她着想的至于说她自己怎么来应对那纯粹就是自己心态问题了和相公所做的无关若是连这点儿好歹都分不清楚我们这冯家也真的不适合她了。”沈宜修冷然道。 冯紫英深以为然晴雯的性子本来就有些倔往好里说叫刚烈坚毅往怀里说那就叫刚愎钻牛角尖儿这等人若是稍微变通识时务一些那是一把好手但是如果走向极端那就是麻烦了。 从现在来看晴雯还不至于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但是得好好磨一磨但愿她能经此事反而有所改变。 ******** 黛玉早早就起床了。 昨晚紫娟带回来消息之后黛玉就很高兴但是在究竟叫不叫上探丫头以及还叫不叫其他人的问题上黛玉也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觉得把云丫头也叫上。 之所以把史湘云也叫上黛玉也是想到这段时间云丫头心情极度糟糕尤其是史鼐已经表明态度就是要把她许给孙绍祖这更是让史湘云感到恐惧。 恰巧这段时间老祖宗身体不是很好史湘云又不愿意因为此事去劳烦老祖宗而且她也隐约感觉即便是老祖宗想要干预此事也未必能让两个叔叔放弃她太清楚自己两个叔叔的德行了尤其是还有两个更不省心的婶婶。 所以黛玉才想着拉着云丫头一起去散散心如果冯大哥能给出个主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姑娘真是心善但没准儿也是招来麻烦呢。”紫娟一边替黛玉梳头一边道。 “怎么说?”黛玉淡淡地道。 “明知道是二姑娘好不容易摆脱了孙家史姑娘其实就是被史家和大老爷给害了……”紫娟抿着嘴道:“您这把史姑娘叫上遇上冯大爷肯定是要让冯大爷给出出主意吧?冯大爷何等本事万一冯大爷真的把史姑娘那边给说脱了没准儿孙家那边又要转过来来吃回头草了那二姑娘怎么办?“ 黛玉一愣想想也是二姐姐想要入冯家当妾的事儿已经有点儿半公开的味道了也就是上边长辈们都不愿意说其实下边人和几位姐妹间都心照不宣了折腾了这么久二姐姐若是真的能去冯家未尝不是跳出了樊笼得了自由和幸福。 以冯大哥的心性二姐姐纵然是给他做妾他也断不会亏待她对二姐姐这种性子来说其实反而是一个最好的出路。 那孙绍祖若是在云丫头那边没得手没准儿还真的要回来找大舅舅说二姐姐那可不是害了二姐姐么? 想到这里黛玉也忍不住皱眉:“那孙绍祖没有这般无聊吧?” “姑娘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一些那般在边地厮混的武人只怕没有几个不是心狠手辣脸皮厚的角色只顾着眼前利益哪里会计较其他太多?”紫娟瘪瘪嘴“何况只要有银子大老爷这边……” 黛玉转过头来拍了紫娟的手一下沉着脸道:“死丫头说话注意一些什么边地厮混的武人没地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还有大舅舅这边也是你能评价的?” 紫娟吐了吐舌头前面半句的确有些把冯大爷的父亲都卷进去的意思但后边儿这半句说大老爷的便是自家姑娘也心知肚明平素里也没少闱二姑娘打抱不平只是这会子自己说起来肯定就不合适了。 黛玉又叹了一口气“二姐姐是个可怜人若是真的嫁到孙家肯定是活不出来的她那等老实性子便是随便那个下人都能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冯大哥那里才是她的最好归宿。” 紫娟心中也有些感动自家姑娘的确心善虽然嘴巴上不肯饶人但是却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自家还没嫁过去却先替自家相公考虑起纳妾的事情来了。 “那姑娘觉得该怎么办才好?”紫娟也犹豫了一下“或许和冯大爷说开了冯大爷定然能考虑周全。” 黛玉瞥了紫娟一眼“那云丫头这边如何想?” “那姑娘寻个机会暂时避开史姑娘和冯大爷说就是了。”紫娟很自然地道:“史姑娘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肯定知晓姑娘有话想要单独和冯大爷说自然会主动避开的。” “你倒是会安排。”黛玉只是说了一句却没再说。 一会子探春和湘云便联袂而至湘云虽然心情不是很好但是在黛玉和探春的宽解下也是暂时放下心中烦忧一干人也出了门上车便往高梁河那边的巡河厂来了。 这边冯紫英一行也是浩浩荡荡七八辆马车逶迤连绵加上护卫仆从不下三十余人算是这么久来冯家最大规模的一次出游了。 这大周沿袭明制这休沐时候官员出游者甚众大多都是携带家小一起这京师城中可供游玩之地也是不少天坛松林高粱桥柳林德胜门内水关安定门外满井都是好去处四月份还能看看潭拓寺佛蛇西湖景玉泉山香山碧云寺都是京中人喜欢去的地方。 这巡河厂周近也是柳林成荫河道蜿蜒流水潺潺一望去心旷神怡见之忘俗。 寻了一处开阔地自然有护卫下人去了靛青色的帐幔沿着围了起来隔出一大片空地来从马车上也卸下来各种物事包括桌椅板凳摆设开来还有专门带来各种零嘴小吃铺陈放好宛如家中小聚一般沿着长桌便坐开来。 大小段氏自然是坐上首冯紫英坐了左边第一个对面便是沈宜修宝钗宝琴、二尤也就沿着坐下一干丫头们也各自去了板凳坐在了各家主子身后。 见这幅情形大段氏心情也甚是愉悦只是念及冯紫英至今都还没有男嗣这也是最让大段氏烦心的虽然明知道这等场合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要敲打沈氏、薛氏和二尤一番要她们抓紧时间早日替冯家诞下麟儿也好让冯家能早续香火。 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也都只能含羞带愧地点头应允婆婆说着等话也是天经地义她们何尝不想但却由不得自家只是在这种场合卫冕有些扫人雅兴。 正巧宝祥进来禀报说在外边儿遇上了林姑娘她们一行也让大段氏心中一动这娶了两房进来怎地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听说那林黛玉的庶出姐姐却是个体格丰韵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群英荟萃 “林姐姐你是不是知晓冯大哥他们也要来海潮庵?”史湘云目光忽闪嘴角带笑“好哇原来是要想会情郎却把我和探丫头这两个大傻子叫来当掩护探丫头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向林姐姐索要一份掩护的报酬?” 一句“会情郎”顿时把林黛玉弄得脸颊似火烧一般滚烫。 她哪里听过这等“虎狼之词”便是寻常大家提及冯紫英也不过就是你家冯大哥这等言辞。 没想到遇上史湘云这直爽姑娘一句话便破了林黛玉的心防。 本来也就是通过紫娟打探来的消息才匆忙安排这样一个出游没想到一下子就给史湘云给戳漏了黛玉心里也有些发急。 “死云儿少在哪里胡说我和三丫头早就说要来这巡河厂海潮庵一游了不过是正好赶上了冯大哥他们一行罢了。”林黛玉当然不会承认这要知晓了那不是得把人家金钏儿的一番心意给卖了? “哦?这么巧?”史湘云不信转过头来看着也有些疑惑的探春“探姐姐林姐姐可是和你早就说了要来海潮庵这边儿游玩?” “嗯林丫头是早说了但是也不能这么巧吧?不过今日是休沐日冯大哥一家人出来游玩也正常林丫头也选了今日只能说是凑巧了。” 探春当然不会信这么巧但林黛玉以前的确说过要来这边但时间上却恰好掐准了今天肯定是冯府那边透了信过来。 究竟是冯大哥授意还是冯府那边其他人传信过来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像金钏儿玉钏儿姐妹晴雯、香菱、莺儿这些都是和贾家这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便是薛宝琴的几个丫头如龄官、豆官以及宝钗的小丫头蕊官与荣国府这边一帮小丫头都是荣国府从扬州买回来培养的戏班子里出来的都有着联系往来。 若真是冯大哥派人带信过来也就罢了但如果是黛玉通过冯大哥府里其他人的消息传过来那自己倒是真的小觑了林丫头了。 要知道晴雯和莺儿、香菱这些大丫头们都是有分寸底线的只怕都是不会和潇湘馆这边暗通款曲的。 么是金钏儿玉钏儿要么就是如龄官、蕊官和豆官这些还不太懂事的小丫头泄露了消息但无论如何也能说明林丫头也在长大也会运用这些小手段了。 探春心中想明白这一点也有些感慨。 没想到昔日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姐姐现在也有心机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紫娟这丫头主动出击但没有黛玉的首肯这等事情紫娟也是不敢轻易去尝试的。 史湘云很是不满意探春的模棱两可撇了撇嘴“探丫头你就是两头讨好不说实话看来你这掌家几天人也学滑头了。” “啥叫学滑头了我是实话实说要么就是冯大哥给林姐姐带了信要么就是凑巧了但给林姐姐带了信林姐姐真要私会情郎谁还会带咱们两个碍眼的?” 探春抿嘴一笑却瞥了林黛玉一眼如果黛玉真的是这般却还把云丫头带着多半也是想要让让冯大哥帮着出个主意解云丫头现在的厄难这样一看林丫头倒真是一个热心人。 史湘云一想也是若林黛玉真的是提前得了消息要和冯大哥见面如何会叫上自己和探丫头? 林黛玉此时却被史湘云和探春你一句“私会情郎”我一句“碍眼”气得直跺脚这话只有她们三个也就罢了旁边儿还有紫娟、翠缕和侍书几个丫鬟呢再说不见外但毕竟是下人这要传出去还要不要自己见人了? 见黛玉气恼得脸颊绯红目光喷火史湘云眼珠一转一把挽住林黛玉胳膊:“别理探丫头了这丫头就是疯疯癫癫地什么私会情郎太难听了冯大哥和林姐姐是定了亲但是也就还有一年就要嫁过去成一家人了就是光明正大见一面又怎么了?不是还有那边冯家太太和长房二房的人么?见个面说说话熟悉一下日后林姐姐也好当好三房媳妇不是?” 史湘云果断出卖自己还倒打一耙把贾探春气得七窍生烟银牙咬碎:“云丫头你这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可真是世上罕有了翠缕瞧瞧这就是你家姑娘你跟着她还真得要小心一些别让她把你给卖了你还在哪里帮她数钱呢。” 几个丫头都笑得前俯后仰三位姑娘都是尊贵人但是平素却格外亲近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这对于当丫鬟的她们来说也要轻松许多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面和心不和的龃龉。 被史湘云和贾探春之间的嬉笑打闹给弄得一肚子气都被泄得没了黛玉也只能咬牙切齿一番然后才恨恨地道:“总归有一日你们也会这般到时候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你们如何。” 黛玉的话让探春微微色变而湘云则是黯然垂眸一时间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滞。 几个丫鬟也不敢再笑黛玉也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词却引来二女的触动探春至今尚无着落而湘云却还面临劫难黛玉心中也是不忍:“云丫头待会儿见了冯大哥我会找机会和冯大哥说一说你的事儿我相信冯大哥定能拿出一个好办法来帮你解决难题。” 湘云婉转一笑故作坦然:“谢谢林姐姐的好意了只是这等时间关节还是在我们史家自己我那两位叔叔婶婶的心思我比谁都还明白纵然冯大哥当下不一样了但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等事情只怕他也是不好插手的。” “那可不一定。“林黛玉对冯紫英倒是信心十足”当年在临清那等危急之时冯大哥才十二三岁也就能想出办法来应对现在六七年都过去了冯大哥都是顺天府丞了我就不信他没有办法解决云丫头你的事情到时候我便要扭着他定要让他拿出主意来。“ 正说间宝祥已经一路小跑过来了“林姑娘三姑娘史姑娘太太、姨太太和大爷、奶奶他们请你们过去一坐。”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而且林黛玉也是见过大小段氏一面的但是这等情形下黛玉还是难免有些紧张连忙让紫娟替自己察看一下衣衫打扮和妆容有无不妥之处好生打整一番。 见黛玉如此郑重其事探春和湘云也都下意识紧张起来也让侍书和翠缕替自己察看很有些新媳妇见公婆的阵势。 黛玉也就罢了探春和湘云二女都是整理完着装才回过味来相顾而笑。 这都成了什么了? 林丫头是见未来婆婆和自己两人有什么关系? 也弄得这般谨小慎微的没地一下子就觉得拘束起来了。 不过想归这么想二女也不是不识大体的女子在大小段氏以及沈氏和薛家姐妹面前保持一个美好形象那是必须的。 尤其是探春对自己未来现在还有些迷惘而冯大哥似乎对自己也颇有心意这也意味着自己嫁入冯家并非毫无可能。 只是里边存在着太多阻碍和物议尤其是现在老爷又南下江西了太太似乎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怎么上心全都扑在了宝二哥的婚事上去了所以探春心里也难免有些落寞和感触。 还是环哥儿上心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哪怕鲁莽唐突了一些总归是为自己着想只是冯大哥那边…… 一行人进了青布帷幔这帷幔却是圈了两层外边一层倒是没有完全隔离开来只是在四个方向插了杆子拉起一幅以示这里已经有人在了几个护卫模样的角色很警惕地在四周溜达着而还有几人则在内层帷幔和外层帷幔之间貌似漫不经心地警戒露出一条通道可供进入内层帷幔。 还没有进内层帷幔便能听到里边一片笑语欢声林黛玉甚至能听到沈宜修和薛宝琴的声音倒是冯大哥似乎一直保持着沉默。 大小段氏也听见了脚步声看见宝祥躬着身子在前边带路紧接着三女便款款走出。 饶是大小段氏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三女她们也都见过但是今日一见依然是惊艳不已。 当先的黛玉文静秀雅淡青色的斗篷上几朵桃花花瓣纹目若点漆顾盼生姿玉白纤巧的鸭蛋脸上朱唇绛点宛如汲取了天地间精华般钟灵明秀卓尔不群。 随后的女子略微比黛玉矮一点儿身披乳白带桃红圆点的斗篷只是帷帽早已取下放在身旁丫鬟手中那双修眉尤为引人瞩目一双眸子英气十足脸颊肉丰带酒窝让本来英武昂扬之气中和了一些更突显女儿的甜美气息。 最后一个女子和第二个女子身材相仿但是一身枣红披风遮住了凹凸有致的身材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中却隐隐有几分豪爽不羁的气度让人见之忘俗。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花丛中 大小段氏都是见过这三个姑娘的但是那都是一两年前了。 这女大十八变尤其是十六七岁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几乎是一月一变见到三女大小段氏都是一时间为之惊艳。 段氏自认为自家两房媳妇儿都算是出类拔萃的女子了才艺不必说便是姿容样貌都是万中挑一的沈宜修和二薛连段氏都要说一句自己儿子艳福不浅二尤则是异域风情浓郁的胡女能被冯紫英纳妾容貌自然不必说。 但眼前三女还是让她有一份叹为观止的感觉倒不是说林黛玉三女就比沈宜修和二薛强多少毕竟沈宜修和二薛每天都要来请安说话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这林黛玉三女许久不见这骤然一见视觉冲击自然就不一般。 段氏印象中林黛玉柔弱娇怯宛若病西施一般所以她当时不太愿意就是担心若是林黛玉给自己当儿媳那嫡出男嗣只怕就艰难了。 但今日一见发现林黛玉突然间就长开了不少不但原来那巴掌大的脸盘子大了不少显得更加柔和虽然还是一张鸭蛋脸但脸颊却丰润了一些身材更是颀长匀称了许多那脸不像原来更像是瓜子脸尖瘦了一些身子骨也单薄而且更关键的是脸上气色也要好了许多这才是最让段氏心里高兴的。 心中暗自点头这样看来这丫头若是等到明年嫁过来的时候估计还要长一截那基本上就可以期待了若是去前年那样段氏自己都没信心真要怀孕生产弄不好就是难产。 至于后边两个段氏也觉得很漂亮气度娴雅一看都是大家闺秀她也是有些印象的知道是贾家那边的姑娘们所以一边招呼林黛玉一边也和探春、湘云打招呼。 林黛玉三女先去和大小段氏见了礼这才又和冯紫英、沈宜修以及二薛见礼寒暄要说这未婚夫妻本不宜见面不过都到了这种程度冯紫英素来不太在意这个便招呼三女坐下也就挨着二薛往后坐下反正原来都是一个园子里住着也熟悉只是这宝琴却和黛玉坐了邻座。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海潮庵外遇上黛玉一行人心里也很高兴这段时间太忙去贾府那边不多加上又有宝玉婚事和王熙凤要离府的事儿弄得他有些烦心。 贾宝玉婚事看样子荣国府是有了主意自己再要去多说恐怕也没有多少用处就看元春从宫中来信能不能劝说一番北静王也好牛继勋也好只怕都未必要想象的那么好一旦有些事情爆发起来难免就要牵扯到到时候就要看人家的态度了。 当然贾家也有贾家的想法甚至并不差。 北静王和镇国公都算是京中顶级勋贵了尤其是牛继勋还是娶的长公主怎么看都不会差就连冯紫英也觉得牛继勋只要不是和牛继宗牵扯太紧靠着长公主这棵大树也许正好可以左右逢源那边儿都能屹立不倒? 所以自己也尽到心话说到就算是问心无愧了至于决定权终究还是在贾家长辈那里自己毕竟是外人。 王熙凤的事儿一样要看王熙凤自己不过自己责任就要重得多。 既然答允了人家冯紫英就没有毁诺的习惯只是王熙凤要留在京师城中肯定会有一些麻烦要想处理好不但需要时间管理大师而且还得要提醒王熙凤和平儿她们不能漏了马脚。 毕竟王熙凤和宝钗是表姐妹与黛玉也能扯上亲戚关系虽说王熙凤做事老练但是毕竟做了这种事情肯定多少还是有些廉耻心的在面对宝钗和黛玉时只怕也会有些心虚气短的感觉。 可黛钗都在这京师城里王熙凤不离开京师城而且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要在京城里谋生活黛钗肯定会不忍难免就要经常走动像宝钗和黛玉肯定是要经常去串门看望王熙凤那就更考验王熙凤的心理状态了。 这种踏青出游其实更多的是一种交际像士子们出游大多是呼朋引伴寻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吟诗作赋热闹一番而如果是一家人带着家眷出游则是寻个地方小坐品尝一些地方小吃然后就是说说话聊聊天提供一个让大家一起沟通交流的机会。 这种踏青出游的目的意义古今一也并无太大差别只不过是在方式上略有变化。 像冯紫英之所以选择出游踏青把一大家子都带出来也就是考虑到沈宜修带孩子辛苦而二尤这段时间心情也不好二薛也差不多没能尽快怀上孩子这对任何一个嫁入冯家的女子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压力。 毕竟冯家这是三房尤其二薛和二尤都是在得知迎春极有可能会嫁进来以迎春高挑体丰的身段来看还真的像是一个多子宜福的体格虽说只是侍妾但是真要嫁进来抢先生个儿子的话那就不一般了。 这样出来走一趟宽解一下内心的烦躁自我放松一下也算是一家人融洽感情的一个机会。 像大小段氏平素也不怎么出门即便出门也不太愿意和儿媳妇们一道基本上都是大小段氏姐妹俩自己出去寺观里烧香祈福或者赶一赶庙会看看大戏多了儿媳妇们在身边反而拘束不自由了这和荣国府那边还是有些不同没有那么多礼数讲究。 看到黛玉与探春、湘云入座冯紫英内心也浮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探春对自己有几份情意同样自己也有些心动不说郎情妾意眉目传情但起码也有些心有灵犀的感觉了但史湘云冯紫英是委实没有想过的。 虽然他也很欣赏史湘云的飒爽豪迈但因为是《红楼梦》书中就曾经提及史湘云是嫁给了自己的好友卫若兰所以他就从未想过。 但在这个时空现实中这段姻缘显然是不可能的卫若兰是长公主嫡子人才一表在京中极受欢迎豪门望族想要与其联姻的如过江之鲫哪里看得上史家若是当妾还差不多但史家恐怕又要觉得是侮辱了。 现在史鼐史鼎更是想把史湘云许给孙绍祖那厮让冯紫英扼腕叹息之余也想过如何来帮史湘云渡过这一劫。 只是这是史家纯粹的家务史湘云父母早亡那就理所应当的该其两个叔叔来替她做主旁人是插不上多少话的哪怕是贾母更别说自己。 这就需要一个时机。 这也是饭后冯紫英和林黛玉单独一起在外一边漫步一边谈话冯紫英给出的建议。 沈宜修和宝钗都是很知情达意的见黛玉赶上了这么一出自然要留给二人一个独处的机会所以在海潮庵里用过素斋之后冯紫英就陪着黛玉走一圈儿也算是聊解相思之苦。 “冯大哥可是现在火烧眉毛了您还说要等时机难道要等到孙家上门提亲甚至订亲么?”黛玉有些发急了“若是定了亲便像薛宝琴一般名声是肯定要受影响的日后要想嫁个好人家就难了。” “玉妹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但你却没看准孙绍祖这个人这个人很不简单未必会只盯着云丫头或者说史家以我对孙绍祖心性的了解若是我是他便不会娶史湘云。” 冯紫英显得很笃定。 “孙绍祖在军中的根基太浅虽然现在不知道走了什么门道爬上了副总兵位置但是他肯定不会只满足于副总兵肯定还想再上一步实事求是的说史家在这个问题上帮不了他只不过赦世伯原来要把二妹妹许给他史家再怎么在军中还有点儿人脉自然要比贾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大一些所以他才会舍弃二妹妹瞄准云丫头但是他未必会这么早就下决断以我之见他恐怕会这样吊着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更好的目标……” 黛玉恍然大悟“冯大哥你是说那孙绍祖是要拿婚姻当跳板当台阶?云丫头还不是最合适的只是他暂时用来作为一个备用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冯紫英差点儿就要说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备胎。 “可万一……?”黛玉还是有些不放心。 “玉妹妹万事都无绝对这本来就是史家家务事你要让为兄如何去说?”冯紫英牵着黛玉的手感觉到还是有些幽凉“妹妹尽管放心吧我有把握另外我也会和孙绍祖那边好好过一过招……” 黛玉被冯紫英把手一拿心里顿时就慌了见冯紫英也说得肯定便不再相逼想要抽回手却哪里有冯紫音劲儿大被冯紫英轻轻一带便依偎入其怀中…… 远处一身灰衫的王好礼带着几个人站在河的另一边山坡上遥望着这边儿。 看着四周围起的帷幔四处警戒的岗哨王好礼忍不住摇摇头这厮出门游玩踏青都是这般谨慎如此怕死枉自还自诩英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这责任,我来背! “少主怕是不好动啊。”站在王好礼身旁的男子也是王好礼的最重要臂助杜福。 王好礼从永平府带来了一帮人武以杜福、郑思忠为首文以谢忠宝和梁三娘为首也开始统合整个京畿这边的白莲教(东大乘教、闻香教)势力。 在自家父亲的高足张翠花的鼎力支持下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甚至开始向顺天府周边府州延伸。 这其中杜福和谢忠宝二人功不可没称得上是仅次于张翠花的大功臣但和张翠花相比杜福、谢忠宝才是自己人所以王好礼对杜福、谢忠宝等人倚重甚深。 杜福仔细观察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这厮恁地怕死一次刺杀就把他吓成这样便是和女人在一起身边都随时有两三个好手在一旁防护而且周围还有三四个远远警戒我们的人根本靠不拢除非不惜一切代价……” “不行!”王好礼断然拒绝“我们不能冒险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经历了沽河渡口那一次的刺杀未能得手反而让自己这边折损了两个好手不说关键是似乎还让冯铿提高了警惕甚至还留下了一些线索。 龙禁尉和刑部在潘官营那边细查一直持续了很久让王好礼王好义两兄弟胆战心惊连父亲都很是责骂了二人一番认为二人草率鲁莽险些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后来己方做了不少手脚剪灭跟脚痕迹但对于龙禁尉和刑部来说只要有这些蛛丝马迹他们就能找到线索就看他们舍得花多少精力了。 好不容易时间拖下去虽然说官府暂时放下了但毕竟挂了号了永远都消不了而且听说仍然还有人在暗中调查甚至不知道是何方只知道不是龙禁尉和刑部的人但是应该是和官府有瓜葛的或者就是冯铿自己这边的毕竟他老爹就是蓟辽总督手里有这个势力。 “但大人这厮太危险了属下觉得……”杜福还是有些不愿意放弃直觉告诉他这个家伙非常危险也许会对圣教事业带来无比大的危害。 “嗯不急先看看吧京中不比那玉田和永平府万事小心这厮当了顺天府丞之后排场更大身边护卫保镖更多水准也更高我们要确保我们自身安全。” 王好礼脸色阴沉白皙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狰狞忍不住呲了呲牙。 “大事要紧这厮到了顺天府对我们在永平府那边的活动也是压力大减京中事务繁多他现在的心思也应该不在我们身上了我听说他现在对通州那边通州仓和西山那边的西山窑都有些感兴趣那就好……” “那需要不需要我们推动一下让通州仓或者西山窑那边的我们的人搞出点事儿来让顺天府衙这边更关注免得这家伙老是盯着我们不放。”杜福迟疑了一下“听说永平府那边还有人在查潘官营那边曹进和冯士勉的底细都被细细查了一遍包括原来他们的所有亲戚关系曹进死了倒是好了冯士勉现在都不敢回永平府那边了就怕被人发现……” 王好礼深吸了一口气内心也忍不住涌起一阵恼怒若非老二一力主张自己当时也不会同意现在可倒好永平府也被弄得鸡飞狗跳但好在冯铿总算走了可却来了顺天府如果那边线索真的挖出来延伸到京中那问题就大了。 “不要轻举妄动通州仓和西山窑里边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才拉入进教的须得要关键时候才能用不能轻易暴露。”王好礼摇头“这局棋太大我们需要好好下。” “属下明白了。”杜福也知道这么多年的精心准备京畿是最重要的一环而且少主和法主他们还有更深更高的考虑和布置有些自己都只隐约知晓一些皮毛比如和官府里边更高层面的勾连但法主和少主却从不肯动用那一层关系哪怕做出一些牺牲。 “让冯士勉这段时间都不要再露面更不准回永平府。”王好礼阴声道:“我就不信他们能查出个什么来一切相关联的线索都应该掐断了吧?” “都掐断了这一点少主放心我也相信问过士勉他老家那边没问题了。”杜福对冯士勉还是很信任的都是一起挣扎出来的老兄弟这一点很可靠在京中还要和张师姐的那帮人博弈不能缺了这些得力的老兄弟们。 “嗯那就好我知道冯铿是个祸端须得要尽早解决。”王好礼深吸了一口气“但他现在身份非比寻常你也看到了他身边的护卫保镖力量在城里就更危险不过他也并非没有破绽看样子他还是个孝子出门都把他母亲带着……” “少主属下观察他身边女人颇多还真不负他风流好色的名声是否可以从其女人身上入手?”杜福眼睛眯缝起。 “嗯是一条路子但是你要记住女人多就意味着这厮未必就把这些女人放在心上关键时刻他也许就能果断舍弃……”王好礼轻哼了一声“倒是他母亲这条线弘法寺那边我们还能派上用场……” 杜福皱了皱眉“少主弘庆寺那边不太好控制那仁庆不是易与之辈甚是奸狡……” “不怕他并不清楚我们的情况我们却拿着他要命的把柄而且他的家人情况你查清楚了吧?”王好礼冷笑“他若是等闲之辈我倒看不上他了来京中一二十年一个大同的寻常僧侣岂能玩出这么大阵仗?僧纲司的副都纲好身份啊我们在京中寺庙里亦有不少教众可曾有哪一个能做到他这般?” 杜福苦笑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这厮若真的是教中人员那倒真的是一块可造之材了只可惜这厮却只是因为被本教拿住了把柄不得不和己方合作而且还桀骜不驯让己方也很是棘手但此人用处不小弘庆寺也是非常好的落脚处还不得不用下去。 “他家中情况倒是查清了但我感觉这厮好像还有一些隐秘只是时间尚短我们也没太多精力来注意他。”杜福摇头。 “嗯不必理他他若是敢妄动我们一纸信函就能让他身死族灭他还没有那个胆魄。”王好礼信心十足“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行冯铿的母亲经常去弘庆寺所以可以在这上边想想办法。” 见少主满脸自信杜福心里也踏实许多“唔少主放心京城内的情况已经逐渐在掌握之中虽然张师姐这段时间有些抵触但是总体来说还是顾大局的倒是那米贝和张海量那边还需要多加注意才是属下感觉张师姐对这两个弟子对控制能力未必有多强嗯他们很有点儿各行其道的意思不过是假借着咱们的名头行事。” “嗯这一点我也知晓了并且也像父亲禀报过了我们重心还是要在顺天府在京城内不争一朝一夕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王好礼淡淡点头:“父亲也回信说了他会安排人去保定和真定那边……” “少主明白就好属下也觉得我们固然要以顺天府为主但是北直隶这一片素来同气连枝一呼百应像此番易州这个意外惊喜就是我们都未曾想到的却能在这里打开缺口……” 杜福搓着手也是颇为得意王好礼睃了他一眼杜福立即醒悟过来“属下失言了。” “嗯记住此事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起日后这颗棋子对我们会有大用。”王好礼告诫道。 “属下记住了。”杜福赶紧点头少主那一眼过来阴冷入骨连他这个长期在少主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一份杀意也许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就在王好礼一干人在海潮庵外的高地上观察海潮庵内的情况时冯紫英还沉浸在卿卿我我的浪漫中很少有机会能和黛玉如此单独相处而且还是在野外和风煦煦松涛阵阵漫步石径间这份愉悦委实难以对人表。 只是这等时光往往都过得很快而黛玉虽然百般不舍但是还是惦记着湘云的事情她还是希望冯大哥和湘云见一面当面了解询问一下情况顺带给湘云一份慰藉也好让湘云安心。 冯紫英也觉得见一见说说话也好毕竟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心志稍微脆弱一些的只怕都要崩溃了史湘云能够挺住也殊为不易所以给对方一份安慰让对方安心也是很有必要的。 看着史湘云、探春和宝钗宝琴姐妹相谈甚欢冯紫英内心也无比感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等结局似乎自己在秦可卿房中那一梦就誓言要打破而且还把那所谓警幻仙子抓起来丢出屋外似乎史湘云也应该是其中一员才是或者这个责任本来就该落到自己身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爽湘云 “都别走啊我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好不容易冯大哥关心一下小妹你们却都一个个把我丢下了。” 史湘云气呼呼地叉着腰瞪着眼睛看着宝钗宝琴和探春以及过来的黛玉都笑着离开了倒是引来一旁正在和晴雯、金钏儿以及紫娟几个说话的尤二姐侧目而视。 都知道冯紫英要和史湘云说正事儿而且这又是姑娘家的终生大事所以几女都是很知趣地离开携手离开了。 宝钗也许久没和黛玉在一起说话了所以主动挽起黛玉的手亲昵地挽臂同行 对这个一年后就要和自己成为“妯娌”加“姐妹”以及某种意义上的竞争对手宝钗心里的感觉也很复杂。 她没有宝琴对黛玉那么浓的敌意甚至和黛玉的关系一直很不错虽然二人在性子上不一样但是并没有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 当初宝琴才来之时被老祖宗夸为大观园里最是纯美耀眼的仙子这话很显然刺激到了潇湘馆里边儿的人。 林丫头或许自己并不在意但是像她屋里的雪雁却在和一帮小戏子争论时说甭管什么宝姑娘、琴姑娘都没法和自家姑娘比这话通过现在跟着宝琴的龄官也传到了宝琴耳朵里让宝琴心里很是不悦。 这本来是老祖宗的玩笑之语却被两边下人丫鬟传来传去弄得两边都有些置气了。 虽然表面上两人见面仍然是笑容可掬如沐春风但是大家都知道林姑娘和琴姑娘是有些不对路的后来龄官跟了宝琴而龄官的模样又和黛玉有七八分像比起晴雯少了几分泼辣来更多了几分柔弱更像黛玉所以也惹来潇湘馆那边更多的不满。 考虑到黛玉明年就要嫁过来所以宝钗也不愿意和黛玉这边关系处得太僵只是宝琴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性子要想让她向谁低头那也是别想所以也就只有宝钗这个当姐姐的来刻意圆转了。 冯紫英见到宝钗主动挽起黛玉的手一边说笑一边离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的怕宝琴和黛玉又在当面起龃龉虽然这种几率很小好歹自己老娘还在但万一呢?女人一旦生气起来那可是没有理智可言的还好有一个识大体的宝钗探春也是明晓事理的有她们俩在不虞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怎么云妹妹就这么不愿意和为兄说说话?”冯紫英朗声笑道:“走吧云妹妹陪愚兄走一圈儿嗯我记得上次和云妹妹单独说话的时候还是邀请云妹妹一道去扬州为林妹妹家事的时候了吧?一晃就是一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变化也真大。” 湘云心中微暖冯大哥还是记得自己的咬着嘴唇点点头:“是啊那个时候可是心无烦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难得还能去一趟江南哎可现在……” “云妹妹不必这般气馁沮丧事情也许并非想象的那么糟糕。”冯紫英温言宽慰道。 “冯大哥不必安慰小妹小妹的事儿小妹自家清楚别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连老祖宗都不行所以小妹也不想去烦扰老祖宗。” 史湘云很坦然目光澄澈笑容烂漫只是那眼底的阴翳却藏不住。 “那倒也未必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冯紫英微笑着道。 这句诗在这个时代尚未被隐喻其他意思但史湘云十分聪慧一听便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讶然道:“冯大哥的意思是小妹没有能看明白这桩事儿可是这就是小妹的婚事罢了还能有多少秘密不成?……” 冯紫英便把自己的分析判断和盘托出娓娓道来。 “令叔虽然有求于孙绍祖云妹妹也的确是花容月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但是那孙绍祖要图的可不是这个他看中的是史家在军中人脉关系但是恕我直言可能孙绍祖有些看走眼了史家在军中的人脉和影响力都随着京营的溃败而湮灭了别说史家就是王家也一样所以等到孙绍祖慢慢发现这一点时他恐怕就未必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了。” 史湘云越听越在理冯紫英肯定不会编出这样一番故事来欺骗自己便是要安慰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她思考了一阵之后才道:“我们史家在我爷爷那一辈在军中还有些关系但是我父亲早逝二位叔叔一直在五军都督府里厮混一直到府里都揭不开锅了二叔才迫不得已去谋求外放三叔更是不堪原来有些世交故旧也多在京营中但如冯大哥所言京营和蒙古兵一仗中惨败了现在京营重建好像皇上也根本就不用我们这些武勋人家的子弟了……” 冯紫英不由得对史湘云高看了几分。 永隆帝清洗京营就是为了巩固皇权准确的说是巩固他自己的帝位彻底削弱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一系在京城中的军权和影响力截至目前为止做得很成功太上皇毫无反应义忠亲王有心无力现在的京中形势可以说已经牢牢掌握在永隆帝手中了。 现在即便是永隆帝真要对太上皇或者义忠亲王动手二人都毫无反抗之力只不过那样一来永隆帝就可能背上不孝逆伦和骨肉相残的骂名了。 这样做肯定会坏了永隆帝在士林民间的名声永隆帝自然不会去犯这种错误。 永隆帝打的就是熬下去的主意只需要这么拖下去自然一切都水到渠成。 史湘云不是局中人自然想不到那么远但是能看到京营变化对武勋们带来的影响也算不错了。 “云妹妹倒是看得很清楚那孙绍祖也不蠢肯定很快就会觉察到这一点所以……”冯紫英笑了笑而史湘云也是自我解嘲:“那小妹还真要祈求他看不上我们史家看不上小妹了。” “嗯云妹妹才情出众自然会有你的一份好姻缘岂会在孙绍祖之流身上浪费青春?“冯紫英宽慰道:”眼前这般不过是一些小波折云妹妹看开些也就过了不必太过烦扰。“ 史湘云脸上露出甜美爽朗的笑容“多谢冯大哥的宽解安慰了小妹不敢奢求太多只求日后能有一个遮风避雨安稳度日的所在得遇良人这种事情也要讲求机缘如同冯大哥和林姐姐宝姐姐一般……” 话一出口史湘云觉得自己这话里似乎有些歧义脸倏地一红微微侧首避免冯紫英的目光有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妹恭祝冯大哥和沈姐姐、宝姐姐以及日后的林姐姐生活幸福美满……” 冯紫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打了个哈哈“那愚兄就多谢云妹妹的吉言了。” 见冯紫英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点儿什么史湘云脸更红欲言又止“还有二姐姐……” 冯紫英更尴尬了不过既然史湘云挑明了冯紫英毕竟是男人略微一窒便慨然道:“二妹妹垂爱愚兄焉能辜负?” “那这么说冯大哥其实对二姐姐只有可怜之意并无喜爱之心?”史湘云突然语气转冷。 “那倒也不是。”冯紫英摇摇头“二妹妹单纯老实愚兄一样十分喜欢只是愚兄身负太多哎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曾因酒醉鞭名马常恐多情误美人?”史湘云目光明亮迎着冯紫英望过去“冯大哥可是这么想的?” 冯紫英大吃一惊这话自己好像只在平儿面前说过顶多也就只有王熙凤知晓才对怎么连史湘云都知道了难道还能有别的人也做过这样的诗句?他记得很清楚这应该是郁达夫的诗啊不应该啊。 只是此时他也来不及多想只能讪讪地叹道:“云妹妹见笑了愚兄最大的弱点就是……” “其实冯大哥您这样想是错的以你这般英雄气概二姐姐跟了你绝非耽误而是幸甚至哉一个女孩子能跟自己钟意的郎君在一起那名分这些都是身外事如果她去孙家当一个正妻大妇又如何孙绍祖前面那个正妻不也是被暴虐致死的么?” 史湘云目光灼灼注视着冯紫英:“所以小妹要说二妹妹幸甚至哉遇上了冯大哥而冯大哥也没有让小妹失望是个有担待的男儿!” “呃这个愚兄只是……”冯紫英有些乱了慌不择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史湘云话语里隐藏的意思他约莫也听出来一二双方心里都有些慌乱史湘云或许是有感而发而他则是一阵意动这纯粹是某种被仰慕之后的一种飘飘然虽说拯救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可自己真没想到要集齐所有啊这可太高难度了。 史湘云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不再多说什么眼眸中神光湛然脸颊上更是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抿了抿嘴迎着探春、黛玉她们过去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长房大妇 在回荣国府的路上黛玉和探春都能明显感觉到湘云的心情大为好转甚至很有点儿欢呼雀跃喜不自胜的感觉。 虽然黛玉也早就和探春说了冯紫英的观点但是见到冯紫英一席话就能让湘云原本有些恹恹的精神状态陡然变得容光焕发黛玉自认为自己是没这份本事的。 当然她的理解是自己哪怕是原封不动的照抄冯大哥的话告诉湘云恐怕也没有这份效果但是冯大哥却能有这份魔力让云丫头一下子就如奉观音笃信不疑。 她并不清楚冯紫英和史湘云的对话中已经超出了最先预设的话题虽然两人都很隐晦含蓄的避免了一些敏感话题但是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意境对史湘云来说这便足够了。 一直到回到荣国府黛玉和探春问了几次湘云湘云都是笑着回应说冯大哥信誓旦旦地表示孙绍祖那个人是见异思迁好高骛远之辈史家他不会看上眼所以拖一段时间就会有结果出来。 这话也是冯紫英的观点但是连黛玉和探春都觉得这里边变数不小未必就能如冯紫英所言那般但是湘云却毫不怀疑冯紫英的观点这份信任未免也太强烈了。 回到藕香榭中翠缕便看着自家姑娘不像以往那样大大咧咧地要么去找三姑娘说话也没有去老祖宗那边问安却是安静无比地坐在了窗前呆呆地注视着窗外沁芳溪中出神偶尔笑一笑然后又垂下头来叹一口气随即又展颜似乎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藕香榭其实原来设计并不是专门用来住人的而主要是用于夏秋之际乘凉小住的但是史湘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处四面环水的所在。 两处水榭连为一体形成一个v字型连体建筑群但是每间面积都不大冬日里有些冷但是夏秋季节却是最好。 东南沿着回廊可以通达探春的秋爽斋墙后一条小径沿着溪边可以绕到葡萄架和晓翠堂然后到秋爽斋正门。 西头从曲折竹桥通道芦雪广和稻香春之间交汇的石径上紧挨着蓼风轩北面就直接走回廊到了惜春的暖香坞正门处十分方便。 这等季节正是藕香榭最舒服的时候和风摇荡沿着回廊和窗间穿出若是觉得风大只需要关上一边窗户便能坐在窗前悠闲自在地看书写字偶尔站起来看看溪流淙淙柳枝摇曳委实是一个好所在。 翠缕也知道自家姑娘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像今日这般一坐半个时辰不动既不读书写字也不画画绣女红是她侍候史湘云以来还是第一次而且看姑娘那忽而笑忽而凝眉苦思的模样分明就是有了心事。 可十六七岁的女儿家能有什么心事除了姻缘感情还能有什么? 联想到今日姑娘跟着林姑娘、三姑娘一道去了海潮庵姑娘还和冯大爷单独说了许久话翠缕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姑娘可千万别坠入那里边儿去了不是冯大爷不好正因为冯大爷是太好了才会引来林姑娘、宝姑娘她们现在更传二姑娘也要过去用句戏文里的话来说这就叫太招蜂引蝶了这自家姑娘若是也是这般那就是飞蛾扑火了这如何是好? “姑娘……” “怎么了?”史湘云宛若从梦中惊醒过来有些不悦地问道。 “天色都快要黑下来了奴婢想要先去后厨看一看姑娘今日想要吃些什么?”翠缕轻声道。 “嗯随便弄两样菜就行了我晚间喝点儿稀粥就好。”史湘云并没有意识到今日自己的异样她还完全沉浸在和冯紫英的对话中。 打发走了翠缕史湘云这才醒悟过来多半是翠缕看自己有些和往日不一样所以才担心自己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提醒自己。 想到这里史湘云脸颊也是发烫。 平素自诩豪爽大方不把这等事情放在心上为此还嘲笑过宝姐姐和林姐姐但没想到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时自己也一样是意乱心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连说话都有些没头没脑。 说的时候还没什么等到回来之后细细品味才觉得自己好像过于露骨了不知道冯大哥会不会因此轻贱自己? 不史湘云摇摇头自己就是这种性子何必要学其他人那等忸怩作态今日的话语自己已经很含蓄了但是冯大哥会如何想如何看呢? 忍不住站起身来用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有些烫人走到梳妆镜前一看果然有些红润心中砰砰猛跳不知道翠缕看出来一些什么没有多半是看出来了史湘云赶紧去亲自端了一盆凉水用巾帕浸润了之后在脸上擦拭了一番又强自定下心来这才慢慢恢复平常。 只是这一坐下来心思就下意识地要往那一处想冯大哥今日回去之后又该如何想呢? 以往自己和冯大哥虽然也算亲近但是那纯粹就是兄妹之间的感情但是今日似乎自己挑开了那一层薄纱可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番年头的呢?史湘云苦苦思索。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不敢承认现实的性子敢恨敢爱既然有这么回事那就没什么不好表露只是作为女儿家却需要更合适的方式来罢。 而这一次孙绍祖和自己叔叔们之间的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操作才算是打乱了自己原本还想等一等看一看的心境也让冯大哥终于介入到这里边来了也许这恰恰是一个契机否则还真没有这么合适的机会呢。 只是这样的情形自己又该如何?这不是哪一个人愿意就能行的这里边牵扯到问题更多更棘手史湘云深知这里边的复杂性甚至她都不愿意去深想只是纯粹的凭着感觉就这么说了而冯大哥似乎是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吧? 站在窗前史湘云一时间想得有些痴了。 冯紫英却没有史湘云那么多愁善感他也不敢表露出任何神色出来。 宝钗宝琴不用说便是沈宜修这边也一样对贾家这边的女孩子十分敏感。 除了二薛加黛玉外现在突兀地冒出来一个迎春只怕沈宜修心里也在打鼓这是不是二薛有意从贾家那边引入“外援”固宠的手段呢? 而且迎春沈宜修也见过知晓是个敦厚老实的性子简直是当侍妾的最合适对象明知道这没有自己首肯根本就不可能所以这宝钗宝琴姐妹俩一力支持那这个时候谁还能提反对意见甚至还都只能捏着鼻子附和说好至于说内心大家究竟怎么想那还真不好说。 回到府中沈宜修便径直回房冯紫英似乎感觉到妻子有些不高兴只是母亲要和他说话他也只能陪着过去。 沈宜修回房之后稍作休息思考了一下便把晴雯招来单独问话。 “哪位迎春妹妹的性子我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是我也知道是个老实人晴雯那二房两位奶奶和迎春妹妹关系一直很密切么?”沈宜修坐在桌旁不动声色地问道:“这迎春妹妹要过来和我们做姐妹我当然是欢迎的这到长房还是二房似乎该由大爷来定才是吧?” 晴雯何等聪颖立即就听出了自家奶奶内心的不悦没有迟疑便径直道:“宝姑娘在荣国府里时是有名的老好人和谁都能说得到一块儿便是大家觉得不太好相处的林姑娘宝姑娘也一样亲如姐妹至于说二姑娘么因为她性子老实话语不多和姑娘们在一起的时候反倒是少一些……” “这么说来并非二房二位奶奶有意为之而是相公有此意之后她们主动和相公说的了。”沈宜修面色稍缓。 若是二薛主动出击去贾府“延请帮手”来固宠那她就要好生考虑一下对策了也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二薛也有些没有原则底线了是不打算和睦相处了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而是自家相公起了心思那另当别论。 晴雯明白自家奶奶的心思点点头道:“奶奶奴婢虽然和宝姑娘不算熟悉但是也知道宝姑娘这个人还是很识大体的不会有什么出格举动倒是琴姑娘性子厉害了一些都说和奴婢有些相像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角色……” 听出了晴雯话语里的提醒沈宜修凤目微凛威棱四射笑道:“我曾看过相公写过几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那意思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得寸进尺我必寸步不让你家奶奶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善人我是长房大妇自然要带个好头当好榜样所以相公也很信任我我自然也不能负了相公的期望也希望大家都能相处融洽也好让太太姨太太和相公安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长随瑞祥的一天 “大人房大人到府衙了。”瑞祥进来禀报。 “不急吴大人还在呢等他拜会了吴大人再说吧。”冯紫英头也不抬地审阅着公文。 “可是小人看见他直接往您这边儿来了啊。”瑞祥语气有些急促也有些惴惴不安。 从永平府到顺天府这一年多时间对他来说的历练成长简直太重要了。 永平府衙那边还要好一些事情虽然繁重但是更多的还是大爷亲力亲为他更多的还是观摩学习察言观色学会最快时间最敏锐的领悟爷的意思。 但顺天府这边就不一样了几乎忙得不闲来人来客太多都需要面面俱到的应付到。 大爷没空没精力没时间他这个长随就得要该陪着的陪着重要角色有汪先生但有的是大人物派来的小人物来交代事情或者讨个结果汪先生就不可能作陪就是他来接待着。 这一样不简单大爷常说活到老学到老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后边一句话瑞祥觉得实在说得太好了不过好像不是大爷说的是古人说的但大爷把这话细细给他解释了瑞祥深以为然。 瑞祥也便求大爷把这幅字写给自己可大爷说他字太丑不肯写但是在自己死磨硬缠下最终还是写了的确比不上那些大家但是也还算规整关键这是大爷的墨宝瑞祥珍而重之的裱了之后挂在自己小屋里也准备传给子孙了。 写这幅字是一回事儿但是大爷却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领会这句对联的精髓含义瑞祥自然明白大爷的意思也是细心揣摩。 他感觉得出来大爷对自己和宝祥都有不一样的期待这从要求自己每日必须花半个时辰读书识字就能看得出来。 原来以为是让自己二人闲暇时间看看书但这逐渐就变成了习惯每日睡觉前便要读书风吹雨打外出也都不改这是爷亲自交代的。 不但是他自己就是比他小一大截的宝祥也一样每天都必须看书每日要识得三个生字学会熟读背诵一句话可以是经义可以是诗赋也可以是俗谚但要会背领悟会用说只要坚持三年便是去考个秀才都不换。 拿爷说的话朝闻道夕死可矣自己和宝祥都还年轻前途都还很远大跟着他只是人生旅途中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外面还有更精彩的世界等着他们。 虽然话语他们俩都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大概意思还是领悟了那就是不能一辈子跟着爷当个小厮奴仆嗯现在他已经正式升任爷的长随而宝祥还在见习期大概就是预备期还没有正式认可的意思。 爷日后会怎么安排自己二人不是瑞祥现在考虑的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跟着爷多学一些学得更快一些领悟更深一些不但要学做事更要学做人这也是他在衙门里这么久来领悟最深刻的也是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的最精彩之处。 这位房大人是通州知府来府衙没去府尹那里却直接来大爷这里瑞祥也知道是不合适的便是大家都知道现在顺天府府尹吴大人不怎么管俗务但他毕竟是府尹是一府之首规矩不能坏而且这样一来也会把大爷推到一个难堪的地步所以他才会心急忙慌的跑来报告。 “哦?!”冯紫英惊讶的抬起头来扬了扬眉房可壮不可能这么不懂规矩吧?好歹都是进士出身也在大周官场厮混了这么些年了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不太可能啊。 “真的大人房大人已经过来了。”瑞祥急得满头是汗。 冯紫英摆摆手房可壮这样一来有点儿示威或者站队的意思自己可以避开但是府里人都看着在就显得有些示弱但如果堂而皇之的接待这就有点儿是联手房可壮向吴道南示威了同样不可取。 略一思索冯紫英知道自己还真的不能避另外他也想看看房可壮这家伙究竟要搞什么幺蛾子。 好在瑞祥提前来报给了自己一点儿缓冲冯紫英迅速起身举步出门疾步前行果然走出府丞公廨几步就看见房可壮大模大样沿着甬道过来后边儿还跟着长随这甬道两侧都有衙门里的人看着冯紫英心中嘀咕这家伙是真要搞事儿啊。 再说吴道南不管事儿但是他的府尹身份决定了他是一府之尊没有人能挑战房可壮真要先来拜会自己那不但把他自己置于一个危险境地也把自己推到一个尴尬位置。 “房大人来了?”冯紫英含笑拱手房可壮也是作揖还礼“冯大人这也是要出门?” “不听说房大人来了估摸着应该是要来府里汇报什么事儿正巧我也要去府尹大人那里汇报此事儿这不就正好么?”冯紫英心念急转泰然应道。 房可壮一愣似笑非笑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心中却有些无奈之余也有些佩服这家伙的急智既不回避但是却顺水推舟表明了态度可以说进可攻退可守这家伙真的才二十岁? 点点头房可壮停住脚步:“也好那就一起去府尹大人那里说说吧也好请府尹大人示下。” 通州乃是顺天府除了宛平和大兴两县之外最重要的州县不仅仅是因为其扼守大运河终端绝大部分江南来的物资都得要从这里转口上岸或去京东、辽东或进京师城或就地储藏分销更重要的关系整个京畿一百多万军民粮食安全的通仓也建在这里。 这是救命粮食须臾不得有失当然这是朝廷的话这么多年来漕运从未断过即便是因为天气或者意外那也是极短时间内很快就能恢复通仓更多的还是起一个保障作用甚至心理保障更重要。 通仓原来由两部分组成最早是户部和工部建设也就是朝廷出资主要是保障京师城内的朝廷官员、王公贵族和京营官兵及其家眷所需后来则要涵盖宣大总督下辖的宣府兵和蓟辽总督下辖的蓟镇兵两路边军所需。 再后来随着京畿人口不断增长京城为朝廷官员、王公贵族以及各路官兵服务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一部分是来自各地商人、匠人以及各类服务业人员一部分是因为水旱灾害而来的北地流民也逐渐转化为为京城中各类人员服务的人手这些人不仅住在城中也住在城郊城外。 这个群体日渐庞大这样一来朝廷通仓不可能保障这部分人的需求一旦漕运遇到阻碍那京中粮价便会暴涨所以后来朝廷又指示顺天府要化解这种危机可能所以顺天府又挨着朝廷通仓建了顺天府的地方通仓。 再后来朝廷为了统一管理方便便将二者合二为一主要以户部工部管理为主户部管账管物工部管营建维护顺天府为辅但实际上主导权还是掌握在户部手中。 虽然说主导权掌握在户部手中但是工部和顺天府亦有管理权这种权责不分混淆在一起的模式往往就形成了九龙治水结果是好事大家争坏事大家推这在大周朝尤为突出。 通州作为顺天府的第一内河大埠江南湖广货物九成以上通过这里进入京畿也因此云集了大量商贾和力夫、小贩、牙行人员都各种服务性人流。 加上这里又是通仓所在通仓驻守兵士来往漕船的人员也大多聚集在这里所以拿朝廷的话来说闲杂人等不下数万人。 单单是这帮人的每日消耗都不是一个小数加上这些人身份复杂与京中朝廷官员也勾连甚深内里究竟有多少猫腻谁也说不清楚。 这也是房可壮走马上任通州知府之后最头疼的事情以前几任知府都是想要糊弄三年就好走人但是现在情势不比以往冯紫英和房可壮都意识到这个脓疮毒瘤怕是拖不下去了。 考虑到通仓对整个京畿的安全稳定尤其是两人都获知了通仓可能面临的虚报亏空问题冯紫英和房可壮也在暗中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今年务必要把这个毒瘤给拔除了否则一旦出现什么变故真的可能要酿成不可收拾的弥天大祸。 只是冯紫英没想到房可壮来得这样突然甚至有点儿逼宫的感觉这让他有些不可理解。 “阳初兄为何这般急躁草率?”走到僻静处冯紫英忍不住皱眉问道:“若是和吴大人汇报了那意味着我们就要拿出对策来你是知道他的若是没有一个完善的对策此事儿反为不美难免打草惊蛇一锅饭都要煮夹生了啊。” 房可壮也停住脚步两个长随都知趣地远远站着避免听见二位上官的说话。 “紫英你以为我愿意么?”房可壮沉下脸:“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啊可咱们这位府尹大人似乎却对此漫不经心让我也是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觉得只能来你这里了当然我也无意避开吴大人索性挑明说开也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通仓黑幕 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么严峻?” 之前他和房可壮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进行联系基本上半个月一封通报一下各自情况房可壮的主要精力便开始放在了对通仓外围的情况调查上。 应该说房可壮的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上任没多久便控制住了整个州衙的局面两名吃里扒外的吏员一名被打入大牢一名被逐出州衙还有一名税课司大使被他上奏都察院都察院御史下来之后核查了情况便将这名不人流的官员拿下免职。 另外还有一名当地士绅因为桀骜不驯对其出言不逊被他寻到了对方之子和一名有夫之妇有染并导致对方怀孕难产身死便将其子的秀才功名褫夺并公之于众使得该家族立即在当地被士林所不齿成为丧家之犬。 与此同时房可壮还专门表彰了本地一个大族的对父母尽孝典型并报告了顺天府衙请求顺天府衙上奏朝廷礼部予以表彰。 这几手可谓恩威并用一下子就把房可壮的威信给树立起来了再加上苏大强夜杀案房可壮也沾了冯紫英的光在朝廷通报中得到了“做事周全勤谨用心”的评语也是让房可壮颇为得意更助长了他在通州的威信提升。 正因为如此房可壮在通州州衙里也迅速收拢了人心这州衙里边察言观色之辈甚多包括你的副手如州同知、判官等都会首先评估你的能耐这个能耐也就取决于你的威信和能力跟着你干能不能有上升空间或者有利可图。 很显然房可壮迅速打开了局面也赢得了包括同知、判官在内的一众官吏的拥戴跟着有肉吃能升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也是对灭门令尹的最典型刻画在这里边混的没人不懂。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冯紫英才支持房可壮有条件地开始对通仓的一些黑幕着手进行调查。 按照冯紫英的判断没有三五个月的外围摸线索和核查根本不可能触及到通仓黑幕的核心。 即便是摸出来了情况选择什么时机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动手都还需要仔细斟酌。 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房可壮居然真的要有动作了这在上一次的信中都没有提及让冯紫英很是不解。 “有些意外情况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而且都察院那边已经通报给了府尹大人看样子你这个府丞并不清楚吧?”房可壮冷笑“府尹大人可真是心大啊这么大一桩事儿就一纸公文丢下来连你这个府丞也没有告知我估计府里边的刑房大概也是毫不知情吧。” 冯紫英有些尴尬看样子房可壮是连自己都给挤兑上了认为自己不尽责了但是他的确没有听到有关这方面的消息都察院那边也没有给他通气或者是人家就直接给了府尹而这位吴大人却恰好忽略了自己? 心里也有些恼怒但冯紫英却不动声色“兴许是吴大人忘了又或者觉得问题不严重交由你们州里处理即可。” “这么简单轻松?”房可壮冷哼一声“紫英你是府丞有些事情责无旁贷我听闻你前段时间奔波于北面怀柔、密云、顺义几个县屯田你也在管水利你也在过问甚至和兵部、工部协调遵化铁厂和军器局工坊的转交事宜你也亲力亲为这完全可以交给治中和通判干的事儿怎么你如此伤心倒是本分儿活却忘在脑后了呢?” 这话已经有些不客气了。 照理说房可壮是下级这等言语已经是以下犯上了但是房可壮既是乡党也算是他的前辈两人在通仓黑幕一案上已经形成了利益共同体房可壮前期取得了不少进展所以见冯紫英“不务正业”因此气恼而不客气也可以理解。 冯紫英不以为忤反而笑了起来“看样子你对我这边儿的活儿倒是挺上心啊的确是跑了北面一大趟有些事情府里这边拖得太久了积压了下来梅大人太忙我也责无旁贷多干了一些也没什么并没有影响正事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哼但愿如此我就怕你都把自己当成治中和通判了啊。”房可壮发泄了一阵之后气也慢慢消了这才沉声说起正事儿“二十日前都察院有一份通报给了府衙主要线索来自都察院调查的漕运总督府的一桩旧案……” 冯紫英凝眉倾听很显然这桩案子不小都察院出面而且牵扯到漕运总督府前任漕运总督便是现在的内阁阁老李三才现任漕运总督是朱国祯也是一个江南名臣原本是有意让其出任南京吏部尚书的但是博弈一番之后最终让其出任漕运总督。 朱国祯曾经在冯紫英还在青檀书院读书时与谬昌期一道来过青檀书院讲学当时还曾经被誉为南北士林的荟萃对话那也是冯紫英的成名开始。 现在谬昌期任职南京已经成为江南士人的代表了与顾天峻一道成为江南士人在南京六部里的代言人。 “去年漕运总督府一位书吏上吊自杀牵扯出了不少人原本以为就是清江浦那边的事儿但是后来都察院发现情况很复杂牵扯面甚广南京和通州这边都有牵绊刑部也介入了查到了一些线索便转交给了顺天府里没想到府里一下子就甩了下来前几日我安排人查了许多然后上报要求核实并与都察院、刑部和漕运总督那边对接十天过去了好无音信我找人问了问据说你们府衙这边好像全无动静……“ “漕运总督府的书吏也牵扯到了通仓?”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 大周朝和前明略有不同漕运总督府驻地淮安清江浦统筹协调管理将江南乃至湖广漕粮以及部分其他京畿所需物资运往京仓和通仓俗称京通仓。 沿途比如在临清、徐州、扬州等地都有仓储这都属于漕运总督府管。 但是到京仓和通仓也就是说粮食进了京仓和通仓那就是属于户部管辖漕运总督府便无权过问仓房的维护修缮也交由工部负责但是京仓仍然驻扎有漕兵负责守卫通仓但这些漕兵不受漕运总督管辖而是由漕运总兵官管辖。 说来有些复杂漕运三巨头漕运总督居首巡漕御史次之权力一样极大唯有漕运总兵官是鸡肋只管兵不管事受制于漕运总督和巡漕御史但在通仓守卫上则是漕运总兵官的权责漕运总督和巡漕御史都管不到。 从江南乃至湖广的粮食上船开始一直到进入京通仓之前都是漕运总督的权责所以甚至包括长江航道沿线从湖广到运河口只要是漕船和漕船所经码头涉及到漕运事务漕运总督一样有权管辖。 这也形成了事实上的管辖重叠所以这也是经常扯皮打官司一直要打到户部工部甚至内阁层面。 当然漕运本身就和户部工部息息相关漕运总督基本上和侍郎们平级也多是由都察院、户部或者工部要员出任。 而通仓的管辖历来是漕运送到之后便是户部专门通仓大使负责仓大使下边还有副使等一干官员均是有品秩的官员房可壮说漕运总督府一介书吏牵扯到通仓这边的官员那就有些蹊跷了。 “嗯这里边很复杂而且牵扯面极广据说都察院和刑部都觉得十分棘手所以只想把事情局限于漕运这一块上不愿意再扩大……”房可壮叹了一口气“但是谁曾想牵扯到的几个人自觉罪责重大难逃一死便想死中求活不知道他们怎么在南京刑部大牢里有了联系把他们自己知晓的一切包括一些他参与或者他见到的听说的都和盘托出这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除了漕运总督府外还牵扯到户部、工部以及南京那边的兵部、户部、工部和都察院以及淮安府……” 冯紫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 这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以推到说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受刑不过的诬告但是几个人的话只怕就能形成一个证据链甚至证据网了谁也不敢再无视或者不理也难怪会报到京中来。 “那京中都察院怎么说?”冯紫英紧追着问道。 “都察院那边自己也在查但是也丢了一部分给顺天府这不就扔到我这里来了。”房可壮叹了一口气。 “这我知道我是说都察院的意思是要干什么?”冯紫英盯着房可壮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信你会没有去都察院那边打听他们的想法是什么?和吴大人想法相左?” 房可壮瞥了冯紫英一眼“这就是我来府衙里的目的你问我这该我来问你们才对。”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蓄势待发 “问我?我都不知道这桩事儿你问我我也只有拉上你去寻吴大人问个究竟了。”冯紫英耸耸肩“不过在去和吴大人汇报这桩事儿之前你先和我说个大概以及和咱们要查事儿的关系以及你下一步的打算咱们合计合计。” 房可壮点点头“若不是这桩事儿牵扯到通仓我也不会如此着急我们能得到消息我估计通仓里这些人也一样会了解到这个情况那我们该如何是借势发力重拳出击就此挑开好生折腾一番还是暂时稳一稳先观察形势避免引起这些人的惊慌导致打草惊蛇因小失大?” “你先说说情况。”冯紫英摇摇头“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遽下决断?” 房可壮也不再废话把自己所掌握了解的情况一一道来同时也谈到了府衙里传递过来的情况给通州州衙的指示。 案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复杂的是牵扯面太广简单的是在通仓这边的情况就直指一个人通仓副使许礼襄。 根据漕运总督府上吊自杀那名书吏留下的遗信南京方面挖出了一系列在漕运水次仓中内外勾结以次充好以旧换新甚至短斤缺两的多年积案单单是在淮安的水次仓就查出了短缺的漕粮多达六万石徐州那边短缺了四万石这还没有算许多陈米陈麦置换了新米新麦的情形。 冯紫英脸色有些难看单单是水次仓就查出来差这么多那规模更大的临清呢?岂不是要短缺十万石?那规模不可同日而语的京仓和通仓呢? 想到这里冯紫英都不寒而栗。 这么多年下来历届京仓和通仓大使都没有能把这仓储情形查个明白盖因牵扯到里边的人太多了不仅仅官员吏员军士更重要的是他们和京师城中这些大粮商相勾结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利益链。 这些大粮商在通州一样建有自己的仓房说句不客气的话只要提前得到消息一两日内他们便能轻而易举的调动上万石的粮食的运输入库你要查出问题除非获得内部人士的点破而且还要几方同时开查防止他们拆东墙补西墙否则根本不可能。 见冯紫英脸色凝重房可壮也轻叹了一口气:“紫英不是我自弱声势这一回咱们是撞上大事儿了原本以为这通仓有问题但是历年来朝廷、都察院和户部也在情理肯定有一些积弊咱们清查一番算是打扫屋子好住人吧?谁曾想这屋子都快要被他们蛀垮了真要出个什么事情朝廷急需用粮的时候打开仓库一看要么没有要么一堆难以下咽的混杂了沙石泥土的陈粮你说固然责任在户部在漕运总督府但是咱们算不算失职?关键不是谁承担责任的问题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房可壮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让冯紫英也忍不住轻轻点头。 他原来对房可壮没有太深印象虽然都是北地士人但是北地士人多了去了房可壮也还算年轻也没什么太特别算少壮派都有些抬举了但现在看起来这个人才是真正做实事的而且有些手腕。 他约莫回忆起来了前世中好像在明末官员里边隐约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姓很少见能让他有印象的不论忠奸肯定都是有些能耐的人这么看来这家伙应该是能力不俗而且颇有抱负现在更是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那么就是可用之人了。 “阳初兄那你的意见呢?”冯紫英再问。 “我的意见?哼那要看咱们吴府尹的态度才行啊。”房可壮脸色阴沉下来显然对这位吴府尹打哈哈推诿敷衍了事的态度极为不满。 “吴府尹看样子不太重视此事?”冯紫英已经猜到了吴道南的态度了这再正常不过了如果吴道南真的大感兴趣或者是想要大干一番那才是奇哉怪哉了又或者就是有特别利益牵扯其中了。 “岂止是不重视府里移递过来的公文就是轻描淡写地要求核查并未签署其他意见我看了都觉得惊讶如此严重的事情怎么在吴府尹眼里就比不得一场诗会?”房可壮愤愤不平地道:“忙的忙死闲的闲死这可真的是各得其所啊。” “吴府尹的性子就这样阖府上下都知道咱们就不去计较了所以咱们得主动来推动去做我们先商量到一条道上待会儿好去向府尹汇报……” 冯紫英话音未落房可壮已经嗤笑起来:“那他还是推三阻四呢?” “讲明利害提出方案具体我们来做。”冯紫英轻轻说道:“他只是不喜做事并非不懂我们愿意主动承担他不会阻止这不是他们的事没准儿也还有些看热闹的心思呢。” 房可壮深看了冯紫英一眼终于点头。 都是聪明人江南士人里边也有派系也有政治倾向毫无疑问此番牵扯到的多是江南本土派的士人和叶向高、方从哲、李廷机这些已经高居朝中的士人在利益态度上还是有些区别的准确的说牵扯到的人和汤宾尹、谬昌期、顾天峻、甄应嘉、甄应誉这些长期盘踞南京的士人才有密切联系。 吴道南是叶向高的嫡系属于福建——江右联盟中一党和江南本土派那些人关系也比较淡不可能掺和进去坐观不好么?反正充当打手的是下边人还都是北地士人怪也怪不到他头上来是都察院移交下来的嘛左都御史张静秋也是江南士人嘛当然他听皇上的。 二人便简单商议了一番这才举步去向后堂的吴道南汇报。 吴道南得知二人求见也听到了先前的情形心中也是稍微一松。 冯紫英还是懂规矩的不像房可壮这个愣头青枉自年龄长一大截还不及冯紫英这个生嫩做事老练难怪人家都晋位四品大员了房可壮还在从五品里打旋儿。 他也知道自己对移送下去调查的指示有些敷衍了但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有人打招呼要他不要让冯紫英插手他本来也不愿意多管所以也就是顺水推舟了。 其中情形他也知道多半是有人担心冯紫英这条疯狗咬着就不松手。 苏大强夜杀案之后引起了很大反响现在冯紫英随便过问了一下西山窑的事情便引来整个京师城震动这份威势让吴道南都有些艳羡。 很多人也担心冯紫英一旦上手这桩事儿只怕又要兴风作浪借题发挥在上边还没有确定想法的时候拖一拖搁一搁才是最稳妥之举所以他才会这样处理。 …… 从吴道南那里离开冯紫英和房可壮才舒了一口气。 不出所料吴道南并没有太多阻挡除了提出一些担心和要求外其他都只是泛泛而谈在冯紫英和房可壮介绍了想法和大致方案之后吴道南就不再多说了只说委托给冯紫英来全权处理但是要随时向他报告。 这样在情理之中事情你们去做我掌握了解就好但有什么大的情况要随时向他报告这才是一个当甩手掌柜的水平。 “如何?”冯紫英笑了笑斜睨了一眼房可壮。 “呵呵还是你了解府尹大人啊不出你所料果然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圆转余地更大可以更灵活地来随机应变处置不必太过拘泥了。”房可壮信心十足。 “阳初兄我可要提醒你一下这事儿我们是背上了只怕不但南京那边就是京师城中一样有不少人对咱们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啊。”冯紫英提醒对方:“你需要找一二护卫随身保卫了莫要轻视了自家安全。” “我明白你在沽河渡口遇刺这是给很多人都敲了警钟啊这京畿之地也不太平啊要做事儿难免就要触及到很多人听说你还打算动西山窑?”房可壮笑了起来“那可也是一个马蜂窝捅一下会很多人冒出来的他们不比通仓这边儿差甚至涉及利益更多山陕商人那边你最好打个招呼让他们也动起来分担一下你的压力莫要什么都推到你身上来你未必扛得住。” 房可壮的好意冯紫英当然理解现在大家是绑在一起了通仓黑幕要被自己二人来揭开肯定也需要借助一些外部力量西山窑那边也一样不过他现在还不会去触动西山窑树敌太多智者不为。 “阳初兄你我皆需小心打赢通仓这一仗我琢磨着吏部也该搽亮眼睛好好看看了。”冯紫英傲然道:“也让他们看看你我是不是做事的人这顺天府尸位素餐人太多了才会遗留下这么多积弊非得要到拖不下去才来动手么?” 房可壮忍不住壮怀激烈“好那我们就好好干一场。”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折服,联手 既然确定了方案那就要迅速行动起来冯紫英和房可壮都不是光说不练之辈甚至房可壮在来顺天府衙之前就料定冯紫英不会轻易罢手所以提前就做了一些安排甚至把引线都已经准备好了。 商议的地方没有在府衙里人多眼杂并不适合商议机密之事而是选了马巷胡同冯紫英的那座外宅。 原来曾经安排过二尤在这里金屋藏娇后来二尤入府还曾经和王熙凤在这里颠鸾倒凤暗渡陈仓现在看起来这宅子还是老旧了一些便交给了尤老娘住只是这么大一个二进院子尤老娘和一个婆子住在这里显得空旷了一些。 冯紫英让瑞祥去安排时尤老娘还以为冯紫英又要带贾府里那一位来偷欢前次她便发现了平儿起初还以为就是平儿但是以她老辣的眼光很快就发现平儿还是处子之身而隐藏在平儿背后的人就呼之欲出了。 尤老娘也是一度心惊胆颤但是慢慢却平复下来别说王熙凤现在已经是和离了的妇人便是没有和离那又如何?这大户人家里边这等事情少了不成? 冯大爷现在何等威势尤老娘这几个月来算是见识过了顺天府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响当当的父母官多睡几个女人算什么? 只是没想到冯大爷还好这一口倒是让尤老娘有些吃惊 这琏二奶奶虽然模样妖娆风骚毕竟也是一个二十几岁生养过的妇人了那里及得上自家两个女儿都是黄花处子身跟了他的但是谁曾想冯大爷会喜欢这个调调呢?或许这就是这些男人的胃口? 不过后来好像冯大爷也再没有带着人来这里尤老娘也觉得可能就是冯大爷尝尝鲜而已吃到嘴里只怕就没那么新鲜感就不香了没曾想今日却又来了。 尤老娘也从未对人说过这桩事儿便是自己两个女人她也守口如瓶。 自己两个女儿既然跟了冯大爷而且二姐三姐都说冯大爷待她们甚好既如此何必去多言多语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尤老娘也是过来人了知晓这京师城里的规矩多两个女儿算是攀上了高枝儿听说连荣国府长房的二姑娘都可能要给冯大爷做妾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家女儿都能那位小姐平起平坐? 虽然只敢想一想但是就这样尤老娘心里一样美滋滋地。 正因为如此她也是半点不愿意给女儿添麻烦这冯大爷若是有用得上自己的时候她自然也是不遗余力。 不过今日冯大爷带着一帮人来却都是大男人看样子是商量正事儿尤老娘也不敢怠慢连忙和照应自己的婆子一道烧水沏茶送将上去便退了出来。 “紫英这是你的外宅?金屋藏娇怎么没见人啊?”和冯紫英熟悉了说话也就随便许多了房可壮也知道冯紫英的风流韵事所以揶揄道。 “呵呵阳初兄也可以如此啊嗯原来是有两个不过现在已经进了家门做妾了这个院子就留了下来先前那老娘便是侍妾的母亲不愿意住在府里索性就把这院子交给她住着她也乐得自在。”冯紫英也没有隐瞒什么。 房可壮倒有些刮目相看对侍妾的母亲都这般看顾看样子这冯紫英还真是一个情种啊。 “难得啊。”房可转赞了一句便转入正题:“说正事儿怎么来入手我有一些想法也想听听你的建议。” 冯紫英也知道房可壮花了心思点点头:“你先说我再来。” “好我手上现在有一桩事儿是在张家湾那边船翻了一船麦子沉河两边儿在扯皮打官司据我所知这船麦子的主人应该是和通仓里边一干人有很深的瓜葛准确的说他应该是通仓里边儿这帮人调换粮食的一个重要帮凶如果从这厮这一船粮食入手查粮食来历定能翻出一个端倪来……” 冯紫英点点头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官府要查案也要找到依据借口尤其是对方如果是有些来头的你还不能轻易妄动。 现在正好这桩官司打到了通州州衙里便可以光明正大介入一边说麦子数量不足质量差这边说是一等上品麦子数量满载那么就各自举证说明来源官府就可以介入。 只要查到其中有问题便可以迅速控制这个主人从其嘴里撬出想要的东西趁势牵连攀附到通仓上。 按照规矩通仓大使和副使都是官员要查官员便当由都察院来但是这是从民间商人引出来的算是内外勾结那么通州州衙便可以理直气壮的先接手调查了到那时候也就由不得通仓这帮人了。 “很好这是一个好的切入点但阳初兄这个粮商有无背景先要摸清楚而且记住要一举击破时间要快不能拖只要牵扯到通仓的人我们可以先动下边的吏员这样既能不让都察院找碴儿另外也能起个敲山震虎的作用迫使他们自乱阵脚我们再来逐一下手……” 冯紫英听完房可壮的介绍初步同意对方的意见但他提出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把在通仓外的这些外部粮商攻破这样一来便立于不败之地了而且也能给通仓里这帮人造成巨大压力到时候便可以游刃有余择其虚弱者开刀动手。 “紫英你可要琢磨清楚我们一动手通仓的人便会像炸了营的麻雀一样通仓大使不说几个副使都是管着一片儿都是炙手可热的肥缺平时人五人六的都察院和龙禁尉以及刑部的人恐怕都不会坐视的……”房可壮提醒道。 “怎么阳初兄你还觉得我们能吃独食不成?”冯紫英轻笑“你信不信只要我们一得手龙禁尉和都察院都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刑部也一样我甚至可以断言吴大人已经把消息悄悄透露给有些人了……” 房可壮脸色一冷“他敢?!” “阳初兄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说他透露给那些人而是他们信得过的人等着来分食的人……”冯紫英笑了起来“我们没啃动这块骨头那么他们就可以看笑话一旦我们咬碎了乌龟壳那么他们就会扑上来吃肉了。” “那我们……?”房可壮心有不甘。 “阳初兄吃独食是要被人背后插刀的多一个分食者也就意味着多一个帮手我们面临的对手可不简单这么多年从户部到工部再到漕运总督府还会牵扯到地方官员我们顺天府衙里有没有你们通州州衙里有没有?我看都少不了要面对这各方的对手若是没有几个像样的帮手我们未必能如愿拿下那不划算。” 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房可壮:“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他们要来吃肉总得要亮出两招来那我们背负的压力就可以转移到他们身上去了……” “紫英我倒无所谓你呢?”房可壮斜睨对方“苏大强夜杀案你可是借势立威一下子就打开了局面这一次难道你不想再上一层楼?” “又一次难道还不够?过犹不及更何况这一次不管最后谁笑到最后谁又能忽略你我二人的功劳?”冯紫英淡然道:“所以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是好招。” 房可壮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更为妥当他发现自己年龄虽然比对方大一轮以上但是在这些问题却远不及对方看得深远难怪人家能几年之内就从一个翰林院修撰坐上顺天府丞这个正四品的位置上为人处事自然有独到之处。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具体事宜。 因为考虑到顺天府刑房的人冯紫英觉得还不完全可靠所以只是选出几个得力的书吏另外从三班衙役里边选了一些可靠人手这样先交给房可壮那边来初查然后等到局面稳定来自各方压力开始汇聚的时候再连人带其他一切都移交给顺天府衙冯紫英来扛起第二轮压力。 他相信自己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下午一直探讨到天色将黑二人才意犹未尽的分手。 冯紫英又独自想了一阵看看是否有没考虑周全之处这才出门回家。 看着这个院子早知道就该去通知平儿和凤姐儿过来就在这边用晚饭夜里也好再欢好一回。 尤老娘不是外人冯紫英知道上一次恐怕就没有瞒过尤老娘但是外边从未听到任何风声动静包括二姐三姐都不知道足以说明尤老娘的聪明。 日后这院子恐怕用的时间就不会多了王熙凤和平儿也该搬出去了也不知道她们把宅子选好没有。 早就在念叨要选一个不差于荣国府的把面子绷足虽说这京师城里豪宅不少但一时间要找到合适的那也不容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孽种 王熙凤扶着腰心神不宁。 总觉得有什么心事但是又说不出来心里特别发慌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这腰间也有些发酸昨夜里没睡好哪里硌着了? 不是前两日好像就有点儿今日好像特别明显。 活动了一下身体王熙凤凝神苦思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猛然间看到院子善姐儿把一个布条洗干净晾晒在隐蔽处王熙凤猛然惊醒过来手里捏着的伽南珠串滑落在地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平儿平儿!”定了定神王熙凤厉声喊了起来。 “怎么了奶奶?”平儿从隔壁厢房出来见王熙凤一惊一乍失魂落魄的模样讶然问道。 “你赶紧进来我问你事儿!”王熙凤三步并作两步走疾步进了耳房这才涩声问道:“平儿我问你我上月天癸什么时候走的?” 平儿也一惊算了算脸色顿时有些不对劲儿了连忙问道:“奶奶这月天癸还没来?” 王熙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捏着汗巾子的手指也是发白忍不住喘息起来:“本该昨日就来了可今日这等时候都还没有来我的天癸素来是极准的从无提前延后……” “或许是耽误了……”平儿说这话自己都不相信跟了王熙凤这么多年知道王熙凤当姑娘的时候天癸就极准二十五天准时来除了生巧姐儿时有变化后来这几年里一样十分准时。 “不可能你是知晓的我不像你还会前后一二日我是从来不变的……”王熙凤焦躁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嘟囔着:“不可能这么巧就那么一晚上……” “那奶奶要不请个郎中来看看……”平儿也有些急了。 “放屁!”王熙凤口不择言“若是来看了是真有了怎么办?这等人如何你便是给再多银子也守不住嘴的明儿个这荣国府里就要传遍……” 这倒是真的这种事儿是没法保密的便是来一趟都会引起很多人关注自然就有人要去想方设法问个明白万一没能守住那就麻烦大了。 平儿定了定神:“那该如何是好?” 王熙凤也慢慢沉下心来“我再观察一日看看会不会来但我觉得怕是会来了这两日腰间发胀发酸和我那一年怀上巧姐儿时差不多胸前也不得劲儿……” 揉了揉胸王熙凤下意识觉得那里似乎又大了一圈儿似的就是那个死鬼作的孽想到这里王熙凤便无名火起“若是真的有了我要让那冯紫英脱层皮!” “奶奶消消气儿别上火若真是有了那更得要保重身体。”平儿已经在琢磨此事儿了正好处在准备寻找合适宅子搬出去的时候却又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儿也是赶巧了不知道冯大爷知晓了该怎么想? “平儿此事千万莫要声张待两日后再说。”王熙凤勒了了有些发紧的抹胸吸了一口气“冯紫英那边暂时也别说待到确定之后再说。” ******* “啪啦!”一枚脱胎填白盖碗被摔落在地上砸得粉碎白瓷四溅。 紧接着一个汝窑花囊又被扔出老远还好正好仍在地面上猩红地毯厚实处欢实地滚了一圈儿停住了心疼得来不及阻挡的平儿忙不迭地跑过去捡了起来。 捧在手上平儿仔细查看一番又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落在地面上的脱胎填白盖碗碎片恨恨地道道:“奶奶若是不想过日后的日子了那趁早说这般摔来砸去的日后那也的花银子来买的!” 王熙凤脸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樱桃红色一字横的嫩黄抹胸完全包揽不住那鼓鼓囊囊的胸房玉白如山沟壑壮观尤其是因为心情激动急剧起伏下颤颤巍巍几欲裂衣而出。 平儿没有理睬对方一边吩咐丰儿进来把屋里打碎的茶碗收拾了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汝窑花囊放好。 带到噤若寒蝉的丰儿把东西收拾完出去平儿这才淡然地道:“大爷不就是说这几日没空没法过来么?他现在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因为奶奶一句话就屁颠屁颠儿过来?只怕就算是沈家奶奶或者宝姑娘她们也做不到当然她们也不可能这么做……” “小蹄子你这意思是我不过是一个他养在外边儿的野女人他提起裤子就可以不认账了想来睡就睡想走就走想弃之如敝履就丢掉?”王熙凤越发愤怒脸颊丰肉因为气恼儿有些抽搐嘴唇更是微微哆嗦“我让小红去告诉他有特别紧要的事情他却给我打官腔这两日都不得闲那什么时候才能有空闲?我得闲了么?要等到我肚子里的孽种包不住的时候么?” “奶奶!”平儿紧张地走到门口打量一下四周还好都知道这个时候是王熙凤六亲不认的暴怒时刻没人敢来自讨没趣都躲得远远的要使唤人都得要平儿出去叫。 院子里都知道自平儿姐姐前日里去了一趟没见着冯大爷奶奶脾气便不好在屋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儿的找茬儿。 今日小红又去了冯府结果虽然见到了冯大爷但是被冯大爷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打发回来了奶奶就彻底暴怒了就连素来能安抚住奶奶的平儿姐姐也压不住奶奶了。 “小声点儿奶奶让外人听见您这是要真的和府里老死不相往来么?”平儿此时倒是显得格外镇静“我听晴雯和金钏儿说大爷前几日开始边一直忙碌有几日都是子时才回府都是到书房那边睡的一大早就出门儿人都瘦了一圈儿的确是在忙正事儿而且还在通州那边去呆了两日前两日才回来不是有意推诿。” “那我不管他作的孽只顾着当时他痛快我让他别……”王熙凤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再怎么是妇道人家哪怕是什么都见过了但是要嘴里还是要留点儿余地有些气恼又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平儿那一晚好像平儿就在外边儿什么都听到没准儿还看到了“……他只顾自己快活这下可好了如何是好?” 平儿心里有些好笑那一晚虽然只是短短几瞥仍然触目惊心现在想来都还是让人心惊肉跳那等男女性事的快活时候究竟是谁对谁错说了些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 平儿有时候都有些好奇毕竟她还没经人道的处子之身纵然看过不少但是没有亲身体会过见到奶奶那般如痴如醉冯大爷酣畅淋漓的模样内心也还是有些小期盼的也许自己日后被冯大爷收了房也会是这样? 可琏二爷以前却和奶奶不是这样或者这就是府里有些妇人说的那男人女人都有不一样的别看有些人看起来光鲜上了床那就是银样蜡枪头一炷香功夫不到就要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奶奶现在说这些都没有太大意义了您还是先保重身子莫要怄气伤了身子对您对肚里的孩子都不好。”平儿不理睬王熙凤的发泄自顾自的耐心劝导:“要说这未必是坏事呢兴许……” “兴许什么?”王熙凤话风陡然转向然后又意识到这一点干咳了一声“平儿去给我重新泡杯茶。” 平儿轻笑也不答话便去重新泡了一盏茶出来放在炕头茶几上。 “平儿你先前说这未必是坏事莫非我还真的要把这孽种生下来?那我如何见人?”王熙凤捧着热茶在手上有些怔忡又有些迷茫还有些恐惧和回避“贾家这边知道了还不要吵得沸反盈天?问起来我肚里的孽种是谁的我该如何回答?” 这些看起来都是问题但是在平儿看来只要冯大爷那边态度明朗却又都不是问题。 现在的关键是要看冯大爷那边的态度。 大户人家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处理方式却迥异不闻不问者有之提起裤子不认账者亦有给些银子打发了走人也有还有的就干脆当成外室养在外边儿却不能对外名言这种情况也不少总而言之要看情况。 但奶奶却不一样她怕是不在乎银子和身份而在乎冯大爷对她以及对肚子里的孩儿的态度。 可以平儿对冯大爷性子和冯家情形的了解她却不认为冯大爷会不承认或者避而远之而会欣然接受奶奶这肚里的孩儿真的还是块宝。 算下来至今冯大爷身边两房妻室媵妾三个了还没算金钏儿、香菱、云裳这些收了房的女人论体格宝姑娘和二尤都不差金钏儿也是像模像样可除了沈家奶奶生了个女儿其他却都是没有反应。 可看这几次冯大爷在自家奶奶身上龙精虎猛的样子也应该是没问题的要不奶奶怎么也就这么几回就有了身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圆谎也是一门艺术 “奶奶奴婢记得以前冯大爷就说过若是有了就要生下来至于说后边儿事情自然有他他来安排您又何必如此着急?”平儿平静地道:“冯大爷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再说了我们本来也就要出去了只是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宅子罢了屋里人都已经说了连小红都愿意跟着您出去你又担心什么?至于说贾家这边儿您现在和他们也就是两家人了不过是暂住在这里罢了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态度?” “你说得轻巧我们便是出去了难道就成日里缩在屋子里不出门掩耳盗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肚子日渐大起来生产时候还要稳婆这些一档子人怎么瞒得住?” 王熙凤越想越气恼男人就是方便快活之后不管不顾却留下一大摊子麻烦事儿。 “这些事儿冯大爷肯定会考虑现在您身子还看不出起码两三个月内您也还能遮掩一二真到了遮掩不住的时候不行就先去临清、大同、扬州或者金陵那边避一避在那边把孩子生下来再作道理。”平儿坦然道:“冯家老宅就在临清冯家也都还有许多族人在那边大同是冯家发家之地也是冯家太太的娘家据说段家在大同也是高门大族遮掩一二不是问题。若是奶奶不愿意留在北边儿也可以去扬州冯大爷据说在扬州也有安排金陵那边儿好歹也能搭上界儿。” 王熙凤见平儿说得头头是道几乎是脱口而出忍不住狐疑起来“小蹄子你是不是和铿哥儿早就商量过?” 平儿装糊涂“奶奶说什么呢?我们商量过什么?” “你还在我面前装傻?这等事情你们是不是早就商议过早就有预料?”王熙凤又惊又怒厉声道。 “奶奶您也未免说得太神了您和冯大爷才几回恩爱啊就能保证您有身孕?”平儿忍着笑“冯大爷屋里可是一大堆女人呢夜夜耕耘也没见收成谁曾想您这身子……” 被平儿略带揶揄还有点儿感慨的语气弄得王熙凤又羞又恼之余也有些得意。 薛家姐妹嫁过去也这么久了一样没见动静隔壁东府尤氏两个妹妹给冯紫英做妾一两年了一样没声没息加上尤氏本身在东府也无出弄得府里都有人说这尤家女儿是不是都不能生养了。 自己这才和冯紫英欢好几次便有了身孕不管怎么说这一头她是占着了。 “你少给我在那里往一边儿扯你说得这么顺溜儿是不是铿哥儿早就和你说过?”王熙凤仍然没有忘记主题。 “奶奶奴婢肯定想不到那么深远不过先前冯大爷不也就说过么?只要您有了随便去哪儿都行北地江南都行您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奴婢就问过冯大爷是不是说真的冯大爷说当然是真的岂有欺哄之理顺带就说了这几地奴婢也琢磨过冯大爷这话也在理最好是去临清或者大同扬州都有些关碍主要是琏二爷在那边金陵那边更不方便。” 平儿早有说辞倒是也合情合理。 王熙凤一听之后倒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来怀疑只是觉得平儿这丫头想得这么深远难道就认定了自己会怀孕?算一算日子好像真的是如冯紫英所言最适合怀孕那几日自己似乎却没太在意或者不太相信他的说辞? “那冯紫英现在去不肯来见我你说他存着什么心思?”王熙凤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只好绕回来“什么事情繁忙什么忙于公务我就不信三更半夜他还能办公还不知道跑到哪个狐狸精肚皮上去折腾了呢?” 平儿一听此言心中一凛。 自家奶奶可别千万起了别样心思那可真的就是祸事儿了生儿育女都不关事儿也不是缺那几个养儿育女的银子但若是自家奶奶存了要和冯府里边那几位别风头的想法这可就会触及到冯大爷的逆鳞了。 奶奶你可就只是一个和离了的女人纵然能生个儿子又能如何?无外乎就是让您有一个傍身的依靠罢了。 你若是觉得替冯大爷替冯家生了一个儿子就能和冯大爷府上嫡妻大妇们别苗头较长短那可真的就大错特错了。 除非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替冯大爷生下儿子可是想想也不可能。 且不说现有的马上可能就要给冯大爷做妾的二姑娘还有明年要嫁过去的林姑娘和妙玉姑娘没准儿那岫烟姑娘也会跟着过去她们身边还有贴身丫鬟真的就一个都生不出来儿子?这还没有说你肚子里究竟是不是儿子还两说呢。 “奶奶冯大爷是真有事儿奴婢也打听过了说是通仓的事儿牵扯到京中不少人呢这两日贾瑞和贾蓉又来打探我看你身子不爽利就没有理睬他们让他们等两日再过来。”平儿淡淡地道:“至于说冯大爷夜里要宿在哪里谁还能管得着不成?人家沈大奶奶和宝姑娘她们都不关心其他人就说不上了但应该不是这样而是真的在忙公事呢。” “平儿没见着你倒是如此替铿哥儿辩解呢看样子你这身子还没给他心都先给他给占了难怪都说这小冯修撰风流倜傥迷倒京中大家闺秀无数连平儿你也不能免俗啊。” 王熙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有些出格了讪讪地岔开话题。 她倒没有指望过要和冯紫英做什么长久夫妻或者要和沈宜修和薛宝钗她们别苗头只是自己肚子里装了这样一个孽种这两日都心神不宁睡不安枕打发人去找他他却几日都不见踪影这难免让她有些心态失衡。 “奶奶的心事奴婢知晓只是男人都是做大事儿的再说了奴婢没见着人小红见着了但是却不知道这事儿冯大爷哪里能知晓什么事儿?没准儿就以为是奶奶想他了所以……” 平儿嬉笑话里话外就是说男女之间床上那点儿事气得王熙凤又银牙咬碎要下炕来撕平儿的嘴平儿笑着躲开。 主仆俩又是一阵嬉闹还是平儿提醒王熙凤莫要动了胎气又引来王熙凤的一阵扭打直到平儿主动求饶王熙凤方才罢手。 “好了平儿咱们也该考虑离开的事儿了。”王熙凤终于回到炕上靠在大红锦缎蟒身花纹靠枕上悠悠地道:“原本还琢磨着拖着赖着慢慢来找合适的宅子现在却不行了我就怕我身形尚未露出端倪来可这万一孕吐就很难遮掩住啊。” 这是个大问题当年王熙凤怀巧姐儿的时候也是吐得厉害这一旦有了这种现象根本瞒不过人。 关键若是留在京师城里像宝钗、黛玉、以及迎春、探春和李纨这些姐妹们不可能不来往稍不留意就要露出马脚来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还有就此离开京师城不回来么?王熙凤可受不了和原来的一切彻底割断的生活她的亲戚朋友熟人都在京师城便是回金陵她都难以接受了。 那就算生孩子可以躲到外边儿去但是生下来之后呢?总不可能孩子丢在一边儿自己回京师城吧?只怕冯紫英那边都过不去。 “那奶奶您是怎么想的?”平儿沉默了一阵才小声问道。 “不是你说的么?要看铿哥儿怎么想了他如果不承认或者不想要这个孽种我便去开一敷药打掉便是大不了伤身子。”王熙凤话语里也是不无感慨“他若是想要这个孽种生下来那就得有一个万全之计。” “万全之计?”平儿其实也猜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却不敢说。 “嗯平儿你我虽然是主仆但是也情同姐妹当着你我挑明了我肯定是没法嫁人了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你跟着我只怕也要苦一辈子……”王熙凤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平儿也忍不住握着王熙凤的手抹泪“奶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奴婢心甘情愿跟您一辈子要不奴婢又能去哪儿呢?” “唔若是铿哥儿要这个孽种那我们先搬出去我让铿哥儿尽快把你收房然后就说是你怀孕了然后去临清或者大同住一段时间待到孩子生下来我们再回来。” 其实王熙凤也早已经考虑好了退路只能用这种李代桃僵的方式来解决否则怎么都难以解释怎么自己身边就有了一个孩子。 这里边也有一个难题平儿的身份就是一个麻烦总得找个由头吧? 说赠给冯紫英了那怎么生了孩子却反而还要回到王熙凤身边去了?主仆情深也不至于这样要不你为何要赠给冯紫英? 回到王熙凤身边也就罢了怎么连孩子都带去了? 冯家也不可能答应这样离谱的事儿啊。 所以这就需要好生构思一番如何把这个谎给圆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整合 冯紫英的确很忙在和房可壮达成一致之后他便迅速去了齐永泰和乔应甲那里作了汇报。 干这么大的事儿势必引起连锁反应后续究竟会引发多大震荡冯紫英和房可壮心里都没底所以都得要向各自的“后台靠山”汇报求得支持。 房可壮的恩主是现任户部左侍郎王永光从大派系来都属于北地士人而且王永光是也算是北直隶士人领袖之一与齐永泰、乔应甲关系都不错某种意义上来说冯紫英也算是山东士人只是冯家离开山东比较久了而且分别在山西和京师城中奔波冯紫英也是寄籍顺天府所以三头都能算。 房可壮也去了王永光那里所以很快在北地士人内部就达成了一致那就是由顺天府这边来启动对通仓的调查一旦问题挑开有了实质性的进展那么都察院和刑部都要介入来扩大战果而龙禁尉那边就需要齐永泰在合适时间向皇上禀报或者等待龙禁尉自己认为合适时候考虑了。 冯紫英把顺天府刑房和三班衙役中的几名精干可靠的角色都抽调了出来另外又从北部几个县中的巡检司中遴选了几个他在考察中发现的干练角色一并交由房可壮来使用。 在冯紫英的鼎力支持下房可壮很快就打开了局面采取密捕的手段抓捕了那名粮商冯紫英又借用了龙禁尉北镇抚司老熟人张瑾的名头调用了几名北镇抚司的档头和番子来协助。 张瑾倒是很热情面对如日中天红得发紫的小冯修撰傻子都知道抱这条粗腿所以直接问冯紫英要多少人。 冯紫英也没有客气点了赵文昭的名毕竟是合作多次的熟人用起来更放心更顺手。 张瑾自然没意见而赵文昭更是喜出望外能有这样的机会跟着小冯修撰做事儿那简直不要太幸福加上小冯修撰在玉田沽河渡口遇刺一案一直没有进展所以赵文昭也很是内疚也想借此机会来弥补一番。 不出所料那名粮商最初还想当桀骜不肯交代但是在北镇抚司的人介入之后很快就慑服了交代了这批粮食的来历。 这批粮食乃是他勾结了通仓一名副使采取以旧换新以次充好以及渗入了部分砂石之后的陈粮换出来的新粮总共是四千石按照每石二钱五厘银子付给那位副使也就是仅此一笔那位副使便尽收一千两银子。 问题是这只是冰山一角按照这名粮商交代的单单是他所知晓的起码就有三名粮商在和这位副使做同样勾当涉及这种以旧换新掺砂石的数量高达六七万石。 至于其他副使乃至通仓大使有没有参与他并不知晓因为他们都是各走各的门道并不去过问他人的但以他对这一行的了解几乎人人都要过手分润鲜有没有卷入者。 王熙凤让平儿和林红玉来找他时他正是最忙的时候通州那边获得了突破就意味着要对通仓动手了。 可通仓就不是通州州衙能够查的了所以这批人马便又改换了汤头变成顺天府衙的专门调查组。 毕竟这通仓原来的一部分就是属于顺天府的顺天府衙对通仓有监督权但因为顺天府衙中没有冯紫英信得过的官员或者说不太相信他们能把这桩事儿做实做牢所以冯紫英不得不亲自上阵来主导。 所以当林红玉来找冯紫英时冯紫英也极不耐烦加之林红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儿只是按照王熙凤的吩咐来说奶奶有紧要事儿要和冯大爷面商但此时冯紫英哪有心思来想其他便随便敷衍了几句打发了林红玉回去。 “大人我看可以动通仓的人了。”赵文昭是和汪文言一块儿来的一进门便开门见山。 虽然汪文言只是一个没有官身的幕僚但是赵文昭却知道连这种事情冯紫英都敢全权交给汪文言来操盘既说明此人的能耐不小同时也说明此人深得小冯修撰的信任所以赵文昭并没有因为自己是龙禁尉副千户就对汪文言傲慢几分反倒很是尊重这让汪文言也对这一位龙禁尉的副千户刮目相看。 “哦这么有把握?”冯紫英放下手中的笔抬手示意二人入座。 “再拖下去我担心通仓那边的人相互通气只怕效果就会受到影响后期要逐一撬开他们的嘴巴难度就要大许多也耽误时间现在趁着他们都还惊疑不定相互之间都还猜忌担心对方先交代来立功赎罪尚未建立统一战线各个击破效果最好。” 赵文昭也是精于此道的老手了对如何对付这些人的经验十分丰富远胜于冯紫英这些纸上谈兵的角色。 说实话对这种侦讯技巧冯紫英并不擅长他更愿意从战略宏观的角度来布局同时要迎合和协调上边的态度。 目前通州外围的情况调查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房可壮那边不再是主战场通仓一帮人将是攻坚重点。 即便是顺天府衙的人要动通仓这帮人这帮人也未必有多怵通仓官吏都是属于户部直管官员按照规矩如果牵扯罪案都需要都察院来调查除非是先行挡获案件地方官府可以临机处置下来都需要交由都察院先行调查。 便是吏员也需要顺天府衙而非通州州衙来处置所以这边才会转移到顺天府衙来。 不过如果借助龙禁尉来办案那就不再受这些限制同样借用龙禁尉的职权不但龙禁尉要承担风险同样顺天府也要一样承担如果办案不力或者出了差错引发的弹劾带来的风险毕竟龙禁尉属于三法司之外的皇权直属理论上权力无限但是同样也是都察院盯着的重头。 这也说明张瑾对冯紫英的信任和看好否则换了别人龙禁尉怎么可能轻易把这份权柄交出去而且责任还要自己来承担。 “文言你觉得文昭的看法怎么样?”冯紫英还要征求一下汪文言的意见。 汪文言在歙县也是牢吏出身在牢狱事务上浸淫多年十分熟知这里边的内情应该能够拿捏准这里边的火候。 “我也赞成赵大人的意见现在情况已经捅开了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但是却还未完全明了大家都还在一团迷雾中只知道其中的一鳞半爪现在动手出击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分开来各个击破只要控制住了他们少许有一些证据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封库查账了但是大人这里边有个问题。” “讲。”冯紫英格外冷静。 “我和赵大人也讨论过这里边有一个大问题就是牵扯人太多通仓大使、副使以及其他官吏几乎都牵扯进去了还有守卫的漕兵也沆瀣一气另外还牵扯到许多其他官员所以一旦动起来整个通仓几乎就要瘫痪了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原来迅速顶替把通仓事务接管起来那一旦有差池这份责任我们扛不起啊。” 这也是赵文昭最担心的通仓事务重于泰山平素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一旦有个意外京通仓就是压舱石一旦动了通仓的人那么三五个月内只怕通仓都无法正常运转有个意外那责任就不轻了。 冯紫英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在向齐永泰和乔应甲汇报时也提到了好在王永光现在是户部左侍郎黄汝良虽然是江南士人但是在翰林院是冯紫英也和他有几分师生情谊在里边不至于故意刁难所以去找户部那边要先协调好。 至于说要动漕兵漕运总兵官现在是陈瑞全是齐国公陈家的三房嫡长子陈瑞文的堂弟有这层关系冯紫英倒也不惧西山窑那边陈家牵扯不浅此时去和陈家打个招呼他们也应当乐于配合才是。 “此事是我的责任我责无旁贷户部那边我去交涉通仓事务你们不必担心。”冯紫英大包大揽“漕兵这边也由我来协调齐国公陈家还是要给我几分面子的另外我倒是担心你们这边人手是否充裕一旦动起来就要以泰山压顶之势横扫绝不能有漏网之鱼起码那些我们名单上的重要人物一个都不能漏网!这一点你们怎么保证?” “顺天府衙这边……”赵文昭刚一开口就被冯紫英否决:“顺天府衙这帮人我自己都没有信心不可重用州县上我倒是可以抽一些人但是他们不堪大用毕竟都在顺天府这块地盘上生活谁也无法保证所以龙禁尉这边……” 赵文昭苦笑摇头:“大人您就别难为张大人了他这都是冒了奇险抽调人太多那就是龙禁尉办案不是你们顺天府为主了。”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如何?”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不行这帮人一样早就被渗透了遇上这种大事情多半是要出差错的被他们放掉几个那就麻烦大了。”赵文昭和汪文言同时摇头。 “那就京营。”冯紫英吸了一口气还是在京中缺乏自己的力量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都没有自己的人顺天府衙和各州县里现在除了通州房可壮基本上算是可信其他都还需要观察。 要抽调京营那是不合规矩的京营是军队从不参与这些案件查办抓捕事务也没有这个权力、责任和义务。 顺天府可以请都察院请刑部请龙禁尉请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来协助但是想动京营那就破格了。 赵文昭和汪文言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冯紫英是不懂这里边规矩还是太过自信京营可不是想动就能动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携手龙禁尉 和张瑾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让张瑾吓得跳起来“冯大人您说什么想要让某和卢大人带话给皇上希望觐见皇上?” 冯紫英现在还没有直接请求觐见皇帝的权力齐永泰有乔应甲也有老爹有尤世功有吴道南有唯独他这个顺天府的二把手没有。 他可以托齐永泰、乔应甲带话但不合适老爹太远尤世功不宜介入所以算来算去还是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嵩最合适。 你要见卢指挥同知也就罢了怎么把目的都说了出来是要觐见皇上? 你要觐见皇上也就罢了和我说干什么?我可不想听这些话题啊。 张瑾面色苦涩看了一眼冯紫英“冯大人您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我就这么去说您说指挥同知会不会喷我一脸唾沫?” “不会他会很感兴趣也许他会直接觐见皇上告知我的请求也许他会先见一见我但是肯定和您没关系甚至只会满意。”冯紫英显得很淡然自信。 张瑾深深地看了一眼冯紫英“冯大人您可要想清楚见卢大人不是那么好见的没错您是文官我们是龙禁尉我们私交不错前期也合作愉快但是这不代表我们龙禁尉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会融洽您这样借用我们龙禁尉的力量也许会引来很多其他反应的。” “张大人放心我做事素来要深思熟虑务求稳妥。“冯紫英笑了笑意态潇洒“我也相信卢大人其实早就想见我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我这不是给他找了一个最好的理由了么?就算是皇上问起来都察院质询他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回答而且后续事情也很快就会摊开都察院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张瑾思索了一下赵文昭那边肯定知晓一些内幕但是自己当初把赵文昭这一档人交给冯紫英时就摆明态度不想过问所以也交代过赵文昭按照冯紫英的想法去做就是不必事事汇报但现在看来自己还得食言而肥。 “好既然冯大人如此有信心那我就冒昧去向卢大人汇报了。”张瑾沉思了一阵最后还是咬牙应承下来。 虽然卢嵩名义上只是龙禁尉指挥同知顾诚已经卸任龙禁尉指挥使但卢嵩却一直没有继任甚至在南镇抚司里边仍然还有一些顾诚的心腹党羽但实际上整个龙禁尉已经不可避免的慢慢交到了卢嵩手里。 北镇抚司经历了两轮清洗调整之后基本上是卢嵩一手掌握了张瑾算是卢嵩手下十四大千户之一但排名还比较靠后。 不出冯紫英所料卢嵩接到张瑾的报告之后很快就给了回信约定时间见面。 冯紫英并不像其他文臣那样忌讳或者厌恶和龙禁尉打交道似乎和龙禁尉打交道甚至结交就会自降身份影响自家声誉又或者会被认为要倒向皇上。 像冯紫英这样年轻的士人几乎没有谁有资格和龙禁尉话事人对话或者谈事儿和下边的档头番子打交道肯定不愿意而有资格和卢嵩以及卢嵩下边指挥佥事、镇抚使打交道的高级文臣官员们又会爱惜羽毛没人愿意去惹这身骚气而且这还可能引来都察院的关注和敌意。 当然像内阁阁老们就不会在意这些但他们就不会去约见卢嵩这些人而是直接公函移递办理若是龙禁尉认为不妥可以提交给皇上裁决即可但是一般情况下都是公事公办龙禁尉很少会拒绝。 贾蔷早早就在大观楼外候着了自打接手这大观楼之后他也曾经去拜会过冯紫英两次但是一次冯紫英不在他只能留下礼物离开另一次冯紫英公务繁忙门庭若市但是冯紫英还是很给面子专门见了他但时间却不长没说太久但贾蔷很满足了。 因为他看到像齐国公陈家的嫡子修国公侯家家主侯孝康之弟都在外间候客室等候而自己却先见了这让他受宠若惊。 这一回宝祥来打了前站说冯大爷要在这里听戏顺带见客贾蔷如奉纶音立即行动起来把最好最隐秘的包厢留了出来甚至连紧挨着的包厢都空出来不接客以免影响了二位贵客的兴致另外各色小吃零嘴也准备好因为他也不知道冯大爷究竟是在这里见谁万一是女客呢? 小冯修撰风流之名传遍京师无数名门闺秀都期盼一晤没准儿就是冯大爷闲暇时的一番消遣呢? 起码荣国府里的姑娘丫头们说起冯大爷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言必称想当年冯大爷在荣国府时还如何如何便是贾蔷自己也挖空心思回忆了一番当年冯大爷来府里时自己见到他的情形至于有没有这回事儿贾蔷自己真心都记不清楚了但是冯大爷小时候的确来过贾府几次倒是事实也的确有可能遇上过这也不假。 冯紫英的马车直接驶入了大观楼后院。 摩肩继踵的人流让马车进行很慢冯紫英都有些后悔选择这里了但是选择那里都差不多。 卢嵩主动让自己选择见面地点自己也不能弱了声势选个隐秘背静的地方固然清静了但是只怕卢嵩内心也会考虑自己是否真的也对龙禁尉有偏见所以不愿意示人。 说内心话冯紫英并不在意这一点。 自己太年轻就算是有御史们看不惯说出去人家也会觉得年轻人做事有冲劲儿没有那么多顾忌也符合情理若是事事都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吏一般保守拘泥瞻前顾后只怕才更要被人瞧不起了。 在人流中缓慢挤出终于避开根本没法进去的正门绕到了后边巷子。 正门那里云集了太多呼朋引伴的客人粗略的估算一下不下百人马车、小轿挤成一团要想从那里进去起码提前半个时辰来。 好在大观园也与时俱进在后边巷子开了一道侧门像贵客便可以从侧门进入。 不过许多人视到大观楼看戏为上流社交手段都喜欢在正门落轿下马然后作揖打拱寒暄一番借以证明自己也是经常来大观园看戏听曲有身份的人了。 下马之后贾蔷早已经带着人迎了上来冯紫英点点头“蔷哥儿做得不错。” “谢大爷的提携侄儿一定用心做好。”贾蔷连连点头然后这才让出路来“大爷这边请已经安排妥当了您的客人您看是……” “嗯你和瑞祥留在这里待会儿会有人来是龙禁尉卢大人直接请他上来就行了。” 冯紫英无意在贾蔷面前遮掩什么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甚至他还有意要借某些人嘴里说出去自己就是得了龙禁尉支持而龙禁尉背后就是皇上那么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联想也能制止一些蠢人的蠢蠢欲动。 清理腐肉很有必要刮骨疗伤也会带来一阵阵痛这朝廷也是认可的但是如果说动作太猛太大甚至可能危及根本元气朝廷就要斟酌了便是冯紫英也不愿意那样做。 若是换了前两年他要力主这样大动干戈但是今年他还真有些投鼠忌器。 面临着江南隐忧可能带来的威胁如果再因为通仓漕粮引发太大震动冯紫英还真怕这个有些老迈的朝廷架构要摇摇欲坠了固本强基之后才能谈得上大动干戈现在还真不行。 这一点上他和齐永泰、乔应甲都隐约提起过虽然他们不太认同江南那边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但还是不希望造成太大的震荡。 在他们看来毕竟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三个江南士人领袖仍然是内阁主导力量江南那些士绅便是要生出些事情来叶向高和方从哲也有能力控制住不至于造成太大风波。 至于说义忠亲王等人不过是没牙老虎只要永隆帝还在位大义不失边军屹立就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挑起皇位之争那是以卵击石智者不为就算是太上皇也不敢。 冯紫英也承认他们判断有些道理但是他总感觉这里边会有些变数但是具体在哪里还不好说毕竟边军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那才是真正的柱石所在。 牛继宗这个宣大总督顶多也就是掌握宣府军罢了面对蓟镇军、辽东军和大同军、山西军、榆林军哪怕不算宁夏甘肃两镇牛继宗都翻不了多大浪花。 登莱军也好荆襄军也好还没成立的淮扬军也好要和与蒙古人、女真人鏖战了数十年的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榆林几镇相比还差了不少。 正因为如此没有人会相信江南那帮士绅或者义忠亲王能搞出多大事儿来。 听到是龙禁尉的卢大人贾蔷全身一颤连声音都变了“呃大爷是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大人?” “龙禁尉还能有几个卢大人?”冯紫英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径直上楼了只留下呆若木鸡站在楼下的贾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结交 真的是龙禁尉的指挥同知卢嵩卢大人?那可是让民间小儿不敢夜啼的凶人啊。 贾蔷倒不至于像民间那般对龙禁尉的人畏之如虎好歹贾蓉也还卷了个龙禁尉身份当然那是不坐衙的官身而已不能比但作为武勋子弟对龙禁尉自然不像民间愚夫愚妇那般不敢仰视。 但真正的龙禁尉如北镇抚司那些人对皇亲武勋也好文武官吏也好一样是具有相当威慑力的便是文臣只要不是正牌子的士人出身也就是说只要不是科举出身的文臣那些个捐官监生贡生出身的官吏一样在面对龙禁尉时要矮三分。 卢嵩在京师城里哪怕是官员们那里也很多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贾蔷也一样早就如雷贯耳但是却从未见过寻常能见到一些龙禁尉的百户级别就算是牛人了没想到今日居然有幸接待指挥同知大人。 更让贾蔷觉得震惊的还是冯大爷的态度对于卢嵩卢大人要来不该是他亲自立门相迎么?那可是三品大员比冯大爷还要高一级啊而且关键是龙禁尉诶。 此时的贾蔷脸色无比精彩不断变幻望着冯紫英潇潇洒洒上楼去了的背影目光里也是充满了崇拜。 难怪蓉哥儿会奴颜卑膝地成日大爷长大爷短的阿谀奉承难怪芸哥儿能心甘情愿鞍前马后效命难怪琏二叔也是言必称紫英如何难怪倪二这等猛人也在冯大爷面前像个腼腆的小姑娘这特么才是真正的猛人啊。 贾蔷颤颤巍巍把卢嵩送到二楼包房门口时冯紫英也在门口迎候了。 他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虽然文武分途但卢嵩毕竟是三品官员而且属于皇家鹰犬和文武官员还有些不一样不能等同视之。 “紫英见过卢大人。”规规矩矩地一揖没有多余动作和言语看在卢嵩眼中却是爽朗大方不落俗套第一印象就好了许多。 “小冯修撰客气了卢某也是早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英姿勃发蔚为可喜啊。” 给冯紫英的印象眼前这个男子完全看不出什么鹰视狼顾或者隆准隼眸的那种锐利气势就像是一个普通中年男子甚至是那种丢在人群中就很难想起他的样貌特征的或许这才是搞这一行的标准模版? “卢大人太过誉了民间传言不足信就像卢大人在民间的传闻一样。”冯紫英朗声一笑“卢大人请。” “呵呵卢某可是凶名在外比不得小冯修撰的英名……”卢嵩也忍俊不禁。 两个人的名声要说都不算是太好自己凶名在外那是受龙禁尉之累那是没办法但是这位小冯修撰可是风流之名一门三房还有媵妾无数连皇上都曾经开玩笑一般地问起过说冯紫英是否一夜连御七女是否尤喜丰乳肥臀的胡女。 “卢大人见笑了。”冯紫英也忍不住摸了摸脸颊尴尬地摊了摊手“下官紫英不过是因为家族之累不得不兼祧三门怎么就以讹传讹成了每夜无女不欢的登徒子了呢?” “老夫就托大教你一声紫英吧你这说法有些谬误小冯修撰可没有流连青楼甚至连诗会文会亦不参加这让京师城中的高门贵女们失望得紧呢至于说你兼祧三门之事那甚至是美谈嘛。”卢嵩乐呵呵捋着颌下胡须道:“苏州沈家乃书香世家沈家姑娘也是文采惊人而薛家姐妹娥皇女英共嫁一夫也是嘉话啊。”卢嵩摆摆手“外界多好事之徒咱们听这些话也需要有选择性嘛。” “紫英受教了。”冯紫英再度作揖“有卢公的拨云见日紫英今日才算是放下心来。” 这好色之名只要不断传入永隆帝耳中那就是好事看来这一门三兼祧还真的兼祧对了起码极大减轻了自己对很多人的威胁性毕竟一个喜欢女人成日流连床笫的人其危险性就要小许多。 卢嵩不动声色地看了对方一眼若是谁敢轻视这小子真以为这小子沉湎于女色那可是要吃大亏的此子固然喜好女色但是你看他做的事情又有哪一桩是因为女色而耽误了的? 不敢说此子是用喜好女色来掩盖自己但是最起码是两不误而且这风流之名甚至还更为其扬名京城了。 二人这才坐定早有茶泡上来贾蔷也趁机进来见礼一番也算是在小儿止啼的卢嵩卢大人面前混个脸熟日后真要出什么事儿也可勉强报个名头免得进了北镇抚司吃顿黑打把小命儿丢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待到闲杂人等离开二人这才步入正题。 冯紫英也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把从都察院得到的线索开始着手调查然后牵连出通仓大使和副使一干人的问题做了一个大概介绍。 漕运总督府的上吊事件卢嵩也有所耳闻原来一直是南京都察院那边再查后来刑部也插了一脚南京刑部为此很不满意强烈要求由南京方面来查结果刑部干脆就同给了都察院。 如果说南京六部江南势力还占着主导力量连京师这边在涉及南直隶那边的事宜上要尊重一二那么南京都察院却一直是京师掌控着所以都察院立即和南京都察院开始调查问题越差越多后来连竟是这边儿都觉得太过棘手有意就把句号画在南京那边儿了但是牵扯到北直隶这边儿的那在根据情况而定。 现在顺天府却抓住这样一个线索查出这样大一摊子出来不能不让卢嵩也有些迟疑了。 “紫英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你这番动静有些大啊按照你说的这般岂不是要把通仓翻个底儿朝天通仓是干什么的你应该知晓朝廷怕是不能容忍通仓这样瘫痪几个月的。”卢嵩坦然直言:“我这边你要让龙禁尉配合一二没问题但得藏着点儿我不想让都察院的御史们觉得龙禁尉什么都在插手你这么大动静准备怎么动?” “通仓肯定不能乱更不能瘫痪但是现在现实摆在我们面前不动的话通仓就快要便空仓了届时朝廷有急用的时候怎么办?”冯紫英沉声道:“内阁那边我会去说户部这边也基本说通了如卢公所言这么大动静顺天府拿不下来龙禁尉这点儿人也不够其他人我也不放心所以我想请卢公去见皇上由皇上召见紫英有些情况要当面向皇上禀报嗯也就不瞒卢公我准备请皇上下御旨调动京营一部协助顺天府抓捕相关人犯。” 卢嵩吃了一惊“京营?不能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么?”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是城中最正份儿的治安力量顺天府请调也是理所当然巡城察院不会不同意。 “卢公知道通仓涉及到多少人哪些人我们不敢冒这个险一旦走漏几个重要人物那这桩案子就要煮成夹生饭了。”冯紫英摇摇头:“就算是京营也要选择要选从周边调进来的良家子弟城内子弟和武勋出身一个不要。” 卢嵩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紫英你可也是武勋出身啊这话慎言。” “呵呵**************。“冯紫英淡淡地装了个逼”卢公我二位伯父一个战死疆场一个病殁边塞当下家父一样是为国戌关紫英又岂敢妄谈其他?“ 卢嵩耸然动容下意识地起身一作揖:“卢某失言了既如此那此事我应允了明日我便进宫禀告皇上至于皇上如何决断我不敢妄言但我会将你的想法坦陈我的意见。” “如此甚好紫英也不敢奢求其他但求皇上明鉴臣心紫英来顺天府不是混资历的是要来做事的国事维艰我辈若是蝇营狗苟何以对得起皇上期待对得起黎民期盼?”冯紫英也起身回了一礼。 二人谈完正事这边戏台上也已经正戏登场不过是《捉放曹》不过现在能在大观楼登台的都是名角儿了便是柳湘莲现在也轻易不登台了今日柳湘莲便没有来。 一边听戏一边卢嵩也问些顺天府和永平府那边的情形冯紫英见有此机会自然也要谈一谈自己的一些看法尤其是在涉及到白莲教的问题上。 冯紫英又专门强调并非因为自己在沽河渡口遇刺才会这般而是从临清到永平府他都感觉到了白莲一脉在北地的蔓延趋势而且从原来的贫苦人家日益向士绅渗透而官府在此事上显得过于宽纵和漫不经心不仅仅是顺天府和北直隶便是整个北地都是如此。 卢嵩对白莲教的活动还是有些了解的但是更多的还是了解一些细枝末节对于这种成系统的情况他却知之不多毕竟龙禁尉主要是针对武勋、武将和官员对于地方上这种会社更多的还是刑部在管除非是涉及到谋反。 当然谋刺官员已经算是形同谋反了所以龙禁尉才会介入冯紫英遇刺一案但是至今也没有太大进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觐见 卢嵩离开的时候应该说两人谈话的氛围已经非常好了。 冯紫英也感觉得出来卢嵩对自己印象很好这种选择话题和相谈的契合度就能觉察出来。 这位从龙禁尉底层熬出来的指挥同知在永隆帝还是忠孝王的时候就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对方所以在忠孝王登基成为永隆帝之后就毫无意外的成为新一任龙禁尉的掌舵人。 当然上一任的指挥使顾诚并不愿意就此彻底退出而太上皇的存在也使得这个交接过程有些漫长但是这还是在不可逆转地推进着。 冯紫英给卢嵩的提醒还是让卢嵩有些警惕。 他能感觉得到冯紫英并非危言耸听或者公报私仇他也知道在北地尤其是北直隶和山东这两地的打着各种幌子的白莲教十分盛行甚至连宫中一些小太监都私下里信这个。 早在元熙三十三年宫中就出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宫中的内侍只是结交外边白莲教徒而外边的白莲教徒也只是希望通过宫中内侍来交好朝中一些官员希冀获得地方上官员的照应。 这桩事情后来在不动声色地处置了几名内侍均被秘密处决而涉及的一干白莲教徒也被龙禁尉秘密捕杀但是线索却在一名白莲头目那里断了未能继续深挖下去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居然想出了从宫中打通关节的主意。 现在冯紫英谈及的在永平府几乎县县都有闻香教、棒锤会这些白莲变种牵扯面极广甚至有些县份都是乡绅出面举办各种法会道场弄得乌烟瘴气县里边也多是轻描淡写的予以取缔但是根本没有从根子上予以铲除掉。 而且冯紫英也提到他来顺天府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已经发现在顺天府这种情形更是有过之无不及不但州县有之便是城中亦有发现。 这就有些骇人了卢嵩立即就警觉起来若是其他地方也就罢了但在京师城中都有了这类蔓延那就是龙禁尉的事儿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显然就失职了。 另外一桩事儿也让卢嵩觉察到冯紫英的敏锐洞察能力那就是冯紫英认为江南士绅这半年来不断鼓噪士人争相上书认为朝廷对江南勒索过甚虽然并没有什么出格举动但是这种舆论鼓噪往往就是一种征兆一种有意掀起民意对抗的前兆。 冯紫英对朝廷将南直隶批复杂志报刊的创办权力授予了南京礼部坚决反对尤其是在南京礼部一口气同意了在金陵、扬州和杭州批复同意了三家报刊杂志的开办分别是《江南时报》、《商报》和《观江南》京师礼部则同意了《两浙快报》的申办据说是方从哲专门打了招呼。 其中《江南时报》和《观江南》时政策论性最强兼顾商业民生而扬州《商报》和杭州的《两浙快报》则是以商业气息较浓兼顾时政民生。 冯紫英谈及舆论掌控的重要性尤其是如果为别有用心者所掌握那么其带来的危害性甚至不亚于军队。 卢嵩觉得冯紫英的观点虽然有些偏激但是其用心是好的。 南直隶那边不断有小动作他知道但是他还是认为无论是江南士绅还是义忠亲王都成不了什么气候现在朝廷容忍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内阁首辅次辅都是来自江南他们应该要给江南包括江南势力占优的南京打招呼超过了界限那朝廷便不会再容忍便会果断剥夺他们的权力。 总而言之一番长谈让卢嵩也亲身感受了这个年轻得吓人的小冯修撰绝非浪得虚名或许文采不那么出众但是做事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尤其是看事情分析问题的眼光嗅觉都相当灵敏加上还能沉下心来做事情这样的士人堪称能臣。 皇上能得这样的文臣也是幸事而且关键此子如此年轻便是再干四十年都绰绰有余也就是说皇上完全可以让此子好生打磨几年等到日后交给自己的儿子来大用这样才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一边想一边卢嵩便招来自己心腹叮嘱了几句“你告诉他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掺和的能及早切割避免卷进去最好顺天府衙这是有了尚方宝剑谁都不能挡得住……” 卢嵩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顺天府衙能查到这个程度已经殊为不易幻想一网打尽所有参与者那是太过天真幼稚的想法卢嵩感觉得出来冯紫英也没有这样的奢望但必须要达到冯紫英的预定目标他才能满足。 冯紫英并不清楚卢嵩所想但他知道这第一印象很重要而卢嵩又是永隆帝的潜邸老人对永隆帝也是忠心耿耿所以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日后卢嵩在永隆帝面前随便不经意的一两句话也许就能让一件事情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就能让自己受益匪浅。 ********* 斜靠在御座上的永隆帝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时又瘦了不少冯紫英记得自从自己离开中枢去了永平府之后就基本上没有多少机会能见到永隆帝了。 这就是中枢和地方的差别也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去地方而想要留在朝中。 无他哪怕见不到皇上起码可以经常在内阁诸公和七部大佬面前混个脸熟偶尔发表一些观点意见还能获得他们的认可这样一来每年考核和几年一度的京察大比时便能有更好的机会。 不是每个人都能下地方就能看出一番耀眼政绩的那既需要能力毅力和决心更需要机遇。 许多人下去之前都是雄心勃勃但是下到地方之后才发现上有上司掣肘制约下有乡绅豪强的牵制反对要想做点儿事情太难了而且下边的生活也要艰苦许多哪里比得上京中繁华? 又有几个能又大决心大毅力大魄力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来为此不惜付出努力和汗水?又有几个真正对自己的目标有着清晰的规划和想法并且还有切实可行的操作细则? 绝大多数士人更多的只有一腔热血和冲动激情真正遭遇冷水泼面和打击挫折之后就会迅速消退只有那种能够在各种不利因素下仍然不屈不挠地去寻找对策解决问题的坚持者才能有机会达到最后的目标。 冯紫英知道自己不一样从青檀书院开始不因该是从临清民变开始自己就踩准了节奏。 交好了乔应甲获得了他的认可才能进入青檀书院而齐永泰和官应震的欣赏使得自己同时获得了北地和湖广两大士人派系的青睐再加上自己祖籍山东却又在山西长大然后又是寄籍北直隶顺天府参加科考中式使得无论是山东还是山西抑或是北直隶士人们都对自己有这天然的亲近感。 可以说正是在这个时代士林官员最重要的几大要素座师、同年、乡党这些有利因素都集结于自己身上才使得自己能够在众多士子中国一跃而起拔得头筹。 自己是永隆五年这一科中最先升迁为正四品大员的便是连国事这个状元现在也不过是五品同知如果没有特殊功绩他最起码都还要六年才有机会爬到正四品的门槛。 即便是自己集各种天赋于一体那还是正巧赶上了京营三屯营大败之后自己在迁安成痛击蒙古人这一鲜明对比之下为永隆帝清洗京营创造了良机才获得这样的机遇而这还是建立在了前期自己通过宁夏平叛和开海之略在永隆帝那里积累了相当好感才获得最终的升迁。 否则冯紫英自忖若是没有十年时间自己也无望爬到当下这个位置所以他才一心要在这个位置上干出一番事情来以证明永隆帝和朝廷诸公将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绝非酬功那么简单自己当得起这个位置! “臣冯铿见过陛下。” “冯卿来了免礼赐座。”永 隆帝略显疲惫地面孔看上去清瘦精神状态似乎也不是太好好在一双眼睛还算有神起码在看自己时目光里还有几分气势。 冯紫英心里也在评估都说皇上这一年多几乎两点一线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在寝宫修心养性原来还要偶尔去几位皇子母亲那里坐一坐现在几乎不去都是皇妃们带着几位皇子来寝宫中拜见而且永隆帝留他们的时间也很短大多都是一盏茶时间就打发离开。 虽然诸位皇子下边都是力图表现自己皇上也给了他们一些机会但是自身却从不评价几位皇子的表现而是由内阁和七部的官员们来进行书面评价交由他来存档而且严禁外人知晓。 可以说现在寿王气势受挫福王、礼王竞争激烈禄王声誉鹊起还有一个恭王已经十一岁了据说因为艳羡禄王进了青檀书院郭贵妃正在谋求让其子恭王也能进青檀书院读书只是恭王尚不到十二岁而被书院婉拒。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揣摩 “听卢嵩说你顺天府有要案查捕需要动用京营?”永隆帝没有和冯紫英废话径直问道目光里也多了几分不满:“你可知京营职责?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就那么不堪一个都不值得信任?” “回禀陛下陛下应该知道顺天府当下所查何案京通二仓关乎京畿百万人粮食安全一旦漕运遭遇意外中断这京通二仓就是保障京畿官员百姓数月饥饱的生命线若是有闪失那就是弥天大祸但谁都知道这关系什么但是还是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打京通二仓的主意陛下焉能不知他们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和影响力?只要稍有走漏那便功亏一篑其影响陛下可以想象……” 永隆帝问得不客气冯紫英回答同样不太客气。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在这里讲陈规陋俗要照这么说你清洗京营难道就是符合规矩的?将京营中武勋子弟的影响力几乎削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这难道不是违反前制?要知道大周泰和帝建立大周时便明确规定京营将佐皆以武勋子弟为主不得与边军、卫军等等同就是希望用替他打江山的武勋来确保张氏皇权的安稳很有点儿与武勋共享天下富贵的意思。 只不过武勋打天下可以治天下却还得士林文人来所以随着士林文人势力迅速在大周朝中站稳脚跟取代了武勋以文驭武也成为大周的国策。 武勋根基所在的军队也随时间推移而分化边军随着与蒙古、女真的数十年鏖战逐渐成为大周军事力量的绝对主力而京营则蜕变为养尊处优更多成为摆设当然边军不得入京的规矩下京营十多万人马仍然是左右京中局面的决定性力量只不过在永隆帝手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变革。 永隆帝并不太在意冯紫英的态度对于一个一心为公的臣子这点儿肚量永隆帝还是有的而且他也并非不知道京通二仓现在烂成什么样了的确是早就该解决了。 只不过这个脓包一旦挤破肯定不可避免的会牵扯到太多人引发朝中震动在自己身体不太好的情况下永隆帝真的感觉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完全交给内阁这些士人去处置他心里又不放心那些人太过于精于算计往往借此机会扩张他们的权力所以他才会有这份纠结。 他需要认真评估冯紫英所谈的一切可能带来的风险因素。 “京通二仓关乎全局朕当然清楚但是正是因为事关重大一旦大动干戈通仓被查可会牵连京仓?“永隆帝目光直刺冯紫英。 冯紫英沉默了一阵这才启口:”就目前情形来看尚未有这方面的反应……“ ”朕没问你有无依据和线索只问你认为会不会牵连京仓?“永隆帝不耐烦地道:”冯卿少用朝中那些滑不溜手的言语来糊弄朕朕只想听你的真话!“ ”应该会涉及京通一体通仓如此京仓焉能例外?“冯紫英沉声道。 “既是如此那一旦京通二仓皆要彻查那你所提及的一旦有事如何应对?你能保证京通二仓能迅速恢复正常运行?”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冷峭的笑容目光阴沉。 “臣不能亦无法保证!那也不是臣的职责!”冯紫英抗声道:“臣已经向户部询问过若是通仓需要重新安排人员户部当有熟手纵有短时混乱但也胜于久拖不决进而酿成大祸。” “大祸?”永隆帝听出了冯紫英话里有话心里一紧“什么大祸冯卿面见朕怕也不只是要查通仓一案这么简单吧?”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他要见永隆帝当然不会只是区区一个通仓案那么简单实际上如果只是通仓案他通过前日里与卢嵩的交谈基本上就达到了意图他甚至可以断定只消卢嵩把话语带到永隆帝便不会有什么阻拦京营一部而已破例也是有皇帝御批谈不上什么大逆不道惊天动地。 他是真想利用这样一个契机提醒一下永隆帝。 从进入顺天府以来冯紫英就越发感觉到大周朝内部的混乱和糜烂朝廷中枢的争权夺利也就罢了这是哪朝哪代都免不了的但只要做事哪都可以忍受但是关键在于相互掣肘下的什么事儿都做不成若是太平时节那也罢了但是现在内忧外患俱现还这般悠哉悠哉那就是真的末世气象了。 看看西南叛乱打得狗屎一般有孙承宗这样名臣调动了固原军、荆襄军、登莱军三个军镇甚至还没有算孙承宗整合的地方卫军和耿如杞在重庆编练的民壮就被杨应龙和几个土司的叛军利用地形气候以及补给问题拖得团团转至今未能取得决定性进展。 再看看去年蒙古人入侵在顺天府的肆虐把整个京畿外围搅得乌烟瘴气留下一摊子烂事儿自己到顺天府其实就是来收拾这些烂摊子去年朝廷倒是用赈济和迁民勉强拖过去了但是今年又遭遇大旱冯紫英真的担心这顺天府一百多万人难以熬过今冬明春只怕又要起大乱。 联想到白莲教在永平府和顺天府的蔓延官府的宽纵和敷衍了事保定府和真定府那边的大旱征兆已现还有江南的不稳迹象义忠亲王这段时间诡异的过分安静冯紫英是真的有些心慌了。 虽然不能说自己就绑在了永隆帝的马车上了即便是义忠亲王上位自己一样有机会但是冯紫英可以断定若是换了义忠亲王上位那么北地士人只会被义忠亲王拿来作为平衡江南士人的一个砝码时不时敲打一下江南士人而江南士人将会彻底取代北地士人成为大周朝的主导力量自己作为北地士人中新生代的代表人物绝无可能再有如此好的机会也不可能受如此重用。 现在虽然看起来内阁中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占据主导地位但是齐永泰在内阁中的话语权实际上并不亚于方从哲甚至尤有过之。 这从现在吏部尚书虽然已经变成了高攀龙但是齐永泰仍然依靠自己在吏部尚书时建立起来的威信和吏部左侍郎柴恪的通力合作牢牢控制着吏部就能看出来。 当然这一样有赖于永隆帝的默契支持。 而内阁中的李三才貌似亲近江南士人但实际上他更多的还是听命于永隆帝在永隆帝的授意下齐永泰和李三才的微妙合作才能抗衡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三人的铁三角。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眼见得局面有越来越滑向不利于己方的情况下他才想要从永隆帝这个层面来做一番努力。 像齐永泰和乔应甲那边他也努力过或明或暗的提醒过但是惯性思维和固化观念让他们始终认为局势皆在掌握之中从内心深处他们也有一种优越感那就是皇帝随便怎么换终究还是要用他们这些士人无论是北地士人还是江南士人但是对冯紫英个人来说这种利益可能就会受到损害他不可能再获得如现在一般的绝佳机会。 换一句话说一旦义忠亲王真的上位江南士人势力必定大涨这顺天府丞肯定就轮不到自己来作了无论是叶向高、方从哲还是从江南而来的汤宾尹、谬昌期、顾天峻、甄应嘉又或者贾敬、牛继宗、王子腾都不会把这样的重要位置交给不属于他们的人。 所以他想要这个面圣的机会再努力一把提醒一番尽尽人事。 从皇帝的精神状态来看似乎还不错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这让冯紫英稍微放心。 如果永隆帝身体状况真的很糟糕那冯紫英就要斟酌自己这番话能说不能说了或者说了有无意义了。 “回禀陛下臣的确还有话要说。”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 永隆帝目光凝重他能感觉到冯紫英这一次专门找了卢嵩的门道来觐见自己只怕没那么简单。 以冯紫英作为齐永泰的得意门生乔应甲又是其恩主甚至官应震也算是其座师这几位都是可以直接要求面见自己的有什么话难道还不能通过他们来代转非要亲自单独面见? 若是换了其他人还可能是想得慕天颜荣耀一番但是冯紫英应该不需要了自己亲自见过几次了何须这种花头? 这么说来冯紫英应该是有一些不同于齐永泰他们的看法所以才想要单独来上奏。 顺天府丞并无单独上奏权冯唐有但是冯唐远在辽东他们父子二人文武殊途了解的情况和看法观点也未必一致这大概也是冯紫英没走其父的上奏途径。 深吸了一口气永隆帝点点头把身体坐正他倒是要听听这一位一来顺天府就要搅起漫天风雨的顺天府丞要说些什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朕很看好你,但…… “臣为何要一力全力清理通仓一方面是通仓内部糜烂情形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二来也是更重要的臣担心一旦有事京畿却拿不出可用之粮酿成大祸。”冯紫英稳了稳心神这才吐气开声。 永隆帝眼神一冷“京通二仓内部问题颇多这情况朕也略有耳闻但也不至于到拿不出粮来的地步吧?朕知道里边有亏空亏空肯定还不小郑继芝致仕时便上书给朕称其最大遗憾便是尚未来得及清理京通二仓留下这个祸患黄汝良继任也说京通二仓问题不小他估算亏空当在三成左右这与郑继芝判断相差无几冯卿你的判断呢?” 冯紫英默默盘算了一下郑继芝和黄汝良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这个判断基本合理。 “臣以为也在三成左右或者有所不及在二成五上下。”冯紫英点点头。 永隆帝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冯紫英要真的给自己来爆一个大料亏空个四成五成那就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不知道这帮蠡虫胆子有多大。 三成也是郑继芝和黄汝良抛着估算的这一点郑继芝和黄汝良也与永隆帝交过底这种事儿只能往坏里预估不能低估这是老成持重。 “唔的确让人生气朕也很恼怒但是这是多年积弊遗留下来的问题朕也一直想要解决但是总是考虑太多其他因素所以才会拖延至今若是二三成朕也心里有底了。”永隆帝点点头稍微放松了一些。 “陛下亏空不在于多少或者说不在于这个亏空的真实数字有多少大家都知道这里边有亏空便是京师城中随便拉上一个路人来问也都知道这是一二十年遗留下来的窟窿问题是当大家都觉得这个窟窿存在那么就势必形成一个预期一旦遭遇意外京中缺粮需要动用京通二仓时京通二仓却又亏空不小那个时候必定谣言满天飞粮价必定飞涨京中数百家粮铺都会囤粮惜售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能有多大事情? 只要亏空不大管他谣言不谣言只要把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出来售卖即可能有多大问题? 见永隆帝迷惑不解冯紫英这才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关键不在于京通二仓的粮食而在于这京师城中各家粮铺的粮食这数百家粮铺哪家没有数千上万石粮食存着?可是一旦遭遇意外比如漕运中断或者江南湖广严重歉收无粮可运京师本身就形成了粮食短缺的预期现在再有京通二仓粮食亏空的消息传来京中粮铺肯定惜售限售价格飞涨那吃不起高价粮甚至根本就买不到粮食的老百姓该怎么办?” 永隆帝这才明白过来京中最重要的粮食渠道还是来自于民间的粮食流通渠道根本不是京通二仓这点保障粮这就是一个赈济和预期作用让民间百姓放心用的一般情况下这些存在粮铺中的粮食不可能有银子挣不卖但是一旦因为某种意外形成了涨价预期而突然又传来本来用于保障供应和赈济用的京通二仓大量亏空那会怎么样? 只怕京中粮铺立即就会惜售限售甚至囤粮不售等到粮价涨成天价再来大挣一笔高门大户富裕人家也许没啥但是占到京师人口九成以上的寻常百姓呢?他们能够容忍自己的一生家当经历这样一轮洗劫?只怕立即就可能引发民变甚至暴乱如果再有别有用心者在其中操纵那真的不可想象。 永隆帝不是不懂政经事务的皇帝否则也不会在义忠亲王被废之后迅速从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 他对京中这些高门大户和豪商巨贾的德行十分清楚一旦有暴利可图那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赚这一把的而除非采取暴力来强行剥夺这些粮商们的粮食控制权否则哪怕是朝廷严令售卖也很难遏制住他们的这种疯狂举动。 见永隆帝面色微变冯紫英知道永隆帝已经意识到其中问题的严重性。 京畿和江南不一样江南不但自身产粮而且水运交通极其方便可以轻而易举的从湖广运粮过来京畿所产粮食根本无法满足京城需要长年都是依靠运河来输送真要出什么意外事情凑在一起那就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略作沉吟永隆帝问道:“冯卿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就算是因为一些意外因素漕运中断只要时间不是太长京中这些粮商就算是要惜售限售推高粮价也不可能太久拖延一段时间便可因为他们清楚一旦运河通航那粮价就无上涨空间了所以……” “陛下这正是臣最担心的正常情况下运河是不可能中断太久的无论是沉船也好枯水也好或者某一处河道阻塞也好都会在很短时间内疏通但是臣担心的是这个意外会不会真的变成一种意外。”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没听懂“冯卿你这话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说意外若是我们能预料到的那种意外那就罢了无外乎京中百姓多花一些银钱但若是那种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比如……” 冯紫英话语被永隆帝粗暴地打断:“冯卿你认为的这种意外会是什么造反兵乱还是民变?” “陛下臣当初是在临清遭遇过民变的不过当时规模不大但是已经有一些不好的征兆臣在那里边发现了白莲教的踪迹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从去年开始江南士绅民意一直在鼓噪给朝廷施加压力要求降低江南赋税但朝廷不可能让步这就形成了僵局臣担心到下半年漕运乃至民间运粮可能都会受阻出现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 此时永隆帝的眼眸已经如鹰隼般的锐利深沉“冯卿你也无须隐瞒你担心什么?” “据臣所知整个北地今年旱情极其严重我不知道其他省和府州情况如何顺天府算是好的但是因为旱情夏收减产在四成以上秋季情况可能更糟糕而臣也从其他渠道了解到保定府的易州情况很糟糕减产可能在八成以上甚至绝收秋季情况差不多窥斑见豹易州如此臣不知道像真定府、河间府和大名府这些地方如何山东山西陕西情况如何如果情况都像臣担心的那样那民间人心民意肯定动荡不安而山东境内运河里程长运河沿岸又是经济最发达地区为了不至于饿死这些人极有可能铤而走险而运河就是他们最好的猎场如果再有之前我们提到的这些情况那少许一个火星子可能就会引发京师城中的动荡。“ 这番话冯紫英说得稍微委婉一些但是永隆帝却秒懂。 山东这边如果大旱那流民便是最大隐患而且还有白莲教在其中兴风作浪运河被中断是完全可能的那冯紫英预料的那种情形就有可能发生朝廷却又经得起几番折腾? “另外江南如果心怀叵测者在里边煽风点火操弄民意导致商人罢市船运力夫、船工罢工这也并非不可能甚至情况更严重……”冯紫英顿了一顿“届时就算是朝廷果断处置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置得下来的这里边稍有波折京师便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怕也会引来民变。” 京师民变很危险因为这里边相当一部分百姓就是京营士卒的家眷亲属他们在这一次京营清洗中有相当人都被裁汰本来就对朝廷充满了恨意不满如果再遇上这种事情肯定会成为导火索而这些人也会成为其中滋事的主力军。 说到这个份儿上永隆帝还不明白冯紫英暗指的是谁那他就真不配坐这个位置了眼睛眯缝起来但是目光却越发犀利点了点头“冯卿一心为国朕知晓了不过江南些许鼓噪不值一提没有人会拿灭族之罪来冒这个险因为他们知道根本没有机会……” 见冯紫英不语永隆帝意态闲适又充满自信“难道冯卿对边军没有信心?还是对朕没有信心?” “臣不敢臣只是……”冯紫英叹了一口气的确这种可能性比较小虽然汤宾尹他们跳得很欢但是更多的还是以此向朝廷和皇上施压以换取朝廷更多的妥协和让步罢了但总有意外万一呢? “朕明白冯卿苦心好了冯卿的请求朕允了提前消除通仓祸患也是好事朕会给神机营下旨……”永隆帝心情不错也许是觉得冯紫英这般苦心孤诣地操劳国事对自己赤胆忠心甚是欣慰“冯卿好好干朕很看好你。”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羽翼 从东书房离开冯紫英忍不住仰望星空常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真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有些事情却不再往前走过犹不及只希望永隆帝能坐上这个位置应该有这点儿领悟能力和警惕性。 没错他是夜里觐见的主要是避人耳目当然实际上并不会有多大作用朝中诸公在宫中都有耳目很快都会知晓自己被皇上召见了。 卢嵩那里倒是能信任纵然在查处通仓上卢嵩可能也会牵扯到一二关系人但底线卢嵩是清楚的无关大局冯紫英有思想准备。 水至清则无鱼冯紫英可从未觉得卢嵩作为龙禁尉指挥同知就能不食人间烟火了他对永隆帝固然忠心但并不代表在不超越底线的情况下经营他自己的人脉捞取利益。 东书房的谈话内容理论上无人得知但是很快也会有一些消息出来这也是冯紫英和卢嵩乃至永隆帝商量后的结果不给点儿真真假假的消息也很难让很多人放心。 涉及到通仓调查之事已经不是秘密现在众多人关心的是要查到什么程度是推倒重来还是浅尝辄止抑或是不轻不重。 从现在大家的观察来看既然皇帝召见浅尝则止怕是难了多半是要下一下重药但下重药也要看重到什么程度总不能一下子把所有坛坛罐罐全数敲碎吧?那还要不要通仓了? 在冯紫英离开东书房之后很快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景秋便被急召入宫深谈了一个时辰。 回到府中赵文昭、汪文言、吴耀青和傅试都已经早早等候了。 傅试已经死死地保住了冯紫英的大腿冯紫英自然也不吝给对方一些机会。 虽然他是负责屯田事务的通判这段时间干得很辛苦也很敬业但这种大事情若是能有机会参加也能为其资历增添几分光彩日后吏部考核时也能在其档案中大书一笔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捞政绩镀金的好机会。 “秋生此事事关重大我想你清楚利害关系千万莫要走漏风声。”冯紫英专门提醒一下不过他也知道傅试一个屯田通判恐怕还没有资格去参与到通仓黑幕中去他也没有那个胆量但提醒一下总有必要免得言语间无意走漏了风声。 傅试兴奋得全身都在发抖听得冯紫英叮嘱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这等事务论理是和通判们没有多大关系的但是被冯大人拉来参加本身是一种信任不说这事儿是通了天啊连皇上都为此亲自召见内阁也已经知悉日后都察院、刑部和龙禁尉都要介入进来不管掀起多大的风暴责任有上边扛下边人只管做事然后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能写到履历档案中去了。 吏部升迁时首重业绩锐意担当那就是一条最受吏部看重的评语自己能参与到这种级别的大案中来虽说只是以熟悉情况协助办案那也是一份了不得的政绩啊。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请大人放心便妻儿老小下官也不会透露半字。”傅试郑重其事地道。 “嗯方才我已经进宫面圣获得了皇上的同意明日便会和京营那边联系。”冯紫英顿了一顿“京营那边我有目标神机营中我有可靠之人届时抽调二三百可靠之人便可这边府衙刑房和三班捕快以及从其他州县抽调上来的人员由文昭你统一只会秋生你和耀青来协助我也会和京营那边交代相互监督制约……” 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 不能不用府衙和州县上来的人没他们连这些需要抓捕的人犯连门都找不到相比之下州县上来的在冯紫英看来甚至比府衙的更可靠起码像北部西部州县抽调上来的人他们和通仓没太多牵扯唯一担心的就是在抓捕现场经不起利诱而放水罢了但是有京营士卒监督那就要好得多同理这些人也要监督京营士卒毕竟他们都是大头兵未必经得起现场这些商贾官员们的金银珠宝诱惑。 好在有龙禁尉这帮人的镇堂子凶名在外无论是衙役捕快还是京营士卒都应该要收敛许多。 “大人放心……”赵文昭一拱手。 “文昭没法放心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你们龙禁尉的人可能好一点儿这些府中捕快吏员们哪一个不是盼着这种事情发生?就靠着这种事情捞一笔呢否则你以为这段时间他们如此不辞辛苦协助你们摸排查访图什么?你的兄弟们不也一样?” 冯紫英苦笑着摆摆手这是衙门里边儿心照不宣的事实虽然有龙禁尉的人勒着但是这些人心思大家都能明白冯紫英说的客气但是赵文昭也清楚自己手底下一帮子人一样眼都红了辛苦半月图什么不就是琢磨着也能沾点儿荤腥么? 赵文昭一脸尴尬倒是汪文言来打了圆场“赵大人还是得请你的兄弟们多盯着点儿一句话若是金银上沾点儿捞点儿没什么但是人犯一个不能跑一个信儿都不能传出去这是底线其他便可便宜行事但还请注意莫要过分……” 有汪文言这一句话赵文昭心中大定这点儿轻重他还是明白的他不图那点儿荤腥更看重仕途前程但是下边兄弟们却要讨生活不能强求他们和自己一样所以他也一直在纠结现在好了有了这话他便明白如何做了。 “汪先生放心赵某以性命担保这些兄弟绝不至于犯那等错误……” 赵文昭拍了胸脯冯紫英点点头:“些许花头倒无关紧要一是人不能跑了二是消息不能外传三是重要物证不能少文昭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赵文昭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具体布置安排汪文言、吴耀青和赵文昭便具体商量已经琢磨了这么久前期摸排也做得很扎实具体抓捕审讯方案也早就做好无外乎就是细节上的斟酌打磨如何与京营那边协调配合罢了对于赵文昭和汪文言来说都是轻车熟路。 赵文昭作为龙禁尉自然不必说汪文言也是老吏出身一些细节稍微切磋一下便能形成一致意见现在就只等着明日京营那边来人了。 赵文昭倒是很好奇京营这边居然冯大人好像也很有把握他还真有些担心来些愣头愣脑的武将还不好打交道。 ******* “虎臣许久不见了啊。”冯紫英看着满脸喜悦的贺虎臣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走上前去一把扶起拱手行礼的贺虎臣乐呵呵地道:“都是老熟人老朋友了就无须如此客气了。” “大人对虎臣恩重如山只是虎臣和太初兄重入京营又重新去保定、真定募兵才回来不久就开始强化训练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来拜会大人……”只有二人在贺虎臣也没有讳言“大人也吩咐太初兄和我没事儿不要来您这边所以……” 京营太过敏感冯紫英都没有敢推荐杨肇基和贺虎臣二人只是如实向兵部介绍了在三屯兵京营兵败之后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的表现当然少不了有些夸赞之词但也仅限于此永隆帝是个多疑之人若是一力举荐只怕又要起疑心了所以冯紫英态度摆得很正不出所料二人得授游击各掌一部列入神机营中。 “嗯你们现在重获陛下信任所以主要心思还是放在练兵上吧原来旧京营的习气一定要彻底铲除断不能带入这支新军中来所以原来旧京营的老卒定要认真筛选将那些不堪者全数清退最起码不能留在你们自己游击部中以免带坏了风气。” 冯紫英示意贺虎臣入座一边道。 “大人明鉴所以此番我和太初兄才是一起出去募兵便是专门选取燕赵山区贫寒清白子弟从一开始就要树立好的风气……” 贺虎臣内心也很感动在二人回京之后冯紫英专门托人带话示意二人不必来拜会得知二人要外出募兵还专门送上了一份丰厚的程仪要他二人在外莫要亏待自己更莫要贪墨兵饷其中期盼和器重不言而喻。 虽然两人对冯紫英的这般拉拢很是感动但是内心也还是有些疑惑的。 虽说京营在京中但是要说权力还真的说不上比起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来权力差得太远后来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也让二人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可以依靠攀附的大树对于这些京营中级武官来说还真的是一件大好事自然也乐见其成。 只是顺天府和京营同处京师城中但实际上交葛并不多京营的职责很单纯和地方上几无往来但没想到这一次顺天府竟然请动了皇上下旨让神机营破格来协助顺天府做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闪亮登场 “大人放心我和太初兄也是一直秉承大人的意见从一开始就坚决整肃风气确保老京营的陋习不影响到我们两部实际上神机营也都大体按照这个思路在做只不过有些部做得好一些有些部做得差一些我和太初兄算是要求最严格的加之兵员我们也都全数选取保定、真定那边的兵员所以我们自认为还算不错。” 说起练兵贺虎臣还是有些自信的他和杨肇基几乎是比拼着相互竞争监督确保两个游击部的战斗力和军纪得到保障这一点上比起京营各部甚至在神机营内部都是佼佼者这也是之所以这一次能把任务交给他的缘故。 “那就好我就怕一开始就把路子走歪了那再要想扭转过来就难了万事开头难走好第一步以后也就要轻松许多希望你和太初两人能一以贯之坚持到底。”冯紫英这才开始步入正题“此番皇上有旨让你们神机营来协助我做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贺虎臣摇摇头“我也只是得到神机营的命令让我先来顺天府衙和您接洽听从您的命令其他并不知晓。“ ”神机营现在还没有主事者?“冯紫英知道永隆帝在神机营主帅的选择上很慎重到现在依然没有一个明确人选只有一个副将代理而且这个副将已经接近六十很显然是马上就要致仕的基本上传达来自皇帝的谕旨。 好在近期神机营各部都是以练兵为主并未参与其他行动所以大家都相安无事。 “兵部尚未下文据说有几个人选但是都还没有得到陛下的认可。”贺虎臣不太关心这个。 他和杨肇基都是费劲心血才重回京营现在一门心思要把兵练好其他都丢在一边。 神机营各部的主将虽然要受神机营主帅统领但神机营统帅却并无任免权甚至连兵部的都没有对京营助将的任免权而需要皇帝亲自任免这是京营的特殊性决定了的而在边镇上一个副将都只需要兵部就可以任免更别说参将、游击这一类中级武官了。 “唔难怪。”冯紫英也不多言“此番顺天府衙有一次规模较大的特殊行动简而言之就是抓捕行动涉及人员众多林林总总算下来三十余人而且有几个都是带兵武官所以要神机营出动协助。” “啊?!”贺虎臣吃了一惊“叛乱?” “不是是通仓的事儿。”冯紫英淡淡地道。 一说是通仓的事儿贺虎臣立即就明白了倍感兴奋忍不住搓了搓手“大人所言带兵武官是漕兵的吧?” 冯紫英点点头“这几位官衔不高但是平素身边还是有几个亲兵的所以要一网打尽避免走漏风声另外还涉及到不少官吏和商人从通州到京师城人数不少现在我们掌握需要抓捕的就有三十余人还没算抓捕这批人之后通过审讯还需要继续抓捕的人员所以不会少。” “大人不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么?”贺虎臣见冯紫英微微摇头立即心领神会“我明白了大人尽管吩咐需要多少人我亲自带队前来。” “五百人吧多了也不必要主要还涉及到需要查封一些宅院所以多点儿人有备无患。” 冯紫英想了想原本是考虑三百人但是想到这一动肯定要查封不少宅院须得要可靠的人来守护交给自家府衙里这些人他还真不放心。 “好我回去就立即抽调精选。”贺虎臣应声道:“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动?” “嗯明日亥初准时动手你们的人申时就要过来准备我们安排了三个集合点通州两个京师城内一个你们也要兵分三路。“冯紫英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贺虎臣一一记在心上。 说完了正事儿冯紫英这才又和贺虎臣叙了一阵旧贺虎臣心里存着事情也不敢久留这样大一桩事儿交给自己务求要办得漂亮所以他要回去好生甄选和准备一番。 冯紫英也不多留说了一阵后便各自分手。 ******* 吴道南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副手心里有些唏嘘还真的被这家伙给折腾出如此大的阵势来了。 之前房可壮叫嚣要如何如何吴道南并不太在意虽然他对政务不精也不感兴趣但是并不代表他对通仓的情形一无所知在顺天府衙几年加上之前也算是在仕途浸淫几十年他岂有不明白通仓里边水有多深之理? 但是房可壮成功地拉上了冯紫英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件事儿怕是不好办了。 冯紫英的能量能耐不是房可壮能比的那厮虽然敢冲敢打也不乏手段但是底蕴还是薄了一些。 户部左侍郎王永光是房可壮的靠山但是王永光在士人中影响力还不够尽在北地士人中有一定影响力。 冯紫英不一样齐永泰和乔应甲再加上湖广派系的官应震、柴恪能得到的支持就太大了更关键的是冯紫英在皇上面前也是说得起话的可以说要动通仓的事儿如果没有皇上的点头就算是你动了到最后结果未必如愿。 吴道南当时就在琢磨冯紫英能得到皇上的首肯么?为此他还专门委婉的在方从哲那里打探过但方从哲不置可否态度模糊。 没想到如此之快冯紫英就拿到了尚方宝剑而且还绕开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直接拿到谕旨动用京营。 照理说要在京师城中拿人顺天府衙不够的话那就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无论是顺天府衙这帮捕快书吏还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士卒都是老油子了都和城中各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句话这帮人不可信要用他们你都得要防着一手连吴道南自己都吃过这些家伙的亏。 而不用这帮人你又能用谁? 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把京营给调动了。 这是突破了规矩但皇上却给了他这个特权。 不得不说皇上对此子是厚爱信重有加啊。 撇开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而用京营再加上龙禁尉的鼎力协助吴道南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回还真有可能被冯紫英给办成了。 当然也只是有可能。 拿下这帮人是一回事审讯突破拿到足够的东西是一回事然后面对这些人背后势力的反扑能不能扛过去又是一回事以冯紫英的底蕴就算是有齐永泰他们在背后支持只怕一样会遭遇不少麻烦能不能打一个圆满完美的胜仗还真的很难说。 但起码这已经具备了成功的基础了。 “紫英你都考虑清楚了?”压抑下内心各种心思吴道南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动你可真的是捅了咱们京师城的马蜂窝了你我都明白这背后有些什么……” “大人若是不明白紫英也不会这么谨慎了到这一步紫英也只有有进无退。” 冯紫英也笑了笑他还得感谢对方对方虽然不是很支持但是也没有给他设置障碍基本上都保持了默许态度。 “好你有这个决心就好。”吴道南点头举步前行“走吧。” 二人到了大堂堂下除了赵文昭和汪文言外司狱厅司狱、刑房司吏、三班捕头以及贺虎臣和几位够身份的龙禁尉档头都已经到了。 “好了今日召集大家可能大家都清楚是什么事了根据都察院移交本府线索奉朝廷钧旨根据通州州衙和顺天府衙前期对通仓涉涉案相关事宜调查发现通仓诸人涉嫌诸多案件需要立即对相干人犯予以拘捕羁押和审讯此番本府为主府丞冯大人全权负责并由通判傅大人、龙禁尉赵大人、京营贺大人予以配合务求以竟全功……“ 吴道南干巴巴几句话之后便交由冯紫英自己则退堂离开这不是他的舞台有所表现就足够了。 当然事成之后他也会获得相应的回报。 冯紫英登堂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绯袍加身云雁浮胸游目四顾气宇轩昂称得上一表人才连一直在嘀咕的司狱厅司狱、刑房司吏和三班捕头们也都是肃然而立。 先前他们还有些漫不经心但是看到府尹大人主动退场而且分管屯田事宜的通判傅试也被冯紫英点将进来而将原来分管捕盗的通判排斥在外而府尹大人竟然予以了认可这不由得让他们悚然一惊。 这是赤裸裸的任用私人啊可府尹大人竟然允了。 这意味着什么?岂不是意味着这一案的成绩与那位王通判无关更意味着弄不好那位王通判还会牵扯其中啊。 想到这里一干人都不寒而栗尤其是和王通判关系密切的几位再看一看那边按刀而立的龙禁尉几位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一个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动手(1) “好了府尹大人先前已经交代了我想也就不用我多赘言了今儿个查处的就是通仓近年来内外勾结以次充好、以陈换新、倒卖漕粮甚至是直接吞没漕粮一案。”冯紫英目光如炬直视众人“都察院那边已经先在清江浦动了手漕运总督府中不少人落马还有沿途水次仓亦有不少人我估计现在是坐卧不安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去都察院投案自首……” 一干人面面相觑清江浦那边已经先动了手?怎么没得到半点消息啊。 冯紫英也不理睬这帮人主要是府衙中和各州县抽调来的这帮人的心思半真半假真真假假这才是好生操弄这帮人的策略否则这些家伙又要生出别样心思。 “都察院那边今日虽然未到场但实际上名单早已经报到了他们那里去了他们会在暗中监督我们办案我希望我们在座各位要想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什么该做什么什么不能做别一时糊涂贻害无穷。“ 都察院那里已经有名单了?不少人心中哀叹一声这位府丞大人还真是手脚够快滴水不漏啊那大家伙儿辛辛苦苦这一趟还有什么搞头? ”不过都察院诸位也考虑到此案特殊性所以也会有所考虑……“ 这话什么意思?大家心里又浮起一抹希望都察院那帮人也是人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样有三朋四友七情六欲关键是府丞大人这是何意? “届时他们会一起参与进来所以大家伙儿只要认真把我交代的诸项事宜办好把此案办成铁案有些事情本官也明白大家在府衙里辛苦一场也不容易……” 这等话术冯紫英早已经驾轻就熟游刃有余既要透露一些端倪让这帮人不至于绝望没有了奔头但是又不能落人话柄而且到最后一切都要由自己来解释这才是最高要义。 汪文言和赵文昭相顾而笑这位大人现在玩这一手也是熟练至极看来一年永平同知加半年顺天府丞让他成熟格外快在很多人看来这一年多时间在漫长仕途中实在不值一提但是有人就是生而知之起码汪文言和赵文昭都是这样看待的。 汪文言不必说这么几年是看着冯紫英成长起来的。 从最初来扬州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时还带着几分生嫩但已经有了几分气象格局否则自己也不会在林公的劝导下甘于追随他。 之后在江南种种行事处置也让汪文言见识了冯紫英的雄才大略但在具体操作施行这些公务方略时冯紫英仍然显得十分稚嫩。 但一年永平府同知顿时让冯紫英脱胎换骨而这半年的顺天府丞直接就让冯紫英一下子进入了一个新境界了。 看看今日的表现就能窥斑见豹这也让汪文言唏嘘感慨不已。 赵文昭就更不用说了说相识于微末或者危难之际也不为过。 临清民变时冯紫英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君但人家已经敢于亲身历险泅水出城找上了漕运总兵官求助这才得到了巡漕御史的青睐但那时候赵文昭也觉得这少年郎君不过是家传勇武颇有胆略罢了。 可后来的这一切他就是看得目眩神迷瞠目结舌了。 看着冯紫英从书院科考进士及第翰林院修撰名扬四海凡此种种早就超越了正常人想象那个时候赵文昭才发现自己最初的看法显得多么幼稚肤浅这是隐藏于渊的潜龙啊一旦得到机会便腾云驾雾飞升而起了。 今天再看看人家的气势谈吐堂上哪一个人都几乎比他要大十多二十岁但是都得要在他面前俯首听命这就是才具各异人不同命。 “此番事宜具体操作由汪先生、赵大人以及傅大人三人并行处理本官坐镇府衙若是由什么特殊意外需要本官出面的本官责无旁贷另若是有敢于逃跑、反抗者本衙、龙禁尉和京营可断然处置但若是其他情形须得三方合力定夺……” 这是最棘手的顺天府衙的人不可靠龙禁尉的人太少而京营的大头兵不懂情况所以只能凑合成这样一个相互制约的机制会牺牲效率但是起码会避免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约定时间一队队人早已经按照各自分派好的方案便迅速行动起来在通州那边已经提前开始动作起来而城里边考虑到需要协调一致将人员一一布控到位这才同时行动。 通仓大使那边由赵文昭亲自带队抓捕而负责通仓守卫的漕兵一名千户则直接由一名龙禁尉档头配合贺虎臣抓捕其余涉案人员多达三十余人分成三十多个抓捕组重要人员均有龙禁尉人员参与只有部分非核心成员交由本衙可靠人员与京营士卒并力抓拿。 伴随着堂内自鸣钟的响起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坐在大堂中汪文言与司狱厅司狱以及司狱厅其他官吏都开始腾挪分派监房一下子多了三十多人案犯虽然能够容纳得下但是这些案犯许多都不能关押在一起冯紫英也已经征用了宛平和大兴二县的监房以便于分开关押避免走漏消息和串供。 亥正刚过衙门外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粗豪的嚎叫声在门口老远就能听得清楚“你们顺天府衙怎地如此行事半个招呼不大便在深夜里行事若是惊扰京中便是你们吴府尹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们府衙里究竟是谁在负责此事?此非正常行径为何有神机营人马在场这是违例!我已经禀明巡城察院陈大人他马上就会过来!“ “杜大人何必如此?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成么?都是奉令行事这京师城里谁还敢恣意妄为不成?“ 正在搭话的是傅试态度也还算温和不过温和里边也透露出几分强硬他知道需要在冯紫英面前好生表现一番若是弱了气势那只怕要落个坏印象但是过于强硬那也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冲突这就需要掌握好分寸。 “大人北城兵马司的人来了是指挥同知杜宾生。”汪文言进来小声道。 “杜宾生?好像有些耳熟啊。”冯紫英皱起眉头“指挥使是郑崇均郑贵妃的兄长我打过交道这杜宾生却没有什么交道。” “倪二不是说过这杜宾生是海印寺桥边儿上杜二的从兄……”汪文言的记忆极好。 “噢我有印象了。”冯紫英恍然大悟也是一个和京师城内黑灰势力勾搭不清的人物难怪这么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找各种理由要来介入进来。“这厮怕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时候也该出来露露脸出出力了。” “城内论理夜间抓拿人犯三人以上只要不是现行捕获都应当知会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避免引起骚动以前顺天府衙和大兴、宛平二县都是这般行事。”汪文言解释道。 看样子汪文言也很是钻研了一番顺天府和京师城内的种种法条规矩不过今日之事却不可能按照那等规矩来。 “请他进来吧给人家一些体面。”冯紫英也不愿意把脸彻底撕破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双方打交道的时候还多了去。 “冯大人你们这样做就不合规矩了以往顺天府夜里拿人都要知会我们兵马司今夜兄弟们至少遇见了三拨以上的顺天府公人那也罢了为何还有京营士卒参与?这是犯大忌的……” 杜宾生一进来便大大咧咧地道:“兄弟是个粗人不会说那等客套话这也是为大人着想……“ “杜大人客气了。”冯紫英眼神冷了下来这厮太放肆了虽然说兵马司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武将但是在文官面前这等武官起码要降三级冯紫英可是半点都不怵。 “只是今日之事乃是本官奉皇上谕旨和都察院钧令行事没有和巡城察院打招呼也是上边指示。“ 冯紫英懒得和多方多纠缠直接了当地道:“另龙禁尉亦有参与若是杜大人有瑕不妨请示巡城察院陈大人亦是都察院中人想必是知晓的。” 二人嘴里所说的陈大人是巡城察院的巡城御史陈于廷南直隶士人方从哲的嫡系。 杜宾生一窒。 他先前口口声声已经报告陈于廷说陈于廷马上就会赶来也是虚言恐吓。 无论是文官武官见御史都要低一头这位小冯修撰固然气势正盛到是此番顺天府衙为了抢功坏了规矩正是御史们弹劾的绝佳理由他就不信冯紫英不怕。 没想到对方却反将自己一军说是都察院的钧令和皇上谕旨可他们抓拿这些人…… 想到这里杜宾生脊背一寒他只知道下边来报说顺天府衙拿人其中一人是其关系密切的朋友其他几人却不清楚联想到前些日子的种种传言这莫非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动手(2) 看着杜宾生灰溜溜的狼狈而逃傅试和汪文言都是相顾而笑。 前倨后恭何其可笑? “看样这位杜大人是猜到了一些什么了。”汪文言轻笑“都是聪明人啊一点即透甚至不需要点明马上就醒悟过来了连话都不多说直接走人。” “猜到一些也没什么关系了全线铺开他就是想要去通风报信那也晚了而且没准儿还得要把他自己给陷进去所以他不会去。” 傅试很了解京中这些官员们色厉胆薄真正遇到关乎自己利益的事情时立即就要三思而后行顾左右而言他了。 “且看还有什么人会找上门来吧我估计今晚大人怕是不得清静。”汪文言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府衙大门外“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傅试对这位府丞大人的首席幕僚不算熟悉但是也知道他是自己恩主妹夫林如海的原幕僚还有一位姓吴的也是看样子府丞大人也是全盘接受了林氏的班底。 不过想想也是林如海独女许给府丞大人林家一脉基本上就是和府丞大人牢牢绑定了这也是好事起码贾家和冯家因为这层关系会更紧密。 “汪先生以前是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林公那里做事吧?”傅试对汪文言还是很客气他看得出来冯紫英对其很倚重个中操划皆由其出。 “正是文言最早在歙县刑房为吏后来便去了扬州漂泊最后才进了林公幕府林公不幸病故便介绍文言跟随冯大人。” 汪文言从不讳言自己往昔经历这也不是秘密只要有心人都能了解得到尤其是林黛玉还在荣国府中暂居。 傅试对此也不以为意英雄不问出处他固然是举人出身但是从这几日接触来看汪文言是个有些本事的角色不可等闲视之而且冯紫英格外器重交好此人有益无害。 此人经历极为丰富考虑事情思路清晰做事风格慎密精细而且对下边事务烂熟于胸。 可能也正是因为其在县中吏员干过多年所以对各种弊端阴暗都了如指掌。 府衙中的吏员和捕快们都对汪文言十分忌惮因为他们要做点儿什么或许府丞大人未必清楚但是绝对瞒不过汪先生。 不过这位汪先生也非那种食古不化之人对下边吏员捕快的难处也很了解做安排事务时也会有针对性的提醒和布置甚至还会交易些方法和技巧这让一些新入公门和头脑不那么灵活的公人都是又敬又畏。 “汪先生林翁女公子乃是政公外甥女你我也算有些缘分此番又能一起跟随冯大人做事也正好可以好生切磋一番还望汪先生不吝指教。” 傅试笑吟吟地一拱手。 换一个人这番话恐怕就有点儿挑衅的味道了但是汪文言却知道这位傅通判不是那个意思。 此人也是个乖觉人能得贾政引荐之后便是一门心思要攀附冯紫英而且做事也算勤勉冯大人也还看得起他这番言语自然是示好于自己存着什么心思也不问可知。 但汪文言也乐于和对方结交。 人家说得也没错自己是林公前幕僚又是林公女婿现幕僚而对方又是林公内兄的门生扬州那边的关系能拉到京师城内自然也有几分亲近感。 更何况冯大人有意提携对方对方也愿意为冯大人效命做事本着一个目的当然要携手共进。 “傅大人太客气了您是本府通判冯大人向来倚重而且如您所说您是政公门生冯大人是政公外甥女婿嗯而且还有一层关系也是政公内甥女婿有这两层关系自然是不一般。”汪文言也是赶紧作揖回礼“此番做事冯大人能力排众议让您也来督战足见对您的看重若是用得着文言的请尽管吩咐文言自当效力。” “呵呵文言这般一说傅某倒是惭愧了。”傅试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把“汪先生”的称呼改成了“文言”拉近二人关系“不瞒文言我自担任通判以来一直从事粮谷屯田事务对刑名诉讼这等事务从未涉猎许多事情都还有些理不清头绪所以还请文言多多教我……“ 汪文言感觉得到对方是真的想要通过此案好生熟悉了解一下刑名诉讼相关公务这倒是一个想要上进的心思他也乐于借此机会和对方密切关系。 若是傅试能尽快上手也能多帮冯大人分担一些事务毕竟自己是幕僚而非官员有些事务尤其是要和外部打交道的还是要有个身份更合适一些。 于是乎汪文言也就简要地介绍了一些相关事务的注意事项毕竟傅试现在还是刚上手接触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先告诉他一些基本的做法再介绍他在做事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一些要点尤其是和这些府中吏员们打交道需要防范的窍门。 很多事情也是傅试从未听闻过的可谓隔行如隔山都是屯田事务中难以触及的也让傅试大开眼界受益良多。 子时未过赵文昭和贺虎臣那边都先后传来了消息通仓大使、漕兵千户均已成功捕获而且随着落马的还有两名通仓副使和一系列个中官吏当然也还包括前期已经掌握和通仓内部内外勾结倒卖漕粮的粮商多达十余人。 这一下子整个京师城都真的像是被捅了马蜂窝一样躁动起来了。 顺天府衙门大门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马车和官轿络绎不绝以及陆续进出的兵马人手。 其中所有被押解进入的人犯都戴着冯紫英专门独创的黑色头套让外边儿只看到陆陆续续被带入衙门中的人犯却不知道这些人犯究竟是些什么人是否是自己关心的对象。 “景二被抓了?”远远离着顺天府衙一箭之地的一辆马车上黑色幕帘垂落内里嘶哑的声音传出来。 “现在尚不清楚只知道春罗坊夜里被查抄他惯在春罗坊过夜但也不一定不过他手下两个人应该是被抓了。”在马车外的男子阴沉着脸报告“春罗坊有咱们三成股子若是被查抄……” 嘶哑的声音暴怒“这个时候还计较那点儿银子做什么?你难道看不清楚形势?这冯铿是要挖根啊这要往前追溯十年连我都逃不脱你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揣着什么心思?景二必须死!” 马车外男子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四周马车离得衙门口还远旁边警戒的两名护卫都是警惕地在几丈外观察形势没有注意到这边。 “大人现在景二已经找不到了也不知道他是被抓还是趁乱逃了这厮十分狡猾……” “哼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必须死!而且必须要把他手上那些东西拿回来!”马车里的嘶哑声音显得有些烦躁“通仓这边还好一些我担心的是京仓那边这厮在京仓担任副使的时候太过张狂要说这几年到通仓已经谨慎许多了我担心他若是落网会把京仓那边的事情也给捅出来那弄出来乌纱帽起码要掉十顶有几个人头能顶得上?” 马车外的男子沉默不语。 十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大家都张狂无忌干啥都没有多少顾忌一门心思捞银子反正那个时候也没谁来管这些真要出了差错放一把火就能解决问题可现在却不行了。 想到这里男子又有些后悔。 其实前些时日他们已经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儿但是都还抱着几分侥幸心理琢磨着先看看再等等如果情况不对再来孤注一掷也不为迟。 那景二也是拍着胸脯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下可倒是好被人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但通州州衙那边一个人没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也一样连风声都没听见全是北边几个州县来的公人和京营士卒还有就是龙禁尉。 京营那帮大头兵还算是从保定、真定那边来的乡巴佬连话都递不上而龙禁尉也全是北镇抚司来的这是一个侥幸逃脱的人带来的消息。 “怎么不说话了?”马车车厢里的人有些不耐烦地道。 “大人属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景二失踪了要么他被顺天府的人拿住了秘密藏起来审讯要么就是他逃脱躲了起来这个时候任何人都别想找着他他也不会信任何人您说的他肯定也预料得到所以……” 男子嘴里有些发苦的确景二何等狡诈机敏真要逃脱绝对是一走了之这个时候只怕要么已经跑出顺天府要么就藏在其他人根本就找不到的藏身之处。 “挖地三尺也得要把他找出来!”嘶哑声音越发阴冷“如果是被顺天府衙拿了我会想办法京营的兵只是负责看守押送我估计审讯的人还是龙禁尉和顺天府衙顺天府衙我有门路龙禁尉那边我的去找找门道总要解决掉这个祸患才行。”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动手(3)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冯紫英揉了揉眼睛伸了一个懒腰这才看了一眼仍然在忙碌着统计情况的汪文言没有打扰对方径直出了堂。 三十三个目标其中十二个在通州这边在京师城中却又二十一人其中抓获了十九人逃脱了二人而通州那边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虽然走脱了二人但是都不是其中七个核心必抓到位的角色所以说影响不大尤其是其中五个重要人物无一漏网而且在其家中也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搜出了大量金银财货和帐簿及其其他一些记录资料。 金银财宝那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账簿和记录资料这关系到下一步这些人以及他们牵扯到的背后的人甚至可以说下一步下一仗怎么打主动权能不能牢牢掌握在自家手中都在这些帐簿和相关资料上。 十余年的经营不可能没有记录一方面是留着万一或者说保命用另一方面谁也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能把所有东西都记在脑子里而且许多东西还要经常查看对照所以只要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很多东西是跑不掉的。 冯紫英在获知了情况之后把吴耀青都派了过去。 几处重要的帐簿资料须得要看好吴耀青必须亲自盯着押送回衙门。 不是不相信赵文昭和贺虎臣冯紫英担心的是万一涉及到重要人物他们二人未必能抵挡得住来自官方的压力而吴耀青属于自己的私人幕僚除了自己他不必听任何人的话。 从目前反馈回来的情况来看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帮人的贪婪和心狠手黑。 原本他估算这通仓现在账目上记载的粮米不管好孬也不管新旧也不管掺没有掺砂石泥土能有七成就算是满意了但现在看来亏空或者说黑帐中显示的通仓里现存的粮米仅仅只有账面的五成。 如果还要刨除砂石泥土和水分要实打实按标准来计算估计只能有四成五这个差距实在太大了一些。 通仓存粮高达一百三十万石最高时候存粮在一百八十万石足够京中所有官民省一省食用半年京仓略小储粮大概在六十万石到八十万石之间可供城内官民紧急情况下食用三个月。 但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存粮不足一半也就是说一旦遭遇紧急情况这京中可用漕粮仅能供应五个月不到这已经危险到极致了。 当然如果算上京中各私人粮商的存粮估计支应一年半也应当没有问题但问题是这漕粮不仅仅是支应京中官民更重要的作用是作为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五镇军粮的保证这要一旦江南中断漕运那首先是要保证军粮否则一旦边镇生乱那才是亡国的祸事。 “大人不休息一会儿?”傅试也是眼圈发黑打着呵欠。 这一宿没睡每个抓捕组陆续回来他需要和汪文言协调规划将不同的人犯押往大兴、宛平和顺天府衙的监房中去既要便于审讯又要避免关押在一起走漏风声串供。 “睡得着么?”冯紫英摇摇头“估摸着还得要把这两天熬过去要等到一干重要案犯招供另外相关帐簿和资料有一个大概捋出来另外查封案犯家产基本固定我这颗心才能放得下来啊。” 傅试也知道昨晚其实并不什么虽然有不少人来打探风声但是那都是餐前小菜真正的大角色还没有露面呢他们也需要评估一下情况看看后果究竟有多严重才能拿出相应对策来。 傅试犹豫了一下看看左近无人这才小声道:“大人我只是看了一部分账目触目惊心若是这般我担心他们背后的人……” 冯紫英面色沉郁点点头:“嗯我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没料到情况会如此糟糕牵扯的面这么广虽然还没有审讯但是看看这么持续了十年以上的勾当涉及数额这么大我都有些胆寒了他们怎么敢如此?” “大人我大略看了看最早从元熙三十五年就有小规模的这等情形元熙三十九年是一个高峰然后当今皇上登基之后稍微收敛了一些永隆三年之后又故态复萌而且日益猖狂……”傅试摇头叹息不止:“这要前后计算下来涉及粮米当在数十万石价值当在五十万两以上如此大案只怕……“ 傅试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冯紫英却明白内里的含义点点头:“我们现在已经是没有退路可言只有走下去好在我也有安排都察院那边也在关注若是牵扯到一定程度我想谁都会坐不住若只是我们顺天府恐怕的确够呛但是龙禁尉也已经进来了我估计都察院现在也是煎熬但最终他们不得不入局。” 傅试有些感动冯紫英连这等隐秘之事都告诉了自己推心置腹之意不言而喻也是连连点头:“大人明鉴有了龙禁尉进来皇上那边至少是支持的都察院现在处于两难境地但是最终只要我们这边查出来的东西足够惊人我相信他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他们也是要脸的。” “呵呵要不要脸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样大一桩案子和他们都察院无关这说得过去么?”冯紫英哂笑“平日里御史们都是弹章一份接一份想攻讦谁就喷谁现在轮到自己了这刀能往自己身上砍么?那太痛了所以那就赶紧去找更合适的对象转移目标避免自己成为目标。” 探讨了一阵冯紫英回到自己的府丞公廨坐等这新的一天扑面而来的各种风浪。 对于忠顺王府来人冯紫英是略感惊讶但是又在预料之中。 通仓一干人员职位不高但是牵扯利益却大。 这么多年来他们利用手中漕粮和京中许多粮商都有瓜葛倒卖的粮食大多流向了这些粮商以旧换新也好以次换好也好虚报虫咬除湿的结余转售也好需要这些粮商的配合否则这样一桩事情若是没有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岂能长久维系十余年甚至更长。 就目前来看京通二仓存粮原本应该在二百万石左右但是如果严格清理核实只怕现存不到一百万石也就是说这么一二十年来有大概一百万石粮食被这些蛀虫内外勾结给吞没了。 这都是没有办法核销摆在暗地账面上的这么多年里这些人当然不会只有这一样招数像虫咬、失火、除湿这些湮没消耗掉的又是一大块这不过这一块现在还没有足够证据需要接下来慢慢细查相互对照映证口供结合账目才能查清楚。 这一块冯紫英相信数额不会笑想想也是这一二十年里每年漕粮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师以支应京师官民和向九边转运军粮一年岂会只有几万石粮食的落入这些人嘴里尤其是在元熙年间和永隆初年的时候最是宽纵更是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 现任通仓大使和副使都是永隆七年才走马上任的前一任通仓官员是永隆二年上任永隆七年离任再往前推一任干得最是长久是元熙三十三年上任的这位周姓通仓大使在任上干了十一年虽然是捐官出身但是却和时任户部尚书郑继芝关系密切而且也是同为湖广乡党。 目前龙禁尉的人已经牢牢锁定了此人但是因为涉及到十多年前的案情许多证据还未能落实需要在昨晚抓捕的人员中加以审讯核实才能动手而这应该是此案中最大的肥羊。 之所以如此慎重是因为此人虽然已经致仕但是其长子是江宁知县举人出身次子是吏部给事中更是元熙三十六年的进士其姻亲更是前任大理寺丞。 除了这位周天宝周大使外接替他出任通仓大使的梅襄大使也是一个不简单人物。 同样是捐官梅襄也是湖广人据说还能和麻城梅家扯上一些关系此人不但官运亨通现在已经升任广平府推官当然这里边也有一些瓜葛那就是梅襄也是黄州府罗田人算起来是宫中梅贵妃的远房堂兄也就是是说连现在正得势的禄王也要喊一声这位梅大使叔父。 此人据了解倒不是很贪但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若是不往腰包里捞个够那也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你不想捞下边人也不能答应你不捞我们怎么办?我们能放心么? 梅襄现在在广平府担任推官估计尚未得到这边的消息不过等到他得到消息时也无济于事了这仓大使副使走马观花一般的换但是内里的吏员却是铁打的营盘几乎没有多少换人甚至换了也是子承父业这已经形成了一个惯例。 而在这抓捕的三十多人中官员不到十人而吏员却高达十八人由此可以想象得出来这里边的猫腻有多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震怖 “周丹拜见冯大人。”来人是忠顺王府的管家周丹冯紫英见过几面也还算熟悉。 “周大人不必客气都是熟人了王爷怎么想起今日让你来府衙可是为昨夜之事?”冯紫英也不和他客套径直问到。 周丹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以前就知道此子非池中物但是升迁如此之快开创了大周朝历史了今非昔比往日冯紫英还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但今日却已经是四品大员顺天府丞了。 “大人明鉴昨夜京中躁动王爷年龄大了睡眠不好所以便没睡好所以王爷今日一早便安排下官来见大人想要了解一下情况。”周丹也觉得尴尬人家昨夜才动手抓人你今天一大早就来问情况你又不是刑部或者都察院更非内阁或者奉皇命这来一趟算什么? 冯紫英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若只是有些睡眠不好那倒无关紧要不过是些贪官污吏为蝇头小利而以身试法罢了顺天府也是奉旨查办今日还在进行中不知道王爷想要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周丹苦笑沉吟了一阵之后才道:“大人我就直接说了王爷要说和此间并无太多纠葛只是那丰裕粮行王爷有一半股子那粮行掌柜也是王爷旧识……” 冯紫英摩挲了一下下颌略作思考之后才道:“王爷来问我若是虚言滑语怕会伤了两家交情但若是……这样吧周大人您回去禀告王爷此案乃是皇上亲自盯着都察院也在督办龙禁尉协助顺天府所以我只能说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会予以考虑其他……” 周丹有些着忙“大人那丰裕粮行掌柜乃是王爷一个宠妾的内兄若是落入龙禁尉手中免不了……” “他若是如实交代又岂会受皮肉之苦?”冯紫英知道丰裕粮行这也是于通仓勾结较深的几大粮商之一不过主要是永隆二年以后梅襄任上的事情看样子这里边还颇多故事忠顺王看好禄王? 周丹真的着急了“大人您应该知道这些粮商和通仓之间的关系这是一二十年来的旧例……” “旧例?!”冯紫英声音提高了几度。 周丹一惊赶紧起身拱手作揖道歉“下官失言了这是往日陋习便是没有丰裕粮行也有其他粮行实际上丰裕粮行也并非最大的一家这么多年来丰裕粮行也只是那几年里哎……所以……” 周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可这挖根溯源岂不是要卷起漫天风波?” 冯紫英冷冷地睃了周丹一眼“周大人慎言这是都察院交办漕运总督府有人为之自杀无数人乌纱帽掉落还有无数人在南京刑部大狱中以泪洗面皇上震怒漫天风波又算得了什么就是狂风暴雨天上下刀子那也得查个水落石出。” 周丹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叹息了一声:“那下官如何去回复王爷?” 冯紫英也不难为对方顿了一顿之后才沉声道:“你就说我知道了。” 周丹眼睛一亮迟疑着道:“大人王爷和您交情不一般梅襄哎您应该知道……” “知道不就是禄王和梅贵妃么?”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难道龙禁尉就不知道就不会禀报皇上?” 周丹苦笑着点头这一动就意味着瞒不了人这又不是顺天府一家办案还有龙禁尉甚至还破例出动了京营皇上岂会不知? “下官明白了王爷那里……” “等忙过这两日我自会去拜会王爷。”冯紫英一举茶杯。 打发走了忠顺王的人冯紫英抚额沉思。 一家粮行肯定不至于让忠顺王如此上心哪怕是宠妾内兄又如何? 忠顺王宠妾七八个替他生下儿子的都不少每年都有新的宠妾他会在乎这个? 能让管家出马这非同小可。 王府的管家可是实打实的官员不比其他下人。 明知道这个时候是万众瞩目进顺天府衙的人都会被簇拥在府衙门外的各方探子百般审视自然也会传到皇上、内阁和都察院那里去但是义忠亲王还是义无反顾的把周丹派来了。 单单是银子上的事情不至于让忠顺王如此紧张牵扯到梅襄又如何? 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七品推官对忠顺王也无足挂齿唯一可能的就是这梅襄可能和梅贵妃渊源不浅。 可不是说只是远房堂兄妹么?那这里边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或者是梅贵妃的白手套?捞钱的抓手? 禄王现在声势很盛已经压倒了福王和礼王这让苏贵妃那边很是紧张而原本作为长子的寿王这段时间也有些落寞不知道什么原因许皇贵妃带领寿王两度求见皇上都被打回没有答应。 当然福王和礼王就没敢去触霉头但是听说禄王和还未成年的恭王去求见皇上却见了据说还考了他们读书的情况。 是皇上对几个年长的皇子读书不满意借此机会敲打? 这里边的关节冯紫英还没有捋清但毫无疑问现在禄王是最受宠的据说宫中也有传言说禄王最像年轻时候的皇上这个说法就太诛心了让无数人备受煎熬受到伤害的人可是一大片。 要以冯紫英的观点出这个主意的人不知道意识到这是柄双刃剑没有固然收获了皇上的一些欢心但是却成功地把所有人的仇恨和怒火拉到了梅贵妃和禄王身上包括尚未成年一样颇受皇上喜欢的恭王和他的母亲郭妃。 如果皇上正值壮年身体康健这是一个高招但是若是以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禄王才十四岁梅妃才三十不到要和许、苏、郭等人在宫中缠斗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能耐。 当然梅妃背后自然也是有人的恭王虽年幼但是一样会有人愿意押注万一呢?岂不就成了一个吕不韦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忠顺王府的管家刚走宝祥又来报镇国公牛家牛传德来拜会。 牛传德?冯紫英没有多少印象牛家几个牛继宗牛继祖牛继勋他都见过牛继宗熟悉一些其他几个就没有那么多交道了但牛家下一辈的以传字作为辈份牛传德应该就是其中下一辈的人物。 但牛继宗这么肆无忌惮么? 冯紫英有些纳闷儿。 牛继宗这段时间不是格外低调鲜有出现在京中么? 去年蒙古人入侵宣府军表现拙劣兵部和都察院都异常震怒朝中要求处置牛继宗的呼声很高。 只不过西南战乱加上固原军大败皇上又在清洗京营弄得京中震动尤其是武勋世家们反应很激烈这边又要组建淮扬镇闹得沸沸扬扬朝廷没有太多精力来处置这桩事儿所以就拖了下来。 牛继宗也很知趣这半年自觉地躲到了大同和太原那边去了力求朝廷把自己忘记了。 还别说似乎还有点儿效果起码兵部和都察院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过问宣府军去年的失职现在自己又搞出这么一桩事儿牛继宗该感谢自己才对起码一段时间大家的关注点又会在这上边他还可以苟安一段时间了。 这个时候他牛家人还敢出现在顺天府衙里边这不是故意替牛家招来都察院御史们的注意力么? “文言牛传德是什么来路?”冯紫英随口问道。 “牛继勋之长子现在是贡院贡生据说已经考得了秀才算是武勋中读书比较不错的了但考举人未中其父有意为其捐官……” 汪文言对这些武勋家族还是比较了解如数家珍这也是因为四王八公十二侯中贾家就占了两个自己东翁又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他也不得不了解一番。 “还用得着捐官?长公主出面向皇上求一求不是什么都有了么?好歹有个秀才身份了皇上也不会吝于恩赐一个。”冯紫英笑了笑“那就见见吧反正账多不愁虱多不咬该找上门来都得要来也好趁机听听他们的对策和意图……” 汪文言倒是挺佩服自己这位东翁的洒脱干下这么大一桩事儿全城惊怖无数人夜奔而出也有无数人四处打探消息连府尹吴道南都主动避而远之不想掺和这里边的浑水。 他倒是好端坐这府衙里来者不拒都是坦然相待这是太有底气还是真的无知者无畏? 恐怕都不是而是胸有成竹已经有了对策。 “噢对了文言耀青那边消息回来没有?”冯紫英问道。 “还没有不过大人尽管放心耀青做事稳妥这么多年从未失手出错这种事情小菜一碟。”汪文言对吴耀青很放心“而且大人不也留了一些话给这些人么?只要不是太贪不知足不会有大碍。” “不得不小心啊皇上和户部之所以这么爽快同意都还是看着银子呢。”冯紫英自我解嘲地苦笑“这算个什么事儿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大鱼,打动 赵文昭看着眼前这个喘着粗气还没有来得及从床上爬起来的精瘦男子鹰鹫般的目光在对方身上逡巡嘴角却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手掌在腰间窄锋绣春刀上摩挲着。 二十年的攒典啊难怪冯大人要自己专门盯着此人甚至比通仓大使和副使们都更重要拿下此人是办好此案的关键。 也难怪有人出三万两银子要此人的人头或者说要此人闭嘴和他的帐簿。 不得不承认顺天府衙的前期摸排工作还是相当精准到位的没有让这厮逃脱。 狡兔三窟这厮怕不是有五窟六窟通州两处京师城三处还在扬州和金陵都有宅子据说平素此人都在通州住但实际上谁都摸不准此人夜里究竟宿在那里妻妾倒是不多一妻三妾但是外宅却不少替他生儿育女的就有五个这还没算在扬州和金陵那边只是在通州和京师城这边的。 赵文昭并不清楚自己身后吴耀青带着一帮人动用了各种资源花了两个多三个月才算把此人的底细摸清搞清楚了此人夜宿的习惯还真以为是顺天府衙刑房那帮人的能力出众。 躲在被窝里的女子并不年轻了起码是三十出头了论姿色也只能说不错绝非什么天姿国色听说是个从良的歌妓弹得一手好琵琶跟了他十来年了但是替他生了两个儿子。 “好了宋攒典不必在这般忸怩作态了都这个时候我们是什么人所为何来你都该知道了。”赵文昭轻轻摆了摆手目光清冽冷峻“你若是真有自杀之意便不会这般了怎么样合作一回也许我们能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你们给我机会那些人会给我机会么?” 这个五十出头的精壮男子和寻常年过五十便老态龙钟的老叟截然不同语气里充满了洒脱不在乎也还有些强硬的味道在其中。 赵文昭得到的画像和消息都是此人已经五十二了但看这模样却是身手敏捷矫健光溜溜的上半身竟然还有几分腱子肉的凹凸感显然也是一个练家子。 不过赵文昭却不怕对方如何龙禁尉这边有的是来自江湖武林的高手寻常番子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好手此番为拿此人来了四五人而且冯大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还安排了两名原本是他的贴身护卫一道来务求拿稳。 下身只穿了一条犊裤半蹲半跪在床上窗外有人守着还有两名京营士卒手持火铳瞄准屋里除了赵文昭和吴耀青还有两名护卫和一名番子。 宋楚阳知道自己恐怕是逃不掉了火铳手自生火铳这是神机营的士卒为了抓自己连神机营都出动了? 说话的男子一看说话味道宋楚阳就知道肯定是龙禁尉北镇抚司的狠角色凌厉的目光和全身上下看似放松但是却随时处于一种待发状态的临机点上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背后那名番子的武技水准都要比自己强太多自己这几下庄稼把式在漕兵里边能称王道霸真正遇上江湖人士那就不在一个层面了。 站在说话者背后那名面色平静的男子也是一直在打量自己似乎还在评估什么偶尔还歪歪头似乎在倾听外边儿响动看不出这厮的身份但是看样子不比这北镇抚司的角色低这是顺天府衙的?不像啊。 其实早在几天前宋楚阳就得到了消息说顺天府衙可能在查通仓的问题通州那边动静不小但是后来似乎又偃旗息鼓了这让宋楚阳生出了几分侥幸之心。 三任通仓大使哪个都是背后大有来头的谁想要动这里边的浑水那就得做好泼一头一脸的准备。 小冯修撰的大名他当然知晓但是他才来半年不到就敢来捅这个马蜂窝也不怕蛰死自己? 就算是他朝里有人但是谁朝里没人?不但朝里有人宫里也有人自己算什么那些大使们只怕比自己还着急怕什么?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做了充分准备只要第一时间拿不住自己那么自己便可以远走高飞。 至于说通州和京师城这里边的这些他都可以舍弃钱财身外之物便是儿女他也不缺丢下几个都无所谓只要保得性命那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能有后半辈子的好日子过。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行踪如此隐秘还是被对方直接拿了个正着而这一处居所自己近几年来几乎从未对人提起过也无人知晓夜里宿在这里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在另外一个最受宠的外室那边但过了亥时自己就会离开。 难道说几年前龙禁尉就盯上自己了如果是这样自己就栽得不冤想到这里宋楚阳心里也一阵发凉。 这是个惜命的家伙赵文昭同样在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只要对方不会刻意寻死那便好办。 在龙禁尉里浸淫这么多年也接触了太多的各色人犯赵文昭对这些人心思还是十分了解的但是他从不轻视对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说就万无一失了。 此人不想死但是同样知道和己方合作他也会面临多么大的危险哪怕自己一方给他一条出路他也未必能在那些人手里活出来这恐怕是这厮现在最纠结的地方。 所以对方话语里也是充满了揶揄之意不过这是个好兆头想求命那就好说就有机会让对方看到希望这一点上龙禁尉倒是不缺手法。 “宋攒典他们给不给你机会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若是给你机会他们未必干预得了。”赵文昭悠哉悠哉地将手从窄锋绣春刀刀柄上移开显示出自己的信心“大周如此之大何处不养人?再说了别说大周境内了东番新立不能去么?吕宋现在和广州来往如此密切朝廷有意在吕宋设府与佛郎机人较量一番难道不能去?这还没有说朝鲜和倭地实在不行辽东苦寒但亦有活动余地除了我们龙禁尉谁还能把手伸入辽东?嗯蓟辽总督可姓冯啊。” 东番新立宋楚阳是知晓的也就是那位小冯修撰推动下搞出来的据说东番的盐胜过长芦盐场的盐已经开始行销北地了而且江右商贾大肆迁民屯垦东番开金矿、伐大木、改良生地搞得相当热闹看样子东番设府也是迟早的事情。 至于说南洋南边宋楚阳也有所接触漕运粮食来源于湖广但是朝廷也考虑过海运如果从两广运粮的可能性只不过涉及事宜太多牵连面太广所以一直是有这个提议但是并未付诸实施。 辽东这厮说的无外乎就是小冯修撰的老爹冯唐了。 辽东当下的确是一块水泼不进的边镇冯唐是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和女真人、蒙古人刀兵对峙在那边管你什么人都得要听大头兵的否则你死在那个深山老林里都不知道随便给你栽一个马贼或者女真游骑所杀你也喊不出冤来。 宋楚阳当然不是谁都能轻易说动的对方的目的也很简单怕自己搏命怕自己不肯配合他们深挖细查自己也有想法现在问题是能信么? 用完自己随手就杀了自己又能如何?更何况通仓大案到眼下就是捅破天了自己是其中关键人物谁又能谁又敢保得住自己? 这厮不过是企图哄骗自己罢了宋楚阳脸上阴晴不定。 赵文昭也有些紧张。 这个时候固然能控制住对方但是赵文昭也很清楚像对方这种老江湖如果不能让对方死心塌地和己方合作对方假意同意日后要找机会寻死很容易可自己说这些又很难取得对方信任龙禁尉的信誉也还没有那么好。 “我看这样如何宋攒典对我等恐怕是很难相信的届时我请冯大人见你一面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若是你觉得冯大人也不可信那你要做什么也由得你怎么样?”赵文昭知道自己这个时候需要转移对方注意力让对方先生出一份保命之心“但现在你在京师城和通州的所有一切家底儿得交给我们但你应该清楚我们不看重这个……” 宋楚阳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家底儿固然丰厚但是相当一部分已经转移到南边儿去了在通州和京师城这些当然也很可观对方口气很大反倒是让他有些放心若是真的表示一切都可以保留那他倒要怀疑对方根本就无意留自己一条命了。 “也罢我的这些家底儿你们只怕也知晓一个大概……” “大概不够我们要全部至于说日后你能不能留着一些或者说留给你多少我做不了主你和冯大人谈去。”赵文昭冷然道。 “什么时候龙禁尉也听命于顺天府衙了?”宋楚阳也冷笑道。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儿。”赵文昭表面上不耐烦内心却松了一口气起码有点儿圆转余地了这就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大丰收 贺虎臣和龙禁尉的另一名当头石正亨以及顺天府衙刑房司吏正在清理着这个已经就任通仓副使九年的家伙家中。 “回大人属下分别将其家中数名家仆和侍妾隔离审问最后终于各有两名家仆和一个侍妾交代在后花园和左边耳房靠近的马厩地下应该有暗房和地窖。”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脸上满是满足的狰狞前来禀报的番子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石正亨看了一眼正在游目四顾的贺虎臣轻咳了一声道:“贺大人您看怎么着?” 贺虎臣一愣这才明白对方是要和自己商量了心里掂量了一下想起冯紫英在临行时的交代点点头:“那就开挖吧我安排几个人配合开启后你我二人一起处置。” 石正亨点了点头看样子这活儿不那么简单啊这位游击大人看来是想要一门心思往上走的人不太愿意在这上边授人以柄啊。 不过没关系他自己不想发财并不代表他要阻止人家发财看他的架势似乎也应该领悟得到自己的意思并没有峻拒那就好。 很快番子们和军士们都躁动了起来对于这种开挖后花园和马厩的活儿大家都不傻便是京营士卒也清楚这种查抄的时候突然要开挖地下意味着什么哪怕他们未必能沾着多少荤腥但是单单是这份感官刺激就足以让人血脉贲张了。 贺虎臣和石正亨重新回到房中在这里那位副使的几个嫡出庶出儿子女儿一大堆林林总总怕不是有十来人石正亨轻哼了一声:“你们都看到了你们不愿意说并不意味着人家不说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主动说我会记录在档届时可以算是立功表现你们老爹没救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都要跟着陪葬各人都要生活自个儿琢磨一下来人把他们分别带下去我相信总还是有聪明人走在前面的落在后边儿的若是被别人说了那就不好意思……” 这种花招技巧对龙禁尉的人来说简直再游刃有余不过了嫡子庶子之间肯定不会是铁板一块仆人和侍妾这些人见到大树已倒总还是有要为日后打算的破窗效应在这里也能一样得到映证。 不出所料当得知在开挖花园和马厩地窖时很快就还有侍妾和庶子愿意检举交待更多的财物藏身处。 “你说的三条胡同的宅子我们知道了不就是挨着巷尾原来的朱记油坊对面么?不巧有人比你先说了这个不算你还的再说……别指望着只有你知道人家不知道你老爹三个嫡子七个庶出你算老几?你老娘在他身边几年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儿风声劝一劝你老娘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你老娘也就是一个侍妾年老色衰此案罪及你老爹一人你难道就不为你老娘和你自己考虑一下……” 各种话术和游说在一干家属与仆从们那里不断刷新贺虎臣不耐烦地看了看时间这位姓石的总旗争分夺秒也要尽快挖出一些战果出来他也能理解一方面要对上有个交待另一方面自然也是要想先下手为强过手一番也能沾点儿荤腥这从先前刻意讨好自己就能看得出来。 水至清则无鱼贺虎臣心中也有些不屑但是也能接受冯大人专门交待了只要不过分那么适当分润也都是龙禁尉的惯例了。 两个时辰时间三处地窖被挖开同时还交待出了另外两处宅邸估计在那边还应当有所斩获但是那就和这一组无关了日后是谁去深挖轮不到他们想了。 不过这在主宅内的三处地窖启开还是让贺虎臣和石正亨一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对于石正亨来说他不是没见过抄家抄出大场面的要说这位通仓副使也不算不上什么一个从九品的角色罢了。 过他手的三四品官员抄家也有好几个了五六品就多不胜数了但是一个从九品的角色竟然比起有些三四品的官员还要丰盛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也对通仓的油水之大忍不住咂咂嘴。 难怪要对这帮人动手换了是自己谁来说都不好使一个副使而已可就足以让人发狂了。 贺虎臣神色复杂地按刀看着挖开的石板门内里的东西正在一样一样的搬出来清点这就是大周朝的官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不换啊。 刑房小吏已经开始磨墨着笔准备记录。 “各色杭绸一百九十二匹其中云纹素色落花锦四十六匹藕荷莲纹宽幅焰光锦缎三十二匹……” 贺虎臣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他出身不算富豪对于这些东西没太多概念看身旁石正亨倒吸凉气的架势估计都价值不菲歪嘴问了问“石大人此等物件价值几何啊?” “嘿嘿贺大人你可是问对人了前面那云纹锦也就罢了不过一二十两银子一匹罢了但后边那焰光锦就不简单了那是杭州徐记的货色每年都有定量的便是宫中也常用此物一年不过几千匹罢了这厮居然就能捞到三十二匹拿出去售卖一匹再怎么都得要二三百两银子吧?” 贺虎臣眼珠子都要凸起来了他也是替自家侍妾买过绸缎的大约知道市价一匹寻常锦缎在市面也不过就是几两银子罢了怎么这里边的物件最寻常的也要一二十两?还几百两一匹的绸缎这玩意儿披上能白日飞升么? 见贺虎臣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石正亨内心也在哂笑这个京营土鳖不过表面上还是一脸正色:“贺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寻常丝缎不过三五两银子但是能让人家专门藏于地窖的东西你觉得会是便宜货么?你看还有专门防潮防虫蛀的工艺您瞧瞧但是这个地窖只怕没有几百两银子就做不出来……” 贺虎臣内心感慨不已只能点点头。 “马蹄赤金元宝一百一十六枚其中五十两三十二枚二十两八十四枚……” 这玩意儿好估价赤金就是三千多两折成银子就是三万多两贺虎臣也只能算一算这些最好估价的了。 “金锞子一百二十枚每枚五两……” 贺虎臣目光落在上边连形制都是一样的要么就是自家特意在金店中冶炼定制的要么就是有人专门送的六百两金子又是六千银子。 “湖珠七十六颗其中大号黑珍珠十九颗……” 贺虎臣目光又望向石正亨石正亨也忍不住皱皱眉这黑珍珠的价格就不好估算了要看市面充盈程度。 但是看这大小和光泽程度每一枚当在三百两以上即便是一般的湖珠每颗也在十两二十之间而眼前这几十颗湖珠显然都是上品每颗价格起码都在三十两银子以上。 “西洋猩红大呢绒六十五匹……” “山水玉屏风两扇……” “象牙鲸骨扇三柄……” “银锭一千八百六十五枚其中五十两银锭二百五十枚三十两银锭七百枚二十两银锭八百枚……” “上等鹿茸十二对……” “虎皮两张……” “百年老山参三十八根五十年老山参五十五根……” 枯燥的数字灿烂的物事到后来贺虎臣都有些麻木了许多物事他也没有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还有不少是西夷进来的物件他便是见了都不知道是什么用处。 但可以确定的都价值不菲这林林总总算下来只怕不下十万两家当啊。 若是一个三四品大员也就罢了可这厮就是一个从九品的官员怎么就能如此敛财? 连石正亨都忍不住唏嘘感慨这也算是开了眼了本来查处一个从九品官员就有些掉份儿了但是这一来一看立马觉得还是值得的。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不说其他物事但是金银两项就价值五六万两如果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件这些又得要有价值两三万两银子如果再把这些宅子算上绝对超过十万两的家当绰绰有余。 难怪人家干这个通仓副使这么多年愣是不挪窝哪怕升不了大使换个其他升官就不去还得要花银子去留在现在这位置上换了是自己也舍不得走啊。 也难怪冯大人和赵大人都专门叮嘱这个家伙是一条大鱼断不能走脱。 十万两家当便是皇上都得要心动吧?石正亨不无恶意的想着。 其他人哪怕没有这家伙的身家但是起码也还有几个和这个家伙差不多的加上那些虾兵蟹将的角色这一趟顺天府衙不是要大丰收? 那这一波自己这帮兄弟们该如何分润?石正亨想到这里忍不住怦然心动纵然都要上交但是大家伙儿忙乎一回辛苦熬夜总得要有点儿念想不是得和赵大人好好合计合计找冯大人说项说项。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击碎 从各处传来的一连串消息让一直稳如泰山的冯紫英都有些坐不住了。 虽然早就有一些心理准备觉得能在确定好的几条大鱼身上收获颇丰但是丰收到这种程度还是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但是转念一想那安锦荣通仓副使一干就是九年不挪窝据说为了留在这个位置上前前后后几次托情花销就不下万两能够下血本花费万两银子谋取一个从九品的不入流职位恐怕也真的只有在通仓这些地方了。 换一个地方便是正七品的知县也不过三五千两银子还得要是一个中县太差如陕西、贵州、广西这些地方几百两银子都未必花得出去便是保定、真定、大名府这些北直各府的县份也不过就是二三千两银子只要具备基本条件也就能跑下来补缺。 能花上万两银子坐稳这个位置不挪窝平素还得要各种常例照样上供他一年不捞上个上万两银子他岂能善罢甘休? 所以这样一算下来家当挖出个十万八万好像也就在正常范畴内了只不过想到那不过就是一个从九品的官员便是捐官也是最基础的末流再往下就是没品了但却因为位置不同那就变成了炙手可热的肥缺。 对于这些钱银冯紫英倒不是太感兴趣只是觉得数量可观而已包括赵文昭那边的那个家伙虽然只是一个连官都不是的攒典但是预计家当比起安锦荣这个通仓副使只多不少现在还无法统计其藏匿在各处的宅邸和钱银财货但是按照赵文昭和吴耀青的预计起码也是十万两以上起步。 一个小吏啊就因为坐在这个关键岗位上这上下其手各路把戏都得要过他手所以也算是深度参与了这么多年离任大使、副使的各种“花式营生”硬生生弄出来一个亿万家产。 这十万两银子的家当换在现代那就真的是亿万富翁了。 算一算像晴雯、金钏儿这些在荣国府的大丫头们月例钱也不过一吊铜钱折下来也就是一两银子不到虽说在府里管吃管喝但是这一吊钱就算是工钱了。 按照这种算法结合刘姥姥这种京郊庄户人家二十两银子一家人能过一年冯紫英比照现代社会估计一两银子的购买力能到两千到三千块钱左右那也就是说十万两银子那就是两三个亿了。 一个大观园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嗯贾家的银子也就相当于现代社会的老钱按照购买力来计算那就是十个亿便是现代世界的福布斯富豪榜上前几位才敢这么做吧? 所以也那怪这大观园一下子就把贾家家底儿给抽空了还欠了不少外债包括林如海几十年宦囊所得。 “你就是通仓攒典宋楚阳?”冯紫英背负双手看着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五十出头却能保持得这样状态的确还是有些异于常人的。 “是。”宋楚阳在看到冯紫英的那一眼之后只觉得先前紧绷着的气势似乎一下子就松懈下来了连身子都有些软了两边夹着的龙禁尉番子往上提了提否则这厮恐怕就要瘫软倒地了。 “听说你想见我?”冯紫英能理解这种人越是一副不惜命甘于一搏的往往都是表面现象反倒是那种不肯说话闷声不响的倒是可能要横下一条心求死。 这么大的家当还有这么多女人儿女哪有那么轻易就想寻死的? 就像自己一样身畔群美环伺还有了女儿那里愿意轻易求死? 只要有一条路能活下去都想要去争取一番而这厮之所以不肯和赵文昭与吴耀青他们说实话那也是不肯相信他们无外乎就是担心自己交代了一切最终的结果还是难逃一死。 要见自己大概也还是冲着自己这小冯修撰誉满京师现在又是顺天府丞的身份来的想要从自己这里得一个准信儿但至于自己愿不愿意遵守诺言还不是自己一言而决无外乎就是看值不值罢了但愿这厮也明白这个道理。 “是小人想要见冯大人一面。”宋楚阳咬紧牙关“小人知道罪该万死但是小人自认为自己对大人还是有些用处所以小人想要买一条命。” “买一条命?”瑞祥已经把椅子抬了过来冯紫英坐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你用什么来卖命?银子还是你掌握的那些东西?你觉得我们能抓到你难道就挖不出你的那些东西?至于你掌握那些也许你掌握最多最全但是你毕竟还是要和人打交道的你便是死了他们也会一样交待无外乎就是多少而已但我们能抓到你相比你也清楚昨夜里我们动用了多少人没几个逃得脱我的手掌心所以你觉得你的命值么?” 宋楚阳挣扎了一下但是在龙禁尉番子的压制下他根本动弹不得。 “大人也许您抓了不少人但是我要说我如果不说你们想要的东西便串联不成一条线缺了我这一环你们许多东西都没法成形只会是零零散散的我在通仓干了这么多年历任几任大使、副使没有谁能有我对通仓这内里的情况了解得如此透彻你们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来把我抓住肯定不是只想看到一具死尸。” 宋楚阳已经从最初看到冯紫英的紧张到松懈的酥软状态慢慢缓过气来开始恢复了平素的精明有条不紊的开始“介绍”自己和“炫耀”自己的价值。 “哦?”冯紫英笑了起来“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你好像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些什么人玩这个我不在行但他们却是行家里手如果你想要称量一下他们的手段水平我想你会如愿的。” 冯紫英站起身来“你如果见我一面只是为了说这些毫无价值的废话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听到了但是我不想接受……” “大人!”宋楚阳觉得自己嘴巴发干发苦对方根本就不像和自己做交易说来也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和对方谈交易人家只是想要政绩而自己能给他什么? 冯紫英扭头就往屋外走不把这厮的各种小心思彻底打消掉这“合作”如何能掌握主动? 便是自己不懂这审讯技巧但是起码的人心揣摩他还是懂得起的。 对方既然坚持要见自己肯定也就是冲着自己的名声而来而自己能给他的就是一个空口白牙的信誉而已再要更多那便没有了而对方却需要交出一切来。 “大人您相信小人小人能给您想要的一切保证比您想象的还要多!”宋楚阳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挣扎起来。 他不信这些龙禁尉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会把自己一切榨干但最终还要自己的命;他也不相信顺天府衙的捕快衙役他们刁滑奸诈只会掏空你的一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无法给你。 他不想死只能赌这一把狡兔三窟自己虽然准备了几窟但是还是太大意了一点早知道在听到风声时便果断潜逃早几日走自己这会子都在扬州或者金陵了换一个身份当富家翁该多么悠哉悠哉只可惜…… “噢?”一只脚踏出门槛的冯紫英微微一停“比我想象的还多是金银财货呢还是其他?” 宋楚阳继续挣扎但是番子死死把他压在地上“所有一切只求您留我一命定会让您觉得值得!” 冯紫英转过头来目光森冷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知不知道安锦荣希望用十万两银子买命可我看不上因为知道的东西不够多但宋楚阳你让我略微感兴趣一些因为你知晓的东西更多一些明白么?”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宋楚阳没想到这么快安锦荣居然就招了而且还愿意出十万两银子卖命这厮如此愚蠢难道不周到你一下子就怂了不就意味着人家能够在你身上拿到更多么? 他并不清楚冯紫英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安锦荣这个时候还刚被带入牢房冯紫英纯粹就是根据传回来从其宅子中挖出的财货价值信口杜撰了一个说法而已没想到却把心思已乱的宋楚阳给蒙住了。 当然这也和宋楚阳对安锦荣的判断有一定关系安锦荣就应该是最薄弱的一环其家人本来就多不说而且嫡庶不和几度闹得纷纷扰扰龙禁尉和顺天府衙只怕早就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了。 “那好你先不要开口好好想一想如果想说那我希望听见一次性说个干净别给我吞吞吐吐的藏着掖着。”冯紫英走过去半蹲着注视着对方:“你既然专门要见我应该知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想活命如先前赵大人所言那些只有我能给你这个机会!”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取舍 专业的侦讯审讯技巧冯紫英是不精专的顺天府的随便哪个刑房小吏或者捕头衙役都要比他强。 而龙禁尉的这些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尤其是他们凶名在外很多没有经历过这等遭遇的哪怕是听见龙禁尉名头骨头就先酥了几分。 接下来的事情冯紫英只需要应对外界和朝廷各方面的打探、压力和合作了。 这是冯紫英擅长的活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更何况冯紫英早就有心理准备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一扫而空不留余地甚至本身也需要交出一部分成果来和各方分润。 别的不说皇帝亲自打招呼你能置之不理?冯紫英还没想过作直臣尤其是这份权力和支持还来自皇帝。 内阁诸公和朝中重臣们或明或暗的过问你能置若罔闻?别的不说齐永泰、乔应甲和北地士人们是自己的根基所在官应震、柴恪代表的湖广系势力是自己忠实盟友焉能不管不顾? 亲朋故旧的招呼也需要根据情况而定总不能老爹老娘的带话都充耳不闻了吧老丈人的招呼也一点情面不给吧? 所以冯紫英才想到先尽可能地把盘子做大尽可能牵扯更多的人以便于到后边来可以在确保主要目标得到落实主要利益得到保障的情况下适当交出一部分利益。 冯紫英在顺天府衙一住就是五天这五天是吃住皆在衙门里边连家都没有回一趟连老娘的口信都是让宝祥带来的嗯涉及到某个粮商。 冯紫英差点儿就以为自家的粮铺也牵扯进去了还好只是一个和冯家有着多年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这还好说中间还有回旋余地起码不能太留人口实。 沈自征也来了衙门一趟弄得冯紫英还以为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一番交谈之后沈自征才忸忸怩怩的说了来意原来是其兄沈自继的妻兄也牵扯在其中虽然现在顺天府衙尚未抓捕但是已经府衙已经发出命令责令其即时到岸交代情况。 那一家人吓得人心惶惶夜不能寐既不敢跑又害怕进了衙门便有去无回所以这才找上了沈自征。 冯紫英也知道妻子的这个长兄因为沈宜修素来和胞弟沈自征亲近这位长兄年龄要大几岁平时也在苏州那边但是在京中读书的时候便订下一门亲事也是北地士人家族所以这才有如此纠葛。 冯紫英和这位内兄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这位内兄文才颇具只是对仕途不太热衷考中举人之后两度考进士未中便不再考而是醉心于游历作诗倒是一个好的闲散人。 不过妻室娘家出事他又在外游历自己又未回家就只有沈自征这个小弟登门求助了。 短短几天内起码又一二十拨人登门而且都算是有头有脸说得起话拉得上关系的角色便是北地士人中亦是不少也让冯紫英深刻感受到这种事情带来的后续麻烦。 他既不能一言推之也不敢慷慨承诺只能尽可能根据情况来对待至于说最后能不能让人家满意冯紫英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就是带来巨大利益好处的同时不可避免要被缠绕上的各种矛盾处理不好那就是一柄双刃剑必定会伤及自己。 冯紫英这几日第一次离开顺天府衙就直接去了都察院。 张景秋和乔应甲两位都御史都专门在等候了这可是连六部尚书都享受不到的殊遇堪比内阁阁老了。 虽然两位阁老都没有召见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该去拜会了。 牵扯面如此之大如果顺天府还将都察院拒之门外那都察院的御史们就真的要登门对付自己了便是张景秋和乔应甲也不可能抵挡得了这样庞大一个群体的呼声。 这涉及太多利益了而且最初的线索还是来自都察院谁曾想冯紫英能借题发挥不但把龙禁尉拉进来而且还博得了皇上的认可一下子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出来让都察院都有些狼狈了。 规规矩矩的将这几日里的审讯和查封所得账目和记录文档交给了端坐上方的二人冯紫英这才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细细品起茶来了。 这厚厚的一叠审讯记录和各种账簿籍册你没个半个时辰根本就看不完就算是你择其重点那也得要几盏茶工夫去了冯紫英可以悠哉悠哉的享受都察院的茶。 说实话都察院的素茶还真的是寡淡无味再加上一群乌眼鸡盯贼一样的御史难怪人家都不愿意登门都察院而宁肯去隔壁的大理寺或者刑部小坐冯紫英心里吐糟。 三法司里边也就是都察院最不受人待见但是却又是权力最大的机构外边都骂但是人人又都想进来无他进了这里前程似锦从御史位置上出去到其他七部和地方上连升三级都不少见特别是去地方那更是升两级都算寻常了当然前提是你得在都察院熬够资历或者说拿出一份像样的成绩。 张景秋看得很认真几乎是每页都要细看一番而乔应甲则要快得多粗略浏览了一遍即便这样乔应甲看完时冯紫英已经在招呼人替他倒两遍水了。 “好了紫英你也莫要在张大人和我面前装模作样了说实在的涉及到多少人牵扯钱银数量大概有多少呃涉及到的官员线索有多少你给我们先透个底儿你们这几天里把京师城搅得人心惶惶我们都察院可没少挨骂……” 乔应甲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虽然之前冯紫英就专门向他汇报过但是谁也没想到弄出这么大一摊子事儿来。 影响出去了战果看着也越来越大这如何能让大家坐得住了他也没少受到下边御史们的压力。 张景秋是才来当左都御史不久但是他这个右都御史却是老资格了从都察院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在都察院里也很有威信和影响力。 眼见得这顺天府抢了都察院的风头抢了都察院的政绩再要这样下去他们几位都御史、副都御史、佥都御史都要坐不稳了关键是这挑起这场惊涛骇浪的还是他的得意弟子这如何是好? “大人这可一言难尽现在才几天时间根本没有形成全貌但就目前的情形来说触目惊心啊。”冯紫英在乔应甲面前当然不会虚言诳骗但也会有所保留“涉及到人数初步我们抓捕调查的是三十三人这几日又陆续到案的有十八人后续估计还会增加涉及钱银数量这就不好说了一些人还在负隅顽抗一些人还在观望沉默还有一些人躲藏起来看风色……” “不过目前已经查扣京城中的宅邸四十二处收缴金银二十八万两其他财货难以一一折价也不好评估估计价值也在二十万两左右吧但这只是初步的预计这几日下来还会有增加……” “至于说官员……”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户部应该是重灾区工部和漕运总督府都牵扯不少通州和顺天府衙甚至包括都察院和给事中也有……” “都察院和给事中也有?”连一直没有多问的张景秋都吃了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问道。 “呵呵张大人都是凡人难免有亲朋故旧七情六欲有所牵扯也在所难免现在还不能确定只能说有牵扯至于涉案多深那还要等查过之后才清楚了。”冯紫英笑了笑道。 张景秋和乔应甲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还说要插手接手呢这下可好连自己内部人都卷入进去了这龙禁尉难免要报告给皇上这不是在都察院背后捅了一刀么?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乔应甲启口“紫英这通仓被你们翻了个底儿朝天现在京师震动连南京和淮安那边也都是躁动不安深怕此案牵连太深不过都察院的态度也很坚定那就是既然已经翻开了那就还是要查个清楚至于说最后如何定案要皇上和内阁来定三法司都要介入……” “没问题都察院介入是好事儿啊我正愁顺天府和龙禁尉这点儿力量不够捉襟见肘呢这里有一连串的线索都指向了京仓估计京仓情况不比通仓好到哪里去了甚至尤有过之我现在已经让顺天府衙和龙禁尉的人盯住了京仓那边几个关键人物防止他们逃脱和毁灭证据马上就可以动手就是担心需要侦讯的力量不够还琢磨着都察院和刑部能不能帮一把呢……” 冯紫英一脸欣然地看着二人态度十分热情让张景秋和乔应甲都忍不住有些吃惊。 还是乔应甲笑了起来打了个哈哈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欣赏“紫英你就不介意都察院抢了你们顺天府的功?”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拉大旗作虎皮 二人对冯紫英的大度都有些意外忍不住面面相觑张景秋固然凝神沉思乔应甲也是眯眼沉吟。 如此的政绩摆在哪里内阁和吏部、都察院都是要叙功的皇上也会青眼有加谁能无视? 便是户部被捅出这么大一个窟窿来黄汝良一样会喜不自胜反正窟窿都是前任捅出来的现在作为户部尚书他只管接手战果几十上百万两银子的收入对于现在几近枯竭的国库来说算是不无小补了哪怕这是非常规的但只要能解决眼前燃眉之急那都是极好的。 “二位大人这么大的案子迟早都是要上三法司来定案的顺天府不过是帮着朝廷揭开这个盖子我也向皇上禀明此案宜早不宜迟京通二仓关系到京畿民生安全不能有失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是两个大窟窿难道非要等到出事需要二仓救急时才来掀开结果只会酿成大祸……” 冯紫英慢慢揭开谜底“这边案子估计十日之内就能有一个概貌出来当然后续的调查和缉捕人犯以及审讯深挖细查还会有相当繁复的事务我粗略估计了一下没有半年时间这个案子怕是交不到三法司会审当然如果都察院和刑部能够提前介入我估计能大大提前……” “但这里边我有些担心那就是通仓已经动了京仓势必要跟着动否则若是让京仓一帮蛀虫给逃脱只怕难以服众不说也无法向皇上和百姓交待这桩事儿才是火烧眉毛迫在眉睫的务必要在这二三日里就要动手这也是学生来向二位大人禀报的原因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张景秋和乔应甲明白过来了人家是准备把京仓这一块带骨肥肉交给都察院甚至还可以拉上刑部一起来作。 至于说通仓这边都察院也可以介入刑部也可以介入大家皆大欢喜但是主导权仍然要在顺天府龙禁尉也要分一勺羹。 当然你介入沾光添彩占便宜也不是白占的肯定就要一起分担部分压力责任作为回报京仓这边的所有线索细节这边已经做了不少工作就可以交给你都察院了。 听完冯紫英的和盘托出张景秋和乔应甲都为之意动。 通仓的先手风光已经被冯紫英率领顺天府并龙禁尉给占了现在都察院要想避免风头被压下就得要另辟蹊径。 京仓就是最好的机会而且京仓的黑幕只怕比通仓更甚涉及官员商贾更复杂但这正是张景秋和乔应甲想要的。 张景秋初掌都察院乔应甲才从左副都御史升任右都御史而且下边还有那么多御史都想要借势立功以便于奠定政绩大家都有政治需要就是需要一桩大案要案来彰显自身所以这样的诱惑没有人能拒绝。 而且要动京仓张乔二人都很清楚单单是以都察院这帮嘴炮无敌但实际上做脏活累活却不甚了了的御史们还真不行还得要拉着刑部或者顺天府来。 顺天府显然没那么多精力了顶多出几个熟悉情况的人帮你捋一捋线索也就只能是刑部来一起担当主力让刑部在各清吏司抽调干员与都察院一道来掀开京仓这边盖子没准儿声势就能一下子压倒通仓这边的案子了。 “紫英你这样做很好。”乔应甲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做才合规矩吃独食是要招人恨的甚至要在背后挨黑枪的遭人攻讦也没有人替你说话。 现在大家一起做事谁要非议自然有都察院一帮嘴炮王者替你说话分解就算是赤膊上阵跳出来人家也才愿意否则凭什么?说不定人家就站到对面去了。 张景秋也觉得这样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刑部那边虎视眈眈早就垂涎三尺不能光是你顺天府吃肉龙禁尉喝汤刑部正经八百的三法司大佬却连味儿都闻不到这说不过去吧? 现在好了都察院接手还得要一帮干苦活儿累活儿的人刑部十三清吏司有的是人个个都是查案老手就愁没机会两边联手就可以在京仓问题上好好挖一挖了。 “紫英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议定了你让你下边人把所有文档线索尽快整理一下我这一两日里就安排人来汝俊刑部那边你去联系刘一燝只怕也早就抓心挠肺了前几日里在朝会下来之后便一直在那里念叨只是碍于情面紫英又是晚辈不好亲自下场……”张景秋转过头来对乔应甲道。 “哼刘一燝越是想我越是得吊着他胃口我先找韩爌说一说……”乔应甲冷哼一声。 张景秋笑了起来也不在意这等细枝末节他懒得多问。 之前刘一燝是右都御史乔应甲是左副都御史二人关系不睦在都察院里也是针尖对麦芒现在刘一燝升任刑部尚书而乔应甲接掌右都御史二人仍然是不对路新任刑部左侍郎韩爌和乔应甲同为山西士人领袖关系密切这种好事乔应甲当然会给韩爌来增光添彩岂会留给刘一燝? 冯紫英在一旁装作没听见这些大佬们的恩怨情仇他可没想去掺和不过这样的机会当然会留给自己人韩爌初到刑部正需要机会树立威信自己也当然要支持。 “紫英你好好准备一下这边儿通仓一案我们都察院也不会不闻不问若是有需要给你来二三人手替你站站场……”乔应甲大马金刀地道。 “那就多谢二位大人的深情厚谊了。”冯紫英起身来郑重其事的作揖打躬深深一礼。 这可不是虚情假意现在他还真需要几个御史来替让站站场免得来说情的人太多有几个御史坐镇那些不开眼的自然就要收敛几分当然真的需要考虑的冯紫英自然心里有权衡。 张景秋和乔应甲都笑了起来“你这小子敢情先前和我们说那么多都是套路啊这会子听见我们要替你出人看场子才觉得待你不薄?” 乔应甲的笑骂冯紫英也受领了腆着脸呵呵笑道:“两位老大人本来也该替学生撑起场面才是学生身体单薄可承受不起这千夫所指这几日学生连家都没敢回就是怕被人堵在屋里进退不得有了大人们的撑腰等到御史们来了明后日我也可以安心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从都察院离开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有了张景秋和乔应甲的背书很多事情就要简单许多了。 这也是他早就考虑好的。 不拉都察院入场肯定是不行的。 三法司本来才该是这类大案要案的主办机关顺天府在这方面底气都要弱了一些而龙禁尉那是皇上的家臣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是内里却受到各种制约和抵制现在一下子弄出这么大阵势怎么能让都察院和刑部这些大佬们心里舒服? 丢出京仓大案这个诱饵一下子就能把各方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自己这边才能轻松下来游刃有余的处置通仓后续事宜。 至于说后期京仓大案的风光对冯紫英来说都不重要了那是拉仇恨的大旗等都察院和刑部去扛吧当然人家也乐于来扛这杆大旗若是被顺天府扛走了那他们的颜面往何处放? 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接下来就是好好把这个案子办妥。 涉及到诸多各方面的利益要摆平并不容易不过有都察院和刑部开始雷霆暴雨般的办京仓大案作为跟进的大动作想必很多人也就能接受了要不等都察院和刑部再来把你们捋一遍? 天气热起来了啊冯紫英优哉游哉地靠在车厢靠板上借着晃悠的帘布看着窗外。 仍然是一副熙熙攘攘富足安康的模样就是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的种种会不会在某一刻爆发出来? 冯紫英不确定。 老爹的来信中也提到了今年以来努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女真显得格外安分除了向北面的野人女真势力范围不断拓展与海西女真叶赫部争夺外內喀尔喀人也如愿以偿的加入了对辽东北部山林和草原上的争夺。 看起来因为內喀尔喀人和叶赫部的对野人女真的争夺使得建州女真貌似没有精力南下西进但长期在边镇打拼的老爹却还是感觉到了一些异常那就是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显得太本分了老爹担心的就是对方这是在积蓄实力等待时机到来。 冯紫英记不清萨尔浒之战是什么时候了也许还要几年吧?但是这个时空早已经不能用前世历史来判断了且不说自己的加入扰动了时空本来这个大周朝的出现就已经让历史走上了分叉线的另外一条岔道了还能用原来的历史来分析么? 老爹的担心也是冯紫英最担心的诸多内忧外患都在酝酿演进中冯紫英最怕的就是这种种风险在某一刻集中爆发出来。 努尔哈赤也好义忠亲王也好白莲教也好这些人蛰伏日久爆发出来的力量就越强相比之下播州杨应龙之流都还只能算是手足之患了心腹之患肘腋之患要一下子都爆发起来那如何应对? 现在的大周朝能抗得过这样一波危机么? 这也是冯紫英要力求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先解决掉一些必定会爆发出来的祸患的主因。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一百五十三节 和光同尘 汪文言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他和傅试、吴耀青、赵文昭罗列出来的名单目录觉得有点儿棘手。 这份名单目录已经整理修改了两次但是冯大人都没说什么只是退了回来要求完善力求准确。 他退出来傅试、贺虎臣、赵文昭和吴耀青都在外边儿等候着看汪文言的神色就知道只怕又被退了回来。 通仓大案侦讯进行得很顺利面对赵文昭这些老手加上宋楚阳被冯紫英折服彻底交代以求获得活命机会所以一连串的关节都被打通通过宋楚阳这个环节衔接起来很多看似不通的枝节也都一下子顺畅起来了。 几个重要案犯家宅的查封也取得了重大进展龙禁尉、顺天府外加京营三家另外还有吴耀青盯着这些金银财货的查封还是出了一些问题。 当然这个问题不在于他们而在于冯紫英。 价值数十万两银子的金银财货怎么登记造册上交户部国库这是一个大问题关系到整个案件推进的大问题同时也关系到这样一个临时组合起来的群体的切身利益问题到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赵文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瞅了一眼吴耀青:“吴兄看样子汪兄又没能过关啊。” 吴耀青耸耸肩很淡然地道:“赵大人您虽然和大人认识甚早但是后来接触缺不太多对大人还不够了解大人对钱银财货这些物事是不太在乎的否则以他在永平府当同知总督大人就在山海关外当蓟辽总督这要捞银子什么银子捞不到?可能你们都知道永平府那边正在大力开发当地铁矿石炭山陕商人和佛山商人先后投入上百万两银子开矿建工坊冯大人一手主导您说他要想从中要点儿这些商人还不得赶着送银子给他?他又何必来沾这点儿腥气?” 赵文昭也认同这个观点可是认同却不代表同意和支持。 这下边这么多兄弟们都望着这一宝呢您作为主事者不点头这账目就不敢乱填啊有些东西虽然压了下来但是没经过冯紫英的首肯谁敢分这些东西? 还有冯大人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是他们这些幕僚难道就没有一大家人要生活?真的就只靠东家给那点儿月俸? 另外那边顺天府衙这么多人没日没夜的折腾虽然不太让人放心但是实话实说这段时间里这些衙门里的老油子们都还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而且冯紫英现在算是在他们心目中把威信树立起来了。 树立威信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示之以威结之以恩身先士卒赏罚分明上下莫不从命这是军中法则在地方上一样行得通。 尤其是这帮已经吴道南这个不作为的府尹和前一任同样敷衍行事的府丞共治下已经干涸许久的这帮衙役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 现在就是冯大人认为你可信值得一用就有肉吃觉得你不可靠不值得取信那么你就只能靠边儿喝西北风就这么简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弱化版一干衙役公人都是趋之若鹜使出全身本事来表现自己以求能让冯大人看中自己。 这还没有算京营一帮子大头兵都还眼巴巴望着呢贺虎臣对冯紫英固然感激涕零但是一帮大头兵这么久来熬更守夜的守人押人帮着查封清点警戒保卫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犒劳? 傅试和贺虎臣没吭声。 傅试还在揣摩冯紫英的心思。 他不比汪文言和吴耀青这些私人幕僚他是官可以说顺天府衙这边除了冯紫英就要以他为尊他的建议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助手的看法所以他不能轻易表态。 冯紫英不是不通世故人情的生嫩这样大一桩案子大家伙儿上上下下干了这么久不可能毫无收益那日后真的就要成孤家寡人众叛亲离了傅试相信冯紫英不至于如此不智。 应该是这里边还有什么关节没想通他得琢磨琢磨。 贺虎臣对冯紫英只有感激之情这一次来也是抱着要酬恩效命的心思来的所以没想那么多下边大头兵都是他的嫡系他自信能够控制得住便是一个子儿不给打发回去也没有大问题。 京营也不能顺天府衙和龙禁尉这些人比人家是吃公门饭的沾染久了免不了就要锱铢必较大头兵若是染上了这个习气那就别想上阵打仗了老京营的先例就在前边贺虎臣可不想重蹈覆辙。 “文言怎么样?”还是吴耀青先问。 汪文言摆摆手示意大家出去说。 一行人到了隔壁厢房汪文言这才道:“大人还是没有同意我也和大人进了言谈了我们的考虑这下一步还得要靠着大家伙儿继续深挖细查现在都察院和刑部即将接手京仓一案很快也要展开大动作咱们要进入中后期的侦讯花上几个月来把这个案子完美办好都得要靠大家群策群力尤其是下边儿人肯定要安抚好该兑现的也得要兑现……” “是啊是这个理儿啊那大人还有什么顾虑的?”赵文昭大惑不解一摊手“这都是惯例了上下谁不知道皇上也不差饿兵呢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都察院也一样心知肚明傅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傅试摇头“这是我们下边儿想的大人考虑得肯定更深远一些文言大人怎么说的?” “大人倒是没有彻底否定只是说再优化考虑一些请我们几位再斟酌一番尤其是傅大人您现在代表顺天府衙就应该统筹考虑拿出一个更好的意见来……”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傅试身上傅试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接过汪文言手中的文案“文言行我再去和大人商量一下提一提我的意见……” 傅试迈着有些凝重的步伐再次步入冯紫英的房间几人在外边候着半个时辰后傅试终于出来了颇为矜持冲着几位点点头“大人基本同意了我的意见让我们几位斟酌着办就好。” 汪文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样也好那我们再合计合计赵大人。贺大人耀青此事我们几位就斟酌着办就是了把刑房老丁叫来他也是个明事理懂规矩的……” 吴耀青笑了起来都是明白人一点就透赵文昭也醒悟过来只有贺虎臣还不太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儿只能歪着头听着便是。 冯紫英的确不太想沾这些荤腥呈上来已经查封的几家金银财货相当可观实际上他在给都察院两位大佬汇报时已经少少打了折扣的哪怕是他已经尽量往大处想了但是还是低估了通仓这帮蛀虫的贪婪程度尤其是那一位干了十一年的大使周天宝其疯狂贪婪程度便是冯紫英这个见识过两世贪官污吏的人也一样叹为观止。 单单是从他四处屋宅中起出的金银就多达十二万两至于说各色财货就更不必提了上等虎皮熊皮就有十二张来自南洋的红珊瑚就有三株其规模形状都堪称惊艳赵文昭向一个珠宝行内人士描述了一番人家给出的价位是一株就要价值上万两。 至于其他绫罗绸缎、老参鹿茸、玉翠珠花就是数不胜数了宅子铺子在京师城里就有十七处而且几乎都是上好口岸粗略估算一下光是这宅屋就要价值二十万两。 也就是说单单这厮身上的民脂民膏就得要有超过五十万两这样一算下来通仓大案收缴的金银财货和房产只怕会轻而易举地突破一百五十万两比起最初的预计起码翻了两番弄得冯紫英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来撰写这个情况了。 当然这只是估价如果真的要将这些东西发卖就要大大的打一个折扣但是冯紫英估计突破百万两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小官巨贪在周天宝、安锦荣、宋楚阳几位身上简直得到了最生动淋漓的体现相比之下那梅襄区区十万两银子不到的贪贿所得还是一任大使还真的觉得算是“良心官员”了。 自己不想沾这些荤腥但是却不能不沾汪文言和吴耀青倒也罢了但傅试和赵文昭以及贺虎臣那里就不好说。 你一点儿不沾难免就给这些人树立了一个标杆人家怎么拿? 所以多少也得要有一个像样的意思意思当然这里边要把前戏做足总要让人觉得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傅试进来也就是专门阐述这样一个想法观点水至清则无鱼和光同尘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生存必要。 冯紫英站起身来走到窗棂边儿上挑起窗来看着窗外也罢权当自己这段时间辛苦替家里女人们挑点儿养眼逗趣的物件儿罢了但手尾却要做干净这方面汪文言应当会处理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此子不可限量 张瑾在向卢嵩汇报情况时也是详细介绍了整个过程卢嵩不置可否。 没想到冯紫英是要搞这样大一桩事儿出来卢嵩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觑了冯紫英胆魄和决心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动通仓大案而且是干得如此彻底没有留丝毫余地。 谁不知道通仓里边这一团子糟包?那简直就是一个烂泥潭不知道历任多少人在里边搅和朝廷不知道多少银子砸在了这里边。 就这样你一旦要动那就意味着要触及无数人利益没有一个合适的方案那就瞬间树敌无数以冯紫英现在这样的势头和声誉有必要去趟这塘浑水么? 可冯紫英就这么做了而且做得这么义无反顾龙禁尉也就罢了还说动了皇上把京营也出动了一口气抓捕了几十人涉及到京城内外无数人。 让卢嵩有些惊讶的是这样一剂猛药下去引发的反弹竟然不像自己最初担心的那么强烈各种攻讦责难肯定少不了也会有无数人动用各种关系来施压和圆转但是内阁保持沉默皇上的态度暧昧既允许了京营协助也下旨申斥了顺天府办案鲁莽草率影响到京师稳定但是也仅仅是一份申斥而已再无后续其他跟进了这也是一个很离奇的现象。 要知道以往若是皇帝露出了某种倾向意图那些不甘寂寞的御史们多少都会有几个跳出来发起弹章但这一次都察院竟然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便是有一二御史上书但是那都是隔靴搔痒甚至很有点儿打掩护的感觉这让卢嵩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直到今天都察院联手刑部在通仓大案十六天之后的昨日夜里突然对京仓相关官员商贾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手段进行突然袭击卢嵩这才明白过来。 都察院和刑部早就被顺天府和龙禁尉“拉下水了”他们当然不会去横生枝节甚至还要主动去抢风头这京仓的动静要比顺天府玩得更大才能不负他们都察院和刑部作为三法司两大佬的名头否则被顺天府压一头这如何能忍? 直觉告诉卢嵩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冯紫英早有安排设计好的套路先动通仓搞得风风火火一举赢得无数风光然后再把京仓的情况交给都察院和刑部本来就已经按捺不住的这两家哪里经得起这般诱惑还不迫不及待地扑上去要把场面找回来。 “干得不错赵文昭那边你就继续让他干下去难得这样一个机会连皇上都在问我我们龙禁尉当然不能缺席。”卢嵩思考良久才淡淡地道:“按照顺天府那边的要求做好我们的事务其他不必太过积极……” 张瑾也听明白了顺天府都在开始主动后撤一步了龙禁尉自然没必要去招来太多关注度低调做事闷声发财就足够了虚名对龙禁尉不是好事龙禁尉也不需要这个。 张瑾离开之后卢嵩才忍不住吁了一口气。 对于冯紫英的不拘一格他现在是领教到了和龙禁尉合作是很多文臣不愿意做的哪怕是虚与委蛇很多文臣都不屑认为有损自家名声但是冯紫英却不在乎单这一点就能让人对他高看几分。 现在冯紫英更是主动地后退一步把风头让给都察院和刑部这一手就简直称得上精妙无比了寻常官员哪个舍得把这样的政绩拱手让人? 通仓一案收获如此之大而京仓线索又掌握在自家手中可以说只要继续下去就是水到渠成的结果冯紫英居然说让就让了而且让得这么彻底全数交给了都察院和刑部脱身得干干净净只是把通仓这一案办好就行了。 这份舍得的气概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连卢嵩自忖自己处于冯紫英这个位置上这个时候上只怕都难以如此大气的放手。 明知道继续干下去吃独食会面临很多压力和明枪暗箭但是利益和政绩太大了让人无法割舍啊但冯紫英却能这样巧妙而又决断的一招脱袍让位就把都察院和刑部推上了风口浪尖顺天府趁势就躲在了后边儿了只管消化通仓一案所得的实利了。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卢嵩只能用这样几个词语来形容冯紫英在这一案中的表现。 关键这个家伙才二十岁想一想以后的前景卢嵩都忍不住想要好好结交一下对方无论于公于私这个人都值得一交。 卢嵩很清楚皇上身体欠佳虽然现在看起来还能维持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自己这个龙禁尉指挥同知只怕也未必能干得了多久了只要皇位易人龙禁尉的掌舵人都是要换人的新皇都必须要用自己的私人来掌握龙禁尉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 自己也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孙子也有几个了虽然还年幼但是这个时候结交冯紫英这个明显还能干上三四十年的新贵日后人家真的出将入相了这份薄面兴许就值钱了。 想到这里卢嵩心思不由得又放在了几个皇子身上。 寿王福王礼王禄王还有恭王现在看起来禄王最得宠但是毕竟年龄却小了一些。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如果皇上身体还能坚持三五年也许还有机会但若就是这一二年里有不测那禄王的可能性就小了毕竟从文臣角度来考虑还是希望有成年皇子继位更稳妥。 当然换一个角度来说内阁诸公也许并不一定喜欢一个成年皇子年幼一些也许更有利于他们把持朝政这么说来禄王甚至是恭王更有希望? 卢嵩下意识的摇摇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还真不是说说而已便是皇上也要尊重文臣们的态度。 禄王活泼却被李廷机一句举止轻佻望之不类人君据说把梅贵妃气得在宫里哭了好几回后来又传李廷机辟谣说从未说过这等话梅贵妃又转怒为喜还专门遣人送了重礼到李廷机府上李廷机居然也收了听说是为了安梅妃的心。 单单是这一件事情就能看出像士人领袖外加内阁重臣的影响力便是皇子们见了他们也一样要战战兢兢。 皇帝登基之后也一样需要尊重礼遇这些士林领袖像缪昌期这等长期抨击朝政的还不得给他一个商部侍郎当人家还看不上以不习惯北地气候为由拒绝了只要索要了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职位皇上还不得捏着鼻子认了。 像冯紫英这种北地青年士子的翘楚人物在朝中打磨十年岂不是入阁拜相理所当然的热门人物?到了那个时候只怕真的就是门庭若市谈笑有鸿儒来往无青袍了。 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卢嵩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目光里多了几分寻思的神色也许的确该调整一下思路考虑考虑了。 ****** 冯紫英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他是有意选在这个时候回家的否则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守在丰城胡同两边胡同口上这段时间实在是不胜其烦哪怕是京仓大案前几日里一口气刑部拿下了四十余人超出了当初顺天府衙拿下三十余人的记录但是仍然有无数人簇拥在自己府邸边儿上只求一见。 拖了这几日之后大家都意识到冯紫英短期内似乎没有回家的意思就住在顺天府衙里所以人才渐渐少了下来。 即便是如此白天仍然有许多人希望碰碰运气听说府里门房的帖子都塞满了每天瑞祥和宝祥都要回去一趟把帖子名字抄回来冯紫英要知晓一个大概。 真要有能耐的人家就能直接进顺天府衙里来甚至帖子都不用这后期冯紫英在府衙里也收了不少帖子但是他都是一概搁置暂不见客。 这个时候见客纯粹是徒增是非没有必要等到整个案件进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说得上具体如何处置这些相关人员。 重要案犯自然是要上三法司会审的但到那时候主要就是大理寺了。 现在顺天府衙和大兴宛平县衙监房里已经人满为患以至于不得不把原来羁押在监房中的一些不太重要的人犯都先行释放回家以便于腾出监房来容纳这批涉案人员。 傅试和赵文昭都向冯紫英提出来需要尽快消化掉这些涉案人员一些不太重要的或者说态度老实的便可以具保放回去腾出精神来尽快把一些重要案情查清楚。 冯紫英也同意了这个建议根据情况陆陆续续处理了一些人员但是绝大部分仍然羁押在监舍中。 所以这才又引来一波热潮都希望能把人早日保出去否则在这监舍里滋味可不好受这些人要么是官员吏员要么是商贾平素养尊处优哪里经受过这等折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回家 “大爷回来了!” 整个冯府一片欢腾喧闹下人们奔走相告大小段氏都罕见的带着沈宜修、宝钗、宝琴、二尤以及一干丫鬟们迎候在角门内弄得冯紫英都有些惶恐起来。 “母亲如何这般这不是要折杀儿子么?儿子就在这京师城里不是每日也在让瑞祥宝祥带信回来么哪里就有这般金贵了?” 冯紫英赶紧下车给母亲和姨娘见礼旁边沈宜修和二薛、二尤脸上也都满是关心和期待丫头们也是激动无比还有些雀跃。 “那可不一样这一二十天里你没回来娘可是想念得紧天天听见外边儿各种传言那《每日新闻》上也是语焉不详只说顺天府衙查处通仓大案涉案人员如何多却不肯多说具体内容你隔着为娘也就几里地远却如隔千山万水见不着面这不是让为娘心里发急么?” 段氏拉着冯紫英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儿子好像还真的瘦了一些这二十天都住在那府衙里边吃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还要熬夜审案日夜操劳难免辛苦。 虽然也让瑞祥宝祥送了些吃的去但是冯紫英却叮嘱不许府里其他人去以免动摇军心。 “母亲何须着急?儿子端坐在府衙大堂里边府里边上上下下数百号人都在里边不允许回家儿子自然要率先垂范这不也就是二十天的事情么现在不就回来了?”冯紫英拉着母亲和姨娘的手也和妻妾们用目光和神色招呼然后一并往里走。 “紫英怕是还么吃晚饭吧?”段氏最关心的还是儿子只要看到儿子平安回来心里就大定。 “嗯还没吃呢府衙里的饭食还真的不行只能凑合吃个饱就别想讲究滋味了。”冯紫英一边走一边道:“就难为娘和姨娘还有诸位妹妹一起陪我吃顿晚饭了。” 这一顿饭一边吃一边说着免不了也要问及这段时间成为京师城上上下下最热闹的这桩案子已经成为四九城里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谈资。 “母亲也知道这官府里边办案其实没有那么神秘儿子也不是三头六臂或者日端阳夜断阴的神人还不是前期做了许多准备这些人也是贪婪无度作恶多端儿子也是奉了皇命和都察院的指令查办此案罢了。” 冯紫英也没有多介绍虽然是家中但人多嘴杂传出去了有害无益他们愿意去猜测或者虚构那也由得他们去所以也就是半真半假既不否认也不肯定的模糊以对弄得段氏都有些遗憾觉得这样一桩案子自己居然不能了如指掌。 “听说那周天宝家中搜出百两一个的金元宝都有上百个?” 段氏也知道小夫妻们就别胜新婚儿子一走二十天妻妾们肯定甚是念想难免也要说些夫妻话语所以吃完饭后边离开了只剩下一堆莺莺燕燕这等时候自然也就不分什么长房二房连丫鬟们也都簇拥在一旁。 八卦之心每个人都有女人尤甚特别是这些八卦都是自己丈夫制造出来的现在始作俑者回来了她们可以最直观最清楚地了解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以说这份自豪得意的满足感是无与伦比的。 问话的是尤二姐她似乎尤其是对这金子感兴趣便是身边首饰也多是以金饰为主反倒是更贵重的玉饰不太感兴趣连冯紫英都觉得这真是一个“实诚人”。 “哪有那么夸张?上百个百两重的元宝岂不是光这个都要价值十万两了?那他周天宝抄家灭族都绰绰有余了。”冯紫英笑了起来“以讹传讹罢了五十两一个金元宝倒是有一些但是也不过就是三四十个罢了造型倒是挺精美的据说是专门找人铸的那都无甚可说的不过这厮倒是颇有些艺术家的心思铸了一批十二生肖的金件倒是十分华美……” 尤二姐脸上露出艳羡之色“那倒是真的花了些心思若是摆放在一起肯定甚是精美好看。” 宝琴笑了起来“这等阿堵之物还用来铸生肖饰品?倒是真有些意思。” 尤二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就喜欢金饰和其他女人们都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却是她的一大爱好连相公都没说什么却被这薛宝琴调笑自然就有些不乐意了。 若是沈宜修也就罢了那是大妇姐姐你薛宝琴也不比我身份高到哪里去了都是良家女子抬入冯家的作媵也不过就是名声好听一些罢了只要薛宝钗生有嫡子你薛宝琴就算是能生出儿子不也一样没戏? 不过尤二姐是个温顺性子虽然内心不悦却也不行诸于色只是低垂下眉头不做声。 倒是薛宝钗敏锐地觉察到了沈宜修的皱眉知晓宝琴此事做得差了人家是长房的人你二房的人去评价作甚? “金玉之物都是吉祥之意我这颈项上挂着的项圈便是金子做的我倒是觉得甚是华美也是先父留给我的……”薛宝钗赶紧插话来避开这份僵滞一边取下自己的项圈来。 冯紫英也才想起宝钗颈项上那个项圈虽然和宝钗成亲这么久了但是他却没有怎么去注意这个金项圈平素和宝钗同衾恩爱时宝钗一般也都早早把这项圈取下交由莺儿收藏起来了偶尔也放在床头上但冯紫英也没仔细看过。 薛宝钗的举动让沈宜修脸色转晴薛宝琴这话虽然未必是有心但是对尤二姐的不在意却是明显的换了如果是自己薛宝琴绝对不敢如此放肆。 冯紫英坐在正中间却没有太在意妻妾们之间的这份暗流他接过宝钗的金项圈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上边有八个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嗯印象中《红楼梦》书上也说贾宝玉的玉佩上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好像对起来也像是一副对联。 在无数人都觉得这是金玉良缘现在却被自己横刀夺爱宝钗固然入怀木石奇缘也一样没了戏林妹妹明年也要嫁入自己家想到这里冯紫英嘴角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真的有些对不起宝玉了也许真的是那一日在秦可卿房间那一觉的缘故气运便全数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嗯那红楼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的不是任由自己个挑个选? 只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许久了为什么会在秦可卿的闺房里睡一觉才会有这样一场梦? 秦可卿居所是天香楼一楼是她的闺房二楼据说是秦可卿平素起居休息所在平素也不允许旁人上去这天香一词得名国色天香只是这国色天香往往就意味着红颜祸水自己为何会在这女子闺房睡一觉就有了这一场梦? 这里边难道真的还有什么特殊的意境不成? 冯紫英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现在都魂穿到这个世界再是唯物主义者都忍不住有些迷信起来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秦可卿身上带有某种特殊的“皇气”和布喜娅玛拉身上笼罩的“可兴天下可亡天下”这个咒言一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只是这两者似乎都和自己纠缠在一起了这究竟是祸是福由不得冯紫英胡思乱想起来。 见冯紫英捏着自己的金项圈看着痴痴出神宝钗既喜又羞虽说这里没有外人但是毕竟还有长房的几个相公这般难免会引起长房那一位的不满有心想要提醒但是却又觉得太露行迹反为不美索性就这样含胸拔背静静地坐着。 沈宜修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却没有太在意这等饰物只要是大家闺秀都多少有一些传家的要说金饰真比不上玉饰相公关注恐怕还是因为这金项圈风格有些不一样吧。 果然冯紫英观察了一阵之后才道:“宝钗这金项圈还是有些不一样弦月形状上边有缠枝和鸟纹这是唐代最盛行的风格这是中土最富强开放的时代所以也吸纳了来自西域和海外的许多风格可谓精品……” “哦?”几女都有些讶然包括宝钗在内都还不知道自己这金项圈竟然有近千年历史了父亲留给自己时也说时年轻时候从一胡商那里购得只是觉得这金项圈上的话语寓意甚好所以留作传家没想到是唐代之物。 “嗯应该没错。”冯紫英点点头“这件物事倒值得好好珍藏。” “姐姐每日都戴在身上自然是贴身珍藏的。”宝琴笑着道:“倒是小觑了这金饰的来历呢。” 一场风波就被这样无声地化解去几女也都又询问了一些其他冯紫英也捡着无关紧要的噱头来说至于具体案情自然不必提这女人们也对案情不关心关心的只是那些能拿出去作谈资的新奇事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多情种 一家子说着闲话一直到亥时这才各自回房安寝。 这边儿轮着该是宿长房这边却因为沈宜修身子不方便冯紫英自然就宿在了二尤屋里。 好容易轮到自家尤二姐心情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想到自己独自承欢有些难以承受怕郎君难以尽兴便把三姐也叫上反正姐妹二人一床三好也早就有过并不见外。 冯紫英也坐在床边听任小丫鬟替自己洗完脚收拾完之后上床却见尤二姐和尤三姐在梳妆镜前更衣那尤三姐倒也罢了本身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粗疏性子平素在外也多是男装贴身劲装一脱那紫红色的绫绸裹胸将一对峰峦裹得紧紧实实看得冯紫英都忍不住摇头也不怕勒着难受只见那胸围子一解一片白晃晃摇曳生波尤三姐见冯紫英看得目不转睛一只手掩在胸前遮住一边笑道:“爷都看得不看了还这般急色?” “嗯百看不厌爱不释手。”冯紫英随口而言一边把尤三姐拉入怀中让其坐在自己腿上。 那边尤二姐却是小心翼翼地将头上金饰取下然后这才宽衣她和尤三姐装束就不一样里衣肚兜却是比寻常女子还要保守就是怕人家说自己是胡女不讲究只有在冯紫英面前才这般。 见尤二姐也走了过来坐在床边冯紫英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正好有两件物事给你们姐妹。” 二尤都是讶然这等时候不是正该恩爱欢好了么却还有什么需要这个时候拿给自己姐妹? 冯紫英从囊袋中取出二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物件在鱼烛光下灿然夺目却是一蛇一马两件做工精致的金饰。 那金蛇昂首吐信一双眼眸更是用两颗绿宝石镶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灵动蛇身盘曲扭动熠熠生辉;那金马则是扬头奋蹄马鬃历历宛如火焰飘动格外精美。 “爷知道二姐喜欢金饰二姐属相是蛇所以便选了这金蛇挂饰三姐属马也就拿了这金马挂饰也算是这二十日在外边辛苦没见着你们的一份念想吧。” 尤二姐眼泪立时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忍不住抱着冯紫英“奴家何德何能让爷如此记挂?奴家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你我亦属夫妻自然是要这般拿着这是挂颈项上的……” 冯紫英举着这金蛇饰件尤二姐赶紧用汗巾子擦拭了一把泪水 天雷勾地火自然是恩爱缠绵一夜无话。 清晨二尤起身伺候冯紫英起床尤二姐才想起什么似的有些不安地问道:“爷这金蛇挂饰莫不是就是那周天宝家中之物?爷如何能拿回来万一被人知晓奴家岂不是成了罪人?” 看见尤二姐一副碧眸棕发丰唇白肤却又楚楚可怜的怯怯模样这种反差让冯紫英很是养眼也不知道尤二姐怎么就养成了一个胆小温顺的性子和尤三姐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性子截然不同。 这两姊妹也真是有意思尤二姐对这金蛇极为喜好而尤三姐对那金马却兴趣乏乏甚至还送给自己姐姐保管说挂在身上反而不方便万一遇上刺客影响发挥这让冯紫英也是无语。 “罪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当罪人了这玩意儿分明就是我拿回来的。”冯紫英笑了起来捏了一把身旁弓着身子正在替自己扎腰带的尤三姐的肥臀这才漫不经心地道:“放心吧你家男人连这点儿谨慎都没有那也快别作这个顺天府丞了爷自有计较你只管把心落在肚里贴身挂着也好放在屋里藏着也好别拿出去招人显眼就行了倒不是怕什么别人看见不好。” 尤三姐被冯紫英捏了一把屁股也不在意吃吃笑道:“爷这是怕二房几个看见还是怕晴雯、云裳她们瞧着?” “晴雯云裳看见又怎么了?难道爷给你们姊妹点儿物事她们还要替宛君打抱不平不成?你家奶奶也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冯紫英不以为然。 “那就是二房两位了嗯也许还有金钏儿姐妹?”尤三姐糊涂的时候真是迷迷瞪瞪清醒起来却还是能想到一些事情。 “行了三姐儿你也不是这等性子啊今日怎么却关心起这些来了?”冯紫英颇为好奇瞥了尤三姐一眼“莫不是转了性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奴家可变不成姐姐这等性子不过是觉得好奇爷好不容易回来就给我们姐妹带了东西奶奶也就罢了不会和我们计较但便是晴雯和云裳她们也惦记爷得紧爷也该有些表示才是至于二房和金钏儿她们爷自然能考虑到。” 冯紫英满意地又拍了拍尤三姐的丰臀“瞧不出三姐儿也居然会想事情了嗯晴雯和云裳爷有考虑至于二房和金钏儿姐妹都有不过各是各的心意……” 尤二姐倚在冯紫英身边满脸喜欢“爷给别人什么奴家不在乎奴家只在意爷给奴家选的这一样物件……” “那是爷就知道二姐儿喜欢金饰二姐属蛇正好被我看见这一套物件里边就这金蛇做工最精致便多看了几眼下边人便拿了过来……” 冯紫英也没说假话的确是无意间在查看收缴扣押的这些金银财货时对这一套金饰品多看了几眼结果这一套金饰便从登记簿册的记载中消失了弄得冯紫英都措手不及本不想接受但是后来汪文言一番劝说便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要说值多少钱冯紫英还真不在意一套十二件重量也不过就顶得上几锭金元宝罢了那两绿宝石也不过半颗绿豆大小不值几个钱不过这做工的确精巧据说是来自倭地匠人所制迎合了大周这边的喜好又结合了倭地的风格所以才能入冯紫英眼。 其实按照汪文言、傅试和赵文昭的心思冯紫英起码也得要拿大头这才合规矩不过冯紫英坚决拒绝了但是若是半点不拿却要弄得傅试和赵文昭他们心里惴惴忐忑了所以思前想后冯紫英也就象征性的捡了几样饰品和珠玉论价值也不过就是几千两银子罢了。 剩下的傅试、汪文言、吴耀青和赵文昭、贺虎臣他们也都各自挑了一些自己喜欢的至于下边的档头番子和捕头衙役们那就是直接金银就好而京营的士卒们也是按人头计算以奖励犒劳总而言之都要皆大欢喜。 当然这些东西虽然是惯例但是都上不得台面汪文言、赵文昭这些都是熟手自然要把手脚做得干净冯紫英也不去管这等事情也不该他去管。 尤二姐还是有些担心“爷那会不会有什么……?” “好了这等事情是该爷操心的二姐儿你操心的是该如何在床上好好把爷侍候好昨夜里那等情形也就喜欢……” 冯紫英笑了起来笑得尤二姐脸又红了起来 “只要爷喜欢奴家便是拼死也要……”尤二姐媚态可人看得冯紫英食指大动也是的确时间不合适了否则…… “拼却一生休尽君一日欢?”冯紫英忍不住亲了一口尤二姐的粉颊“来日方长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见二人在那里郎情妾意尤三姐也只是吃吃笑着好不容易把冯紫英身上收拾停当这才让冯紫英出门。 ****** “奶奶奴婢打听到了前两天夜里冯大爷便回府了只是这两日夜里冯府那边人满为患丰城胡同那边巷头巷尾都是等着投贴拜会的人冯大爷一概都不见但是那些人却都不肯走一直要守到亥时才肯离开……” 平儿兴冲冲地进门来“奴婢去找了冯府门房上让门房和瑞祥说了估计瑞祥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传过来。” 王熙凤阴沉着脸撑起身子胸脯仿佛又大了一圈怒不可遏“一等就是二十多天连消息都传不进去难道真的要等到我肚子大起来遮掩不住?要不我就不要这张脸了索性进他冯家在他冯家去生好了!” 这二十多天里王熙凤可是如坐针毡坐卧不安这肚子里的孽种虽然还感觉不出来什么但是自己胃口却明显变好瞌睡爷多了起来连带着脸盘子都变得圆润起来这也是王熙凤无意间看铜镜里自己的模样被惊了一跳。 这显然是这段时间里自己也没怎么控制饮食所以一下子就变胖了起来身边人天天见着也许还不觉得但是外人只怕慢慢就会看出端倪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平儿的心思 “奶奶快莫说这些气话了冯大爷那也是因为公事没听见这京师城里一个月来全都是说通仓大案的么?”平儿莞尔一笑“听说冯大爷这一二十日里都是住在府衙里从未回家那如何能怪得了他?外边人都想方设法找门路想要搭上线冯大爷自然不能开这个口子所以才不肯和外边联系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平儿你这小蹄子他还没有把你收房呢你现在就先向着他了日后这不是合着伙儿来对付我?”王熙凤站起身来叉腰冷笑“他忙公务难道你和小红去了他府里两趟平时那瑞祥宝祥也不回家问一声?还不是根本就没把你我放在眼里他出不来难道连那两个小厮也打发不出来问一声什么事儿?” 平儿啼笑皆非这位奶奶一旦不讲理起来那也是真的难伺候。 “奶奶那瑞祥宝祥就算是来了您能把这种事儿告诉他带话给冯大爷么?”平儿平静地反问:“不能吧谁能保证他们不把风声透露给外人嗯我是说冯府里边的其他人……” 王熙凤一时为之语塞但随即又恶狠狠地道:“我说不说是一回事儿他没安排人来过问一下那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把我们打上眼!” “奶奶!”平儿也有些无奈了“冯大爷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遇上这样大的事情肯定每日都是忙着处理这些事情岂能因为其他事情分心?再说了我们去也没有敢说明什么事儿小红也不知道那他怎么可能因为个人私情而影响公务?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王熙凤辩不过平儿但是又抹不下脸来只能气呼呼地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那双凤眼看着平儿许久才道:“平儿我现在是看穿了你这小蹄子一颗心是早就拴在他身上了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平儿被吓了一大跳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王熙凤在诈自己呢本想反驳但是却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幽幽一叹“奶奶只有您和奴婢二人奴婢也是一辈子打算跟着您的原本也没想过其他但是冯大爷为人在府里也是有口皆碑的自打那时候琏二爷还在的时候冯大爷就待奴婢极好不过那时候奴婢也只是觉得冯大爷待人可亲做事公道也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倨傲待下人也都和蔼可亲虽说这府里宝二爷对下边人也好但是我们还是能感觉出不一样……” 王熙凤有些惊讶和好奇“有什么不一样?” “宝二爷是对他喜欢的或者是生得俊俏的女子才好对其他人却不尽然而冯大爷对人的感觉却是一视同仁都是那种平淡却又不冷漠的感觉嗯怎么说呢我也说不出来就是给大家就是很愿意亲近但是却也有些敬畏的感觉当然他也不是没有亲疏只不过即便是不熟悉的他也能很和蔼地对待而且也很讲理……” 平儿也形容不好冯紫英的态度但下边人都说冯大爷的感觉很复杂有时候如沐春风有时候又觉得望而生畏也说不出一个具体印象来。 王熙凤细细听了平儿的介绍也算是明白了平儿这丫头对冯紫英的复杂感觉了这是混杂了崇拜、亲近当然更有感恩和爱恋的一种特殊情结了比起自己对冯紫英那种还夹杂了功利的感情要纯粹得多。 轻轻叹了一口气王熙凤也收拾了情怀:“好了我也不在你面前说冯紫英坏话了要不你怕是真要和我翻脸了……” 平儿笑了起来“打是亲骂是爱奴婢哪里会那样不知好歹?奶奶不觉得您现在的情绪就有些像当年怀了巧姐儿的情形么?” 王熙凤一怔回忆起当年自己和贾琏恩爱的情形现在却觉得无比陌生而又膈应得慌甚至想起贾琏的模样都觉得一种厌恶也不知道当年自己怎么就会觉得贾琏也是一个人物而现在看来简直和冯紫英提鞋都不配。 见王熙凤发愣平儿又道:“其实奶奶这会子也是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当年您怀巧姐儿的时候也是这般情绪不稳要说这一会您都要好多了若是冯大爷来了看您一回再有些安排奶奶也就能安心了自然情绪就会好转了。” 平儿的贴心话让王熙凤心中既暖又舒坦越发觉得这个丫头待自己的忠贞了自己却还说那等话委实有些过了心中愧疚嘴里却不肯饶人:“哼他来安排?他能安排个什么?肚里这个孽种怎么生下来去哪里生?生下来之后又怎么办?这些事儿烦的我睡觉都在想哪里得个安宁?” “总归有办法奴婢相信冯大爷连通仓大案都能办下来现在城里人都在交口称赞遑论这点儿事情?”平儿倒是对冯紫英充满了信心。 “行了你也别吹捧他了待到哪天他把你收房了你在床上好好伺候他就行了我还不了解他这比说什么好听的话都强。” 王熙凤忍不住揶揄了平儿一句弄得平儿脸唰的一下子成了一块大红布忍不住跺脚:“奶奶有您这样说话的么?人家好心好意说正经话安慰您您却来打趣奴婢?!” “我这话哪里不正经了?你迟早不得被他收房?”王熙凤见平儿这副情形反而乐了越发来劲儿她是过来人又只有主仆二人在自然说话就没什么顾忌“那家伙在床上如狼似虎的你虽然也不是一无所知毕竟还没破过身子若是没点儿手段哪里经得起他折腾?” 平儿眨了眨俏眼欲言又止却被王熙凤看在眼里“有什么就说难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奶奶你还别说奴婢还真的有些好奇我看冯大爷在您身上那劲儿不像是……要说他也娶了宝姑娘和琴姑娘还有尤家姐妹琴姑娘也就罢了但是宝姑娘和尤家姐妹看那体格身材都应该是能生养的为啥这么久了就没见动静?还有那金钏儿也早就被冯大爷收了房金钏儿的体格看上去也挺好似乎也没有任何动静为啥算起来奶奶也就和冯大爷那么几回奶奶却能怀上了呢?” 这一番话大概也是藏在平儿心里许久了。 论理二尤跟随冯大爷一两年了宝姑娘琴姑娘也嫁过去半年了还有金钏儿这些跟在冯大爷身边许久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都不见动静奶奶却只有那么几回就这么巧还是奶奶的身子与众不同还是奶奶自个儿的确在床上有些不一般的本事? 平儿的这一席话倒是把王熙凤给问蒙了脸红一阵白一阵这话该怎么回答? 她怎么知道? 说自己身子特殊还是床笫间手段厉害?好像都不妥。 运气好?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人家屋里那么多女人天天伺候着还不知道花了多少手段本事也没见影儿自己就能一发中的? 这还真不好解释。 见王熙凤被问得张口结舌脸却难得地红了起来没等王熙凤恼怒平儿却先替她下了台阶:“兴许就是奶奶的身子丰饶不一般呢?便是宝姑娘也有些生嫩了尤家姐妹却是胡女未必适合冯大爷金钏儿那边也许她不敢在宝姑娘和琴姑娘之前坏孩子吧?……” “为什么?”王熙凤一愣迅即反应过来冷笑着道:“薛家姐妹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吧?你不是说金钏儿没和长房二房在一起独自伺候铿哥儿么?若是聪明便不会去得罪金钏儿才是至于说早怀晚怀对她们姐妹俩有什么影响?金钏儿要真怀了那也有冯家太太替她做主谁还能敢对她做什么不成?那才要真的成了冯家罪人扫地出门都是轻的。” “金钏儿是个精细人怕是不肯去触怒宝姑娘她们的……” 平儿却不像王熙凤想得那么简单各自所处的角度不同自然想法也不一样当丫鬟的如何能与正经主子较量?再说冯大爷宠你但冯大爷又不是天天在家里万一人家日后也生了儿子你如何是好? 王熙凤还欲再说平儿却抢在了前边:“奴婢打算今日便去冯府那边先去见金钏儿让金钏儿找个机会和冯大爷说一声……” 王熙凤心思一下子就被吸引走了点点头:“嗯这样也好和他说一声看他怎么拿主意。” “奶奶就尽管放宽心吧冯大爷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更何况万一奶奶肚里是个男孩也总算是他们冯家的根儿现在冯家可还没有男嗣呢。”平儿又道:“即便日后沈家奶奶和宝姑娘以及林姑娘她们有了孩儿那奶奶这个也和他们算是兄弟别的人也许会在意但是冯大爷和冯府太太肯定是喜欢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布喜娅玛拉的归宿 “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你布喜娅玛拉你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我记得三月份你来了京城一趟旋即又回了辽东这一次回来嗯不走了吧?” 冯紫英心情很好脸上满是笑容几乎是迎到门边把布喜娅玛拉让进书房里的。 金钏儿面无表情地把茶水送了进来然后悄悄掩上房门。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应该和爷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虽然爷的神色控制得很好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爷的面部表情很丰富不是看着寻常女人的态度。 爷不是那种见着漂亮女人就挪不开眼睛的人这个女人嗯论漂亮好像也说不上起码金钏儿觉得不漂亮。 个子太高了比尤二姨娘还要高身材更魁伟健状披着的一件披风也遮掩不住胸前的怒峙双峰被一对特殊的圆形皮甲包揽住更增添了几分说不出味道来让金钏儿很不得劲儿。 那张脸也很宽大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深潭一样深不可测脸上总摆出一副酷酷的模样也不知道骄傲什么。 之所以觉得这里边有蹊跷金钏儿发现这女人一见着大爷身体就有点儿说不出的僵直说是紧张吧也不像说激动兴奋吧有点儿说喜悦高兴吧好像又刻意压抑着金钏儿也是过来人哪里还能不明白女人如果是这种状态还能是什么? 这鬼女人的腿好长啊金钏儿自认为自己身材在爷身畔女人算是高挑了但是和这女人一比都要矮大半个头便是尤二姨娘好像都不及这女人尤其是那双穿着劲靴的腿又长又直紧绷着充满力量犹如一头雌豹。 金钏儿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但是以前并没有这种感觉这一次却不一样那种笼罩在二人之间的特殊氛围意境只有仔细体味才能品得出来。 不过金钏儿虽然心里不太乐意但是也说不上多么反感这样的女人是永远不可能进冯家门的外族还是女真人老爷不就是还在辽东和女真人打仗么? 纵然和爷有些不清不楚的纠葛但爷肯定能处理好就算是有些什么也无关大局。 随着门嘎吱一声关上金钏儿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里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冯紫英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近对方布喜娅玛拉的身子顿时僵硬起来但是当冯紫英抱住她时又迅即柔软下来听凭对方将自己揽入怀中。 “很累么?”冯紫英轻声问道嘴唇在对方耳垂处呼吸热气触动着布喜娅玛拉内心心弦。 “嗯。”只有一个字布喜娅玛拉咬着嘴唇“也不算习惯了就好。” “恐怕不是身体累是心累吧?”冯紫英不无怜惜地道。 可以想象得到布喜娅玛拉回叶赫部免不了又要和金台石和布扬古他们发生纷争如自己判断的一样他们都不愿意布喜娅玛拉嫁给任何一个人只有这样吊着才能最大限度的吸引到女真乃至蒙古诸部的注意力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与叶赫部结盟对抗建州女真。 虽然这不可能作为决定性因素但是一样有着巨大意义对于叶赫部来说这就足够了至于说布喜娅玛拉的个人喜好和幸福那真的无足挂齿谁让她是布斋的女儿呢? 但即便是族中其他任何一个女子结果也会是一样没有谁能大得过部族全族的利益。 布喜娅玛拉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做声没什么能瞒得过身畔这个男人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握之中依靠这样一个男人是不是会轻松许多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一切都自己来扛? 刚愎自用的兄长布扬古首鼠两端却又短视的叔叔金台石还有其他兄弟也许就只有德尔格勒稍稍理解自己一些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冯紫英也觉得为难因为他给不了对方任何未来但是如果拒绝且不说布喜娅玛拉早就知道二人面对的情形却依然不管不顾自己却瞻前顾后似乎显得太猥琐而且拒绝一个女人也不是他的风格。 “那布喜娅玛拉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冯紫英捧起布喜娅玛拉那张不同于寻常女人却具有特有魅力的脸庞尤其是那双宛若海蓝和深邃相结合的深潭黑钻的眼眸似乎能让人一望过去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不知道。”布喜娅玛拉有些迷惘地摇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 回到部族里叔叔满足于这样依靠大周和建州女真抗衡但是兄长却还想要和建州女真争夺野人女真那些部族。 只是建州女真的势力和影响力都要比叶赫部强得多努尔哈赤更是带着几个儿子不断出击北方取得了很大进展。 再加上宰赛也整军经武內喀尔喀人在获得了大周的赎金和补偿等诸多物资支持之后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象不但对科尔沁人展开了攻势同时也一样经略更北面的野人女真开始和建州女真争锋。 相比之下不求进取或者进展不力的叶赫部就显得暗淡许多了。 现在叶赫部似乎也陷入了一个瓶颈状态或者说失去了目标建州女真这段时间的安分使得整个部族都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加上兼并了乌拉部势力有所增强大家打了这么多年仗似乎也都有些懈怠了。 连布喜娅玛拉自己都有这种感觉好像放松一下让族人都能缓一口气可是布喜娅玛拉却知道这种短暂的平静也许就蕴藏着更加猛烈的爆发和危机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着有些迷茫不知方向的布喜娅玛拉冯紫英没来由的一阵心疼这个女人历史上似乎就是为叶赫部牺牲了一辈子几度订婚几度废弃然后最终嫁入草原没多久便郁郁而终而叶赫部也一样被建州女真所灭可谓一切皆归尘土悲不自胜。 现在这样一个女人的一生把自己这个外来者的闯入彻底改变那自己为何不让她改变更彻底一些丢弃那些烦扰让她好好为她自己活一回呢? 想到这里冯紫英虎臂一揽勾住对方结实的腰肢布喜娅玛拉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被冯紫英另一只手穿过来从腋下穿过另一只手从腰际滑落到膝弯把女人抱起径直往后房走去。 这个时候布喜娅玛拉才反应过来猛地挣扎起来。 她这一挣扎差点儿挣脱好在冯紫英也有准备知道这是一匹烈马胳膊牢牢揽住不容分说进了屋之后一脚便把门踢来关上将布喜娅玛拉放倒在床上。 这里是冯紫英书房小院的休息室主要是午休和有时候忙得太晚就在这边歇息当然金钏儿也免不了要在这边侍寝所以虽然小了一些但是却十分温馨安逸。 呼吸急促雪玉般的脸颊涨得通红布喜娅玛拉没想到平素彬彬有礼的冯紫英陡然间变得如此放肆疯狂有心要挣扎反抗但是却又不知道反抗之后又该如何自己何去何从不是早就想着听由对方安排么? 这一犹豫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将其放倒在床自己也俯身双手支撑在对方双肩之上目注对方“布喜娅玛拉到了我这里你就不要多想其他一切就由天意来安排吧。” “啊?!”布喜娅玛拉不明所以只能张大嘴巴紧张地看着对方但却没有说话。 冯紫英这才伸出手从对方肩背后伸下去解开对方那特制皮甲的后扣肩袢取下那裹护在胸前小腹上的皮甲露出内里的锦衣顺手又解开对方腰间的皮带整个一套皮甲便被卸了下来。 这个时候布喜娅玛拉才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了先前还以为对方不过是想要和自己亲热一番虽然紧张羞涩但是也并不抵触但是现在这一步跨过要进入实质状态就让她紧张起来了下意识的就想要挣扎。 只是这个时候冯紫英这等老手哪里还由得了她双唇压下只是那一接触顿时就让布喜娅玛拉全身战栗脑中轰然炸响一切心思都随风而去……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刚烈暴躁的野丫头竟然是从未经历过男女情事自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吻便彻底将其防线摧毁完全迷茫在了自己的身下听凭自己为所欲为只是那僵硬的身体让他每一个动作都格外艰辛从宽衣解带到亲怜密爱到最后的水到渠成这个过程委实难以言喻。 不过唯有艰难跋涉方才能体会攀登高峰探幽寻秘的快活幸福……伴随着床上摇曳的咯吱声女人粗重的喘息和呢喃细语免不了要吃些痛楚然后才是苦尽甘来。 ……余韵未尽冯紫英被对方死死抱住沉沉睡去。 或许是骤然放下了一切包袱和压力布喜娅玛拉睡得很熟细密的鼾声伴随着那对玉白的硕大在单薄的绣被下起伏不定冯紫英支起身子女人可以放下一切他却不能不考虑未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俏丫头各怀心机 叶赫部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从老爹的信中就能看出来一些迹象。 內喀尔喀人的发展轨迹被自己改变了宰赛的威信得到了极大提升所以他在内喀尔喀诸部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越来越大这也就意味着他对整个内喀尔喀诸部拥有了更强的驾驭能力可以驱使整个内喀尔喀诸部在他的战刀下前进。 这对辽东未必是坏事但是对叶赫部却肯定不是好事。 内喀尔喀野心越大只要宰赛足够聪明他就会像两个方向发起进攻一是和建州女真争夺对野人女真的控制权二是和察哈尔人争夺草原霸权。 前者因为野人女真散居各地双方虽然有过小规模的冲突但总的来说还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开出的条件最好谁表现出来的武力更强大野人女真各部就更倾向于谁。 建州女真当然占据上风努尔哈赤对海西女真诸部的赫赫战功可不是吹出来的海西四部除了叶赫部外其他三部两部被灭一部被打残被迫投靠叶赫部便是对上大周建州女真也是频频得手抚顺堡沦陷也成为努尔哈赤向野人女真夸耀的战绩之一反正那些野人女真也不清楚内情。 但內喀尔喀人在得到了来自大周的物资支持和对京营三屯营一战大胜的声威加持之后一样也在一部分野人女真部落里边有了名声。 虽然内喀尔喀诸部是蒙古人和女真人并非同一部族但是这草原上的事情本来就分不到那么清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不也都是女真不也一样刀兵相见恨不能立即灭对方满门。 所以现在建州女真占据上风但是內喀尔喀人也在奋力拓展自己的势力范围。 同样在和察哈尔人争夺西边草原上的影响力上林丹巴图尔作为黄金家族嫡系后裔再加上察哈尔本来就是左翼盟主所以宰赛想要挑战林丹巴图尔的地位还任重道远但是只要确立了目标也就有了奔头比如近在咫尺的科尔沁人。 尤其是大周对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敌对态度这就是內喀尔喀人的最大倚仗。 內喀尔喀人的蒸蒸日上也显出了叶赫部的尴尬一时间叶赫部居然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了。 辽东当然也在扶持叶赫部和建州女真势不两立这一情况是大周不可能放弃叶赫部的根本但是叶赫部的势力扩张似乎到了极致再要扩大人口和地盘靠自身休养生息再来发展显然不可能可要对外扩张周边都是虎狼环伺都不好打。 就算是科尔沁人一样不好惹特别是科尔沁人在受到內喀尔喀人的压力之后似乎更加速了向建州女真靠近。 估计这也是金台石和布扬古现在分外纠结难受的原因没想到帮內喀尔喀人牵了线之后宰赛这厮居然就和大周搭上了线而且大有压过叶赫部一头成为大周第一鹰犬的架势。 物资、军械、粮食都是有限的內喀尔喀人得的多了叶赫部自然就会少。 对于大周来说谁能给大周带来更大助益自然就该得到最大的扶持。 內喀尔喀人的实力要比叶赫部强得多他们在北方与建州女真争夺野人女真在西面与察哈尔人争锋并对建州女真的忠实拥趸科尔沁人采取各种手段打压和侵略使得科尔沁人举步维艰内部也因为是不是要彻底倒向建州女真产生了不小的纷争。 即便是冯紫英坐在老爹的位置上也会这样处理当然可以更巧妙更艺术一些但是原则不会变。 这种情形下叶赫部自然会产生一些危机感和失落感但是他们现在不依靠大周又能依靠谁呢? 这大概也是布喜娅玛拉现在情绪波动的一个主因嗯也是今日自己能顺利得手的重要因素不过现在倒是把布喜娅玛拉吃到嘴里了这后续事宜却又该如何来处置? 布喜娅玛拉不会进冯家这一点冯紫英和布喜娅玛拉都心知肚明正是这种不可能才让二人变得有些肆无忌惮变得有些疯狂没羞没躁的折腾甚至也不管不顾这是在冯府的书房哪怕是金钏儿再贴心但是面对一个女真女子难免也会生出一些异样心思。 不过冯紫英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情此景之下若是还能按捺得住那就真的不是柳下惠而是有病了。 就在冯紫英浮想联翩的时候金钏儿却有些慌乱的迎来了晴雯和平。 平儿登门原本是没想过要找晴雯的谁曾想刚进冯府的大门就遇见了晴雯。 平儿的性子在荣国府里几乎人人都能处得来晴雯不算是关系最密切的却也还算不错而晴雯在冯府见到平儿也是颇为惊讶也分外亲热所以拉着很是说了一阵子话。 听闻平儿是来找金钏儿以便于通传见冯紫英晴雯就热心地拉着平儿往书房小院这边来了。 在小院里虽然隔着书房外间但是里边折腾的声音实在太大了金钏儿几乎是夹着腿溜出来的。 这蛮女果真是不知羞竟然和大爷就在这休息室里做起那等没羞没躁的事情起来此时金钏儿完全忘了自己似乎也在这休息室里侍寝过好几回这里边是不是有些拈酸吃醋的味道在里边金钏儿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心烦意乱间走出小院门金钏儿却一头碰上了晴雯和平儿。 若是平常金钏儿肯定是喜不自胜的难得平儿来一趟自然也有许多话要说但是这会子只要进了书房小院那等声音没准儿就要钻入平儿耳朵里平儿也就罢了但晴雯这小蹄子若是听见了些什么难免不会回去给沈大奶奶嚼舌头那自己岂不成了罪人? 心中一阵慌乱但是金钏儿表面上却是半点儿神色不露迎上前去笑着道:“哟什么风把平儿姐姐给吹来了?” “怎么不欢迎?”平儿也是斜睨了金钏儿一眼“我来看看咱们荣国府里出去的人不行么?” 金钏儿也笑了起来上前来挽住平儿的手“当然欢迎咱们这些从荣国府里出去的人可不少呢除了我和玉钏儿以及晴雯还有宝姑娘和琴姑娘都算吧?莺儿和香菱也要算吧?要不去那边儿看看她们?” “不用了我今日来是有事要见冯大爷奶奶吩咐的上一次就来过结果冯大爷忙于公务没见着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天了奶奶又催着不来不行。”平儿也是泰然自若说起话来半点没有异样。 金钏儿也是淡然处之“这会子恐怕不行大爷专门叮嘱了他在见客辽东那边来的任何人都暂时不见。” “哦?”平儿一愣她原本以为自己让金钏儿去通传一下见一面说两句话应该没问题吧?没想到冯紫英在家居然还是不见“很重要的客人是冯老爷那边来的?我等一等都不行么?我可不想跑第三遍了。” 金钏儿假意思考了一下“大爷那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完客但是肯定不是短时间就能结束的这会子肯定不能去打扰不如这样晴雯要不去你那里坐一会子我再过来看看……” 晴雯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金钏儿虽说书房小院这边的确是禁地但是晴雯也知道那也主要是书房那几间是不允许其他人进去的像小院里的外进院子其实并没有那么严格金钏儿和玉钏儿平常就在外边儿只有冯紫英在书房内院办公时她们俩才进去侍候怎么这会子却如此严格了? 或者是金钏儿对平儿有些隔阂了?不像啊。 “金钏儿要不就在外边儿院子你屋里坐一会子?没准儿一会儿爷就见完客了呢?”晴雯歪着头问道。 “怕是不行爷有吩咐若是寻常客人也就罢了今日的客人是辽东那边来的好像涉及到蒙古人和女真人爷很重视亲自迎进去的我送了茶进去之后爷便把我打发出来了所以我也是很知趣地离开了。” 金钏儿摇了摇头银牙却险些咬碎。 爷没羞没躁地和女真蛮女作那等事情还得要自己来替他们打掩护若是让晴雯知晓了内情传到沈大奶奶耳朵里只怕自己就会被长房那边记恨了。 听得金钏儿这般说晴雯心里再是起疑也不可能这会儿去做什么倒是平儿颇为失望忍不住再问一句:“金钏儿你估计这客人什么时候能见完奶奶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二奶奶什么事情这么紧急你都来两趟了需要不需要说个大概我带信儿给爷?”金钏儿反问。 平儿不动声色地掠了掠耳际的发丝摇摇头:“奶奶交代的事儿我可不敢乱传还是等见着冯大爷告诉冯大爷吧。” 晴雯同样也有些起疑这平儿来了两趟小红来了一趟以往也没见来这么勤啊小红倒是说不知道什么事儿平儿肯定知晓但是却守口如瓶怎么今日平儿和金钏儿都是这么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忽悠,洗脑 看着布喜娅玛拉背过身子别扭地穿衣着衫冯紫英也有些好笑先前的种种似乎都随着情绪的宣泄之后一下子平复下来变得冷静了许多。 冯紫英想要靠近抱一抱对方似乎都遭到了对方的反应过度这也让冯紫英格外无奈。 “怎么了布喜娅玛拉这样不是很好么?方才我们很好今后也会更好不是么?”冯紫英没有理睬对方而是直接把对方的刚健遒劲的腰肢搂住布喜娅玛拉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也就罢了。 或许本来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内心却并不抵触甚至渴望男人的安抚布喜娅玛拉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乱糟糟的。 自己不是早有预料么?女人不是都要过这一遭?还别说没有别人所说的那么痛楚和艰难甚至还有些美好除了最初的短暂阵痛外后续带给她的还是非常愉悦舒服的嗯那种情绪可以得到最大释放的解脱感。 “究竟怎么了?”冯紫英抱住对方温言道。 “没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心如乱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布喜娅玛拉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女人稍微整理了一下心绪抬起头来澄澈的目光宛如秋水。 她很不习惯这种靠在男人怀中但是却也有些甜蜜和期盼嗯第一遭。 虽然自己这种被长辈订亲的事情已经几遭了但是谁都知道这就是一种枷锁附带政治利益的枷锁但现在这种前提条件都不复存在了那么自己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好像也就无可厚非了。 反正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嫁人寻找一个值得自己托付自己也看得上的男人这样不也挺好? “什么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日子还不是要每天过叶赫部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太多了你叔叔和兄长虽然未必是最优秀最合适的首领但是我想在目前的环境态势下他们也只能说尽力把你们叶赫部自身定位找准以待时机罢了。” 冯紫英知道布喜娅玛拉的心结这个问题他也考虑了很久就目前来说叶赫部真的没太多机会积蓄力量留待时机应该是最佳策略。 “以待时机什么时机?”布喜娅玛拉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看着冯紫英她不希望冯紫英在欺骗她因为占了自己身子就给自己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这么激动干什么?”冯紫英笑了起来“觉得我在戏弄你?放心吧要戏弄你也只是在床笫间戏弄你这等事情我不会妄言对你更不会。” “那你说。”布喜娅玛拉不肯罢休。 “哎现在说这些不闲大煞风景么?”冯紫英瞥了一眼床上乱成一团的锦衾被褥桃红点点隐约可见还以为布喜娅玛拉常年习武有些东西早就不在了没想到并非如此、 被冯紫英的目光带过去一看床上的种种布喜娅玛拉再是豪爽大气也还是有些受不了弯腰拿起被褥遮盖上“你赶紧找人来收拾了不你自己收拾了不能让人看见这个……” 见在这方面布喜娅玛拉显得格外稚气生疏冯紫英倍感有趣“知道了这种事情你们女真女子难道就没有特殊的纪念意义么?” 瞪了冯紫英一眼布喜娅玛拉迟疑着道:“我不知道族里女子是怎么样的但是她们都是成亲之后才……” 冯紫英把布喜娅玛拉抱紧了一些“对不起……” “不用说这个我心甘情愿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嫁人了这样挺好把我自己身子给我自己喜欢的值得托付的人这样正是我希望的我可不希望被那些粗鄙之人所得……” 布喜娅玛拉倒是显得很洒脱她也想明白了反正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嫁人那何必再在意这个呢?给冯紫英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会负责的如果你有了身孕那我更要负责……” 布喜娅玛拉还从没想过这个一下子慌乱起来了猛然扭头:“不会吧?我看族里许多女子成亲多年都没有孕哪有一次就……” “这个事情可说不准肥田沃土种子优良有些人一次就能开花结果……”冯紫英逗趣“没准儿我们就是这样……” “那怎么办?”布喜娅玛拉被吓住了双手忍不住握紧她还从没有过要怀孕生产的情况。 “什么怎么办?生下来就行了啊布喜娅玛拉难道你从没想过当母亲么?”冯紫英反问。 “啊?”布喜娅玛拉被这样一个问题给问住了目光也变得复杂无比似乎实在思考什么许久才有些艰难地道:“你说的没错我以前从没有机会考虑过这些今天似乎……” “当母亲是每个女人的权利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和心爱的人生儿育女更是一种其他事物无法替代的幸福所以这很正常甚至很美好。”冯紫英在这上边的话术可谓信手拈来而且也的确如此。 似乎是被冯紫英的话语所打动了布喜娅玛拉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了。 对方好像说得没错生儿育女难道有错么?自己为什么就不行? “可是我若是有了身孕那怎么生下来?”布喜娅玛拉有些不知道如何描述这个过程和后果。 “怎么生下来?怀了身孕吃好喝好睡好然后尤文破助产就生下来了啊。”冯紫英眨巴眨巴眼睛“生下来小孩子如果你自己奶水充足就自己喂奶水不足寻个奶娘便是孩子不是都这么长大的么?” 冯紫英觉得自己似乎成了科普专家了还得要给这个比自己还要大七八岁的女子科普这个科学故事。 “不是那这要有了孩子我该怎么办?生下来了我又该怎么办?”布喜娅玛拉有些急躁气恼了。 “我说了啊你就在京师城里住着不方便的花我替你寻个宅子找几个仆人侍候着生下来之后也一样……”冯紫英摊摊手“就这么简单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把孩子带回府里来如果你不方便带我也可以让别人替你带嗯比如尤二姐和尤三姐你都认识的性子也信得过。” 尤二姐和尤三姐应该是冯紫英女人中布喜娅玛拉打交道最多的尤三姐和布喜娅玛拉切磋过多次知道对方是个爽直性子而尤二姐则是一个温顺敦厚的性子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当然这只是平常事情这要把孩子托付那另当别论。 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把这等事情想得这样周全布喜娅玛拉心里一暖之余也有些疑惑忐忑而又犹豫地低声道:“你真的希望我生一个孩子?” “布喜娅玛拉当母亲是作为女人的权利我不是说了么?或许你因为特殊的身份和职责义务而使得你很难像其他女人那样一生来抚育照顾孩子但是并不代表你就不能做母亲我说了尤二姐和尤三姐都是可靠之人如果你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或者因为你们部族的原因而要耽搁那么交给尤二姐尤三姐是一个可行的好选择当然我觉得这两三年间叶赫部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儿你倒是可以安安心心地作一回母亲。” 冯紫英的话坦诚而又富有诱惑力让已经接近三十岁的布喜娅玛拉的怦然心动。 要说哪个女人没有过当母亲的愿望那肯定是假话只不过这么多年颠沛流离成日里思索的都是如何让叶赫部在建州女真咄咄逼人的攻势下生存下来布喜娅玛拉几乎没有心思和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现在这个问题骤然被冯紫英提出来而且可行性颇高一下子就把布喜娅玛拉内心的母性给激发了起来而且是如此浓烈不可收拾。 “真的?”布喜娅玛拉握紧双拳“万一部族里有事情我无法……” “我说了这两三年你们叶赫部应该无大碍即便是有你叔叔和兄长还有德尔格勒他们也足以应对难道叶赫部的命运离了一个女人就要崩殂?那叶赫部也未免太脆弱了没有多少存在的必要了。” 若是寻常布喜娅玛拉肯定要恼怒和冯紫英理论一番但这时候她却没有计较这些只是静听。 “几年后你们叶赫部真的需要你那时候也可以交给尤二姐来带你离开一段时间也没有大碍了。” 冯紫英的话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不由得布喜娅玛拉不点头想到这里布喜娅玛拉脸上露出一抹羞涩欲言又止。 “怎么了?”冯紫英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布喜娅玛拉这种女子便是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不会又太多忸怩拘泥拖泥带水。 “那怎么才能尽快怀上孩子?”布喜娅玛拉最终还是问道。 “那自然是要勤耕耘多播种以最饱满的状态来……”冯紫英脸上浮起怪异的笑容“所以我们要抓紧一切时间机会……” “啊……”布喜娅玛拉惊叫声戛然而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平儿见到冯紫英时已经时一个多时辰后了。 让平儿有些惊奇的是冯大爷似乎精神状态很好面色红润双目放光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往日只有二人在场还要和自己调笑几句甚至亲昵一番今日却显得十分稳重倒是少见。 不过平儿一句话就让冯紫英差点儿跳起来再无复有稳重之态。 “什么?确定了?”冯紫英嘴巴张大得几乎要塞下一个炊饼满脸不可思议。 倒不是说怀疑王熙凤肚子里的种不是自己的而是惊讶于王熙凤这块田土未免也太丰饶了吧?自己在二尤二薛身上旦旦而伐都没有能开花结果怎么就在王熙凤身上就那么几回耕耘居然就有了! “爷这等事情若非确认如何敢来告知爷?”平儿白了冯紫英一眼“奶奶天癸不至便有些怀疑后来食量见长而且又嗜睡不得已便化妆出去在东城那边寻了个郎中诊脉便确定了。” 冯紫英忍不住想要扶额。 这原来和王熙凤恩爱欢好之前也不过是信口而言说有了身孕生下来便是胸脯拍得当当响现在可真的倒好一语成谶还真的怀上了而且看样子都有一个月了。 现在也许还看不出个什么来但是两三个月后就会逐渐显怀这还能遮掩得住?尤其是两三个月后还是夏秋衣衫单薄的季节这更是藏不住啊。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起码证明了自己的身体是没问题的沈宜修生了冯栖梧之后屋里女人都没有了动静让母亲很是着急现在好了凤姐儿也怀上了虽然不敢和母亲说但起码证明了身体健康就看田土够不够肥沃了。 但摆在面前的问题是怎么来处置这桩事儿王熙凤此时只怕都是要发疯了难怪平儿来了两趟林红玉来了一趟这换了谁也坐不住啊。 平儿倒是很镇静很是笃定冯紫英不会对此事不闻不问也相信冯紫英会拿出解决办法来。 “这么说来就是那晚上的事儿了那晚上的确……” 冯紫英咂了咂嘴似乎还在回味那一夜的疯狂看得平儿脸又红了起来。 想起眼前这位爷在奶奶身上死命折腾的架势奶奶呼天叫地的呻吟那真的叫一个浪难怪府里边都说奶奶表面正经骨子里就是骚浪琏二爷根本降服不了只有冯大爷才能有这般本事。 “爷奴婢还等着回去回禀奶奶呢您倒是给个话啊。”平儿打断了冯紫英的回味臆想恨恨地道。 “回话回什么话?既然有了生下来就是了啊反正你们不是要搬出荣国府了么?宅子选好没有选好了就尽早搬……”冯紫英说得很轻巧脑子里却在思考这般出来之后该怎么办? 王熙凤肚子一旦大了起来肯定很多就很难遮掩面对薛宝钗和林黛玉以及贾府里边几春的探望往来该怎么办? 这一两个月勉强可以遮掩再长就不能呆在京师城了得寻个理由离开京师城看看去临清还是大同。 问题是后边麻烦还很多生下来之后又该怎么办? 跟着王熙凤对外如何解释?抱养的?出去走了一趟躲了一年回来结果就抱养了一个孩子回来肯定会引来人的怀疑那这偷汉子的名声王熙凤就算是坐实了嗯不能算是偷汉子王熙凤已经和离了但是在外边儿和野男人鬼混生下孽种这个名声王熙凤肯定也吃不消。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细细思量看着眼前有些发急的俏平儿身材匀称胸挺臀翘面颊圆润姣美算算这丫头好像也都二十了真真熟透了是该采撷的时候了。 “平儿你今年就要二十了吧?”冯紫英漫声问道。 平儿一愣“奴家今年虚岁就二十了。” “唔是差不多了。”冯紫英点点头“这样你们先寻一处合适宅子搬出来等两三个月凤姐儿肚子大了便先离开京师城至于去临清、大同还是扬州看凤姐儿的想法我觉得回临清最合适既不算远而且又有运河相通免了乘坐马车劳顿坐船就要舒适许多了。” 平儿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也和王熙凤这么说的但是接下来呢?孩子生下来怎么办?这才是最关键的。 奶奶肯定是不能接受这样一辈子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尤其是不敢见这些姊妹亲戚的那如何来圆这个孩子的谎? “那以后呢?奶奶是肯定想回京师城的外边儿人生地不熟奶奶不可能在外边呆一辈子这京师城里亲朋故旧都在这边奶奶肯定要回京师城住可孩子……” “孩子是平儿你生的奶奶不过是喜欢孩子所以带着了。”冯紫英早已经拿定主意。 “奴婢生的?!”平儿惊得差点儿跳了起来脸红唇白“这如何使得?奴婢怎么能生孩子?” “怎么就不能生孩子?你有了男人自然就会生孩子。”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就是爷酒后乱性把你收了房结果你就有了身孕然后生了下来凤姐儿舍不得你你也不愿意离开凤姐儿于是……” 平儿慢慢冷静下来想来想去她发现好像这是唯一能解释得走的理由但是…… “大爷可是如果是您和奴婢生的孩子你们冯家肯定不会答应交给奶奶带着吧?这肯定也说不过去啊。”平儿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对所以对外就说是抱养的但是对内也就是周邻亲朋故旧问起来肯定会有人质疑自然就会寻到我这里来这段时间我也就经常把你叫来嗯有些那层意思在里边到时候你们就态度含糊一些不肯明着承认就是怕我要把孩子要回去但是却又让大家觉得‘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知道这是我和你的孩子这样就能把几方面都应付过去了。” 冯紫英一边思索一边道把各种漏洞慢慢补上。 “那大爷您家里边恐怕也不好解释沈大奶奶和宝姑娘她们那边还有府里的林姑娘那边……” 平儿苦笑虽然也觉得这好像能糊弄得过去但是只怕这各方关系就会有麻烦了宝姑娘林姑娘还有府里的鸳鸯这边的晴雯和金钏儿只怕都会对自己另眼相看甚至可能会觉得自己是个心机婊了。 “这是爷的事儿不过就要连累平儿你受累了若是她们问起来你就说是我酒后用强……”冯紫英摊了摊手倒是很坦然“外边儿都说小冯修撰风流好色那好我就来名副其实吧谁让我本来就是个色中饿鬼呢?” 看了一眼冯紫英嘴角微动平儿幽幽地道:“姑娘们恐怕都知道您对女孩子绝不会用强而且也知道奴婢的心意若是您想要奴婢对您肯定也不会拒绝……” 冯紫英心中一动这丫头对自己倒是一腔情思诚挚可人想了一想招了招手“平儿你过来。” “大爷要作什么?”平儿脸微红有些忸怩虽然心思早就为人知对方也多有和自己亲昵但是这在冯府书房金钏儿可能就还在外院呢。 “过来再说。”冯紫英脸一板。 平儿拗不过对方只能扭着身子过去了“爷这里可不能乱来金钏儿和晴雯还在外边儿莫要让奴婢没了脸见她们。” “爷是那种人么?再怎么也得顾着你的颜面。”冯紫英心中一叹。 现在就算是自己有心也无力啊才和布喜娅玛拉酣战三场再说自己修习了张师所授《洞玄集注》精要但张师也说了不可旦旦而伐否则到了年龄大了一样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尤其是像自己这种妻妾成群的更要注意一个度每日这种房事都要把握好一个度。 平儿被冯紫英拉到怀中坐在腿上这才从囊袋中取出一対玉耳坠耳坠不算大蝉形晶润玉泽白中透着绿痕宛若活物“这是爷给你的好生收着。” 平儿虽然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是毕竟跟着王熙凤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些见识一见此物便知道不是凡物赶紧拒绝:“爷奴婢受不起若是给奶奶的奴婢倒是可以替奶奶收着……” “凤姐儿是凤姐儿你是你爷给你的物件难道还能有谁说三道四?便是凤姐儿也只有说好。”冯紫英霸蛮地道:“凤姐儿我也有给她的不过她这会子心思都在肚子里的孩子上估计也没多少心思你把这番话带回去便是对她最好的礼物而且你要替她担这么大的祸水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平儿只感觉对方一只手又钻进自己衣襟里乱动红着脸压着对方不让对方得逞只是对方脸贴着自己耳垂吹了一口气平儿身子立时酥了只能任由对方去却发现对方手却抽了出来替自己把耳坠戴在了耳朵上抱着自己来到里间梳妆镜前悄声问道:“喜欢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三丫 晴雯狐疑地看着脸颊红晕未褪的平儿从书房小院里出来忍不住又睃了一样神色诡异的金钏儿一眼实在按捺不住冷声问道:“平儿你这是和大爷闹哪门子啊?怎么衣衫不整面红耳赤的?这可是爷办公的书房!” 换了寻常平儿纵然不会反唇相讥也要不动声色地反击两句但是这一次自己的确有些气短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咄咄逼人的晴雯。 本来就是来说奶奶怀孕的事儿现在又和冯大爷在书房里亲昵了一阵虽然未及于乱但是那对翠玉耳环就藏在怀里肚兜都险些被爷给取下了还幸亏自己没有头昏否则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向奶奶交待呢。 “这书放里边我还能和大爷闹什么?”平儿定了定神语气却也很温和“大爷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来和冯大爷说事儿那也是奶奶的事儿其他还能做什么?” 晴雯冷哼一声双手叉腰“平儿我知道你素来是个自尊自重的莫要失了分寸二奶奶现在和琏二爷和离了日后如何打算怕是该王家人过问轮不到冯大爷来操心吧?” 平儿心中一凛晴雯这小蹄子心思怎么恁地敏锐这一番试探虽不中亦不远矣自己这一回可还真的是来向冯大爷讨如何安排打算奶奶的甚至还带着肚子里的一块肉。 “哟呵晴雯怎么二奶奶要和冯大爷说事儿还得要经过你的批准不成?”平儿上下打量了一下晴雯也开始软中带硬的回击:“我看你这模样似乎还没开脸收房吧?就算是你收了房这等事情也轮不到你来发话吧?” “我开没开脸收没收房那是我的事儿用不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至于你家二奶奶现在都不算二奶奶了让你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自然让人起疑爷成天忙着公务京师城里这几日里沸沸扬扬的事儿你难道不知道?”晴雯也是个不饶人的性子毫不客气的反击:“连我家奶奶和宝二奶奶这几日都知晓尽可能不去烦扰大爷让大爷一心办好公事儿你家奶奶哪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还能比得上朝廷的通仓大案?” 被晴雯怼的有些生气平儿控制了一下情绪。 她也知道这是各为其主晴雯现在是沈大奶奶的贴身丫鬟自然要维护自家奶奶的利益这见不得别的女人来掺和也属正常。 “晴雯想必你也知道二奶奶和冯大爷之间的关系这京营将士赎人的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涉及那么多人那么多钱银难道二奶奶和冯大爷商计一下你也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儿那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一些吧。” 平儿的话没能让晴雯退让她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古怪“平儿二奶奶是个喜欢银子的大爷看在以往和琏二爷的情分上帮二奶奶一把这也说得过去但这都多久了哪还有那么多事儿?莫不是二奶奶又还有其他事情求到大爷身上来了?我告诉你平儿这朝廷通仓大案的事儿二奶奶最好别去掺和让大爷为难不说万一被朝廷知悉只怕大爷都要受责难你也是识大体的人二奶奶那个性子你该劝着些。” 不得不说晴雯的话有些道理对王熙凤也看得很准连平儿心里都有些佩服但这等时候她自然也是不能示弱的。 “晴雯这种事情你觉得大爷心里没有一杆秤?别说奶奶没这些事儿就算是有大爷岂会因为二奶奶就因私废公?那你也太小瞧大爷了我劝你还是少操这些不该你管的事儿的闲心把沈大奶奶伺候好才是正经。” 金钏儿在一旁看着两女舌剑唇枪争斗不休也算是开了眼界。 晴雯固然是个舌尖牙利的以往和自己也经常冷嘲热讽斗个不亦乐乎不是善茬儿但是平儿在荣国府里可是出了名的贤惠人平素看起来温润可人是个好性子但没想到一旦不客气起来一样是软中带硬柔中带刚丝毫不亚于晴雯。 “行了你们俩都省着点儿吧晴雯你这个性子该改一改了平儿远来是客好歹大家都是荣国府里出来的难道非要闹得沸沸扬扬让阖府上下都知道你们在这里争吵?” 金钏儿看不下去了这外院那边都有人探头探脑看这边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招来长房和二房的人没地把事情闹大了她只能来干预了。 “再说了平儿刚才也说了有什么事儿也该是大爷自己做主何曾轮到你来插话了?” “哼金钏儿事情自然是该大爷自己做主我们当下人倒也该尽一份心才是别成日里故作矜持高冷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却是一头雾水迷迷糊糊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你也吃不消。” 晴雯没给金钏儿面子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荣国府里边的人她没几个有多深的情谊平儿都还算是过得去的所以先前还有些亲近之意但是看到平儿的古怪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干了什么晴雯好歹也在冯府里呆了这么久侍候沈宜修身边男女情事也懂不少了立即就让她内心的酸意敌意都冒了出来所以才会和平儿争执起来。 至于说金钏儿本来就和她不睦她自然更不会留情面。 整个荣国府里边能让晴雯真正服气的也就只有一个半一个是鸳鸯半个是紫鹃其他都不行。 被晴雯给怼得脸通红金钏儿连声冷笑:“哟却不知道咱们冯府怎么出来一个管家了不知道是呼伦侯府的还是云川伯府的?抑或是咱们整个冯家都归你管了?” “哼金钏儿你也别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你管着爷的书房爷的日常事务也是照顾得多我只是提醒你罢了至于你爱听不听由得你!”晴雯也不理她转过头来:“平儿论理咱们都是荣国府出来的论情分你在荣国府里边待我也不错不过现在二奶奶身份尴尬你这一来二往的若真是你也罢了大不了就来府里跟了大爷就是但都知道你是二奶奶的贴心人又是个忠心的断不肯舍了二奶奶的所以没地会让人觉得大爷和二奶奶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瓜葛我们这些当下人自然要提醒一番希望你莫要见怪。” 不得不说晴雯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节而且也照顾到了情分连平儿内心里也都要佩服晴雯这丫头和以往那种暴躁性子有些不一样了不愧是在沈大奶奶身边调教了这么久也有几分气象了。 只是晴雯不过是提醒可二奶奶却的确是和冯大爷有了这种不清不楚的瓜葛了而且肚子里都有了一块肉了这如何能割裂得开来?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来找冯大爷? 不但现在来找了日后只怕还会不断地来替两边带话安排这遇上晴雯这个较真的看样子还得要一直纠葛下去。 “晴雯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难处二奶奶吩咐的事情我自然是要来的所以你也莫要见怪。”平儿温和地一笑“二奶奶和冯大爷之间的事情咱们作下人的还是少去掺和的好若是你家奶奶真的疑心不妨直接问冯大爷便是何必要让你来东敲西打的?若是让冯大爷知晓了没地伤了他们夫妻感情不合适。” 晴雯叹了一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这一点自家奶奶是从来不会去过问这一点的甚至也不会往这边去想因为她压根儿就没见过王熙凤但晴雯是知晓王熙凤的。 这女人风骚得紧莫要看是大家闺秀出身但是现在落毛凤凰不如鸡没准儿就要打冯大爷的主意。 沾上了冯大爷她原来在荣国府时就做的那些个包揽诉讼和高利贷勾当岂不是就找到了依靠?那冯大爷的名声岂不是要被她给败坏了? 只可惜了平儿这丫头是个难得的忠贞女子却跟了那样一个女人。 话说到这份上晴雯也不多言便转身离去只留下金钏儿和平儿二人。 “平儿你莫不是真的要进我们冯府?”金钏儿猛然间突兀地问了一句平儿吃了一惊“金钏儿你也这么想?” “不是我这么想而是你在这么做谁都会这么想。”金钏儿语气里很是平和“爷挺喜欢你这种性子比我这种冷性子更适合不过如晴雯所言你能丢得下你家二奶奶?若是二奶奶和琏二爷没和离还有可能现在你怕是不可能舍弃你家二奶奶了吧。” 平儿微微仰头似乎是在作某种承诺“我是跟着二奶奶从王家出来的二奶奶虽说性子燥了一些但是心地却是好的起码对我不薄她现在落难了我如何能舍弃她?这一辈子也不过就是守着她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安顿 布喜娅玛拉的到来和王熙凤的怀孕这两件事儿的确给冯紫英增添了不少烦心事儿。 虽然内心也是有些喜悦的但是并不代表这些事情就不会占用精力好在通仓大案的查处仍然在顺利推进而都察院联手刑部对京仓展开规模空前的调查行动替顺天府衙分担了不少压力也使得冯紫英不至于连家都不敢回了。 傅试和汪文言加上赵文昭的组合配合得很默契傅试协调整个顺天府衙事务汪文言内部策划赵文昭则负责具体侦讯推进加上吴耀青在外部的情报支撑整个通仓大案的调查开始从前期的重点目标转入系统性的收网涉及到的人员越来越多但是都属于小鱼和虾米了。 但小鱼虾米多了汇集起来也丝毫不亚于大鱼这一点冯紫英深有感触看着手中罗列的名单交代的供词再加上查扣的资产每一笔都触目惊心让人感慨万千。 一个小小的漕兵头领通过与漕仓中的吏员勾结采取内外调换以砂石掺入的方式八年间从中分润就高达一万一千多两年均一千四百两而一个漕兵头领每年年俸不过三十五两也就是说他通过这种手段捞到的银子相当于他正份儿收入的四十倍而跟随其从事这个勾当的四名漕兵也分别分得了两千多两。 这只是其中一个缩影。 从现在调查的情况来看整个通仓几乎无人不贪只是程度而已最轻的一人也从中分润三百两相当于接近十年的收入光是这些小鱼小虾的贪墨所得就超过了四十万两所以这样一算下来整个通仓贪墨案件涉及金额已经超过了一百八十万两又比第二次的预估高出了一大截。 对于这个冯紫英已经没有太大的兴趣了当然对皇上对朝廷尤其是对户部却是不无小补。 户部尚书黄汝良和户部左侍郎王永光都是两度招冯紫英见面商谈相关钱银的追缴和上缴问题希望冯紫英能加大力度推进力争在年底之前把所有贪墨款项不管采取何种手段变现上缴到户部国库中。 这是户部下达的硬性任务指标了甚至比秋税更重要。 冯紫英琢磨着加上京仓和通仓的情况相若如果都察院和刑部也能像顺天府这边一样顺利那年底这一波好像还真能为朝廷“增收”二百多万两银子的收益了这是不是有点儿像养肥杀猪的味道了呢? 这样一桩案子带来的麻烦和压力都不少但是同样也带来了海量的资源无数人蜂拥而至希望结识和攀附上人气更上一层楼的小冯修撰。 这些涉案人员中不仅仅是相关的官员和漕兵而且更多的还是涉及到和京师城中高门望族关联甚深的这些粮商们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这些京师城中非富即贵的群体就连忠顺王和镇国公这些老牌皇室宗亲和武勋都无法免俗那么在冯紫英这里讨得一份情面日后自然就要有所回报。 “爷。”瑞祥进屋行了个礼。 “好了我这里平素就无需这么多礼了我安排你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冯紫英沉声问道。 “小的按照爷的吩咐这几日都在跑您的意思是要距离咱们西城这边远一些的但是又不能太偏住户也不能太杂所以小的主要就在东城的仁寿坊、保大坊、南熏坊、明照坊、澄清坊以及南城的大时雍坊、小时雍坊北城的昭回靖恭坊、日忠坊这几处打探寻访了一下。” 瑞祥约摸猜测得到一些大爷寻找宅子的用意。 二奶奶要搬出荣国府了没见着平儿和小红都来了府里几回估计就是要找冯大爷帮忙出主意或者安排谁让大爷和二奶奶纠缠不清呢。 说内心话瑞祥是不太赞同大爷和二奶奶沾染上的都知道荣国府的琏二奶奶不是盏省油的灯你要沾上了还能跑得掉? 瑞祥这么些年来跟着冯紫英跑荣国府那边也有几十回了荣国府那边不说和冯府这边一样熟悉起码那边的丫鬟小厮仆妇婆子乃至管家们也都认识了一个大概也有了一些关系较为稳定密切的朋友像二奶奶屋里的住儿荣国府的采买钱华怡红院的锄药缀锦楼的莲花儿大观园后门上的夏婆子还有府里原本是贾政身边但是后来留在府里没有跟着去江西的潘又安以及宁国府那边的原来跟着贾珍后来跟着贾蓉的喜儿都渐渐熟络起来。 像钱华、住儿、潘又安、锄药、喜儿几个也是瑞祥常来常往加上冯紫英也交代他多结识有些荣宁二府的人出手也可以大方一些瑞祥自然心领神会有事儿没事儿在一起喝一顿酒自然就变得亲近起来。 而莲花儿和夏婆子则是因缘巧合或者人家的刻意逢迎。 比如莲花儿是因为瑞祥一次去缀锦楼把身材单薄的莲花儿无意间撞了一个跟斗跌了一跤免不了要赔礼道歉加敷药所以就熟悉起来了现在缀锦楼里的丫鬟们都知道了大爷和二姑娘之间那层只差挑破的薄纱加上被大爷尝了头汤的司棋也是刻意拉拢所以两边关系更为密切。 至于夏婆子那也是瑞祥为了熟悉大观园情况去了两次后门那夏婆子知晓了瑞祥身份之后也是刻意讨好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亲近起来。 瑞祥也觉得大爷经常出入大观园有这样一个知趣懂事的守门婆子作为熟人自己许多事情也要好办许多毕竟这大观园里原则上还是不允许男子进出的除了大爷和宝二爷便是环三爷这些人进出都不甚方便。 正因为有了这么多熟人朋友平时间不当差的时候瑞祥也要去荣国府那边走动走动。 这些三朋四友吃酒吹牛的时候还有偶尔逢年过节去给夏婆子打发几个的时候以及和莲花儿遇见说话的时候都免不了要说到荣宁二府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对荣宁二府的情况熟悉起来那王熙凤的种种故事也就少不了要落入瑞祥耳中。 这位琏二奶奶真不是省油的灯泼辣难缠大爷这上了她的床日后只怕便会生出无数是非来而且关键这琏二奶奶还是二房宝二奶奶的嫡亲表妹日后林姑娘嫁过来却还是琏二爷的表妹这还没算可能要给大爷做妾的二姑娘呢这复杂的亲戚关系日后万一有个疏漏被她们知晓了琏二奶奶和大爷之间的这层关系那还不得炸锅? 想到这种修罗场瑞祥都在替大爷揪心可大爷似乎还若无其事甚至是乐此不疲。 只是大爷的事情轮不到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来置喙但大爷在公务上英明神武但是这等私下里的事儿就未必在行啊尤其是裤裆里这点儿事情哪里能和大爷的前程相比? 几个女人对大爷来说又算得上什么以大爷的身份何求不得?何必要去和一个残花败柳纠缠不清? 哪怕是你睡了荣国府几个丫鬟那也无关大局她们也不能说什么甚至还会喜滋滋地觉得能得大爷看上是一种福分呢可琏二奶奶都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了算个啥? 若是因此而影响了声誉委实不划算啊。 这些话瑞祥也只能吞在肚里但他还是得寻个合适时机悄悄和大爷说道说道大爷听不听那也是他的事儿。 “哦你倒是挺用心啊打探得如何?”冯紫英点点头。 寻两处宅子是应有之意。 一处得安顿布喜娅玛拉虽然叶赫部在京师城里也有落脚之处但布喜娅玛拉也带着有随从进京要做些事情也不方便而且现在布喜娅玛拉一门心思想要怀上孩子所以这段时间免不了就会要“辛勤耕耘”自然要寻个安稳舒适所在一旦布喜娅玛拉怀上了还得要适合生活居住同时也还要避开跟随她进京来的那些叶赫部族人。 还有一处就是王熙凤这边。 虽然王熙凤口口声声说要自己去寻宅子但是她肚子里装的是自己的种冯紫英在怎么也得要有所表示安排一处宅子是最起码的后世包二奶不也要有个居家之所么?更何况这个“琏二奶”现在肚子里都装上了。 “北城那边儿昭回靖恭坊和日忠坊条件都不算好只要还是社会治安有些乱日忠坊有两处宅子环境不错积水潭和什刹海边上定园、镜园、什刹海寺都不远昭回靖恭坊就不行……” 瑞祥介绍“南边儿大小时庸坊条件最好最热闹繁华……” “大小时雍坊就不考虑了那边太热闹了。”冯紫英摆摆手大小时雍坊是各处衙门所在七部中除了刑部翰林院五军都督府宗人府都在那边儿人来人往太容易遇见熟人了。 “那就只有城东这边了城东这边选择余地也最大南熏坊保大坊、明照坊、澄清坊都有许多可供选择的宅子不过价格都不便宜……”瑞祥基本确定了大爷的心思。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荣宁二府面临的经济危机 冯紫英取来京师城内舆图这是顺天府衙里的藏图算是保存最完好也是最详尽的舆图但是也是十年前的老图了。 对于京师城这样不敢说日新月异但是也是不断膨胀壮大的大都市来说十年的光景已经足以多出一两个坊的人口来了。 像原来挨着山川坛和天坛那边的外城南部地区的宣南坊、正南坊、正东坊以及白纸坊还比较偏僻人烟不多但现在宣南坊和正南坊以及正东坊都迅速发展起来了就算是最偏远的白纸坊和崇南坊现在人气也比十年前旺了许多。 “南熏坊和保大坊位置不错有没有合适的宅邸?” 冯紫英看了看舆图南熏坊和保大坊都紧邻着光禄寺、翰林院、内织染局等朝廷机构相比之下既闹中取静同时也位居中心采买物事也方便所以无疑是最合适的仁寿坊、明照坊和澄清坊也不错但是住的人就要杂一些了。 “南熏坊这边在东安门外边儿四译馆背后菜厂隔壁有一处宅子还不错詹事府下边玉河中桥边上也有一处宅子挺大也比较新要价也挺高;保大坊那边延禧寺背后的弓弦胡同里也有一处宅子也是三进院子但是就是稍小了一些再有就是惠民药局前边儿取灯胡同口上紧挨着中城兵马司也有一处宅子挺大的而且是两座院子紧挨着是姊妹院都要出卖老旧了一些但是里边院子屋宇结构挺好错落有致稍微整修一下就能用。” 见冯紫英没说话瑞祥又继续介绍“还有就是**府旁边礼仪房后边的一处院子小了一点儿但是各方面最齐全收拾一下就能住进去。” 冯紫英目光在瑞祥的介绍中逡巡一处一处找到目的地然后才开始审视要说保大坊和南熏坊位置都很好至于说宅子本身瑞祥都去实地看过能拿到自己面前来说的肯定都有几成只不过看各自喜好罢了。 “瑞祥你觉得这几处宅院谁更合适?”冯紫英见瑞祥脸上露出疑惑地神色干咳了一声考虑如何来告诉对方实情。 王熙凤怀孕这桩事儿可以瞒着别人但是瑞祥和宝祥这两个平素随时跟随在身畔的角色是瞒不过的就像自己和王熙凤乃至司棋之间有了私情他们二人都是第一时间知晓但怀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王熙凤恐怕瑞祥和宝祥都很难接受。 问题是事情已经都发生了总得要面对拖到后边儿最终还是得说明。 “呃瑞祥你恐怕知道我这找宅子也是替谁找的没错就是凤姐儿……”冯紫英没用琏二奶奶或者二嫂子这个词语了直接用了凤姐儿瑞祥吃了一惊但是也接受了毕竟两人都已经有私情了用昵称喊对方也正常。 “她和平儿以及她们院子里的一干人都要搬出荣国府贾琏年底也要回荣国府所以迟早都要搬出去。”冯紫英吞吞吐吐地道:“呃我和凤姐儿好上了……” 瑞祥不做声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了宝祥也知道但是大家都吞在肚子里便是二人之间也从未提起过只有等大爷自己说起那才定性。 “我知道这事儿有些麻烦不过呢男人么做都做了也就这么回事儿爷就喜欢凤姐儿那股浪劲儿……” 瑞祥比冯紫英只小一岁二人一起长大关系一直也很亲近。 当然随着前世灵魂穿越而来冯紫英与瑞祥的关系略微有些改变加上冯紫英在科举仕途上的高歌猛进瑞祥对于自己这位主子也是越发敬畏已经不复有小时候那种单纯的主仆兄弟情谊了而是混杂了主仆上下以及特定的敬畏情绪在一起的心境但无论如何他的命运都是牢牢依附在冯紫英身上的。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瑞祥也无言以对。 大爷的口味还真是独特像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那样的娴雅淑女难道不好么? 林姑娘明年也要嫁进来那都是一等一出挑的还有二姑娘这样敦厚温顺的甚至瑞祥也听闻连那位和妙玉姑娘形影不离的邢岫烟姑娘也都有可能过来和妙玉姑娘做伴嗯也就是做妾这还没算像司棋、平儿这些爷都可以随时下口的姑娘们怎么爷就看上了琏二奶奶呢? “爷您和琏二奶奶之间的事儿怕是不好让外人知晓吧?”瑞祥犹豫着道。 “嗯?怎么荣国府那边有传言了么?”冯紫英很警惕。 “这段时间平儿姑娘和小红姑娘都来了咱们府里三趟了晴雯和金钏儿二位姑娘肯定有些起疑不过她们都只是怀疑是不是平儿姑娘有什么意图倒还没有怀疑到琏二奶奶身上来至于荣国府那边自打政老爷去了江西之后好像心气都有些散了赦老爷成日里也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儿府内珠大奶奶和三姑娘管着但是现在也捉襟见肘前些日子还听钱华在说府里许多物事都没法采买了没银子人家也不肯赊欠对荣宁二府这边欠了许多一直拖着不给意见很大所以现在都要现银交易了……” 冯紫英没想到瑞祥还给自己爆这样大一个料讶异地道:“这么艰难了?连府里所需采买都支应不上了么?” “像一般的吃穿用度还勉强能行但是其他稍微大一点儿的开支恐怕是都停了荣宁二府现在都在外边儿抵押物事或者借债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瑞祥这段时间和荣宁二府接触颇多像钱华是负责荣国府里采买的对荣国府日常所需很清楚。 现在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其他所谓多花钱的地方都停了说这是三姑娘定下来的连府里的木匠、花匠、瓦匠、石匠都裁撤了几个马车有两辆破损需要维修也被叫停几处房屋因为夏季来了原本需要检修维护也都暂时搁置了。 “不至于这般吧?吃穿用度不说了若是连这个都保障不了那这荣宁二府不是要关门了?”冯紫英皱起眉头。 他当然知道荣宁二府现在艰难但是这并不代表荣宁二府的人艰难王熙凤、贾赦、贾蓉、贾瑞这些都在京营将士赎回的事儿上挣了不少冯紫英虽然没有去细算但王熙凤和贾赦起码都挣了两三万两银子而贾蓉、贾瑞也起码有几千两银子的进账。 像贾芸、贾蔷这些都早就不靠二府里边每月的那点儿月钱生活了但是二府你却不能不发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都不行那就意味着你这贾家要维持不下去了。 “大爷小的看离关张也差不多了上个月荣国府的月钱便只发了一半这个月的月钱更是遥遥无期据说三姑娘去找了鸳鸯姑娘就是商量能不能把老太君屋里的家当再挪点儿出去抵押先度过眼前难关等到年底能收一些庄子里和铺子里交回来的租金把今年熬过去兴许明年政老爷能从江西那边送点儿回来。” 冯紫英看了瑞祥一样这家伙倒也厉害把荣国府那边的情形了解得如此透彻估计荣国府里内部人都未必能有他掌握这么全面清楚。 “宁国府也这么困难么?” “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那位珍大爷是个不管事儿的成日里只管胡吃海喝高乐瞎折腾小蓉大爷倒是有心管点儿事在外边也挣了点儿银子但是要填补偌大一个宁国府的窟窿还是力有不逮听说宁国府的下人们已经两个月没拿到月钱了。” 瑞祥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那珍大奶奶又是管不住珍大爷的小蓉大爷也不可能去管他爹的事儿宁国府在外边的一摊子养外室包戏子也就罢了但包括庄子和铺子佃租和租金这些正经事务也都是搞得一团乱麻据说都是珍大爷当初胡乱定的规矩现在要改都来不及了里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吃肥了。” 对贾珍冯紫英是没有任何好感的要说他和贾珍还貌似“连襟”尤氏和二尤也算是姐妹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但名份上还是姐妹但这连襟太不争气了。 贾珍纯粹就是一个混世魔王各种瞎折腾枉自贾敬最早替宁国府留下了一大笔家当比荣国府那边还要丰裕但是这么些年下来愣生生被贾珍给折腾败光了。 不给下人发月钱是一个最危险的信号也是一个家族溃散崩裂的征兆。 下人们哪怕是家生子们那都是有一大家子人要糊口的除了在府里边吃饭外每人日常都多少还有些用度。 你若是不发月钱那基本上就是让人吃能填饱肚皮了下一步是不是连糊口都困难了呢? 当主子的也许都还有几个体己私房钱像王熙凤和李纨这种私房钱应该都还不少但是像迎春、探春和惜春以及史湘云这些只怕也还是够呛。 大观园里边大概就只有黛玉算是一个小富婆不愁这个自己本身就有些积蓄还有冯家这边作为奥援自然不必担心这个。 去年还打了一个赖家土豪分了田地没想到这才熬了一年多时间就又撑不住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骇人听闻,不敢深想 或许王熙凤也就是见到这荣国府的衰败景象才会下决心早早主动交权还能博个好名声。 现在看来倒是个明智之举到了这个时候再来交权只怕还得要背不少骂名了。 只是却苦了探春。 那李纨是个不管事儿的阖府上下都清楚都只能盯着探春现在府里边支应不走那下边肯定就会把矛头指向探春。 “既然如此艰难那三姑娘也没有个说法?”冯紫英倒是对荣国府的现状有些好奇。 《红楼梦》书中都说探春才思敏捷手段不俗但是依然难挽贾府危局这一世历史的惯性又把她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但对于探春来说困难如出一辙开源无路节流却又是杯水车薪难以解决根本问题。 “三姑娘也难她又不是嫡女而且名义上也只是协助珠大奶奶处理府里事务珠大奶奶虽然不怎么管事儿但是有些太过刚峻苛厉的法子珠大奶奶也不可能赞成那三姑娘也只能作罢。”瑞祥摇了摇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荣国府的破败情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想当初也不知道他们当家人是怎么想的就要去修那么大一个园子花费巨靡看看现在园子里的情形偌大一个园子就只住了林姑娘、史姑娘加上贾家三位姑娘和珠大奶奶还有就是妙玉姑娘和岫烟姑娘对了现在还多了珠大奶奶两个妹妹加上宝二爷不过就是十来个主子加上几十个下人可看看那园子有多大亭台楼榭有多少光是那省亲别墅几圈楼宇算下来房间就不下百间吧?便是我们冯府上下搬过去挤一挤都能住下可省亲别墅在园子里只占到多大一块儿地方?” 瑞祥也是穷苦人出身自小进了冯府而冯府原来在大同也好后来进了京城也好都不太讲究所以不太看得惯荣国府那边的不切实际的奢靡举动。 在他看来荣宁二府都是那种每况愈下的没落武勋了当今圣上本来就对武勋不怎么待见贾家又没有一个有出息的能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官员便是政老爷也不过是靠着贵妃娘娘的颜面得了一个江西学政位置其他人都是碌碌不堪这等情形下还要过分招摇的去修了这个大观园纯粹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问题是还借了林姑娘那么多银子要知道那可都是林老爷给林姑娘的嫁妆要说都是属于大爷的。 再说了最初老爷的神武将军府在这丰城胡同里也并不显眼那会子老爷还在大同当总兵呢好歹也是一方军镇总兵要说家里没银子么?但也没有那么讲究宅邸也不大。 后来还是因为承袭了呼伦侯和云川伯的爵位不得已才把周围的人家买了下来进行扩建。 即便如此这冯府算是三家府邸连在一起也远无法和荣国府或者宁国府比人家单单一个大观园就能相当于三四个冯府大小这还没算大观园外的贾府呢。 “小的算了算他们荣宁二府据说每家都有上千号人除了族人外这些林林总总靠着贾家做事干活儿的下人就有好几百他们这些贾家族人也有许多不做事只管靠着贾家每月都要月钱府里边做事也惯是讲究排场花样可比咱们冯府奢靡何止十倍这等做派贾家又没有营生来源坐吃山空哪家能经得起几十年的这般消耗?屋里便是有金山银山也被折腾垮了。” 听得瑞祥说得有趣冯紫英哑然失笑“瑞祥看不出你倒是把贾家那边的情形看的如此透彻啊只是你却没想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荣宁二府乃是本朝开过从龙功臣圣祖便赐予二公可谓煊赫一时这么些年下来都是咱们京师城里的顶级勋贵人人仰望这骤然间你说要裁撤人员缩减用度节衣缩食了外边儿怎么看?会不会觉得你贾家不行了说不定就要墙倒众人推了……” “可是大爷这贾家本来就没落失势了你便是在在外边绷着端着场面做得再花哨那又有何用?难道知情人还不清楚你贾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形?”瑞祥对冯紫英的观点不以为然“关键还得要靠贾家自己的人才行看看琏二爷和宝二爷还有珍大爷和小蓉大爷这边是荣宁二府的嫡子没一个读书都是去靠花银子捐官捐了银子却又不出去做官挣银子还是赖在家里混吃等死这般做派贾家怎么不倒?” “行了瑞祥你这番话也就只能在我面前说说便是府里其他人都不能说否则宝钗她们听见你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冯紫英笑了起来。 瑞祥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赶紧道:“爷可千万别和宝二奶奶说小的就是信口瞎说当不得真……” “你这会子知道自己大嘴巴了?”冯紫英乐呵呵地道:“我知道了你说的其实也没错只是各家的事儿甘苦自知有些事情他们便是看到问题弊病却也没办法去改变所以这就是矛盾呢……” 话扯远了冯紫英也是听一听瑞祥在荣宁二府那边打听来的情况权当解闷但没想到荣宁二府已经没落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让人唏嘘。 冯紫英自然没有义务去帮荣宁二府王熙凤也好贾赦贾蓉也好跟着自己挣了不少银子他们不肯拿出来帮补救济府里边自己更不可能去帮衬谁救急不救穷这荣宁二府现在就是穷了下来宫里还得要拼死供着一个贵妃娘娘的花销这怎么玩得下去? 言归正传冯紫英又咳了一声他也知道瑞祥大概是对王熙凤不太认可当然换了谁估计都不太认可问题是都已经这样了还得要硬着头皮说:“这宅子选两处一处要大一处略小……” “两处?”瑞祥有些疑惑。 “嗯小的那一处给布喜娅玛拉准备着。”冯紫英竭力让自己面部表情管理到位显得正常一些“瑞祥我也就不瞒你了凤姐儿怀了身孕所以得选一处大的……” 犹如晴天霹雳把瑞祥震得眼冒金星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大爷您说琏二奶奶怀了身孕呃……是大爷您的?” 冯紫英瞪了瑞祥一样“混账!问的什么话?自然是爷的难道爷连这个都不明白不成?” 瑞祥赶紧跪下抽了自己嘴巴一下冯紫英这才不耐烦地叫他起来“好了不用在那里装了赶紧去把宅子给我选好我看惠民药局那一处不错旧了点儿最好有些历史新宅反而不好整修一下添置一些大物件其他就由凤姐儿她们自个儿去置办……” 瑞祥记下他也觉得那一处最合适旧是旧了一点儿但是位置最好而且够大两座院子连在一起的姊妹院一起买下来还能有折扣便宜不少琏二奶奶院子里算下来也就十来个人过去之后只怕也不敢另外招募人倒是显得有些空旷了。 “另一处就弓弦胡同那一处吧你去看着办物件就由你来置办布喜娅玛拉没那么讲究但是你也不能疏忽家常物件添置好一些的不必太多够用就行那院子里估计也就三五个人住……” 瑞祥用心认真记着看起来这些事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但是上了大爷床的女人便不能小觑谁能想到连琏二奶奶居然都能怀上爷的种?而且还要生下来! 想到这里瑞祥脑袋瓜子里便是一阵迷糊这可怎么办? 大爷看上去还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副理所当然生下来的架势可他难道没想到过宝二奶奶和林姑娘也就是林三奶奶和琏二奶奶是什么关系?那可是都要喊姐姐嫂子的啊现在可好居然居然…… 共事一夫这个词儿太过骇人瑞祥都不敢再想下去了若是三人碰了堆又知晓了此事儿你说宝二奶奶和林三奶奶会不会下药…… 想到这里瑞祥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瞅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表情的大爷内心既是惶恐又是敬佩。 遇上这种事情换了自己只怕坐卧不安都要成热锅上的蚂蚁了恨不能找根绳子上吊了爷可真是泰山压顶不变色这等时候还是如此意态潇洒淡定从容这人和人真的没法比啊。 倒是布喜娅玛拉这边儿瑞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女真贵女也好外族蛮女也好在瑞祥看来都一样反正又不可能嫁入冯家和大爷两情相悦也好别有所图也好大爷心里都有数无外乎就是一个外室哪怕有了身孕生下孩子嗯那就带回来尤二姨娘和尤三姨娘都还没有孩子交给她们带正好。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冯紫英和瑞祥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金屋 “爷您需不需要去看看?”瑞祥用心默记住大爷交待的事情待会儿还得要用簿册记录下来免得遗漏。 这也是他养成的习惯一来可以练练字二来可以熟悉情况这也是大爷平素教导的活到老学到老每天只要学会几个字一句经义一句诗日积月累几年下来也会小有成就。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本想不去看了瑞祥做事他还是很放心的但是毕竟是女人的东西若是一次都不去看未免显得太过草率布喜娅玛拉那边还好一些不太在意这个但是王熙凤那边可不好说。 若是凤姐儿知晓自己连看都没看过就替她选了只怕心里又要有疙瘩没准儿找个茬儿又要发作撕扯一番不如去看一看省得再生事端。 “嗯那就去看看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日你先去安排等到这边时间差不多我提前走去看一下。”冯紫英打定主意。 “要喊吴大人他们么?”瑞祥小心地问道。 平素出门只要是固定路线比如去七部衙门又或者巡城察院、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再或者出城去州县吴耀青那边都要安排贴身护卫这等在城内的安全一般说来不至于像城外那么危险。 像要出城一天两天回不来的那除了加强护卫力量外一般都会让尤三姐跟随既是保镖也是侍寝这样也省得去了州县万一那位州县官想要讨好上官寻些风尘女子来各方都不安全或者可能是刺客还有万一染了花柳病也不好向府里交待。 “不必了把三姐儿叫上吧。”冯紫英想了一想。 京师城中安全问题不大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明确加强了对京师城内诸坊的安全查验尤其是环绕内皇城这一圈儿的诸坊。 他也知会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之前也专门与张景秋和乔应甲请示了这一点上都察院也很是支持专门交待了巡城察院这边让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配合顺天府强化一些重要路段的检查和可疑人物的身份审验。 在冯紫英心中尤三姐已经不完全是侍妾了完全是双角色身份。 一方面外出要充当贴身护卫和侍从毕竟冯紫英很难接受一个男性跟随自己同室不像许多同僚都喜欢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作为贴身跟班像瑞祥宝祥虽然也是自小跟大的但冯紫英还是接受不了那种连穿衣结带挽发这些太过亲昵的行为也用他们所以在家中多是金钏儿玉钏儿或者晴雯云裳和莺儿香菱她们在外就只有尤三姐了。 另一方面也就是侍寝有时候一出门去州县就是好几日都知道自家相公是离不得女人的说实话连沈宜修和宝钗、宝琴她们都不放心有心让晴雯、云裳或者莺儿和香菱她们跟着去呢又觉得有碍官声毕竟只是临时出去十天半个月又非半年一载的那尤三姐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本来就爱男装而且武技非凡堪称最佳人选所以连宝钗和宝琴都默许了这个角色。 正因为尤三姐的这个特殊身份冯紫英很多事情也都不避讳尤三姐而且尤三姐虽然性子直爽但是却不喜欢搬弄是非也很喜欢现在的身份要说这女人中真正和冯紫英相处时间最长的还是她所以久而久之冯紫英也没有怎么刻意遮掩一些对其他女人都还要有所保留的事情比如像和迎春之间的私情又比如布喜娅玛拉和他之间那点儿暧昧不过王熙凤这边尤三姐却还不知道。 但随着王熙凤肚子大起来自己要经常跑那边的话不可能每次都单独出门那样的确太危险带其他护卫有些太过显眼。 可连冯紫英自己都还是有些担心城中白莲教的势力自己在明他们在暗有过沽河渡口刺杀一事他不敢再大意宁肯让尤三姐知晓一些阴私都无所谓顶多叮嘱一下尤三姐嘴巴严实一些罢了。 再退一万步真要传出去了也总比被刺身亡好得多吧。 从顺天府衙出来上了顺天府街一直向东走到安定门大街这里是整个京师城里最宽敞最热闹的大街之一。 沿着安定门大街向南过了遥遥相对的圆恩寺和大兴县衙前面就是顺天府学了。 冯紫英走马上任顺天府丞之后还只去过一回那不是他的主要工作所以没必要太过关心。 过了顺天府学再往前走就是炒豆儿胡同口这边还是昭回靖恭坊地盘再过一个路口就是天师庵草场那就是保大坊地盘了。 惠民药局挨着天师庵草场不远东面就是中城兵马司闹中取静地段优越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能够找到两处连在一起的院落瑞祥也是花了一番心思。 这里原来是一位退休致仕的京官居所其兄是长期在京经商的富商二人比邻而居。 后来京官致仕之后便欲返回山西老家两家便一同返乡这两个院子就空出来了一直挂牌在卖但是价格都谈不拢。 这边只留了一个管家在这边处理善后事宜也不缺这几个银子所以人家也不着急一拖就是两三年。 因为价格不菲所以瑞祥也不敢拿主意才会拉着冯紫英来看一看。 谈价这些琐事自然无需冯紫英出面瑞祥跟着冯紫英这么些年早就操练出来了冯紫英大略看了一番那管家倒是上下打量着冯紫英突然一揖“尊驾可是小冯修撰?” 冯紫英一愣虽说自己名气在京师城里很大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还是没见过自己面目的这一个山西富商的管家也能认出自己倒是让他小觑了自己的影响力。 “你是何人啊?”冯紫英问道尤三姐已经在一旁按剑戒备但也看得出来对方并非练家子只是习惯性地警戒。 “果然是冯大人小的高初乃是代州高家管家……”那人见冯紫英没有否认赶紧跪下叩头。 “你如何认得我?”冯紫英很是不解代州属于太原府自己老爹却没有在山西镇(太原镇)有多少渊源冯家在山西那边的人脉主要都在大同府代州虽然挨着大同府但毕竟不属于大同而且自己离开大同时也很小不应该有谁认识自己才是。 “小的和老爷曾经去拜会过孙大人正巧遇见孙大人送大人出来所以有印象。”那管家见冯紫英没有叫他起来也只敢跪着抬头道。 “哦?伯雅?对了伯雅就是代州振武卫的人我有点儿印象了你们两位高老爷其中有一个原来是太仆寺致仕的吧?……”冯紫英恍然大悟点点头:“难怪伯雅算是你们代州的一代英才青年士子中的翘楚人物了。” 孙传庭虽然年轻但是永隆八年这一科高中二甲进士之后尤其是馆选庶吉士之后在代州那边声名大噪许多代州商贾也是引以为荣在京中来都要去结识一番。 冯紫英这番话也有些倚老卖老了不过孙传庭本来就是那一届青檀书院中屈指可数几个比他年龄还小的同学而且又晚一科才中进士加之关系一直十分密切而且现在他已经是正四品大员了远非现在还只是庶吉士的孙传庭可比这么托大一些也说得过去。 “大人还记得我们高家就好只可惜上次老爷来京师大人太忙一直无缘能见大人一面……”这管家倒也十分会说话冯紫英挥手让其起来“嗯日后自然有机会此番你们老爷回代州这两处宅子要出让正好我有一个亲戚需要另购宅子作为居所……” “若是大人的亲戚那价格就不必说了小的权限有限只能在原来价格上打个八折……”那管家起身之后赶紧道。 “不必如此乃是我亲戚购买我只是来代为看一看该是什么价便是什么价难道我还能占你们便宜不成……”冯紫英摆摆手。 话是这么说那管家如何肯按照原价来收自然是一番争执推让最后还是以原来八折价格说好。 对于两处大宅来说这个价位可谓极大的优惠了原本两处宅邸价格要价是一处一万六千两银子一处一万二千两银子共计二万八千两分文不肯让现在骤然让掉五千多两不得不说这管家还真的是有些大胆就提主人家做主了。 谈好价格之后冯紫英便让瑞祥将海通银庄的银票交给对方照说这么大的数额又是第一次认识单靠银票交易肯定不行还需要一起到银庄确认不过那管家也是个豪爽人物便大大方方地认了不需要去银庄了。 临别之前那管家也把自己老爷的名剌恭恭敬敬呈递给冯紫英冯紫英也欣然收下皆大欢喜。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危机四伏 弓弦胡同那一处宅院要小得多但是也要精致华美许多看得出来人家是花了心思修建装点的不过是人家换了大宅所以才出让。 这一座小院冯紫英就没出面了只是在外边看了看觉得合适就让瑞祥买下了。 把这两桩事儿办完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好歹也算是给王熙凤和布喜娅玛拉有了一个交待京师城给了一处栖身之所至于说王熙凤肚子大了起来之后如何安排还要看王熙凤自己来决断当然冯紫英倾向于还是去临清那边。 临清交通方便市面繁华加上老宅也整修过十分阔绰当然也有弊端那就是王熙凤住进去显得有些显眼毕竟这是冯宅大家都知道这是京师冯家的老宅你一个大肚子女人跑来这里藏着生孩子其身份不问可知。 现在老宅里守屋子的人都是冯家老仆旧人口风肯定是紧的但是那也是对外人。 若是对冯紫英老爹和老娘。他们肯定是不可能遮掩隐瞒的。 何况在他们来看这是好事儿给冯家开枝散叶管她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庶出也好外室的私生子也好只要是冯紫英的种就行。 冯家后嗣这么单薄老一辈都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能多生几个子嗣这等时候谁还会计较母亲是谁。 唯一可虞的就是这一呆肯定就是一年半载的肚子大了之后过来估计就是四五个月的时候起码就要在这里躲起来了然后等到生产完起码也是要等到孩子半岁以后才能说回京不回京的事儿。 这一年时间里王熙凤的性子恐怕不可能一直蜷缩在临清冯宅里对于王熙凤来说一年时间躲在屋里抬头低头就那几个下人那滋味恐怕太难熬了。 而且便是京师城里边这些人也会起疑一走一年不见踪影总得要有个理由吧最好还是要出来露露面甚至见见客人。 可要见客也是麻烦事生了孩子还处于哺乳期那模样只要是有些经历的或者精明一些的多少都能看出些端倪来但不见客就更容易让人起疑。 总而言之日后麻烦多着呢冯紫英也懒得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让自己当时只图快活人家肚子都被你搞大了奈何? 总不能把孩子打掉吧那更绝无可能所以也就只能这么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再来掘路。 冯紫英看完弓弦胡同的宅院出来与尤三姐上了马车这才返回顺天府衙。 在上车时冯紫英和尤三姐都感觉到了有一束目光望了过来下意识的回望过去只看见行色匆匆几人迎面而过没有太多印象。 尤三姐很是警惕目光追踪着对方慢慢逝去的背影冯紫英也下意识摇摇头自己是不是做贼心虚太敏感了?这看谁好像都是有些可疑。 “相公奴家看方才那几人都是练家子不是都和五城兵马司与巡捕营专门约定加强这边坊市的检查了么?怎么还是有这么多江湖人大摇大摆的进来真当京师城无人了么?要不奴家跟上去看一看?” 尤三姐现在除了护卫冯紫英外也经常和吴耀青那边联络着随时掌握情报甚至还和赵文昭也联络过了解沽河渡口刺杀一案的进展情况只不过龙禁尉那边没有太大的进展。 “不用了京师城里百万人口藏龙卧虎又是咱们大周的中心多几个江湖人进来也很正常你这一走万一人家是调虎离山趁机行刺于我呢?”冯紫英开着玩笑但是内心还是有些不太满意。 要说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里还是有些人才的他和五城兵马司与巡捕营都打过交道也通过汪文言和吴耀青对这两支力量有过了解。 五城兵马司中主要是军队体系选拔和培养出来的高手其中既有江湖门派加入军队中想要搏个出身的也有原本世代都是军籍子弟自小就习武打熬练就一身本事的。 五城兵马司和边军卫军乃至京营这些都还不一样它本定位就是治安武装力量类似于后世的武装警察冲锋陷阵不是他们的强项但是城中小股人马对阵搏杀却是他们的专长。 而巡捕营则类似于巡特警同时也还有一部分刑警的职责抓捕追缉乃至于搏杀也是他们的强项他们的人员来源和五城兵马司也有不同因为巡捕营不属于军籍所以绝大部分巡捕营人员都是来自北地的武林江湖门派帮会当然也有部分其他地域的江湖门派帮会人员加入毕竟能在巡捕营里立住脚对于门派帮会自身来说也是一种地位和实力的象征。 巡捕营地位略低于五城兵马司处于从属地位但是无论是五城兵马司还是巡捕营都属于巡城察院的巡城御史们监督管辖。 巡城察院这个机构也有些特殊巡城御史也有点儿近似于巡盐御史。 一般说来巡城御史都是出自都察院但是他们又不同于其他御史。 其他御史都是进士出身内阁认可吏部任命即可皇帝一般不会干预个案否则容易引起士林的抨击。 而巡城御史不一样因为实际上掌管着整个京师城内治安便是顺天府衙都要让一头所以巡城察院五个巡城御史都是出自都察院但是最终需要皇帝亲自签印认可。 而且巡城御史和巡盐御史不同点就是流动性极大五个巡城御史鲜有干满三年的甚至基本上是一年一换干上两年就算是非常难得了这也是皇帝和都察院形成的共识那就是避免某一个人在这个位置上干得太久形成利益链甚至危及到朝廷安危。 正因为如此巡城御史固然权力极大但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和副指挥使在具体事务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这也是一种大周朝常态性的制约模式五城兵马司与巡捕营相互制约巡城御史与五城兵马指挥使相互制约最终都只能听皇帝的。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论上如此具体个案事务别说皇帝就算是巡城御史和兵马指挥使也未必顾得过来一百多万人口的城市中这还没有算每天一大早进城日落出城以及来往的行旅商贾如此复杂一座大都市却还是相对原始的管理模式哪里管得过来? 每天不知道发生多少奸盗抢骗拐案件便是凶杀案也是每天都有发生。 五城兵马司也好巡捕营也好顺天府衙和大兴、宛平两县县衙也好也都只能说是勉力维持避免发生影响太过巨大和恶劣的恶性案件罢了即便如此每年这京师城里不出几桩骇人听闻震惊朝野的大案要案那都不正常。 尤三姐还是忍不住又看了那渐渐远去的几个身影心有不甘地道:“相公那几个人肯定有些问题寻常江湖人便是进了京师城都尽量避免三五成群扎堆就是防止被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以及顺天府衙门的人盯上他们这几个却是如此大胆要么就是肆无忌惮要么就是意欲有为反正都是有问题……” 冯紫英听尤三姐这么一说心中也是一凛猛然有些警惕“那我们赶紧走加快速度拐角就下车就留瑞祥一个人在车辕上坐着……” 马车骤然提速连尤三姐和瑞祥都有些惊慌起来。 尤三姐本来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但是却提醒了冯紫英。 这段时间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加紧了对沿着皇城这一线坊市的清查巡逻原来巡捕营主要是夜间巡查但是考虑到巡捕营中许多人都是来自江湖这方面更擅长所以也专门抽调了部分巡捕营便衣在皇城四周蹲点和盘查只要发现可疑人员可以先行拿下。 正因为如此连倪二手底下那帮光棍剌虎都收敛了许多一般情况下都避开大街如今这几个人却窜到了安定门大街上来了这就有点儿不可思议了如尤三姐所言除了有所图谋才要冒这种风险其他想不出有什么必要非得要在大白天里上安定门大街。 马车一过拐角冯紫英便和尤三姐轻盈的纵身下车而马车却停都没有停就直接沿着铁狮子胡同转向集贤街那边去了。 冯紫英拉着尤三姐就在铁狮子胡同旁边的一处宅门后蹲下仔细观察。 不出所料几道人影迅速从后方跟了上来疾步追入铁狮子胡同里去了。 冯紫英和尤三姐都交换了一下惊骇的神色尤三姐更是脸色苍白虽说就算遭遇对方几人对方也未必就能得逞但是这风险就太大了。 尤三姐还想跟上去看一看被冯紫英拉住了。 人家是有备而来自然会有后手没准儿后边还有人殿后这样一冒出去不是自现原形被对方发现自己已经觉察到了么? 冯紫英脸色冷峻死死盯着铁狮子胡同深处一动不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毒蛇 一行人分成前后两组疾步而行速度丝毫不比马车慢尤其是在拐角那一刻两组人都猛然提速一下子就靠近了因为转弯面临从铁狮子胡同出来的人而放慢速度的马车。 当先一人在贴近马车的时候陡然放慢脚步跟随着走了一段路然后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甘心悄无声息的装作一拂袖风起马车车厢上的布帘被荡开只那一瞬间当先那人便已经看到了车厢中空无一人脸色微变立即不动声色打出一个外人觉察不到的手势。 另外一组紧随其后的立即放缓脚步贴近左面的店面钻入一家油坊中借着询问油价打量外边。 街面上依然十分平静并无其他异常当先那人也放慢脚步渐渐和马车拉开距离一直走到了玉河边上这才又发出一个解出警戒的手势。 一行人在火药局外边儿的布粮桥汇合这才折向祥福寺街走炒豆儿胡同重新转上安定门大街向南返回到翠花胡同住处。 “郑大哥怎么回事?”一回到宿处后面那一组冯士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为什么不动手?” “动手?人都不在马车里动什么手?”郑思忠脸色极其难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算是平复了心境“今天我们太大意了人太多了我估计引起了他那个侍妾的警觉那女人是崆峒高手一直跟随着他几年了警觉性极高就是在我们错身而过时估计有人多看了两眼引起了对方的警惕……” “啊?”冯士勉就是那个在沽河渡口用弓弩攒射的男子因为暴露了行迹险些因为潘官营那边被查出底细所以这半年多时间一直藏身在京中而且连面色和发型、胡须都做了改变就是怕被当时交手的人认出来。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看见他和女人上车的怎么会是空车?”冯士勉意似不信。 “哼士勉你也是熟手了这点儿情况还没注意到?你看到那个坐在车辕上的家伙没有虽然貌似平静但是他的手捏在车辕上指节都发白了还有那眼睛也是四处滴溜溜乱转面部神色都有些变形了……” 郑思忠哼了一声“这是在安定门大街里边儿坐的是顺天府丞什么情况能让这家伙如此紧张害怕?” 冯士勉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所以我就起疑了靠近马车的时候用袖风荡开了车厢上的布帘根本就没有人!”郑思忠继续道:“至于对方什么时候下车的我估计就是在我们回身反追回来时候那马车拐角的一刻马车车速很慢正好拐角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冯铿那侍妾不用说他本人是武勋出身也是自小习武翻身跳车这些都是小把戏不在话下……” 郑思忠的分析精准细致几乎推断到了冯紫英和尤三姐的所有思路考虑。 “那郑老大你的意思是那姓冯的知晓我们要杀他?”另外一个稍许年轻一些的男子忍不住问道。 “那倒未必这厮只是警惕性太高加上他身边随时都有几个武技出众的保镖跟随他那个侍妾原来据说还很稚嫩但是这半年又有很大变化警惕性高了很多估计就是沽河渡口刺杀带来的后果。”郑思忠叹了一口气“但这一次只怕又让对方有些警觉了从明天开始我们不能再去顺天府街蹲点守候了我估计姓冯的肯定会动用他的人对顺天府街那一线这段时间经常出入的人进行调查缉捕可疑人员我们再去那里就只能是自投罗网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白白放过一个机会?”另外一名年轻人还有些心有不甘。 “机会?只怕现在就未必是机会甚至可能会变成陷阱了。”郑思忠断然道:“这一个月我们都不能再靠近顺天府街那边但是这一次冯铿没有让其他几个护卫跟随而只是让她那个侍妾一道去了弓弦胡同你们觉得是何意?” “访客?”冯士勉迟疑了一下道。 “不像访客也应该带着保镖护卫。”郑思忠摇摇头。 “若是去会女人也不该带着那个侍妾啊。”一名年轻人有些沮丧地道:“我们守了这两个月这家伙出入的路径也很固定要么回家要么去大时雍坊那边朝廷各部要么就是去两个县衙既不参加那些文人搞的诗会文会也很少出门饮酒会客……” “也不完全是这样。”冯士勉摇摇头“姓冯的这段时间去过大观楼看戏还去过弘庆寺陪他母亲和家眷烧香祈福而且他还去过荣国府两趟……” “这个荣国府和冯家关系似乎很密切?”郑思忠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 “冯铿娶了荣国府二房的内甥女而且还和其外甥女定了亲关系自然密切。”京中的情况他们还是有些门道打探到的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去荣国府的时候可曾有保镖护卫跟随?”郑思忠沉吟着道。 “有。”冯士勉摇摇头“这厮很是谨慎出门几乎都是三四个护卫保镖跟随从不落空这么久就只有这一次见到他没有带护卫保镖但也有那个侍妾跟随。” 冯士勉很是无奈这家伙年纪轻轻做事却是滴水不漏半点机会都不给让人徒呼奈何。 郑思忠甩了甩头丢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先不说这个了有机会我们自然要下手但是机会不成熟我们绝对不能冒险少主在京中是来办大事的决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暴露了我们自身冯铿进京之后已经采取了一系列的手段措施来清理沿皇城一线的坊市连张师姐那边都专门带话来要我们务必小心少主也是再三说不能耽误大事这等刺杀恐怕我们暂时放一放士勉你留个人专门盯一盯顺天府和丰城胡同那边就行不要再投入太多也不要跟得太紧防止被他们发现……” “可是郑老大这个冯铿采取了一系列手段我感觉他就是冲着我们闻香教来的啊明面上是查禁江湖人但是你看看他们在皇城一线各坊市干的事儿江湖人虽然受到监视但是并没有采取特殊措施甚至我还听说他们在收罗、招募其中一些人四处查探消息对和我们白莲有些瓜葛的人尤为关注这分明就是针对我们若是我们不尽早除掉这个祸根我担心……” 冯士勉的话让郑思忠也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和杜福都商讨过这桩事儿白莲一脉要想在京畿之地顺利发展冯铿就是一个最大的阻碍。 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对白莲一脉有如此大的恶意在永平府就不断出招针对白莲一脉。 像山陕商人建立起来的矿山、工坊一律要进行身份核查不允许参加过道门会社的人员进入而且还在军户里进行清理甚至还要求各方乡绅也对各家民户佃户都进行清理凡是曾经参加过道门会社的人员都要登记造册这给闻香教在永平府那边的活动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而且新去的同知据说和冯铿是同学也一样沿袭了他的做法这样一来持续推动迫使现在教中在永平府的活动陷入了停滞和蛰伏阶段境况非常艰难。 尤其是北面的迁安、抚宁、卢龙、滦州几个州县尤为困难因为那边的士绅很多已经被山陕商人拉入了一起开发铁矿和石炭的行业捆绑在了一起对于一直唯冯铿马首是瞻的山陕商人提出的意见也不再抵触甚至开始积极配合。 只有在靠近河间这边的昌黎和乐亭情况稍微好一点但是据说那位姓练的同知又开始在昌黎和乐亭加大力度进行排查了估计下一步也会有很大的麻烦。 冯铿之所以对白莲一脉如此大的敌意据说是和他多年前在山东遭遇过白莲一脉组织的民变险些因此丧命有关所以教主已经安排人去山东那边调查了解当年临清民变时的具体情况究竟是怎么和这位小冯修撰结下了深仇大恨的。 郑思忠和杜福也为此向负责教务发展管理的谢忠宝建议过还是要重视冯铿的威胁但是谢忠宝却说教主和少主在京畿这边有大计划冯铿虽然危险但是只要小心行事等到局面逐渐成形天时一到自然就可以再无顾忌地对付对方了。 郑思忠和杜福都不是很清楚教主和少主究竟在操作一个什么样的大计划尤其是所谓的天时又是指什么这是教中最高机密整个在京中这个群体中除了少主就只有谢忠宝知晓全貌而其他人只知晓其中自己参与的一小部分包括原本在京畿这边的地头蛇张翠花以及在北直隶其他几个府发展的米贝、张海量等人。 不过杜福和郑思忠他们也知道教主和少主都是和京中一些高官显贵们有联系的甚至不限于寻常州县官员顺天府也好五城兵马司也好甚至朝廷里也好都有官员和教主他们交好只不过甚是隐秘罢了。 包括少主和自己一行能顺利在京师城里落脚站稳脚跟也和这些人的帮助不无关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顺天府衙门里的事儿 就在郑思忠、冯士勉等人盘点今日跟踪刺杀的得失时冯紫英也已经回到了家中。 让瑞祥去把吴耀青叫来冯紫英便把今日情形告知立即引起了吴耀青的高度警惕。 “大人日后你出门再不能像今日这般三姨娘虽然武技高超但是她的经验却相差甚远我专门从保定、河间以及扬州和徐州这边聘请招募的这批人手都是各门派帮会中的高手他们和巡捕营中很多人都相熟如果能够完美配合起来江湖人根本就不敢进入皇城这一线的坊市。” 吴耀青对今日遭遇的情形极为担心。 京师城固然治安严密尤其是冯大人督促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动起来之后情况好转了不少主要就是针对像白莲教这种在民间藏匿的秘密会社但这些秘密会社中既有像江湖中人的武技高手绝大多数还是普通的愚夫愚妇所以如果对方以寻常教众来出面你还真不容易觉察。 “耀青这个情况我也意识到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对方不简单能够这么精准的知晓我去了保大坊那边这说明什么?”冯紫英拉回话题。 “大人是觉得对方在府衙外布了眼线?”吴耀青沉吟着道:“顺天府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这里长期逗留的这里各店铺和住户都是有明细可查的便是有客人来也都有清晰的路引、路径和来历一般江湖人是不愿意来这里冒险的但出现这种情形说明对方所谋乃大……” 吴耀青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也把舆图铺开来“我打算好好查一查如果他们真的是长期驻留蹲守大人行踪那肯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顺天府街和丰城胡同周边都是正经商户和住户没理由无关人员会容留这些人呆在这里除非这些人渗入了这个区域。” 冯紫英把身体往后稍稍一靠嘴角带着哂笑:“我都没料到我自己现在居然会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此不遗余力的对付我我甚至在怀疑究竟这些力量究竟是朝中还是民间疑惑外部再或者他们之间有联手?噢那就太可怕了我居然成为他们如此忌惮的人物如果真的值得内外朝野的各方势力联手那我还真的深感荣幸了。” 吴耀青也笑了起来“大人未免有些过虑了以耀青之见只怕这帮人还是白莲教的可能性居大大人在永平府的种种举措对白莲教打击和制约很大据我所知永平府原来不少士绅是和这些白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至少也是态度暧昧甚至以民怨民意为由要挟官府大人曾经说过这些士绅是在玩火我深以为然现在大人出招很多士绅还是开始转变态度所以永平府那边局势有了变化……” 练国事沿袭了冯紫英的政策继续以利诱和威迫手段迫使地方士绅和那些秘密会社划清界限取得了不错的效果现在北边几个州县情况好转起码白莲教的势力受到打压之后转入停滞不少地方白莲教徒也被士绅们驱除或者送交官府练国事的重点也开始转入乐亭和昌黎二县。 “白莲一脉在整个京畿乃至北直隶地区都有很大的势力蔓延也很快永平府那边受到打压那么必定会转移到其他府州而且我可以断言顺天府肯定是他们的一个重头可大人现在却又在顺天府为官了肯定会成为他们必欲除之的首选对象……”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咧咧嘴“是啊现在我和白莲教都成了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了也好你死我活的猎杀大戏我喜欢当主演。” “所以大人我们不能小觑这帮人他们和地方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以为还是要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要动用地方上的各种关系包括江湖上的帮会门派来加以应对北直隶武风极盛像河间府的沧州便是江湖帮会门派云集之地天津三卫也成了江湖人经常跑的码头保定、真定也有许多门派渴望进入京师发展……” 吴耀青的话听得冯紫英直皱眉头自己是顺天府丞侠以武犯禁这些江湖门派帮会大举进入京师城成何体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见冯紫英皱眉吴耀青当然知道对方的担心和忌讳笑了起来:“大人其实刑部和龙禁尉也早就和这些江湖门派帮会有合作刑部各清吏司与龙禁尉在各地的线人大多都是江湖人士同样在刑部的几大捕头和龙禁尉的不少档头也都是江湖门派帮会出身这并不影响什么。绝大部分江湖门派帮会都还是心向朝廷愿意遵守法纪的只不过每个门派帮会都要生存免不了要做一些营生加之自身有武力仗恃行事难免就有些蛮横霸道所以在地方官府中的印象不好罢了。”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耀青你也无需替他们解释我在扬州公干时也还是倚仗这些江湖门派帮会甚多也知道他们的难处和行事方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都在一个锅里舀饭吃你没有点儿仗恃和优势人家凭什么要你舀饭?不过京畿之地情况特殊一些出了状况我也担待不起啊。” “大人可以在选择的时候要求更高更严一些其实原来我刚跟随您的时候就考虑过要组建情报和安全这条线的人员江湖人士就是天然最佳选择您也不像有些官员那么对江湖人士有偏见这些人用好了还真的是一个助力尤其是您在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就更合适了。” 见吴耀青不遗余力的推荐冯紫英越发觉得有意思“耀青怎么扬州那边又有人想要北上还是北边儿这边也有熟人希望有晋身机会?” 吴耀青也不隐晦“回大人都有不过我还是觉得用这些人最合适您初来京师城衙门里那些老吏可用之人不多而且他们长期处于这个环境中您也未必能完全信任不说而且没有了做事的激情引入一批新人来也能形成竞争效应……” 顺天府的三班衙门编制不少三班衙役指的是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壮班民壮。 像三班衙役共计人员达六百多人其中正役就有两百多还有四百来人的副役和常备民壮。 如站班皂役大概在五六十人左右主要负责大堂站班守卫警戒包括一些杂役比如签发送达文书刑杖人犯等等。 捕班快手的规模最大也是最重要的衙门公人力量正副役加起来有三百多人这还没有包括他们手底下帮手伙计。 每个正副役人员基本上都有几个帮手伙计这些帮手伙计都不是衙门里正式编制也就是所谓的“临时工”近乎于现代警察的辅警力量但都基本上都是衙役们自行招揽和邀约来的经过衙门审核备案存档每年衙门里会有一笔专门开支用于这些人的花销。 当然这些人的生计也不靠这个只要借着这个身份就能做许多事。 至于壮班民壮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四九城根所以壮班民壮在其他府州都有比如永平府在顺天府则只是虚设一般是需要时再进行征募。 而最常见的公人或者统称的公人也是老百姓打交道最多的衙门角色就是俗称的捕快。 捕快实际上是指捕役和快手的合称原来冯紫英都不明白还是到了永平府当同知才算是明白这个道理。 “捕役捕拿盗匪之官役也;快手动手擒贼之官役也。”这是《大周六部成语注解·刑部》中的解释简而言之捕役是指专门侦缉罪犯的侦缉就是侦查缉捕而快手则是以抓捕现行罪犯为主。 两者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差别合称捕快同时根据情况也要分成几类最基本的分类就是步快和马快配马的就是马快不配马的就是步快而他们其中的各级头领就是俗称的班头、捕头。 理论上这三班衙役都属于刑房管辖但实际上刑房的吏员们只是业务指导真正管这帮人的还是正印官也就是各级官员才有权管辖在顺天府衙里主要能指挥这帮人的就是冯紫英这个同知和推官宋宪刑房司吏李文正都要差一截了。 像推官宋宪虽然目前和冯紫英关系还算维持得不错刑房司吏李文正更是想要成为冯紫英的铁杆但是手底下这数百人乃至他们的帮手伙计是一两千号人鱼龙混杂而且因为府尹吴道南和原来的府丞长期缺位已经使得这个群体的战斗力大为下降所以如果不调整这个顺天府衙里最重要的一个“公务员”群体那么冯紫英是很难把自己的政策制度和想法贯彻下去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定策,清洗 “耀青啊这引入人进来容易或许他们才进来的时候是满腔热情勇于任事但是在这个环境下他们又能保持多久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顺天府衙这个衙门里连我自己能不能保持本心都还两说呢遑论他们?”冯紫英笑了笑“归根结底还是要用制度体系来管人这么数百上千的公人怎么来管?怎么督促他们认真做事?不是光靠我们引入一些我们自认为信得过的人就行的还是要在体系制度上有一个安排才能行。” 吴耀青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自己这位东翁看来对顺天府衙的情况很不满意但是这是大周朝的体例沿袭了前明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哪有如此轻易就能改变的? 要改体制那太难了不说非一朝一夕之功甚至这是要触及到太多架构变化朝廷能同意么?当然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做一些细节上的调整肯定可以但是要改结构框架肯定就不行了。 除非是从上至下都要有一个规划出来但现在的朝廷还有这个心气么?吴耀青不看好也不相信能做到。 见吴耀青不语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我说得有些远了你的建议就目前来说是切实可行的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么就按照这个去干刑房李文正那里我会去和他打招呼现在三班衙役里边也太不像话了偷奸耍滑混日子的通风报信吃里扒外的阳奉阴违我行我素的在外边欺哄讹诈欺男霸女的简直不胜枚举我都不知道吴大人怎么就能容忍得下这些人就算是糊弄敷衍着走起码也得要有个基本的状态吧?就这样连办案子我都不敢用自家衙门里的人还得要去找外援或者到下边去抽人甚至还要防着自家的人这简直就是耻辱!” 见冯紫英说得义愤填膺吴耀青也是苦笑哪个衙门里边其实这种情况都有但是顺天府衙门尤甚这主因还是在上边在于府尹不履职府丞缺位两个主官的失职这才放纵了下边人如此。 真要主官监管到位把各级官员的责任抓起来怎么可能有如此情形? 真当这帮人不想要吃这碗饭了? 这衙门里这碗饭可是无数人盯着看着都想来端的别的人不说就是倪二也都和他或明或暗提过几回看看能不能安排几个兄弟进来。 这些人在衙门里不敢说干正役但是副役和帮手伙计这些角色他们这些地头蛇还是没问题。 尤其是这两年涌入城中的外埠流民数量大增还是有不少都有些武技功底的真要打磨一番完全可以胜任这些角色。 倪二也是不好向冯紫英说所以才旁敲侧击在汪文言和吴耀青面前说过几回汪文言和吴耀青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好歹倪二也是知根知底的也懂分寸比起衙门里许多不守规矩还阳奉阴违的混账强得多。 “大人这么说我心里也就有数了不过吏房那边大人可能还要安排一番。”吴耀青看了一眼冯紫英。 三班衙役身份虽然比起书吏尚且不如但正役副役都是名列顺天府衙门的编制中的不是说随便增补删减就能行的这些程序都要吏房司吏来负责若是这吏房司吏故意作祟给你拖着赖着你还真不好办。 “唔我考虑过了让李文正去吏房当司吏这边刑房司吏由李建兴来接任。”冯紫英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不能掌握顺天府衙门的人事大权自己便无法安排自己的人做不到这一点更谈不上如臂使指的指挥衙门中的官吏按照自己的意图来办事。 查办通仓大案时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当时事急从权没办法只能从龙禁尉和下边州县抽调人来现在那边案子已经走上正轨而且局面也在掌控之中那么就可以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进行一些调整了。 当然这需要得到吴道南的支持和首肯才能行。 不过以吴道南目前的状态他应该不会反对只是涉及到具体做事的一些吏员调整只要好生商谈一番他应该可以接受。 按照冯紫英的判断吴道南本人其实也无心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继续干太久若非朝廷上一轮调整没有合适位置他也不会呆在这里 这种事务繁杂的地方官可以说是最磨人也是最锻炼人的岗位就看你是否适合而吴道南显然就不适合礼部和翰林院这些才是他的最佳去处甚至去都察院都比在这里呆着强。 “大人吏房司吏司徒南可不简单您要动他吴大人未必会同意啊。”吴耀青迟疑着道:“他的妻舅可是礼部精膳清吏司的郎中谢增民。” “哦?”冯紫英也想过这司徒南表面上对自己还算客气但是实际事务上却还是有所保留肯定是有所仗恃没想到居然还能牵扯到一个礼部的五品郎中。 若是其他房的司吏他也就暂时忍了但现在他要对三班衙役进行动作确保下一阶段的许多事务要有执行力那就必须要把吏房司吏这个位置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 “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冯紫英想了想没太深印象他和礼部打交道不多不过吴道南是干过礼部右侍郎的多半是那个时候结下的香火情。 “那也简单通仓案可牵扯到司徒南?”冯紫英冷笑了一声。 “未曾有直接指向此人甚是谨慎即便是有估计都是隔了几层了未必能轻易查清楚。”吴耀青想了一想摇摇头“不过此人在吏房担任司吏多年与衙门里的吏员也有不少龃龉而且此人性好渔色尤喜良家妇人便有人献妻以求晋身……” 听见吴耀青说性好渔色尤喜良家妇人冯紫英都有些不自在怎么听都有些像是指向自己呢?吴耀青当然不会影射自己只是这司徒南一个区区吏目也有如此权力委实让他感到惊异。 见冯紫英脸色有异吴耀青还以为他是不敢置信便叹了一口气“大人这司徒南虽然只是一个吏房司吏但是他却管着衙门里边数百上千衙役们的晋升说句不客气的话整个府里边四百多号正副役衙役除了大小班头捕头以及表现较为活跃或者经常在跟前现身的那么二三十号人大人其他还能认识几个?即便是认识大概也就是觉得面熟名字都未必能喊得出来……” “这还没有算一两千没有正式编制的帮手伙计这些人都是干活办事的主力军他们也想转为正副役但是每年进出的名额就那么多退休一个才能增补一个还得要各方考核而考核权就在吏房手中若是有些本事的倒也罢了那些表现平平却又没甚钱银财货想在这里边捞个一辈子安稳饭碗的不就只能走这些歪路子了?” 听得吴耀青如此详细介绍其中情况冯紫英知道这里边多半是有些猫腻的“那这个献妻之人有问题?” “对此人现已查明在通仓案中两次通风报信向外通传消息收取了外边两个粮商家属的银子一千二百两……”吴耀青点点头“是龙禁尉赵大人他的人查出来的……” “呵呵难怪愿意献妻啊这随便出卖两则消息就能捞到一千二百两银子遇上北地荒年流民入京这都能买多少个大姑娘小媳妇了?”冯紫英呵呵冷笑“果然是一丘之貉也正好此事你便来操办用此人把司徒南钉死献妻没准儿就是要挟强迫他献妻呢?” 吴耀青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耀青也是这个意思顺藤摸瓜也正好清理清理这衙门里的腌臜龌龊事儿以正风气。” “嗯打扫屋子才好待客咱们顺天府乃天下首善之地我成天去和巡城察院与五城兵马司的人打招呼要求他们加紧不防查缉结果却是我们这边内部乌七八糟事情一出接一出你让我如何在人家面前直得起腰挺得起胸来?”冯紫英也是这个意思“你和文言好生策划一下这边我和李文正交待一下他在衙门里边也有十来年了别让他坐上这个位置却坐不稳那才成了笑话了。” “那倒不至于李文正好歹也是司吏不过是换一个位置罢了大人若是给他这个机会他定会全力以赴而且他久在刑房上下各色情况都十分熟悉了解进了吏房之后更能为大人做好参谋。” 吴耀青也知道李文正同样不是简单人物要说这一次通仓案中也有牵扯到他不过既然他投向了大人所涉及到的问题也非原则性的这衙门里边几乎人人都有牵扯所以就另当别论了当然这里边他也许要寻个合适时机向大人说清楚。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算计 平儿带回来的消息终于让王熙凤心情好了一些但是她还是对冯紫英的“怠慢”耿耿于怀。 “真的就那么忙?”王熙凤颇是怀疑“他是不是听说了这事儿慌了神吧?” “奶奶不至于冯大爷何等人当初就说过此番奴婢去说了之后他也只是一惊之后就喜出望外了现在大概都在琢磨着考虑咱们搬到哪里去了也问过奴婢有无看好的宅院奴婢说暂时还没有看好。” 平儿也知道本来自家奶奶就多疑而且现在又怀了身孕心情正是变幻不定的时候所以也不敢用其他语言刺激只能温言安抚。 “哼宅院的事情不需要他操心我自己会去寻合适的。”王熙凤略有些傲娇地昂了昂头“平儿前些日子咱们选过那几处这几日里我们便把它敲定下来这都马上六月了六月间我们就搬出去吧。” 王熙凤不无感慨地环顾四周又有些伤感和不舍在这院子里一住十年现在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委实有些心酸和不甘但是事已至此却又如何?也只能面对了。 “宅子的事情奴婢倒是觉得简单奶奶可需要考虑后续的事情还有就是咱们搬出去之后咱们这院子里的人。”平儿迟疑地顿了顿“奶奶身子怕是两三个月之后就遮掩不住了咱们这院子里的丰儿和善姐儿都是王家那边跟过来问题不大王信和旺儿两口子也没啥可是住儿和小红……” 王信、旺儿两口子以及丰儿和善姐都是从王家跟来的早在王熙凤与贾琏和离时就知道在贾家呆不长久就有思想准备只不过大家都有些沮丧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这回王家回不去和离了的王熙凤又往何处去日后该如何生活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这一年来王熙凤院子里的大家情绪都不是很好。 现在剩下两个人住儿是贾府的小厮原来是跟着贾琏的但是贾琏不太喜欢他去扬州都没带他所以他就跟着王熙凤了忠诚度就要打个问号另外就是小红。 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儿林之孝两口子在荣国府当管家也算是王夫人的心腹女儿现在在王熙凤房里却“愿意”跟着王熙凤走这就有些微妙了。 再说王夫人和王熙凤是姑侄关系但王夫人却是贾家的人现在王熙凤不算王家的人了连贾巧姐都只能留在荣国府那么林红玉(小红)跟着去算什么? 这两个人的忠诚度不解决那么一旦王熙凤肚子大起来消息被传出去那就真的是麻烦大了。 就算小红忠诚但她能面对自己父母也守口如瓶么?她能愿意跟着王熙凤一辈子?日后怎么办? 王熙凤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她身边可靠且可堪大用的就是平儿像其他人都只能说作一般事儿能行干其他紧要的就不敢放心放手了林红玉倒是个机敏人是颗好苗子精心培养一番未必不能和平儿一样。 问题是林红玉的忠诚问题却困扰了王熙凤如何解决林红玉的忠诚问题? 自己和冯紫英的私情是断断不能见光的日后便是孩子出世也只能是栽在平儿身上哪怕是宝钗和黛玉以后怀疑起来孩子的生父也只会往平儿身上猜度不能往自己身上想这是一个大前提也是日后自己还能和贾家这些人以及冯家这些人来往的前提条件。 “平儿你觉得小红可信么?”王熙凤悠悠地问道。 “奶奶这不是可信不可信的问题小红人很好心细做事谨慎周全遇上急事儿也有急智比奴婢可强多了奶奶日后搬出去了肯定会遇上更多的难事儿须得要有像小红这样的人帮衬才行。”平儿很肯定地道:“奶奶当想个法子把小红拉在身边让她铁心跟着奶奶。” “想个法子想什么法子?人心隔肚皮怎么能说得清楚?”王熙凤话语里不无萧索“我现在是落毛凤凰这一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样呢若是日子过得差了别说小红这一院子里的人除了你谁还能笃定跟我一辈子?” 平儿也无言以对。 奶奶说得没错现在大家伙儿还能报团取暖出去一段时间里也能勉力维持但是时间久了若是奶奶状态不尽人意门前冷落鞍马稀单靠奶奶那点儿私房钱估计也很难维持原来的模样。 一个孤身女人在外边儿就算是你是王家的女儿可王家在京师又算得上什么?更何况还是嫁出去却被和离的女儿怎么看都是让人摇头的。 也就要看冯大爷怎么扶持一把但是冯大爷纵然权势再大但是也要顾忌人言总不能老把他原来与琏二爷之间的兄弟情谊拿来说事儿吧?那就只有这个孩子嗯算在自己头上的孩子因为这层关系“爱屋及乌”所以才多帮衬一把? 这个度可真的不好掌握。 小红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忠心那也还是没尝到外边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还觉得出去之后和在荣国府里一样日后多碰几次壁多吃几次亏才会明白这中间的差别到那时候她还会不会这么忠心? 要知道她可自己这些人不一样她是有退路的娘老子都还在荣国府里当管家要回去轻轻松松可那时候知晓了奶奶的秘密还会一直替奶奶保守秘密么?想想似乎都不可能。 “那怎么办?”平儿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王熙凤眼底浮起一抹阴翳这关系到自己日后一辈子所以她不敢轻易信任任何人。 平儿没问题住儿没跟脚离了荣国府便无回头路可走出卖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至于王信、旺儿、丰儿、善姐儿他们的跟脚亲戚都还在王家那边也没有大问题只有小红自己又的确需要这样一个帮手单靠平儿出去了可不够。 “得想个法子把小红给绑死。”王熙凤牙缝里几乎是迸出几个字:“让她成为自己人!” 就在王熙凤算计着林红玉时林红玉也在自己娘老子那边听着教诲。 “确定二奶奶要出去了?”林之孝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说话的是站在椅子边儿上的林之孝家的林红玉的母亲。 “嗯这几日奶奶都在安排王信和旺儿与平儿一道出去找宅子选了几处都还不太满意要不就是太贵了动辄上万两银子奶奶有些肉痛还在犹豫。”林红玉点点头。 上万两银子对以前的荣国府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现在的荣国府来说就不是个小数目了要凑都凑不出来除非去典当或者卖老祖宗屋里的物件对王熙凤一个和离了的女人虽然私房钱不少但是出去之后就无人遮护就是坐吃山空过日子一下子要出上万两银子来买一处宅子肯定会再三斟酌。 “当家的真要让小红跟着二奶奶出去?”林之孝家的还是有些舍不得女儿。 虽然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但是闺女却只有一个而且女儿的精明能干远胜于两个庸庸碌碌的儿子一个儿子在外边庄子里当小管事另外一个在金陵贾家那边做事林之孝两口子在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 “哼我也不想让红玉出去可现在的情形你难道还不知晓?”林之孝两口子在荣国府里号称“天聋地哑”话语不多等闲难得从他们两口子嘴里掏出话来深得王夫人信任但是在只有一家子的时候话语却不少。 “红玉她大哥都月月回来喊苦叫穷京郊的庄子都没剩下两个了而且都是卖不起价的偏僻旮旯金陵那边老二也在信里说维系艰难想要回来可现在的情形他回来做什么?” 林之孝忍不住叹息。 他是当管家的而且就是收管各处房田事务太清楚现在荣国府的进账情形了。 能卖的在修大观园时便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卖不起价的甚至即便这样都还抵押出去不少可以说现在真的有点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难为三姑娘当这个家人都愁得瘦了一圈儿。 “老爷送大姑娘进宫就是最大的失策后来还要帮大姑娘去挣个贵妃更是不划算至今老爷在江西都没有一个准信儿回来这样下去府里今年年底就得要关门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之孝家的不耐烦地道:“终归都是当主子们该去考虑的轮得到咱们操这些空心?” “话是这么说但咱们就得替红玉考虑了宁国府那边场面比我们这边还不如珍大爷现在都不敢再出门去高乐了听说珍大奶奶昨儿个都去了冯家那边找她两个妹妹借了二千两银子来救急东府(宁国府)可是三个月都没法月钱了再不发只怕就有人要闹事儿人心就要散了。” 林之孝比自己老婆稳重连连摇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狡兔三窟 林之孝家的也吃了一惊“二千两都凑不出来了?去冯家借银子那二尤是给冯大爷做妾也不过才一年多时间肚子也不争气如何拿得出来二千两银子?” “别小瞧那二尤虽然是胡女但是听说颇得冯大爷的喜爱那尤三姐听说还有一身好武艺平素冯大爷出远门都是须臾不离身的。” 林之孝毕竟是男人对外边儿情形更了解冯家更是现在了解的重点许多消息还是很准确的。 “至于说肚子不争气那也怪不得她们冯大爷身畔那么多女人连太太不也不管宝二爷还惦记着金钏儿把金钏儿、玉钏儿送给了冯大爷不还是指望着结个香火缘金钏儿玉钏儿给冯大爷当贴身丫鬟这么几年了也没见动静?” 林之孝家的摇了摇头“金钏儿是被收了房的我知道玉钏儿前两日回府里来我瞅了瞅倒像是还没有破身子她也满了十六了吧?模样要说比咱们红玉也差不了多少冯大爷也没收房……” “迟早的事儿冯大爷喜欢什么大家难道还不知晓?要不太太会舍得把金钏儿玉钏儿姐妹送给他?”林之孝轻哼了一声“那尤氏去冯府你还别说人家两个妹妹还真的替当姐姐的凑足了二千两银子呢。” “真的?”林之孝家的觉得不可思议“二千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冯大爷对她们俩如此大方那宝姑娘和琴姑娘嫁过去那不是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怎么你还琢磨让三姑娘去宝姑娘那里借银子?”林之孝知晓自己老婆什么心思“三姑娘也许放得下这张脸可太太那边呢?还有宝姑娘她们也才嫁过去没多久而且她们是当主子的这冯家二房就是她们当家咱们这边府里情况她们难道不知晓还欠着林姑娘家一二十万两银子呢冯大爷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再借给咱们府里只怕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宝姑娘她们难道就不顾及冯家那边的态度?” 的确如此二尤是做妾自由得多只需要把男人在床上伺候好能生个一男半女就再好不过了其他就不是她的责任除非大妇委托她管家。 她们手里边儿的私房银子那是太太或者男人赏赐的想怎么用怎么用别人也管不着。 但是当太太的当奶奶的如果要把银子往外借就要考虑家里的想法了。 尤其是冯家还是长房二房两房并立这要把银子借出去收不回来长房那边肯定就有闲话说了冯家太太肯定也会有看法特别是宝钗宝琴现在肚子也没有任何动静的情况下。 林红玉在一边听着爹娘对话对荣宁二府的情形也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难怪爹娘都要让自己跟着二奶奶出去看样子这荣国府也有些支撑不住了想想都让人脊背发凉。 只不过二奶奶那边也前途未卜啊一个和离了的女人就算是和冯大爷有了私情那又如何难道冯大爷还能把她娶回家不成?显然不可能嘛。 “哎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你要说咱们府里是真的没银子了么?我看也未必见得二奶奶的私房钱我看也不会少于五万两那边大老爷更甚成日里在孙家那边想方设法榨人家银子冯家这边也是抱着大腿不肯松手现在更是要把二姑娘许给冯大爷当妾当真是半点颜面都不要了……” 林之孝家的忍不住叹气“即便是珠大奶奶身家也不会少起码也有三千两以上只是苦了几个没依没靠的姑娘们……也真的难为三姑娘了二奶奶是要出去的人珠大奶奶是寡妇还有兰哥儿要养那也就罢了但是大老爷那里难道就不能帮衬一些?” “帮衬一些?能不在府里多刮一层就算不错了成日里惦记着老祖宗屋里那点儿东西那大太太也是张口闭口说老太太屋里如何如何不就是变着法子敲打鸳鸯让鸳鸯松手把物件拿出去典当抵押么?”林之孝冷笑“看吧总有一日这荣国府过不下去的时候大老爷两口子就是头一个跳出来喊散伙的……” 这荣国府家大业大这攀附在荣国府吸血的人也多像贾赦、王熙凤、贾瑞甚至最早贾芸、倪二这些都没少从修大观园这笔生意上挣银子。 可问题是大观园倒是修好了就用了那么一回迎接贵妃娘娘省亲几十万两银子就砸进了这个窟窿里现在每年维护管理还得要花不少银子真真是一个不见底的大窟窿。 在林之孝看来这就是最大的败笔明明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却还要去挣这份面子大姑娘在宫中也没见因为这个大观园而就怎么了也就是换来了一个二老爷的江西学政身份。 但是几十万两银子这江西学政二老爷干一辈子怕也捞不回来一半吧? 想到这里林之孝又忍不住叹息道:“前两日抱琴又从宫中回来了没准儿又是要花销你说这大姑娘在宫里当贵妃娘娘也就没见着替府里多担待点儿花销如此大人家其他娘娘们是怎么过的?” 对于这个问题恐怕荣国府里边很多人都是意见颇大之前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替大姑娘去谋了个贵妃娘娘太上皇和太妃那边宫中各位总管太监那边都打点花销不小都盼着如果大姑娘当贵妃娘娘了没准儿能得皇上宠爱生个一男半女就有了依靠。 再不济也能给琏二爷或者宝二爷一个官员赏赐在京中谋个官员。 谁曾想最后却只是让政老爷得了个外放学政。 这学政能不能挣回这么多银子大家心里都没底儿估计很难尤其是遇上政老爷这样一个迂腐清正性子只怕就更没戏了。 现在大姑娘在宫里依然需要花销府里边儿再怎么每次都还是凑点儿上去但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 能卖的都卖了能当的都当了每年进账越来越少但是开销却丝毫不减甚至更大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所以当家的你觉得让红玉跟着二奶奶去?”林之孝家的咂了咂嘴“二奶奶这一出去也未必好过啊她和冯大爷就算是有些私情可冯大爷不可能为这点事儿就照顾她一辈子吧?红玉跟着她有什么前途?” “哼别小瞧二奶奶这女人厉害着呢没见着那京营赎人的事儿贾瑞、小蓉大爷还有倪二爷都是围绕着她转这里边固然有冯大爷的提携但是若是没有点儿手腕那也玩不转你看大老爷不也是掺和进去但是我敢打包票这一单生意大老爷绝对没有二奶奶挣得多!” 林之孝言之凿凿。 女儿发现了二奶奶似乎和冯大爷有私情回来提起自己的怀疑先还是把林之孝夫妇吓了一跳后来再一想也觉得很正常了。 这二奶奶都和离了一个孤身女人残花败柳冯大爷能看上她也算是造化也还别说还真有男人就喜欢二奶奶这种风骚劲儿估计冯大爷也就是被这一口迷上了。 倒是二奶奶凭借着这层关系搭上冯大爷把京营赎人这一宝生意给牢牢揽住抢了大老爷生意让大老爷和二奶奶关系更为恶劣但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这银子钱硬头货本来就和贾家就没什关系了二奶奶怎么还会在乎大老爷的脸色? 二奶奶长袖善舞若是再有已经是顺天府丞的冯大爷照顾这一番床上的香火情二奶奶在这京师城中未必就混得差了唯一担心的就是怕冯大爷睡上几晚上就腻烦了二奶奶这层关系日后渐渐淡下去那就不好说了。 但林之孝也琢磨过二奶奶勾引男人还是有些本事的这荣宁二府里不少男人都是趋之若鹜。 贾珍、小蓉大爷贾瑞甚至大老爷都存着那点儿心思外人未必看得出来但是他们这些长年在府里走动的哪里能看不出来不过二奶奶这方面倒是玩得挺顺溜贾珍、贾蓉、贾瑞乃至大老爷都是只能看着闻着却摸不着逗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冯大爷当了入幕之宾。 这也说明二奶奶高明要选就选个最粗的大腿谁睡不是睡为何要便宜这些没啥本事的男人睡誉满京师的小冯修撰现在大家的父母官不香么? 没准儿这段香火情就能管许多年用呢现在不就看出来人家的高明了么? “红玉现在荣国府不景气咱们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边儿冯大爷这条粗腿二奶奶若是能多抱几年保不准二奶奶就能在京师城里混出个不亚于往日的人样儿来你跟着不会差爹是真担心贾家熬不过这一两年啊。”林之孝喟然长叹“真要不行只要爹在你再回来也没什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发卖 冯紫英从乔应甲府上出来已经夜色深沉了。 乔应甲留了饭。 冯紫英也不会客气。 和齐永泰的清淡简单饮食不同乔应甲家里是讲求食不厌精的尤其是晚膳格外精致细腻品味不凡。 根据冯紫英的观察乔应甲虽然不是那种迂腐之士但是还是比较讲求风骨的。 山西士人家中多少都有些营生乔应甲对饮食很讲究但是其他却不太在意像他的府邸情况一般老旧大宅妻妾也不多一妻两妾比较标准的士人规范这一点上和齐永泰一样堪称典范。 这段时间都察院和刑部大出风头甚至早已经盖过了当初的通仓案。 京仓案的污浊程度有甚于通仓案而且还更不讲究上下四任京仓大使和副使真的是一抓一个准儿。 在刑部那些老吏极富技巧的盘查拷打下迅速就崩溃了而且还因为通仓案的震动他们先行就统一了口径崩溃得更加迅速。 他们显然低估了人性之恶被刑部和都察院一拿下争先恐后的交待他人问题甚至把先前的串供情况如数家珍和盘托出以求自保其结果就是竹筒倒豆子吐了个一干二净。 短短三天京仓案抓获的案犯就超过了通仓案这也是都察院和刑部想要的结果就要在风头上压倒顺天府衙主导的通仓案。 《今日新闻》和《内参》上都专门出了专刊介绍京通二仓的大案侦破情况虽然其中免不了主观臆测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不过这本来就是新闻报刊的特色所以这也成了这一两个月里京师城内外百姓茶余饭后最脍炙人口的谈资。 皇上英明朝廷有力这都成了《今日新闻》对此案刊载的最常用词汇了无外乎就是要显示朝廷法度不容侵犯伸手必被捉总而言之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的最大受益方还是朝廷既整肃了法纪又大有收获。 尤其是在户部国库因为兵部淮阳镇的组建进入实质性的筹备阶段所需花费巨大而捉襟见肘的时候突然京通两仓案的爆发迎来了巨大的收益。 经过在朝堂上几番争论最终定下了尽快收回两案收缴的钱银补充国库不足之需。 要求在六月底之前就要收回第一批一百万两赃款其中顺天府衙这边要上缴六十万两都察院与刑部这边要上缴四十万两到九月底之前收回第二批赃款也是一百万两顺天府衙和都察院、刑部这边各五十万两其余赃款经过发卖之后在年底之前上缴完毕。 由于这些需要上交的赃款很多都是以财物、屋宅、铺子、田地的方式存在所以这其中还需要花大量精力来进行发卖将这些东西变现所以在冯紫英的建议下都察院、户部和顺天府也组成了一个发卖委员会由乔应甲、王永光和冯紫英三人来负责组织发卖这些查扣的货物。 冯紫英此番去乔应甲府上也就是和乔应甲商量如何来办好这桩事儿。 乔应甲也不喜欢这等近似于商人风格的俗务而户部那边只求尽快把这一百万两银子入库催得很急至于如何具体来操作此事基本上就全权交由了顺天府这边来处置当然乔应甲也专门叮嘱了冯紫英此事既要做到尽快办好但是也不能授人以柄一定要做的精细稳妥。 冯紫英之前也就猜测到了这帮人会把这事儿丢给自己不出所料还真的是全部甩给了自己而且时间还催得很急九月份之前就要发卖出二百万两银子来上缴。 就目前计算下来金银折合下来大概只有八十多万两绝大部分都是以各种珠玉首饰、毛皮、珍贵药材、铺子、田庄、宅院的方式来存在其中宅院的数量就多达近百处以京师城为主但是像扬州、金陵、苏州、杭州、宁波这些地方的也为数不少还有田庄这些也是南北都有尤其是以江南为主这些都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来清点盘算然后才说得上发卖。 好在这个时代这些事情没有后世那么精细专业尤其是官府操作那更是粗暴直接找几个行内人士大概估个价而且为了尽快卖出大多都是底价偏低力求早日卖出也不会有太多斤斤计较。 进入这个世界七八年了冯紫英越来越深刻的领会到大周朝的官员要说理论水平都不差但是在实际操作执行上却都有着不小的差距。 换句话说也就是眼高手低者不少。 或者是因为不屑于去做那些很多都是由吏员来执行操作的事务或者是本身就欠缺这方面的经验还有的就是本来就不喜欢做这类事情更愿意畅谈品德研习经义这就造就了朝廷政务推进的低效率和拖延推诿情形突出。 虽然不是说所有官员都是如此但是冯紫英接触到的官员中不少都有这种倾向甚至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是如此。 说实话冯紫英在顺天府衙里边一样有这样的感受傅试算是不错的了但用起来仍然生涩很多事务上还需要吏员们的提醒而冯紫英也在想如果离开了这些吏员作为拐杖这些官员们还能不能做事? 相比之下像司徒南、李文正以及准备接替李文正担任刑房司吏的李建兴这些吏目却都是在各个行道上浸淫多年对于这些事务烂熟于胸做起来也是游刃有余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的节操也就是职业道德。 但话说回来这些官员们难道节操品行就比吏员们强许多么?冯紫英觉得也不尽然还是一个制度监督问题。 马车刚驶进丰城胡同宝祥便迎出来“爷荣国府大老爷来了在府门上呢。” 冯紫英皱皱眉贾赦又来了?这厮简直是阴魂不散认定可以吃定自己了? 很不想见这个家伙但是不见又如何?这厮成日里没事儿就来纠缠自己哪有那么多精力来和他撕扯?总不能因为这厮守在门上就连家都不回吧? 冯紫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一来要纳迎春为妾二来因为王熙凤的事儿王熙凤好歹也是人家的儿媳妇虽说和离了但是在这种封建大家族中和离了尚未离家某种意义上还是被视为这个家族的人但是却被自己把肚子搞大了这多少面对对方的时候还有些别扭就像日后贾琏回来冯紫英见到贾琏肯定也会有些不得劲儿嗯尴尬。 贾赦的来意他大略清楚无外乎又是为哪一个人来说项。 随着通仓案的推进一些涉案不深的尤其是粮商这个群体中涉案人员便开始陆续处理这大兴、宛平和顺天府的监房中已经装不下了需要尽快处理掉一些不重要的人犯。 这也是司狱司一帮人最幸福的时候哪怕已经确定要放人他们也会用各种手段和程序来阻碍和延滞进而捞取好处。 这种情形连冯紫英都无法彻底制止这是千百年来形成的潜规则没有哪个官员能够一下子就彻底跟除掉。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要把吏房司吏拿到手里的原因起码用自己的人心里要踏实许多能够给他们划一道底线。 虽然司狱司司狱是官员但是其下边许多做事的还是吏员这些人才是具体操作的人员编制一样要从吏房过。 这段时间司狱司司狱是跑自己这里最勤的随着司徒南主动请辞李文正正式接任吏房司吏而原来李文正的副手李建兴代理刑房司吏对整个顺天府衙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司徒南何许人在吏房司吏上可是干了快十年的老人了而且年龄也才五十出头身体状况也很好怎么就突然地请辞回家了? 但看到李文正出任吏房司吏李建兴代理刑房司吏时大家也就明白了这是一种先兆清理和站队的信号已经发出了就看大家懂事不懂事了。 连梅之烨、傅试、宋宪这些人都受到了相当大的触动虽然冯紫英没有权力动他们这些有品轶的官员但是他们也是依靠这下边人做事的如果冯紫英为所欲为的更换调整他们手底下的人他们却无法阻止那他们肯定会威信顿失甚至有被架空的可能。 对于吏员们就更是如坐针毡了好多人都是费尽心机才进来吏房调整就意味着整个顺天府衙的三班衙役要洗牌正副役四百多号人乃至依附于他们的伙计帮手也都要洗牌也包括司狱司下边的一帮狱卒牢子们。 所以这段时间司狱司司狱胡明禅也是频频来冯紫英这里汇报其目的也是不问可知。 贾赦似乎也嗅到了这里边的“商机”甚至敢主动去接触胡明禅了好在胡明禅还不至于那么没头脑都是虚与委蛇没有冯紫英的发话自然不会理睬他。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恶客 “来了多久了?”冯紫英示意马车停下两边的护卫也都跟着停下。 “来了一个多时辰了门房上和他说了大爷公务繁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是赦老爷不肯走非得要等到大爷说有重要事情相商。” 宝祥也很是无奈对这位荣国府的大老爷他们是既厌烦却又不敢得罪。 作为冯紫英的心腹长随他们自然知晓贾赦的女儿日后可能就是要进府当姨奶奶的哪里敢轻易得罪?虽说那位二姑娘性子温顺但是赦老爷毕竟是她亲爹再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看样子今儿个我是不见他就别想回家了?”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也罢……” “大爷不只是赦老爷还有鸳鸯姑娘和另外一个姑娘也在门外等了好一阵了。”宝祥赶紧道:“赦老爷因为不肯走小的们只能把他让进去在外院候客室等着鸳鸯姑娘她们原本小的也想把她们请进去但她们听说赦老爷在里边便不肯过去就在门外马车上等着。”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随即又皱起眉头“除了鸳鸯还有一个人?你不认识?” 这荣国府里边宝祥不说人人熟悉但是起码有头有脸的主子下人们都应该脸熟才是怎么还有宝祥不认识的? “嗯小的好像没见过她带了斗篷遮了半边脸低着头所以小的也看不清楚但是应该是没见过或者就不是荣宁二府的人。”宝祥很肯定地点点头。 不肯和贾赦打照面?虽说鸳鸯不待见贾赦但是也不至于忌讳到这种程度吧? 冯紫英有些纳闷儿要不就是另外那个人身份有些犯忌讳? 冯紫英就有些不明白了什么人身份还不能见贾赦了? 不是贾家的人? 来冯紫英府上拜会的人很多但是一般都是守规矩的若没有特殊情况亥时之后冯紫英是不见客的顶多就是把帖子放下然后等候通知。 当然像贾赦这种他要不守规矩冯紫英也没法毕竟是长辈而且还有迎春这层关系。 鸳鸯他们不愿意见贾赦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在府外见客吧那也太不像话了。 冯紫英想了想“这样宝祥你去和鸳鸯说一声我在云川伯府那边去见她们……” 宝祥头摇的拨浪鼓一般“爷先前小的也这么说的但是鸳鸯姑娘和另外一位姑娘不肯去宝二奶奶那边……” “哦?”冯紫英一愣鸳鸯和宝钗、宝琴她们关系一直不错怎么还不愿意去那边了? 冯紫英见客基本上都是在神武将军府这边。 因为书房小院在这边外院就是会客室所以下午间回来都是先到神武将军府这边儿有客见客尽可能把公务处理完然后再一大家人在母亲这边吃饭用完晚膳之后再到呼伦侯府或者云川伯府休息留宿。 如果有一些重要客人要见或者公务没处理完那就用完晚膳再接着处理。 看来这位鸳鸯带来的“客人”还真的有些敏感啊。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那这样吧你让鸳鸯她们先在府外避一避我尽快处理完赦老爷的事儿再让她们进来。” “那好小的这就去和鸳鸯姑娘说。”宝祥应道一溜烟儿小跑过去了。 进了府门冯紫英径直去了书房外院里贾赦立即蹦跶出来“铿哥儿你可总算是回来愚伯都等急了衙门里事情多你也要注意休息啊莫要累坏了身体来日方长嘛。” 这种假惺惺的关心话听得冯紫英头皮发麻什么时候贾赦居然还关心起自己身体来了除了他自己的钱袋子他还能关心什么? “谢谢赦世伯的关心了只是小侄刚刚上任不久顺天府的事务还不熟悉还得要有一个过程啊。”冯紫英脸上带着微笑“赦世伯这么着急要见小侄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急事?荣国府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贾赦一愣不过他可没有不好意思这一说立即摇头:“府里边儿好着呢昨日我还遇见林丫头说了几句话看林丫头气色越发好了明年她热孝期满就该说婚事了届时我让你两位婶婶好生安排一番定要风风光光……”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赦也还有急智啊顺口就把林黛玉的婚事扯出来弄得自己本来想暗讽两句的都不好说了。 “那还是多亏世伯平常关心照顾了林妹妹心情愉快身体才能好了许多。”冯紫英淡淡地道。 贾赦眉花眼笑捋着胡须连连点头。 他现在虽然表面上底气很足面对冯紫英也还敢大模大样的说话但是内里也是对冯紫英越发敬畏了只是利之所在他却不得不来。 人家找上门来他本来是不愿意掺和的但人家开出的价太高了。 贾赦也知道这种事情捞人这是最简便的虽然案子听起来很吓人但是要捞的人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员。 他也打听过行情甚至前边也已经有先例了一手交银子一手放人只要和冯紫英说好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最可恨是那顺天府的司狱姓胡的态度比谁都好但是一说到正事儿就顾左右而言他花酒吃了两顿但孝敬却是不肯收弄得本来不想找冯紫英的还不能不来。 贾赦也明白这人情是越用越薄这等人情该是用在最紧要的时候才划算。 冯紫英不欠贾家的相反贾家欠冯家欠冯紫英太多了。 林丫头那边的几十万两银子长子贾琏的营生贾环、贾兰以及自己庶子贾琮的读书甚至他还隐约知晓连宫中的大姑娘好像也都和冯紫英有联系只是母亲那边和老二王氏那边口风很紧他也只知道这么回事儿但肯定也是有求于冯紫英。 虽说有林丫头这层关系但是林丫头毕竟只是外甥女现在都还没嫁过去呢人家冯紫英京营赎人的事儿也很是照顾了自家挣了不少只是谁又会嫌银子多呢? 这年头没银子寸步难行当下荣国府的景象不比十年二十年前了珠哥儿媳妇和三丫头管家日渐拮据月钱都只发一半了。 昨儿个自己骑在秋桐身上高乐时秋桐从枕头下拿了个绣春囊还在自己面前显摆甚是精致花了她不少月钱便是在那里埋怨说现在月钱只发一半胭脂水粉也是用的廉价货吃的东西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丰富了连府里各房的茶点样式都少了许多园子里姑娘们的丫鬟都在说闲话了。 估计这也不是大观园里姑娘们的丫鬟而是秋桐这小蹄子在借机给珠哥儿媳妇和三丫头上眼药贾赦也没理她但是却也知道现在荣国府是真的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可再支撑不下去和他贾赦有何关系? 荣国府的家母亲既然偏心要把它去交给了老二这一支在当那么就让二房折腾去他贾赦就没有这个义务去管! 以前风光的时候都没谁理睬过长房这一支现在世事艰难就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没门儿! 母亲已经七十好几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一旦过世这荣国府必定再也维系不下去只有分家他贾赦又何须去管那些不该他管的事儿? 贾赦也听到过了风声说虽然现在荣国府财力拮据维持艰难但是有些人家底儿丰厚私房钱不少这个时候就该是分担一下帮衬一下家里这言外之意分明就是指自己和王熙凤罢了。 王熙凤都和贾琏和离了不算贾家人这几天不是正在找宅子要搬出去没准儿就是也听到了这个风声赶紧走人这骚蹄子一走起码带走私房钱都得有好几万两吧?只可惜没理由把她的私房银子给扣下来。 他贾赦没法走但是想要让自己出银子来养活这荣国府上上下下千口子人那才真的是做梦! 越是这般情形贾赦明白自己就越是需要守好自己的钱袋子一旦荣国府坚持不下去了那分家以后自己恐怕就要独立撑起长房这一支当然贾琏也跑不掉这花销肯定不小他不能不看得紧一些。 看得紧还不够开源节流这节流是不顶事的看看珠哥儿媳妇和三丫头这般节流那又济得了什么事儿? 所以贾赦才要趁着有机会从各方面都得要捞一把至于说面子也好人情也好那能当饭吃么能当衣穿么能让下人白白侍候你替你干活儿么? 至于说冯紫英这边的人情贾赦也有打算孙绍祖如果对史湘云感兴趣那这边就正好顺水推舟铿哥儿不是喜欢二丫头么?那二丫头就委屈一下给他做妾那么铿哥儿是不是该有所回报? 除了孙家那边的银子自己这边也得要有所收益才行贾赦似乎全然忘记了孙家那边的银子其实就揣进了他自己的荷包里。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才女们 饶了大半天贾赦总算是说明了来意捞人。 冯紫英也很无奈这种事情要说的确是有很多余地的涉案人员具保先回去但是需要先退赃和缴纳一定押金。 当然在衙门里交了押金要想退回去就很难了总会有无数个套路和理由让你这笔银子充公。 对于贾赦的这类要求冯紫英也一样简单需要根据案情由龙禁尉和顺天府衙研究之后再来定夺一个太极推手就推到了龙禁尉那边。 贾赦也不气馁这笔银子没那么好挣但是只要找对了人那就能办好他是认定了冯紫英。 既然冯紫英不肯马上应承贾赦也不敢纠缠太甚而是拉开话题说到了迎春的身上。 “紫英二丫头年龄不小了在你面前我也就说实话吧原本我是打算把二丫头许给孙绍祖的但是你却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前几日里我让你婶婶去问了二丫头这丫头吭哧吭哧了半天才说愿意给你做妾我就不明白了孙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虽说是武官也比不得你们冯家但是她过去是当正妻大妇你这边儿当妾我的颜面往哪里放?” 贾赦终于松口了冯紫英内心暗笑这厮之前各种推脱始终不肯给一个准信儿弄得自己虽然内心很笃定但是毕竟这个时代婚事没有父母的点头那就是成不了的贾赦若真是要和自己较劲儿作对还真不好办所以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这会子总算是主动提及了此事那么也就意味着主动权开始掌握在自己手上了。 要颜面那就别要银子冯紫英心里边儿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是笑意隐隐“世叔孙家我知道也就是孙绍祖这一辈才慢慢有点儿起色的现在在大同混了个副总兵他年龄不小了吧三十好几了吧?续弦而且听说他前妻就是被他给虐待致死的只不过他藏得好没有谁指证他而官府没有深究罢了……” 贾赦脸色微变。 对孙绍祖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不是个良配那厮性格阴沉暴躁二丫头过去肯定是有罪受。 只是二丫头是庶出本来就不好找人家像给冯紫英做妾难道就好了? 看看他屋里多少女人三房正妻不说了还有媵才是妾二丫头这个性子走到哪里都是吃亏的命。 先前看冯紫英还觉得冯紫英是真的看上了二丫头估摸着冯紫英愿意花大价钱怎么听现在这话却像是来“压价”了呢? 不行不能被冯紫英这家伙带着节奏走这样一说那成了二丫头给他做妾还成了占了便宜一般那还能行? 清了清嗓子贾赦连连摇头“紫英这些谣言你也信?孙绍祖前妻是病死的我也去打听过他也不过三十五六岁虽说不能和你比但是也是咱们武勋中的佼佼者了副总兵令尊三十多岁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副总兵吧?” 冯紫英听得好笑很显然贾赦也觉察到了自己的意图了这是要抬价了。 当然他无意和贾赦因为迎春入门一事为了些许银子反复纠缠那显得自己轻看了迎春身份迎春虽然老实若是这些话语传到耳朵里肯定心里也会难受毕竟人家大家闺秀给自己当妾说实话也还是有些委屈了人家迎春自己都不在意这个一副痴情系在自己身上自己还要在乎这几个阿堵物就未免太渣了。 只是被贾赦这厮占便宜实在让人不爽就是了所以想要捞人这事儿就没不会让他轻易得逞起码要把迎春入门说到一条道上。 “赦世伯孙绍祖此人究竟如何小侄和您心里都有数但是小侄可以肯定地说一句绝非二妹妹良配。至于说二妹妹跟了我世伯您是知晓我的性子的断不能让二妹妹在我家里受了委屈保管让她每日开开心心高高兴兴而且宝钗、宝琴以及日后林妹妹过了门都是和她熟识姊妹她也定能欢喜愉快日后若是能替冯家生下一男半女家慈肯定也是无比喜欢的……” 冯紫英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贾赦虽然奸猾刻薄但也能听得出来冯紫英语出至诚。 他也不明白冯紫英怎么就喜欢上自己这个二丫头这丫头太过木讷老实的性子连她母亲都不喜欢也不知道在冯紫英面前是否也如此。 要说以冯紫英的条件要纳妾这京师城里只怕无数人家都会扑着上来这么是誉满京师的小冯修撰! 若说是为色二丫头虽然也漂亮但是这京师城里论姿色的只要不计较出身难道还挑不出几个天香国色的? 或许就是大小在一起的那份情分?贾赦只能如此想那二丫头跟了冯紫英还真的不能亏待了她。 “也罢紫英愚伯也就不和你多计较了她既然都不在意身份愿意给你做妾那你也得要好好掂量一下做妾是做妾但妾也要分几等断不能比那尤氏之类的低了身份……”贾赦话锋一转沉吟了一下“另外愚伯因为之前和孙家的确有过这方面的商计而且愚伯也和孙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在孙家那边借了一些银子……” 冯紫英心中冷笑。 先前那几句话还像人话起码要为迎春争取一下冯紫英还有些觉得贾赦转性子了没想到这两句话就又拐弯了。 妾的确要分贵妾、良妾、贱妾像迎春这种本身做妾就有些委屈的自然算是贵妾而二尤这种属于良家女子纳进来的属于良妾而若是从青楼中赎身出来的或者是通房丫头因为生了孩子而抬妾的就属于贱妾了。 这转来转去还是要说拿了人家孙家的银子一事看样子是非得要自己替他去还了。 冯紫英面色不变淡淡地道:“孙绍祖不缺银子吧?他现在只怕也无心这些事情刚当上大同镇的副总兵心思也该在军务上才是哪里还有精力来过问这些?此事不急先看看再说……” 贾赦有些发蒙这话什么意思?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小子却在自己面前装疯卖傻不肯入彀啊不过好像也没有拒绝难道他能迫使孙绍祖舍了这笔银子? 一时间贾赦也不好接话就怕误会了冯紫英的意图。 冯紫英也不理他这等事情与他何关? 孙绍祖要回银子也不会找自己只会去找贾赦不能说因为自己要纳迎春为妾就找自己吧? “世伯二妹妹的事情我想寻个时间再仔细谈一谈您也知道我家里三房二妹妹进哪一房我也想征求一下二妹妹的想法……”冯紫英自顾自地带着话头走不给贾赦多想的机会“长房那边我估计二妹妹不一定愿意二房这边宝钗肯定是愿意的三房那边林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她们本来就是血亲姊妹但可能就要等到明年林妹妹过门以后去了……” 贾赦思路也被冯紫英带了过来“嗯这倒也是我看二丫头和宝丫头她们也挺好林丫头这边当然更好就是这个时间二丫头年龄不小了我还是希望今年就让她出门……” 迎春的确年龄不小了比宝钗都还要大月份这也是迎春最心焦的这个年龄还没嫁人的真的比较少见了便是宝钗那个年龄出嫁也都算是大龄了。 “所以小侄打算找个时间去见见二妹妹听听她的想法……”冯紫英笑了笑“终归要让二妹妹高高兴兴出嫁欢欢喜喜过门……” 纳妾其实不能用出嫁一词的但是冯紫英却不在乎这个听在贾赦耳朵里心里也还是有些感触。 这冯紫英看样子还真的很喜欢二丫头虽然是纳妾但话里话外都是当成娶妻一般当然这不可能但是起码人家内心是喜欢的。 打发走了贾赦依然没有给他一个准话不过这一次贾赦倒是很罕见的没有纠缠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惊讶。 宝祥这才把鸳鸯和另外一个带着头蓬帽子的女子带了进来只是那女子一取下斗篷帽子冯紫英便认了出来。 鹅蛋脸鼻梁高挺眼眸狭长向上微勾一双手尤其有特色修长纤瘦却又充满了灵韵据说瑶琴和琵琶都极为擅长比起元春据说都不遑多让。 元、迎、探、惜(原应叹息)思春都是才女。 元春据说抚琴水准已经到了大师级了只可惜自己从未听过。 迎春虽然敦厚老实但是一手棋艺却是在诸女中再无敌手便是黛玉和宝钗她也要让几子只可惜冯紫英是个臭棋篓子去迎春那里也鲜有下棋一乐。 探春却是书法高手一笔字铁画银钩草书有怀素之风癫狂如暴风骤雨楷书则袭钟绍京之神韵圆润妍媚却又内涵遒劲之力还擅长赵佶的瘦金体当有以假乱真的水准冯紫英那笔字简直不敢在探春面前出现那不是班门弄斧而是出乖露丑了。 而惜春则是以一手画艺出众冯紫英见过她画的两幅画论水准不在沈宜修之下只是二女风格迥异沈宜修的风格大气舒朗豪迈而不失细腻惜春的画清隽妍丽略带冷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条件 “抱琴?!你怎么出宫了?”冯紫英吃了一惊。 抱琴是元春的贴身丫鬟出宫不是不可以但是会有严格的审批手续而且不可能太频繁宫中内侍们都盯得很紧。 而且一般说来这种丫鬟出宫都只能回贵妃娘娘家中要么是带信要么是带物鲜有去其他地方的一旦被发现难免就要生出风波来比如像来自己这里就会有交通内宫的嫌疑。 “回大人奴婢是奉娘娘之命出宫的先前回了荣国府这会子才来大人这里。”抱琴盈盈一礼冯紫英摆摆手有些烦躁地道:“我知道没娘娘之意你也不敢出来我是说怎么会来我府上?你不明白这一旦被人发现会给娘娘和我都会带来很大的麻烦么?” “娘娘交待要奴婢尽快见到大人把信带到另外这也是裘总管的意思。”抱琴也有些委屈她也和娘娘说过但是娘娘却坚持可能这也是裘总管的要求。 鸳鸯何等聪明一听抱琴的话便明白了立即起身一福“那奴婢就在外院等候。” 冯紫英这个时候也无心和鸳鸯客套了本来还想和鸳鸯多说几句话的这会子也没心思了点点头。 鸳鸯出门冯紫英这才沉声道:“什么事情这么紧急?裘世安什么时候和娘娘又扯上关系了?” “奴婢不清楚。”抱琴怯怯地道:“前段时间裘总管便多次招承恩去他那里承恩回来之后也和娘娘说了梅妃的事儿后来娘娘出去了一趟去了苏贵妃那里……” 冯紫英皱起眉头贾元春掺和这些事儿干什么?你一个没子嗣的贵妃能和人家这些都有成年儿子的妃子们比拼?凭什么? 许皇贵妃有寿王苏贵妃有福王、礼王梅贵妃有禄王还有一个郭贵妃有恭王人家是有资本的或者说人家是必须要一搏的为了自己儿子能登大宝之位便是豁出去也要一搏你贾元春有什么资格去趟这塘浑水? “怎么苏贵妃和娘娘关系很好么?”冯紫英不信。 之前苏贵妃是很得宠的福王和礼王两个成年子嗣都是出自她的肚子加上许皇贵妃因为长期执掌后宫积怨甚多苏、梅、郭以及其他几个无子嗣的贵妃都对许皇贵妃不满难免影响到了宫中风向。 当然最主要的是寿王做事不谨慎几桩事儿都没能让皇上满意所以一下子大好势头就此落了下来。 这才有了苏贵妃的得宠福王和礼王也因此水涨船高成为最耀眼的。 谁曾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禄王突然冒出头来都说和永隆帝最像加之人也聪颖惯会讨好皇上所以一下子就把表现平平的福王和礼王给压了下去成为了宫内宫外最看好的。 抱琴面对冯紫英凌厉的目光竟然有些招架不住:“大人娘娘在宫中的处境一直不太好之前是许皇贵妃打压后来苏贵妃也是如此当下梅贵妃更加骄横娘娘几度都被梅贵妃针对全靠苏贵妃在一旁缓颊此番宫里也传闻梅贵妃遇到了一些麻烦说是其族兄涉嫌贪墨梅家都卷入其中于是……” “于是苏贵妃就唆使娘娘让你出来跑一趟要顺天府这边好好办一办梅家这桩案子最好能把梅妃也牵扯进来?” 冯紫英不由得觉得贾元春有些幼稚了这种事情能影响到什么?梅襄只是梅妃一个族兄牵强附会要扯上关系是想要把梅家都拖进这贪墨案中去? 似乎是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的讥讽意味抱琴有些瑟缩地道:“大人娘娘可能不太清楚里边的情况不过裘总管和苏贵妃还是觉得可以利用这样一个机会来压一压梅妃的气势嗯说是可以给苏贵妃这边的福王、礼王一个喘息的机会这是娘娘转述裘总管和苏贵妃的意思……” 替人火中取栗?贾元春是怎么想的? 冯紫英大略能理解贾元春现在在宫中的处境肯定是很艰难的没有子嗣几乎就是在那里坐等老去。 皇上根本连脚都不愿意踏足一下子这几位贵妃那里她们几乎毫无希望这样青春少艾的年龄却要这样每日枯守自家宫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怕人都要被逼疯。 这要再被人欺侮那种报复心一旦被燃起来肯定会格外炽热 报团取暖也好相互帮助也好也许苏贵妃许给了贾元春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才会让贾元春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宫中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么?除了她贾元春周贵妃郑贵妃这些不也和她一道进宫封妃么?不也一样没有子嗣人家也要这么熬下去啊。 当年贾家也好你贾元春也好既然要进宫就该有这些思想准备才是此时再来后悔未免有些太迟了。 当着抱琴的面冯紫英不忍心出言太过刻薄尖酸但是对贾元春的这种表现却很失望。 宫中争斗博弈在所难免但是从远的来说你也要有一个目标从近的来说也应该有利可图否则你这样掺和进去意义何在? 替苏贵妃摇旗呐喊福王或者礼王上位之后难道还能尊你一个太后不成? 嗯当然有可能给你一个太妃虚名噱头但这就是你贾元春想要的最终结果么? 嗯在宫中一样早看朝阳晚看灯数着萤火虫和星星打发日子数十年如一日然后耄耋老去最终烟消云散? 冯紫英有些搞不明白贾元春在想什么了他以为以贾元春的聪慧又在宫中历练这么些年不应该如此不智甚至是愚蠢才对。 “抱琴娘娘为什么愿意替苏贵妃做事儿?总得有个理由吧?别说这些什么交情感情娘娘和苏贵妃还到不到那个程度也别说裘世安能逼迫她来说这事儿裘世安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冯紫英淡淡地道:“说吧苏贵妃许了什么愿?” 抱琴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这奴婢真的不知道不过听说福王、礼王对宝二爷甚是提携每次诗会文会都把宝二爷叫上了而且还说日后宝二爷可以入詹事府司经局……” 冯紫英啼笑皆非宝玉进詹事府司经局?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詹事府都是教导太子的机构且不说福王、礼王有无机会当太子就算是当了太子这詹事府基本上都是由翰林院的进士甚至翰林官员出任算是一个转任的过渡台阶。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人都是进士出身也有国子监的贡生转任进来但还真没有听说过不是贡生或者进士的士人进来过。 贾宝玉不读经义光是靠写点儿传奇话本或者戏剧剧本又或者跟着福王礼王在京师中的诗会文会博个名声是肯定没问题的。 写剧本甚至演戏对于上层社会青年子弟来说那都是文人雅事但是你说要靠这个名声去做官尤其是像詹事府司经局去干个洗马、校书、正字一类的官员那恐怕就不太可能了。 虽说詹事府现在基本上是流于形式的过渡台阶但是朝廷也是要脸面的你一个秀才都不是的白身就要进去当“教导太子”的官员那就太作践朝廷颜面了。 除非贾宝玉先去国子监去混个一年半载最好是能考个秀才身份那么去司经局呢还能勉强说得过去。 见冯紫英一脸不以为然抱琴又赶紧道:“娘娘的意思还是想要替宝二爷谋个恩贡先进国子监去读读书然后找机会再让宝二爷去詹事府司经局……” 国子监要说进去呢说好进也好进说不好进也不好进。 贾琏和贾蓉都进了国子监的冯紫英自己也在国子监混过韩奇、卫若兰和陈也频也在国子监混过几年但是这里边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些人都基本上是武勋家族的嫡长子才有此资格而贾宝玉却不是荣国府的嫡长子是贾赦贾赦嫡长子是贾琏而宁国府那边是贾蓉。 如果非嫡长子那基本上就只能走恩贡的路径大周恩贡和前明不同有两种一种是新皇登基有统一恩贡另一种是皇帝特别恩赐进入国子监毫无疑问贾宝玉可能想走第二种而以贾元春现在的影响力恐怕很难做到那么苏贵妃可能正是以此作为条件来迫使贾元春来找自己。 詹事府司经局当个校书、正字这一类的小官员也算是有些脸面虽然说没什么权力但是胜在清闲安逸很适合贾宝玉这样的闲散人。 这么一看好像还真的有些靠谱但是这个代价就是要让贾元春甚至是贾家与苏贵妃绑在一起了这划算么?就为了宝玉的一个九品官?如果不在乎颜面的话捐一个官再运作一番宝玉一样可以做官当然可能名声不太好听职位也没有那么好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敲打 冯紫英似笑非笑瞥了抱琴一眼“抱琴娘娘这是怎么想的先不说詹事府司经局这个芝麻官有多大价值意义福王礼王就笃定觉得他们能当太子?禄王现在可才是最热门的人选啊难道娘娘在宫中如此闭目塞聪么?梅贵妃跋扈也好盛气凌人也好难道苏贵妃和许皇贵妃就不是这样的了?一丘之貉而已。” 冯紫英的话语极不客气抱琴听得脸色发白。 “苏贵妃利用娘娘娘娘甘于被利用这都没问题但是要值得要有对等的利益交换才行一个虚无缥缈的许诺就能让娘娘这般失去理性判断那让我很失望。”冯紫英嘴角挂着淡淡的嘲笑“你带话回去给娘娘不要跟着裘世安和梅贵妃的指挥棒转要有定力娘娘在宫中固然居于弱势不过加上我或者说加上冯家还是可以和裘世安、苏贵妃掰一掰腕子的而且未必就一定要和裘世安、苏贵妃他们结成同盟梅贵妃和夏秉忠那里试探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得要提点一下元春这位娘娘在宫中似乎并没有能真正看清自己的位置一味跟随着人家的指挥棒起舞这很不智。 当裘世安来联系自己时自己就曾经给元春带过话隐形合作可以无外乎就是互通情报信息至于其他谁也不可能做个什么甚至在情报信息的互通上双方都需要慎重。 现在像贾元春这种公开站队嗯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透明去站队弄不好人家梅贵妃没法收拾苏贵妃却完全可以收拾你只要你自己认清自己的价值其实你完全可以在苏梅二妃之间巧妙地保持一个旁观者角色就算是裘世安也会看得明白这其中的局面。 有自己在宫外的存在裘世安不可能就因为苏贵妃而刻意打压或者针对你贾元春的。 见抱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冯紫英笑了笑“抱琴这种事情你来也听不明白我给你说了你也难以给娘娘转达明白你就直接把我这番话告知娘娘就行了没必要和苏贵妃走太近保持一个相对较近的位置就好至于裘世安那里他比谁都明白他不会有什么不高兴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有求于我们更多至于苏贵妃和裘世安许诺的那些那就等他们先做到再说……” 冯紫阳很隐晦的用了一句“我们”提醒元春既然需要自己的帮助那么就更需要搞明白双方的利益关系那种动辄希望自己无条件的支持和帮助以求为贾家谋取利益的想法不可行她需要也应该首先要考虑自己是否接受才行。 抱琴带着些许茫然、迷惘和彷徨走了。 说内心话冯紫英很想带一句话给元春你就老老实实地蜷缩在凤藻宫不出门啥也别去碰行了这日子是你和你们贾家自己选的就得要承受着贸然卷入到这些有皇子傍身的贵妃们之间的宫斗中去利益和风险实在不匹配稍不留意利益没沾着祸事倒是有可能降临到贾家。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带话也未必有效果可以想象得到元春独处宫中彷徨无助甚至要承受来自其他贵妃们的羞辱有权力的内侍们的欺凌甚至包括一些下人的冷眼漠视这种滋味对她来说太难熬了。 为贾政谋了一个江西学政似乎是让她看到一点儿希望所以才会有如此热情去掺和但是她却忘了这江西学政乃是永隆帝看在她们几个贵妃青春韶华几十年将会白白虚耗在宫中看在对她们背后的这些或许还有点儿价值的武勋们的一种微不足道的安抚。 事实上这些武勋们影响力带来的这种价值在永隆帝完成了对京营势力的清洗和调整布局之后就显得无足轻重聊胜于无了再想谋取什么永隆帝也不会再有这份热情和耐心了。 可是这等事情涉及到家族利益又有几个人看得穿? 尤其是像元春恐怕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在宫中的境地和价值意义就更想要向贾家向皇宫中的其他人来证明自己存在价值和作用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吧。 都难啊冯紫英只能黯然叹息。 贾赦和抱琴都走了冯紫英却还在书房里唏嘘了许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因为他们背后都有自己的一家子人也代表着一大群人的利益这无可厚非关键需要看清楚自己的价值或者换一句话说需要有自知之明不作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回到云川伯府家中的冯紫英脸上还残存着深思的神色却被小心侍候冯紫英宽衣的宝钗看出了一些来温声问道:“相公可是今日乏了?” 看着宝钗珠圆玉润的面颊和脸上浅浅的笑意以及眸子中关心的神色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暖“再乏今儿个也的要努力耕耘一番总不能让田土荒废太久是播种的时候了……” 宝钗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忍不住锤了丈夫胸膛一下。 这等话语便是只有二人在也属于有些出格的荤话了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正在替冯紫英准备热水洗脚的莺儿。 莺儿虽然未经人事但是毕竟是宝钗的贴身丫鬟二人夫妻敦伦时少不得莺儿和香菱要在一旁侍候着事后擦拭清洗甚至在主子们入睡后替他们盖好被子以免事后受凉也包括要帮着宝钗保持怀孕的最佳身位以便于能尽早有孕。 不过见过归见过但是当着面说出来还是让莺儿也是面红耳赤只能掩嘴吃吃轻笑。 冯紫英也不在意张敞画眉闺房密语夫妻之间这点儿小玩笑说点儿略微出格的荤话本来就是增进夫妻情谊的最佳方式宝钗也不是那种拘泥古板之人自然也能明白丈夫的心思所以也是羞涩之余心里还是有些期盼的。 嫁过来半年多了可自己和宝琴肚皮一直都没见动静这让她们俩都感觉到了压力。 随着沈宜修的女儿慢慢长大渐渐地沈宜修就具备了再度怀孕的机会了。 虽然丈夫一直说女人连续怀孕对身体有伤害最好是生产之后二到三年之后再生育但算一算再有半年那冯栖梧满了一岁沈宜修基本上就可以再怀身孕了。 前几日母亲和婶婶都来了府里一趟就说起这事儿要自己和宝琴抓紧时间努力莫要耽误了。 只是这种事情努力一说从何说起长房二房均分时间机会但那边是沈宜修独大而二尤就要看沈宜修心情自己这边却要和宝琴分享自己作为大妇宝琴又是妹妹宝钗自然不能太“吝啬”。 想到这些宝钗也觉得脸烫岔开话题:“看相公似乎晚间的事儿不太顺利?” 相公回府自然有人要传消息回来但是相公却又在书房那边见客虽然瑞祥传话给丫鬟们没说见什么客但是肯定是公务前段时间丈夫奔波忙碌在府中来拜会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每天晚上几乎都要见几拨客人一直到这两日才渐渐少下来。 冯紫英平静地看了一眼宝钗“先是赦世伯后是抱琴。” 听说是贾赦宝钗倒还没有太在意这贾赦是什么人她们都清楚碍于亲戚情面大家都看破不说破场面上应酬得过去就行而且迎春要过来做妾的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宝钗和宝琴也考虑过让迎春来二房做妾也挺合适以迎春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在二房生出什么是非来。 但是抱琴就让宝钗有些惊讶了甚至她一度都还没有想起这抱琴是谁略微一愣怔之后才反应过来“宫中娘娘有事儿?” 一边正在替冯紫英洗脚按摩的莺儿也是一惊手里动作也是一顿冯紫英瞥了她一眼也没理睬“要说有事儿也算但要说算个什么事儿我觉得也不算。” 有点儿绕口令一般的话语让宝钗和莺儿都是不解不过宝钗却没有接话丈夫如果愿意说她便听着不愿意说那说明就不适合旁人听见。 只是宝钗心里也还有些感触。 自己一度也是以元春作为仰慕的榜样的那时候元春入宫当了女史自己和母亲兄长一道进京原本也是有这个想法的。 只不过进京之后看到的和听到的以及了解到的种种才让她迅速放弃了原来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而现实也在一步一步映证了自己的判断皇宫中并非想象的那么美好而元春在宫中的落寞酸楚更是无人得知只有她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人才明白。 现在的元春虽然听起来贵妃娘娘但实际上却是在宫中备受煎熬甚至不得不求助于丈夫来帮忙这让宝钗内心既感到幸运又有些骄傲。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闺中私语 冯紫英舒服的靠在炕上的靠枕上此时香菱也进来了脱了鞋上了炕在旁边认真地替冯紫英捏着肩膀。 这一刻冯紫英有些沉醉妻美婢俏而且如此知情达意何等快意的人生只不过伴随着这种在后世看来近乎于奢靡荒淫的人生自然就有无数的责任压力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整个家族的还有自己喜爱、怜爱、宠爱的女人的以及她们关联的。 你若是不能给她们提供一个安全温暖遮风挡雨的庇护和美好幸福的人生不能替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排忧解难人家又何必如此真心实意跟着你?真以为这世界就只有你一个男人了不成? 就算是永隆五年那一科的进士也是数以百计庶吉士也是好几十纵然比自己发展没那么好但是也是这个大周朝数千万甚至上亿人口中的佼佼者了虽然他们也多有妻妾但是和自己相比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称得上人生赢家了醒掌天下权还没做到但醉卧美人膝却是分分秒秒都能搬到而且还是无数美人。 虽然宝钗没说话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到宝钗和莺儿耳朵都竖了起来这女人都是这样天生八卦心性也就是香菱这种老实人对这些没那么敏感。 “娘娘在宫中的情形不太好这宫里那点儿事免不了就是争风斗气可没皇子的妃子如何能和别人皇子都成年的妃子比?皇上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哪里还有心思来管你这些宫中的鸡毛蒜皮事儿?”冯紫英寡淡地撇了撇嘴“娘娘可能还有一些想法吧我觉得不切实际所以我就让抱琴带信给娘娘不要去掺和宫中那几位皇子母亲之间的争斗火中取栗智者不为而且贾家也没有这个实力去掺和……” 宝钗皱起眉头“大姐姐也是聪明人怎么会还想去掺和这些?贾家现在的情形大家都看得见妾身听说为了大姐姐在宫中维持荣国府那边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姨夫去了江西至今未见有什么起色这样一来荣国府里更见艰难大姐姐应该知道才是。” “哦?妹妹也知晓这些?”冯紫英没想到宝钗似乎对荣国府那边情形也十分清楚一般。 “相公母亲现在还经常住在荣国府那边现在姨夫走了二姐姐(王熙凤)没管事儿之后也少有出门听说近期就要搬出去姨妈也很孤单所以母亲经常过去小住一段时间对府里边情况也很清楚现在大嫂子和三妹妹管事儿但府里财力拮据连月钱都发放困难母亲也是颇为替姨妈她们担心……” 薛宝钗脸上也有一抹忧色。 “娘娘也许想法是好的但是却忽略了贾家和她的具体现实情况许、苏、梅、郭几位贵妃人家都是有皇子傍身皇上身体不好年龄又大了难免会有立储的想法这个时候不蹦跶表现一下难免就会失了机会其他人去掺和帮忙胜了便是得利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而败了那就风险太大难免牵连家族了。” 冯紫英摇摇头“娘娘似乎是要帮人带话给我……” 宝钗一惊下意识的拉住丈夫的手“相公这等事情千万别……” 冯紫英抚了抚宝钗的手微微一笑:“妹妹难道还信不过为夫?我自有分寸当下朝廷局面不太好各方都在纠缠西南局面至今僵持不下朝廷裁撤固原镇合并甘肃、宁夏二镇也引起了三边那边军中反弹三边总督陈敬轩有些压不住场面朝廷很是担心又会再出现宁夏叛乱的情形现在暂时搁置了可不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朝廷哪有银子来充实荆襄镇新建淮扬镇?” “不是说你们京通二案收缴了不少银子……”宝钗还是很关心时政的。 “杯水车薪而已一两百万两银子听起来很多单单是组建淮扬镇就要上百万两这只是组建每年维持呢?荆襄镇这边加上登莱镇还在播州和叛军苦战对峙每日花费如流水一般朝廷都支撑不住了但是却始终不能一战而下奈何?” 冯紫英叹息了一声。 杨鹤、孙承宗、王子腾三人各自为政无法形成合力。 论战斗力登莱镇最强但是王子腾却是打打停停观望再三。 荆襄镇和固原镇派去的这一部合并至今没能消化内部七拱八翘杨鹤在治军打仗上仍然欠缺了一些火候。 孙承宗依靠地方卫军和耿如杞支持的民壮整合战斗力居然也不差尤其是熟悉地理气候也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没有另外两支力量的配合依然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现在的局面让朝廷也很头痛王子腾是最有资格统帅全局的但皇上和朝廷都信不过;孙承宗专精军务但是资历太浅品轶太低根本不可能驾驭得了登莱军和荆襄军;杨鹤是右佥都御史兼荆襄镇总兵以文驭武手中却没有几个能打仗的将领。 这三股力量需要一个威望高能力强手握尚方宝剑的大臣方能捏合在一起不即便如此冯紫英也怀疑王子腾会不会阳奉阴违。 他一直有些怀疑王子腾在西南这样纠缠是有某些企图的甚至可以说就是等待时机但却没有证据。 但有些话他却不能对宝钗说毕竟王子腾是宝钗的亲舅舅。 “大姐姐不至于掺和到朝务中去吧?”宝钗有些不解。 “朝务她们当然掺和不了但是宫中事儿就是皇家事儿牵扯到皇上皇上现在身体不好精力不济诸位皇子们也都看着储位跃跃欲试自然都要拉帮结派以壮声势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哪一个又肯坐以待毙?甚至连还未成年的恭王都还在百般造势想要出头呢。” 冯紫英咧嘴一笑“宫里宫外内外一体都牵扯人心背向嘛为夫好歹也是顺天府丞而且在京师中也有薄名若是能把为夫拉到他们那边去自然也能大大添彩……” 宝钗一听心里越发揪心“相公这种事情恐怕最好别掺和进去一旦……” 冯紫英知道宝钗想说一旦押注失败那日后新皇登基肯定就要清算原来支持他对手的那些人这种想法也没错只不过却也把这朝中局面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作为文官有些倾向性在所难免每个人肯定都有自己的喜恶或多或少都会有所表露但是如何把持好一个度或者说坚持以维护朝廷法度皇纲正统为标准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妹妹坐在为夫的位置上你说要彻底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来拉拢或者交好你你如何应对?不理不睬淡然处之还是热情交好?”冯紫英反问:“如果说齐师、乔师他们都有倾向性了我如何自处?是自行其道还是跟随其后亦或是干脆特立独行那边都不参与冷眼旁观?” 冯紫英的话把宝钗问着了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圆满的对策来尊师重道而且齐师乔师也是相公仕途引路人又同为北地士人你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既然无法置身事外那么就只能主动积极应对当然这种主动积极而不是让自己主动跳出去加入某一方作为文臣也无此必要而是要积极应对认真分析研判形势变化做好各种对策准备。 “那相公您……”宝钗无言以对她知道这种问题上自己无法给与太多的建议只能靠丈夫自己去判断应对。 “嗯是有些棘手不过不是我一人要面临这种情形齐师乔师也一样所以我也无需太过担心他们肯定有判断但是我未必认可他们的判断所以我要主动去介入提出自己的看法影响他们的意见最终形成我和他们一致这样最稳妥……” 宝钗迟疑着摇头:“那岂不是意味着相公你们还是要选边站?” 冯紫英哈哈大笑“妹妹这话问得有点儿好笑了选边站不一定是选某人而是应当选某种约定俗成的律法规制符合这种律法规制的我们可能都会支持至于说谁坐上那个位置反而不重要这是我们作为士人必须要坚持的既要顺应时代变化同时也要坚持我们士人的原则……” 宝钗似懂非懂旁边的莺儿和香菱就完全不懂冯紫英在说什么了。 “行了妹妹这事儿为夫自有计较娘娘的要求我会斟酌应对可能不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办但是我也会给她一些建议和支持寻找一个最符合各自利益的对策来。”冯紫英安慰宝钗道:“总而言之加油娇妻美妾为夫不会轻易那我自己以及整个冯氏家族去冒险的我不是那种性格。”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风渐起,云初动 户部公廨。 黄汝良有些急躁地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一旁坐着的王永光却是老神在在的似乎实在思索着什么。 昨日的朝会又是一阵乌烟瘴气吵得不可开交连带着内阁诸公也是颇有非议这让黄汝良压力剧增。 但兵部提出的问题也让内阁诸公和皇上不能不三思。 固原镇被裁撤那么数万兵士中何去何从? 部分精锐要去南面荆襄镇并入荆襄镇参与西南战事。 由于固原军前期在西南不适应那边的地理气候导致战局不利惨败于叛军所以剩余这一部固原军本来就不愿意去西南再加之又要裁撤并入荆襄镇顿时就鼓噪起来要求就地解散不肯去西南送死。 而那些被裁汰的兵士更是趁机裹挟要求更高的遣散费用这也直接波及到了甘肃镇和宁夏镇的合并重组甘肃和宁夏二镇一些军士趁机逃亡作乱引发整个西北边塞一片混乱导致整个三边陷入瘫痪。 这也使得原本一直安分守己的土默特人也都有些蠢蠢欲动。 由于这两年西北旱情都十分严重边墙外的土默特人也是情况不佳只不过碍于之前宁夏平叛时大周表现出来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得土默特人暂时压下了想要犯边的心思。 但是现在大周内有西南叛乱至今未能平定三边四镇中有三镇都陷入了混乱这样的局面自然又让土默特人的心思活泛起来了。 虽然榆林镇还算稳定但是单单一个榆林镇独木难支加上大周收复了沙洲和哈密之后后勤线拖得太长极大的加剧了后勤补给的困难程度使得最边远的甘肃镇一直处于后勤紧绷状态放弃哈密和沙洲的呼声在甘肃镇和兵部中此起彼伏。 这也是合并甘肃镇和宁夏镇的初衷但现在因为三镇兵士哗变这一方案又被搁置下来。 三边总督陈敬轩弹压不力都察院御史们群起攻之要求朝廷将陈敬轩解职以平息三镇乱局而大家其实都明白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朝廷没有足够的银子来解决问题。 若是财力充裕甘肃、宁夏二镇既可以不合并甚至沙洲和哈密一样可以保留无外乎就是后勤消耗大一些罢了固原镇裁撤士卒亦可给予更丰厚一些的遣散费毕竟在三边遣散这些士卒如果要回家那么都是要面临生计问题的。 “陈敬轩请辞这倒是好把难题一下子丢给了朝廷。”黄汝良气哼哼地道:“这厮简直就是无耻有好处的时候迫不及待遇到困难就缩头撂挑子也不知道他在三边总督这个位置上怎么干的威信全无……” 陈敬轩的请辞已经送到了内阁禀报给了皇上现在皇上和内阁都还没有那定主意。 但压力却迅速传导到了户部黄汝良自然不会管陈敬轩请辞之事但是陈敬轩在请辞的奏文中也陈述了原委却把户部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遣散费用太低兵士鼓噪加之这一年多因为朝廷用兵西南不断拖欠三边四镇的军饷原本宁夏叛乱之后朝廷好不容易把原来欠三边四镇的军饷补齐了一部分现在又拖欠下来而且还超过了宁夏叛乱之前这让军士们如何能忍? 现在加上固原镇被裁撤甘肃宁夏二镇合并许多本来就怨气甚大的士卒更是觉得前途无望所以索性就哗变虽然各地武将都还能弹压得住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方略出来时间一长那就不好说了。 陈敬轩在奏文中的辩驳乃至攻讦指向了兵部和户部而兵部自然是把责任推到了户部身上黄汝良这个户部尚书自然就成了靶子。 虽然他黄汝良接掌户部尚书才半年不到但是这个时候你要往上任头上推却是无人理睬的现在户部尚书是你解决这些问题就该是你的责任以前的事情不提就让你现在想办法解决。 “明起能不能暂停淮扬镇或者放缓淮扬镇组建的进度拨付款项先放慢下来?这样可以腾挪出一部分钱银来让去接三边事务的人可以暂时先把三边局面稳定下来。”一直未曾说话的王永光忍不住道。 这新一届户部摊上这么个事儿实在是让人心情难以好转淮扬镇的组建他本来就是反对的江南那帮人成日里鼓噪闹腾区区几千倭人袭扰就把江南那边吓得屁滚尿流也不知道江南那些卫军是干什么吃的数倍于倭人竟然被倭人牵着鼻子走打了好几仗愣是没把这些倭人给消灭掉还让人家从长江上逃出去了。 这也成了南京方面要求组建淮扬镇的最充分理由加上朝中江南士人本来就势大一来二去这组建淮扬镇还真的就定下来了兵部那帮人都是软骨头就不敢扛着这事儿叶向高、方从哲、高攀龙、黄汝良这些江南士人那时候倒是都赞成现在好了坐蜡了。 听得王永光的建议黄汝良沉默下来良久才摇摇头:“有孚此事不妥南京方面一直对朝廷不重视江南防务耿耿于怀对淮扬镇组建极为重视现在原本议定的事宜却又要拖延只怕更会引起他们的愤怒和攻讦啊。” 王永光冷笑“又不是不建了缓一步而已现在朝廷花销太大西南平叛西北稳定都需要银子南京就看不到这些?” “他们能看到就不是南京而是京师了。”黄汝良也忍不住腹诽一句但是江南士人同气连枝虽然内部有分歧但是在外人面前却不能塌台只能笑着道:“淮扬镇还是按照既定步骤组建朝廷已经选定人选即将启动这是叶相方相确定了的方略不宜再变……” “那西北这边怎么办?”王永光仰起头“现在兵部焦头烂额内阁诸公也是争执不下难道还能再来一场宁夏平叛?那花掉的银子只怕比安抚这些哗变军士的银子还要多无数倍!” “哎关键是谁去西北主持大局没有合适人选啊。”黄汝良也知道朝廷内部争论不休推不出合适的去西北主持大局的人选所以迟迟不敢同意陈敬轩的请辞。 时间倒退二十年建州女真尚未成为大周最大敌人的时候土默特人一直是大周的心腹大患只不过随着建州女真的崛起而蒙古右翼却迎来了一个低潮期尤其是卜失兔和素囊之间的纷争更是极大地分散了土默特人的实力使得其难以对大周西北边境构成太大威胁。 但这并不代表土默特人就没有威胁了一旦大周表现出了在西北的虚弱和软肋那么这些蒙古人立即就会化身野狼疯狂地向大周扑来力求在大周身上撕下几块血肉来弥补他们在历年干旱中遭受的损失。 如果没有一个能稳得住局面的将帅去坐镇三边西北局面必将糜烂。 “子舒(柴恪)那里实际上并不适合。”王永光沉吟着道:“他虽然出任过三边总督但是时间很短而且那正好处于朝廷平叛结束士气正盛的时候我以为还是要一个能征惯战的宿将坐镇方能稳住西北局面不乱。” 黄汝良也认同王永光这个观点文臣可以临时挂帅但是这是在下边将士效命的情形下像西北这种烂摊子谁去都不好使没有足够的威望下边一肚子怨气的骄兵悍将能听你的? 王子腾和牛继宗其实都挺合适但是朝廷却不敢放手用甚至连牛继宗现在这个宣大总督皇上都心怀忌惮一直想要易人只是一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二来也担心引来不必要的动荡所以暂时隐忍。 “那就只有冯唐了。”黄汝良轻叹一口气“可是辽东局面又如何能离得了冯唐?辽东局面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顶住了建州女真的攻势现在冯唐又交好拉拢了内喀尔喀人和海西女真若是他一走只怕局面又要生变朝廷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啊。” “子舒之意是可以让冯唐临时去救急等到西南平叛战事结束西北局面也平静下来让给杨鹤去接任冯唐再回辽东。”王永光沉吟着道:“我倒是觉得这样可以朝廷倾尽全力一年之内解决西南战事冯唐花一年时间整顿梳理好三边杨鹤也差不多可以接任了。” “唔这样也可以啊。”黄汝良颇为意动随即又莞尔一笑“你说咱们户部两个尚书侍郎却替兵部那帮人操心起来了……” “哎国事维艰你我又如何还考虑这些门户之见?”王永光也叹了一口气“皇上身体又不好我还真有些担心今年有些难过啊。” 黄汝良一凛“有孚你也有这种预感?” 王永光苦笑道:“今年整个北地的旱情严重程度明起难道你心里没有数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上套 黄汝良脸色也是一苦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长叹道:“我心里何尝没数?陕西的干旱程度近十年来罕见北直隶诸府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保定、真定二府情况堪忧你老家情况也不容乐观吧?” 王永光脸色阴沉吁了一口气道:“老家亲戚来信大名府的情况恐怕比真定、保定还糟糕不少人都已经在打主意准备逃荒了。” 王永光是大名府东明县人位于大名府也是整个北直隶最南端在北直隶和山东、河南三省交界地带。 黄汝良脸色更难看北地诸省近十年来持续干旱但是今年却是尤其严重自己刚上任就赶上了不能不说运气不太好。 干旱就意味着流民就意味着需要减免税赋甚至还意味着要大量的赈济京通二仓大案固然已破甚至还能收缴不少钱银但是其中亏空的粮食却是实打实的一样需要银子弥补这就意味着今年的粮价可能会大涨而这收缴回来的钱银要换成粮食就要大打折扣。 户部已经在加紧清理京通二仓一案之后的亏空具体数量病开始着手从湖广和江南购入粮食哪怕是往年陈粮你也起码要有足够的储备否则真正到了今冬明春的时候没有足够粮食压底儿一旦流民大量涌入京畿那就要命了。 “有孚你说今年咱们大周是不是不太顺啊干旱如此严重西南战事却无进展白白消耗粮帑无数裁撤三边军镇也是引来如此大的震荡可咱们国库里空空如也奈何?” 黄汝良和王永光关系还算是处得不错两个人以前并无多少交织一个是北地士人领袖一个人福建士人翘楚南北不和理论上大家都是相互制约的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户部固然是位高权重但是却也面临各种难题不得不携起手来共度时艰。 皇帝和内阁的意图要得以实现吏部和户部一个管人一个管钱不可或缺 可当下管人还好说一些银钱却是囊中羞涩当这个户部尚书和侍郎那就是大家集火所在哪个部门都在伸手要钱哪个地方都觉得困难都会把目光汇聚到户部这如何来运筹帷幄就要看你当尚书侍郎的能力表现了。 这种情形下黄汝良和王永光也只能同舟共济把这个艰难场面撑下去。 今日把冯紫英招来也就是要就前期朝会中议定的有顺天府衙要在六月底之前把一百万两银子交上来现在局面越发困难黄汝良和王永光有意提高一些数量希望能够在六月底发卖收回一百二十万两九月底收回一百三十万两剩余的放在年底之前发卖完毕收回。 “谁说不是呢?”王永光也是一脸沉重“今日找紫英来也是要好好和他谈一谈我听闻通仓一案牵扯人员甚多如果顺天府衙和龙禁尉能狠下心来再深挖一些未必不能多收回一些这些都是朝廷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却被这些蛀虫和奸商内外勾结难道说这些奸商就只是退出一些赃款便就此作罢?” 黄汝良目光流动看着王永光“我听闻皇上和诸位阁老的意思是最重要通过三法司来会审定案……” “原则上是该如此但是非常时行非常事当下国事如此艰难又何必如此拘泥?若是能多收回一些银子来解决问题官员也就罢了粮商那边是否可以考虑一下呢?” 王永光的话让黄汝良微微皱眉“以罚代法?这怕不妥吧?再说了这只怕比开捐更容易引来外界攻讦诟病吧?” 王永光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也是觉得为难啊但淮扬镇组建不能推后西南战事每日都在花费西北局面动荡任谁去坐镇就算是冯唐你若是不给他三五十万两银子打底儿他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二人正叹息间便听得外间有人在打招呼“冯大人来了二位大人已经在里边等候您多时了。” “哦我没迟到吧?接到二位大人相招我便马不停蹄赶来了户部相招肯定是好事儿啊。”冯紫英乐呵呵地疾步进门“见过二位大人。” “紫英此番顺天府可算是大出风头了啊通仓一案闻名遐迩据我所知顺天府近二十年都未曾办过如此漂亮的大案了黄大人先前还在说当下户部国库空空如也就看你顺天府的表现了。” 王永光和黄汝良与冯紫英都很熟悉所以说话都不客气一个都属于北地士人黄汝良则是冯紫英在翰林院时的执掌院事的礼部侍郎算是他的上司。 “那都是托皇上洪福也是龙禁尉以及都察院的鼎力支持方能有此成果朝廷既然已经议定六月底之前要收回一百万两银子顺天府上下便是豁出命去也得要把这事儿给办好。”冯紫英早就预料到这两位找自己来怕是没好事所以忙不迭地想要把对方嘴先封住。 黄汝良和王永光哪里会吃冯紫英这一套黄汝良毫不客气地道:“紫英明人不说暗话一百万两银子不行月底之前你得给我户部弄一百五十万两九月底之前再弄一百五十万两这是底线!” 王永光也被黄汝良的临时“涨价”吓了一跳原来不是说好的一百二十万两么?怎么突然间又涨了三十万两? 见黄汝良给自己使了个眼色涌到嘴边的话王永光又收了回去且看黄汝良如何和冯紫英交涉。 不出所料冯紫英也被黄汝良的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黄大人这可和朝会议定的不符啊不是说好一百万两么?我都需要竭尽全力看能不能凑齐了这突然又涨价五十万我从哪里去弄?东西有宅院田庄铺子可要变现需要时间而且九月再要一百五十万两那更不可能京仓那边我看现在架势够呛……” 黄汝良好整以暇地道:“紫英现在情况不同了西北震荡局面堪忧陈敬轩递交了辞呈朝廷需要一个有威信的宿将去稳定西北但无论谁去都面临着欠饷的局面朝廷若是不能准备三五十万两银子供其备用其如何能把局面稳定下来?” 冯紫英一怔之后立即道:“这和我没关系顺天府只是按照朝会定下的要求办不能说哪里差钱就由顺天府来顶上吧?涉案数额只有那么多我们也不能屈打成招吧?” “紫英朝廷的难处我相信你也能理解淮扬镇要花钱西南战事要花钱西北局面稳定要花钱更麻烦的是你也看到了今年北地大旱陕西尤甚户部需要为陕西那边准备五十万石粮食作为紧急备用……” 黄汝良语气有些低沉而压抑听得冯紫英也是心中一震“陕西大旱黄大人恐怕不是五十万石粮食能解决问题的吧?” “当然我和有孚兄也在商计今明两年税赋的减免赈济粮食也就只有这五十万石……”黄汝良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多给一些但是朝廷各方都要欠捉襟见肘啊。” 冯紫英当然知道黄汝良和王永光这是在自己面前卖穷叫苦就是要让自己“挖掘潜力”再在京通二仓案件上多花心思而且还要在时间上更紧他有心推脱但是却又被黄汝良提及的陕西大旱给说动了前世明末农民大起义一定程度上就是源于陕北大旱民不聊生最后演变成漫天烽火小冰川时代的气候变化威胁太大了万一黄汝良不幸而言中这陕西大旱真的引发了大起义大周再要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见冯紫英犹豫不语黄汝良心中一喜这家伙居然被自己给忽悠住了看来这挖一挖潜力还真的可行啊。 “黄大人我当然愿意替朝廷分忧但是你这一步跨得太大了我真没有把握。”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我预计最多再能想办法多发卖出二十万两银子来这已经是极限了九月份情况也差不多……”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六月底一百二十万两九月份一百三十万两!”黄汝良应声答允“紫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是要按照你这个标准来打算的差一点儿都不行拜托了!” 黄汝良起身作了一个揖吓得冯紫英赶紧起身回礼:“大人您这是为公何须如此?学生可担当不起。” “紫英谁不是为公呢?在其位谋其政在这个位置上便当勠力同心共谋国事啊。”黄汝良摆摆手示意冯紫英坐下“先前我还在和有孚说西北乱局朝廷选人困难只怕还要落在你父亲头上啊。” 冯紫英又是一惊今儿个可是接连不断的意外啊“朝廷需要家父自然是责无旁贷哪里都一样只是辽东那边也不能轻忽努尔哈赤危险性只怕尤甚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再开口子 “紫英朝廷自有考虑只是临时性让令尊到西北救急。”黄汝良沉吟着道:“你也知道陈敬轩辞任但朝廷找不到合适人选而且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二镇都是关乎军心稳定朝廷大局的大事儿放眼当下只有令尊在榆林担任总兵和宁夏平叛之战中颇得西北军心所以……当然这只是我和有孚兄的一些私下想法还要看兵部和内阁的意见……” 冯紫英默然今儿个本来以为是要论发卖一事没想到却听到了要动自己老爹位置而且黄汝良话语里也并非矫情和诳骗。 九边中辽东二宣大三三边四论位置重要素来都是宣大排第一蓟辽次之三边再次虽然随着形势变化宣大和蓟辽的地位时有调整但是近二十年来三边地位一直是排在末位的所以兵力配备和军饷优先也是如此排序。 拿西北边军的话来说三边四镇历来是二娘养的要把宣大和蓟辽那边安顿好了才会想得到三边四镇。 三边四镇历来对朝廷怨气很大当年刘东旸他们兵变叛乱很大原因还不是因为此? 现在朝廷裁撤合并首先考虑还是三边四镇虽说从朝廷的道理来说没错但是作为三边四镇这些当事人肯定就不满意了尤其是下边将士群情激奋就算是你当总兵的也未必能压得住。 你如果不能为下边将士争取利益那么杀了你或者囚禁你乃至逼迫你一起兵变造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这个兵头也不好当尤其是三边四镇的兵头更不好当。 陈敬轩一直是在蓟辽和漕运上任职哪里去干过三边四镇这些穷乡僻壤的兵头而且他是永隆帝点的将内阁对他并不太感冒所以对其支持很一般自然遇上情形就要吃瘪坐蜡了。 黄汝良和王永光如此想想必内阁和兵部那几位更会如此想把老爹推过去江湖救急先应付一年半载等到局面稳定下来然后再让老爹回辽东只是这话是这么说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局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样还能不能会辽东谁能说得清楚? 只是现在朝廷有此意自己老爹又能如何? 辽东虽然重要但就目前来看努尔哈赤的心思还在整合收揽野人女真那边暂时还没有把精力放在南面来但一旦有机会建州女真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南下西进进犯辽东的。 见冯紫英默不作声黄汝良给王永光打了个眼色王永光清了清嗓子“紫英此事不过是你我几人私下探讨罢了做不得数最后如何确定那还是朝廷的事儿但银子的事儿却是不能有半点含糊啊西北稳定西南战事淮扬镇组建还有整个北地今年面临灾情的赈济恐怕都离不了你手里这笔银子我和明起计算过没有三百万两银子的额外收入真的是没法过今冬这就得要落到京通二案上……” “王公您别把这副担子压在我身上我这小身板儿真的承受不起前期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我答应了但九月那一百三十万两我可没敢应承还有年底究竟还能收缴到多少我心里也没底我只能说尽我所能。”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若是京通二案难以达到目标那朝廷可得要有另外打算……” 黄汝良苦笑“紫英朝廷的收入都摆在明面上谁还能随便变出来不成?像京通二案这样的事情可遇不可求……” “大人您这话我可不认可京通二案存在多少年了二十年不敢说十五年随便有了吧?迁延至今难道说朝中诸公都不知晓?” 冯紫英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让黄汝良和王永光都有些尴尬。 京通二仓的事儿谁不知道但是谁也没想到会牵扯如此之深数额如此之大若是知晓数量如此之大那真的是豁出去也的要博这一把收益太可观了。 当然换了冯紫英这样的愣头青又颇得皇上信重的人来办此案无疑是最合适的了大家可以在一旁帮衬也避免了矛头直接指向毕竟很多人都牵扯到其中利益而冯紫英则没有这些忌惮和牵绊。 “紫英就你我几人我们也不说虚言京通二仓的问题我们的确都有所耳闻但说实话谁也没想到如此严重当下涉及到工部和漕运这些事务中有谁能说自己清清白白自强(崔景荣)走马上任工部尚书现在不也是一门心思在清理么?越清理问题越多弄得他焦头烂额你初来乍到正好来点这把火无疑是最合适的朝中诸公都很支持也看着……” 黄汝良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不得不说朝廷还是选好了人当初让你出任顺天府丞叶相和方相还有些迟疑担心你接不下来但现在看来……” 黄汝良最后摇了摇头显然是想到了府尹吴道南那是他们福建——江西联盟士人中的中坚力量但论表现简直不及冯紫英这个毛头小子一半甚至差得更远难怪他都只能摇头。 大家都是能看到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你这两相对比作为府尹的吴道南还成日里没事儿一般继续他的诗会文会如何不让同为江南士人的他们感到难堪?这可是自己一帮人选的顺天府尹而且还不得不力挺和维护。 还算好吴道南倒也没有给冯紫英设置什么障碍场面上的风度还是保持得很好这一点还算让人满意。 “多些二位大人的夸奖了紫英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冯紫英见黄汝良颇为感触倒也不好再说其他了想了一想道:“其实紫英本打算给户部出个主意的只是这个主意也许是馊主意……” “什么主意?”黄汝良的感触和王永光唏嘘都立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家伙的主意基本上一出一个准儿户部只管收银子其他也轮不到他们再好不过了。 “西山窑。”冯紫英嘴里吐出三个字。 “啊?”黄汝良和王永光心中都是一亮怎么把这一出忘了呢? “紫英西山窑的情形我们也知晓一些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王永光捋须微笑很是满意地问道。 “其实简单让都察院和龙禁尉摆出要好好查一查的姿势那些背后的牛鬼蛇神必定都要炸营跳出来然后再来一一清理有京通二仓大案的情况摆在那里这些人只怕一个个心惊胆战不是正好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了?” 冯紫英笑着道:“现在都察院诸位御史大人们心气正高刑部也极力配合才能取得如此好的效果不过西山窑的情况略有不同更多的是涉及到以前一些遗留的历史问题当初工部和顺天府只批复同意了区区几家炭窑开采现在有多少家?数都数不过来吧论理这些炭窑都是未经许可的存在户部和工部是否可以采取措施没收然后予以发卖?” 冯紫英三言两语就把想法抖落了出来而且也把顺天府摘得干干净净不掺和这些破事儿等都察院去牵头。 这种事情刑部也不会去参与和京仓大案不一样毕竟不是刑事案件而龙禁尉可以在暗中予以情报支持工部和户部作为都察院后盾相信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目的就只有一个捞钱为国库捞钱。 炭窑没收重新发卖甚至包括原来的这些窑主们都可以来竞购当然这么多年的无偿开采都察院和户部工部也可以勒令这些窑主们予以补偿这其中尺度如何拿捏那就是都察院和户部工部的事情了。 冯紫英离开时黄汝良和王永光都还在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探讨不得不说冯紫英的建议让他们动心了。 西山窑何止数十个每一个都是下金蛋的母鸡现在京师城中除了皇宫中还在用木炭外民间大多数冬季采暖和平时的烧水做饭都开始使用石炭了而这些窑主们只管躺着数钱。 这些炭窑除了寥寥几个属于官府的大窑外其他都是属于私自开采的私窑、小窑如果能够和工部、顺天府一道将其合法化那么必然可以收回一大笔开采费而且日后每年也能收取一笔矿税。 粗略估算一下这笔银子只怕不会比京通二案所获少而且还能有长期的矿税收入可以说比京通二案更有价值意义。 “有孚紫英这小子真的是能人啊这一来就给咱们出了这样一个点子让我们欲罢不能啊。”黄汝良也有些羡慕这北地年轻士人出了这样一个妖孽般的人物要说江南士人中青年俊彦也不少南直隶的韩敬浙江的黄尊素福建的许獬但是和冯紫英比起来都要略逊一筹。 “明起咱们还是别感慨了这事儿我们的抓紧时间研究一下给内阁诸公报告一声还得要把都察院拉进来西山窑主们背后的人不比京通二仓背后的人逊色而且这还不算是案子吧?”王永光更关心实际的东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远谋 冯紫英心情喜忧参半。 老爹可能要去三边担任总督这一点他的确没想到。 之前他也听闻说宁夏甘肃和固原三镇军士哗变此起彼伏但是规模都不大在武将们的安抚下都基本上平息下来但是还是让朝廷意识到要裁撤和合并三镇没那么简单。 这些士卒几十年戍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虽然清苦但是却也能吃饱肚皮。 今年北地大旱的情况众所周知这个时候突然说要裁撤一大批人给点儿银子打发回老家这些士卒大多来自陕西、山西和北直隶其次是山东、河南可以说基本上都是遭遇旱情的地区那点儿银子拿着回去能买几斗米麦?人家一家人怎么过活? 很显然这些士卒们都会认为这是朝廷想要甩包袱把他们打发回老家减轻军中消耗这如何能让他们接受得了? 朝廷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而是一厢情愿的还按照以往裁撤军队的做法去做前期准备工作也没有做周全而陈敬轩的威望显然不足以压制整个三边四镇所以才导致西北局面陡然动荡起来军队哗变士卒骚乱如果不及时加以控制真的又要搞成第二次宁夏叛乱了。 应该说黄汝良和王永光的观点也没错现在能够弹压住三边四镇的最合适人选还只有自己老爹了。 老爹在榆林镇干过几年总兵而且还全程参与了宁夏平叛和甘肃镇、宁夏镇甚至固原镇的各军头将领都有交情最起码也打过交道加上老爹在大同干了多年总兵不少武将都是从大同系出去的所以在三边四镇中人脉都还算厚实这种情形下几乎没有谁比老爹更合适。 像牛继宗这种只怕朝廷也不太放心让他去在宣大总督位置上所辖三镇山西镇(太原镇)是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上的大同镇也大部分在朝廷掌控之中只有宣府镇牛继宗占有优势如果让牛继宗去三边那边天高皇帝远一旦引发叛乱那朝廷可就真的鞭长莫及了。 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朝廷也不愿意去刺激牛继宗万一牛继宗认为让其道三边去是有意要调开他立即就出手了那该怎么办? 以冯紫英看来其实这个时候恰恰是调开牛继宗的最佳时机可以一举拔掉牛继宗在宣大三镇中的影响力。 如果义忠亲王他们真的有野心阴谋那么现在正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期果断把牛继宗调开牛继宗肯定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他既不敢彻底翻脸造反又不愿意就此服从去三边但最终除非他们那一党打算立即起事否则就只能服从。 唯一让人担心就是一旦这么做而牛继宗又服从了那么三边四镇在牛继宗手底下会变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但是在冯紫英看来废掉牛继宗这个卡在宣大总督这个关键位置上的钉子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都是值得的而且三边四镇远在西北就算是掀起一些风雨也很难影响到京畿无外乎就是便宜了土默特人罢了日后大周可以慢慢找机会重新扳回来。 不过有些话冯紫英却没法说透说牛继宗和义忠亲王勾结要造反这毫无依据的情况下朝廷怎么可能接受? 便是永隆帝现在大概也是打的只要把京营这边理顺那么京城内就安全了何必再要去多生波折。 宣府军就算是真的想要进攻京师城那朝廷也可以把近在咫尺的蓟镇军马上调过来宣府军便没有机会能攻进京师城。 所以当黄汝良提及三边总督人选时冯紫英也很知趣地没提牛继宗因为他知道提了黄王二人也不会认可朝廷内阁诸公和兵部也一样不会接受。 老爹去三边在冯紫英看来其实也不算是坏事。 现在老爹在辽东两年加上把曹文诏、贺人龙和尤氏兄弟这些老下属带了过去已经在蓟辽立住了脚而且尤世功更是在老爹力荐下成为蓟镇总兵这就是转移地图带来的好处。 当然尤世功升任蓟镇总兵有多方面原因一是蓟镇的确需要一个作风稳重的宿将坐镇以牵制牛继宗控制下的宣府镇二来永隆帝也有拉拢和分化老爹麾下诸将的意图现在尤世功和永隆帝关系的确密切了许多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尤世功也非那种白眼狼对老爹依然十分尊重这不算是坏事。 一个不能推荐自己属下上位的武将肯定是失败的至于说推荐上去之后人家羽翼丰满肯定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为你马首是瞻那也很正常只要有这份香火缘在那么就不一样。 老爹在大同镇干过总兵属于宣大总督下辖本身就在宣大这一块有着很深厚的人脉后来又去榆林当了一任总兵并且成为平定宁夏叛乱的主力在三边也建立了相当影响力。 现在坐镇辽东把李成梁在辽东的影响力逐渐消除确立了冯家在蓟辽这一块的地位如今如果再去三边当总督甘肃镇、宁夏镇和固原镇也就意味着要纳入老爹的势力范围。 以老爹的人脉和手段哪怕只呆上一年半载利用现在裁撤合并三边四镇的契机也不难把三边经营成冯家稳定的后院。 可以说日后九边重镇冯家的影响力就无出其右了但是这又都是在朝廷的一手安排下造成的并非冯家有意要做什么。 太平时节这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倒也没有什么只要王朝稳固没谁会有什么其他异心但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当下的大周。 眼见得几大隐忧都难以化解甚至隐隐有恶化的趋势这种情形下冯紫英也不得不为冯家多考虑一些自己可是一大家子人妻妾成群现在除了沈宜修替自己生了一个女儿王熙凤肚子里又装上了一个还不知是男是女还真的不敢大意自己还想着娇妻美妾千红万艳共聚一堂享受奢靡浮华人生呢。 这种情形下老爹在军中稳扎稳打自己一门心思在朝中发展应该是最稳妥之举以老爹现在身体状况不说像李成梁那样干到差点九十岁起码再干二十年是没啥问题的有二十年的经营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也足够自己好生享用了。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对黄汝良和王永光提出的让老爹去三边并不是太反对而且他也感觉得到朝廷现在是真的无人辽东局势现在稍缓让老爹去三边恐怕也真的只是救急一年半载稳定了自己老爹还得要回辽东毕竟辽东才是大周最担心的所在。 怀着满腹心思冯紫英回到顺天府衙这个时候才算是把精力重新放在了府衙里的事务上。 吴道南现在几乎是完全放飞自我了原来自己在永平府朱志仁起码隔三差五还要召集自己了解各方面事务的情况判案还要坐在堂上周吴郑王的威武一番而吴道南却真正走了一个极端除了诗会文会也就是顺天府学和儒学教授这一块事务他还感兴趣过问一下其他事务基本上就放手了。 这倒也好无论是自己还是梅之烨以及五通判们都乐见其成按照各自意图去做原来因为没有一个主心骨做起事来还有些蹑手蹑脚但现在冯紫英表现出来的强势大家底气都足了许多是连梅之烨这个和自己不太对路的家伙现在都要积极了许多。 回到府衙里吴耀青早已经在守候着了见到冯紫英进门便疾步跟进来“大人弘庆寺那边的情况有一些进展了。” 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你是说仁庆?” “对大人交代之后我就安排了一组人去盯着仁庆这家伙十分谨慎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弘庆寺和衙门里边这两点一线活动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端倪来连续两个月我们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直到前几日这厮在傍晚从弘庆寺侧门独自悄然出行……” “哦?独自一人?”冯紫英来了兴趣仁庆法师和他在衙门里也见过几次面了甚至还谈过一次话不过不曾深谈自己对僧道事务兴趣不大感觉这家伙还是有些本事的起码佛经经义还是钻研过的说起来头头是道风度极佳。 “是就是独自一人而且出门之后去了弘庆寺旁不远处一处宅子易装之后再出行如果不是我们一直盯着而且几个兄弟都是江湖上盯梢的高手能够从一个人日常形迹中判断行走姿势根本就看不出就是对方。”吴耀青显得很兴奋很显然这样一个结果让他十分得意“大人可知他去了哪里?” “哪里?赌坊粉子胡同?”冯紫英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倒也不奇怪僧侣压抑太久难免也会有需要守不住清规戒律出来放荡一番也很正常。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蛛丝马迹 吴耀青也笑了起来“大人这仁庆法师若只是这般那也不值得咱们如此大费周章的去跟踪盯梢他了。” “哦?看样子收获不小啊说来听听。”冯紫英兴趣来了。 “我们盯住他一直看到他从东门出去乘船去了通州因为他突然改乘船我们差点儿就没赶上也幸亏我们反应够快饱了一艘小艇跟上他连夜到了通州而且十分警惕在张家湾一带绕了一圈儿我们的人几次差点被他发现但还好终究还是找到了他的落脚地……” 冯紫英这才明白还有这么多原委对方如此警惕肯定是去一处紧要所在难怪吴耀青如此得意。 “唔看来这一处所在应该就是仁庆的命门要害了。”冯紫英笑了起来。 “嗯确定地方之后我们也没有惊动一直等到两日后仁庆离开我们才开始想办法着手调查这家人原来是这一处粮铺老板常年在外跑生意铺子里留着老板娘和两个妾室以及四个儿女铺子生意主要是批发也还过得去在通州这一带数百家大小粮铺里边并不起眼……” 冯紫英吃了一惊“你是说仁庆是这家的男主人?!” “对。”吴耀青很肯定地点点头“我们很花了一些时间和心思从外围来调查另外也通过通州州衙里的可靠熟人摸了摸底确定了仁庆就是该粮铺的主人当地里正还见过仁庆几次不过仁庆都是俗家打扮彬彬有礼而且一头黑发并未秃顶……” “假发?”冯紫英点点头和尚娶妻纳妾还有几个儿女嗯若是出家前也就罢了但这显然不是出家前的事儿“他这几个妻妾儿女年龄不大吧?” “妻妾都很年轻都是三十岁不到听说娶妻纳妾也就是十来年前的事儿儿女最大的不到十岁小的才两三岁……”吴耀青明白冯紫英的意图“我们悄悄调查过基本上仁庆每个月都要来住两晚甚至还要拜访一下周围的邻居打点一下当地里正因为他家生意很一般所以也没有多少生意上的对手似乎也不靠这个赚钱一家子乐乐呵呵也没什么仇怨不过听说几年前有两个泼皮想要上门欺负他的妻妾但后来一个醉酒失足落水而亡一个则是因为在赌场和外地赌客争勇斗狠被打成重伤至今仍然瘫痪在床……” “那外地赌客肯定也没找到?”冯紫英笑了起来。 “对官府也怀疑是不是这仁庆嗯他在本地叫做梁掌柜梁庆仁但却没有证据加上那泼皮在本地也是招人厌的角色官府也就没有深究。”吴耀青差得很清楚“原籍山西大同十八年前来的通州先是经营油坊后来才开的粮铺兼营油坊……” “那周围也都没有怀疑既然没赚到多少钱还能继续一直经营下去衣食无忧……”冯紫英摩挲着下颌问道。 “肯定也有些好奇但那掌柜娘子称掌柜在外边主要是经营将粮食运往山西大同因为和军中有关系所以并不靠这边铺子赚钱这种情形在通州那边也很常见在因为通州这边粮食除了京师城外大多是要往辽东、蓟镇、宣府和大同、山西那些军中运除了漕粮也有开中法之后遗留的一些门道所以蛇有蛇路鼠有鼠踪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看样子这个仁庆法师不简单啊居然还在不远不近的通州安了一个家不过耀青单单是这个也说明不了什么就算是戳穿他的真面目那也就是行为不检点有违佛门清规大不了还俗便是还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冯紫英不相信就这一点能让吴耀青如此眉飞色舞说穿了一个僧纲司的副都纲就算是拿下大狱对于现在的冯紫英来说也没太大意义不足以为其威信提升多少。吴耀青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有。”吴耀青点点头“因为我们一直暗中跟踪调查仁庆法师顺带也对那帮住在弘庆寺中的人摸了摸底发现这帮人甚至比仁庆的行踪更诡异基本上早出晚归有时候半夜也要出门而且……” 吴耀青顿了一顿“我们发现这帮人其中也有不少练家子……” “江湖帮派人士?”冯紫英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不是江湖人起码不是那种我们口中的江湖门派帮会人否则我们的人肯定认识。”吴耀青摇摇头“我们怀疑他们应该是和白莲教有瓜葛或者说他们就是白莲教中人!” 冯紫英几乎要跳起来正说找不到白莲教的踪迹现在居然是在弘庆寺中而且还是和府衙里僧纲司的副都纲有瓜葛这如何不让冯紫英心惊?! 若真的是仁庆和白莲教的人勾结起来要对付自己那自己可真的就麻烦了尤其是在没有防范的情形下那刺杀成功的几率就太大了。 “耀青这可不能妄言白莲教中人住在弘庆寺中而且还和仁庆有交情这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啊。”白莲教是被佛门视为异端邪说深恶痛绝的怎么可能容忍这些人住进庙中?冯紫英有些不相信。 “大人我们做出这样的判断自然有其道理这帮人行迹诡秘但活动十分频繁但其中练家子不少武技也相当出色我们不敢跟太紧宁肯跟丢不能暴露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只掌握了他们经常出入翠花胡同、棉花胡同、花猪胡同几处但具体在哪里我们不敢跟太紧……” 吴耀青很肯定的语气让冯紫英越发慎重起来“翠花胡同?” 那一日自己去惠民药局看房子就距离翠花胡同不远而且从四译馆过去就要过翠花胡同难道自己怀疑那几人就是从翠花胡同出来的? “对。翠花胡同还有棉花胡同和花猪胡同这每个胡同都带花字都是挺好记。”吴耀青道。 “棉花胡同在北城兵马司边儿上吧花猪胡同好像紧挨着大兴县衙吧?若真是白莲教人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要选灯下黑的所在?”冯紫英目光飘忽不定。 “棉花胡同北边儿就是北城兵马司东边儿就是顺天府学的确一般人都想不到而花猪胡同就在大兴县衙一墙之隔而且和棉花胡同挨着也很近应该说这几处相距不远很适合联络一呼百应。”吴耀青很肯定地道。 “那说明这些人势力已经很庞大了在京师城里扎根发芽了啊。” 冯紫英脸色冷峻他早就有思想准备偌大一个京师城若说是没有白莲教徒他不相信但是一听到就是几处联络点或者聚居点他心里又有些紧张和不寒而栗如果真的蔓延开来日后在关键时刻发难那自己这个顺天府丞就当到头了。 “先前我们也以为仁庆是白莲教一党但是经过我们仔细观察发现并非如此那帮白莲教人和仁庆一伙人是格格不入仁庆对他们有些忌惮但是却也不是那种完全听命于他们的状态而那伙白莲教人对仁庆也很提防但仁庆似乎有什么把柄被白莲教人拿在手上所以成了当下那种既互相敌视又互相依存麻秸秆打狼——两头怕所以属下也很好奇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也更好奇加纳闷儿不知道仁庆被白莲教人控制住是什么状况而且吴耀青也说了那个仁庆很警惕且武技不俗但依然对这帮白莲教徒如此忌讳很有些甩不掉的味道冯紫英也希望能够把这些牛鬼蛇神都好好清理整顿一下。 想了一想冯紫英沉声道:“此事耀青你多花一些精力永平府也就罢了若是在京师城里作乱那我这个乌纱帽就该被摘下来了。另外你觉得凭借现在的情况能动仁庆么?” “怕是不行。”吴耀青摇头“动他倒是可以动但是我怕没什么效果而且也会惊动那帮白莲教人所以我也一直在琢磨如何来处置。” “那就再跟一段时间但是耀青若是他们有什么动作那就不必再拖延果断下手。”冯紫英定下调子“仁庆不重要白莲教人才是重头当然如果能通过拿住仁庆进而挖出他们之间关系最后达到解决白莲教人的目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吴耀青默默点头细细斟酌考虑如何能达到最佳效果。 冯紫英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现在总算是挖出了一些白莲教的跟脚了究竟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先下手为强他也在考虑要拿捏好其中分寸也是一个考纲的手艺活儿特别是这是京师城冯紫英也不敢轻易放任对方坐大以免反噬伤及自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我保证! 看着这个男人温柔体贴地替自己穿衣着甲布喜娅玛拉内心也没来由地涌出一阵甜蜜对先前骑在自己身上疯狂作践自己的行径带来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汉人男人是从来不肯替女人做这种事情的已经在汉地呆了多年的布喜娅玛拉还是明白汉人的规矩的便是赘婿也不肯做这种事情如果男人愿意替女人做这种事情那只能说明这个男人太宠爱这个女人了。 布喜娅玛拉也不知道身畔男人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当初自己大胆表露心迹的时候纯粹是一种女真女子的率性既然喜欢那就要表露至于说人家愿意不愿意那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还喜欢自己这连布喜娅玛拉都感到无比惊讶。 之前还有些怀疑是不是对方因为自己身上萨满撂下的那句话草原上的男人冲着自己来不都是为自己身上这句话么?但后来布喜娅玛拉发现还真不是甚至这句话如果落在汉人文臣身上没准儿还是一场祸事大周皇帝可不喜欢听到这种谶语而且汉人似乎还挺信这个没准儿就要为身畔男人带来一场想象不到的麻烦。 感觉到审判男人的魔掌似乎又有些不守规矩难怪要替自己穿衣呢布喜娅玛拉忍不住娇嗔地拍了冯紫英的手一下。 素来豪爽大气的她想一想都还为方才在床上花样百出的男人弄得自己要死要活而感到脸红。 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上了女人身都是这般折腾还说什么用这样方式那样姿势才最有利于怀孕分明就是哄骗自己布喜娅玛拉目光里忍不住又多了几分埋怨想要自己快活就找各种理由来骗自己真当自己什么都不懂么?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在山上跑? 正在替布喜娅玛拉穿衣的冯紫英却不管那么多原本自告奋勇要替布喜娅玛拉裹上胸围子的他实在忍不住眼前得这对浑圆饱满颤颤巍巍在自己眼前若是不大快朵颐一番简直有些暴殄天物也对不起自己所以…… 又是一番亲怜密爱眼见得天雷勾地火再不刹车又要梅开三度还是四度了? 恋恋不舍地放下满脸通红的布喜娅玛拉冯紫英这才叹息了一声认真替布喜娅玛拉系上火红的胸围子遮掩住那对太过勾魂荡魄的豪乳。 “死相!”布喜娅玛拉忍不住说了一句汉人女子与心爱男人之间的一句常用语“来日方长难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我身子都给了你按照你们汉人规矩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你的人了再说了我还要替你生儿育女呢……” “嗯那是想跑也跑不了就算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冯紫英霸气侧漏英武俊朗的面孔落在布喜娅玛拉眼眸中让布喜娅玛拉也是一阵心动神摇。 这样一个人男人是如此充满魅力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彻底打动俘获的? 应该就是在他和宰赛对话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气定神闲挥斥方遒时吧? 一个汉人竟然把内喀尔喀五部的首领压得喘不过气来最终不得不按照他的方略来乖乖行事这不仅仅是靠一腔热血和勇武能做到的那需要绝对的自信和智慧相结合才能做到这一点。 驯服宰赛这个内喀尔喀五部的英雄如一匹温顺的骏马这样的手段布喜娅玛拉最是崇拜敬服而且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小八九岁比宰赛更是小十来岁。 “这座院子你就可以搬过来住了这个坊市里住的人都算是京师城中的上等人吧鲜有那种下九流的来不过也不绝对万事还是小心一些好。” 冯紫英想起白莲教一帮人在京师城中安营扎寨生根发芽眼底略过一抹阴翳心里就如同种了一根刺欲拔之而后快。 “怎么了?”布喜娅玛拉举起双手任凭冯紫英替自己着甲。 她也是一个很敏感的女人敏锐的觉察到男人心情突然一变。 那一对浑圆被甲胄包裹起来在这个天气委实有些不舒服不过布喜娅玛拉已经习惯了不着甲反而不适应了。 “没事儿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嗯京师城中始终还是有些蛇鼠之辈须待彻底清理方能得以安泰。”冯紫英抿了抿嘴摇摇头然后又替布喜娅玛拉将腰间皮带系上。 这女人真的是如一头健美的雌豹葫芦形的身材个头比起尤三姐还要高半头与尤二姐差不多但是尤二姐是一种如杨贵妃般的丰腴之美而布喜娅玛拉则是真正的健美臀瓣和峰峦都是充满了遒劲的活力和韵律再加上这蜂腰准确的说这腰不算细但是和上下胸臀一对比那就真正成了蜂腰了。 “放心吧你还不相信我?”布喜娅玛拉还以为冯紫英在替自己担心“你的武技比起我来都是还差太远尤三姐这两年我看也一直苦练但是要赶上我估计还得要再努力一番这京师城中难道还真的有大股的马贼绑匪不成?” 冯紫英差点儿就要说还真不敢打这个包票白莲教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人也幸亏吴耀青他们总算是摸到了一些门道线索开始上手否则自己还要被蒙在鼓里毫无准备之下只怕真要出大事儿。 “我是担心万一你怀了孕身体不方便了遇上什么事儿……”冯紫英用这番话掩饰过去。 “嗯那倒有可能不过我要真怀孕了就去把族里那几个人叫来反正遮掩不住他们也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了索性就告诉他们反正我不会嫁给你孩子生下来日后也不能跟着我回辽东他们也无话可说。” 这件事情上布喜娅玛拉就只有破罐子破摔了肚子都大了那又能如何?孩子生下来还能塞回去不成? 冯紫英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夸张?我也可以安排人来和你在一起我府里也有女保镖护卫的不是尤三姐其他一些江湖门派帮会派来的……” 冯紫英简单解释了一下布喜娅玛拉忍不住叹息:“你们汉人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才会形形色色干什么的都有我们女真人连你们百分之一都不到但为什么努尔哈赤明知道不可能还要不依不饶地南下西进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咬到一口算一口对他们来说反正也就是死些包衣奴才甚至还可以通过掳掠来补充人口何乐而不为?”冯紫英目光多了几分冷冽“也是朝廷这一二十年来诸多变故牵扯了精力等到朝廷缓过气来就该是大周好好找努尔哈赤算账的时候了。” 换了别人这么说布喜娅玛拉未必肯信这么多年来大周看似庞然大物但是在面对建州女真时始终显得气短心虚负多胜少否则努尔哈赤哪会如此猖狂?原来李成梁还能压制得住但是后期李成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宽甸六堡一退再无可收拾色厉内荏之势被辽东各部都看穿了。 也就是冯唐来辽东之后才勉强维持了一个局面但即便如此建州女真依然处于攻势大周依然只能四处扑火避免局势恶化。 “紫英你们也要注意了努尔哈赤带着他几个儿子现在对野人女真的收揽征服据说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我们和內喀尔喀人也都在极力争取野人女真但是內喀尔喀人毕竟和我们女真不同族而我们的实力与建州女真相差太大而且听说建州女真还得到了朝鲜的帮助……”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都吃了一惊“朝鲜的帮助?有这种事情?” “别看努尔哈赤在面对你们大周时还能稍微低调一些但是对蒙古人对朝鲜他的态度就大不一般朝鲜虽然一国但是面对建州女真的兵锋他们的军队太虚弱了根本就没法打也幸亏是朝鲜地形限制了否则建州女真骑射就能踏平朝鲜北部朝鲜人大概就是宁肯舍财免灾吧只不过他们肯定不能让大周知晓。”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若有所思“难怪我说建州女真在我们的封锁下仍然能坚持下来看来除了我们大周内部有奸商外还有朝鲜人在其中当帮凶啊。” “紫英在辽东这块土地上要想存活下来那谁都只能面对现实我们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是宿仇建州女真一旦吞并了我们我们海西女真一族都要沦为他们的奴才看看哈达部和辉发部就能知晓。”布喜娅玛拉把皮带系好整理了外衫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们只能战斗到死!” “放心有我你们就无需战斗到死死的只能是建州女真!”冯紫英也上前一步双手环抱住比自己个头似乎都还要高一些的布喜娅玛拉搂在怀里:“我保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凤姐儿离家之前的约定 前一个时辰冯紫英还怀拥着布喜娅玛拉信誓旦旦向着对方保证一个时辰后他的手又在向略显丰腴的王熙凤腰肢勾去了。 “放心我保证……” “走开!”王熙凤气哼哼地想要躲开冯紫英环过来的手内心的怒气还没有消散完旁边还有嘴角带笑的平儿坐着。 马车驾驶得很平稳幕帘遮掩得严严实实不虞被外人觉察而瑞祥就坐在车辕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车夫冯二说着话。 冯二基本上成为冯紫英御用车夫了本来就是冯家家生子一家子都是从大伯冯秦时候就跟着冯家了老爹原来是给大伯赶车的现在年龄大了去了后花园管事儿他也子承父业赶得一手好车而且头脑也够灵活所以冯紫英自然而然慢慢只安排他了。 对于自家主子在外边儿的荒唐事儿他也是充耳不闻便是瑞祥、宝祥也从不说这些至于府里奶奶姑娘们旁敲侧击的打听他也是打个哈哈就敷衍过去实在不行就沉默以对。 就凭着这一点冯紫英对冯二是倍加欣赏。 旁边几个保镖护卫或远或近的跟着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现在冯紫英也不敢大意了四五个护卫两个挨着一丈之遥一左一右还有三个护卫则是后边缀着两个前面一个走在侧前方四下观察以便于随时发出警讯。 这样一种模式可能日益会成为冯紫英今后出行的方式冯紫英很不喜欢这样但是他很清楚在没有彻底消除白莲教威胁之前这种形式很有必要。 哪怕是尤三姐随身护卫但是一样让人不太放心毕竟尤三姐双拳难敌四手冯紫英那点儿武技水平上阵冲锋拼杀足够了但是要应付这种里坊间的刺杀搏击中就不够看了。 好在现在冯紫英随身护卫就那么七八个人基本固定下来吴耀青也都专门打过招呼对于大人的私事要严守秘密尤其是不能让后宅知晓。 这帮人也都明白规矩自然遵守冯紫英倒也不是太担心更何况他这也就是一个私下寻欢偷情罢了这京师城中达官贵人夜登青楼的也不少大家心照不宣。 “怎么了凤姐儿还在生气?”冯紫英也厚着脸皮靠过去挨着王熙凤坐着手照样不依不饶的揽住对方的腰肢。 王熙凤矫情了一阵也就只能任由对方抱着自己这马车车厢里狭窄想躲也躲不掉既然都答应出来看宅子了内心里也早就是情愿了不过是表面还得要傲娇一番罢了。 “我不是说了嘛这段时间你也知晓我在忙什么下一步还要忙好一阵子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在其位谋其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平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爷是朝廷命官却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不是张冠李戴么?” “平儿你哪里知晓朝堂江湖其实相差无几一旦踏入其中想要抽身就难了就像我坐上顺天府丞这个位置除非我想像那位府尹大人那样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混几年那就得要做事儿而且还得要做让老百姓让朝廷诸公让皇上看得到摸得着的事儿苏大强夜杀案是如此密云和遵化的石炭和铁矿开发是如此推广新的农作物也是如此通仓大案更是如此……” 冯紫英手慢慢在王熙凤小腹上摩挲着从裙底钻进去里裤汗巾子系的很松光洁圆润的小腹表面觉察不出来什么但冯紫英却能感受到似乎这个肚子里就孕育着自己的血脉。 看样子王熙凤还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算一算也都快两个月了在获知有孕的时候就有大半个月了这又拖了将近一个月自己才和她见面也难怪这女人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气大的紧。 再瞥了一眼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胸前这盛夏季节本来就衣衫单薄葱绿的胸围子简直无法勒住那对几欲喷薄而出的胸房。 三个字来形容白大圆。 如瓷如玉的肌肤和葱绿的胸围子形成鲜明的色泽对比再加上外边穿着的枣红襦裙可谓分外妖娆。 “哼说来说去就是你忙得脚不沾地没有时间吧我就不信这么久你没回过家回家难道就抽不出一时半刻来见一面?”王熙凤酸气十足。 “凤姐儿你也知道我现在要过府一趟多麻烦来了不见老太君和太太不好吧?还有赦老爷肯定也是要纠缠不休的这段时间他都在往我府上跑还有宝玉、贾兰、贾琮也多半也说道几句的遇上环老三回来了又得要说道一阵园子里林妹妹和二妹妹那里去不去呢?” 冯紫英耸了耸肩“这两三个时辰怕都打不住这一来一去也的要一个时辰难道让我在你们贾府歇一晚?” “你也不是没歇过?老爷走之前就说让你多来府上坐一坐现在贾家不比以前打贾家人主意的不少你好歹也是贾家的至亲了宝钗嫁了你黛玉也要马上嫁你对了你不是还要纳二丫头为妾么?真要纳了二丫头那就是实打实贾府女婿了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王熙凤这番话倒是没太多情绪或许是觉得要离开荣国府了心里也开始有些感怀了对荣国府也没有往日那么多怨气了即便是有也不过是集中在贾琏身上罢了可贾琏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打贾家的主意?谁?”冯紫英有些好奇也有些惊讶“贾家好歹还有个贵妃娘娘在宫里呢政世叔不还在江西当学政么?这是谁能这么大胆要巧取豪夺么?” “倒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原来贾家也曾经和有几家一起做营生原来风光也就罢了现在人家许多就打各种主意要么说折本了要么说生意不好了原本一千两银子红利兴许就只有二百了甚至血本无归了府里边贾琏走了宝玉又是个不中用的环老三又不管这个贾赦更是睁眼瞎妇道人家总不能出面去和那些人争吧听之任之下去那就真的啥都没有了。” 王熙凤一番颇有感触的话语也引来了平儿的共鸣“是啊现在是墙倒众人推只有落井下石之辈再无雪中送炭之人。府里边越发艰难了这几日里府里边那些小丫鬟和婆子们都在嘀咕说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当不了家还得要奶奶来才行却不知道这局面岂是珠大奶奶和三姑娘的责任?府里男人不争气要么躲出去要么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单靠一干女人们来筹措如何能行?” 冯紫英也是一皱眉“那你们这个时候出来府里边下人会不会说什么?” 王熙凤柳叶吊梢眉一挑“说什么?怎么着贾家都不要我了还不兴让我走就非得要我在他们贾家当牛当马一辈子?我王熙凤还没有那么下贱!” “好了好了不就是随便问一句你那么敏感干什么?算我多嘴!”冯紫英赶紧在胸腹间抚了两下“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一碰就炸这怀着身子的人了要保持平和清静的心态贾家那些人就算是要说什么也无关紧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嘛。” “哼我就受不得这些窝囊气一个个都觉得我在府里管家管得紧了现在好了我放手了我走人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能赖我不成?”王熙凤气哼哼地道:“平儿说得对这日子过不下去不是那个女人的责任那是一帮老爷们儿无能!贾赦和贾琏都是只管着自己的自私自利之辈老爷去了江西也没有了音信这么一大家子上千口子人坐吃山空早就该垮了都把老祖宗那点儿私房家当盯着又能熬多久?” 王熙凤又横了一眼还在替自己抚胸顺气的冯紫英一眼“没错我原来在府里便管事儿的时候是自己做了点儿营生那又怎么着?我也没贪没污府里银子不就是坐支挪用了一下么?那赖家一帮奴才都能从府里捞上十万八万两银子最终结果呢?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这样做派谁还会怕府里的规矩谁不惦记着从府里往自己腰包里掏?” 当初查处了赖家之后府里边也是争论得厉害很多人的意见是要送官惩处但是老祖宗坚决不同意甚至还网开一面给赖家留了点儿余地。 赖家兄弟分别放在京郊庄子里和金陵那边庄子里去管事儿算是流放但落在府里下人们眼里味道就不一样了。 大家就觉得也不过如此嘛赖家一家子附在贾家吸血贪污这么多年吞了这么多银子也没怎么样还给了出路自己也可以如此就算是日后出了事儿比着赖家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这种贪污风气日盛谁都管不下压不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安顿(第一更求月票!) 对于王熙凤理直气壮的言辞冯紫英也懒得多说。 好歹人家也和自己有过几番枕边恩情现在肚子里更是装了自己的种自己再要去反驳一番也无甚意义反正她也进不了自己家门也就由得她自己去折腾大不了日后自己找些机会补偿一下让她心里平衡一些罢了。 见冯紫英不作声王熙凤更加得意挺了挺小腹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现在荣宁二府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李纨和探丫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再节衣缩食那又济得了什么事儿?也就看贵妃娘娘能不能一遭得沐天恩或者老爷能在江西有所收益……” 见说到这里冯紫英便一脸不以为然微微摇头王熙凤不由自主地道:“铿哥儿你是不看好大姑娘还是老爷?” “都不看好。”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王熙凤这一年来是要么没怎么关注时事要么就是耳目没那么灵通了还指望这些? “什么意思?”王熙凤脸色一怔。 “大姑娘在宫中如何你何曾听到过你姑母说过什么?得沐天恩不过是凭空想象罢了皇上心思不再后宫了身体更不允许了。政世叔去了江西也有几个月了有几封信回来?再说了政世叔那性子便是给他一个户部尚书做他也就那样太为难他了。” 冯紫英一番话说得王熙凤哑口无言。 元春在宫中的情形王熙凤也是隐约有感觉的但姑母不愿深说她也不多问连自己叔父王子腾原来提起也是叹息不止其情形不问可知看样子大姑娘一进宫就是守活寡啊。 而姑父也就是贾政那性子王熙凤一样很清楚真如冯紫英所言那就是只能混日子的。 被冯紫英顶得没话说王熙凤脸色便有些难看只是冯紫英的话却是在理她也无力反驳。 “好了你都要出来了荣国府那边的事儿自然有别人操心好生将养身子才最要紧。”冯紫英忍不住拉扯了一下对方那鼓鼓囊囊的胸围子被王熙凤嗔怒地赶紧遮掩住这等场合还有平儿在呢。 马车一路东行一直到了天师庵草场再过去就是惠民药局了对面就是中城兵马司。 “就在前边了。”冯紫英挑开车帘露出一道缝隙指给二女看“我去看过觉得不错是老宅前明时候的宅子我买下来让人打整了一番至于说里边物件要哪些风格如何怎么摆放就得看你们自己喜好了难得你们出来也可以自己做一回主。” 冯紫英一番贴心话让王熙凤和平儿心里都是暖融融的虽然也知道男人的话只能信一半但耐不住暖心还是喜滋滋的。 三进大院两道角门东门更大一些要进出车马西门更僻静。 院门外还有两座略显老旧的石狮子一看就是有些来历的大宅而且闹中取静位置和环境都极佳也难怪价格不低始终未能卖出去。 大门外几株槐树一看都是好几十年的历史了错落有致沿着巷子一路过去似乎在西头那边还有一处大宅院。 王熙凤没有下车让马车绕着大门走了一圈还没有来得及看里边立时就喜欢上了这座颇有气势且有历史的大院。 固然在规模上无法和荣宁二府相比但人家那是一大家子人几百口子的大宅院自然不能比但是看这座宅院的规模怕是容纳一二百号人也是能够的。 自打要出荣国府王熙凤心态都有些变化格外看重这面子。 在她看来自己的居所断不能太小气否则就会被人视为落魄了这是她最难以接受的。 冯紫英选择的这座宅院却正好符合了她的口味简直是挠到了她心坎儿里去格外舒爽。 马车驶入东角门在跨院里停下。 这里格局和荣国府有些相似都是马厩和草料房、杂物房隔着防火巷既避免了大牲口的吵闹和气味也能防火。 冯紫英先跳下了车几位护卫也都跟了进来有两人已经进去巡查还有一人在门上。 仍然有两人不远不近跟着冯紫英一边四下打量观察建筑群落的情形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也跟在冯紫英身后缓缓下车的王熙凤和平儿。 这才是专业的起码做派上比尤三姐这种半吊子强太多了冯紫英心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正门和仪门都很规整院子里石板铺筑一看也是花了心思的王熙凤在平儿的搀扶下走了一圈越看越满意。 两边厢房破旧了一些应该是有几年没人住了像窗棂这些都有破损但这无关紧要找几个木匠两三日就能翻修一新。 西边儿也有一处跨院游廊直通王熙凤推门是一处夹道跨院不算大但也有十来间屋子应该是下人们住的。 看完外院穿过中堂两边都有大屋既有花厅也有专门的会客室一看就是进行过改造的官宦人家宅院正好符合了王熙凤的胃口。 中院的风格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太多花哨倒是内院别有洞天。 两边并非对应式的院落仅有东院。 沿着东耳房边上一处拱门推门进去不大不小的别院和外边的正房庄重凝重形成鲜明对比无论是色彩还是建筑结构都显得轻灵动韵。 一排七间房房间都不大厢房小巧布置雅致但看得出来这座小别院才是原来主人经常住的地方而外边的正房给人感觉更像是一种形式上的表现。 冯紫英看着王熙凤的脸色就知道这女人应该十分满意那嘴角的笑意都遮掩不住。 平儿落后两步轻声道:“爷奶奶看样子是很中意呢先前我们看过几处院子奶奶总是觉得有些欠缺不太满意这一出就太合适了还是爷懂奶奶。” 冯紫英忍不住在平儿的翘臀上拍了一记“只要肯花银子偌大京师城哪里能选不到好的?我不过是照着贵的选人家看我面子也不会太苛刻……只要你们俩能住得舒坦多花几个银子无所谓……” “爷这话别和奴婢说和奶奶说去。”平儿巧笑嫣然“光是我们住的舒坦爷难道就不来住了?” 一句话就把冯紫英给堵住了王熙凤和平儿若是搬了进来自己呢? 这可是一道难题要夜宿这边又如何给家里交待? 若是从来不来这边住只怕王熙凤又要心怀怨望没准儿又要出幺蛾子。 见冯紫英愁眉不展平儿忍不住掩嘴轻笑“爷为难了?明年林姑娘过了门儿您不是更为难?” “平儿你这是故意来堵我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爷堂堂顺天府丞难道还能寻不到办法?” 二人正嬉笑间那边王熙凤走了一大圈香汗淋漓平儿赶紧上前扶住“奶奶你可慢些日后多的时间来看……” 王熙凤横了一眼平儿“怎么打扰你们俩说知心话了?” “凤姐儿你这酸味儿咋这么重?平儿你都还不放心?”冯紫英没好气地怼了一句“平儿还在替你高兴呢看你觉得十分满意……” 王熙凤也知道自己的心病哼了一声“平儿是我的人我爱怎么就怎么……” “行了不说了你也看了觉得如何?”冯紫英懒得多说这孕中女人你要去和她计较那就没个完了。 “还不错铿哥儿你眼光不错这怕应该是哪位官员的居所吧?”王熙凤抿着嘴道。 “太仆寺一位致仕的官员人家也是山西大户据说没少在这上边花银子不过是致仕之后回乡了所以才出让因为价格原因放了几年我也碰巧就赶上了……”冯紫英也不多说“既然你满意那么就赶紧安排人过来打整王信和旺儿都是你信得过的人还有小红要添置哪些物件你就抓紧时间……” 冯紫英看了一眼王熙凤的胸腹肚子倒是看不出来但是这胸真的有些二次发育的感觉若是精明人仔细观察未尝不能觉察出端倪来。 王熙凤也明白自己处境她其实也想尽早搬出来还好她现在还没有太大反应不过再拖一段时间就难说了早点出来最稳妥。 “我知道了。”王熙凤见冯紫英随手从瑞祥那里接过东西递过来“这是什么?” “房契合约你先收着。”冯紫英环顾四周“惠民药局在背后东边就是中城兵马司所以这里环境很好也没有什么闲杂人但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王熙凤舒了一口气“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你所说隔壁就是中城兵马司哪个强盗还能这么不长眼?” “小心驶得万年船。”冯紫英也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样一出安顿好了自己也算是了却一桩事儿只不过后续却还麻烦多多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发卖之事(第二更求票!) 乘马车回府的路上王熙凤依偎着冯紫英肩头突然有些感触。 嫁给贾琏之后似乎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种温情。 贾琏没本事性子软在自己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 想要偷平儿自己只要一横眼他便怂了只敢言语间调戏一番偶尔揩揩油却不敢动真格的。 财权也掌握在自己手中便是想要偷府里的女人给点儿赏赐或者去青楼喝花酒都要变着法子从这里要钱这大概也是自己瞧不上对方下意识的有些轻蔑对方的缘故吧。 当然自打成亲以来贾琏似乎也从未对自己有过多少真正如现在这样亲怜密爱般的温柔每一次不是喝了酒醉醺醺的要行夫妻敦伦要不就是急吼吼的上床折腾一番便呼呼大睡何曾像眼前这个男人般的体贴温柔什么事情都替自己考虑周全让自己心满意足。 王熙凤也清楚自己性子不好多疑暴躁但是在这个男人的包容忍让面前自己一切都好像被融化了对这个男人一些事情上不合意的坚持自己好像也就心甘情愿地退让了妥协了。 或许这就是命中的冤孽? 想到这里王熙凤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小腹肚里这个孽种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生个女儿倒也罢了若是个儿子姓什么? 难道跟着自己姓不成? 那对外又该如何说? 那些无关的外人倒也罢了但是像贾家王家薛家史家这些亲朋故旧又该如何解释? 真如这个冤家所说的那样对外就说是抱养的让贾家王家的人内心以为是铿哥儿收了平儿之后平儿生下的? 看似双重保险能够自圆其说但是冯家为啥却不让这个孩子回冯家? 冯家在尚未有一个男嗣的情况下居然能容忍平儿这样一个类似于外室生的儿子流落在外?这显然有些不合情理。 忍不住偷窥了一眼身旁男人闭目沉思那淡定大气的面孔王熙凤内心深处没来由的又安宁下来了算了这些烦心事儿只要有他在都能得到妥善解决傍着这样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心中情潮翻涌王熙凤没来由的觉得自己身子有些发烫忍不住把腿夹紧了一些这有孕一两个月是最危险的断不能行那房事这一点利害王熙凤却也知道的倒是过了这两三个月等胎稳了还可以小心恩爱一番。 瞥了一眼对面坐着托腮也在闭目养神的平儿王熙凤抿了抿嘴便宜这小蹄子了。 忽然间又想起一个问题这边宅子马上就要打整出来搬过去自己这肚子看样子也很快就难以遮掩得住了这小红既然是要跟着自己那就难以隐瞒可王熙凤却又对她不太放心。 别人都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她却不然林之孝两口子可是有名的精明人小红跟着自己不可能不得到他们两口子的同意两口子能同意小红跟着自己多半也是觉得荣国府这边情况不佳所以想要狡兔三窟另外寻一条出路。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小红还有些不可靠得想办法尽快地彻底地断绝了她的这种脚踩两只船的心思。 心里有了主意王熙凤便靠着身畔男人更紧倒是便宜了这个男人了。 冯紫英倒没想到自己会飞来横福还是艳福此时的他也在考虑户部提出的要求。 京通二仓大案查获颇丰但是金银数量却不大算了算大概在八九十万两之间若是一百万两数额凑一凑随便发卖一些也能凑齐但一百二十万两就得花些心思了。 现在时局有些乱盛世藏玉乱世藏金当下聪明人多多少少还是嗅到了一些不太安稳的气息。 西南战局迁延久拖不绝;江南鼓噪民怨沸腾;西北兵变局面堪忧;辽东依然不稳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仍然是厉兵秣马虎视眈眈;便是北地也是白莲教潜藏水下引而不发。 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得到这些或许自己看得全一些深一些罢了这种情形下要让有钱人出钱来买珠玉古董豪宅田庄那价钱上就没那么好说了。 户部名义上是把此事交给自己来操办但是怎么可能绕开户部和都察院?这不过是把责任担子压在自己身上要让自己负起这个责任来尽快把此事给处理好。 黄汝良和王永光也是怕交给别人要么是怕担责任得罪人拖拖沓沓半年都未必能办下来若是所托非人内外勾结刻意压价那朝廷又要损失一大笔了。 还得要好好筹划一般把此事既快又好的办下来黄汝良和王永光专门找自己来说这事儿自然不仅仅是代表户部了肯定也是得到了内阁的授意自己反正也是债多不愁虱多不咬。 通仓大案一出自己声名大噪比起当初单纯的小冯修撰名声更上一层楼但比起之前只有好名声的小冯修撰现在就免不了有许多攻讦和非议了这也难免这一回里利益受损者可是一大批。 “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操作?”冯紫英靠在官帽椅里手上把玩着定窑纸镇漫声道。 傅试、汪文言、吴耀青三人都是面面相觑。 “大人其实虽然道月底只有二十天了但是要说发卖出二三十万两银子凑足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要说也不难关键在于价格上可能会没那么令人满意文言担心的是九月底那一百三十万两银子。”汪文言沉吟了一下方才启口。 一句话就说准了要害二三十万两银子哪里弄不出来?这收缴了那么多器物珍玩还有大批田庄铺子其中有不少好东西轻轻松松就能卖出这个数额来但是九月份呢? 那可是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而且再无现银全部都要靠发卖这些器物田庄来这样大一批数量谁来接盘? 而且前期肯定是先卖好的消化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珍玩田铺后肯定会有些人要缓一口气了这再要来发卖就不易了。 汪文言这么一说傅试和吴耀青都立即明白了都是点头认可这个说法。 “是啊大人三十万两银子要凑齐容易但是后续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谁来买?”傅试斟酌着言辞“而且听黄王二位大人的意思年底还要上缴一批银子虽然没说数量但是朝廷里边肯定还是有所期盼的若是数量太少只怕也会对大人有些失望大人好不容易通过此案在诸公心中留下的印象也会打折扣啊……” 冯紫英笑了起来。 傅试挺会说话名义上是在说自己但更有替他自己着想的心思。 这一案自己也是好生向上边举荐了一番他在此案中的表现也让傅试在朝廷诸公中有了一个粗略印象这是傅试最为兴奋也是最为看重的。 傅试年龄不算大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通判是正六品还有很大的上进空间所以一门心思想要把这个案子办得圆圆满满漂漂亮亮。 朝廷现在最看重什么就是看重能从京通二仓大案中收回多少银子朝廷国库的拮据众所周知这银子的事儿办好了胜过你在其他事情上一百倍所以这件事情上傅试也是最热心的。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忍不住皱眉傅试所言非虚虽然只对六月和九月两次发卖上缴银子作了数量要求年底那一次没有明确数量但是你冯紫英办事的能力如何也许就要在年底这一次的上缴数额上来体现。 前两次大家心里都有底但是最后这一次若是能给大家来一个意外惊喜那自然就不一般。 “秋生那你觉得年底还需要给户部上缴多少才能让他们满意?”冯紫英好整以暇的放下定窑镇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大人这个下官不好说但是朝廷的心思肯定是多多益善而且越是年底越是困难只怕对咱们这边的期盼就越大。”傅试犹豫了一下“下官觉得恐怕五十万两银子是一个差不多的标准。” 五十万两?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微微摇头这有些高了。 “下官这样想的这后续京通二案肯定也还能陆陆续续收缴一些但肯定多是一些田庄铺子到年底京中富贵人家手里边兴许要宽裕一些也能放手买一些五十万两银子也许能凑足……” 傅试期期艾艾地说了自己的看法。 倒也不能说傅试的想法不对若是寻常年间也的确如此但是考虑到今年的情形尤其是北地大旱江南西北都不稳西南还有战事这个设想就有些太乐观了。 但后续两个案件肯定还会陆续查缴一批固定资产回来但是变现的情况不容乐观而且越是往后冯紫英估计越是困难若是要做还得要做到前面尤其是局面还算稳定的时候。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雕虫小技(第三更求票!) 想到这里冯紫英已经拿定主意“秋生文言耀青此事宜早不宜迟我有一个想法这发卖一事原来的法子恐怕不太合用了还得要创新否则别说年底那五十万就是这九月之前的二百五十万两都够呛。” 几人都是点头。 二百五十万两都很难了除开满打满算九十万两现银其余一百六十万两都要通过发卖珍玩器物和田庄铺子。 京中虽然富人颇多但是人家也都不是家中只存银子的能来卖货那也就是图个官府发卖便宜看看能不能捡漏也就是说这些东西都是可买可不买的不是刚需。 这种情形下你想要变现那就得打折降价让人家动心可这打折了又如何能凑足几百万两银子?越是打折就越是让人犹疑只怕还更不好卖买涨不买跌这规矩哪里都适用。 几个人不明白冯紫英话中创新是什么意思这发卖还能怎么创新? 以往官府发卖一般都是自行寻找一些老买家邀请他们来看货看完之后他们对满意的货物出价价位符合官府的底线那便卖给他们若是不合再讨价还价一番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成交实在不行的再寻第二家。 因为这些都是官府查抄的货物尤其多是珍玩器物和田庄铺子很多人嫌晦气所以价格基本上都卖不出好价钱。 所以京通二仓的这些查扣物件也多是按照以往的标准来估算的价格但是冯紫英却不打算如此他希望好生运作一番卖出一个好价钱来。 “大人的创新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有些不太懂。” 还是汪文言启口问道。 “京通二仓大案现在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涉及人员之多查抄物件之好外边儿都传得沸沸扬扬但实际上大家都是只知道一鳞半爪雾里看花我打算采取现场拍卖的方式把这些物件分成几类比如古董类字画类珠玉首饰类田庄铺面类再加上一个杂类就包括药材毛皮丝缎衣物这些这样分成几场来进行拍卖……” 傅试、汪文言几人面面相觑这样搞? “大人这里边恐怕有许多关节……”吴耀青硬着头皮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是创新嘛里边肯定还有我没考虑到的比如这些东西怎么来定价怎么确定真伪这就需要聘请一些专门行家来比如珍宝首饰铺的大掌柜们比如牙行里的权威甚至多请两位共同定价最终确定一个大概价格低于这个价格便流拍……” 冯紫英大致把现代拍卖制度和方式做了一个简介听得三人也是啧啧称奇事实上冯紫英对拍卖这一行也并不了解纯粹是前世中的一些粗略了解拿到这里来炫耀一番居然也成了先驱和大咖的感觉。 “另外现在的声势还不够我打算让《今日新闻》和《江南商报》等南北报纸都在刊载一下造造势尤其是把两案中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赃物都好生吹捧炫耀一番把大家心思都给逗起来尤其是京师城中老百姓们茶余饭后都鼓着腮帮子吹嘘一下肯定能吸引很多人感兴趣……” 冯紫英已经开始把现代社会中的那些个噱头花式都提前发出来了舆论的鼓噪往往就能让人丧失理智只要把这些玩意儿吹得够劲儿自然有那些不缺银子的土豪们愿意博一个出彩场面。 “另外咱们也还可以把倭人、朝鲜、蒙古人以及女真人乃至于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在这边的人也都一并邀请了让他们也领略一下咱们大周盛世华章没准儿他们也会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 “顺带把定在一个月后的拍卖会宣传出去这拍卖场地就选在大观楼正好下边可以作为一般竞买者二楼包厢则邀请一些京中富贵闲人比如忠顺王比如长公主比如山陕商会和洞庭商会、龙游商会、江右商会这些的头面人物到那种场合只要能成功地调动大家的竞购心理我相信会卖出一个好价格的再把《今日新闻》、《北方商报》和《江南时报》、《商报》、《两浙快报》这些相关人士也邀请到场现场观摩我相信没人愿意在这个场合失了面子……” 这个建议就很贴合实际而且也让傅试他们几人忍不住拍案叫绝了。 南北商帮的头面人物们都汇聚于此再有朝廷的达官贵人们出席还有海外商贾参与谁愿意居于下风丢了颜面?自然是要龙争虎斗一回。 便是头脑清醒一些的也顶多是稍微克制一些但若是可能他们肯定也不愿意被人压得太狠。 冯紫英又提了一些细节上的考虑也引来了几个人的发散思维开始主动的提出一些建议或完善或弥补总而言之这样一个粗略方案也就大致成型了。 像忠顺王没啥话说冯紫英不用邀约估计这家伙都要主动参与至于长公主卫若兰那里冯紫英会去打招呼他老娘长公主来不了但是他老爹驸马爷肯定可以到场。 几大商帮的人物在江南为开海之略奔波了大半年的冯紫英多少也都有些交情能搭上话打个招呼来一趟哪怕意思一下肯定没有问题至于说能不能逗得人家下场搏杀撒银子出来那就要看气氛营造得如何现场的临场发挥了。 一番商谈下来原本都还有些觉得把握不大的几人一下子就觉得前景光明起来了。 以前大家会觉得这是案子上发卖之物有晦气现在就不一样了报纸上一宣传人人瞩目个个仰望还有如此多的达官贵人捧场而且是公开竞买还有新闻报纸来摇旗呐喊造势一下子就能把人的心气给提起来。 还能采取匿名竞买的方式比如只报一个龙游商会或者江右商会的名头外人也并不知晓具体是谁但是却能为商会提振名声。 多种方式来选择自然能让原来还有些疑虑的不少人放下包袱更有那些个本来就想借机以壮声势的商贾那就更是一个难得展示自家实力的名利场了。 等到冯紫英走了之后傅试才和汪文言、吴耀青等人商计对于冯紫英的异想天开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绝才惊艳的想法还真不是一般士人能想得出来的而且如此切合和利用众人的心理都觉得按照冯紫英的这种设想没准儿三百万两银子的任务还真能完成。 “都说小冯修撰胸藏万壑看来所言不虚啊。”傅试捋着胡须一边微笑一边摇头“二位也是从林公之后才跟随着冯大人的可傅某则是十年前小冯修撰尚未弱冠的时候就见过了当时也以为不过是武勋之后或许有些勇武但没想到……” “没想到大出所料吧?”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通过通仓大案这一两个月的磨合几个人包括赵文昭、贺虎臣等人都熟悉亲近起来。 大家都明白是一棵树上的虽然身份各不相同汪文言和吴耀青是幕僚是私臣傅试是下属赵文昭算是盟友贺虎臣则算是受恩于冯紫英但他是京营武将身份上却和冯紫英毫不相干。 之前大家都觉得冯紫英家学渊源武勋出身嘛又读了书能文善武都说得过去但文武兼资也就罢了怎么做起官来却是手段手腕都层出不穷魄力眼力都是卓绝超群便是傅试和汪文言都觉得除了天授其资外真的找不出其他理由来解释。 有些做官的手段经验不是谁能教授得会的都得要在无数繁琐的事务中慢慢体会摸索否则为什么做官要讲求资历? 其实这个资历就是经验积累你一个进士哪怕你是状元骤然把你丢到一个县去当县令起初那两年你绝对一样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会起码要跌跌撞撞两年之后才能慢慢入港上道。 但这位冯大人可真的不一样翰林院当庶吉士观政就有绝才惊艳之举宁夏平叛展现了勇武和胆略开海之略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这些也就罢了可以说家学可以说天资但是当永平府同知和顺天府丞这两年的表现就算是汪文言和吴耀青这两位一直跟随的心腹幕僚都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真的就是天生就会不需要摸索甚至很多东西一眼就能看穿就能悟透。 就算是大家诟病的说他文采不堪但是从他偶尔露出来的些许诗文汪文言和吴耀青乃至他的那些同学们都觉得冯紫英时在藏拙不愿意因为诗文影响其时政上的才华罢了。 可以说这位大人的表现除了对女色有些太过于喜好外堪称完美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啥缺点都没有那不是成了圣人了?喜好女色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缺陷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引子(求月票!) 却说王熙凤回到荣国府里因为相好了冯紫英为其选好的宅院这边就需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先去王夫人那里报了到又一并去老祖宗那里禀明了情况。 自然免不了要抹一阵眼泪好在王熙凤也说相距不远她也是要经常回来见老祖宗和太太的而且巧姐儿也还在荣国府里年龄也有八九岁了但是她这个当妈的也舍不得。 贾母和王夫人也知道贾琏年底就要回来而且已经私下里娶了一门妻室昨年里贾赦和邢氏便禀明了贾母连贾政和王氏也都知晓只是都瞒着王熙凤罢了。 现在王熙凤很知趣地要搬出去这样也省得大家尴尬免得年底贾琏带着妻妾回来以王熙凤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会容得下贾琏这种公然示威的架势免不了又要闹得沸反盈天。 现在王熙凤主动要离开倒是让贾母和王氏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贾琏才是荣国府的嫡长子王熙凤既然和离了那就算不得贾家人了临时住个一年半载当然没什么像薛姨妈不也经常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么?但贾琏回来王熙凤这种尴尬身份就只能回避了。 “凤姐儿你这宅子选的是何处哪一家的宅子?”贾母还是很关心王熙凤虽然不是贾家人但毕竟这么多年王熙凤也是最能讨得她的喜欢从内心来说也有些舍不得但是再舍不得现在也只能放手。 “在保大坊惠民药房背后取灯胡同口子上和中城兵马司紧挨着。”王熙凤也收了泪拿起汗巾子擦拭了一把这才道:“听说原来是太仆寺的一个官儿致仕了要回山西老家已经回老家两三年了这宅子就放在那里因为价格不合适便一直没有卖出去人家也不缺这点儿银子……” 保大坊距离金城坊这边有些远了这也是冯紫英当初考虑的。 如果王熙凤要等到三四个月胎位稳了也显怀时才南下临清去生产那么还得在这边儿住两个月如果住得近了这三姑六婆免不了要过来看看没准儿就要看出端倪来。 这隔得远一些女人们出门没那么方便若是坐马车都要一两个时辰她们也就懒得多跑了两个月时间一晃而过然后就赶紧南下。 “保大坊那边宅子可不便宜几进院子?”贾母也非对行情一无所知。 论位置和价格这绕着皇城一圈儿的坊市宅院是最贵的首推西面的积庆坊、安富坊东边儿的保大坊、南熏坊再是北边的日忠坊和昭回靖恭坊日忠坊都还只能是南边挨着什刹海那一块靠着积水潭那边儿就太偏远了一些然后就是南边的大小时雍坊。 虽然每个坊市内部都会因为地段、位置价格有所不同但是比起荣宁街所在的金城坊保大坊位置的确更优越。 “三进院子还有几个跨院和一个后花园……”王熙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淡一些“可不敢府里边比……” 贾母和王氏都笑了起来“凤姐儿你带出去才多少人不过十来个人吧?林之孝两口子还是很感恩记情的让小红都跟着你去了这样也好免得你身边只有平儿一个机灵人能用小红不比平儿差多少你好好调教调教日后定能帮你分担许多事情。” “是啊十来个人一个三进院子还有几个跨院也忒大了一些。”王夫人也忍不住咂嘴心里却涌起一分隐忧。 自己这个侄女儿看样子也还是没改在府里边那股子奢华做派这样大一个院子还是在保大坊不得要两三万两银子? 纵然她有些私房家当但是这一出去便再无人替她遮风挡雨十多号人都得要靠她生活了这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辈子若是不省着点儿不是两三年就得折腾光?怕是还得要提醒她一下莫要没有计划。 “是大了一些但是急切间也寻不到合适的加之人家也心诚肯卖我也就咬咬牙把它盘了下来。”王熙凤神色自若“大一些有大一些的好我素来喜欢清静平儿和小红跟了我我也不能亏待她们还有王信、旺儿他们也都是拖家带口的正好住得宽松一些也省得平素经常挤在一起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的我现在出去了也没有那么多精神再来替他们调解各自安好就好……” 听得王熙凤话语里隐隐还有些指射贾母和王氏都能明白。 现在李纨和探春执掌内院事儿举步维艰已经隐隐有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架势。 贾母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知晓现在府里难处对于鸳鸯来禀明的事儿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屋里的老物件儿也一样一样少了下去只图眼下能过得去。 倒是王氏心里有些不安稳写了信给江西的丈夫只是丈夫却一直还未曾回信。 “凤姐儿你这几年也辛苦了这荣国府里现在也只有你大嫂子和探丫头来勉强凑合管一管我也和你姑姑说了早些把牛家女儿娶过来听说是一个精明人也好早些持家你大嫂子一个寡妇探丫头也是迟早要出嫁的她们管家也的确不是个事儿。” 贾母叹了一口气也是觉得心力交瘁日子越来越难过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眼下的场面实在太煎熬了自己也只图自己眼睛一闭就不管这些破事儿了只是自己身子骨却是如此健朗便是想闭眼睛也闭不下去啊。 王熙凤吃了一惊看了一眼自己姑母:“和牛家的事儿定了?” “定了。”王夫人点点头“我已经和你姑父去了信估计很快就能回信了先前你姑父还没走时也倾向于就在几个人选里挑一个我也和宝玉说了他也没什么意见那一日也和铿哥儿提过铿哥儿也没有直接反对当时说了几个人选感觉铿哥儿更倾向于廉忠亲王的那个二女儿但我们都商计过廉忠亲王那个二女儿是在家里最不受待见的她那个扶正的嫡母对其堂姐这几个儿女都不甚喜欢……” 王熙凤赶紧问道:“这个情况问过宫中娘娘没有?” “也问过了娘娘也说长公主嫡女和廉忠亲王的女儿都可以所以我们便定下了牛家女儿……” 王熙凤觉得有些蹊跷若是冯紫英认可廉忠亲王的女儿论理牛继勋的女儿也不差都是皇室子弟廉忠亲王那个女儿还不太受宠牛继勋这个女儿却是长公主嫡出视若掌上明珠该是更合适才对怎么冯紫英却看不上? “那老祖宗和姑母已经定了时间?”王熙凤有意再阻挠一下好歹她和贾家也还有些情分宝玉虽然不成器但是也是看着长大起来的平素也很尊敬她。 “定了前几日你身子不好我们就没和你说了两边已经交换了文定六礼……”王夫人点点头。 王熙凤也只能叹一口气了交换了文定礼物那就是定了亲了只等成亲过门了这个时候要悔婚那就是和薛宝琴被悔婚一样了薛家无权无势自然只能打落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这牛家和长公主这边贾家可不敢。 “那定了什么时间过门儿?”王熙凤再问。 “九月初八。”王夫人矜持地点点头:“牛家那边也很满意也是知晓宝玉的人才的长公主还专门招宝玉见过很是喜欢所以陪嫁自然不会少……” 见素来不问家中财务的姑母居然也说起了陪嫁不会少王熙凤心中也是暗叹看来荣国府这实在是熬不过去了连姑母居然都在觊觎儿媳妇嫁过来的嫁妆能带来多少收益补一补荣国府的亏空了。 “九月初八?”王熙凤点点头“是个好日子那家里怕是要着手准备了……” “嗯听长公主那边说九月十九皇上要去铁网山打围说是皇上最后一次打围了现在皇上身子骨不太好今年打围之后以后怕就不会再去了……”王夫人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长公主有意让宝玉夫妇也跟着她一块儿去铁网山陪皇上打围也好在皇上面前露露面混个脸熟日后也好有个照应有了娘娘和长公主这两层关系没准儿宝玉日后也能有个造化……” 铁网山打围是皇家惯例基本上两年一次这也是展示张氏子弟勇武的一个狩猎娱乐方式基本上皇室宗亲都要去而随驾的除了内阁和六部值守大臣其他六部要员重臣也都会参加这样一个活动算是皇帝和臣子们放松以及密切关系的一种手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传言说这也是皇帝考察皇子们的表现的一种方式像当今圣上就是在元熙三十九年铁网山打围之后被确定为太子储君三年后太上皇内禅退位当今皇上就正式继位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感触,心有戚戚 王熙凤也大为惊讶没想到宝玉还能攀上这种高枝儿还能在当今皇上面前去露个脸儿那可不容易看样子这长公主还真的颇得皇上信任喜欢啊。 “那敢情好宝玉若是能在皇上面前去结个人缘兴许日后皇上有什么也能想到他比如恩贡给个机会让宝玉去国子监读读书日后在赏赐个什么的那就造化了。”王熙凤顺着自己姑母的话往下说讨好王氏。 “别的咱们也不敢指望什么就盼着宝玉能有这个机缘只可惜宝玉不喜欢经义否则这国子监里去读两年那出来再托紫英的关系寻个清闲职位也算是有了出身。”王氏忍不住叹息道。 “姑母也未必不能去国子监吧宝玉便是不喜读书那国子监里混日子也不曾少关键是得去捞个恩贡日后出来有门路找道合适位置才能有个说法啊。”王熙凤在床笫间也曾无意间和冯紫英说起过宝玉的事情冯紫英也随口一说却被王熙凤记住了。 “哦?”王氏一喜“若是长公主去求皇上赏赐一个恩贡那日后宝玉岂不是有机会为官?” 贾家是武勋出身也只有贾政得了太上皇赏赐了一个工部员外郎那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现在下一辈想要恩赐赏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就只能走恩贡再谋官。 王氏也知道自家儿子的情形别指望他去做什么事务官寻个清闲职位有个官身就满足了毕竟日后贾赦身上的威烈将军是要给贾琏的这边是贾母再宠爱宝玉也不可能把这个给宝玉也做不到。 “我听人说宝玉这样的要想进国子监只能走恩贡恩贡进去两年然后才能说谋官身的事儿关键还是在这谋字一说上国子监里恩贡得官身的不少但要得官身第一要人举荐第二要有合适机会像宝玉这样的若是到下边州县去他吃不了这个苦老祖宗和太太肯定也舍不得最好的机会当是如太仆寺、鸿胪寺这样里的清贵闲职最是适合宝玉但这里边也还有许多关节……” 这番话也是王熙凤在床笫间无意和冯紫英说起时听闻冯紫英说的王熙凤爷就不经意间说出来了。 贾母有些诧异这半年多时间里王熙凤深居浅出鲜有出门了便是原来经常去的铁槛寺和水月庵也不怎么去了怎么还能听人说起这样一个明显不可能是府里人能知晓的情况? “凤姐儿你这番话倒是颇有道理不知是何人所言?”贾母凝视问道。 王熙凤心中咯噔一声响自己怎么嘴巴一松就把这番与情郎欢好之后的闲话给说了出来但是脸上却甚神色不变:“回禀老祖宗也是前几日我和大嫂子在说起兰哥儿读书一事大嫂子还是担心兰哥儿读书的事儿说起像咱们这等人家子弟读书不成的话再要想谋个官身就难了之后我便出门在角门处遇见了铿哥儿顺口提起此事铿哥儿便是这般说……” 前半截是真的的确是和李纨说起过后半截半真半假的确是冯紫英说的但却不是在角门处而是在床上时间地点都不对。 贾母收回目光淡淡地点了点头:“铿哥儿这般说那便是差不离了只是这里边关节处只怕还是要有人举荐吧?” 本朝基本上官员都是走科举捐官和恩贡这一类的都属于旁门左道尤其是捐官更是为人轻视吏部选官都是把捐官放在最后而且现在捐官一事基本不办补缺就是一个名分恩贡数量少而且还得要有人力荐相当于是担保这举荐人就很重要。 “应该是寻常官员都不愿意举荐具保因为要负连带责任而且举荐人在吏部那边也要审查等闲官员是入不了吏部法眼的。”这事儿当时王熙凤还专门问得很细毕竟宝玉是王熙凤自小看这长大的而且对王熙凤素来尊重所以王熙凤也就多问了几句。 “不知道那个时候铿哥儿可愿举荐宝玉一回?”王氏忍不住期盼道:“若是宝玉能得恩贡两三年后年龄也差不多了那太仆寺、鸿胪寺、詹事府的清闲官儿以紫英现在的身份怕是也能说得上话吧?” 这话王熙凤就不敢接了举荐一事非同小可而且宝玉的性子和本事大家都清楚再说是清闲职位那也得要去应卯多少做点儿事情就像贾政一般宝玉性子耐得住么? 贾母倒是接上话:“也未必就要铿哥儿那一日娘娘带话回来不也说宝玉既然颇得福王寿王几位王爷看重詹事府也是有些清闲职位的若是有机会也是能够举荐的……” “嗯那也是两边儿咱们都记挂着总有一头能占着那最好。”王氏对宝玉的事情比什么都上心“宝玉性子是有些懒散不过若是成了亲之后有他媳妇儿管着想必会好一些了。” 王熙凤心里也在嘀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宝玉能变得上进? 只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表面上还得要点头称是。 在贾母和王氏这里打了招呼之后也就算是正式启动了要准备搬迁出去的过程了。 和离的时候两边儿都把家当清点过了虽然都没太计较尤其是贾琏那时只图着把这事儿给办了所以也还算大方基本上能留给王熙凤的都留给王熙凤了。 而私房钱历来是王熙凤掌握着贾琏也没过问知道想打这个主意也没戏所以索性大大方方都没要。 盘算了一番王熙凤也有些感伤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要一出去什么都得要自己撑着了这账就不能不细算了。 平儿陪着王熙凤回院子里见王熙凤情绪不太好忍不住安慰道:“奶奶也莫要太过伤心这保大坊那边离这边虽然稍远了一些但是有马车也就是一个时辰就能过来何况姑娘们念着奶奶的好肯定也会经常过来的……鸳鸯方才就在一直抹泪说舍不得奶奶和奴婢弄得奴婢也陪着掉泪……” “我倒不是伤心而是有些感伤罢了。”王熙凤叹了一口气手指捻着嫩黄葱花点子汗巾若有所思地道:“今日和老祖宗与太太一番谈话才真正感受到了贾家现在恐怕是真不行了。” “啊?”平儿吓了一跳“奶奶为何这般说?” “昔日太太和老祖宗何曾在乎过宝玉能不能做官?当年紫英读书中举在府里也曾引起一阵波澜也有人说宝玉该去读书才能做官倒是老祖宗和太太都是护着宠着觉得这荣国府贾家读不读书做不做官都无关紧要但现在呢?为了一个恩贡官身为了一个太仆寺或者鸿胪寺的闲散小官也要思忖再三了还琢磨着让紫英当举荐人……” 王熙凤淡淡地道:“还有宝玉的婚事也定了镇国公牛家看上的不只是牛家而是牛家女儿的母亲长公主带来的好处以及嫁妆你说以前贾家会考虑这些么?” 平儿无言以对这的确有些出人意料选了镇国公牛家虽说牛家也不错但是如果说是冲着长公主和人家嫁妆去的那就有点儿太寒碜了。 “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荣国府现在也不容易了但和咱们没关系了日后咱们这一小家子就得要咱们自己算计了莫要出去几年后却要落得个被人笑话的境地那我王熙凤真的就是死不瞑目了。” 王熙凤的话让平儿忍不住跺脚嗔怪起来:“奶奶瞧您说的是什么话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说这些死不死的多晦气!呸!呸!我们跟着您不就是盼着您能带着我们好么?如您所说小红愿意跟我们走也说明林管家他们也看好您才是再说了不是还有冯大爷么?连宝二爷的举荐人都还惦记着冯大爷那冯大爷日后还不得步步高升?” “但愿吧。”王熙凤今日触动颇深所以情绪也有些低落“都说这贾家一门双国公金玉满堂嗯我也不是没听说过那民间话语金陵四大家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的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铁。可平儿你看看现在这四大家成了什么样了?听说金陵现在还有了新四大家甄家位居首位我看那这什么新四大家老四大家都是虚的没准儿就要变成那缮国公石家和治国公马家一般尘埃落地一地故纸……” 缮国公石家已经被满门查抄彻底消失在武勋家族中而治国公马家现在也是寥落无比沦落到了卖宅子为生一大家子四散零落不复有往日的荣光在联想到今日老祖宗和太太所言王熙凤自然心有戚戚。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微妙心思(补上求票!) 忠顺王府。 “这么说来孤不出面还不行了?”忠顺王满脸笑容捋着胡须颇为得意地道。 “呵呵王爷您是咱们京中皇室宗亲翘楚长公主那边我也会去请但是您的分量和意义大不一样啊您若是出面各家商帮的头面人物也都要给几分面子都得要来您也知道这一次发卖的目的户部空虚内阁着急皇上心焦咱们当臣子的自然要替君分忧这也是我能想得出来的最好办法了……” 冯紫英笑吟吟地给忠顺王灌鸡汤他也知道说套话空话话不可能糊弄得了忠顺王这种老狐狸但是这番话却非空话套话而是大实话忠顺王也清楚甚至这些银子的用处忠顺王也清楚。 “紫英你也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了辛苦了。”忠顺王叹了一口气“朝廷这两年却是花销太大了一些流年不利啊西南战事拖了一年多了也不知道王子腾和杨鹤他们在搞什么一帮山贼叛匪居然打不下来王子腾枉自称宿将杨鹤在宁夏平叛时不是表现不错么?怎么让他亲自挂帅上阵就成了这样了?户部说西南战事前前后后都花了两百万两银子了而且现在还看不到尽头难怪黄汝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冯紫英也只能陪着叹息。 “还有这西北四镇是怎么回事?陈敬轩怎么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还递交了辞呈皇上很生气本来连象征性的挽留都不想给的可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令尊要回来也要些时间才没有批准……” 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么快就定了? “王爷确定家父要去三边担任总督?那辽东怎么办?”冯紫英追问。 “听说朝廷同意了令尊的建议暂时由曹文诏代理辽东镇总兵总督一职保留嗯大概是让令尊兼任三边总督吧这可是大周朝历史上第一次这样横跨东西的兼任两地总督……” 忠顺王也听说为此朝廷内部争吵得很激烈但是让曹文诏或者尤世功代理蓟辽总督都不合适还不如就让冯唐挂着反正他去了三边也没法指挥蓟辽这边的军队一个虚名而已等到三边那边平静下来再让冯唐回来就行了。 “没这个必要吧?家父去了三边那蓟辽总督就该免去哪怕临时让兵部哪位侍郎挂着都行……”冯紫阳不以为然。 “兵部侍郎挂着不去任职说不过去去了之后不熟悉情况指挥无能那岂不是自损声誉?所以还不如就让令尊挂着曹文诏也好尤世功也好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问题不大。”忠顺王对这些情况也很熟悉了解。 “但愿家父能在一年时间里把西北四镇安抚下来……”冯紫英话音未落忠顺王就笑了起来“所以黄汝良不也就把这个担子压到你肩头上了?你这发卖收回来的银子一部分就是要交给令尊带到西北去的否则令尊本事再大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你知道了情况自然也要全力以赴为这份银子出死力了。” 冯紫英当然知道这一出朝廷这些官员运用这些手段可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巧妙地把你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而且都还是为了公事你还得承情。 “王爷您这么说就不妥了我是朝廷命官焉能分不清公私?无论是谁去西北需要不需要银子我也得把户部的任务尽心完成只是我父亲年龄不小了从大同到榆林从榆林道辽东现在又要从辽东千里奔波到西北做儿子的也实在不忍心看他颠沛流离啊。”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忠顺王脸色也是肃然点了点头:“冯氏一族为国赴难忠心报国皇上也是知晓的前两日孤去宫中皇兄也在说起此事也叹息不止你两位伯父战死疆场病殁边塞如今又让你父亲四处奔波救火大周朝亏欠你们冯家……” “王爷切莫如此说皇上和朝廷待我们冯家也不薄呼伦侯云川伯外加家父的神武将军一门三爵还要怎么样?如果再要向皇上索要什么我又是文官岂不是显得我们冯家太不知足?” 忠顺王微一沉吟“紫英你是文官而令尊也已经是大周武将中的极致了朝廷不可能再给你们俩有什么封赏了不过有功不赏有违朝廷规制那会坏了规矩这也是不行的其他人都会怨言若是你的子嗣呵呵孤可不是说你的子嗣读书不成啊不过你妻妾也不算少又是三房除了嫡长子能承袭你三房爵位外其他庶子若是得你喜欢的日后不妨可以向朝廷讨要一二现在可以将这个记在这里有机会也不妨在皇上面前提一提……” 冯紫英眨眨眼睛“多谢王爷提醒了不过此事做臣子如何能主动去向皇上提起?” 忠顺王心领神会“孤明白了会找机会和皇兄提起的皇兄若是哪一日主动和你提起你尽可畅言不必拘束。” “多谢王爷提点还别说紫英还真的有些私事儿想要借此机会求皇上呢。”冯紫英一笑。 “哦?”听冯紫英的口气不像是为子嗣讨要虚封大周朝文武官员立下大功而又不宜封赏的时候是可以给官员子孙一个恩赏散官以作官身但冯紫英现在还只有一女其他妻妾都还没有影儿还能要什么? “到时候王爷就明白了。”冯紫英故作有些腼腆地道:“宠妾难酬啊。” 忠顺王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紫英你这可是要开大周朝先河啊诰命可只有给令堂的但令堂早就有了你的嫡妻沈氏哦还有二房薛氏等到成亲满三年自然也会有你想替你哪个宠妾求一个诰命?这可又在给礼部出难题啊。” “本朝又不是没有过……”冯紫英揉了揉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呵呵那可不一样于庆东那个时候是形势所迫他不索要诰命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又如何让当时朝廷和皇上有台阶下?功高不赏那对谁都是一场灾难啊。”忠顺王是皇室亲王谈论的也是自己祖上所以言语不忌其他人还真不敢这么说。 “我这也是形势所迫啊。”冯紫英耸耸肩“王爷您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在我面前……” 忠顺王再度大笑这京师城里都知道冯紫英生性风流对美人极有心得今日算是开了眼了能为一个宠妾求要诰命甚至不惜以自己老爹积功来换这未免太夸张了。 “紫英你就不怕令尊回来听说会行家法?”忠顺王一脸坏笑。 “王爷如您所说功高难赏家父都是武将中的极致了日后能如李成梁那样得一个致仕退养便是心满意足了还要什么?难道还想当兵部尚书不成?家父可做不来文臣。”冯紫英淡淡一笑“外边儿也无外乎骂几句我父子荒唐罢了。” “你要这么说紫英你可还有几个姨娘呢。”忠顺王对冯家情况很了解提醒道。 冯紫英一愣点点头“王爷提醒得是看来我宠妾的诰命还得要我自己去挣啊。” 忠顺王再度哈哈大笑这冯铿还真有意思人家都是拼命去挣功劳换晋升他却好立了功却成日里琢磨替自己妻妾谋“福利”太有意思了不过这样的官员不正是皇兄所需要的么? 才二十岁就正四品了难道三十岁不到就让他入阁拜相不成? 功高不赏不行但如此年轻怎么提拔? “好了不说闲话了咱们说正事儿你说这发卖能对咱们海通银庄是一大利好怎么说?”忠顺王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个。 他是海通银庄最大的单一股东而且许多皇室宗亲也是看到他的一力担保下才入股海通银庄现在海通银庄发展迅猛势头蒸蒸日上京师、扬州、金陵、苏州、大同、广州、杭州、汉阳、临清、西安、太原分号陆续成立生意遍及南北也为他在皇室宗亲里边赢得了一致赞誉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海通银庄也是他这一辈子觉得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当下的局面忠顺王也清楚不太好朝廷艰难日后少不了还要在海通银庄借钱。 这是好事儿借钱就要说利息朝廷有户部的夏秋两季赋税和工商税工部有节慎库商部有市舶司收入来源还是比较可靠的只管放款便是。 现在需要的是把海通银庄的声誉进一步打响提升让更多的商贾富人们认可心甘情愿地把银子放进来如冯紫英所言流通南北沟通东西这样才能真正让海通银庄成为大周朝的天字号。 眼下这一次发卖冯紫英就说是天大的利好消息可以好好唱一出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盟友 “王爷您想想这发卖一事都是现场论价第一需要缴纳保证金总不能随便来一个只有三瓜两枣的也来凑热闹吧那层次就低了没准儿就成了笑话所以银票只收海通银庄的户部账户都开设在海通呢怕什么?第二现场发卖事后就要履约你不能现场出了风头事后却反悔那你这保证金就要作为赔偿没收另外你要履约这都动辄成千上万两银子谁还能带现银来不成?朝廷只认海通银庄的银票这不是变相的把这些想要出风头也好真心实意来捡漏的也好商人们的户头都给拴在了海通?” 冯紫英侃侃而谈“这可都是来自大江南北、边墙内外的豪商巨贾我甚至让人带信去内喀尔喀和女真人那边察哈尔和土默特人那里也托人去散发了消息包括佛郎机人和红毛番以及日本、朝鲜的商人们就是要造一场声势让咱们大周内外的商贾们都知晓都明白这海通银庄就是咱们中土第一银号童叟无欺信誉至上流通海内外……” 忠顺王听得眉飞色舞双眼放光忍不住抚摸着下颌“紫英这岂不是意味着天下有钱人皆入吾彀?” 冯紫英哑然失笑“王爷人家的银子是人家的不过是借海通银庄这条渠道实现流通便利罢了咱们是借人家的银子生财他们则得了交易流通便利另外一拨人则能借贷救急可谓皆大欢喜相得益彰三全其美了。” “哈哈哈哈这不就是尽入吾彀了么?”忠顺王抚掌大笑“孤不会贪图他们的银子孤只是希望他们能一直在海通银庄开号流通咱们海通最重要的资产是什么就是这信誉二字只要信誉在那么便没有谁能赢得了我们不过紫英你提到的那个叫什么风险控制对就是这个风险控制孤后来细细琢磨过深以为然一旦风险控制不好借出去的银子收不回来而人家存进来的银子或者是走咱们这个海通渠道流转的银子取不出来那信誉就完蛋了这海通银庄也就废了所以这一点我们宁肯谨慎一些也要求安稳保信誉是第一位的无论内外……”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讶然他之前几次和忠顺王谈论过海通银庄的经营模式也就是类似于近代银行的运作模式还以为这位王爷不会太理解没想到人家是一点就透而且还会举一反三回去之后还能反复琢磨这就不容易了。 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时代的人啊只要你给他一些点拨人家一样能琢磨出许多道道来。 像风控自己也就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王爷就还真的悟出其中门道了金融这一块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信誉只要金字招牌在就不愁发不了财但是同样这信誉也是需要无数金银才能铸造出来的。 “王爷放心我吩咐过我表兄此事最关紧要广州号现在是发展速度最快的甚至超过了京师和扬州现在不少佛郎机商人和红毛番商人都已经接受了咱们海通银庄的银票下一步表兄也和我说起过苏禄吕宋也是必须要去的甚至巨港和满剌加也要去日本朝鲜也要去这才能实现我们海通四海的目标但是我们发展虽快风控却不能丢信誉更要捍卫这是底线……” 现在海通银庄分号不断增长但是发展势头却有快有慢。 像广州号是最耀眼的已经隐隐有超越京师和扬州两大重心的趋势当然现在还不行但假以时日广州号肯定可以成为龙头也就是说现在京师占据北地魁首扬州成为江南独秀广州则尽揽岭南和南洋之利相比之下像大同、汉阳和西安这些地方分号虽然也开设起来但是发展势头却远不及这几地。 段喜贵算是锻炼出来了冯紫英的想法是等到年底段喜贵把广州局面稳定了就让他回来执掌海通银庄总号负责整体规划和经营了。 贾琏在扬州也算稳扎稳打胆子小在这个时候不是坏事扬州商业繁盛只要稳住局面就有丰厚的利润回报这也是冯紫英对贾琏的要求。 反倒是贾芸在京师号这边因为就在自己眼皮子下边什么事儿都可以请示自己胆子更大风格更激进尤其是主动和女真、察哈尔、内喀尔喀诸部的商旅进行放贷经营支持汉地商旅与蒙古与女真进行贸易逐步将与蒙古、女真的商业贸易网络纳入海通银庄可以通过对这些地区的资金流向进行监控掌握蒙古和女真那边社会民生情报倒让冯紫英颇为看重。 在冯紫英看来海通银庄的金融属性固然重要但是通过这种金融支持把边疆乃至边墙外的蒙古、女真与海外诸国的贸易网络监控起来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作用现在大周局面越是困难这方面情报就越发重要甚至可以说只要掌握了这些情报蒙古女真这些地方的物资流动和价格波动便尽在掌握一旦他们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便能提前掌握赢得先机。 “紫英这个时候孤才觉得当时孤的入股是多么明智可笑孤的那些个堂兄堂弟乃至远房亲戚们当初还觉得是给了孤几分薄面勉为其难的入了股现在呵呵……”忠顺王捋须微笑。 戏肉来了冯紫英也抿嘴微笑“怎么这些皇室宗亲们后悔入股入少了看到分红眼红了?” “不是怎么地?”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忠顺王笑了起来“去年分红孤拿了大头这帮人便眼红得不行一直在孤耳旁聒噪说能不能增资扩股孤就说这银庄是生金蛋的鸡既然能生金蛋那又何必再增资扩股就用金蛋继续扩大经营便行这帮人都憋着嘴巴难受了……” “呵呵王爷这是打他们的脸啊。”冯紫英也抚掌轻笑“不过海通银庄发展势头虽好但是要实现海通天下的目标却还远……” 忠顺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认真倾听。 “去年分红丰厚也是考虑到给大家一分念想毕竟当初入股大家也是冒着一些风险的新生事物谁都没有见识过都需要摸索前行现在看到了希望大家有热情也可以理解但今年可能就不会有那么丰厚的分红了京师号和广州号乃至汉阳号都在扩大经营京通二仓的亏空使得京中粮食保障缺口甚大而且北地旱情严重今冬明春肯定难过我已经给贾蔷和汉阳号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大力支持从湖广贩粮到山东、北直以及京师的粮商们哪怕利息给得低一些也要支持……” “哦?”忠顺王咀嚼了一下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试探性的问道:“紫英听你的意思并不拒绝增资扩股?可咱们海通盈利丰厚何必增资扩股?真要增资扩股也不必非要找孤这些亲戚们外边无数人伸长脖子想要入股呢孤可是替你顶住了很多人甚至得罪了不少颇有来头的人呢……” “只要不是皇上想要入股那就没事儿。”冯紫英开了一个玩笑“海通虽然盈利丰厚但是不要只看到利润看不到风险这两年虽说时局不靖但总体来说还算平稳西南战事无关大局起码影响不到海通的生意但今后呢?居安思危而且我们还有许多需要扩张深挖的区域所以股本越丰厚人脉越广阔才更有利于我们做大做强王爷前期顶住是必须的让他们眼红眼馋现在放开一个口子他们才能更珍惜也才能更为我们所用……” 忠顺王摩挲着下颌“皇兄那里倒不至于但是孤那几位侄儿还有宫中的几位娘娘可都很眼馋呢胃口也不小……” “哦?”冯紫英迟疑了一下“几位贵妃娘娘也有心?” “紫英谁能没心呢?”忠顺王悠悠一叹“连皇兄都说如果他不是皇帝他也一样动心啊朝廷当初就该也入股一份不过现在朝廷是真没银子而且一干士林文臣也反对与民争利觉得有辱朝廷斯文损伤朝廷威信……这去年分红虽然再三要求保密可这又怎么遮掩得住?娘娘们呵呵头发长见识短哪里能忍耐得住还有她们背后的娘家呢?” 冯紫英点头这还需要掂量一番他固然愿意见到海通银庄继续扩大规模和影响力但是也不能不考虑像宫中贵妃们和皇子们都来入股带来的影响当然只要有忠顺王这个忠实盟友在倒不惧怕他们生事作妖但也需要考虑周全。 “怎么样紫英你掂量掂量如果要增资扩股如何来平衡乃至将这些新来者的影响压到最低都需要斟酌一番。”忠顺王当然也不希望这些人影响力太大影响到海通银庄的运作在他看来也只有冯紫英的掌舵才能让这样一艘巨舰安稳的航行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贾敬与贾雨村 贾敬看到《江南时报》刊载的消息时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朝廷动作很快很猛原本以为可以在南京这边就把漕仓案件压下来但是看来未能如愿最终还是被京师都察院那边给接手戳破了说来说去还是南京都察院没有能控制在自己人手里压不住。 这也是现实状况虽然上一轮调整中迫于江南这边的压力朝廷作了一些让步比如组建淮扬镇南京六部人选调整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江南这边的呼声但是南京都察院、南京兵部都还掌握在朝廷手里甚至南京吏部和南京户部朝廷仍然没有能全数放手当然也不可能全数放手。 能够放权到这个地步已经殊为不易了那也是因为今年北地情况更糟糕不得不要求南京户部在江南的赋税又增加了一成引起了江南极大的反弹用这种妥协才勉强安抚下来。 不过京师朝廷用这种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方式来敛财在贾敬看来那就是黔驴技穷的表现就算是这一次京通二仓的大案能攫取一把勉强为朝廷国库弥补一下亏空但是京通二仓的粮食亏空却是不争的事实迟早也需要用银子购粮补回去。 随着今年北地大旱带来的绝收减收逐渐变成现实情况甚至更为恶劣京通二仓补仓的压力马上就会显现出来甚至等不到今冬过了九月这种担忧情绪就会逐渐蔓延和加重那个时候只需要稍稍把粮价推波助澜上涨一番朝廷怎么吃进去的就得给我怎么吐出来。 当然前提是江南能死死拖住该上缴的赋税这个分寸不好把握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就要恰到好处让朝廷欲罢不能到时候突然发难定能收到奇效。 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贾敬又浏览了一下近期的《观江南》、《两浙快报》都有关于七月初在京师的这场发卖大会极尽煽情之能事估摸着扬州那帮盐商宁波的海商还有金陵这帮附庸风雅的士绅都会被勾起兴趣。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贾敬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思忖着朝廷还是有高人啊居然会想出这一手来而且还能筹划得如此细致周全称得上是深谋远虑了。 如果按照原来官府的发卖方式现在改成这种方式贾敬估计起码能够增加二到三成的收益也就是说原本只能发卖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用这种方式就能卖到一百二十万到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这个增幅不可谓不小。 问题是这种事情如何来破解?贾敬心里也在掂量扬州、苏州、金陵、宁波、杭州还有江右、湖广的商人如此多劝得住一个劝不住十个而且这样劝的话很容易被暴露。 这是和朝廷作对现在还不是时候。 贾敬有些头疼眼睁睁地看着朝廷有这种方式“敛财”回血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财政压力居然又要被朝廷有这种方式扳回去一些委实让贾敬有些心有不甘。 这是谁的招?黄汝良还是乔应甲? 查处京通二仓大案时贾敬就预料到了朝廷会用这种方式来回血但他觉得也不过就是几十万两银子罢了充其量不超过一百万两银子而且还得要下大工夫来深挖细查同样也会激起无数人的反对和攻讦但没想到居然是龙禁尉和顺天府先动手后来才是都察院和刑部而且是各查各的相互比较竞争这就有些难搞了。 这两案搞下来收获应该比自己最初预计的要大不少贾敬估计应该要增加五成也就是说朝廷可能会收回一百三十万到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左右但如果采取这种发买方式那再增加三成就比较可观了逼近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了。 想到这里贾敬也有些烦躁每当自己殚精竭虑出招时看似穷途末路的朝廷却总是能找到一个喘气的机会这让他很是郁闷但现在这种时候还只能忍着还不是正面对决的时机。 不过这种忍辱负重的时间不会太久了贾敬知道王爷在京中也有安排布置原本是打算让楚琦和汪梓年尽早南下来协助自己的但是后来又留下来了据说要准备在秋季做点儿事情具体做什么怎么做贾敬没有多问。 王爷下边是各管一摊贾敬就负责江南这边的钱银事宜甄氏兄弟协助这是天大的事情关系到根本不容有失贾敬也没有更多心思去考虑其他。 南边的面上这一块就交给了汤宾尹、缪昌期以及顾天峻几人了现在也做得不错起码江南士绅的心气已经被他们给引了起来现在更有了南京六部官职作为遮掩很多事情就更顺手了。 楚琦和汪梓年他们不来贾敬觉得还顺手一些若是他们来了谁主谁次还真不好办贾敬不想和谁争权夺利但是当下局面是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不可能因为谁来了自己就拱手让人楚琦和汪梓年也不行。 他们不来正好北方才是他们最熟悉的战场让他们陪着王爷好好玩一玩无论胜败只要王爷最后能成功脱身来江南那就没问题。 可以说在北地随便他们怎么搞越乱越好越烂越好白莲教也好辽东女真人也好蒙古人也好西北那些乱军头子也好能用的尽管用起来反正打烂都在北地对江南只有好处。 所以贾敬在信中也提醒义忠亲王只要能保证脱身来江南一切就大功告成。 现在唯一让贾敬觉得有些棘手的就是能控制影响的还只局限于南直隶、两浙、福建、江西四省始终还是小了一些。 湖广那边还在努力经营运作顾天峻已经去了湖广还不清楚情况如何两广和西南那边是缪昌期在负责联系但是那边相距太远王子腾都觉得意义不大只要控制住湖广让杨应龙的叛军尽可能在四川、贵州折腾拖住朝廷一部分精力就足够了。 无意间看到了案桌上的信是蓉哥儿来的。 在信中蓉哥儿把冯家那个冯铿吹得天花乱坠说他在永平府的种种又说他现在回顺天府当了府丞办了苏大强夜杀案在京师城中被誉为冯青天云云也很提携贾家如何如何…… 这倒是让贾敬有些好奇。 冯铿科举一鸣惊人他虽然还在玄真观里也是知晓的后来提出了开海之略应该说这个年轻人是有些不一样的见解但是有见识和具体如何做官那是两回事无数士子在翰林院才华横溢誉满京师但是真正落到了地方或者具体六部里做事那就一下子打落尘埃。 没想到冯紫英年纪轻轻居然在永平府干得如此有声有色这让贾敬都颇为震惊。 至于说突然间就被朝廷调回京师担任顺天府丞在贾敬看来这是一着败笔多半是齐永泰和叶向高他们搞了什么私相授受。 冯紫英天赋再高在永平府那等地方或许还能凭借着运气和齐永泰与乔应甲的影响力勉强做出点儿事情来但是在京师城在顺天府可没有人会惯着你。 便是齐永泰这个内阁阁老也未必能在京师城吃得开多的是能和齐永泰掰腕子的牛人你冯紫英只要稍微出些差池那都察院的御史们可不会管你乔应甲就算是右都御史他也管不了那些出身江南的御史们。 但转念一想吴道南是个不中用的叶向高和齐永泰能达成这样的妥协岂不是意味着放任顺天府这个首善之地不管?这显然不可能那就是这冯紫英真的有些本事? 冯家都是一帮武夫从冯秦到冯汉再到冯唐贾敬都认识但也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未曾想这冯家一帮武夫还能生出一个能做事的文臣出来了这可真有些不容易。 想到这里贾敬又想起了贾雨村。 这厮据说是和冯紫英是共过生死的忘年交临清民变时一起渡劫到了京师城还能一直维系关系倒是可以抽个机会好好问一问。 但贾雨村这厮太奸猾贾敬想到王子腾给他的来信就说贾雨村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若是能收服让其为王爷效力堪当大用看看金陵在其治下的气象就知道此人是有些本事的连南京都察院想要找他的茬子都被应对得毫无破绽。 问题是如何来把握住这厮的真实心思?贾敬觉得有些棘手汤宾尹和他接触过几回滴水不漏倒是朱国祯和其是湖州乡人但朱国祯却又认为此人毫无士人风骨不太愿意和此人打交道但是此人在金陵府几年已经颇有些党羽若是能为王爷所用倒是一大助力。 贾敬的判断是这厮应该也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来此时是在观望形势顺便待价而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牛继宗与孙绍祖 黑压压的数百骑鱼贯进入平远堡牛继宗顶盔掼甲面色沉静依然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堡寨的布防。 城门大开孙绍祖早已经迎了上来未等牛继宗扳鞍下马就是抱拳一礼躬身道:“末将孙绍祖见过总督大人。” “绍祖不必多礼。”牛继宗飞身下马一个轻盈地跃步稳稳落地看得四周的将领武官们都是忍不住心里点头。 都说这位总督大人武艺精熟年逾五十依然生龙活虎每日要吃二斤肉一斤半米面习练武技一个时辰风吹雨打从不间断难怪宣府镇被他控制得如臂指使果然名不虚传。 孙绍祖也暗自点头就凭对方这气势比起大同府那位总兵官就不知道要强多少去了难怪总督大人瞧不上对方。 这里是大同镇新平路和东路辖地也是孙绍祖这个副总兵防地也就是俗称的平安州。 边墙外便是蒙古人的牧地蒙古左翼和右翼诸部在这一带形成交错区域没有明显的划分时而土默特人向东这一线就成为土默特人的势力范围时而察哈尔人向西这里又称为察哈尔人的猎场。 牛继宗和孙绍祖寒暄了两句之后又和孙绍祖背后的几员武将一一谈笑寒暄时而拍拍对方的肩头时而抽出对方腰间佩刀看一看夸赞几句状极欢愉连孙绍祖都不得不佩服这位总督大人果然有些魅力难怪这些武夫们都愿意在他麾下做事。 同时孙绍祖也有些心惊这位总督大人的影响力在大同这边也在逐渐渗透比起自己这个专任两路的副总兵不遑多让啊。 自己新上任这个副总兵不久下边几员参将、游击都还不是很了解看得出来这些边地上的老油子也不是很服气自己不过孙绍祖也不惧。 他也有他自己的心腹通过一系列的调整这自己分管的东路和新平路两路东路不好说但是新平路基本上还是控制在自己手中了。 东路这几个货色带兵打仗还是有几下子对下边控制却未必一句话喝兵血太甚下边中低级武官免不了就有怨气。 他孙绍祖也不是没打过仗的生瓜蛋子早年一样在宣府镇那边搏过命流过血知晓这边地上的这些武夫们的想法抓紧一切机会捞一把没准儿换个总兵就把你踢到那个旮旯里去了。 不过这都是那些没头脑的武夫才会如此短视要想大富贵那还得要看长远还得要抓住机会搏一把。 这种拉近距离亲密感情的方式你还别说对武夫们来说还真管用。 镇国公牛家是本朝赫赫有名的武勋世家牛家前几辈都是在京营、宣府、蓟镇扛大纛的也是这两代才慢慢没落下来但是牛继宗还是有些本事虽然被搁在五军都督府里边闲置了多年但是看看人家走马上任之后这几年玩的手腕就能知道这将门世家不是虚吹的的确有几下本事。 他能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架势来拉拢亲近这些武夫们这些家伙肯定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不说立马就被洗脑但起码在感情上会亲近许多再花些工夫来就要容易许多。 好一阵后才算忙乎完确定了在堡中设宴款待这些将领们之后大家伙儿都知道总督大人肯定和副总兵大人单独还有话说都知趣地告辞离去。 二人坐定牛继宗这才询问了这两路的情况。 “大人放心新平路这边我已经基本捋顺新平堡和平远堡以及桦门堡等几个关键地方都在我的人掌握之下另外还有两人也已经基本被我说通……”孙绍祖语气里很是自信这也是牛继宗想要听到的。 大同镇十一万大军乃是九大边镇中兵力仅次于辽东和宣府两镇的重镇和蓟镇相若。 大同镇分九路其中孙绍祖作为分守副总兵掌管新平路和东路这也是为什么牛继宗看中孙绍祖不遗余力的拉拢的缘故。 新平路处于大同镇最东端和宣府镇上西路紧邻沿着边墙一线可以迅速进入宣府镇的腹地也可以沿着东路南下走浑源进入山西镇境内。 这两路每路军队在一万二千人上下也就是说孙绍祖作为分手总兵名义上控制的兵力在二万四千人这都是实打实的九边精锐边军战斗力远非京营那些饭桶可比。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能控制的如果没有总兵的命令理论上副总兵只能在紧急战时才能从权调动除开本部的其他各部军队但事后是要接受调查的一旦发现越权那是要接受军法处置的。 新平路是孙绍祖最花心思的牛继宗也给了他很大支持而且还专门调了几个他原来的老部属过去算是控制住了但是东路却还有些棘手。 东路驻地在阳和城目前孙绍祖也驻扎在那里也就是要和参将段喜荣争夺这一路一万二千人的控制权。 “东路那边情况如何?”牛继宗问及关键。 “大人有些困难。”孙绍祖也不讳言苦笑着道:“您也知道我才到这边没两年时间能把新平路控制住已经是要靠您的大力支持了没我那几个老部属过来新平路我都拿不下来。” “具体困难在哪些方面?”牛继宗也知道东路没那么容易就拿下来比起新平路仅有一万人兵力东路实力也强得多而且还有阳和城、天城城两座城池。 孙绍祖作为分守副总兵坐镇阳和城而作为东路副将则驻扎在天城城。 “段喜荣在东路深耕多年若非末将来出任这个分守副总兵这个位置本来该是他的他肯定对末将不服气而且他手底下几员参将和游击也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还算忠心末将也花了很多心思去拉拢结交但是就目前来看效果还不明显……”孙绍祖实话实说。 “史鼐呢?”牛继宗突然问道。 孙绍祖略一沉吟“史将军去的时间不长但是和几个参将、游击关系都还处的不错他为人豪爽大方所以大家伙儿都愿意跟他结交他手下几名都司、守备都还算跟得比较紧……” 牛继宗冷哼一声这也是他交待史鼐的而且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好生拉拢结交。 孙绍祖目标太过明显而且是夺了段喜荣的副总兵位置段喜荣肯定对其嫉恨在心要想从段喜荣手底下直接拉人肯定不容易让史鼐这个棋子渗进去就要好着手许多。 史鼐带兵打仗不行但是史家毕竟是武勋世家祖辈在大同、山西镇都曾经任过官有一些人脉这也是牛继宗看得上史鼐的主要原因而且史鼐此人还算是善于钻营结交比其弟史鼎强太多让其去收买拉拢那些武夫倒也正好得其所用。 “单单是史鼎一个人还不够……”牛继宗沉吟着道:“东路一万四千人马难道就都是铁板一块段喜荣没有那么得人心吧?” “要说多么得人心也说不上大人也是知晓这些武人做派的对下苛刻只是那几人都是段喜贵手下慢慢积功升迁起来的对他也还算恭敬但对其怨气也不小只是这需要时间还有……”孙绍祖没有再说下去。 牛继宗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给史鼐拿了三万两银子算是有些效果但孙绍祖这里花销太大了。 “这样我再给你六万两银子外加一些骏马和毛皮段喜荣手下那田晓武和霍三都是些喜好杯中物和银子的角色你好生拉拢我看这二人已经有些意动而且他们被段喜荣压着没有我的同意他们一辈子都别想出头……” 牛继宗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地道:“九月之前务必把此事办妥。” 孙绍祖一凛点点头:“末将明白了。” 牛继宗面色稍霁“绍祖你也是聪明人这么些年来朝廷的情况如何你我心里都有数西南战事哼哼就播州一帮土兵叛乱杨鹤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角色带着堂堂一个朝廷不遗余力组建的荆襄镇愣是没打赢一场像样的仗孙承宗不是自诩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么?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是若非登莱镇王公还算打了几场像样的胜仗只怕杨应龙的播州军都能打到湖广了。”孙绍祖也接上话。 “朝廷识人不明奸邪当道看看西北四镇被折腾成什么样了把固原镇一帮陕西兵拉到贵州那湿热地方去打仗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兵部看西北四镇不顺眼想要裁撤固原镇就直接裁撤罢了无外乎就是一些遣散银子吧朝廷都舍不得还要让他们去送死人生地不熟饮食天气都不适应能打胜仗?傻子都知道这不可能。”牛继宗抚掌叹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武人的声音(补更!) 孙绍祖一直在揣摩着牛继宗的心思。 当今皇上身体欠佳据说已经很长时间不定期上朝了朝务更多的是内阁议事若是有特别重大的事务那就在宫中东书房去上奏。 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都纷纷跳了出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是谁能胜出现在却不好说一会儿寿王落魄一会儿禄王得势还有福王礼王两兄弟联手做法总而言之一幕夺储大戏才刚刚开始。 牛继宗是站在那边儿的?孙绍祖很好奇但是他却知道牛继宗为首的这些武勋们和太上皇、义忠亲王是很亲近的义忠亲王有没有在其中掺和又或者自己也有野心呢?很难说。 但是孙绍祖却清楚宣府军这十二万大军基本上是被牛继宗控制着的大同军中除了自己外牛继宗也有布子孙绍祖估计大同军中牛继宗这个宣大总督应该可以控制到三分之一弱的兵力也就是在三万左右。 在京畿这一带有十五万边军精锐再加上京营中牛继宗和王子腾也还有一些嫡系那么京畿这块力量基本上是可以说得上话了。 尤世功接掌蓟镇时间不长并没有能真正把蓟镇掌握住李成梁的余党并不听他的而且在去年蒙古人入侵一战中蓟镇损失也不小蓟镇要和宣府对决不是对手这还没有算大同军这边还有三万人。 当然大同军这边也有变数除开牛继宗能掌握的三万人剩余八万兵力就有些分散了冯家控制着一部分麻家控制着一部分打蒙古人那都没说的但是一旦因为夺储而展开混战谁站哪一方那就不好说了或者就干脆两不相帮免得站错队。 正常人都会选两不相帮毕竟现在谁也看不清楚形势但是富贵险中求不敢搏一把如何能上位? 孙绍祖认定牛继宗能成事儿无他十二万宣府军就是顶梁柱在京畿没有谁能压得住。 蓟镇尤世功能掌握住的那点兵力还不够看。 而大同军这边以他这一年多来对大同军这边的了解冯家、麻家的人马估计都不会去掺和夺储之战因为对于他们这样的地方边将武勋世家来说无论是谁上位都不会轻易去触动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险。 这就是他孙绍祖的机会。 不管他牛继宗是要推义忠亲王上位还是支持皇上的某一位儿子上位都无所谓他孙绍祖都不在乎。 孙绍祖在乎是成功几率有多大就目前孙绍祖掌握的情况来看牛继宗代表着的势力很强他认为希望很大在这京畿之地掌握了兵权又不存在道义上的障碍反正都是张氏子孙随便谁上位都不会激起士林文臣太过激烈的反对这就简单许多了。 如果这样大的几率都还不敢去搏一把孙绍祖觉得那自己真还不如老老实实或者说窝窝囊囊混一辈子算了就别去想什么光宗耀祖泽被后人了。 他不甘心尤其是像冯唐这种以老好人面目出现的庸碌之辈都混到了蓟辽总督而冯铿这种人居然靠读书科考二十岁就是文臣的四品大员了自己现在贵为副总兵见到这种小字辈都得要礼让几分谁让人家是文臣呢。 “大人朝廷承平日久难免就有些轻视咱们这些武勋武将了看看这么些年来末将印象中也就是二十年前蒙古人寇边打了几仗吧?然后就是壬辰倭乱但毕竟没打到我们大周土地上来然后就是十多年的太平日子一直到建州女真开始露出不臣之心接着宁夏叛乱现在又是播州之乱这太平日子不再可朝廷还是以老眼光看待我们这些人……” 孙绍祖话语里流露出一些桀骜不驯不过这正是牛继宗想要的 如果孙绍祖是那等循规蹈矩之辈他还瞧不上了正式这种骄横跋扈的骁悍桀骜之辈没有太多束缚讲求的就是利益才敢去做大事他牛继宗需要的就是这种人。 “绍祖打天下都得要靠武人但是治天下很多人就觉得武人该靠边站了但是他们也不想一想外有蒙古、女真这些宿敌甚至还有倭人和佛郎机人、红毛番这些威胁内有如杨应龙之流的叛逆单靠一帮只会之乎者也纸上谈兵的文人他们能靠嘴皮子说服这些宿敌叛贼?” 牛继宗冷笑“便是宁夏叛乱如果不是冯唐出兵刘东旸他们会最后投降归顺?可笑他那个儿子现在却是一门心思要证明自己读书科考是多么的正确当一个文臣是多么的光荣好像武勋出身就成了一个拖累了他也不想一想没有他老爹在外边儿替他搏命他能这么安逸的坐在文臣位置上和别人坐而论道?” 牛继宗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触动了孙绍祖。 虽然他现在有心要和史家联姻史鼐也很是看好他十分情愿把他侄女儿嫁给他但是偶然机会见过迎春一面的孙绍祖内心还是有些舍不得。 那贾赦的女儿长得花容月貌听说更有一个逆来顺受的脾气更关键的是自己在贾赦身上花了不下万两银子了如果这事儿不成要从贾赦那厮那里把银子讨要回来只怕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那厮肯定会百般抵赖。 现在听说贾赦有意要把女儿许给冯紫英做妾这就更让孙绍祖内心恚怒了宁肯许给人家做妾却不愿意给自己作妻? 这是什么道理? 就因为对方是进士出身翰林院修撰顺天府丞四品文官? 读了几年书就比武夫高几等? 虽说据说那史家丫头也是姿色过人不输于贾赦的二女儿但是这种心理情绪上的不爽却让孙绍祖对冯紫英也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敌意。 凭什么贾家的二女儿就不能给自己做妾要去给冯紫英暖床? 当刀斧加于颈时孙绍祖不知道贾家这些老朽会不会觉得把女儿许给自己做妾会更明智? 想到这里孙绍祖内心对牛继宗的后续大计划就更渴望了。 边军不入京京营不出城这是大周朝的规矩但是京营去年出征结果三屯营惨败就已经破了这个规矩也证明了这个规矩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像京营那帮大爷只会沦为一帮给蒙古人送人头的酒囊饭袋而真正能打仗的还得要看他们这些在边墙上卧冰枕雪刀口舔血的武夫们。 诸皇子争位也好义忠亲王想要夺嫡也好对于孙绍祖来说都无所谓谁能给自己更大的权势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他就跟着谁走这条命他就敢卖给谁。 从现在看来牛继宗代表的一方是最有可能的所以他愿意赌这一把。 “大人说得对末将看就是朝廷这帮腐儒安逸久了忘了咱们这些在边墙上替他们卖命应敌的武夫的用处了皇上也被这些奸邪所蒙蔽只顾在深宫中读读那些文臣们的奏折就以为天下太平了可看看咱们边墙外的女真人和蒙古人厉兵秣马蠢蠢欲动看看西南那些土兵们都能恣意放肆我们大周朝的将士究竟怎么了?是真的不能打了还是被有些人给耽误了?” 孙绍祖说得格外激愤牛继宗却听得捋须点头微笑不语。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也许这厮在装腔作势但是无所谓真正走到那一步他便是想退也没有可能了。 “绍祖你的话深合我心啊而且我也相信你也说出了我们在边墙上这些成日枕戈达旦抵御外敌的这些武人的心声!”牛继宗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了一圈这才站定:“像陈敬轩这种在漕运衙门里混日子的角色朝廷居然能让他去最艰苦的三边当总督在边镇上干过守备当过游击做过参将么?他知道将士们在边墙上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么?他知道将士们的眷属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却还要和土默特人亡命搏杀作为总督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下边将士焉能不反?” 牛继宗话语里进一步放大了边镇上武人们对朝廷的不满“可笑朝廷却记不住武人们为了大周朝的安危舍生忘死一说到粮饷便是翻脸不认要么削减要么拖欠要么裁撤我们是叫花子么?蒙古人打进来不是我们拿命去填京师城还在么?靠京营那帮窝囊废?” 这个时候牛继宗完全忘却了京营就是在王子腾和他的纵容下才变成这等货色的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变成了宣大军的一员。 “大人这种怨气恐怕我们九边将士是早就存了一肚子啊……”孙绍祖很知趣地捧哏道。 “对啊绍祖你要把这种将士们的怨气都是引导出来让大家心气要一致我们应该要争取属于我们的东西向朝廷发出我们的声音请朝廷倾听我们的想法而不是只能在这里龟缩着苦苦等待朝廷的施舍……”牛继宗扭过头来鹰视狼顾:“我的话你明白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辽东军 冯唐接到来自朝廷的旨意时也有些愣怔。 当初朝廷来信征询意思他一时间还没有明白只问若是临时招他回京述职辽东总兵由谁临时代理赵率教还是曹文诏? 冯唐的回答若是要求稳则是赵率教若是要求狠则是曹文诏。 他在信中也谈到了理由。 赵率教长期在辽东任职打仗建州女真对其已经有了十分了解尤其是李永芳叛逃后对辽东原来的旧将情况如数家珍告知了努尔哈赤那边努尔哈赤肯定会有针对性展开一些布置和收买拉拢赵率教本人肯定没问题但是他的部将们谁也不敢打包票拉走一二的可能性也存在。 他担任代理总兵建州女真肯定会有一些动作但是肯定不会有太大效果因为大家都相互了解无外乎居于守势一方可能要略微吃点儿亏但是影响不会太大。 曹文诏是跟谁冯唐去的李永芳以前和曹文诏从无交道也不清楚曹文诏的用兵风格努尔哈赤他们更是一无所知若是曹文诏担任代理总兵努尔哈赤要么就是按兵不动继续观察要么就是要开战试探但后者可能性较小毕竟野人女真那边也牵制了努尔哈赤很多精力。 谁曾想来的竟然直接是朝廷旨意调自己出任三边总督同时却不卸任蓟辽总督相当于是骑双头马曹文诏出任辽东镇的代理总兵临时代理辽东军务。 不过这样也好冯唐倒不是贪恋这蓟辽总督一职而是如果卸任蓟辽总督曹文诏又代理辽东总兵肯定会让原来老辽东将领们心里都有些不服气现在自己仍然是蓟辽总督曹文诏也只是代理辽东总兵表明自己随时可能回来这也能让赵率教、杜松这些辽东将领们心里舒服一些。 不过即便如此冯唐也清楚自己需要好好和赵率教、杜松这些辽东宿将谈一谈否则两边不合必然会让努尔哈赤有机可乘。 “去招赵率教来。”冯唐沉吟了一阵才吩咐亲兵道。 赵率教来得很快半个时辰后就已经到了冯唐房中。 “希龙坐。”见赵率教行军礼冯唐摆摆手“今儿个虽然是公务但是我却希望以我们私下里的谈话来进行。” 赵率教一愣。 冯唐来的时间不长不短但是实话实说之前他也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的父亲却是恁地老辣沉稳的从龙武勋出身武将。 老牌从龙武勋出身的武将历来不是太受边将的喜欢因为他们不但性格乖张刚愎自用而且关键是他们都背景深厚在朝中有人有影响力在他们下边为将只能服从否则他要整治你你便是喊冤上边都没有人理睬你而御史们也鲜有管这种武人内部的矛盾只要你能坐稳打赢仗朝廷就不会管。 印象中从龙武勋出身的武将一般说来都是骄横跋扈贪财好色而且生活作风奢靡无度尤其是对权势和钱财都十分看重甚至不惜牺牲一些朝廷的利益这从李成梁时代就开始了。 在赵率教看来虽然冯唐在大同、榆林那边的口碑貌似都还不错但是闻名不如见面谁知道那是不是他本人有意邀功买名特意造出来的名声呢? 不过冯唐来了辽东之后却让赵率教对这些老牌武勋的印象略有改观或者说是觉得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虽然绝大部分老牌武勋都令人不齿但冯唐应该是一个例外。 再加上冯紫英的缘故赵率教也很配合冯唐所以这两年大家关系相处都还不错但赵率教也清楚自己和对方的关系还远未达到如尤氏兄弟、曹文诏、贺人龙这些冯唐从大同、榆林带过来的旧部那么密切甚至连心腹都还算不上只能说算是在辽东旧将中他算是比较受冯唐信任的一个。 自己和冯唐的关系要想达到如尤氏兄弟和曹文诏那等密切不经历过两场实打实硬碰硬的战事考验来验证自己不会信任对方对方也不会信任自己。 武人就这么简单一切都要在战场上来见真章战争面前能力魄力、信誉信义、手段手腕都能得到充分验证你要让我心服口服跟你走那你也得拿出像样的水准出来。 就目前来看赵率教觉得冯唐的表现还是能配得上李成梁的继任者的。 李成梁虽然打压自己但是赵率教也得佩服李成梁眼光、手腕和魄力都不差但是这要加一个前提那就是在他二度出任辽东总兵之前。 而他在二度出任辽东总兵之后手腕依然狠辣但是眼光和魄力都有所下降而爱惜羽毛和私心杂念却重了许多这也直接导致了宽甸六堡的放弃朝鲜对大周的敬畏心下降开始和建州女真勾勾搭搭而建州女真迅速从肘腋之患演变成心腹之患。 冯唐来了这么久要说有什么绝才惊艳的本事那还真没有但是此人的手段却是颇多。 尤其是把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蒙古拉进来又百般撩拨建州女真内部纷争虽然在赵率教看来这是旁门左道决定不了战争的最终结果但是起码还是为辽东赢得了几年喘息的机会。 至于具体的战事还看不出什么抚顺堡陷落那和冯唐没太大关系李永芳的叛逃连他们这些辽东旧将都没想到而冯唐也没有因此就对辽东旧将采取太多的歧视政策这一点辽东旧将都还是很感恩的。 “大人招末将来可是有事?”赵率教行礼之后坐下。 “我可能要暂时离开辽东去三边。”冯唐开门见山“朝廷有意让文诏代理总兵估计很快兵部传旨官员就要来了。” 赵率教立即就明白了冯唐的意思立即起身:“大人可是要卸任辽东?” 冯唐摇摇头“朝廷有意裁撤固原镇西北军心不稳朝廷念我在西北略有薄名所以让我临时去救急让我兼任三边总督大概一年左右回来。” 赵率教心里一稳曹文诏虽然打仗作风凶猛硬朗但是在手段和城府上却不及冯唐甚多他要出任辽东总兵杜松、祖承训这些人都不会服气。 虽然祖承训已经因为年龄和身体原因处于半退隐状态但是其子祖大寿、侄子祖大乐等在辽东旧部中依然有不小的影响力加上杜松这些人如果自己也还有些情绪那么这曹文诏就坐不稳这个代理总兵了。 “大人三边不稳可是欠饷为主因吧?”赵率教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李成梁时代辽东的欠饷也日益严重冯唐来之后局面有所改观赵率教真担心冯唐去了三边之后若是一年半载还好说时间长了曹文诏那点儿人脉和本事怕是难得从兵部户部那里要来足够的饷银和粮秣军械物资那辽东这两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些士气势必又要受到影响。、 辽东不是没有能打仗的军队无论是祖家兄弟还是杜松亦或是自己的部属拉出来都能打但是内部不合士气不高都或多或少影响着辽东军的战斗力波动比较大而冯唐来了之后一方面曹文诏、贺人龙这些冯唐旧部带来大同军、榆林军给辽东军带来巨大压力同时在保障了军资之后冯唐也对诸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经过这两年的整肃辽东军的风纪和战斗力都有了极大改观。 这也是赵率教愿意服从冯唐的主要原因哪怕他并不认为曹文诏就比自己强多少但他还是不会拂逆冯唐的意愿。 “是一方面另外裁撤动作太大遣散费用不足也是一个因素今年北地大旱被遣散的军士回家立即就面临填不饱肚皮的现实在军中虽然也艰难起码饭还能吃饱朝廷这桩事儿做得差了。”冯唐叹息了一声。 “那大人去就能解决此事?”赵率教摇摇头:“这不是陷大人于不义么?” “君有命不得不从啊。”冯唐摇摇头“去了再说吧先说正事儿此番文诏出任代理总兵是我推荐但我推荐了文诏和你二人也给了朝廷一个选择……” 冯唐把自己给朝廷的观点和盘托出稳和狠的利弊都说了。 “大人是担心我们辽东旧部仍然有不稳之辈?”赵率教心中一抖。 “肯定有希龙这我不讳言你们领兵大将没问题这一点我相信但你们的手底下呢?敢说没有和建州女真那边有交情有联络的?”冯唐泰然道:“你们以前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出了李永芳的事情后恐怕你们心里也在发虚吧?真要来几个部将把你挟持了强行投降建州女真你怎么办?” 赵率教无言以对。 “便是不成功只怕都会闹得满朝皆知。”冯唐继续道:“文诏的兵起码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主心骨 沉默了好一阵赵率教才沉声道:“大人末将对文诏代理总兵并无异议……” “并无异议不够!”冯唐提高声调:“希龙辽东旧部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来清(杜松字)骁悍但过于轻纵改不了这一点他担当一方都不规格祖大寿和祖大乐还嫩了点儿他老爹祖承训就算是身体健康我也一样不放心太过看重他们祖家的利益……” “所以我要你保证坚决服从兵支持文诏的命令他代理总兵我会让你出任协守副总兵而且我也可以保证文诏不会在辽东担任总兵!” 冯唐这番话就有些诛心了曹文诏代理辽东镇总兵距离正式总兵只有半步之遥甚至连半步都不到了只要冯唐日后举荐一下代理改为正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冯唐不打算让曹文诏留在辽东虽然曹文诏智勇双全但宣大那边更需要曹文诏而且更重要的是赵率教、杜松、祖家兄弟都是辽东旧将现在逐渐在像自己靠拢如果自己仍然坚持就地提拔曹文诏那么势必让这些辽东旧将认为自己心目中仍然只有大同、榆林的旧部便会离心离德他下一步的打算就是要把赵率教扶持起来以安杜松、祖家兄弟这些辽东旧部的心。 至于说像贺人龙、尤世威这些自己从榆林带过来的旧部他们资历尚欠距离辽东总兵位置还差得远所以并不足以对辽东旧部形成心理威胁所以反而和这些辽东旧将处得不错。 赵率教人品可以信任这一点就足够了日后曹文诏在辽东代理总兵位置上打磨一两年便可以举荐出去到其他边镇出任总兵就像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一样而赵率教一样可以效仿曹文诏来代理辽东镇总兵锻炼打磨。 赵率教吃了一惊讶然看着冯唐:“大人这是何意?文诏……” “我说了文诏不会留任辽东镇总兵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去其他镇担任总兵比如登莱镇或者淮扬镇……”冯唐打断赵率教的话头:“希龙辽东情况你最熟悉大家也对你很敬重我希望你更有大局观要学会团结……” 赵率教心中一阵激动这几乎是一种很明显的暗示了曹文诏不当辽东镇总兵而对方又对自己如此期盼那意思太清楚了。 “大人末将……”不想当总兵的武将就不是好武将赵率教如何能例外?他起身又要行礼却被冯唐按住“好了我不多说这一年你要协助文诏稳住辽东局面努尔哈赤如果要寻衅我们就不能求稳你越是求稳他就越是会得寸进尺文诏的风格努尔哈赤尚未摸透如何打以文诏为主你负责守……” 六月二十八冯唐交接完事务带着家小启程返回京师他要回一趟京师和已经是四品大员的儿子好好长谈一番另外也要面圣并接受内阁和兵部的问询。 听闻冯唐即将返回京师述职并要前往西北赴任三边总督整个冯府都躁动起来了。 这是冯唐去了辽东几年后首次返京而这几年间无论是朝中局面还是冯紫英本人都迎来了巨大的变化从一个进士成长成为朝廷四品大员而且是执掌顺天府丞这一重要职位可以说冯家也迎来了一个声誉日隆的巅峰期。 当然冯唐这一回从辽东转任三边看似有些贬谪的味道但是深谙内情的人都清楚这是朝廷出于稳妥考虑想要让冯唐去西北救急一旦西北局面没能控制住崩坏那势必对整个大周都产生巨大影响这是朝廷不敢冒险的原因所以宁肯暂时让辽东局面搁一搁。 冯唐赴辽东时冯紫英尚未成亲但现在冯紫英不但妻室娶了两房而且还有了一个嫡长女。 不过沈宜修和薛宝钗他们都未见过这位公公的面虽说公公长期在外内院主要打交道还是婆婆但是毕竟公公才是一家之主初次见面第一印象还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沈宜修和薛宝琴、薛宝钗都十分紧张甚至连还未过门的林黛玉以及迎春等女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紫鹃、平儿和鸳鸯三女居然是一起来的冯府。 这也是碰巧了。 都要要车现在荣国府里举步维艰所以也是裁减了不少用度比如原来府中好几辆马车除了二位老爷都有专用马车外其他还有三四辆马车都随时备用但现在探春一口气便卖掉了几辆马车马匹也处理掉了七八匹只保留了三辆马车一辆供贾赦夫妇使用一辆供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宝玉使用一辆供府里边其他闲杂人等共用而且也作了明确规定若是有一并要出门的尽可能的一起出门不能单独派车。 紫鹃想来冯府打探消息鸳鸯也奉贾母和太太之命要来冯府说事儿另外平儿就不用说了还没搬出去之前也只能用府里马车但她现在也很谨慎了听得有马车过来才搭个便车否则便宁肯走路或者在外边车行去租一辆马车。 这一说府里管事王兴便只能安排这一辆车还算巧都是来冯府所以这一提起大家既觉得惊讶但是也幸亏都是几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倒也不那么尴尬。 在等车时三女都还是有些不那么自在毕竟现在荣国府已经不比往日心气都散了许多了便是府里人勉力维持但是也只能表面上维系了。 毕竟鸳鸯身份不一样而且她和平儿、紫鹃关系都不一般笑了起来主动道:“看来今儿个是赶巧了都要去冯大爷府上看样子冯大爷休沐的日子都快成了咱们荣国府记得最牢靠的日子了。” 一句话让紫鹃和平儿都颇为感触但是却又不能不承认。 “鸳鸯我可是奉姑娘之命去冯大爷家问一问情况的听说冯家老爷快要回京了姑娘也想去问问冯大爷可有什么安排。” 在鸳鸯面前紫鹃没什么好遮掩的平儿也不是外人三女关系应该算是最密切的只不过现在是各为其主便是再亲近有些话也要该适当保留还得要适当保留。 “平儿你呢?”鸳鸯明澈的目光望向平儿。 “鸳鸯你也知道的奶奶现在要搬出去了外边儿风高浪险奶奶心里也没底儿啊可咱们荣国府里又有几个男人能上得了台面?日后的生计生活都还要好生盘算一番这不奶奶也让我去问一问一来要找合适的宅子二来买了宅子也要安顿免不了还要添置物件这些零七八碎的事儿许多我们下人能做就做了有些官面上的事儿还得要请冯大爷帮忙打个招呼看照一下……” 平儿不动声色她和鸳鸯关系也不一般但涉及到奶奶阴私她自然不可能告诉鸳鸯这是原则问题。 “那倒也是不过听说奶奶这段时间身子不太舒服前段时间出去了几回好像又不怎么出门了一直在卧床静养但前两日我去看她觉得她似乎气色还不错啊嗯感觉好像还胖了一些呢。” 鸳鸯的无心之言却是把平儿吓了一跳奶奶这段时间食量增加了不少脸盘子越发丰润胸围也暴涨原来的胸围子都够不上了穿肚兜就更显得骇人所以也就是院子里的人都隐约觉察出一些不太对劲儿平儿对外的解释就是奶奶现在清闲下来了也不操心了所以心宽体胖人就丰腴了许多。 这话也就能糊弄一阵子再拖下去那就很难遮掩住了。 看看现在连鸳鸯都有些诧异了不得不说这是真的需要赶紧走人了。 “也是奶奶现在没什么操心的事儿了珠大奶奶和三姑娘都替奶奶遮风挡雨了奶奶自然就气色好许多了。”平儿笑着回应。 “是啊那一日我见到二奶奶的确气色面相都很好还拉着我家姑娘说了好一阵话姑娘也问二奶奶是不是要出去二奶奶也说了苦衷……”紫鹃一脸惋惜“二奶奶若是出去了咱们这府里边又要寂寞许多了宝姑娘和琴姑娘出去了院子里便少了几分热闹现在二奶奶也要出去了平儿你也是跟着二奶奶走的难怪前几日宝二爷也在怡红院门口感慨说这园子怕也是维系不长久了终归是都要散去的……” 紫鹃的一席话让三人都有些感伤特别是鸳鸯。 她是最了解当下荣国府的情形的人心是真有些散了除了姑娘们纷纷外嫁便是宝玉也要面临成亲而且成亲之后肯定不能再住园子里了。 听说府里有意就在西边儿把隔壁那家宅子买下来和西府打通算是一座单独大院这样也能供宝玉和牛家姑娘成亲之后单住又不算和荣国府这边分家。 只是这样一来荣国府就越发显得冷清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贤妻 见鸳鸯没有说话三女便次第上车马上便缓缓驶向丰城胡同。 “鸳鸯你去荣国府可是为了宝二爷的亲事?”紫鹃启口问道。 “嗯老爷在临走之前专门叮嘱了太太大事儿都要和冯大爷通报一声宝二爷成亲也算是大事而且之前据说老祖宗和太太也征求过冯大爷意见冯大爷更倾向于廉忠亲王那边不过征求了宫里娘娘的意思老祖宗和太太都还是觉得牛家姑娘更合适一些冯大爷也没有太反对所以……” 鸳鸯对于这里边的情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也知道冯大爷的态度对老祖宗和太太影响很大甚至公正贵妃娘娘也是很重视冯大爷的态度因为冯大爷更倾向于廉忠亲王家的所以在是不是选择牛家姑娘问题上太太和老祖宗也都纠结了许久最终才决定选择牛家姑娘。 听说现在牛家姑娘的母亲也就是永宁长公主很是得皇上宠爱比起另外一位长公主也就是冯大爷那位好友卫若兰的母亲——永安长公主还要受宠许多正是这个因素才让太太和老祖宗下了决心。 “日子定下来了?”平儿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去多过问荣国府里的事儿所以并不清楚这些。 “定下来了九月初八。”鸳鸯点点头“长公主那边听说给宝二爷还是安排挺好的九月十九皇上据说要带着一帮皇室宗亲都去铁网山打围长公主专门为宝二爷谋了一个机会可以让宝二爷随驾这样一来宝二爷便能在皇上面前有机会露露脸还有几位皇子都要一道去他们对宝二爷也很亲善……” 这也是鸳鸯听得老祖宗和太太说起的而且也说了不必藏着掖着甚至还有意要把这些情形传出去也好稳一稳荣国府里边上下的心思。 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大好消息宝二爷若是能得皇上垂青恩贡便不在话下而且日后只要有得力之人举荐比如冯大爷宝二爷也能像老爷一般去做个清闲官儿又是长公主的女婿那也就算是熬出头了也能保荣国府二房这一支的清闲富贵。 “那敢情好宝二爷如果有这样的机会那就也能扬眉吐气了环三爷明年要秋闱大比只要能考中举人那贾家终于就能渡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候了。”紫鹃由衷地道。 紫鹃对宝玉还是比较亲善的毕竟她也是老祖宗屋里出来的。 虽然她坚定地支持自家姑娘要嫁冯大爷认为宝二爷虽然善良痴心但却非自家姑娘良配她也很遗憾所以宝二爷如果真的能和长公主一家结亲日后又能有些造化她还是由衷地替对方感到高兴 这一两年里贾家的艰难其实大家都能感受得到但是却又找不到路子来解决。 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勉力维持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日子还是一日比一日艰难月钱的减半让下人们怨声载道贾家族人也是牢骚满腹但是这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这样做那荣国府就真的只能连年底都熬不到就要关门了。 即便如此这年底如何过大家心里都没底那一日侍书和翠墨两个丫头说话间被紫鹃无意间听见说三姑娘愁得夜里都睡不好心口子疼。 两个丫头都都替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就说这种事儿本来就该是珠大奶奶管现在珠大奶奶倒是好一摊手丢给自家姑娘而自家姑娘提出来的一些举措珠大奶奶却还要来当好人打圆场弄得自家姑娘下不了台。 “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平儿却要现实得多也比紫鹃更有见识“如果是恩贡宝二爷如果能得长公主和贵妃娘娘的恳请估计皇上那里应该没问题但是恩贡听说也是要在国子监里读两三年书的但是两三年后……” 平儿没再说下去两三年后会成什么样天知道都知道皇上身体不是太好但这话谁都不敢说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 鸳鸯和紫鹃都没做声了。 最后还是鸳鸯说了一句“不管如何现在能得一个恩贡也是好的起码有了做官资格日后便是有些变故只要有冯大爷在宝二爷总还是有机会的。” 这话倒是在理平儿和紫鹃都是点头。 冯大爷的势头蒸蒸日上两三年后没准儿就更上一层楼了那时候冲着宝钗、黛玉还有可能嫁入冯府的迎春冯大爷肯定会努力帮忙扶持一把的。 马车辚辚北行很快就到了丰城胡同冯府。 冯紫英好难得得一回休沐能清闲一日正在沈宜修屋里逗弄着已经半岁了的女儿抱着女儿一边亲着一边四处晃荡弄得沈宜修也是埋怨不断。 这段时间总算是忙过了京仓大案有都察院和刑部深挖通仓一案这边有赵文昭他们盯着也有些进展陆陆续续还有一些人被牵扯进来不过比起之前那些都算是虾兵蟹将不算大鱼了。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面对户部的催逼冯紫英也不敢怠慢京仓一案那边自然有黄汝良他们去盯着但通仓一案他也要拿出点儿像样的战果因为这还涉及到自己老爹归来之后重返西北能带走多少银子去安抚西北四镇的问题。 这是户部尚书黄汝良以及王永光他们和冯紫英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协议。 能够从两案中收缴回来的钱银越多那么户部就越宽裕给冯唐带到西北去的钱银也就能越宽松在冯紫英看来这不算什么利益交换纯粹就是一种激励机制。 不过不得不说这还真的逼着冯紫英对这两案更上心同时也要绞尽脑汁来把这发卖一事办得更好。 “相公这下个月的发卖现在可是在京师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了都说京通二仓那些硕鼠蛀虫这二十年起码贪墨了上千万两银子的粮食然后都变成了他们屋里那些珠宝珍玩以及田庄宅子都说他们屋里堆金砌玉什么珊瑚湖珠玳瑁象牙犀角这些屋里都放不下金银更是随处扔得是……” 沈宜修略显夸张的话语让冯紫英也禁不住哑然失笑“宛君这话你也信?” “不信可是经不住外边儿都这么传啊。”沈宜修斜靠在炕头“金银随处扔着这一听就是假话屋里那么多下人再说怎么有钱也不可能如此而且有钱人是越有钱越吝啬哪里可能如此张扬这不是招祸么?” “呵呵知道就好这都是有心人的故意造势罢了否则不激起大家的兴趣不让大家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捡漏机会大家怎么可能会踊跃参加这一次发卖呢?”冯紫英微笑着道逗弄着女儿的小脸蛋。 冯栖梧小嘴丹红吐出两个泡泡看着自己父亲一脸懵懂似乎在努力辨识着眼前这个人。 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已经具备一定的辨识能力能够认出这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脸上表情也很丰富似乎要努力伸手去够在自己脸颊上触碰的手指却够不着。 “啊?相公的意思是官府有意安排如此?”沈宜修吃了一惊微微坐正身体。 “不是官府有意安排就是你家相公特意如此《今日新闻》本来就是你家相公办的曹煜便是总编至于《北方商报》还有江南那边的几份杂志报刊也是我安排人去做起来的……” 冯紫英没有在妻子面前掩饰遮盖什么。 “真的?”沈宜修惊讶之余也是好奇“相公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抬高发卖这些物件的价格嗯造成一种争抢的态势?” “贤妻果然聪慧一听就明白了朝廷就靠着这一宝收回来的银子救急呢。”冯紫英沉吟了一下道:“而且的确也有不少好的物件如果是寻常发卖那些买家都会刻意压价甚至连货物的七成五成价格都卖不上现在用这种方式起码可以卖到八九成的价格……” 沈宜修叹息了一声“相公朝廷若是都只能靠这种旁门左道手段来维持生计可用完这一招难道还能在哪里去找第二个这种事情?这非长久之计而且出这种事情二十年朝廷不能明察拖延至今说明什么?都察院和给事中在做什么?寻常百姓或许还在说个热闹想不到那么深远甚至夸赞朝廷英明但是士人中怕是能领悟其中奥秘者不少这非朝廷之福啊。” 没想到妻子居然也有这般见识冯紫英微微点头“这的确不是值得夸耀之事甚至朝廷都还反思自省都察院和给事中乃至吏部、刑部这些都该自查存在的弊病为何会让这样一桩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积弊大案拖延二十年以至于越拖越大酿成这般祸端值得深思啊。” 沈宜修抿嘴点头“相公明白这一点就好也该找机会向齐阁老和乔大人说一说其中原委找出解决对策才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诛心之言(继续补昨晚的) 冯紫英笑了起来“宛君你以为朝廷诸公会想不到看不到这一点么?非不为也而不能也。” 沈宜修讶然扬起漂亮的秀眉“相公为何如此说?既然发现问题弊端为何诸公不及时处置?” “二十年积弊朝廷兖兖诸公都是才智卓绝之士岂有看不见之理?”冯紫英微微摇头“太上皇时代驭下宽纵官傲吏骄商贾多有在其中上下其手分肥可太上皇喜欢那等国泰民安一片祥和安乐之景象谁愿意去拂逆上意?当今皇上登基前几年根基未稳太上皇影响犹在皇上又如何肯去冒触怒太上皇的风险?” 沈宜修脸色变化幽幽无语。 “也是这两年皇上觉得局面已稳而且许多积弊已经到了不得不断然处置的地步了这才下了决心来果断处置只可惜……”冯紫英摇了摇头脸带遗憾之色。 “只可惜什么?”沈宜修皱起眉头。 “只可惜皇上身体不是太好为夫担心这等需要大勇气大魄力大决心的举措皇上有心无力除了京通二案之外还能在做几桩?”冯紫英在妻子面前没有讳言“而继任者只怕又要只图稳定局面坐稳位置是不肯去触动许多利益的。” “相公如此不看好当下局面?”沈宜修心惊。 父亲来信中还提到当下皇上颇为圣明局面比起前几年已有改观若是能坚持下去国朝定能复兴云云没想到丈夫却如此不看好。 “不是不看好而是现实如此如果皇上身体康健自然可以做许多事情但宛君你看看诸位皇子已经争奇斗艳听说私下里各自都组建了属于自己的班底幕府呵呵这是要做什么?”冯紫英冷笑。 “那皇上可曾知晓?”沈宜修更惊。 她才生产不久有了女儿之后就更是希望朝局稳定莫要有什么大的变动惊扰可现在这局面又有十多年前前任太子也就是义忠亲王被废诸王夺嫡的架势那时候也是腥风血雨纷争不休老爹那时候在朝中当御史也是战战兢兢深怕卷入其中落得个池鱼之灾。 “如何不知晓?当龙禁尉是瞎子么?”冯紫英嘴角微微下垂讥讽之意溢于言表“不过皇上也意识到了几位皇子似乎从未经历朝事担心他们不堪重任所以从去年开始便有意让几位皇子协助处理一些朝务寿王开始福王礼王也都有涉及现在禄王太过年幼只能在书院中频繁以时政策论形式来表达自己的雄心抱负其实都是力图在皇上面前展示自我所以对他们的这些举动都视若无睹大概是觉得这样通过竞争和展示自我能让他更清楚看明白诸位皇子的才智以便于他做出选择吧……” 沈宜修眉头深锁“这等放纵之举也就是说皇上现在都还没选好储君?那岂不是会让朝中诸公很难做?” “那倒不至于朝中诸公和皇上都还知道分寸大事还轮不到诸位皇子来插手只是我倒是担心过犹不及诸位皇子们觉得皇上懈怠朝务他们又有各自母妃支持之前还好久而久之难免就会有些野心勃勃之士推波助澜少不得就有出格之举发生就怕皇上大意失荆州引发一些不忍言之事啊。” 沈宜修骇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先前丈夫的话语倒也罢了闺中私语说了也就说了但这话就有些出格了不忍言之事那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并无其他人沈宜修这才脸色苍白地道:“相公切莫出此言小心祸从口出。” “呵呵宛君无需如此只有你我夫妻二人为夫还不至于那般不谨慎。”冯紫英笑了笑“说说不要紧为夫就怕真的变成现实啊。” 沈宜修神色稍定“相公怕不至于这般吧?” “兄弟阋墙父子逆伦对于皇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天家之事不可以民间之心来度量前朝‘夺门之变’胡亥‘沙丘之变’还有赵武灵王的‘沙丘之乱’唐之一代就更不用说了太宗杀太子和齐王高祖被太宗强迫内禅前宋烛影斧声那如何说?” 冯紫英对于这些历史故纸堆中的种种阴谋论看得很轻描淡写有也好无也好那都是历史选择偶然中有必然不值得大惊小怪把握现在才是正理但是在沈宜修心中却是震撼无比怎么丈夫就把这等事情看得如此淡然寻常这不是该唏嘘感慨万千才对么? 见沈宜修被吓得不轻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些太骇人听闻了这才低眉看了看女儿:“宛君瞧瞧咱们女儿才是真正大心脏你听得面青唇白她却睡着了嗯吾女必有大气象!” 沈宜修被丈夫的胡言乱语气得不轻只是她又不是那种泼辣性子只能含怒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接过女儿小声道:“相公现在她还小不懂事若是三岁之后你可不能把她惯坏了。” “呵呵我的女儿必将璀璨夺目耀世于群。”冯紫英半文半白的自造言语听得沈宜修直皱眉头自己丈夫兴之所至便经常生造这些晦涩难懂的词语也不知道是哪里养成的习惯。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阵闲话眼见得睡了一阵的女儿又醒来咂嘴欲哭沈宜修便知道女儿饿了用眼神示意丈夫出去她要哺乳了。 可丈夫却嬉皮笑脸不肯出去她脸一红虽说是老夫老妻了但这般情形却也还是有些害羞只是丈夫不肯出去她也只能含羞带恼地横了丈夫一眼便侧着身子解了衣襟露出半边肚兜掀开一角替女儿喂奶。 冯紫英正欲好好欣赏一番这温馨一幕却听得外间晴雯在说话:“爷奶奶荣国府来人要见爷。” “什么人?”冯紫英还不想出去沈宜修却是连连用眼神示意催促丈夫快去冯紫英无奈地长叹一声这才出门没好气地问道:“又是谁来了?” 晴雯见冯紫英眼神不善语气不佳还以为打扰了自家奶奶和爷亲热但见冯紫英衣衫正常不像有什么这才噘着嘴道:“来的人可多了不知道爷想见谁?” “多?”冯紫英颇为诧异扫了一眼晴雯这丫头今日说话怎么婊里婊气的寻常可不是这样“有多少啊?寻常人等爷就懒得见了……” 晴雯顿时冷笑起来“那可不一定在别人眼里兴许就是寻常人等在爷眼里没准儿就成了宝贝了……” 这婊里婊气一下子变成酸里酸气冯紫英立即明白了多半是平儿来了还有谁?司棋? “哦平儿来了?”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晴雯一眼“爷记得你在荣国府的时候不是和平儿关系不错么?怎么在荣国府时和你不对付的金钏儿现在都能和你和睦相处倒是平儿怎么你现在还不待见了不成?” 一句话戳中了晴雯的心窝子晴雯恼羞成怒:“谁不待见她了?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哪有那么多瓜葛?” “那就是不待见爷了?”冯紫英乐了“看样子晴雯你是不看好爷啊居然说爷这条路是独木桥那你想走什么阳关道啊?” 被冯紫英这么一挤兑晴雯也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谬误有些人是很忌讳这种话的但好在看爷的模样是不怎么在意可若是被一些有心人听见只怕又要拿出来攻讦自己了。 气恨恨地横了冯紫英一眼贝齿轻咬樱唇那份恼怒中带着娇妍的媚态让冯紫英忍不住食指大动下意识的就抬手捏住晴雯的下颌“晴雯不如今晚爷就收了你自己也省得你东想西想去琢磨什么阳关道独木桥如何?” 晴雯大羞却把头一下子扭到一边不说话。 先前话语里的酸味儿未尝没有这方面的缘故要说自己进府也两年了金钏儿、香菱、晴雯都早早就收房了可自己呢? 奶奶早就说了也没什么阻碍了可爷也就是成日里口花花却一直没有动作而且还和荣国府里边那一帮小蹄子眉来眼去可恼可恨! 平儿鸳鸯还有司棋只怕都是和爷有些不清不楚的这看在晴雯眼里自然是心有不甘。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那我可就和你奶奶说了今儿个就收房?”冯紫英一把又把晴雯挣脱的脸颊拿了回来低下头来目光直视:“你今年就十九了吧也该收房了。” 晴雯一仰头见到冯紫英炯炯的目光先前的勇气顿时又消散无踪“也不急在这一时奴婢这两日生日还不方便……” 冯紫英顿时恍然若失沮丧地道:“你这小蹄子莫非是故意来折腾爷不成?” “反正早晚都是爷的爷只要有心何必在意这几日?”晴雯羞涩娇媚地横了冯紫英一眼这才正色道:“鸳鸯平儿紫鹃三人一起来的但是大概是各有各的事儿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节 都是爷的 鸳鸯三女联袂而至但是却又各有其事这倒是真巧了。 冯紫英纳闷儿之余倒也不在意。 贾家那些事儿他现在都能用平常心来看待了。 迎春的事儿基本上算是敲定贾赦虽然还有正式同意其实也就是等自己的一个台阶或者说一个讨价还价了不成问题。 探春那里稍许有些麻烦现在荣国府的心思都放在宝玉的婚事上还顾及不到探春身上来所以也只能稍微缓一缓。 总不能这边刚把迎春的事儿谈妥那边又要说纳探春为妾那可真的就有些打脸荣国府了。 贾家还是要颜面的也得留几分颜面。 先见鸳鸯。 不出所料果然是宝玉的婚事。 还是定的牛继勋的女儿。 也不知道贾元春怎么想的居然没选廉忠亲王的女儿选了牛家。 永宁长公主现在看似得宠但是其实隐藏的危机就在牛家身上。 牛继勋能和牛继宗彻底割裂开来?想想都不可能。 寻常事儿也就罢了真正出了大事儿那牛家无法幸免那牛继勋就能靠着长公主这层关系脱身?冯紫英不这么认为。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贾元春不会不懂只不过也许她高看了永宁长公主的影响力小觑了这种夺嫡之争中的破坏力。 或者说她不认为牛继勋会牵扯其中和牛家能拉开距离? 理论上如果牛继勋真的能早早和牛继宗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也许可以幸免但现在看来冯紫英没看出牛继宗和牛继勋两兄弟有太大的分歧顶多也就是不那么密切。 又或者觉得牛继宗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总而言之这种两头下注的情形在哪朝哪代都不少见但是这前提是乱世当中一族之人中的选择像这种大周盛世而且嫡亲兄弟这样做很显然是难以得到胜利方的原谅的。 冯紫英不想去评价贾家的选择既然他们选了牛家如果义忠亲王日后真的能身登大宝那贾家自然可以借着牛家咸鱼翻身但如果选择错了嗯似乎牛继勋只要没掺和太深好像也不会太糟糕顶多也就是落魄一些罢了。 贾家反正都这样了再糟糕一些似乎也没什么接受不了吧。 “我知道了既然老太君和太太都决定了而且也和政世叔说了那我这个外人当然无话可说。”冯紫英平静地点点头:“九月份的婚期有些紧了就不能拖到明年?” 这是冯紫英最后一次为宝玉的婚事尽一份努力。 他判断今年大概率会有一些变故发生如果婚期拖到明年那么真有变故那也还来得及。 顶多就像梅家对薛家那样悔婚反正武勋不像文人不那么在乎名声。 鸳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怕是不能拖了宝二爷年龄不小了牛家姑娘也差不多两边都有这个意思而且九月也挺合适听说长公主那边定的时间……” 鸳鸯没提九月十九的皇上铁网山打围长公主要把宝玉带去的事儿冯大爷可能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只是贾家很看重这个罢了。 “既然如此那便……”冯紫英摇摇头不再提这一茬儿:“老太君身体可还好?我也许久没有过去问安了姑娘们呢?” “老祖宗身体也还好姑娘们三姑娘身子不太好其他都还好。”鸳鸯点点头“都是府里拮据闹的三姑娘操心太甚所以……” “哎三妹妹也是个劳碌命啊这还没嫁人先把自个儿娘家的家给当起来了。”冯紫英哑然失笑“锻炼锻炼也好没准儿日后就要当家呢。” 鸳鸯总觉得冯大爷话里有话看了冯紫英一眼又看不出什么来只能低头不语。 “对了鸳鸯你的事儿呢?”冯紫英脸上又浮起一抹笑意“你总不能守着老太太一辈子吧?我原来和你说的让琥珀、珍珠她们慢慢学着接你的班老祖宗想必也是顾惜你的来了我府上难道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鸳鸯脸唰的一下红了有些忸怩心里却也一松。 原本以为对方是玩笑话说过也就忘了这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提起过看来人家也没有忘只是老祖宗那里委实丢不开对方也不好开口索要吧。 “大爷切莫要再提这事儿奴婢哪里当得起?”鸳鸯咬着嘴唇水汪汪的眼眸却是情意绵绵“老祖宗那里奴婢委实无法开口奴婢也不愿意去背负一个背主另投的名声只要老祖宗一日还要鸳鸯鸳鸯便不能离开爷的这份心意奴婢心中知晓也领了但……” 话语声渐不可闻冯紫英看鸳鸯低垂下头那微微耸动的肩头也能知晓其心中还是有些情绪起伏的。 谁会不在意自己日后一辈子的幸福哪个少女不怀春?冯紫英这样的人才人家这么抬举自己在意自己鸳鸯又岂能不明白? 尤其是金陵那一趟之后鸳鸯一腔情思便已经系在了冯紫英身上只不过她的身份不一样没法像别人那样敢恨敢爱只能隐藏在心中罢了。 禁不住起身冯紫英走过去搂着鸳鸯圆润的肩头鸳鸯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猛然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曾想冯紫英就在面前这一起身正好头顶在冯紫英胸膛上。 冯紫英哪里还能忍得住就势抬起鸳鸯惶恐的面庞那嫣红樱唇似火便深深地压了下去。 “啊”的一声还在喉咙间滚动鸳鸯身子便瘫软了下去冯紫英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背腰一只手勾住对方下颌只顾着贪婪的吮吸。 胭脂正浓温津正甜…… 一直到冯紫英的手钻入了鸳鸯比甲下衣襟里猛然透过那内里肚兜捕捉到了盈盈可握一抹温软鸳鸯方才惊醒过来猛然挣扎起来死死压住冯紫英另外一只要解她里裤汗巾子的手连声娇呼:“爷使不得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冯紫英索性一把抱起鸳鸯“爷今日便要了你便直接去找老太君说了这事儿老太君不是最宠宝玉么?爷便豁出这张脸去了待他宝玉恩贡去国子监读两年书我便想法举荐去替他谋个官儿当便是太仆寺也好鸿胪寺也好詹事府也行总归让宝玉有个去处……” 鸳鸯心中一暖挣扎便缓了下来任由冯紫英魔掌在自己胸前肆虐但是里裤汗巾子却是不肯松“爷奴婢应承您奴婢这一辈子都是爷的人这身子只能爷是拿走不过眼下却不行老太君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能做那等人所以还请爷等一等……” 见鸳鸯语气坚决冯紫英也知道自己难以得逞心中暗叹“那这究竟要等到何时?老太君年龄虽然不小了但是身子骨却甚是康健若是她再活十年八年鸳鸯你岂不是要变成老姑娘了?” 鸳鸯见冯紫英终于住了手心中一宽一边小心地看了一眼外边儿这平儿和紫鹃都还在外院金钏儿和玉钏儿以及晴雯都还在陪着说话呢这要出去被看出端倪来了那还了得?晴雯那张嘴还能不把人给说死? “爷说的是什么话哪儿能诅咒人不好的?”鸳鸯娇媚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奴婢还是盼着老祖宗能一直身体康健至于奴婢想必老祖宗也是会考虑这些的再说了爷身边那么多比奴婢强得多的人金钏儿哪里就不如奴婢了?还有晴雯除了那张嘴太厉害了一些其他都胜过奴婢十倍……” “行了鸳鸯爷可不是来听你夸赞别人的。”冯紫英终于恋恋不舍的把手抽回放在鼻尖嗅了一口羞得鸳鸯抬不起头来“也罢爷总不能让你做个忘恩负义之人那就再等等吧看看宝玉娶亲之后荣国府这边儿还有什么变化……” “那二姑娘呢?”鸳鸯一边收拾衣襟一边问道:“听说赦老爷都松口了那一日奴婢遇上大太太她便在那里嘀咕说便宜爷了得了这么好一个姑娘还是做妾也不知道二姑娘是怎么昏了头大老爷也是如何如何……” 冯紫英冷笑“那是邢氏说给你听呢长房何时轮到她来做主了?赦世伯一句话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只敢在背后嚼嚼舌头无外乎就是觉得她没能捞到点儿甜头罢了。” “也不一定奴婢倒是觉得大太太是觉得原来不是说二姑娘要许给孙家让岫烟顶上给爷做妾么?”鸳鸯摇头“那邢老爷在外边儿欠了许多银子不是爷出面哪里能脱得了身?大太太怕是看上了爷琢磨着让岫烟这个侄女儿能给爷做妾那她这个当姑妈的素来能替邢家做主也能有些进项起码也能把原来一些债务都算到爷的头上来了收回一些甚至还能有赚几个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冯唐回京 鸳鸯的话让冯紫英也是一怔想了一想觉得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贾赦和邢氏是属于那种典型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货色一个好财如命一个愚顽贪财对亲情都很淡薄尤其是邢氏本身无出对自己两个兄弟和侄女都是视为寇仇唯恐占了自己便宜随时提防着。 当然她这个两口兄弟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邢岫烟老爹刑忠好酒烂赌邢大舅邢德全也差不多一路货色。 邢氏虽然是迎春嫡母但是二人关系疏淡又无血缘关系邢岫烟好歹还算是侄女小门小户的断无可能嫁什么高门大户对于邢氏来说就无太大价值意义了但若是给自己做妾那邢氏倒是可以以此攀上关系从中捞取一些好处。 所以在迎春婚事逐渐明朗岫烟看起来无望接替的情形下邢氏难免就有些失望不满了。 “鸳鸯这等事儿咱们就不去想了岫烟是个好姑娘难道非要进我冯府才算是好出路?” 冯紫英倒也不是矫情他对岫烟也很有好感但若是要说人家无意你也想要通过其他手段来让人家就范那就过了。 “所以啊咱们就不操那些闲心了宝玉的婚事才是你们荣国府的大事儿但愿有一个好的结果吧。” 鸳鸯心一紧“爷的意思是宝二爷这婚事还有什么变故?或者不太妥当?” 冯紫英看着鸳鸯的美眸摇摇头:“这种事情都是有利有弊我也和老太君和太太都提醒过了权衡利弊选择最优既然她们觉得牛家是最好的选择那自然有她们的道理再多说就只能让人心里起疙瘩了没有必要。” 鸳鸯明白了冯大爷还是不太看好这桩婚事但这是老祖宗和太太以及贵妃娘娘共同确定的已经没有改变了她心里有些隐忧但也只能藏起来了如冯大爷所言再多说也无益徒增烦恼。 注意到了鸳鸯眼底的一抹担忧冯紫英心中也有些小感动这鸳鸯还真是一个实诚人对人做事都是诚心实意尽职尽责只是连自己都改变不了这一切遑论她一个丫鬟? 握住鸳鸯的柔荑冯紫英柔声道:“好了你也就莫要多去操心了事情也许不是爷想的那么糟糕好歹也还有一个长公主和宫中贵妃娘娘呢爷就是多虑了一些罢了。” 鸳鸯走了才是紫鹃进来。 紫鹃的事儿简单就是黛玉来问若是老爹回来了她需不需要过来拜见一下。 理论上这个年代这种订婚男女男方可以去见女方父母但是没有女方见男方父母的说法但是冯家这边情况不一样。 冯唐长期奔波于边镇戍边经年难得回来一趟这一趟回来下一次再回京不知道又是猴年马月了所以见一见未来的儿媳妇尤其是三房本来就是冯唐这一支黛玉拜见一下未来公婆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事急从权也无可厚非。 冯紫英给的意见是黛玉可以寻个机会来冯府做客不用特别正式的拜见就是一个很寻常的偶然见面这样既达到了目的也避免要有违规的嫌疑。 最后才是平儿。 平儿来是商定搬家的时间另外也要有一些其他具体的安排。 大概时间就定在了六月三十王熙凤这一拨人搬出荣国府到那边去住那边没有选什么王宅这样的名字冯宅自然更不可能所以用了原来最早这座宅院的名字挺雅致吴园。 因为最早这是一个洞庭商人所建后来卖给了这山西官员虽然改建了一些但是大体风格未变还是以江南风格为主兼具了三晋的一些特色。 ******* 终于看到了巍峨的朝阳门冯唐心情也有些激动。 他几乎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朝廷催得很急而且冯唐本人也的确归心似箭所以在过了山海关之后他便把家小也就是两个侍妾苏氏、谢氏以及女儿放在了后边吩咐她们慢行自己轻车简从直奔京师城而来。 “冯佐你安排人去家里报信没有?” “早就安排人去了估计家里应该有人在城门处候着了。”经历了两年的风霜洗礼冯佐脸上的肃杀之色更浓回到京师城的他一样很是兴奋激动。 “唔不知道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那边会不会有人冯佑去了兵部那边?”冯唐随口问道。 虽然很想先回家安顿但是冯唐也知道只怕没这种好事内阁和兵部不会如此轻松就放过自己先公后私这是规矩他便是再想家小也只能忍着而且估计这个时候紫英也还在顺天府衙办公尚未回家吧。 “嗯上午就应该报到了兵部冯佑此时只怕已经回府里向太太她们报信了。”冯佐也知道老爷的心情在外几年几乎没得个安顿休整的时候这一趟回来估计连一个月都呆不到就又要启程去西北这武人的日子就这么艰难。 一行人纵马前行眼见得就到了朝阳门上老远就看见了一众官员在门外文武皆有。 冯唐心中暗叹这时候来把自己迎着只怕亥时能归家就算不错了。 来接冯唐一行的是兵部新任职方司郎中熊廷弼以及一名员外郎还有五军都督府几个闲人。 虽说文武殊途文官素来不太看得上武将但是像边镇总兵这类武将无论是兵部甚至内阁都不敢小觑毕竟这些人才是真刀真枪和蒙古人、女真人打生打死的文臣固然可以做出决策但是如何具体操作去实现战略目的还是要靠这些武将们。 像冯唐这种在几个边镇都担任总兵甚至现在还临时兼任两个总督的武将便是来一个兵部侍郎迎接也不为过。 理论上冯唐已经具备了和当初王子腾挂任兵部右侍郎一样的资格只不过现在朝廷对于授予武将挂任文职十分慎重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授。 “见过冯大人。”熊廷弼在冯唐面前并没有托大还是很客气的拱手一礼。 冯唐也很客气的回礼“熊大人客气了劳烦熊大人来接冯某愧不敢当啊。” “冯大人何出此言?卫国戍边经年难道还当不起熊某几步路相接?”熊廷弼朗声笑道:“冯大人请吧尚书大人和两位侍郎大人都在等着您了甚至内阁诸公也都很关注您此番回京的情况辽东局面牵动万人心啊。” 冯唐笑了起来“既然诸公如此不放心辽东局面那又何必非要冯某跑这一趟?这不是折腾冯某么?从东北到西北这相距数千里马都能跑死几匹了冯某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熊廷弼环顾了一眼四周叹息了一声陪着冯唐走了几步其他人都知趣地保持了距离。 “若非万不得已朝廷又岂会非要招大人回来?”熊廷弼现在是职方司郎中掌握整个大周军机情报这既包括外部敌人的威胁也同样包括内部军中的一些不稳情况。 “这么糟糕?”冯唐皱起眉头一边走一边道:“敬轩我还是了解的纵然在边镇上呆的时间短了一些以他的性格倒也不至于和西北诸将闹得这般僵才是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 熊廷弼沉吟了一下筹措着言辞:“敬轩兄在漕运衙门呆太久了不太习惯西北那边的情况他在蓟镇担任总兵期间也相对安稳而西北四镇自唐兄你也是清楚地素来清苦朝廷的粮饷时断时续这两年情况略好但是也很有限加之哈密和沙州收复之后后勤线拖得太长补给消耗极大敬轩大手大脚惯了……” 冯唐脸色平静。 陈敬轩的性子他是知晓的未曾在三边那些苦地方呆过便是如大同、山西这些地方都没有去过自然不太清楚那边将士的情形还在按照漕运衙门那一套来行事肯定会激起三边将士的极大反感。 你讲求奢靡食不厌精烩不厌细难免就不接地气而且陈敬轩本来就和西北边将们没什么交情人脉稀薄若是你能把粮饷如数准时要到那也罢了可不但粮饷依然时断时续而且还把固原军一部给抽到西南去平叛。 水土不服打了败仗不说还要被人裁撤并入新成立的荆襄镇现在更是连甘肃镇和宁夏镇都要合并了这如何能让西北将士忍耐得住? 没有立即哗变反叛那也是因为宁夏平叛才没两年但如果没有像样的解决方略西北糜烂几乎是不可避免了。 可是自己去西北又能如何?这裁撤合并如果朝廷早就有了定计无法改变那西北将士肯定难以被安抚而且安抚也要说银子朝廷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听说还要建淮扬镇那像西北四镇肯定就是二娘生的了谁肯在你这边多花银子?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骑虎难下 “那朝廷对西北四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还是下了决心要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二镇?”冯唐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熊大人我是个武人不喜欢绕来绕去如果要把三边裁撤肯定会激起很大的反弹我不认为现在是个好时机。” 熊廷弼叹了一口气“自唐兄朝廷也是无奈啊淮扬镇要组建没有上百万两银子是做不下来的……” “淮扬镇根本就没有组建必要!”冯唐粗暴地打断对方的话头。 “但江南士绅觉得有必要若非如此他们可能就会在今冬的上缴赋税上打折扣拖延阻滞而且江南民意汹汹朝廷不能无视啊。” 熊廷弼苦笑他何尝不觉得淮扬镇没有组建必要几个倭寇就把江南士绅吓坏了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皇上和朝廷对江南太纵容了!”冯唐毫不客气地道:“都觉得大头兵好打发士绅民意就成了风向标可是朝廷不靠这些大头兵女真人和蒙古人只怕都饮马长江了!” 这个话不好接熊廷弼觉得好像这位冯总督不像之前从其他人那里得来的印象啊都说这位冯总督中庸沉稳做事周全没想到和其他武人并无二致啊。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语太硬了冯唐缓和了一下语气:“熊大人我说话直还请包涵淮扬镇组建多此一举这是我在辽东时边将们的一致看法有这个钱银把西北四镇好生整饬一番其战斗力绝对比一个新组建的军镇强得多。” “江南士绅更希望组建一支子弟兵他们认为北方士卒难以适应江南气候……”熊廷弼语气也有些苦涩这是妥协之举奈何? “子弟兵?呵呵江南士卒能打么?”冯唐冷笑“算了说这等话已经毫无意义了既然朝廷决定了我等也只能发发牢骚而已那西北局面究竟如何处理症结在何处需要冯某怎么做熊大人以教我。” 熊廷弼松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言辞“西北主要还是欠饷但比起几年前宁夏叛乱之前也要好多了但肯定无法和蓟辽与宣大比另外哈密和沙州的留和弃也是一个问题一些边将意见不一再加上固原镇要撤士卒们回家北地今年大旱士卒们都不愿意回去宁夏甘肃二镇要合并一样也面临裁撤士卒回家问题……” “至于说如何处理说实话冯大人您才是内行咱们朝里人对边军士卒的情况和心态都是雾里看花吃不准啊陈敬轩弄出来这么大一个窟窿最终还得要朝廷来接手要不怎么会把您从辽东临时抽回来……” 熊廷弼很客气毕竟这种事儿换到谁身上都不高兴这一趟横跨几千里奔波过去可能一年半载后又让人家回辽东用驴也不是这样用啊。 冯唐也只能发发牢骚朝廷有朝廷的难处真要说的那么简单又何须把自己召回来? 说了一阵之后冯唐和熊廷弼二人便径直去了兵部。 除了西北问题兵部还要听冯唐对整个辽东局面的汇报这也是不可忽略的。 从兵部出来又去了文渊阁那边几位阁老也要听一听情况包括在兵部与冯唐合议之后对西北四镇的处置方案。 冯唐回到家中时已经是亥初了。 奔波百里然后又马不停蹄去兵部和内阁汇报商议冯唐也有些疲倦了。 不过在看到妻妾儿子和儿媳妇抱着孙女在门上迎候着时冯唐的疲劳困顿立时不翼而飞下得马来健步上前便兴冲冲地道:“来让我看看我们冯家的孙女儿嗯冯栖梧很好我孙女定能凤鸣九霄……” 抱着孙女一阵唏嘘感慨之后冯唐这才恋恋不舍的把孙女交给儿媳妇目光落在沉静自容的儿子身上点点头:“嗯有点儿四品大员的气象了不错铿哥儿顺天府丞这个位置可不好做任重道远啊。” “父亲放心儿子定会勤勉做事不会丢冯家的脸。”冯紫英处于这种场合下虽然也有些感触但是说实话半年下来了他已经很适应了。 寒暄之后就是一一见礼沈宜修、薛宝钗、薛宝琴等人都来拜见公公然后自然就是回屋说话。 “父亲内阁和兵部和您谈了这么久?”当书房中只剩下冯唐和冯紫英二人之后冯紫英这才亲手沏好茶放在父亲手中。 “嗯辽东局面现在看起来还算稳定但是内阁和兵部也还是不放心曹文诏和赵率教两人搭配不够默契尚书大人要问一问……”冯唐接过茶盏放下揉了揉太阳穴“不过只要时间不太长问题不大临走之前我和他们俩都分别长谈了一番而且我也向希龙(赵率教)说了文诏不会留在辽东。” “哦?父亲想让曹大哥去西北不成?”冯紫英讶然辽东旧将和父亲带过去的大同、榆林军将不合在预料之中李成梁的影响力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清除干净的。 “哼真要那样朝廷又要怀疑你爹想要当藩镇了。”冯唐瞪了儿子一眼“难道淮扬镇文诏不能去?”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江南士绅好不容易组建一支军镇怎么能让父亲您去摘桃子?” 冯唐目光锐利“这么说你也觉得淮扬镇这是属于江南士绅的不属于朝廷的?那内阁诸公在想什么?” 冯紫英一时语塞。 “看样子我走这两年朝局变化很大啊说说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紫英你不太看好当下局面?” 别看冯唐远在辽东也没太多精力来关注京中事务但是才回来这半日就能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推断出一些异常出来了。 被老爹的话给弄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想了好一阵后冯紫英才道:“父亲你想听哪方面的?” 冯唐来了兴趣看了一眼儿子“嗯紫英你的意思是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了怎么咱们爷儿两今晚还得要秉烛夜谈通宵不成?” “父亲您才回来劳累这么久不如先好好睡一觉明日儿子早些归家我们再来好好谈一谈。”冯紫英想了一下“因为涉及面太宽而且许多事情连儿子也还看不清或者拿不准还得父亲您来帮着把把脉分析分析……” 冯唐点点头“也罢明儿个让府里厨房好生替咱们爷儿俩弄几个菜我们好好说说话。” ******** “冯唐回京了?”永隆帝略显憔悴的面孔在幽暗的光线下越发显得瘦削清癯“回来挺快的啊辽东局面怎么样?” “回来了午间到的兵部和内阁都已经听取了他的汇报就目前来说辽东局面还算稳定努尔哈赤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征服野人女真上了而且进展颇大……” 张怀昌的回答让永隆帝一阵烦躁“辽东难道就没有想办法遏制他们么?” “陛下辽东目前的局面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张怀昌没有讳饰“要主动出击的话风险太大而且粮秣军资供应都会大增目前朝廷还无法保障所以辽东方面更多的还是通过叶赫部和內喀尔喀人与建州女真来争夺野人女真牵制建州女真。” “叶赫部和內喀尔喀人怕是难以和建州女真抗衡吧?”永隆帝叹息了一声。 “的确如此叶赫部实力太弱便是接纳了乌拉部也差强人意而內喀尔喀人因为是蒙古人的缘故很难获得野人女真诸部认可现在內喀尔喀人主要是打压科尔沁人防止科尔沁人彻底倒向建州女真。” 张怀昌言简意赅永隆帝点点头:“冯唐的举措还是切合实际的內喀尔喀人能为我们大周所用是一大助力但是却始终难以真正遏制住建州女真而且听说朝鲜和建州女真也在眉来眼去?” 张怀昌有些难堪地点点头:“应该是如此宽甸六堡丢失之后我们对朝鲜那边的影响力削弱了许多努尔哈赤趁机发动攻势软硬兼施朝鲜那边亲善我们大周的臣僚受打击很大行人司那边获取的情报也是如此映证的……” 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束缚着微微仰头看着黝黑的藻井永隆帝只感觉到哪一处都不顺看起来偌大一个大周却处处受制于人西南战事久拖不绝王子腾也就罢了怎么杨鹤和孙承宗也是进展迟缓? 这也罢了西北却还闹起了兵变固原镇一帮和老京营差不多的酒囊饭袋打仗不行闹饷却比谁都厉害连带着把甘肃宁夏二镇也给带了起来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陈敬轩也是驭下无能枉自自己还对他寄予厚望结果却闹成这样这厮却还请辞了想到这里永隆帝内心怒火就蹭蹭往上冲。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暗波微动 “那冯唐的意见呢?”永隆帝沉吟着问道。 “他本人意见最好是缓一缓等到他把局面稳定之后再来议定如何裁撤和合并。”张怀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冯唐说需要评估一下西北局面要等到他去了西北之后实地了解。榆林镇他相信没什么问题但宁夏甘肃二镇在前几年宁夏叛乱之后实际上并未有太大调整军中怨气并未得到多少消散完全是依靠当时朝廷补发粮饷和平叛胜利压下去的但是这几年过去只怕……” 张怀昌也很清楚三边和宣大、蓟辽是没法比的往往是蓟辽和宣大这边五镇粮饷都补给到位了三边四镇可能还在翘首期盼加上本身运输损耗大道路崎岖漫长耗时长这就更加重了三边四镇的艰难。 这样几方面因素叠加起来三边四镇将士肯定都很不满这从一些从榆林、宁夏走出去的武将再无人愿意回三边去就能看得出来。 永隆帝阴沉沉的一笑“看样子冯唐也不看好裁撤合并?” “陛下彼辈岂会支持裁撤边军?冯唐算是比较顾大局的了否则便会断然拒绝去三边。”张怀昌无奈地道。 永隆帝叹道:“朕又何尝愿意裁撤?可淮扬镇这边……” 无解。 “京通二案进展如何冯铿那里……”永隆帝觉得自己都有些羞于提及这些但是形势所迫又不得不如此。 “有些进展户部那边和都察院、刑部这段时间都在筹措冯铿此子点子颇多他的发卖之策在京中和江南都引起了轰动预计明后日的发卖会有一个好的开局。”张怀昌连忙道。 “那如果发卖效果不错是否可以暂缓裁撤合并?”永隆帝有些犹疑地问道。 对于裁撤合并西北四镇永隆帝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宁夏之乱给了他很深的阴影若非处置果断而榆林、山西、大同三镇军队保持了较高的战斗力水准加上柴恪、杨鹤和冯唐平叛打得非常好而且叛军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他都不敢想象一旦甘宁二镇被打烂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淮扬镇组建也是他迫不得已做出的决定。 江南本来就对朝廷加征赋税十分不满加上倭人去年在沿江肆虐使得整个江南群情激愤如果不给一个交待的确很难把这个民意压下去所以叶向高和方从哲都力谏组建淮扬镇以缓解江南民意。 张怀昌一愣“陛下组建淮扬镇已经开始户部的款项已经准备停当只等朝廷确定淮扬镇的总兵人选便要正式启动如果暂停裁撤合并那户部根本就没有银子去补发西北四镇粮饷这笔本来是西北四镇的饷银已经划给了淮扬镇届时只怕连榆林镇这些军队都要闹起来了。” 永隆帝痛苦地一手扶额组建一个军镇动辄就是百万两银子来计算不压缩西北四镇的开支怎么组建淮扬镇? “那你们打算让冯唐去西北带多少银子去?”良久永隆帝才缓过气来问道。 “最少五十万两飞白今日和冯唐谈了冯唐要价是先期八十万两而且还要视去西北了解具体情况之后再增加四十万到五十万两其他款项按照原计划继续拨付这两笔是补发的但这个数目太大了兵部也不敢应承否则户部那边拨付不出来一样是祸事。” 张怀昌的脸色也是苦涩的。 这一下午在兵部公廨在文渊阁冯唐都一直在和大家伙儿争吵。 没办法谁都知道这是桩苦差事儿去就要面对已经闹起了兵变的西北将士和即将兵变的西北将士以及虽然不会兵变但是随时可能撂挑子的西北将士。 虽然以冯唐的威望和资历去了之后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是没有银子面对怒火中烧的将士们完全可能被陷在那里成为人质这也是冯唐咬着牙不肯松口的缘故。 既然办不好那还不如不去去就要有把握才行。 “那就是没谈好?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永隆帝烦躁地敲了敲御案提高声调:“总不能强压着冯唐去吧?去了解决不下来还不是朝廷的事儿?” 张怀昌没有因为永隆帝的发火而惊慌在都察院担任左都御史时他就没少面对永隆帝的怒火现在到兵部担任尚书他就更不会在意了。 “总归要谈好的无外乎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罢了。”张怀昌显得很平静“冯唐也很清楚朝廷之所以裁撤西北四镇那就是因为财力不足以支撑如果真的朝廷财力丰足又何必如此为难做这样的选择?” 永隆帝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个兵部尚书良久不语。 对这个兵部尚书他是不太满意的远不及原来的兵部尚书张景秋贴心但是毫无疑问张怀昌和内阁更能协调好而有内阁的支持也能对这些武将有更大的发言权。 “张卿西北之事不能拖而且朕有些担心昔日宁夏叛乱后来招安的那些叛将在其中有无作祟?龙禁尉那边朕已经安排他们去查了若是彼辈又在其中兴风作浪定不能轻饶!” 永隆帝丢下阴恻恻的话语拂袖而去张怀昌只能对着空空如也的御座行礼之后黯然退场。 说得简单不能轻饶像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以及许朝这些将领当年都是叛军中的核心人物后来在出征沙州和哈密之战中也曾立下了大功怎么可能和这一次西北兵变没有瓜葛? 前车之鉴朝廷也很清楚西北的痼疾但奈何财力不足要先保蓟辽和宣大自然就只有舍弃三边的利益了。 当初平叛之后柴恪忙不迭地卸任三边总督回京那还不是觉察到了那是个烫手山芋呆上几年积怨日久自然就要爆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怎么应对? 别说你是三边总督你就是内阁首辅没银子一样没辙。 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和冯唐磨嘴皮子另外逼一逼冯铿争取让他在发卖一策上能多弄些银子出来减轻朝廷压力也算是变相为其父多筹措些银子。 张怀昌走出宫门忍不住哑然失笑这么巧就赶上了让这对父子有点儿意思。 “张大人?”从宫外过来一行人当先一人老远就看见了张怀昌赶紧过来见礼“张骕见过张大人。” “哦禄王殿下?”张怀昌也回了一礼打量着这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这么晚了禄王殿下还要进宫?” “嗯听闻父皇身体好一些了张骕要去问安。”张骕毕恭毕敬地道。 张怀昌点点头“本官刚去见过了皇上这会子皇上应该回宫休息了殿下赶紧去吧。” “父皇可是为西北兵变之事烦扰才招大人相商?”本欲举步但是少年郎又突然停住脚步再度一揖问道。 张怀昌有些诧异这位禄王殿下才多大十四岁吧?难道也想参与军务? 这段时间寿王、福王、礼王几位都很活跃比如寿王就关注京仓一案礼王在跟着龙禁尉查通仓一案而福王则是成日里往兵部跑和职方司一干人探讨西南战事这位禄王现在居然关心起西北局势来了倒是有些意思。 “嗯西北局面牵动大局皇上自然很关心。”张怀昌淡淡地道但也不多说。 皇上现在还没有立储所以理论上几位皇子都有机会前段时间这位禄王颇为耀眼但是他的年龄太小了除非皇上还能坚持五年以上否则这位禄王没太大希望。 “可朝廷都有银子来建淮扬镇为何非要裁撤固原镇呢?不是都说边军精锐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把固原镇移镇扬州呢?”禄王兴致勃勃地道:“难道就因为水土不服?但只要过去呆上几年不也就慢慢适应了再说了一支新军组建要形成战斗力也不容易吧?哪里比得上一支老军?而且这西北兵变不会是裁撤弄出来的么?移镇不就是一举两得?” 张怀昌笑了起来这位禄王看来也是进了青檀书院也被青檀书院探讨时政的风气给影响了这不是坏事儿。 “殿下若是对军务感兴趣不妨多去兵部走动走动不过这移镇之事却没那么简单个中内情却也一言难尽。”张怀昌没那么多精力去和一个少年郎多磨嘴皮子笑了笑:“假以时日禄王便会慢慢清楚了本官现行告退了。” 禄王有些失望但是张怀昌那一句不妨去兵部多走动走动却又让他记在了心上。 二哥一直在兵部里边盘桓自己也想去兵部看看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正好连尚书大人都发出了邀请自己不是就可以顺水推舟去看看了么? 若是正常情况下青檀书院读书无疑是合适的养望积攒人脉收揽士人之心但是现在禄王想起母妃提及情况心里也有些着急有时候就只能多想一想法子另辟蹊径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父子长谈 盛夏的京师城到了傍晚间已经多了几分凉意难得的一场雨下来虽然只是淅淅沥沥的一阵急雨甚至连地面都未曾湿透但还是让人心情好上不少。 今年北地的旱情已经越发严重让人不由得担心秋粮的收成。 “陕西那边的旱情比北直隶还要严重许多甘肃宁夏那边除了沿河地势低洼和有沟渠灌渠的地区据说其他地方都几近绝收……”冯紫英陪着父亲漫步在府后的小花园。 “哦?你的意思是西北四镇将士之所以不愿意接受裁撤也和陕西旱情有很大关系?粮价?”冯唐很敏锐辽东没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去了三边就不得不面对。 “嗯粮价已经比去年这个时候上浮了两成这还是在京师通州张家湾码头上的批发价在陕西那边应该已经涨了三成……”冯紫英点点头“裁撤的军士回家遣散费不变粮价却已经涨了三成到年底则可能翻倍甚至更高那不是相当于他们的遣散费减半甚至更少谁会接受?换了是我也绝不接受。” 冯唐脸色凝重这是个问题而且是个大问题。 大头兵不傻。 西北四镇兵员大多来自陕西行省也就是说基本上都是在西北四镇本地招募的营军或者当地卫军转编而来都知根知底天旱粮价涨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们回去如何生活一家子又如何过活? 在军中不管如何军粮是必须要保证的也就是说肚皮无虞可若是回去连肚皮都无法填饱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回去? 而且在冯紫英看来这回去之后肚皮都吃不饱面对孱弱的地方防御这些都在边镇上和蒙古人打生打死这么多年的劲旅老卒如果再有一二野心人士在其中推波助澜尤其是如果朝廷内部再出些什么幺蛾子他们会不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冯唐自然还想不到那么遥远但是冯紫英却已经想到了尤其是想到义忠亲王和几位皇子与永隆帝的身体状况还有江南士绅的野望那真的是乱成一锅粥一旦爆发出来野心家们恐怕都要纷纷登场了。 国人从来都是信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道理的大汉刘邦大明朱元璋不都是这样么一朝鱼跃化龙谁不想去搏一把? 想到这里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老爹恐怕要尽早去西北而且要尽快尽最大努力避免西北四镇在这个骨节眼儿上裁撤而引发动乱起码要想办法拖过今年观察一下局面再来做决定。 他判断恐怕还要不到年底只怕大周内部就要出乱子到时候还需要不需要裁撤西北边军就未可知了甚至需要重新扩编都不一定。 “紫英我感觉你好像对今年下半年的朝局很担心?不单单是西北那边的问题吧?”冯唐背负双手漫声道:“刘东旸我知道野心勃勃土文秀和许朝也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刘白川可用……” 冯紫英讶然侧首迟疑了一下:“父亲刘白川……?” 当初宁夏叛乱叛军四大首领刘东旸为首其次就是刘白川然后才是土文秀和许朝。 土文秀和许朝都是跟附刘东旸与刘东旸关系密切但是刘白川却相当对独立而且在宁夏镇中的威信不必刘东旸低多少只不过刘东旸是分守副总兵位置高于刘白川所掌握的军队也比刘白川多。 刘白川本来就不太愿意反叛所以才在最后率先投降平叛大军导致刘东旸最后不得不接受朝廷的招安条件出师西陲夺回被西海蒙古和蒙兀儿人控制下的沙州和哈密作为赎罪条件。 “嗯刘白川是个可用之才我原本以为我当时会接任三边总督届时有意让他出任固原镇副总兵没想到朝廷却让我突兀地去了辽东很多布局都来不及安排……” 在自己独子面前冯唐就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心中一些隐秘心思也抖落出来。 “我们这些当武将的就像马桶一样随时被朝廷丢来放去今日大同明日榆林后日又是辽东屁股没坐热又让你去宁夏没准儿再等两年又让你爹去宣府谁能说得清楚?没有几个自己的人你玩不转。” 冯紫英心中沉重这就是武将的心思站在朝廷角度自然是其心可诛但是站在武将角度他不这样做那才是白痴。 就像现在这样骤然把老爹丢到三边去你凭什么镇服一帮骄兵悍将?没有贺世贤、刘白川这些人作为老爹的班底就算是抱过去几十万两银子可能一样是被架空的结局。 “便是刘东旸、土文秀他们为父不也一样打过交道?但刘东旸这人野心太甚超过了他自己的实力也不知道把他丢到沙州去消磨了两年棱角磨平一些没有?”冯唐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父亲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己老爹这么早就布局了难道早就料到了要回三边? 应该不是而是当初老爹以为他自己就要接任三边总督所以就开始准备了才是只不过现在晚了两年而已但还不晚甚至正好。 “有备无患什么事情早做到前面都没有坏处更何况这也是你爹的本能吧我当时也以为自己要留在三边了谁曾想要去辽东?”冯唐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也好赶上了……对了三边那边的情况好像你也很了解啊?”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父亲还记得何治胜么?” 冯唐凝神苦思“寿山伯何家那个子弟?守备还是游击?” “甘州一战之后他表现不俗后来和儿子一直有联系。”冯紫英点点头“现在是甘肃镇的一个参将有望提拔不过赶上这一遭就搁下来了。” “哦你还和何家有往来?”冯唐很惊奇。 “当初何治胜和我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大家都是武勋出身自然就有往来了这两年我们都有书信往来否则儿子怎么知晓那边的情况?”冯紫英回答道:“这一回西北动荡刘东旸他们应该都有在其中作祟不过现在西北要想再掀起前两年宁夏叛乱那样的风波也不容易了刘东旸他们也都不敢再轻易尝试了。” “紫英看来你也没有放松对西北的关注啊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就对西北这么感兴趣?” 冯唐很好奇自己这个儿子的兴趣所在要说对辽东感兴趣那也罢了毕竟自己在辽东而且建州女真日益成为大周大敌但西北蒙古人势力日减就算是土默特人诸部现在也已经对东边察哈尔人的势大感到担心对大周这边的寻衅行为日益减少甚至依赖越发增多了可儿子却还如此关注这就有点儿令人不解了。 冯紫英也不好回答他能说前世明末大起义给他印象太深么?虽然时间线上今世好像还没有到但是这历史早就出现了偏差现在又出现了这种裁撤军镇的迹象冯紫英怎么能不心慌不害怕? 未雨绸缪也就是必须的了起码要掌握了解这西北四镇的动向特别是现在老爹也要去他可不想自己老爹变成前世中杨嗣昌的老爹杨鹤一样在三边总督位置上被打入大牢最后充军病死。 “父亲西北苦寒人贫地穷可三边兵力却不少这些士卒如果裁撤回去一旦有人煽动那就是一个祸源你在榆林呆过我也去过西北西北是大周大后方一旦动乱起来整个中原都要被撼动而且西北民风剽悍宁夏叛乱那也行好只是局限于军中如果是军民结合起来我们没那么容易就平定下来。”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也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担心西北。 冯唐勉强接受了对方的解释本来他也在三边那边有些安排现在要去三边正好派上用场不过他也感觉到朝中局面有些异样自己儿子身处中枢应该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自己又即将远赴西北所以现在他必须要把这些情况搞清楚。 “紫英你是不是有些觉察?是诸位皇子还是义忠亲王你有担心?”冯唐挑开了问“还是你担心皇上身体?本来说明日觐见皇上但是又拖后了是皇上身体原因么?” 老爹的嗅觉还是合格的几句话就点明了冯紫英点点头:“几方面因素都有而且江南现在对朝廷加赋税很是不满但西南战事消耗甚大不加税不行所以几方面的矛盾纠合起来就有些难以解决了但只要皇上身体稳得住儿子觉得问题都不打但就怕……” 这是最大的问题一个健康的皇帝对朝局控制力足够但若是有什么意外那内外矛盾都可能爆发出来到时候缺乏一个平衡舵那就可能出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危如累卵(补昨晚的) “说吧怎么还怕你老爹接受不了什么不成?”冯唐大笑了起来“你老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知晓的未必你老爹就不知晓别以为你爹在辽东就不知道了。” 冯紫英也哑然失笑自己未免太小心了这是自己老爹还有什么怀疑和担心不能说的?老爹都不能说那就真的没谁可以坦诚相待了。 “儿子担心义忠亲王恐怕要作乱。”冯紫英一句话就让冯唐微微色变但是却也没有大吃一惊的表情让冯紫英心里踏实许多。 “哦?还真的给你爹一个震惊啊嗯义忠亲王想要拿回皇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知道太上皇也知道但是他能行么?”冯唐点点头“京营三大营都被皇上控制了就算是陈继先可能不稳可五军营里也有皇上的人神枢营仇士本是皇上的人神机营也是皇上今年亲自过问组建起来的京师城里实际上已经是皇上掌握了兵权的主导权了义忠亲王怎么翻身?” “肯定不是在京中。”冯紫英摇头“儿子担心在京畿之外比如江南。” “江南?!”冯唐沉吟着“江南富庶士绅民意的确不太喜欢皇上而倾向于义忠亲王这是当年义忠亲王跟随太上皇屡下江南积累起来的但江南无兵哦淮扬镇?” “淮扬镇只是一方面还有登莱镇。”冯紫英一字一句道:“儿子怀疑王子腾在播州那边打打歇歇就是在布一局大棋……” “你是说义忠亲王和播州杨应龙有勾结?”冯唐神色严肃起来“但就算是两镇加起来要和九边大军相比那也是土鸡瓦犬以卵击石!” “可父亲想过没有九边大军能抽出多少南下?北边防务不要了?建州女真会不会趁机发难?察哈尔人呢?蓟辽大军抽不出来那就只有宣大可宣大总督牛继宗宣府军他一手掌握大同军牛继宗也有动作只有山西镇可山西镇和大同镇都要直面土默特人土默特人就是善茬儿?西北四镇弄成这样对朝廷怨气极大他们会愿意?” 冯紫英一连串的反问让冯唐都有些懵好一阵后才道:“紫英照你这么说这江南如果叛乱九边大军是一兵一卒抽不出来甚至如果牛继宗也在里边扮演了角色九边甚至还要出现一个大窟窿?” “现在真不好说蓟辽抽不出兵来这是肯定的宣大必定内讧而三边四镇呢路途遥远不说遭遇朝廷这么多年冷遇拖累不说战斗力如何也不说土默特人和西海蒙古以及蒙兀儿人会怎么样他们愿意南下替朝廷打仗?就算是南下了会全力以赴么?会不会被江南那边收买而反戈一击又或者干脆祸害地方?” 冯紫英继续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冯唐都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冯紫英还不肯罢休。 “同样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不会觉察不到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大周内部越乱对他们越有利最好南北分治对峙相互消耗那大周就真的抽不出力量来对付他们了他们可以游刃有余地从东到西数千里战线上发动攻势可如果失去了江南我们大周还能养得起这九边大军么?” 没有了江南九边这数十万大军怎么可能支撑得起?只怕连三分之一的军队都难以维系可要面对如狼似虎的蒙古人和女真人这将是整个中土汉地的灾难。 “紫英情况真的恶化到了这种程度?”冯唐不以为然地道:“淮扬镇还没有建起来吧?朝廷难道就不知道防一手?还有王子腾的登莱镇断了他的粮草他立即就只能束手就擒!” “父亲现在咱们凭什么就说王子腾、牛继宗他们要谋反?连义忠亲王都还能在京师城里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皇上以忠孝自诩怎么可能在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之前做出这种事情来?太上皇还在呢。”冯紫英摊摊手。 “单单依靠淮扬镇和登莱镇翻不起多大风浪。”冯唐慢慢冷静下来“就算是加上牛继宗的宣府镇也不行牛继宗能指挥宣府镇但是在京畿尤世功的蓟镇纵然势力略逊但也相差不大而且西面大同镇牛继宗控制不住朝廷一纸令下他宣府镇就会遭遇两面夹击更何况宣府镇就在朝廷眼皮子下边敢反叛么?武将们敢冒险但下边士卒呢?他要敢举起反旗必定会引起他们内部的混乱要在京畿平叛易如反掌!” 冯紫英仔细地听着老爹的分析作为武将老爹肯定比自己更了解军中的心态宣府军固然控制在牛继宗手中一干武将表面上都唯牛继宗马首是瞻但是真正说要竖起大纛造反武将们还都敢坚定地站在牛继宗身后么?下边中下级武官们呢? 恐怕就未必如此了如老爹所说恐怕会引起一场混乱。 而且冯紫英也不认为牛继宗就敢光明正大地竖起造反大纛换一种方式比如搞什么“清君侧”的名义估计还能更吸引人。 “那父亲的意思是这种可能性不大?”冯紫英问道。 “起码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没什么可能牛继宗也好义忠亲王也好不会如此愚蠢。”冯唐断然道:“除非朝廷内部出现一些意外。” “意外?哪方面才算?”冯紫英追问:“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再度犯边甚至打进边墙了?还是内部白莲教造反或者北地大旱带来的流民潮朝廷难以应对?这些算不算?” 冯唐连连皱眉显然被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描述弄得有些不悦“紫英朝廷情况就这么糟糕了不成?建州女真和蒙古人还没有哪个本事今年就打进边墙吧?起码辽东我有这个把握在山海关我见了尤世功蓟镇实力去年虽然有所损失但今年正在缓慢恢复对了还专门提到了黄得功和左良玉黄得功作为蓟镇最年轻的游击现在驻守渤海所左良玉现在是都司代管游击事现在驻守石塘岭……” 冯紫英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尤大哥这么信任这两个小子?渤海所和石塘岭都是要害所在啊按照惯常路径这一线应该都是察哈尔人犯边的主要突破口啊。” “若非如此如何能锻炼一下这两个小子?”冯唐捋须“尤世功和我说了我很赞同左良玉太年轻不适合直接升游击同僚也不会服气黄得功功劳够了也比左良玉会做人升任游击说得过去让他执掌渤海所也没问题左良玉还要磨一磨我也专门给尤世禄打了招呼好好打磨一下这小子……” “打磨一下肯定没问题我就怕昆山会主动出击……”冯紫英苦笑着摇摇头“石塘岭我知道这一出去就是黄崖口和石城匣正是和察哈尔人交锋的好去处……” “哼他若真的是有那本事和察哈尔人较量一番那也不是坏事好歹和察哈尔人打一打也让林丹巴图尔不要那么放肆。林丹巴图尔去年入侵京畿之后气焰嚣张了许多若非宰赛和他分道扬镳了我还真担心这蒙古左翼要统一起来大周面临的压力就大了。” 蓟辽受两面夹击建州女真固然最危险但是察哈尔人随着林丹巴图尔年龄日长威胁也开始增大这也给了冯唐很大压力蓟辽两镇的兵力和战斗力虽然最强但是还真的是抽不出一兵一卒来甚至还觉得不够。 以冯紫英对左良玉性子的了解这家伙肯定不会在边关上安分察哈尔人不像辽东外边儿的建州女真组织更为松散下边的部落士卒经常流窜到边墙一带袭扰左良玉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对了紫英你提到白莲教造反?这有可能么?”冯唐满脸疑惑“我知道临清民变有白莲教参与给你很深印象但是你说要上升到造反这个程度怕是有些不可能吧?” “父亲内忧外患往往都是一起来的内忧往往更甚于外患。”冯紫英摇摇头“儿子在永平便已经觉察到了白莲教在北地蔓延之势而且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来遏制没想到却引来白莲教的谋刺若非儿子身边护卫得力恐怕就要被其得手了到了京师儿子发现白莲教不仅在京畿十分活跃甚至在京师城中踪迹遍布且与官府有些人也都有瓜葛让人不寒而栗啊。” 被冯紫英这么一说冯唐也禁不住色变“白莲教猖狂若斯?我记得在丰州板升那边亦有不少白莲教徒活动后来还迁徙到河套地区为此我还和卜失兔与素囊都打过招呼他们也向我保证过这些白莲教徒不会和中土白莲教再有瓜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墨菲定律 “父亲白莲教的情形很复杂涉及到诸多分支派系但我判断北直隶这一块和山东这边的应该是勾连颇深的山西和丰州板升以及河套那边的儿子不敢断言但是却不可不防。”冯紫英也是叹息“多事之秋啊西南播州叛乱未平白莲教腹心之患日盛西北军心不稳除开外患放眼望去咱们大周内忧都是如此之多父亲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冯唐也感受到了儿子内心的担忧和警惕心中却颇是安慰。 儿子长大了成熟了难怪朝廷居然会把他放在顺天府丞这样关键的位置上若没有这份眼光和责任心便是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些人也不可能让紫英坐上这个位置。 “紫英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看大周还没到气数已尽的地步。西北兵变为父还是有些把握的刘东旸也好土文秀也好或许有心但还不够分量我也打算这一次去西北和刘东旸、土文秀以及许朝几个人好好谈一谈有贺世贤的榆林军在有刘白川坐镇沙州他们就算是有野心。也翻不起多少风浪来无外乎就是多花些心思精力罢了。” 冯唐微微挺胸他知道需要给自己儿子打打气年轻人莫要太悲观遇上挫折就沮丧也非好事。 “白莲教的问题既然你都琢磨如此久了想必应该有一些对策为父觉得他们就算是想要作乱也不了能一起发作这种秘密会党不可能像建州女真那样外敌能统一行动而且内部争权夺利亦是不少如果善加利用只怕他们尚未起事自己内部就先内讧起来了。” 冯唐的分析还是很准确的冯紫英也微微点头认可。 虽然北直这边的白莲教应该和山东那边白莲教有瓜葛但是要说做到统一行动令行禁止冯紫英是不信的。 在没有统一指挥体系和统一组织架构乃至统一的财政后勤保障的情况下这种民间秘密会党作乱很容易但是要说真正能对朝廷构成挑战那还差了一些。 但冯紫英不是担心白莲教造反成功而是担心屋漏偏遇连阴雨。 若是在有其他意外的情况下白莲教在趁机发难那就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袋稻草。 “父亲儿子不担心白莲教能成事而是担心他们会推波助澜皇上现在身体不太好这是儿子最大的担心。”冯紫英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忧:“义忠亲王的蛰伏牛继宗和王子腾的隐忍江南士绅的蓄势造势儿子觉得这都像是一个极大的阴谋在酝酿甚至包括几个皇子的争斗儿子都觉得似乎是有人在背后煽动……还有这些内部问题和外在敌人又没有瓜葛牵连?” 冯紫英的这种怀疑让冯唐都毛骨悚然真要都有瓜葛那就太危险了“紫英你这些怀疑可有依据?不能凭空猜测吧?” “父亲正因为没有依据儿子才这般担心啊有些话儿子也和朝中诸公提及过但是他们都不太认可。”冯紫英无奈地摊了摊手“白莲教的问题他们也都认可是该认真查处但哪个地方官府认真落实查办了的?王子腾和牛继宗兵部和内阁都是觉得棘手皇上也不放心但都怕激怒对方反而引发事端可这样绥靖手段我以为只会助长他们的野心;江南士绅鼓噪朝廷就退让同意组建淮扬镇甚至不惜裁撤固原合并甘宁义忠亲王时而活跃时而蛰伏龙禁尉都束手无策这是在作茧自缚养虎为患!……” 冯唐沉默了许久自己儿子不会无的放矢他敢这么说而且是在自己面前这般言之凿凿冯唐相信肯定是有一些原因的。 “紫英有些事情非你我父子二人能决断的但为父觉得我们可以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准备而且为父估计你也提前作了一些准备工作了吧?” 以自己对儿子了解冯唐相信冯紫英肯定早就开始准备了甚至自己在辽东的一些事情包括把左良玉和黄得功留在蓟镇只怕都是有用意的否则当初冯唐是有意要把黄得功和左良玉都要回辽东镇的还是冯紫英极力劝说才留在了蓟镇。 “嗯父亲儿子是提前作了一些准备像北地大旱儿子预计今冬明春北地包括京畿粮价将会暴涨看看京通二仓的情形就知道所以我和表兄也说了从两广那边通过海运运粮到榆关和大沽、北塘以及登州有段家粮铺和薛家在大沽、榆关和北塘新建了一些粮库……” 这桩事儿冯紫英交给了段喜贵和薛蝌在做前期主要是段喜贵在运作。 薛蝌在登莱的船队船只还是稍微少了一些吨位也不够大但下半年薛蝌也有两三艘船开始跑这条线主要是从宁波和松江转运粮食到榆关、大沽和登州这边另外冯紫英也让庄立民帮忙从庄记船队中抽调一些船只帮忙运粮而这些流动资金都是从海通银庄中借贷出来的。 冯唐听得冯紫英介绍忍不住皱眉:“紫英北地粮价真的可能上涨这么多?不是说京通二仓的粮食已经在开始陆续补足了么?” 冯紫英苦笑:“户部是下了订单给湖广但是这边发卖要收回来的钱银还没有见到影子呢而且我估计真正开始启运起码要等到八九月间去了甚至十月份之后才可能大规模北运但三四个月之后谁知道……” 冯唐还是觉得自己儿子太悲观太杞人忧天了三四个月时间而已能发生什么变故? 皇上驾崩还是义忠亲王举起叛乱大旗或者江南要和京师这边划江而治?亦或是北地白莲教大叛乱? 怎么可能? 不过冯唐也没有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儿子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是好事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得也慎重仔细真要有什么事儿应对起来也越从容。 “那紫英你觉得为父需要做什么?” 冯唐的问话把冯紫英思路拉了回来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才道:“父亲三边可能要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除了三边四镇的边军外北地大旱陕西尤其严重加之如陕北之地本身苦寒民风骁悍朝廷若是一味逼着裁撤固原合并甘宁裁撤士兵回乡我担心再遭遇大旱乡间百姓难以果腹回乡军士怨气甚大如枯草遭遇火星一点即燃那才真的不可收拾啊。” 冯唐思忖了一下点点头:“紫英你的担心有道理为父在榆林时便清楚那边的收成靠天吃饭今年旱情远超往年若是这士卒裁撤归家见到亲朋故旧难以生活只怕就会点燃内心的愤懑但为父此番去却又该如何应对呢?” “从现在开始便着手购粮从湖广、河南乃至山西购粮运往榆林和兰州暂停裁撤固原镇合并甘宁二镇拖一拖缓一缓以观形势变化。”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 冯唐沉吟着道:“那朝廷这边如何交待?拿了银子却不遣散……” “难道这种应付之策父亲还用得着儿子来教么?”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瞅了老爹一眼“武将们对付朝廷不是有无数套路对策么?” 冯唐讪讪地自我解嘲一笑:“哟紫英你这是在用文臣口吻来和为父说话么?” “父亲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只要大家做得不太过分朝廷也不会怎么样裁撤固然要裁撤但是具体如何操作还不是父亲这个三边总督的权力?”冯紫英老神在在地道:“儿子倒是觉得恐怕三五个月之后朝廷未必就会让父亲你再行裁撤之举了。” 冯唐皱眉“紫英你说得太夸张了好像这大周真的就要面临大乱一般。” “但愿如父亲所言一切都是儿子杞人忧天吧。”冯紫英嘴角微动“只可惜墨菲定律早就注定……” “什么?”冯唐没听清楚问道。 “父亲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如果某件事情有可能会发生哪怕可能性很小如果发生了是好事那么它就不会发生如果发生了是坏事那就肯定会发生……” 冯紫英把墨菲定律更改了一下冯唐听了之后反复咀嚼了许久才默默点头:“紫英你说的这个道理似乎还真的有些准为父回顾了一下这么些年来自己经历的许多事情越是期盼不要发生的糟糕事情往往都会发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就像抚顺堡之变一样为父早就知道努尔哈赤和辽东镇的一些军将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为父却总是觉得为父去了之后待诸将不薄即便是李成梁余部也都尽可能的和平调离各方处理都还算稳妥便存着侥幸之心但结果就是李永芳给为父背后来了一刀……” “所以父亲那就丢掉幻想准备战斗吧。”冯紫英站定坚定地道:“买粮运粮越快越好朝廷不做我们父子都得要先做起来做得多少算多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冯家就是潜力股 说易行难西北缺粮三边四镇四十万大军其消耗因为运输原因其成本远高于蓟辽和宣大不过如果通过商人运输倒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成本这主要是官府的运输体系造成的成本居高不下。 现在冯唐还没有拿到三边总督的任命更谈不上朝廷要给他带去的银子拨付可时不我待有时候粮价可能就是一天一个价越是往后价格上涨幅度可能越大早一天都多买不少。 王绍全被冯紫英专门招来的时候见到了冯唐和冯紫英二人还有些惊喜这位蓟辽总督很难见到人便是山陕商人在辽东那边也和辽东军打交道不少但冯唐基本上不露面基本上都是军需官在负责联系。 没想到今日却在冯府能见到这如何不让他感到喜出望外。 “见过总督大人府丞大人。”王绍全赶紧见礼因为是在私宅中不需要行大礼但这一揖却是毕恭毕敬。 “好了绍全家父刚从辽东回来马上要觐见皇上所以我们长话短说可能你也知道家父现在的身份蓟辽总督虽然没免但是马上要赶赴西北出任三边总督西北那边的情况你恐怕也知道表面上是裁撤军镇但实际上都是粮饷闹的所以家父过去肯定要稳定军心……” 王绍全脸色一肃心念急转“大人但有吩咐咱们山陕商会无不从命需要多少银子?” 冯紫英一愣冯唐也是一怔之后哈哈大笑“紫英这是觉得咱们爷俩是要来打秋风啊嗯咱们北地这些商人还算耿直比江南商人爽快不过先说清楚我们可不是来打秋风的啊。” 冯紫英也是哑然失笑“绍全你误会了若是缺银子那也是朝廷的事情家父纵然需要急用也有海通银庄可以临时借贷还不至于打你们的主意不过家父需要你们帮忙倒是真的。” “哦?”王绍全没想到自己误解了不过只要冯家有求于己方那就是好事父子二人一个是武人的巅峰一个是前途远大的文臣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值得好生结交的粗腿尤其是本身就和山陕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知道绍全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到二位大人的地方只要做得到定当全力以赴。”王绍全一拍胸脯。 “嗯西北情形绍全可能知晓家父即将赴任但四镇由于粮饷补给艰难尤其是甘肃宁夏二镇粮秣消耗甚大家父担心今冬明春朝廷这边有所延误所以希望早一些做准备从现在开始便请你们山陕商会帮忙协调从湖广和河南以及山西运粮入陕力争在十月底之前先运送三十万石粮食到榆林和兰州。” 冯唐看着王绍全点点头。 三十万石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是到京师走水运那不算个什么走运河二三十艘的船队十来个就能运到但是走陆路运输尤其是运到西北就不那么简单了人吃马嚼消耗甚大。 王绍全脸色微微一变低下头盘算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二位大人不是绍全不爽快若是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山西和河南粮价今年以来都上涨了两成了湖广那边粮食涨幅大概在一成半左右而且近期都还有上涨势头可从湖广经金商运入陕西的话耗费很大可如果从河南运这么大数量只怕立即就会让河南各地粮价一波上涨……” 王绍全这是说的实话冯紫英和冯唐都有预料北地大旱大家都看得到今冬肯定比去年上涨幅度会在五成以上有了这个预期粮价稳步上涨是大趋势。 按照目前粮价京师通州张家湾小麦每石价格在一两三钱左右次等面粉价格在一两八钱左右粳米在二两每石左右粟米最便宜约一两二钱多一点山西和河南小麦、面粉和粟米价格与京中相差不大都是较大幅度上涨但粳米价格更高主要是因为食用者不多数量少自然就价高。 但陕西那边小麦价格已经涨到了一两六钱左右次等面粉价格早就突破了二两每石粟米价格也大概在一两四钱左右按照大周这边的惯例西北军粮基本上是按照小麦七粟米三的比例来配给现在秋收尚未开始价格就已经涨了一半多这样预估到今冬价格起码要翻番甚至还不止。 这种情况下歉收绝收之下寻常百姓哪里吃得起? “那绍全的想法……?”冯紫英不多说只问对方打算怎么做。 如果山陕商人愿意帮忙这价格问题反而不是问题他们有办法最大限度来避免粮价因为大量购粮而陷入暴涨的情况。 “还是得从湖广想办法。”王绍全想了一想“从湖广和南直往河南贩粮以粳米为主小麦为辅粳米进入豫南豫西制造湖广大丰收的景象把整个河南粮价打下来尤其是小麦然后暗中吸纳……” “可是河南今年也遭遇大旱……”冯紫英质疑道。 “河南是遭遇了大旱但是临近的南直和湖广是粮仓所以输入相对容易压力相对较小如果营造出了湖广南直丰收粮价下跌的趋势可以最大限度遏制河南粮价恶性上涨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要指望粮价下跌不可能只能说少涨一些而且速度还要快一旦假象戳穿那些粮商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王绍全很肯定的语气让冯紫英反而相信了这种情况下要指望把粮价打下来那是痴心妄想唯一希望就是少涨一些。 “除了河南这边外山西那边也可以采买一些但是不能太多否则会引发粮价大幅上涨……” “绍全此事我就委托给你了家父才从辽东回来这边还要和内阁、户部、兵部交涉所需银两要稍缓……”冯紫英话音未落王绍全已经接上话:“二位大人承蒙看得起我们这等事情我们定会办妥钱银之事日后再说难道二位大人的面子还不值几十万两银子不成?” 购粮运粮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这需要相当的技巧否则就会事倍功半专业事情只能交给这些专业商人才能办好这一点冯唐和冯紫英都很清楚。 虽然委托给了山陕商人们冯唐和冯紫英也清楚肯定还是要给对方一个交待但是冯唐现在还没有正式就任三边总督所以眼下还只能靠着这份颜面和交情来让人家办连个纸条印信都没法给。 待到王绍全离开冯唐这才笑吟吟地看着冯紫英:“紫英看不出啊这帮山陕商人居然如此信任你这不是看在我的面子而是真心认可你了啊。” “父亲在永平府我们合作很愉快山陕商人已经意识到了江南商帮对他们的挤压洞庭、龙游、安福、徽州这些商帮的势力膨胀很快就算是我也一样需要和这些江南商人打交道表兄在广州薛蝌在登莱都不得不和江南这些商人合作此消彼长山陕商人如果不寻求突破迟早要被江南商人压在身下翻不起身来所以我建议他们走实业这一条路尤其是开采石炭、冶炼钢铁、制作铁器和水泥算是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开局……” 在永平的合作成功应该算是冯紫英在山陕商人那里确立了一个非常好的印象基础若非如此便是冯唐的面子也不可能一张嘴就让人家垫付数十万两银子来购粮运粮当然冯唐和冯紫英父子的前景肯定也很让山陕商人们很看好。 “为父知道榆关那边的水泥已经在辽西那边大受欢迎我在经过山海关时也看到了山海关开始用水泥涂抹加固城墙垛口在广宁中左屯卫也有报告称水泥涂抹粘合能够迅速完成城墙的修补尤其适合战后修补维护……” 冯唐乐呵呵地道:“不要以为为父就不懂这些了为父也一样在熟悉这些新鲜东西原本打算今年自生火铳要在辽东军这边大规模装备但是现在看来朝廷的款项够呛你们永平府这边的作坊可愿意接受赊欠?” 冯紫英笑了起来“父亲这可不是我做得了主的山陕商人和庄立民他们只怕未必愿意现在京营的神机营正在大幅度换装这是皇上特批的从内库和节慎库里专门拨出银子予以解决户部现在怕是真没钱了。”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王绍全连几十万两银子的粮食都敢一口就承揽下了怎么些许火铳银子还不行了?”冯唐笑骂。 “两回事儿父亲王绍全也清楚西北那边的局面朝廷肯定会很快拨付到位辽东那换装火铳那户部什么时候能拿得出银子就两说了。”冯紫英摇头“等一等再说吧辽东火铳军的装备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蓟镇和宣大各镇了更不用说西北诸镇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小心思 冯唐的归来的确在朝中还是引起了一阵热闹除了冯唐频频被内阁和兵部招去商计西北事宜外来冯府拜会的人亦是不少这其中包括很多在五军都督府吃闲饭的武勋们。 冯家虽然不属于四王八公十二侯那一圈层当初最早跟随泰和帝从龙的武勋但是也属于较早就跟着泰和帝大江山那一拨人了和这些武勋大多都还是有些交情。 而随着时代变化当初的所谓顶级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也日渐没落与如冯家这些当初的寻常武勋距离也逐渐拉平甚至还不及。 四王中除了北静王还较为活跃外其他三王都基本上处于急剧下滑阶段八公中也只有镇国公牛家还算撑得住场面十二侯中一些旁支反而能出头嫡支中却看不到几个新锐了。 诸如这些武勋大多都拥挤在五军都督府中挂个闲职吃闲饭如当初的史鼐一般挖空心思想要寻个机会出去做官。 所以当冯唐回来之后许多人觉得又有机会了就像史鼐得到了牛继宗的提拔一般也能在大同镇混一个参将银子便滚滚来。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武勋子弟就都是只冲着银子而来也还是有极少数有些家学渊源不愿意就在这五军都督府中默默无闻终老还是希望出去搏杀一番求个出人头地。 冯紫英每日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丰城胡同里来来往往和等候会面的客人许多都是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子弟自己见着也面熟但是却没有什么交道。 他现在是文臣和这些人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也就是点头之交。 当然这门口等着候见的人也有少数属于要见冯紫英的但无论如何这条胡同的住户也好武勋们也好都清楚冯家现在算是发达起来了。 老子是兼任两地总督哪怕是临时的但这份资历就足以傲人了。 儿子才二十岁就已经是四品文臣顺天府要员誉满京都。 这种情形对于一个武勋出身的家族来说简直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冯紫英和沈、二薛等一干妻妾用完饭这才回到二房这边。 父亲回来之后照理说也该去一起用膳但是父亲太忙几乎白日里去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和内阁那边晚上见客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来吃饭所以都是简单对付索性就是老娘和姨娘陪着父亲用饭冯紫英这两房一起用饭。 今夜轮到在二房留宿宝钗身子不方便自然就是到宝琴屋里歇着。 不过晚饭后的这段闲话时间往往是冯紫英和妻妾们最轻松也是最具生活气息的时间无论是哪一房的女人们都最喜欢这段时间。 在长房基本上都是抱着女儿大家一起逗弄孩子说说闲话在二房这边呢也是和宝钗宝琴歪在炕上香菱、莺儿来傍着捶腿按肩放松一下。 端起枫露茶抿了一口冯紫英点点头入口柔滑口感极佳这茶泡得不错。 这其实就是类似于白毫银针这样的白茶需要提前泡上几泡之后才开始出味儿饭后品饮也能消食。 “相公可是觉得这茶不错?”宝琴在一旁笑吟吟地问道。 冯紫英背后香菱轻轻按着肩头脚下却是莺儿在替冯紫英捶腿冯紫英最初还不太习惯这种架势但是一来二去也就适应了甚至每日晚膳后都还很享受这种放松。 在长房那边就是晴雯和云裳偶尔尤二姐也会来帮着按肩在二房这边基本上就是香菱和莺儿了偶尔那宝琴的贴身丫头龄官也会来帮着洗脚揉腿。 “嗯时间掌握很好这个时候正入味口感正佳。”冯紫英点点头“怎么莫非是妹妹亲手泡的?” “妾身可不敢居功是龄官泡的。”宝琴坐在冯紫英身旁炕边儿上而宝钗则是和冯紫英隔着炕几而坐。 看了一眼站在墙边的龄官冯紫英目光过去那丫头赶紧低头脸却一红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微微颌首:“龄官听说唱戏是极好的我却从未听过什么时候也唱给我听一听会什么?对了还有一个豆官听说都是能唱的?” 宝琴格格娇笑“相公妾身带着龄官、豆官都嫁过来这么久了这个时候才提起这一茬儿?姐姐身边的蕊官也是能唱的她们仨都能唱一台戏了能唱的戏目也不少呢相公若是有兴致不妨抽个时间让她们好生表演一番。” 冯紫英还有些猜不透宝琴这丫头什么心思又要出什么花样不过这段时间他是没精神来过问后宅这些事儿摇摇头:“这段时间怕是不行了太忙了得等到发卖之事告一段落父亲去了西北之后看看有没有时间了。” “又不是要正经八百的办堂会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宝琴摇头:“相公若是累了想要轻松一下让她们几个就在这屋里清唱一段也好都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要搁下了日后再要捡起来就不容易了……” 冯紫英无奈点头:“妹妹说的是她们几个若是丢下了这自小习练的本事也有些可惜了。” 宝钗在一边儿也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宝琴这丫头就是喜欢生事儿这段时间相公甚是忙碌也不知道她又要生出什么花样来。 宝钗是个宽厚性子念及宝琴年龄也小所以多有让着她也知道宝琴也是有分寸的纵然有些事情略微出格但都无伤大雅年龄小有时候气盛一些也在所难免。 前几日黛玉来府上见了公公婆婆只怕是又让宝琴这丫头有些不悦了今日看见宝琴专门提到龄官沏茶她就担心宝琴这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来龄官去换衣给相公唱一曲相公这段时间也累了听一曲解解乏也好。”宝琴抿着嘴道。 等到龄官换了衣衫出来宝钗立即就意识到了问题。 这丫头穿的这一身白衫果真是俊俏风流要得俏一身孝眉目间那份婀娜多姿隐约间就有了八九分一两年前的黛玉模样再加上好像黛玉也有这样一身白衣只不过多了几分红圆点但这么一望过去真正就是一个小黛玉甚至比起晴雯来更多了几分柔弱妖娆。 冯紫英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下意识的以为宝琴这是要邀宠所以故意让龄官这个丫头来唱戏讨好自己但恍惚间这丫头真的有点儿黛玉的风采尤其是眉目间那份婀娜柔弱还有目光里几分期盼和渴望也不知道真在演戏还是怎么让冯紫英竟然生出了某种异样心思。 一段《玉堂春》这丫头倒也颇见功底听得冯紫英都忍不住刮目相看。 没想到荣国府买的这帮小戏子功底都不浅啊这丫头才多大进荣国府的时候大概才十三四岁吧?这会子大概连十六岁都不到吧? 这应该是自小就勤学苦练而且还有名家指导才能有这般功底难怪都说大观园花销巨大单单是这帮小戏子采买估计就花了不少银子而后还要继续培养这荣国府哪里还能扛得住? 这龄官唱起戏来很是投入眉目间的哀怨、喜悦、落寞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加之扮相姣美身段苗条再有七八分黛玉的容貌委实让冯紫英有些怦然心动。 这个宝琴果然厉害在揣摩男人心思上简直无出其右啊连宝钗都不及甚远。 一曲唱罢冯紫英忍不住拍手赞许“好果然好难得啊龄官你这份功底不浅啊习练了多久了?” “奴婢从五岁便开始拜师至今已经有十年了中间从无间断也就是跟随小姐嫁到这边来也一直还是在练只是没有往日那么刻苦了……”说起唱戏这龄官脸上便露出一抹傲娇得意“这还是奴婢水准有些下降了若是换在去年奴婢还能唱得更好……” 一席话听得宝钗也是皱眉这丫头果然和宝琴黛玉差不多都有点儿那种清高傲娇性子。 嗯相公问你这个是真要听你水准有多高么?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宝钗是知晓的自家相公对听戏并没有太大兴趣不过是看在宝琴面子上不忍拂逆罢了这夸赞的言语多半还是冲着这丫头有几分和黛玉相似去的哪里就真的觉得这戏有多好听了。 宝琴果然接上话:“相公若是觉得龄官唱得好那没事儿就让她多来给相公唱一唱豆官和蕊官如果和这丫头搭配起来那效果更好。” 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想那么遥远点点头:“妹妹倒是有心了只是为夫这段时间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听戏啊等到忙完这一段时间再说吧。” 宝琴笑意盈面“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相公也莫要太辛苦自己了像今日这般小憩放松一下其实更有益相公明日能以更饱满的状态去处理公务……”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敲打 后宅的种种并未让冯紫英太多挂心他现在的心思都在正事儿上。 薛蝌的信来了谈及了近期的一些情况包括从松江、宁波到登州和榆关的航线船只数量增加一口气添置了七艘船使得船队规模骤然扩大到了十三艘主要就是跑从榆关经登州到松江或者宁波然后从宁波或者松江返回登州和榆关。 从北往南主要运送铁器、铁料和水泥而回程则全是米麦这是冯紫英要求的。 薛蝌在信中也谈到了米麦价格在宁波和松江都呈现出了缓慢上涨的势头估计要等到秋粮收下来之后粮价才会有所下降所以他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等到九月之后再来加大购粮并提出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从扬州、苏州贩运丝绸、药材、南货等在北方利润更高的货物。 冯紫英轻轻哼了一声丢下信。 身旁的宝琴见丈夫脸色不渝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却没有看只是小声道:“哥哥可是有什么做得不妥的相公多多包涵便是去信责骂也可……” 见宝琴委屈小心的模样冯紫英点点头“你要看就看看吧。” 宝琴赶紧拿起信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舒了一口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建议从扬州、苏州贩运其他货物而非粮食罢了这也没什么从更划算角度出发罢了。 “怎么了相公?哥哥这个建议其实也很切合实际啊现在粮价虽然有所上涨但是秋粮收了之后从江南的情况来看肯定是要下跌的到那个时候再来收购北运也不为迟啊。”宝琴忍不住替自己兄长打抱不平。 “是么?粮价肯定要下跌依据呢?”冯紫英冷笑“就因为江南面临丰收?” 见冯紫英语气不善宝琴一凛。 丈夫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尤其是这种在只有两人的闺中密语情形下丈夫一般都是很是很骄纵自己便是自己有时候撒娇出格丈夫也不会太在意但今天丈夫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相公丰收粮价下跌这才是正理啊北地固然大旱但是江南和湖广历来才是咱们大周朝的主粮产地京畿所消耗的粮食都是来自江南和湖广现在粮价都上涨了三成也就是大家都觉察到了北地大旱的缘故有了这个预期粮价才涨起来但湖广和江南粮食丰收九十月间肯定会大跌一段时间要等到十一二月份才会缓缓涨起来到明年三四月间涨到最高峰这是规律。” 宝琴不无委屈“我们薛家也是做过粮食营生的这种基本规律我们还是明白的现在粮价的上涨实际上属于一种买涨不买跌的状况很快粮价就要跌下去利用这两个月时间作几趟其他营生贩运这不再合适不过了么?” 冯紫英有心要敲打一下这两兄妹。 之前他是专门和薛蝌交待过要么老老实实自己做他自己的营生他冯紫英不会去干涉但如果要想有大的抱负和想法想要做大事业他冯紫英可以扶持提携他但是却要听从安排。 先前他就和薛蝌说过北地粮价肯定会大涨不会因为江南和湖广丰收受太大影响至于原因他只让薛蝌不要去多问按照这个设想来行事就行了自己不可能把江南面临的反叛和北地面临的动乱风险点明但薛蝌却表现得有些聪明过头了。 自己的交待他并没有太在意在前两趟船队从宁波往返榆关和登州时就没有完全装运粮食还附带了一些其他在薛蝌看来利润更高的货物但自己念及数量不是太大对方想要尽快把从海通银庄借贷来的银子赚回来的心情他也能理解所以就没有太责备。 但没想到对方这就得寸进尺了甚至把自己的交待都有点儿当耳旁风的味道。 这两个月过后比如到九月正常情况下的确可能会出现粮价下跌局面但是一旦有意外那你再来运粮说不定就不是粮价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不允许你从江南湖广运粮北上了。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要紧急催促王绍全他们山陕商帮要尽全力最快速度完成三十万石粮食运送到榆林和兰州的原因因为他担心真的拖下去山陕商人也许还能收集到一部分粮食但是那粮价恐怕就真的要涨到天上了。 “宝琴我和蝌哥儿说过做人眼界要远一些格局要大一些若是他只想当一个单纯的商人一辈子只为银子奔波那没问题但他也和我说他并非没有宏愿我很赞同那么做事情的时候就该不要过分注重于钱银上的收益我为什么让他早早开始为北地运粮储粮甚至还专门和海通银庄打招呼为其贷款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我也和他专门提及过但是看看他的来信仍然执着于这种短平快的收益忘了我和他说的目的和意义说实话这让我有些失望……” 宝琴一惊连声音都有些颤了“相公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多半是哥哥未能明白相公话语里的含义所以才会有一些其他想法相公您应该了解哥哥素来的为人他也是在商言商绝无其他心思还请相公明察……” 冯紫英见宝琴眼圈都红了也知道他们兄妹俩素来关系很好薛蝌固然十分看顾宝琴而宝琴也格外维护薛蝌对他们这种兄妹情冯紫英也还是十分喜欢的。 “好了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也知道蝌哥儿是个聪颖之人但是聪明过甚有时候就会适得其反了你回信和你哥哥好好说一说……”冯紫英语气有些重听得宝琴心里也有些打鼓念及自家兄长在外奔波却落得个丈夫这样的评语心里免不了难受泪珠便滚落下来“妾身明白了。” “行了你也莫要太感伤难道我批评一下我的大舅子都不能了?”冯紫英忍不住把宝琴搂了过来哄了起来娇嫩的身子比起半年前的生涩多了几分柔媚“昔日文龙还被我暴揍了一顿呢蝌哥儿就受我几句话都不行了?” 宝琴破泣为笑忍不住蜷缩在丈夫怀中:“妾身只有这一个哥哥自小便一起长大而且哥哥历来把相公视为榜样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若是听闻相公这样评价肯定会很难受。” “若是我不批评他那才是对他不负责任玉不琢不成器你们两兄妹在这方面都是一样天资聪颖但小心思太重蝌哥儿都还好一些尤其是你更是如此我都要提醒你多和你姐姐学一学真的以为你姐姐许多事情就不明白?别以为能蒙得住她若是什么时候伤了你们姊妹的感情那就不好了。” 冯紫英并没有因为薛宝琴的撒娇温存就松口仍然点醒对方。 在他看来薛宝琴还是有些小性子和骄纵之气若是不经常敲打管束着迟早还要生出一些风波来。 他心在心思都在外边大事情上对后宅这些事情委实没有多余精力来过问沈宜修不太愿意过问二房这边的事情而宝钗这段时间似乎也显得过问安稳沉静了找个时间他还要和宝钗说一说。 对于冯紫英敲打提醒宝琴也并非毫无感觉不过她还是觉得冯紫英对自己是宠爱的但是提醒自己姐姐的观感让她略微意动。 对宝钗宝琴还是有些敬畏的只不过这种敬畏随着这半年来相公对自己宠溺而日渐淡薄但今日相公一提又让她警醒起来。 姐姐才是嫡妻大妇自己只是媵。 这个带有深刻印记的身份可以让自己在面对二尤时有着天生的心理优势但是对着沈宜修和宝钗那就又变成了劣势所以薛宝琴一点儿都不介意迎春过来做妾甚至也不在乎如晴雯、莺儿这样的丫头们被收房那样她在她们面的优越感会更甚。 “妾身知道了一定会注意不过相公也莫要太苛责妾身了有些时候妾身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生出那些心思但是妾身对相公的心思却是其他人无法比的。”宝琴蜷缩在冯紫英怀中一双玉臂勾着冯紫英虎项美目如水樱唇微翘。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火热无论如何人家也是想方设法来讨好自己今日她把那龄官招来替自己唱曲儿心中固然有些小心思不足取但是这丫头一颗心还是牢牢在自己身上某些邀宠固宠之举也能理解 “哼你少用这种言语来糊弄我有那份心思你还不如多在床上讨好一下爷也好早点儿替爷生下一男半女也免得太太她们成日里在耳边念叨前两日父亲也在询问此事你和你姐姐都要努力了。” 宝琴柔婉逢迎如白蟒缠人“那相公今晚就给妾身一个吧……” 冯紫英褪掉衣衫剑拔弩张图穷匕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身份象征,实力坐标 贾蔷这段时间骤然忙了起来。 不是他平时不忙而是这几日太忙。 二楼包房只有二十二个甲乙丙分别八个六个八个形成一个半弧形一楼则是大堂。 问题是这一次除了冯大爷打了招呼留下的六个包房外剩下的包房远远不够用了。 无数人来订包房先前几个贾蔷也还觉得没什么因为这包房价格昂贵比起平时看戏时涨了五倍有余从原来不到二十两银子涨到了一百两银子而且只是一次因为这发卖据说可能会有三到四局分别是古董字画珍玩首饰田庄铺子以及其他杂项。 单单是这包房这一论下来就能正好几大千而且关键还供不应求弄得贾蔷都不敢接这种生意了。 无他都是冲着这一次发卖大会来的了。 外界传的太玄乎了都说京通二仓大案涉案人上百人那京通二仓这二十年里离任大使、副大使以及下边的官吏们与各路粮商们相互勾结一个个吃得钵满盆肥不但边镇军士的粮食被他们以次充好换成劣等米麦而且每年都被他们以旧换新的时候做手脚不但没能换新而且还是换成了最差的陈粮还在数量上大肆克扣到最后干脆就发展成为直接贪墨了。 难怪西北四镇屡屡闹饷这里边很大原因就是这帮京通二仓的官员们在其中作怪人家大头兵在边关替朝廷卖命却屡屡饿着肚子或者就只能吃连狗都不吃的各种土沙石和虫屎混杂的劣质米麦你说人家不闹还有没有天理? 二十年啊这些官儿和粮商在其中上下其手究竟贪墨了多少?有说三百万两的有说五百万两的还有的说上千万两更有甚者就直接说某某官儿屋里铺金砌玉陈设比皇宫还豪华奢靡屋里都是不点油灯和蜡烛全用夜明珠……连下人们都是穿的裘皮绫罗比寻常人家当主子的还要强。 这种传言到最后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几乎京师城里无人不谈无人不知无人不想。 不但《今日新闻》经常刊载这种小道消息那些诸如《北地商报》、《京华日报》等小报更是将这里边的一些细节开始脑补衍生出各种故事这株珊瑚的哪里如何如何是琉球王敬献的那颗夜明珠如何如何是苏禄王子一掷千金赏给那个青楼名妓的云云…… 总而言之许多原本并无多少出奇之处的珍宝古玩早添加了一段悲欢离合的传奇故事之后都开始变得具有玄幻色彩了让荣国府和冯府的许多下人都要通过各种渠道来探听真假让冯紫英也啼笑皆非。 当然这里边有他的授意但是达到这种状态还是始料未及。 冯紫英一直以为大周的有钱人都是比较低调的所以他们宁肯把赚来的银子铸成银饼银锭藏在地窖里要么就是不断地去购买土地即便是要炫耀富足也更多的是修建庄园园林已显示自己的格调。 像拍卖这种有些粗俗的方式他原本以为可能只会吸引一些中下层的商贾或者说是一些暴发户像洞庭商人、龙游商人、扬州盐商、徽商这些人恐怕不太愿意参加这种发卖活动所以再发出邀请的时候也没有指望太高只觉得能有那么一两个代表来捧捧场就算是不错了。 谁曾想这邀请函一发出便迎来了追捧像洞庭、龙游、扬州盐商这些都是十分感兴趣先前一家给了两三张请柬到后来不得不增加到一家七八张请柬依然是供不应求但是这包厢容纳有限一个包房八个位置就是极限了。 冯紫英也不可能把所有包房包揽完还得要通过市场规则运作一部分出去这样才能达到目的。 冯紫英的这个安排一下子就把贾蔷推上了风口浪尖。 先前冯紫英就让他考虑将包房价格提升到一个高不可攀的价位这样可以有效拉升逼格毕竟大周顶级权贵和商贾们都被自己替他们预定了包房而剩下的这些如果都是些阿猫阿狗来坐了无疑会让这些人觉得丢脸也会让冯紫英之前的造势变成笑话。 所以贾蔷在接到这个要求时也是忐忑不安的这十多个包房如果都因为价格愿意而不被人接受自己一样可能要承受冯大爷的批评说明自己没有充分预估这里边的消费能力。 不过当除开冯大爷预定的六个包房之外的第一间包房被湖广商会的粮商们预定了只会贾蔷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很清楚只要有湖广粮商开这样一个头那么其他商贾立即就会尾随而来。 不出所料很快就陆续有几十个个人或者商会组织都纷纷要求要租用包间使得贾蔷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 之前还指望着客人越多越好但是当手中无房的时候多一个都会让你面临压力要知道这些人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些来历的。 即便如此贾蔷仍然也还是头疼无比因为除开一开始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卖出去了另外十六个包房中的三间外其他十三间就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的身份象征实力地位的宣示所以大家都是各显神通想要从贾蔷手里拿走一张包房的通行证。 到最后贾蔷硬着头皮又卖出了几张只剩下剩余四张时他是真不敢卖了买了就要得罪人而且是京师城里都很有能耐的角色他不得不三思。 “大爷小侄的确是觉得没法做主了这虽然还有四个包房但是铁了心思要位置的就有七八家都是些不好惹的人物所以小侄现在也没辙了……”贾蔷哭丧着脸。 “至于么?又不是不要银子这些人难道都是冤大头不成?在下边位置很充裕挨着舞台更近难道他们不知道?”冯紫英自然懒得夺冠这些事儿反正站着说话也不嫌腰疼。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贾蔷的野望 “爷您这么想人家不这么想啊。”贾蔷站在边儿上垂着手满脸苦恼“都觉得自己是有头有脸的人若是被朋友、伙伴或者商业对手比了下去人家都坐包房自己却坐楼下那这面子往哪里搁?没准儿人家就觉得您在这京中的人脉不够实力不足兴许下一笔生意就不找您了……” 不得不说贾蔷的说法是有些道理的这一两个月里都在热炒这场发卖盛会甚至自己都要求曹煜在《每日新闻》上不遗余力的煽风点火再加上那些个自带八卦属性的小报卖力吆喝商界巨子、京中权贵、外埠豪商、本土士绅名流所有人的那份心思都被煽乎起来了。 尤其是那些个关于其中一些珍玩古董的传奇故事更是把许多人勾得心动都想来看看某样物件是不是有想象的那么神奇。 包厢门票不过一百两银子而已对于寻常人等固然是觉得惊人但是对于达官贵人巨贾豪商们来说那就不值一提了你便是涨到一千两对于他们来说也无足挂齿当然大观楼也不可能这么做那太离谱了。 “这样想的商人都是层次低下的谁做生意不知根知底?难道就因为能在这次发卖大会上露个脸坐一下包房就觉得人他人脉深厚实力雄厚了?荒谬!”冯紫英不客气地反驳:“你也未免把咱们大周商人想得太低俗了一点儿吧。” 贾蔷自然是不敢和冯紫英争论的但是这一次对于大观楼来说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在贾芸看来大观楼在戏园子这一出的地位上已经达到了极致再要寻求突破已经很难了。 毕竟在京中几大名楼对峙的格局已经形成谁想要压倒谁打倒谁都很难谁背后都有大树。 就像冯大爷和忠顺王那边的明月楼也早就有君子协议不搞恶性竞争后来绕梁阁也加入进来。 燕子楼一直不肯加入但就被这三家压着针对进而开始衰落一直到去年燕子楼换了老板被北静王买下主动示好这边三家表示愿意和睦相处京中的戏园子竞争才开始进入了相对和平的四国争霸时代。 但是燕子楼因为前两年的挤压实力衰减了许多现在已经从当初的魁首位置跌落到了四大戏园的最末座比起前三已经拉开了一定距离后边还有好几家戏园子虽然论实力和名气与燕子楼还有一定距离但是已经开始隐隐追上来。 贾蔷却不是一个甘于守成的主儿从贾芸手中接过大观楼的管理权之后他就一门心思要想让大观楼更上一层楼用大观楼的变化来向冯大爷证明自己虽然是贾芸推荐但是并不比贾芸逊色。 贾芸从大观楼管事一跃成为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简直羡煞人等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一个是戏园子的大管事另一个却是执掌整个京畿钱庄业牛耳的大掌柜但是贾芸就这么走马上任了而且这一年多来还干得有声有色无他就是凭借着他入了冯大爷的法眼冯大爷鼎力支持就让他坐稳了这个位置。 他贾芸可以凭什么他贾蔷就不行? 他就要用自己在大观楼的表现来证明自己可以甚至能超越贾芸! 怎么来证明贾蔷觉得这一次发卖大会就是一次非常难得的转型契机。 看看这包房价格暴涨五倍依然供不应求甚至把自己逼到来找冯大爷求援这种既焦心又欢喜的感觉实在难以向人述说。 贾蔷觉得像这种发卖大会随着朝廷日后肯定还会有查处的这种贪墨大案大观楼都可以接下来哪怕是免费给官府提供场地单凭这种售卖包房门票都能大赚特赚。 在贾蔷看来大观楼不应当局限于只是演戏日后大观楼可以走高端路线邀请的戏班子应该更加高端化寻常戏班子坚决不允许到大观楼来出演哪怕价格很低就是要全力打造这种高端印象。 另外就是要考虑转型像发卖拍卖这种很吸引民众眼光注意力的事儿可以多承办不但利润丰厚而且更能提升大观楼的名气要让所有一进京师城的人都想先来大观楼逛一逛看一看体味一下京师城中最耀眼的明珠。 贾蔷甚至考虑将说书也要还引入大观楼。 这一点有些难度因为在达官贵人和士绅心目中说书还是下里巴人都是中下阶层穷苦人家们在茶馆里的乐子要进入大观楼肯定会对大观楼格调和层次产生冲击。 但是贾蔷却觉得这种说书在京师城里十分受欢迎一些说书人已经在许多茶馆里赢得了很多固定客人影响力也在不断增大而许多士绅和达官贵人们其实也都很喜欢这种雅俗共赏的风格只是碍于传统惯性大家都不愿意去打破这种格局罢了。 只要能赢得冯大爷的支持贾蔷觉得完全可以将京师城甚至扬州、苏州那边的著名说书人邀请来登台献艺让大家感受一下顶尖说书人的水准。 还有贾蔷甚至想到过是否可以考虑除了一些官府的发卖会外也可以主动承揽或者去筹办一些发卖会比如京师和扬州、苏州顶级珠宝行或者药材行、绸缎庄的顶级产品专门拿来供京师城中的顶层人士们来品鉴和售卖这样同样可以提升大观楼的格调也能为大观楼的牌子和收益赢得更多。 “大爷您说咱们大周的商贾不至于这么俗气可商贾们能有多高的格调品味?”贾蔷委婉的辩解“再说了这样的势头已经造了起来报纸上也都刊载了而且发卖的时候这些报纸刊物都要到现场观摩寻找话题这也同样是一种造势的手段现在大家很大程度都不完全是为了这些发卖物资而来了而是要争这一口气要露这一回脸并不在乎发卖本身了。” “像龙游商人和洞庭商人素来不睦而徽商和山陕商会的人更是死对头扬州盐商更是瞧不起所有其他商人还有来自朝鲜、日本和南洋的商人佛郎机和红毛番商人他们都云集于此这种竞卖抬价的势头很容易就能把握住……” 贾蔷没有再说下去。 冯紫英却笑了起来他没想到这贾蔷脑袋瓜子还挺好用超出了自己对他的预期居然举一反三打起这种拍卖的主意来了但不得不说对方还是有些见识的。 “蔷哥儿看样子你颇有打算啊说来听听。”冯紫英当然不会打击对方积极性。 对于像贾芸贾蔷这种没什么跟脚和背景的人自然是愿意跟随自己这样的人自己也乐于纳为己用贾家早就没落他们又不是上阵打仗的料呆在京中又无其他人提携自己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自然只能死心塌地跟随自己。 “爷小的在想这种发卖会要多一些就好了但发卖会必然有限那么怎么才能让大观楼的名声继续保持呢?这种发卖既然大受欢迎为什么不能多搞几次?反正每年朝廷都会有一些大案查处那么查货的财物是不是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处理呢?还有这种大案的涉案财物不行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请京师城里或者苏州扬州城里那些名家珠宝行选择一些别出心裁或者说极具诱惑力的物件来进行一次品鉴品鉴之后再来拍卖价高者得一样也可以通过报纸来进行宣传造势。” 冯紫英对贾琏顿时刮目相看这家伙很有点儿开拓创新的思维啊居然也能想出这一出来。 “唔不错这想法很有创意京师江南珠宝行甚多大家竞争激烈都想打响名声那么大观楼倒是可以借这一次事件之后再来好好运作一下未尝不能作这种尝试。”冯紫英点头:“还有么?” “还有就是像京师城中许多典当行每年都会有许多死当遗留下来这这多年一直积累亦有许多稀奇古怪之物或许在有些人眼中不值钱但是也有一些特殊喜好的客人会非常喜欢如果能够提供一个场合供他们进行展示和鉴别然后再来进行一次发卖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喜闻乐见的机会才对……” 冯紫英真的被贾蔷的思路给震动了如果说之前的那些还是因为受到自己的启发那么这一出和典当行的合作就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了。 “还有么?”冯紫英鼓励道。 “还有还有就是小侄琢磨能不能把一些最有名的说书人也引进来说一说书也许能够吸引到更多的客人来……”贾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神色变化毕竟这有些离经叛道了但离经叛道的事情在冯大爷身上还少了么? “哦?”冯紫英点头果然还有新想法这贾蔷不差啊。“很好这个想法很好考虑过如何操作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二节 野男人? 和贾蔷的一番交谈冯紫英也颇有触动。 谁说市井之间无能人?谁说这武勋子弟就无才干? 贾琏也就罢了但贾芸和贾蔷都属于贾家旁支属于敬佩末座吃闲饭的角色但是只要你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加以鼓励和培养未尝就不能琢磨出一块璞玉来。 或者说浑金璞玉这个词儿用得太高但是起码算得上是可用之才。 看看贾芸在京师号的表现再看看现在贾蔷的锐意进取再看看贾环的刻苦读书贾兰贾琮现在还好说姑且不论这贾家子弟中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 关键在于环境即便是贾宝玉那也是这贾家上下的长期宠溺而惯坏了导致了原本天资聪颖的角色沦为现在这种场景。 贾蔷的心思很活泛甚至比贾芸更适合这一行大观楼不再局限于戏园子而要像未来的文娱中心、拍卖中心和“会展中心”定位发展。 这是一个很好的构想戏园子和说评书只是一方面一旦拍卖中心搞起来大家都以从大观楼买到的货色为喜而以在大楼举办品鉴会为荣那么大观楼的定位基本上就能超越明月楼、燕子楼这些层次了。 不过这些对冯紫英来说都是小道随手提点了一下贾蔷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后再加以鼓励一番贾蔷感激涕零的去了冯紫英觉得自己真正有点儿像要鹊巢鸠占一般渐渐的开始取代贾赦贾政成为贾家的灵魂人物成为贾家隐形的一家之主了。 贾环、贾兰、贾琮尊自己为师长贾琏、贾芸、贾蔷以自己为靠山便是有些边缘化的贾宝玉的婚事现在都要听自己的意见贾赦更是想方设法攀附自己谋利这还没有说宝钗、黛玉嫁给自己为妻迎春要给自己做妾的事儿呢。 或许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事儿真的能在自己手上变成千红共乐万艳同喜的大好事儿呢嗯好像这样方不负自己这穿越一出的心愿。 ******* 原本还指望着和布喜娅玛拉鏖战一场呢只可惜自己养精蓄锐了两日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不声不响地回辽东了。 得知老爹回京辽东局面暂时由曹文诏负责布喜娅玛拉有些放心不下原来叶赫部基本上是和冯唐这边打交道而曹文诏作为主要负责作战的协守副总兵和叶赫部打交道的时间不多所以一旦冯唐短时间内不回辽东布喜娅玛拉担心叶赫部会受到影响。 所以在索要了一份冯紫英写给曹文诏的亲笔信后布喜娅玛拉几乎没有耽搁就直接回辽东了。 不过布喜娅玛拉也说了她回去的时间不会太长争取十月份就会回京。 毕竟现在叶赫部的实权还是掌握在其叔叔金台石和其兄长布扬古手上她要去做的就是帮助金台石和布扬古与曹文诏重新续上线建立起联络通道避免叶赫部在遭遇建州女真和科尔沁人威胁时能迅速得到辽东军的支持。 另外布喜娅玛拉也准备去一趟内喀尔喀那边见一见宰赛看看如何协调双方共同合作对抗建州女真。 内喀尔喀和大周这边关系日益密切宰赛正在积极利用大周支持向北争夺野人女真虽然仍然无法和建州女真匹敌向东威压科尔沁人向南与察哈尔人明争暗斗。 内喀尔喀似乎有取代叶赫部在大周盟友中最重要的一环的架势这让叶赫部也有些着急。 失去了大周的支持叶赫部很难在和建州女真的对抗中存活下来。 看着留给自己的信冯紫英忍不住砸了咂嘴才两日未见这女人就跑了。 布喜娅玛拉的字写得不错据说练了不少时间但要和自己身边的其他女人比就相差太远了。 把信收了起来冯紫英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叶赫部现在的重要性有所下降但是对于辽东来说依然不可或缺布喜娅玛拉有些多虑了。 对于大周来说多一个帮手那就能减轻一份压力尤其是在大周内部不靖的情况下辽东如果承受不住压力需要朝廷更多支持会让朝廷更艰难所以无论是內喀尔喀人还是叶赫部甚至建州女真内部只要能花一些小的代价来拉拢都是值得的。 “走吧去那边。”冯紫英没说哪里但是瑞祥却明白了。 马车驶出迅速向惠民药局那边而去。 忙里偷闲。 后日就是发卖大会第一场开卖各项工作都已经准备就绪这几日京师城里高档的客栈旅舍都多了许多客人虽说真正参与竞拍的客人不会住客栈大多都在京中自己的私宅但是这还是吸引了很多想来看热闹和捡漏的外地客商。 毕竟这发卖大会的基本情况已经在《今日新闻》上花了很大篇幅刊载了涉及到诸多大类和一些小项诸如古董、字画、珠玉、首饰、田庄、商铺、宅院、药材、毛皮绸缎、马匹、家具等等虽然在报刊上只是隐约透露了一些如雾里看花但这更勾人。 这两天大观楼都不再营业而是开始清理打扫戏楼里的布置。 考虑到那一日来的客人会太多所以从胡同口的两端就开始要见进行分流为此还专门和中城兵马司与巡捕营打了招呼除了获得包房许可的客人外其余客人的马车、轿子一律不得进入避免形成拥堵让他们在外边自行寻找安顿之处。 冯紫英就是去大观楼看了一遍之后觉得还有些时间想要到布喜娅玛拉这边来看看结果没想到院子里空无一人甚至连两个仆妇都被布喜娅玛拉打发回去休息了只留下一封信。 王熙凤她们已经搬家了搬出了荣国府冯紫英还没有去过。 本想到布喜娅玛拉那里去偷欢一回没想到落空只能去王熙凤那里了。 不过要说也该去了王熙凤爷已经搬了一段时间了冯紫英还从未去过可能这段时间王熙凤她们也在忙于安顿所以也没有来叨扰他但如果一直不去平儿迟早要到府里来讨个说法的冯紫英琢磨着。 只不过去了也白搭王熙凤现在怕是有三个月了肚子已经开始隐隐大了起来了有些事情已经隐瞒不住了。 不知道跟着她出来这一拨人里边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会怎么想? 自己这一趟去岂不是坐实了某些事情? 诸般心思在心中盘旋但冯紫英也知道终究躲不过这一遭。 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始终要给一个交待连面都不露那说不过去。 至于说如何把一帮下人搞定冯紫英觉得以王熙凤的的手段应该是能做到的。 绕过惠民药局冯紫英一行来到取灯胡同口几个护卫早已经撒出去四下打量观察。 瑞祥去敲了敲门环很快便有人来到门后问道:“谁啊?” “冯大爷来了。”瑞祥声音不大但是门后的人却听得很是清楚立即惊喜地叫道:“冯大爷来了?好丰儿赶紧去告诉平儿姑娘和二奶奶冯大爷来了。” 开门的是旺儿一脸谄媚的笑容站在门口的还有住儿这原本是贾琏的小厮却因为不受贾琏喜欢只能跟了王熙凤。 冯紫英下车飞快地地睃了一眼四周。 这地方闹中取静虽然距离中城兵马司不远但是正好在胡同口往里走的一个拐弯处从胡同口看不到这里要往里走二三十步才能看得见。 冯紫英的身影一露面旺儿心里就踏实了下来。 搬过来也有十来天了但是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 换了一个新环境尤其是没有了贾家的遮护大家心里都没底。 尤其是二奶奶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人搬到这保大坊孤苦伶仃谁还会待见你? 王家那边好像也对这桩事儿很不满意这就成了两头都靠不着这以后日子怎么过? 所以这十多天里大家伙儿都是有些六神无主但很快就有人觉察到了有些端倪那就是二奶奶的身子似乎有些不方便了。 实际上还在荣国府的时候就有几个机敏点儿的人觉察出了一些端倪来二奶奶这两个月特别能吃特别犯困能睡有些经验的都知道这是有了身孕的表现可二奶奶和琏二爷都和离了大半年了琏二爷也早就去了扬州二奶奶怎么可能有孕?那不成了惊天大丑闻了? 所以大家怀疑却都不敢吭声都装作不知晓。 二奶奶身段是越来越丰满在荣国府那边还刻意遮掩甚至到后来连门都不怎么出了往日几乎每日都要去太太那边后来也找了各种借口说身子不舒服不去了弄得太太还来看了几回可看二奶奶的气色又甚好找郎中来又被二奶奶婉拒所以也只能赶紧搬出来了。 但是到了这边之后都是院里的人就没那么注意了大家伙儿都能看出来二奶奶是真的有了身孕了。 谁的?所有人都在心里问。 二奶奶偷人了外边有野男人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林红玉浮想联翩 所有人胆战心惊之余也在暗自嘀咕是谁? 院子里就这么几个男人王信旺儿住儿想想也不可能二奶奶怎么可能瞧得上他们? 那就只有外边儿的。 荣国府男人不少但是有此可能的也屈指可数环三爷以下的不太可能那就只有宝二爷了。 可了解情况的都知道宝二爷几乎没来过这边二奶奶也从未去过怡红院那边连大观园里都很少去二奶奶便是啃嫩草似乎也不可能啃到自家嫡亲表弟身上去了那王夫人知晓了还不得手撕了二奶奶所以这也不太可能。 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 来过院子而且又有符合条件的男人除了冯大爷就再没别人了。 可冯大爷和琏二爷关系莫逆如兄弟般。 只是这种事情似乎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这些阴暗淫秽的话语里不都是这些大户人家里边一个真实写照么?翻开历史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么? 再说了二奶奶早就和琏二爷和离了现在二奶奶理论上都不能叫二奶奶了得叫凤奶奶至于说这个奶奶究竟是谁家的奶奶也就不言而喻了肚子里装的是谁的种那就该是谁家的奶奶了。 但在冯紫英登门之前大家再是怀疑也只能是怀疑万一冯大爷再不登门或者矢口否认那该如何? 包括王信和旺儿他们一干人内心都是惴惴不安的若是二奶奶被冯大爷白睡了肚子也睡大了冯大爷再来一个提起裤子不认账那可就真的是麻烦了。 这肚子里的孽种究竟是打掉还是生下来? 如果生下来又该怎么办? 再说二奶奶现在孤家寡人可凭空怀了孕还生下孩子外边儿怎么交待? 所以当冯紫英出现在大门上时院子里所有人吊在半空中的心都顿时放回了肚子里。 正主儿终于现身了而这一现身也就意味着冯大爷承认了这桩事儿那二奶奶日后也就有靠山了。 王熙凤和平儿固然想不到那么多她们可没想过冯紫英提起裤子不认账但是其他人可不一样一来虽然都怀疑就是冯紫英但始终没有落实二来就算确实了是冯紫英万一人家觉得有辱斯文有损清誉而不肯承认所以不愿登门直接否认呢? 这种情形并非没有甚至很常见那些个在外边儿养着外室的官宦士绅不少甚至拖儿带女者也甚多私下里给银子养着可以但是要让他们承认可就难了。 不少儿女都成年了但是却始终得不到当父亲的承认甚至连姓都无法跟随父姓。 现在冯大爷终于登门了第一步算是敲定了冯大爷认了这桩事儿二奶奶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有了主儿看这个样子冯大爷也是愿意让二奶奶生下来了。 见到冯紫英身影出现旺儿喜笑颜开搓着手勾着腰连忙跪着行礼“大爷来了二奶奶还在屋里歇着呢丰儿已经通报进去了。” “起来吧。”冯紫英摆摆手看旺儿的神色冯紫英也大略能估摸出这帮人的心思。 自己没登门这段时间里这帮家伙怕是辗转反侧不知道何去何从了没办法留在贾家跟着王熙凤出来了但又看不到前途想要走人吧又不知道往何处去都是从王家跟着出来的能往哪里去? 现在拨开乌云见日出总算是等到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且也坐实了自己是王熙凤肚里的那块肉的正主儿心里自然更踏实日后也就有了依靠了自然要喜出望外。 不过此时冯紫英也懒得多想既然露了面就没有打算藏着掖着起码在这帮人面前他是需要表明态度的而如何让他们守秘除了自己的威吓和叮嘱更多的还要看王熙凤的调教了。 “爷里边请。”旺儿和住儿都是点头哈腰一边等冯紫英的几个护卫人进来一边儿把门关上。 冯紫英给几个护卫交待了一声这才带着瑞祥进了二进院子。 二进院子就算是内院了像王信、旺儿两口子他们都住在二进院子里而再往里走的三进院子那就只有王熙凤、平儿以及小红、丰儿、善姐几个女人住在里边了而王熙凤本人并没有住在三进院子里而是住在了三进院子边开侧门的小跨院里。 刚踏进二进院子平儿就带着小红迎了出来。 平儿自然是脸上带着惊喜之色的而冯紫英也注意到林红玉脸上却是一种惊疑不定又夹杂恍然大悟的神色。 “爷来了?”平儿和林红玉都是福了一福。 平儿的话语里带着一些不满冯紫英听出来了“爷这段时间忙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后日里大观楼就要开发卖大会了爷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抽个空过来你还不乐意了?” “奴婢哪里敢不乐意?”平儿噘了噘嘴美目含情眼波溶溶“只是以为爷真的忘了许多事儿呢。” 冯紫英瞥了一眼平儿身旁的小红看这样子王熙凤和平儿都没打算瞒着林红玉了当然这也瞒不住了都这个时候纵然王熙凤和平儿还没有和林红玉挑明估计也是让林红玉先自个儿慢慢悟了到最后再来解开谜底免得太突兀。 “爷便是忘了其他事儿也忘不了你们这边儿的。”冯紫英也不多废话一抬下颌“走吧。” 林红玉一直没有作声。 她现在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惶惑和恍然大悟中慢慢平静下来了了。 想想也是二奶奶凭什么有底气就敢从荣国府搬出来?若是没有足够的依靠一个孤身女人能在这京师城里生存下来? 单单是那些个横行街巷里的光棍剌虎就能把你给吞了你在荣国府可以不理会这些但是一旦失去了贾家光环笼罩你试一试? 所以她也是很纠结该不该跟着二奶奶出来虽然爹娘都替她做了决定但是她内心还是十分担心的若非老爹给她鼓气并承诺事情不顺便回荣国府她还真不敢下这个决心。 但现在看来这一步似乎走对了。 藏在二奶奶身后的人居然是冯大爷! 所有一切可疑、不解以及无法想象的都一下子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 若没有冯大爷的看顾二奶奶又哪里能从大老爷那里抢得京营武将们的赎人营生挣得大笔银子?先前还觉得冯大爷看顾在琏二爷的份上才会如此大方现在看来若无几番床上侍弄恩情哪里可能会有这等好事轮到二奶奶? 她肚子里若不是冯大爷的种冯大爷又岂会替她这般周全的安排? 甚至林红玉可以肯定这幢宅子都应该是冯大爷替二奶奶安排的。 之前林红玉还觉得二奶奶真是大手笔这一幢宅院若没有二三万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现在看来二奶奶哪里肯出银子不过是出了一身肉嗯一具身子罢了当然前提是你这身子能替冯大爷怀上一个。 想到这里林红玉还真是有些艳羡二奶奶残花败柳罢了甚至还生过一个巧姐儿却不知道如何攀上了冯大爷这样的高枝儿?冯大爷怎么就瞧上她了? 那也罢了居然还能怀上一个这可真的是运气好到家了。 林红玉真的无比羡慕二奶奶的机缘运气。 冯大爷屋里妻妾几房长房沈大奶奶姑且不说二房的宝姑娘、琴姑娘哪一个不是期盼着早日怀上还不说像二尤、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以及晴雯、莺儿这些浪蹄子都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可这么大半年了却没见哪一个有音信儿。 可巧不巧二奶奶和冯大爷兴许就只有那么几回露水情缘居然就能怀上了林红玉还是很清楚的二奶奶心气高寻常男人是看不上的也就只有冯大爷了但冯大爷来院子里就那么几回居然就有了。 回想起那第一回自己还有些纳闷儿也不知道冯大爷出了门之后怎么又钻了回来多半是平儿这小蹄子耍了花招把自己给障眼法了难怪那一夜里总能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怪声。 跟随在冯紫英身后的林红玉看着前面这个魁伟矫健的身影忍不住浮想联翩。 这样的男儿谁不想要? 她是的确没想到二奶奶居然能把冯大爷勾搭上在她看来这荣国府大观园里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儿冯大爷便是看上谁那也是任取任予的二奶奶纵然有些丰润妖娆但要比冯大爷大好几岁呢怎么会瞧上了二奶奶?肯定是二奶奶用了百般手段才能把冯大爷给迷了心。 但你说露水夫妻做两回也就罢了不足为奇但人家就这么几回露水夫妻就能怀上那就真的是二奶奶的本事了莫非这二奶奶还真的在床笫间有什么不得了的招数才能一发中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四节 王熙凤釜底抽薪 听闻冯紫英来了王熙凤原本恹恹的脸色陡然间就容光焕发起来。 王熙凤一边让平儿去迎接一边也让善姐赶紧替自己收拾打扮只是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小腹已经微微凸起胸围更是大了一圈儿这模样已然有些遮掩不住了。 王熙凤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院子里的一干人那目光里隐藏的眼神这种情形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有了。 从最贴心的王信夫妇和旺儿夫妇到善姐、丰儿再到小红、住儿以及其他几个仆妇婆子和下人这些人要么是自己从王家带过来的要么就是到了贾家这边之后收进来的但是也已经跟了自己十年可以说离了自己他们就没有太好的去处了特别是在现在荣国府也每况愈下的情势下这些人算得上和自己是利益一体了。 但自己这种情形也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怀了身孕自然就要往背后深想。 荣国府里来来往往能挑出来像样的就那么几个男人最初也没人往冯紫英身上想毕竟这有些太骇人听闻和不可思议更多的还是怀疑宝玉、贾蓉、贾瑞甚至贾蔷、贾芸几个更有甚者还有人怀疑贾赦。 其中贾蓉背负的嫌疑最深其次是贾瑞。 他们俩都在京营武将赎回的营生上与自己合作二人也都年轻尤其是蓉哥儿在很多人眼中生得俊俏风流侄儿偷婶子的情形在大户人家也屡见不鲜。 王熙凤也不解释也没法解释不紧不慢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 当然平儿早已经开始打招呼封嘴既然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出去的都还是晓事的明白其中轻重这段时间虽然都心存疑惑但都算是守住了秘密赶紧搬了出来远离了荣国府心中这块大石头也才放下来。 但王熙凤知道只要一天冯紫英不出现这些人心中的疑惑和担心就无法释去而且这种疑惑和担心带来的恐惧和压力会越来越大最终压倒对自己的信任变成溃败。 没人会相信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女人能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支撑下来一个月可以一年也许也可以但三年呢五年呢? 他们需要寻求的是一个稳定的依靠和去处为自己甚至自己子女的今后做好打算而显然靠王熙凤自己是不行的。 至于说王熙凤肚子里的种是谁的这反而不重要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足以支撑起这几十号人日后在京师城中生存下去的靠山。 贾蓉也好贾瑞也好显然都是不够格的。 哪怕贾蓉是宁国府嫡子但是宁国府现在的情形连荣国府都不如二奶奶若是和他勾搭上能得到什么?一个外宅女人还是和侄儿勾搭上贾蓉自身难保的情形下会顾得了你? 现在好了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居然是冯大爷?! 简直出乎意料但是又在情理之中当然带来的就是欣喜若狂心中大石落地。 王熙凤此时也无暇顾及这帮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肚子大了纸包不住火了还能怎么着? 现在正主儿现身了大家心里的怀疑终于释怀也就不必再有什么纠结了。 看着冯紫英悠然自得闲庭信步般的进了内院王信和旺儿他们都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总算是笃定下来。 就是冯大爷了。 先前种种猜疑种种担心都迎刃而解如果奶奶肚子里是冯大爷的种那日后可就真的是攀上大树一切无忧了。 “哟铿哥儿你可真的是贵足难踏啊这么久了愣是见不到你的人影子啊。”王熙凤扶着腰脸色不善盯着冯紫英善姐儿在一旁搀着她的手。 冯紫英也不在意都这等时候了二人都被绑在了一起说些置气话也不过就是口头发泄一下罢了。 “我这段时间在忙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冯紫英上下打量着王熙凤身子感觉对方的确丰腴了不少原来就是一个妖娆身姿现在更是丰饶腹部固然浑圆但是胸部臀部更是大了一圈。 “哼你再忙难道一会子时间都抽不出来?我们到这里来都多少日了人生地不熟大家心里都是忐忑不安你也没说来稳一稳大家心思?”王熙凤没好气地道。 “这不就来了么?要以我说这院里人眼睛尖一些心里有数一点儿还能不明白?”冯紫英瞅了一眼跟进来的林红玉似笑非笑地道:“小红你说是不是?” 林红玉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至少到目前二奶奶和冯大爷都没有挑明这桩事儿甚至二奶奶都没有承认她有了身孕只是这些身边人便是在眼力不好都能看得出来二奶奶这是有了身孕了二奶奶对大家伙儿甚至也不怎么避讳。 “哼你倒是悠闲自得我可是背上了这坨包袱丢也丢不掉碰也碰不得……” 王熙凤声音低了几度脸也有些发烧。 毕竟林红玉和善姐儿都在身边虽然二女甚至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怀孕了但只要她没有开口承认那便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桩事儿除了平儿外她也从未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过自己肚里这个冤孽。 冯紫英也揣摩出一些什么来微笑着点点头主动上前从善姐儿那里接过王熙凤的胳膊搀扶着:“走吧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进去坐着说话吧。” 善姐儿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退开而一旁的林红玉更是目光闪烁。 倒是平儿很自然地跟着二人进了内院侧面的跨院其他人便都留在了内院里。 一直进了屋里冯紫英把王熙凤扶上炕让王熙凤斜靠在靠枕上躺好这才伸手钻入衣襟下细细抚摸了一阵有些遗憾地道:“好像还没什么动静啊怎么感觉不到呢?” “爷还早呢现在也刚有了一点儿迹象若是在等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平儿笑着道:“看样子爷也很期盼啊。” 冯紫英斜睨了一眼平儿“平儿你也差不多该装扮起来了。” 平儿脸色微变看了一眼王熙凤王熙凤却点点头:“差不多了否则日后便难以瞒过人了。” 按照计划日后要营造出来的一个假象就是这是冯紫英把平儿收房之后平儿怀孕生下的孩子当然对外说是抱养的也就是说用这种双重谎言来掩盖真实情形算得上十分稳妥了。 而且这也说得过去冯紫英对平儿的好感便是宝钗宝琴和黛玉探春她们也都是知晓的一时间冲动之下破了平儿的身子把平儿收了房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至于平儿念旧顾恩不肯舍弃王熙凤也一样说得过去那样这个孩子也就可以以这样一种方式留在了王熙凤身边了。 “那奶奶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要离开京师城去临清?”平儿咬着嘴唇道。 “差不多吧最多再等一个月凤姐儿这腰怕是很难瞒住人了若是被外人看了去就要生出波澜来了。”冯紫英点头“这院子里的人平儿……” “都应该没有问题。”平儿知晓冯紫英担心什么“除了住儿和几个婆子仆妇其他都是我们从王家过来的住儿他们几个也都是跟了奶奶十年的现在在贾府也未必能有好去处所以跟着奶奶也是心甘情愿的现在爷来了他们心里也就踏实了先前还有的顾虑都该丢弃了。” “那就好我心里也就放心了那小红也当无问题吧?”冯紫英突然想起什么“这丫头也是个机敏角色用好了到能成为凤姐儿你身边的好帮手万一平儿不在身边也能有个可靠的。” 王熙凤不动声色地瞄了平儿一眼漫声道:“这丫头应该是个知趣的平儿你说是不是?” 平儿心中一凛知道奶奶这是要行之前商量的事情了的确这等事情委实难以让人放心虽说防了这一头未必就能隔绝消息泄露但是小红确实是一个最大的隐患。 “是。”平儿小声应了一句。 “铿哥儿晚饭就在这里吃吧我知道后日便是发卖大会只怕你又要忙乎半个月吧下一次来没准儿就是催着我该南下去临清了吧?”王熙凤扶着自己腰腹“我看你这段时间也是忙得够呛我今日也无法陪你喝一盅不如就由平儿陪着你喝两杯……” 冯紫英有些讶异还难得看到王熙凤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有点儿情意缠绵的味道难道是真的怀了孩子性子都变了不少么? 对于对方的好意他当然不会拒绝“也罢那就晚膳在这里用吧后日之后的确要忙碌好一阵子去了。” 听得冯紫英答应王熙凤丹凤眼中掠过一抹冷意冲着平儿微微点头:“那平儿你就赶紧去准备时间也不早了莫要耽误了正事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冯紫英酒醉偷香 冯紫英从晕晕乎乎中醒来时还有些发蒙一时间还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形了每每饮酒过量一觉醒来之后都会有持续几十秒的空白期甚至让他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但是最终每一次都会让他失望。 这一次也不例外。 屋里烛影摇曳让他慢慢清醒了过来身畔紧挨着自己的光洁胴体让他明白自己似乎又造了孽而且这一回似乎自己特别能折腾弄得平儿在身下苦苦哀求只是正在兴头上的自己好像却不肯放过。 不不对不是平儿! 就像一道闪电撕破了冯紫英脑海中的黑暗女人的声音很特别脆生生中夹杂了几分尖利和平儿那软糯柔媚的声音大相径庭先前性致高昂的时候没注意但这会儿情欲褪去理智恢复立即让他觉察到了一些不一样。 不对昨晚自己就知道了不是平儿平儿个子还要高一些身材略微丰腴一些而这个女人略微瘦一点儿矮一点儿但胸却不小身子更紧致结实起码入手那对挣扎的小腿和天足成功地激发起了自己征服的欲望。 借助着烛光冯紫英抬起那散乱乌发遮掩住的大半个脸庞香肩雪白如玉锦被下那起伏两团堆雪隐约可见沟壑。 乱发拨开一张姣靥浮现略显红肿的眼眸和哀怨中带着些许激愤的目光还有几分怔忡和彷徨。 是小红林红玉! 怎么会是她?不该是平儿么? 电光火石间冯紫英猛然明白过来了好一个凤姐儿! 自己就在说昨晚王熙凤怎么如此殷勤百般劝酒到后来自己也有所觉察这酒也有些问题分明是药酒鹿茸味儿很浓最后自己以为是要收房平儿了还觉得有些简单粗糙了委屈了平儿谁承想进了房间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林红玉反对了挣扎了么? 冯紫英努力思索好像也没有怎么剧烈反抗更像是欲语还休欲迎还拒?也不像。 怎么说呢应该是欲罢不能吧。 对就是欲罢不能王熙凤的威逼平儿的劝导再加上可能她本人也觉得事已至此如羊入虎口身陷囹圄已经逃不脱了而她本人也未必有多少坚决的心念所以一切就发生了。 不说水到渠成但是起码到最后肯定也是你情我愿无外乎就是她吃些痛苦自己得了畅意快活。 只不过后来自己有些过于恣意狂放梅开二度是难免动作太大让这丫头有些消受不起了若是有王熙凤接盘就最好不过了可恰恰王熙凤又有了身孕。 看见冯紫英灼灼目光注视自己却不言语。 林红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身上的酸痛提醒着自己已经从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变成了妇人想到这里林红玉就不禁咬牙切齿。 她当然不会去恨冯紫英也不会去恨王熙凤一个是要了清白女儿身的男人也是自己日后的依靠一个是自己的主子自己日后还得要跟着她她恨的是平儿。 如果不是平儿这个黑心浪蹄子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却硬生生借着冯大爷和二奶奶的名头压得自己不得不喝了几杯酒昏昏沉沉的自己就会被人扶到了冯大爷房中然后变成了这样。 其实林红月也很清楚即便是没有平儿灌自己这几杯酒在二奶奶的威逼之下只怕自己还是只有咬着牙乖乖去给冯大爷侍寝平儿让自己喝了几杯酒其实还是帮自己帮自己减少了一些痛楚少了几分尴尬但林红玉心中就是不爽。 怪不着冯大爷不敢怪二奶奶难道还不能怪平儿? 见林红玉的目光里几分怔忡和幽怨还有几分自怜自艾感受到身旁这具胴体似乎还有些瑟缩冯紫英已经迅速完成了角色转换先前种种感触也迅速被收敛起来这就是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的生活你无须有任何觉得不适甚至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对于王熙凤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万不得已也不是什么别无选择这就是最正常不过的操作。 哪怕有一丝风险都应该将它扼杀在萌芽中何况在她的心目中大概根本就算不上个什么一个女孩子的清白而已在他看来也许她还是替林红玉选了一条好出路。 “红玉身子可安好一些了?昨晚爷多喝了几杯有些孟浪了。”冯紫英重新调整了一下身位一只手已经把林红玉柔滑紧致的腰肢揽住让她靠在自己身边。 原本还有些绷紧的身体在冯紫英温柔的抚慰下终于放松下来林红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嗫嚅半晌才道:“爷奴婢……” “这事儿怨爷多喝了几杯也不知道是你还以为是平儿呢。”冯紫英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一些“你的事儿……” “爷不怨你奴婢知道跟了二奶奶出来可奴婢爹娘又还在荣国府里奶奶心里也不踏实若是不能……”林红玉在昨晚破了身子之后就明白了过来自己若是不能变成自己人是别想走出这个院子弄不好心狠手辣的二奶奶还会…… 林红玉不敢往下想。 二奶奶做了这等羞人之事自然是要封杀一些可能性这院子里除了自己其他人只怕都被平儿给一一封了嘴除了自己。 主要原因就是自己爹娘自己是贾家家生子爹娘还在荣国府里管事儿自己随时可以回贾家这就成了祸根。 破了自己的身子自己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冯大爷和二奶奶了就算是变成自己人了那么一切秘密就可以无虞了。 “哦?你想明白了?”冯紫英并不意外本来林红玉就是一个聪慧角色只不过可能没想到王熙凤和平儿会如此干净利索的下决断根本没有容她有任何犹豫和回旋的余地就把她送上了自己的床“断然处置”了。 林红玉挪动了一下身子牵扯到伤口忍不住蹙眉冯紫英也有些尴尬昨晚自己的确太放纵了小心地扶了她一把“你莫要乱动缓过这两日便好了。” “爷说本来该是平儿来吃这一遭苦头吧?”林红玉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抬起目光。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爷之前的确以为是平儿不过你和平儿的差别不小入手爷也就知道了……” “那爷……”林红玉一双杏核眼亮晶晶地盯着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暗叹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不是别人的替代品都期盼自己能在男人心目中不一样这个卑微的心愿若是都不能满足那这个男人也太渣了。 “没错入手爷就知道不是平儿再一看是你爷也喜欢……爷也早就看上你了还和凤姐儿说过两回说你聪明能干日后定能替凤姐儿分忧与平儿一样成为凤姐儿的左臂右膀……” 冯紫英的话让林红玉心里终于稍微踏实了一些哪怕是假话她也乐意听而且她也能感觉得出来身畔男人所言不虚若非如此当初二奶奶要提出要出贾家的时候完全可以把自己打发回去不让自己跟着去。 “那奶奶肚里的孩儿……”林红玉终于还是问出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准确答复的问题。 冯紫英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一把这张精致妍丽的俏靥。 女人啊心中永远存着八卦哪怕都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了但是听不到正主儿的回答都还是心有不甘总想要落得个实话。 “问这个干嘛?凤姐儿肚子大了不是胃口太好长胖了么?哪来什么孩儿?”冯紫英笑着打趣红玉。 林红玉再是不懂也知道这是男人在故意调戏自己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子正好挤在冯紫英胳膊上但牵动了伤口让她脸色一白疼得倒吸凉气。 冯紫英也有些不忍不再逗对方:“呵呵红玉现在的情形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凤姐儿的事情爷会管到底的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吧下个月你们就要去临清等到一年半载后再来看情况回京……” 先前林红玉就听见了王熙凤说要南下临清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才回过味来:“爷您让奶奶去临清您的祖宅待产?” “要不去哪儿呢?”冯紫英手在林红玉的粉颈上游移光洁细嫩入手腻滑“去扬州凤姐儿又怕和琏二哥打照面大家面子都难看;去大同她又觉得交通不方便爷要去看一趟都麻烦;去金陵她又怕见贾史王薛四大家在金陵那边的老人被人看出破绽来;苏州杭州?人生地不熟的那还不如就去临清好歹我们冯家在那边也还能多一些照应……” “那奶奶日后回来了又该如何办?”林红玉已经开始主动代入角色了笃定自己会成为王熙凤身畔和平儿分量相当的角色后她就要开始为王熙凤筹划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这个世道 站在窗外的王熙凤忍不住瞥了平儿一眼连平儿自己都说小红是个可造之材并不亚于她看样子说的没错只要把这个丫头变成自己人她就能迅速转换角色一心一意替自己谋划了但这进入角色也太快了吧? 这但不管怎么说今晚这一出自己略微一狠心作了决定看起来好像还真的做对了起码现在不但完美消除了这丫头可能给荣国府那边通风报信的可能而且还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走成为自己身边的得力臂助了。 当然王熙凤也很清楚这林红玉也不是省油的灯日后只怕又要觊觎平儿的位置甚至会不会对自己也形成挑战呢?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尴尬起来了也许倚仗反而是肚子里这个冤孽了? 听得里间话语声音渐小又有一些别样想动似乎是男人在哄着女人要做什么。 窸窸窣窣一阵后又有些呻吟喘息声开始伴随着炕头上有节奏的响动和女人呢喃呼痛求饶声王熙凤倒是无所谓了倒是平儿红了脸蹑手蹑脚举步欲走王熙凤想了一想也扶着腰离开。 走出几步之后王熙凤这才叫住平儿“扶着我我腰有些酸……” “哼谁让奶奶这么不知羞地要来听床脚?”平儿扶着王熙凤没好气地道。 “放心吧铿哥儿收你的时候我不来听房便是。”王熙凤不以为忤“小红委实不让人放心我不落个实心里不踏实……” 搀扶着王熙凤进了跨院厢房炕头上坐下又替王熙凤在背后垫好靠枕平儿又去替王熙凤倒了一杯茶来这才歇着屁股坐在另一端。 “现在奶奶心里踏实了吧?”平儿一边想一边道:“小红这丫头还是比较实诚的没见这都开始替奶奶考虑了。” “哼实诚?这丫头鬼着呢现在她是刚被铿哥儿破了身子有些事情便能想到了我现在倒真有些担心了。”王熙凤淡淡地道:“这丫头莫要心气太高琢磨着高枝儿那日后还当真要成一桩麻烦了。” 平儿一愣“奶奶何出此言?” “你不觉得她太心急了一些么?”王熙凤心思慢慢沉静下来之后对小红迅速投效带来的喜悦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方面的怀疑和担心。 这丫头姿色不差而且心思机敏像先前那般在床笫间讨好男人的本事若是再出色一些没准儿就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感觉了。 平儿略一思索便明白奶奶的疑心病又犯了终归是小红跟着她的时间太短还未能获得她的信任所以这也正常展颜一笑。 “奶奶您也太多心了她不过是贾家的家生子世代为奴现在跟了您您是王家嫡女肚子里又有冯大爷的血脉她拿什么和咱们比?现在这么急切无外乎也就是想要在您面前挣个表现博得您的欢心罢了您该高兴满意才对。” 王熙凤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那就是多疑平儿也提醒过她几回她自己也明白但要改那却难了。 见王熙凤疑心未消平儿眼珠一转随即抿嘴小声道:“再说了奶奶难道您对自己还没有信心不成?冯大爷那般见过世面的人不也被您迷得神魂颠倒?您要说像小红这样的难道说冯大爷还见得少了?他府上的金钏儿玉钏儿晴雯香菱莺儿哪一个又比小红差了?还有那琴姑娘身边的龄官更是长得和林姑娘差不多也没见冯大爷怎么着?不是自夸便是奴婢自忖也不必小红差吧?也没见奶奶担心什么?” 这一番话倒是说到了王熙凤心坎儿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死丫头你倒是挺会说话你是我的人我还能信不过你?” “那今日以后小红也是奶奶的人了先前不也听她口气不也是一门心思想要替奶奶着想了么?”平儿纠正道。 王熙凤知道平儿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打消自己心中的疑虑罢了想想也是林红玉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有些姿色的丫头罢了冯紫英身边多的是这种女子晴雯、香菱这些哪一个不比林红玉强也没见把冯紫英怎么迷住? 而平儿先前说起自己把铿哥儿降服得服服帖帖也让王熙凤脸一烫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反正贾琏上了自己身就不行没几下子就丢盔弃甲倒是铿哥儿和自己还有些琴瑟和鸣的味道每每都能渐入佳境相得甚欢。 再说了自己和铿哥儿才几回欢好这就怀上孕了没见着宝钗宝琴几个丫头那般渴望早日怀孕恨不能夜夜春宵但是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就凭着这一点王熙凤对自己的身子都有了一些蜜汁自信了。 “也罢看看她的表现吧。”王熙凤叹了一口气“今后咱们就要肚里面对这世道上的一切铿哥儿就算是帮我们也不可能全部都能遮护得住许多时候还得要靠我们自己……” 平儿有些惊讶王熙凤的感慨但是转念一想自家奶奶不就是这种性子么?从来不肯彻底臣服在谁的羽翼下若是有机会她更喜欢自己掌握一切只不过这个世道终究还是男人掌握的世道所以即便是奶奶也只能委曲求全了。 就在王熙凤和平儿探讨时那边房中正是雨骤风狂花褪残红娇杏翘吟渐不闻声渐消多情总被无情恼。 只不过此时的林红玉却还沉醉在男人的欢爱之中被一波一波抛上云霄然后慢慢浸入温水中将自己淹没。 许久林红玉才蹙着眉强撑着身子小声问道:“爷您今晚就在这里歇?” 冯紫英也才从欢愉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几时了?” “亥初都过了。”林红玉呼吸渐渐匀净下来“奶奶那边儿不知道……” “放心吧凤姐儿既然让你跟了我平儿肯定会安排妥当的。”冯紫英有些爱怜地抚弄了一下对方被汗水浸润透了贴在颊边颈后的秀发“你希望我今晚就歇在这里?” 林红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奴婢当然希望爷能歇在这里不过奶奶肚里有了爷的血脉爷该去那边歇着才是。” “你倒是替你家奶奶考虑周到啊。”冯紫英起身下床又替林红玉掖好被子“你莫要动今晚好生歇息估摸着明后日你都下不了床我去见一见凤姐儿待会儿过来。” 进了王熙凤的屋子王熙凤和平儿的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 “哼便宜你了铿哥儿小红也是未经人事你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一些?”王熙凤嘴角挂着揶揄混杂着一丝不悦的神色“你这么折腾她怕是明日都起不了床了。” “凤姐儿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不是你和平儿安排的么?”冯紫英目光转向平儿“我还以为是平儿呢结果却成了红玉你怎么想的这样就能让红玉死心塌地?” “铿哥儿你告诉我不用这个法子凭什么让她和林之孝两口子跟着我们?”王熙凤冷笑“你我的事情若是被小红传入林之孝两口子耳中会怎么样?” 冯紫英冷静地瞥了一眼王熙凤“不会怎么样林之孝两口子比谁都精明把这事儿戳破除了得罪你我能得到什么?倒是你现在把红玉这么一弄……” “怎么她还不乐意?不乐意你们俩方才怎么又……”王熙凤立即收住嘴。 “哟呵你还学着听房了?”王熙凤和平儿躲在房外时其实并没有能瞒过冯紫英耳朵当然林红玉肯定不知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个爱好我还以为是平儿呢。” 王熙凤没有理会对方“我觉得这样最好小红现在身子都被你破了也只能死心塌地跟着你了再说这难道不也是她想要的?你我一体她便不可能再有二心不是皆大欢喜?” “哼皆大欢喜也不该用这种手段很容易授人以柄难以服人。”冯紫英也懒得多说“我看你这身子已经遮瞒不住了这院子里的人你们是都有把握?” 平儿点点头:“这些人都没问题。” “那好下个月我便替你们准备船去临清临清那边我也安排人先去打前站了先替你们把屋子清理出来你们只关注下其他一切都有人替你们安排。”冯紫英点点头“另外京师城今明两年怕是不得安宁所以凤姐儿你也莫要急着早些回来等到安全时候再回来也不为迟。” 王熙凤一下子听出了端倪猜测到一些什么略有些紧张地问道:“京畿有事?会出什么事儿?” 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就莫要去操那么多心了现在哪里都和你没有关系好生替我把孩儿生下来带好其他我自有分寸。”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先手 冯紫英终归还是没有在这边过夜。 在房里好生抚慰了玉瓜初破不良于行的林红玉又施施然拿走了留作纪念的汗巾子他自然也要留下一个纪念物。 一枚玉扇坠儿这是他平素系在不离身的折扇上的心爱物只是这一遭出来的突然也未曾有准备所以只能把此物取了下来留给了林红玉。 不过这扇坠儿质地精美制作精良乃是唐代正宗蓝田玉件便是用在悬挂于颈下亦无不可。 冯紫英也想留下来但是现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家里边两房妻室一单一双哪一天不回去都会引来有些猜疑。 尤其是前一段时间太忙冯紫英几乎都是忙到亥时已过才回去本来就觉得有些歉疚之意这今日夜不归宿了只怕就更要好生解释一番了。 马车奔行在街道上这会子已经是亥正过了相当于后世的十点过暑气早已经消散风从幕帘缝隙里钻进来掠过冯紫英脸颊颈项十分舒适。 舒适感当然不止于此冯紫英也在想事情。 和林红玉恩爱缠绵之后少不了也要说些闲话。 林红玉是个聪明女子自然不会去说王熙凤和平儿的事儿那话题就只能是荣国府里的事儿。 王熙凤其实也是把林红玉当作一枚耳目在使用哪怕是搬了过来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要让林红玉回一趟荣国府那边。 打探消息联络感情保持热度总而言之贾家那边的关系仍然要维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家还是有些资源能用的王熙凤在贾家浸淫这么多年当然不愿意彻底割舍。 荣国府那边情况越发不好了。 因为月钱减半所以下人们心思浮荡虽然还没有出现开小差的情形但是做事儿上的懈怠情形却越发明显了。 前几日探春便抓到几个偷懒、喝酒、睡觉的婆子仆妇训斥惩处但是虽然当面这些婆子仆妇不敢炸翅儿但是下来之后却是各种酸话诅咒不少而且关键在于这种迹象有蔓延之势。 各人都有一家子人虽说吃饭穿衣不愁但是月钱却是他们每月最大的盼头这一下子少了一半甚至这一半都还出现了延迟的情况那下一步会不会是就拖欠甚至不发月钱了? 而且今年以来每逢季节变换都要添置新衣鞋帽的惯例似乎也被人淡忘了三四月间就没有人提起到七月间夏季的衣衫也是无人问津自然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当然会有人私下里去问太太和珠大奶奶都说是交予探春在办理但是却无人敢去问探春。 明眼人固然知道恐怕不是探春不办而是府里根本就没有银子来办但总有一些心思愚钝的还以为就是探春克扣大家所以对探春的怨气更大都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向太太和老祖宗那里告状了。 这种情形下荣国府里暗流涌动怨声载道已经有一些人打算另寻出路了。 有想要去乡下庄子里的也有想回南边儿金陵那边的当然现在还只是停留于口头上但若是到了年底还是这样的情况恐怕就真的要变成真实行动了。 冯紫英也知道探春是个有骨气的王夫人把这桩事儿交给了李纨和探春实际上李纨就是挂个名当好好先生而探春就是来当恶人的。 早在王熙凤还未卸任之前就已经举步维艰了但王熙凤精明狡猾把贾母和鸳鸯那边哄得好不断把贾母房里的老物件儿套出来去典当或者卖掉所以最后那段时间她还能勉力维持等到一交脱手那就真的原形毕露了。 贾母屋里的老物件儿也不是无止境的而且总还得留几样压箱底儿装门面探春一走马上任就被泼了冷水弄了个透心凉每月的开销这么大只能从各方面想办法节衣缩食肯定会让很多人都不舒服各种小话闲话自然不少连带着探春的名声在荣国府里都变得难听起来了。 林红玉便提到各种事儿纠葛让三姑娘劳神劳心加之前两日又被太太说了便病倒了。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探春是个要强的王夫人把她架在火上烤她怕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推无可推可又想要把事情做好旁边却还有一个掣肘的“烂好人”李纨加上荣国府现在的情形怎么可能做得好? 这心力憔悴之下还得不到王夫人的好脸色毕竟还是个姑娘哪里就能经受得住? 怀着各种感触冯紫英回到家中还琢磨着让金钏儿给自己拿一套换洗衣物来毕竟和林红玉在床上缠绵一两个时辰这香脂味道肯定是瞒不过人的肯定得先擦拭洗漱一番才能遮掩得住。 却未曾想刚到自己书房院子就看见老爹过来赶紧见礼。 “父亲。” “这会子才回来?还这么忙?我等你有一个时辰了。”冯唐目光炯炯上下打量儿子看得冯紫英心里有些发慌。 “呃在外边儿有些应酬所以耽搁了父亲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可是有什么事情?” 老爹这段时间都奔走于兵部、户部和五军都督府之间偶尔也还要去文渊阁那边一趟皇帝那边只见过一面估计在正式离京之前还要去见一面做个正式汇报。 今日却在这里守着自己这让冯紫英有些惊讶。 “走吧去你书房说。” 冯唐摆摆手冯紫英只能跟着进屋。 进了书房冯紫英才注意到自己老爹应该是喝了几杯脸色微红但是看得出来精神状态不错背负双手走了一圈才坐定。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 “唔今晚和子舒(柴恪)小酌了几杯。”冯唐点点头。 “哦柴大人?”冯紫英讶然柴恪现在是吏部左侍郎从兵部左侍郎升任吏部左侍郎按理说也还不错不过现在吏部尚书高攀龙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柴恪和他关系不睦二人龃龉不断。 “嗯宁夏一行为父和子舒还算是有些交情了倒是修龄(杨鹤)没想到居然去了湖广代行武职了呵呵……”冯唐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之色。 “怎么父亲不看好杨大人?”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修龄当个郧阳巡抚当然没问题但是执掌荆襄镇朝廷就有些草率了。”冯唐淡然道:“文臣领军不是不行但是修龄前从未接触过军务军队中更是毫无资历要想独挡一方而且是真刀真枪和叛军对阵哪有那么简单?稚绳(孙承宗)好歹也是在兵部历练那么多年而且做事沉稳即便如此人家去了四川也没说马上就要大开大合动手还是老老实实地整军习武打磨卫军修龄却是想要一击建功单单是这种心态就要出事儿……” “儿子觉得西南战事不利恐怕不仅仅是这些原因……”冯紫英见老爹提起西南战事皱起眉头道。 “哦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没有能统一指挥?”冯唐点点头西南战事不利是理所当然的朝廷真要这种情形都能把杨应龙的叛军打垮那只能说明杨应龙其蠢如猪了。 “有这个原因但更主要的还是登莱军!”冯紫英语气更重。 “没有登莱军朝廷如果统一指挥一样可以解决播州那帮土兵!“冯唐毫不客气地道:”如果把荆襄军交给孙承宗来指挥杨应龙的脑袋早就挂在午门外了!“ ”可如果王子腾专门在关键时候拖后腿甚至反戈一击那岂不是更危险?“冯紫英反驳道:”朝廷安排孙大人去未尝不是要牵制王子腾……” 冯唐叹了一口气“局面都这般了可这朝廷内部还是如此也罢也罢你爹我尽早启程去西北懒得管这些破事儿。” “父亲打算什么时候走?”冯紫英问道。 “那还得看你的发卖大会效果如何我可是和黄汝良、张景秋都说了若是没有八十万两银子西北的事情我便摆不平。”冯唐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父亲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就算是我这边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八十万两银子也有些过了。”冯紫英吃了一惊老爹厉害啊。 “开价而已我也知道朝廷困难但我也有难处。”冯唐神色严肃了起来“刘东旸、土文秀他们果然有些躁动刘白川还算稳得住……” 冯紫英睁大眼睛“父亲你联系上了那边?” “能不联系么?”冯唐叹了一口气“还没从辽东出发我就已经安排人去西北了对了何治胜那边你也帮我打个招呼到时候我要用他。” “嗯儿子明白。”冯紫英知道老爹这一次去西北恐怕就不是简单过渡一下了而是要下深水抓牢军权了“父亲是不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了?” 传言是自己老爹在三边总督位置上过渡一下然后再是杨鹤回任但自己在和老爹讲了江南和义忠亲王以及白莲教的问题之后老爹明显觉察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和形势的严峻性要做一些针对性的布置了否则绝不可能连何治胜这样的将佐都要抓住了。 对杨鹤老爹肯定也不太看好弄不好杨鹤去西北又得要像陈敬轩那样浮在面上根本驾驭不了下边的武将们与其到时候又要手忙脚乱的来应对还不如趁早下手未雨绸缪做好布置。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预警,应对 “西北那边的消息回来了固原镇的裁撤和宁夏甘肃二镇合并对军中士气损害很大而且甘宁二镇合并的结果可能就是要让大周从哈密和沙州撤回甘州回到五年前那种局面可西北四镇一直以收复了沙州和哈密为荣花费无数粮帑付出无数将士的生命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退回来而且这才不过五年这如何能让刘东旸、土文秀他们能够接受?” 冯唐阴沉着脸:“就连刘白川这样的人都无法接受朝廷的安排你可以想象得到刘东旸、土文秀、许朝这种态度更为激进的武将们会容忍这种局面?” 冯紫英心中一震他只想到了朝廷裁撤和合并西北四镇可能给士卒们带来的影响只考虑了旱情让这些被裁撤回乡的士卒可能会成为一大隐患和导火索还没有想到像刘东旸这些实力派武将的态度。 夺回哈密和沙州是刘东旸他们得以重新恢复在大周军中地位的先决条件可以说正是因为他们夺回了哈密和沙州才让朝廷饶恕了他们的叛乱之罪才决定招安他们现在这样被他们视为倚仗的一个赎罪之举却被朝廷轻飘飘地丢弃了那意味着日后他们随时可能被有心人提出来加以攻讦甚至在特定时候被重新定性为罪人。 “那这些人的态度是什么?”冯紫英也觉得自己低估了收复沙洲和哈密对这帮叛将的意义。 这是他们的护身符只要哈密和沙州在那么对他们的攻讦和诋毁就始终难以奏效毕竟是他们拼死拼活带下了前明失去的哈密和沙州实现了大周恢复汉地的复土大业这份荣耀和功劳谁也抹杀不了足以抵消他们当初的叛乱但是如果又在他们手上重新丢弃那日后一切罪责可能都会扣在他们身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们反对裁撤和合并更反对朝廷收缩回哈密和沙州。”冯唐目光里有些飘忽。 对于刘东旸这些人的态度在他预料之中。 收复哈密和沙州是他们这些叛将的立身之本断断不能失去了失去了他们就会沦为任凭朝廷宰割现在起码他们还有道义上的优势军中武将们甚至一些北地士人们都还是认可他们收回哈密沙州的功劳的朝廷要动他们也会承担道义上的压力。 但是自己去了西北之后该如何应对?强硬弹压? 如果刘白川、何治胜这些人都全力支持加上有贺世贤的榆林镇作为后盾刘东旸、土文秀他们的兵力不算多大多驻扎在甘州以西单单是断绝后勤就能让他们无法生存但这样好么? 好言相劝?恩威并施? 说易行难怎么说服他们? 虽然朝廷现在的确支撑不起那么长的战线了收缩撤回哈密、沙州也是无奈之举但是这和刘东旸他们有何关系?这是朝廷的事儿。 可要让他们放弃哈密沙洲就会让他们失去护身符会将他们日后置于随时可能遭到对手攻讦诋毁的境地他们肯定不会答应。 “可以理解但他们更应该看到朝廷现在是真支撑不起西北四镇的开支了。”冯紫英接上话。 “他们清楚又如何?关系自家性命前程怎么可能用一句识大体顾大局就说服他们?他们更不认可为什么要成立一个淮扬镇结果就是要牺牲他们作为代价这如何能接受?”冯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武夫们都是讲求现实利益的失去了哈密和沙洲就失去了道义上的优势一介文臣一纸诏令都能轻易将他们拿下这一点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啊。” 冯紫英思考了一阵这才缓缓道:“父亲我以为这也许是一个契机。” “契机?”冯唐摩挲着下颌“紫英你说。” “还是那个观点儿子觉得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咱们大周内部肯定要出乱子现在儿子也不确定这乱子究竟会从哪里爆发出来但是儿子觉得陕西那边的情形不佳父亲应当坚决防止西北四镇辖地内成为火引子但如果要裁撤固原合并甘宁的话这种风险就很大儿子的意思是无论父亲这一次从朝廷拿到八十万两银子也好六十万两银子也好甚至三十万两银子也好去西北都最好暂时稳住局面不要轻易裁撤合并保持现状最好先拖过今年年底再说……” “紫英你说的简单不裁撤合并我怎么回复朝廷交给我的任务?”冯唐笑骂“如果朝廷只给三十万两银子你让你爹去给西北将士当人质么?” “父亲就这么没底气么?贺叔叔的榆林军是吃素的?刘白川难道不清楚他和刘东旸他们不是一路人只有依靠父亲您才能站得住脚?何治胜以及像何治胜这样的武勋出身武将在西北四镇中亦是不少他们肯定欢迎父亲您去担任三边总督……” “再说了甘肃、宁夏和固原三镇的总兵甘肃镇总兵一直空缺宁夏镇总兵尸位素餐跟着陈敬轩受连累现在只怕也是六神无主父亲去他难道还不赶紧交投名状?固原镇总兵不得军心尤其是西南战事表现糟糕朝廷也不满意父亲只要给他一个暗示他肯定就会马上交上致仕的恳请两个总兵位置挂在那里加上一个日后只能唯父亲马首是瞻的总兵以及一个本来就是父亲您老部下的总兵父亲您都还不能控制住局面我真的要怀疑父亲您是怎么在大同和榆林以及辽东坐稳这么多年的了。” 冯紫英笑嘻嘻的话语倒是让冯唐颇为得意三边固然比不得蓟辽和宣大但是毕竟是四个镇这一番动荡空缺出来的位置肯定不少而且既然要让自己去安抚银子不够那肯定就要位子来凑。 武人图什么?位子和银子年富力强的图位子年迈的图银子把握好这两点便能游刃有余的操作不过这银子的确是个大问题。 银子差太多就算是有位子坐上去这些人安抚不住下边一样要出乱子。 “紫英你说的太轻松了刘东旸他们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且为父也不愿意和刘东旸他们交恶说实话刘东旸土文秀他们带兵还是很有一手的也颇得军心连刘白川都承认刘东旸他们手下士卒堪称精锐为父也是带兵打仗的武人还真舍不得这些人若是能用他们去和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打仗沙场建功那才是为父想看到的。” 冯唐这番话倒是语出至诚带过兵的哪个不希望自己手底下能有一帮能征惯战的将士?尤其是现在大周面临各种威胁的时候一支强军在手也能让自己底气足许多。 冯紫英心念急转沉吟不语。 “紫英怎么了?”冯唐也觉察到儿子脸色变化。 “父亲您说得对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带出来殊为不易轻易解散裁汰都太可惜了刘东旸和土文秀他们都能打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未尝不能建功立业到那时候他们也未必就还要死咬着哈密和沙州不放了。”冯紫英字斟句酌“哈密和沙州以朝廷现在的财力是维持不住了迟早要收回来但刘东旸他们则可以考虑用其他功绩来证明自己……” 冯唐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思路不比寻常人往往能突出奇兵想人所不能及也不言语只是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儿子始终觉得下半年会有事西南战局也好江南危机也好义忠亲王也好还有白莲教这个隐患包括这北地大旱可能带来的危险稍不注意恐怕就要爆发出来如果需要生力军加入九边大军能抽得出多少?” 冯紫英看着老爹:“儿子以为父亲此番去西北不如就赌一把暂时不裁撤合并而把刘东旸他们的军队精锐现行抽回来放在固原镇或者榆林镇这一线作为你三边总督府的预备队当然也还可以从固原、甘宁和榆林也抽调一部组成一支预备队对外可以说搞优胜劣汰整军训练比武演练之后来决定拖延时间……” “以待天变?”冯唐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紫英你就这么笃定下半年会有大变?” 冯紫英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父亲我很肯定而且我也为此在做各种准备了我们也不该抱什么侥幸心理一旦事发很多准备工作就来不及了儿子从来不愿意把事情朝好的方面想儿子之前和父亲探讨过的这些种种只要有一个意外因素引发就可能把其他都牵扯进来……” 冯紫英说得如此肯定而且还表示已经开始着手作了各种准备冯唐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而且冯紫英说得也没错自己作为三边总督是有这个权力做一些工作拖延一下时间也毫无问题大不了没有像紫英所言那样明年可能会难一些罢了。 “好为父明白了但银子你还得替为父想想办法。”冯唐点点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人声鼎沸(1) 归根结底还得要说到银子问题上来。 没有银子就没法解决实质性问题就算是让山陕商人先行垫资运粮到西北一样也需要付出银子。 不过成功地激起了老爹的雄心战意让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他就怕老爹仍然还是抱着想要隔岸观火的心态去了西北只想着把西北安抚下来完成朝廷的交待就算是大功告成可到了最后真正出现意外的时候急切间就无法及时拿出应对的手段了。 银子啊银子古往今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无论是朝廷还是军队只有充足的财力保障你才能游刃有余地来解决好一切难题。 马车还没有靠近**府那边冯紫英就已经感受到了今天大观楼的热闹程度。 贾蔷这两天几乎每天都要来汇报一次情况二十二个包房门票全数售出不是第一场的售出而是整个四场的包房门票全数售出单单是这一笔收入就达到了八千八百两银子几乎相当于大观楼的收入这还没有算一楼的大堂门票收入。 一楼大堂的门票收入价格要低得多按照座位每位一两银子即便是这个价格也比平常来看戏的价格贵了三倍如果需要获得举牌资格另外还需要支付五两银子这还是保证金在外的价格。 也就是说整个一楼大堂可供容纳六百余人的座位但是门票费可以收入九百两这九百人中大概有意愿取得竞拍资格的客人大多是安排在围绕舞台前四排的客人大概在一百六十位左右这一笔收入又是八百两每一场一楼收益可以达到一千七百两。 如果四场都能按照第一场这样火爆情形的话一楼四场也能达到六千八百两银子。 加上包房八千八百两银子收入一万五千六百两银子收入几乎能达到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了。 可以说连冯紫英都没有能想到自己不过是灵机一动就能为大观楼弄来这样大一笔收益也难怪这几日贾蔷虽然天天来往奔波累的人都瘦了一圈儿但是那精神状态简直比打了鸡血还兴奋。 轿子和马车在距离大观楼还有几里地的地方就开始分流了中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吆喝着让马车趁早改道或者另寻停泊处小轿方便一些可以就近寻个合适地方停下。 今日来客不仅仅只有男客包房中免不了会有一些女客一些达官贵人和豪商巨贾为了显摆既有邀请了诸如孙瑾和苏妙这样的名伎的也有带着侍妾来开开眼界的。 二十二个包房中除了冯紫英打招呼留下的几个包房那也是因为诸如山陕商会、龙游、洞庭、徽州以及京中如忠顺王这些豪门都需要提前帮他们预定了免得到最后人家有心参与提升人气你却没位置了。 其他一些包房冯紫英也叮嘱贾蔷不要一次性全数卖出最后预留一二包房以便于到最后时刻真的遇上一些无法推脱的客人比如义忠亲王和北静王又比如寿王。 北静王是最后时候才提出来要预留一个包房的贾蔷当然要给予满足寿王要早一些但是一直迟迟未能确定直到即将开始之前才表示要来。 总而言之该留的都留但银子不能少规矩不能坏哪怕冯紫英替他们垫付上都没有问题当然能留到最后也没有谁会计较这一百两银子。 绕过**府那边冯紫英的马车才堪堪进入一条稍许僻静的巷道进而从大观楼的后门进入。 马车刚停稳冯紫英下车便遇到了另外几辆马车陆续来到冯紫英略作停顿看到忠顺王和几位皇室宗亲下车另外远一些的马车下来的客人也是熟人乃是洞庭商帮的几位显赫人物。 冯紫英笑了起来看样子大家都对这个新鲜事物充满了兴趣都想来看一看这种新式发卖的不一样所在。 “紫英我们这边可是全数出动来为你擂鼓助威啊。”忠顺王老远就乐呵呵地道:“孤这几个兄弟你可认识?” 跟随在忠顺王身后的几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冯紫英认识其中两个还有几个就不熟悉了。 “廉忠王爷下官如何能不认识?”冯紫英和忠顺王见过礼之后便与其他人见礼。 永隆帝这一辈一共是十一个男嗣但是真正成年的不过六人老大义忠王老三忠信王老四忠孝王(永隆帝)老八廉忠王老九忠顺王老十忠惠王。 “冯铿见过廉忠王爷这一位是……” “紫英孤来替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孤的三哥……” “噢请恕冯铿眼拙见过忠信王爷……” “这一位是孤的十弟……” “冯铿见过忠惠王爷。” 四位王爷中廉忠王和忠信王原来和忠孝王(永隆帝)不是一路的倒是忠顺王和忠惠王是站在永隆帝一边的廉忠王和忠信王原来都有过夺嫡的心思但是廉忠王最先放弃而忠信王则一直到最后无望才彻底死心转而支持义忠亲王。 所以这样一种态势下随着永隆帝登基廉忠王始终与义忠亲王保持距离和永隆帝关系也一般而忠信王则和义忠亲王关系暧昧。 不过廉忠王和忠顺王两兄弟关系一直还不错也就是这几年才开始疏远下来。 忠顺王一下子带了三位王爷来倒是让冯紫英颇感惊奇。 忠惠王倒也罢了这是和忠顺王一路人一直是永隆帝的死党只不过忠惠王不太喜欢过问时政喜欢玩古董赏字画养鸟斗鸡听戏和忠顺王一样是明月楼大股东但冯紫英却还真没见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自从永隆帝登基后廉忠王就知道自己以前是犯了忌讳所以显得格外低调逐渐淡出与忠顺王还算过得去。 不过这位忠信王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倒是让冯紫英十分意外。 这位一直和义忠亲王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怎么现在却突然和忠顺王走到一起了? 难道说朝中局面有什么变化让这位忠信王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开始改换门庭了?那是不是有些晚了? 不过要说也不算晚毕竟和永隆帝忠顺王都是一母同胞只要回头便是岸估计永隆帝也不会太过计较。 这些心思也不过瞬间便从冯紫英心中掠过今日这几位王爷的到来无疑能大大的提振这一次发卖大会的人气明日报刊上也会是一大卖点连几位亲王都亲自莅临参与发卖如果再能在大会上竞价几轮那绝对是一个绝好的宣传机会。 忠顺王是早就说好了的其他几位王爷忠惠王是大有可能的他本里来就是一个喜好热闹的古董字画若是有入眼的肯定不会放过。 至于忠信王和廉忠王会有什么表现那就只能侧目以待了。 和几位王爷见过礼之后忠顺王也见到了另外几辆马车到来知道冯紫英还要去招呼其他人所以也没有多废话便引着几位王爷进去了。 这一次连很久不参与大观楼事务的柳湘莲都被冯紫英说动了委实是各类贵客太多需要帮忙来招呼。 像忠顺王这批客人若是让贾蔷来招呼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柳湘莲便主动担起重任。 柳湘莲和忠顺王、忠惠王都很熟悉都是玩票的行家所以接待招呼最为合适。 “二位翁公有两年没见了吧?”见到洞庭商帮的领袖人物翁氏兄弟冯紫英笑得格外开心。 “如何当得起大人这般称呼?”翁启明翁启阳两兄弟得到冯紫英信函相招颇是商计了一番。 当下江南局面有些未免士绅对朝廷意见颇大尤其是对朝廷中北地士人十分不满包括许多商贾也都受到了影响开始和北地那边拉开距离像这一次朝廷搞的这个发卖大会像贾敬、甄应嘉等人便从中递话希望江南商贾最好不参加即便是要去也尽可能要各自家族中的次要人物去。 但是翁氏兄弟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小冯修撰的面子不能驳好歹是在开海之略上给江南商贾们都是带来了巨大好处的而且冯紫英思想开明对商人并无歧视苏州这边也算是小冯修撰的半个家乡一来其祖籍最早是苏州当人那是几代以前了二来其长房正妻沈氏便是出自苏州名门望族沈家其三房林氏还未过门但也是苏州望族林家只不过现在林家人丁单薄远不及沈氏那么兴旺罢了。 所以两兄弟便还是联袂而至当然他们给贾敬和甄应嘉那边的回话也是很谦卑讲明了理由。 此番北上翁氏兄弟也有来一观局面的意图江南乃是朝廷命脉粮仓所在离了江南大周便难以存活这是不争的事实便是皇家张氏也是从江南起家北上的但现在南北矛盾突出朝廷对江南压榨过甚这种紧绷的局面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情形所有人都有些惴惴不安所以翁氏兄弟其实也有肩负着江南各方商人来一窥虚实的重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人声鼎沸(2) “二位翁公客气了。”冯紫英淡淡地应了一句“这两年江南诸公来北地时间少了我从翰林院到永平府又从永平府到顺天府虽然这京师城中洞庭会馆、龙游会馆、徽州会馆这些江南会馆比比皆是但是却少有看到我们江南商人在京畿有所表现这颇让我感到诧异难道江南商人都去热衷海贸而忽略了我们大周内部的需求不成?” 翁启明翁启阳心中都是微微一沉冯紫英虽然看似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调侃话语但是未必不是代表朝中某些大佬们的观点。 这个在京畿有所表现当然不是说江南商人们没有在京畿做生意或者生意不好而是指江南商人们没有在江南士绅与朝廷的龃龉中为朝廷发声没有在所谓江南民意中提出他们的不同看法和意见。 很显然朝廷对此也是很不满意或许是借这位小冯修撰的嘴来敲打江南商人了? 江南民意似乎和朝廷龃龉加深的迹象朝廷面临诸多困难所以专门开放海禁而且还把东番开发大权也授予了江南商贾在翁氏兄弟看来这其实是一种示好的迹象但江南士绅却因为朝廷财政困难有求于江南甚多尤其是在加征赋税上怨气极大所以一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比如在淮扬镇的组建上比如在要求加征赋税上的特殊减免上在秋闱春闱大比江南士子的名额上以及南京六部对于要求朝廷给予更大权限问题上都有更高的要求这却是朝廷难以接受的。 正因为如此这一年多来朝廷和代表江南士绅的南京六部关系持续绷紧虽然后来朝廷也做了一些退让比如在南京六部主官人选上满足了江南士绅的一些要求但是仍然难以让江南士绅民意满意。 夹在江南士绅和朝廷之间的江南商贾们就有些难熬了。 对于像翁氏兄弟这样的豪商巨贾们来说他们其实并不愿意见到朝廷和江南这边关系太过糟糕他们这些商贾和那些以土地为根基的士绅还是有些区别的。 虽然两者一直有模糊化或者说相互浸润的迹象但士绅们仍然是以不断扩张土地为根本通过佃租和对佃户雇农以及宗族控制再加上自身士绅身份来对地方官府施加影响力而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有经营工商业但是却不是根本而是附带。 而他们这些以工商实业为主的商贾则不同可以说纱厂、丝场、茶厂、陶瓷工坊、造船工坊、制药坊或者船队、货栈、商行就是他们耐以生存的根本无论是他们在北地的营生还是在边墙外或者南洋、日本朝鲜的生意都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官府来保护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是极不情愿作为江南作为他们的根本之地却与朝廷关系闹僵那会直接影响到他们在北地、湖广乃至海外的生意。 那些以土地为根本的士绅可以不在意这一点但他们不行失去了北地和湖广市场失去了在海外诸如朝鲜、日本和南洋朝廷的庇护他们的根基就将崩溃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这也是翁氏兄弟为主的洞庭商人必须要来京师的主因。 翁氏兄弟看得很清楚江南士绅鼓噪着要建淮扬镇其实也是意识到了没有军队的保护倭寇一两千人都能在江南肆无忌惮的登陆甚至长驱直入面对朝廷大军江南民意再高又能如何? 但一支淮扬镇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抗拒朝廷还能划江而治?这是天大的笑话。 南京六部那些代表江南士绅的官员们不也只能摇旗呐喊一阵真要让他们做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只怕就要缩了。 “大人言重了我们洞庭商会可是一直把北地视为我们的根本所在运河沿线尤其是山东和北直隶我们的商铺可是增加了许多而且永平府的铁料铁器和水泥现在正在源源不断地运往金陵、扬州、松江和宁波这也有我们一份功劳啊。” 翁启阳看了一眼自己兄长赶紧接上话。 “哦?”冯紫英看了一眼翁启阳他没想到王绍全和庄立民居然与这帮洞庭商人合作得如此紧密但他知道永平府的铁料铁器和水泥正在源源不断的从榆关装船南运。 由于铁料铁器本身就是紧俏物资而且永平府的铁料铁器品质更高于其他地方所产价格上也没有比其他地方的铁料高出太多所以极受欢迎而水泥就更不用说了一经推出便供不应求便是北地本身也就需求极大。 之所以暂时压制北地本身需求这也是冯紫英给他们的建议先要抢占市场树立品牌形象先把市场开拓出来再来说其他满足本地市场需求。 由于水泥的巨大需求王绍全他们三月份便开始天津卫新建一家大型的水泥厂即可以通过运河源源不断将水泥运往山东、南直的运河沿线同时又可以通过卫河东出从大沽出海南运江南。 这个建议也是冯紫英提出来的天津地处京畿要隘又是运河和海运的枢纽地理位置的重要性随着北直隶地区的钢铁、建材产业开始蓬勃发展起来其重要性会日益彰显尽早打造天津已经刻不容缓作为顺天府丞天津卫虽然隶属于蓟镇管辖但是卫城处于顺天府和河间府的交汇处其一旦发展起来必将对京师带来莫大的好处。 “翁公北地铁料铁器和水泥南运量很大?” “回禀大人不敢相瞒六月之前受制于永平府那边的产量和榆关港的吞吐能力南运铁料和水泥还有限但是从六月之后天津卫城这边的水泥工坊建成投产榆关港那边主要就改成以铁料、铁器外运为主水泥主要改成从天津卫这边分成运河河运和大沽海运两条线南运运量大增现在整个山东乃至徐州、淮安、扬州一线水泥需求极大天津卫的水泥产量根本满足不了而从大沽海运出来的水泥往往在登莱就销售一空要运到苏州、松江、宁波基本上很难湖广那边就更不用提了哪怕价格涨上一大截都一样有价无市……” 说起这桩事儿翁氏兄弟也是感慨万千。 以往南货北运往往都是塞满货仓但是从北边南下的货船往往会很难有足够的货物一般都只能是铁料和干枣、板栗这些具有地方特产大宗货物比较少而铁料铁器在北地一样需求很大所以南运的数量得不到保证。 但是现在以永平府和顺天府为主的北地铁料、铁器产能大增再加上水泥这个新生事物出来顿时使得南运的大宗货物丰足起来而且铁料铁器和水泥都是重货与北运的粮食、布匹这些形成十分圆满的搭配。 所以今年以来不仅运河上的货船运输数量和运量大增从宁波、松江、金陵经海路与永平、顺天和登莱的海运船只也是急剧猛增加上榆关、大沽和登莱都在大力修造码头泊位所以更刺激了商人们对海运的加大投入。 翁氏兄弟为首的洞庭商人是最先发现这一商机的所以很快就与山陕商人合作冯紫英鼓励南粮北运他们便联络湖广商人从湖广将粮食经长江南下要么直接经运河北运要么直接出海经海运北上然后将石灰和铁器南运。 因为冯紫英的要求山陕商人索性就和洞庭商人联手直接采取了易货贸易铁料和水泥换米麦当然还是以银子计价都是重货几乎全数是满载来往而且数量需求上也近乎无限大所以这条航线的船队数量也是大增了三倍。 这也是冯紫英之所以愿意高看洞庭商人和安福商人而对扬州和徽州那些商人不太满意的缘故人家洞庭商人和安福商人都知道在赚钱的同时还能主动为国家大计服务你扬州商人除了一位扎在盐里边徽州商人除了囤粮居奇还干了什么? 山陕商人原来也一样有原罪从前明开始到现在大周和蒙古人与女真人一直有勾搭但是现在在自己的引导和“威逼利诱”下已经开始逐渐从贸易商人转向了实业商人钢铁、石炭、水泥、造船等行业都开始涉足而且投入很大可以说在这个时空前时空臭名昭著的晋商八大家都已经开始转型开始从事实业和建州女真的勾结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主流已经被自己给拉住极少数如果还怙恶不悛那就真的只有自寻死路了。 “二位翁公这是好事啊据我所知天津卫的水泥工坊还在扩建明年的规模还会翻一倍甚至两倍到那时候沿运河和沿海这一线的市场都能够得到极大的改善但这需要建立在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之下不能有大的波澜你们说是不是?”冯紫英注视着以翁启明翁启阳为首的这帮洞庭商人。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人声鼎沸(3) 虽然对冯紫英所说的“稳定的社会环境”这一句话有些不太熟悉但是以翁氏兄弟的经验还是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安定的世道的意思二人心里都是一沉。 江南人心躁动不是秘密包括南京六部都对朝廷怨气很大尤其是苏湖常嘉松杭这诸府赋税最重的地区更是群情激奋朝廷几乎每隔几年就要在江南诸府增加赋税而且这几府都是重头也难怪士绅们怨声载道。 但相对于不靠土地收成为主的商贾们来说这种影响就要小得多而且朝廷开海之后宁波迅速成为海贸大港松江的棉布、苏杭的丝绸锦缎、绍兴、宁国的染料、纸墨湖州的笔、珠苏州、杭州、徽州的茶、砚台江右的瓷器都迅速成为海贸中的大宗产品可以说短短几年间宁波的海贸便比开海之前增长了何止十倍宁波市舶司的关税也是暴涨成为商部最重要的税源之一。 可以说开海之略对整个江南商贾的影响是相当巨大的不但极大促进了一些商贾士绅向实业商人转化同时也使得原来一些内贸商人开始向海贸商人转进虽然内贸仍然在贸易这个领域中占据着大头但是海贸的广阔市场无疑成为了内贸的一个巨大补充而不像以前纯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添头只是作为那些走私商人的专属。 内外贸易的迅猛发展既得益于开海之策更得益于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没有那个正经商人是希望战乱时代的。 尤其是现在内外贸易都快速膨胀的情形下占据着产业链优势的大周商品对于日本、朝鲜、琉球和南洋乃至西夷几乎都是碾压性的。 朝鲜能拿出来的就无外乎是参茸鹿皮这类土特产日本则能提供白银、硫磺等而南洋的香料、名贵木材以及铜、锡就成为大宗物资而西夷人则只能依靠火铳、钟表这类物件来作为交易物或者就干脆用银子来交易但无论如何大周丰富的产品都对他们形成了巨大的优势碾压。 不过对于商人们来说他们并不在意这一点只要采购回去的货物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能够有丰厚的利润一切都不是问题那些白银不断输入大周形成的入超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对于不但在实业占据了相当地位同时也开始深度介入海贸的洞庭商人来说无疑是最不愿意看到朝廷和江南的交恶的。 虽然他们不确定江南士绅们会“激烈抗争”到哪一步比如会不会抗争到罢工罢市拒绝上缴赋税甚至断绝漕运粮食但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就意味着朝廷恐怕要对江南士绅进行一轮清洗甚至可能引发战事那带来的血雨腥风肯定会对整个江南的商贸带来巨大伤害毕竟这些士绅不但都是大地主而且也有相当部分也属于工场主和贸易商。 舔了舔有些发涩发苦的嘴唇翁启明看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许成栋然后又看了一眼低眉沉思的兄弟知道该自己表态了清了清嗓子:“大人江南当然希望世道安稳但您也知道现在江南赋税委实太高士绅也是逼于无奈……” 这种情形下是肯定要替江南士绅辩解一番的无论内心怎么想这表面态度肯定要端正否则一旦传出去翁家在江南就要成为士绅的千夫所指了。 “朝廷隔三差五加征赋税而田力有尽头哪里经得起这般无休止的加征?士绅还需要安抚教化民众修桥铺路这些官府难以顾及的事情都需要地方士绅来做所以也还要请朝廷理解我们这些江南人的苦处难处啊。” “朝廷的难处又有何人能理解呢?”冯紫英一样需要把屁股坐正面色却很平和“建州女真的威胁诸公应该清楚蒙古左翼去年入侵京畿带来流民上百万朝廷并没有临时加征赋税吧?蒙古右翼年年寇边蒙兀儿人和西海蒙古亦是蠢蠢欲动西北四镇防守西北边陲将士沐风栉雨卧冰饮雪虽说诸公远在江南难道就可以无视?难道真要等到前宋故事重演诸公才来幡然悔悟恐怕就悔之晚矣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再说了这几年来北地连年大旱江南不是不知朝廷现在也艰难若是朝廷赈济不力导致这些北地流民渡江南下我不知道江南士绅作何感想?” 这话语说得心平气和但是却是隐含威胁。 北地流民问题历来是朝廷最大的担心动辄数万甚至十万一旦真的朝廷放任甚至是支助这些北地流民渡江南下那对于江南简直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想一想唐末黄巢大军南下给江南带来的毁灭性打击就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朝廷真的放任几十万流民南下有点流民就食无去必然演变成为暴力抢掠最终演变成暴乱江南士民安逸已久加之朝廷精锐官军皆在北地边陲江南空虚哪里经得起这些北地暴民的冲击? 翁启阳无言以对。 站在冯紫英的角度这番话也说得没错北地连年大旱赋税根本就收不起来全靠江南赋税养活边军弹压北地若是江南拖欠赋税这不说边军如何单单是无法赈济这北地流民都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好了二位翁公诸位难处谁都有关键是别大家都只看到自己的难处却忽略别人的单方面的觉得谁该体谅谁若是都抱着这份心思那这就没法说了。” 冯紫英也知道此处不是深谈之所敲打一下让他们明白一下朝廷的意图就够了而且这些洞庭商人并非江南士绅中那些死硬派准确的说他们属于可以统战联合甚至结盟的盟友那些霸占着江南主要田土垄断着江南科举门径还要意图掌控整个江南官场权力的士绅才是最大的敌人。 一干洞庭商人都松了一口气本来就是应邀而来捧场凑热闹若是有合适的物件买上一二也算是给了小冯修撰的面子了只不过一来就凑上了这个最沉重的话题委实让人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二位翁公诸公请吧包房我都替诸公安排好了就挨着几位王爷的房间你们另一边就是龙游商会的几位……” 冯紫英摆摆手洞庭商人们都是纷纷作揖道谢。 洞庭商人刚走徽州商人又到了紧接着扬州的盐商们也都陆续到场整个包房就是以忠顺王他们这一间为中心呈弧形向两边延伸扬州盐商、洞庭商人、山陕商人、徽州商帮、龙游商会、安福商会以及闽浙海商都有到来更有佛郎机、红毛番和日本朝鲜的商人与来自关外的蒙古贵酋也都纷纷落座。 今日发卖的主要项目是古董字画当然也会零星穿插一些其他物件以免对古董字画不感兴趣的客人们枯坐一整日。 伴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冯紫英在包房向下看了一眼楼下的大堂一样是高朋满座距离巳初两刻的正式发卖时间还有一盏茶时间大堂便已经爆满甚至在三处门口也都加了不少散座即便如此外边仍然有不少人难以入场只能在场外听一个水响了。 冯紫英是坐的忠顺王这一间包房除了四位王爷外冯紫英好友卫若兰的老爹也是永安长公主的夫婿的卫子恒还有贾宝玉未来的岳丈永宁长公主的夫婿牛继勋也坐了这一间这等场合卫若兰还没有资格出席。 眼见得客人逐渐坐满但是时间尚有余暇贾蔷心中大定之余也是深吸了一口气这还有些时间他需要登台把场面撑起来不能冷场但是也不能提前开始毕竟还有些客人未到有些客人都是要踩着点儿才到的真要开始了那就是不给客人面子。 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了一口气贾蔷挺胸收腹迈步登台。 贾蔷上场后先是四下作揖示礼台下声音便渐渐小了起来熟悉大观楼的人都认识这一位是大观楼的第三任掌柜第一任掌柜是小冯修撰的密友柳二爷第二位掌柜是现在的海通银庄京师号大掌柜贾芸芸二爷那也是小冯修撰的心腹第三位就是这位蔷二爷了。 “诸位来自天南海北的朋友贾蔷在此有礼了。” 贾蔷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和紧张游目四顾竭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显得沉静大气一些避免形诸于色。 这样一个场合可以说是千载难逢也是打响他蔷二爷和大观楼在京师城中名声的绝佳机会冯大爷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他一定要把握好。 为了这一次登台他已经练了半个月而且之前还专门请了一些人在下边坐着让自己登台习练今日就要派上用场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发卖开始 “今日诸位为何而来就不用贾蔷赘叙了《今日新闻》、《北地商报》、《观江南》上都有刊载京通二仓数十年之精华既有南洋瑰宝亦有东洋奇珍还有西域精粹更有南北藏珍诸般华彩便云集于那数十贪墨者囊中……今日大观楼受顺天府衙之托在此举办此次发卖大会诸公尽可放下心来一览无余亦可选择其中一二聊作慰藉更可收揽心宜之物作为珍藏……” 贾蔷的话语引来忠顺王频频点头“紫英这贾蔷还算是有些文采啊。” “呵呵王爷过奖了不过是请一二文人润笔修饰而已……” 冯紫英当然知道这番片头词来自何处润笔费二十两两个腐儒花了三日打磨而成。 冯紫英的话引来周围一干王爷驸马们的笑声。 “哦没想到这荣国府贾家子弟倒是一个妙人儿啊有点儿意思。”接话的是忠惠王。 略显发青的瘦削面颊颧骨高耸三角眼略显刻薄阴戾的眉峰薄唇不过据冯紫英所知若使用相人术来观此人铁定认为这家伙是个早死鬼但这厮身体却是格外健旺比起永隆帝和忠顺王都更爱惜身体平素很有点儿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味道。 “王爷喜欢听戏那就不能只局限于明月楼啊要多走走看看不要因为你是明月楼股东就不肯去其他戏楼看戏这博采众家之长王爷的技艺才能提高啊大观楼在贾芸贾蔷两兄弟的主持下可是和明月楼差距拉开了啊。” 冯紫英也不客气笑着打趣。 忠顺王和忠惠王两兄弟都是面面相觑然后大笑了起来“紫英你这是当面作践我们两兄弟啊明月楼现在好歹也是排在前三纵然和你们大观楼有点儿差距那也是柳湘莲时代拉下的什么时候又成了距离越拉越大了?” 忠顺王自然是不在意明月楼这点儿收益的作为海通银庄的最大单一股东每年海通银庄的分红都足以让他心满意足了所以这话也是凑趣儿。 “呵呵别不承认王爷贾芸主持大观楼时代南边儿来的戏班子就开始首选就是大观楼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现在贾蔷掌舵这发卖会一开您觉得明月楼还能望大观楼项背?” 和忠顺王说话冯紫英离开很随意这种姿态让一旁包括忠惠王、忠信王以及廉忠王和二位驸马都是忍不住咂嘴细品。 忠顺王现在是皇室宗亲中在皇上那里最能说得起话的看看忠顺王几乎每月都要进宫几次见皇帝的面甚至比皇上的几个亲儿子都还多而他们这几个兄弟一年都未必能蒙招一回就能知晓一二。 名义上大家都是兄弟但是这其中分量可就大不一般了。 便是忠惠王也知道自己的分量在皇兄那里比起九哥来要差得多。 贾蔷不卑不亢却还带着一些风趣语气的话语赢得了下边一阵掌声。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客人这番开场白既不能说得太俗言必称孔方兄显得有失身份但又不能太雅大家都端着这发卖大会还怎么开?那么就得要从一个词儿来说雅趣大家都是图个喜好雅趣就好不在乎得失也不计较价格自己喜欢就好。 “诸位今日我们专门聘请了来自京师宏博坊、蔡记典当行扬州宾悦楼三家著名典当行业的大朝奉和咱们朝廷礼部致仕的徐宏均徐大人来专门为我们掌眼并作出他们的判断和保证以免大家对此有疑义当然大家若是不信亦可自行观摩鉴定但这就要会后再来了……” 这也是一个必走程序今日发卖会主项是古玩字画若是没有几个行家来掌眼那在座的虽然都是富贵人家未必在意这些银子但是若是买一件赝品回去难免有些膈应人了也会大失颜面。 “哦徐宏均也被你们请来了?”忠惠王忍不住有些惊讶“这可不容易平素这厮是不肯出门的。” “投其所好哪有不出门之理?”冯紫英笑了笑。 这徐宏均不仅是本朝著名金石大家而且对古玩字画都颇为喜好家中藏物甚多家资颇丰所以致仕之后等闲不出门不过此次发卖物件中有一二也是其相中之物冯紫英承诺留下以一个公允价格售卖与他自然就皆大欢喜了。 “有这厮背书倒能让大家心里放心不少。”忠顺王也很满意徐宏均名气很大经过他眼鉴定的从无失手。 很快过场走完便进入了发卖阶段。 负责主持的也是贾蔷专门请来的一位声音清越洪亮的说书人毕竟这种事情大家都没有经历如何来主持掌舵掌握好好节奏也是一门艺术所以想来想去贾蔷看中了一个从松江带着徒弟来京师城闯荡的师徒二人不但官话说得极好而且一口评书说得极佳本来贾蔷就有意把此师徒二人引入大观楼来说评书现在正好以此机会做一个考验。 “此人是谁?”见这个中年男子貌不惊人但是一上台架子一摆渊渟岳峙立即就把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了他身上冯紫英忍不住讶然问已经来到他背后站着的贾蔷。 “此人姓莫名后光松江府华亭县人他旁边帮着递物件的是他的徒弟柳敬亭这柳敬亭还说他曾得李阁老的恩惠才能活命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那厮好像的确是南直隶那边人当年李阁老也曾经在南直隶泰州担任府尹。”贾蔷半弓着身子小声介绍道。 “哦?柳敬亭?柳麻子?”冯紫英越发惊奇仔细一打量那徒弟不就是满脸麻子么? 这可是前世明末闻名遐迩的说书大家而且极有气节鼓励左良玉抗清问题是历史早已经偏离左良玉现在在蓟镇当都司他现在却跟着这个莫后光学艺难道二人还真的会在这京师城中有一番渊源? 冯紫英忍不住以手扶额这历史偏偏转转难道终究有些事情还是会凑在一起? 冯紫英并不清楚这莫后光在前世中也就是柳敬亭的师傅柳敬亭技艺发端也就是在莫后光的苦心栽培下才成长起来。 贾蔷一愣怎么连冯大爷都知道这对师徒? 这师徒俩来京师城时间不长辗转于各家茶楼酒肆中虽然讲说评书极受欢迎但是评书毕竟属于下里巴人的喜好还未能入各家戏园自己也是刚有此打算没想到这家伙的名声都进了冯大爷耳中不过联想到宝二爷不就是在写传奇小说这些说唱评书的也多有选择倒也不奇怪。 “大爷也曾听闻他们师徒的名字?”贾蔷问道:“这二人口才绝佳在茶楼中极受欢迎小侄便有意引入咱们大观楼中尝试一下今日让其师徒出面也算是混个面熟中场便让二人先说一段最拿手的《说唐》也算是打个头炮……”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蔷还能如此用人顿时对其观感又提升了几分而且这还是把柳敬亭给笼络住了这可不简单用得好这宣教一块用说书这种方式来进行还能发挥大作用啊。 “嗯这一个想法不错蔷哥儿让他们师徒就在咱们这大观楼好生用着当然若是有别家要请也不必太过计较去便是……” 贾蔷把冯紫英的叮嘱一一牢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放任这二人去别家讲评书但冯大爷既然如此吩咐了那自然就要按这样办。 旁边忠顺王听着也笑了起来“紫英大气啊这样吧若是这二人讲得好你们大观楼这边说了也可以去我那明月楼说书放心该付的出场费不会少你们大观楼……” “呵呵王爷说笑了些许碎末银子也能入王爷眼?”冯紫英笑着摆手“不过是凑个热闹让咱们京师城也领略一下江南说书的意韵罢了。” 包房中正说笑间那边台子上便已经正式开场了。 “列位发卖大会此时便正式开始了按照东家要求和顺天府衙的规定今日发卖局便是以古董字画为主兼顾有一些其他物件请各位看仔细听清楚了谨慎举牌稳妥下手遇着自己心仪的也莫要吝啬毕竟您喜欢的没准儿也是人家惦记着的此番我先来介绍一下规矩……” 那莫后光声音清越干脆却又带有几分浑厚抑扬顿挫官话味道中隐约有几分江南韵味京中北人自然听得明白但是江南人也能有几分亲近可见这贾蔷选人也正好选的合适。 “每一样物件均设有底价这底价是按照四位’评估师‘按照各自确定价格然后取了一个折中数这个折中数便作为起拍底价比如我徒弟手中托盘这一样物件前明宣德三年的宣德炉底价便是五百两……每一次竞拍出价各位可以按照其价格的十分之一加价加价后小的呼叫三次之后若是没有人继续加价那这样物件便由这位出价者获得……”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三节 大卖 看着台上这位柳敬亭的师父抑扬顿挫的指着柳敬亭托着的这具宣德炉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正在开创一个历史嗯嘉德或者保利秋拍或者现在可以改成大观楼秋拍日后也会成为一个可以记入大周历史的事件? “好了小的介绍完毕有请扬州宾悦楼大朝奉周彦生周老朝奉对这具宣德炉做出评判介绍……” 台下和包房里都想起了一阵喁喁细语。 宣德炉并不少见前明宣德年间距离现在也不到两百年宣德炉虽然因为做工精湛藏量不大颇受当今藏家推崇但两百年不到宣德三年那一批留存下来的铜炉也不算少真正大富大贵人家哪家屋里没有两三个? 这等物件不过是一个开胃菜包房里的人们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对于大堂里来看热闹捡漏或者要混个脸熟的人来说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这宣德炉乃是前明宣宗朱瞻基在宣德三年时候所造大家可能都知道前明宣宗朱瞻基啊在位时间不长也就十年时间但这位皇帝呢很喜欢欣赏把玩香炉但这个人特别讲究这也很正常当皇上嘛讲究一些也没关系所以就一门心思要弄出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来……” 冯紫英和忠顺王都笑了起来这都快开成一个古董普及课了挺有意思。 “紫英这人你们专门从扬州请来的挺会说嘛宾悦楼孤有点儿印象扬州最有名的古玩店典当不过是副业大东家应该是扬州盐商的总商叶泓叶启泰吧?”忠顺王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冯紫英一凛这他却不知道没想到这位忠顺王却连宾悦楼的后台老板都知道叶泓他当然知道甚至也见过几面扬州最大的盐商也是当下的盐商总商虽然巡盐御史——自己的老岳丈林如海死了换了人但是这位总盐商却未变一样稳坐足见此人的本事。 “王爷这些人我只是说了一声具体请了谁他们背后是谁我却没有过问了不过是贾蔷按照规矩请的最有名望的罢了没想到叶泓居然是宾悦楼的后台老板啊。” “呵呵叶泓不简单呐货比三家押注四方哪条线他都能牵得上呢他一个外甥女嫁给了方从哲的侄女儿这只怕没几个人知晓吧?”忠顺王貌似漫不经心但冯紫英却越发凝重。 扬州虽然地理上算是江北但是从文化和传统来说却仍然属于大江南的一部分就像是南直隶的诸州府一样安庆、和州、庐州、滁州以及应天府的一部分都在江北但是传统习惯上仍然因为它们都属于南直隶管辖而且紧邻长江都被视为大江南的一部分但像凤阳、淮安、徐州这些州府就很难被视为江南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扬州其实也算是大江南的一个经济中心甚至比苏州、金陵意义更重当然金陵作为南京六部的所在政治意义更大。 “哦这么说来这位叶总商还是个明白人嘛。”冯紫英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他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未免太小瞧忠顺王也对不起他坐的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但也不能说他已经什么都看清楚了连朝廷连皇上都还没有说什么呢你看清楚了什么? “当然是明白人但是太明白太聪明就未必是好事了。”忠顺王嘴角陡然下撇“孤前几日听说他又让自己儿子与甄应誉的女儿订亲了。” “嫡子?”冯紫英心中一震。 “嫡子。”忠顺王语气变冷。 “多大年龄了?”冯紫英再问。 “他的幼子还未成年吧?”忠顺王迟疑了一下。 冯紫英心中一松不动声色地道:“哦订亲嘛未成年就还早起码还要三五年不是?这里边免不了就有些意外呢?悔婚的事儿难道还少见?商贾人家更不在乎这点儿颜面了。” 这几句话忠顺王和冯紫英都几乎是附耳密谈了一直到这句话之后忠顺王一愣之后哈哈大笑把周围几个已经被台上周朝奉讲解十分精彩动人讲解所吸引过去的王爷驸马们又拉了回来。 “紫英听你这话语怎么觉得怨气极大啊怎么你白落了一个媵妾还不满意?就这么记仇我看你和同僚也相处甚好嘛。”忠顺王乐了。 忠顺王和冯紫英很熟对于冯紫英二房娶了薛家姐妹的情况也知晓甚至也知晓薛宝琴就是顺天府治中梅之烨退婚的儿媳这层渊源还真的有些让人尴尬。 “王爷说笑了看拍品看拍品。”冯紫英也打着哈哈。 “……宣德三年前明宣宗朱瞻基从暹罗购入上等风磨铜让当时的前明宫廷御匠吕震按照前宋宰相王黼所著的《宣和博古图》来打造这香炉据传共制作成功三千具香炉但是这只是传闻实际上当下流传在民间的估计也就是一千多具吧……” 这周彦生口才颇佳也很会掌握说话分寸火候虽然这宣德炉作为开胃菜价值不高但是被他这么一说也还是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前些年有一个传言就说若是家中没有一二具宣德炉那您这家就称不上是大户望族据我所知我们江南州府的高门大户不说了哪家估计都能拿出来两三具宣德炉这北地情形如何老朽却是不太清楚了但老朽要说一句这具宣德炉器型优美质感细腻虽然是风磨铜所制但是内里还加入有金、银等物经十二炼炼成色泽经历百年却迥然各异别有洞天……” 周彦生摇头晃脑显然是很入戏冯紫英心中也暗叹这一分银子一分货给足了银子人家才能替你卖力请这周彦生来走一遭银子便是八百两但是现在看来值! “这具宣德炉白黄带红似棠梨显然是经过多代熏染而且也还有人气把玩渥养方能有此气象……”周彦生顿了顿才道:“老朽给出的价值是八百两银子当然可能和其他诸公评判未必一致但是老朽却是很看好此物随着时日推移会价值更高更为难得可以作为传世养宅之难得器品……”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具宣德炉其实之前几个人也都探讨过如果是在当铺里去典当活当顶多三百两银子死当的话能值三百五十两到四百两之间没想到这厮一句话就把这物件价格翻了一倍。 这宣德炉冯府自然也是有两三具的论品相丝毫不比这一件差虽然未曾拿出去质押过但是冯紫英也知道不会超过五百两银子不过在座众人中又有几个真的了解这里边的行情呢?还不是要听这些所谓的行家里手也就是后世的专家们来评判。 这具宣德炉被放置在了戏台上的一张高几上四周用地毯铺上防止不小心落下摔坏周围羊角灯光映照更显得色泽匀净细腻惑动人心。 “被这厮这么一说连孤都有些动心了孤府上虽然也有几具宣德炉但是这个色泽的却还没有……”忠顺王笑着对旁边的忠惠王道。 “呵呵九哥难道还能看上?这宣德炉经历两百年色泽各异据说多达二三十种其中以藏经、蟹壳青和琥珀色最佳这棠梨色的算是中上品罢了六百两都嫌贵……”忠惠王显然是其中内行撇了撇嘴“远不及九哥你府上那几件啊。” “说说而已孤还不至于去和人抢着头道菜……”忠顺王笑着摇头。 这边说笑但下边却已经有不少人被说动了心开始跃跃欲试。 ”好周老朝奉的介绍完毕他的定价在八百两但是作为古董拍品真正的价值存在喜好者心中不喜者可能觉得它三百两都不值喜好者也许觉得两千两也不贵就看您各自癖好和兴趣了现在开始出价……“ 台下一瞬间便有无数只手举了起来手中都有木牌木牌上都有编号。 ”好这一位乙字十二号客人出价五百五十两……有没有其他客人加价……好这一位丙字三十三号客人出价六百两……“ 短短几息间这价格便被推上了七百五十两看来大家都觉得那位周老朝奉定下的价值八百两是一个分界线再高也许就不值了毕竟这还是第一桩物件后续据说拍品多达一百多件这一桩拿不到也还有其他的可供选择。 ”好这一位老爷出价已经到了八百五十两不知道还有哪一位对此件风磨铜宣德炉精品感兴趣的我个人十分看好此件物件一千两银子不到就能拿回家中珍藏传家兴许十年后这物件就能涨到一千二百两甚至一千五百两呢?……“ 莫后光又作了一个揖四下打望”好终于有了这一位甲字七号的老爷出价九百两看来这位先生志在必得还有没有哪一位老爷感兴趣……九百两第二次……九百两第三次……好!这位甲字第七号的老爷这具风磨铜宣德三年的前明皇宫正宗藏品宣德炉归您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暴利 冯紫英忍不住咂了咂嘴心中感慨。 这已经被预计的六百两高出了三百两也就意味着溢价了百分之五十这样一个好兆头委实让人心动。 之前按照冯紫英和汪文言他们的预估如果按照每件藏品溢价两成来计算主要能够达成交易那都非常可观。 因为这些物件毕竟都是死物变不成银子那就毫无价值可要集中变现肯定会大打折扣以往官府不是没有搞过发卖但那都是集中估价顶多邀请几个何时买家来看一看罢了当然这里边肯定也会有一些暗中吃回扣的交易。 所以当初很多人都觉得只要能按照初定价格卖出就算不亏甚至是赚因为本身通过毫无关系的外部人员来评估价值上已经相当公允了溢价两成就算大赚但现在看来还是小觑了拍卖这种新生事物带来的巨大推动促进作用。 包厢中其他几位王爷驸马也都在评估着这一轮发卖的意义和影响。 据说今日第一场的发卖物件就多达一百多件这宣德炉不算什么但是寻常五六百两银子的物件这名义上的发卖不但没捡着漏反而还成了涨价卖出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可摆在眼前的事情就是如此这些竞价的人可不是托儿有几个他们也都是认识的算是京师城里小有身份的商贾士绅未曾想居然会想着来捡这种漏这宣德炉是个不错的物件但超过六百两就有些不划算了再说喜爱或者说这件物件品相好那也绝不可能超过七百两银子卖到九百两简直就是大大溢价了。 隔壁包房中的翁氏兄弟同样也被这种新奇的发卖形式给吸引住了。 万众瞩目拍卖师不断地用语言撩拨大家的兴奋点而颇具公信力的鉴定人员作保也让众多有意竞拍者能放下一些担心。 同时这样一个出头露面的机会对于真正大富大贵的人自然不需要但是一些小有身份或者囊中刚刚开始丰裕起来而又急需名气来为自己日后的生意人脉拓展打开局面的角色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毕竟今日这样一场盛会几乎云集了京师城乃至整个大周上流社会中的名流代表了。 而且这样一个场合并不拘于士绅商贾甚至包括一些官员也都便服来到再加上这又是奉顺天府衙之命来发卖所以就显得更加正规档次也更高大上。 能够在这样一场发卖会上展示自己的财力从某种意义也是向自己生意伙伴或者竞争对手乃至于官府的一种宣示也便于日后自己在和这些人打交道时更让人信服。 能够被冯紫英邀请进入包房坐的都不是等闲之辈翁氏兄弟作为洞庭商人中领袖更不是。 “兄长这小冯修撰果然是心有九窍啊以往官府的发卖都是草草行事顶多邀请几个人看货大略估一个价差不多就行了谁曾想这一位现在搞出这样一幕来我还以为小冯修撰是要让咱们来帮忙站台抬一抬轿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人家是真的请我们来观摩了愿买就买不买也毫无影响……” 翁启阳一边咂着嘴一边感悟。 “任何时候小瞧小冯修撰都是大错特错人家能在永平府一年多时间就搞出这么大阵仗来那帮山陕商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庄立民那个老狐狸都能心甘情愿的听他指挥真以为全靠小冯修撰头上那顶乌纱帽?这些商人哪个背后没有人撑着可都心服口服地跟着小冯修撰若非真的能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岂会这么听话?” 翁启明语气平静但是却很笃定:“此番小冯修撰邀请咱们来京师也不仅仅是让咱们看这一番热闹那么简单成栋你觉得呢?” 一旁的许氏族长许成栋皱了皱眉“启明兄的意思是小冯修撰还会和我们有交待?” “若非如此岂会如此大费周章?”翁启明叹了一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只想安安分分做生意可有些事情却容不得我们置身事外啊。” 翁启阳心中一震“兄长您是说……” 翁启明和许成栋的目光都落在翁启阳的手上翁启阳竖了一个拇指大家都明白其中含义翁启明嘴角微动:“我们都知道了朝廷又岂能不知?只是谁都不清楚这种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他们在江南鼓噪名义上是替咱们江南士绅打抱不平但内里有什么企图大家也不是不明白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若只是斗而不破那倒也罢了哪朝哪代哪位坐上大宝之位都免不了要和咱们江南这边因为这些利益纷争一番只要不彻底撕破脸大家都能接受就怕这一回……” 许成栋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地道:“不至于吧启明兄?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国泰民安……” 翁启明笑了起来瞥了一眼有些言不由衷的许成栋说是一个守成之主都有些勉强这位倒是阿谀之词顺口就来还是当着自己兄弟这等内部人看来也是在外边儿说顺了口。 “但愿吧老朽也希望是一种错觉。”翁启明不咸不淡地道。 “成栋你我几个就不用虚情假意了贾敬和甄应嘉没找过你?”翁启阳不客气地道。 许成栋有些尴尬点了点头:“找过我两次一次我不在家一次我找托词回避了。” “你能回避得了多久?”翁启阳紧着追问。 许成栋无奈只能作揖道:“二位翁兄以教我。” 翁启明也知道洞庭商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贾敬和汤宾尹也找上了翁家翁家作为洞庭商人的领袖是躲不了的但他现在还没有给答复。 “拖一拖也不是坏事但是终究是拖不过去的。”翁启明沉吟着道:“老朽的意思是出一些银子是可以的但人、船、粮食最好不要介入。” 翁启阳和许成栋都有些不解看着翁启明。 “兄长这有区别么?”翁启阳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翁启明沉声道:“出了人日后就不好说了船和粮食一旦乱起来都是紧要物资若是被强征也就罢了但若是主动给了日后一样不好交代银子么人家索要不能不应付一下多少咱们都能辩解一番……” 翁启明看得很透一旦朝廷和江南真的有纷争再有有心人掺和进来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儿。 他打听到山陕商人正在替西北从湖广购粮而且动作很大很快这让他也格外警惕。 虽然说西北军心不稳但是小冯修撰的父亲冯总督还没走马上任呢山陕商人就开始忙乎起来了而且据他所知朝廷户部还没有来得及拨付银子给三边四镇呢还等着这一轮发卖之后得的银子才能把这些窟窿堵上这也就是说冯家已经先行一步了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但他宁肯谨慎一些。 许成栋还欲再问却听得戏台上一声脆响却是那莫后光猛地将手中醒目往自家身前的台子一拍“列位看清楚了这一具四虎蟠龙纹豆出自春秋时期据传乃是齐桓公所用距今已经有两千年以上了……” 众人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一具捧上来的青铜器具上这个时代喜好青铜器的并不多但是却是一些大户人家用来家庙祠堂中所必须的物件所以这等物件并不起眼寻常人也不愿意花银子收藏这类东西大部分人甚至也不清楚这类玩意儿究竟值不值钱。 “……老朽就勉力来介绍一番这四虎蟠龙纹豆至今老朽也只看到过两具一具在京中某位贵人家中具体谁家老朽就不能说了但这一具论品相比起老朽看到那一具丝毫不差而且若是论年代也相仿大家轻看这四条螭虎造型遒劲有力生动活泼看看这眼珠子活灵活现两千年了啊仍然有一种特殊的神韵……” 介绍这具四虎蟠龙纹豆的是那位礼部的徐宏均徐大人这位已经致仕的徐大人却是精神矍铄一说起这等玩物来便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不过人家是真有料每一个典故都能说得绘声绘色听者也是长了见识。 “徐大人小的打断一下您说这四虎蟠龙纹豆您见过一具某位大富人家收藏那他家也是购来的?”莫后光见贾蔷连连给他手势示意不得不打断那位徐大人的演讲这样下去一上午只怕连十件都不能卖出去这如何能行? “嗯应该是不过老朽也不好问。”徐宏均摇了摇头。 “那徐老大人您觉得这一具的估价呢?”见对方不识相莫后光也只能直接问了时间不够啊。 徐宏均一愣这才意识到今日这可是发卖会场叹了一口气:“老朽真不好评判哎只是受人之托也得说个公允价格二千两不二千五百两只多不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触动,野心(补昨天的) 对年代久远的青铜器冯紫英就完全是一个外行了宣德炉还能大略估算一个价格但像这四虎蟠龙纹豆这种距今两千年的老物件真的不好估价喜好的也许就是无价宝不喜好的也许三五十两银子未必愿意要。 不过身旁的忠惠王显然是一个行家虽然隔着老远但是听那徐宏均介绍也能知晓一个大概”这等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也算是那个时代最时兴的因为那会子没有瓷器啊铁器虽然有但不庄重易锈蚀所以最盛行的还是这等青铜器也是最兴盛的时代……“ ”老十这玩意儿我不太懂你觉得有收藏价值么?“忠顺王显然也不懂这类东西。 ”九哥这要看你怎么想了收藏起来肯定还是有价值的但前提是您自用肯定是不错的但是若是要搁几年出手那恐怕没什么涨幅古玩店里边这种东西动辄放上十年八年都未必能找到一个买家但是一旦有人愿意要了那肯定能很赚一笔所以这种东西拿出去典当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比不得宣德炉这类玩意儿好出手。“ 忠惠王的介绍就很直白了自己收藏喜好肯定是一件好物件但是若是觉得能升值传家那就未必了。 这边还在讨论那边已经开始竞拍了这件四虎蟠龙纹豆底价只有一千六百两比起徐宏均的估价有较大差距这可能也是因为这种物件喜好者不多的缘故不过很快还是有人举牌了但是比起那宣德炉时候人数少了许多总共也只有三个人在举牌而且举牌到了一千八百两的时候便再无人肯举牌了。 最终这具四虎蟠龙纹豆以一千八百两成交不过冯紫英还是很满意了这种东周时候的青铜器本身就是冷门货能有人要就不错了而且还略有涨幅要知道当初几个朝奉估价时最低者只给出了一千两的底价全靠徐宏均的一力支撑才定下了一千六百两银子的底价现在溢价拍出也算是没有掉份儿。 “紫英这青铜器不太受欢迎啊户部可都指望着你这一波啊若是都是些这等物件孤估计到后边儿大家都会大失所望的啊。”忠顺王见只溢价了二百两便卖出了远不及第一件宣德炉那般竞争激烈有些担心地道。 “王爷放心前面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值钱的肯定要放在后边儿您瞧着马上就会有好东西来了。”冯紫英却是胸有成竹今日便是一百多样藏品就算是后边有很大一部分未必能拍出这么好的势头但是中间这些物件他有自信拍出一个好价钱。 “哦?那孤倒要看看若真是有什么好东西孤也不吝给你捧个场。”忠顺王道。 “那王爷就拭目以待吧。”冯紫英微微一笑。 很快第三样器物便端了出来这一端出来上下目光都立即汇聚那样器物在几具羊角灯灯光下溢光流彩煞是惑人。 “咦这有点儿像是梅瓶啊不过这颜色可真的有些少见啊。”忠惠王身体陡然坐直目光如炬。 “老十这梅瓶颜色湛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我家里有两个钧窑的这种蓝色的还未遇到过。”忠信王爷接上话。 “唔的确很少见我也只见过一次但比这个瓶品相差不少有点儿残缺。”忠惠王点点头“且听他们介绍一些就知晓情况了。” “丰肩、瘦底、圈足、短颈、小口若是插上梅花见之忘俗相得益彰。”冯紫英也笑着附和:“不错就是梅瓶前宋也叫经瓶。” 楼上包间人正在谈论下边莫后光也开始介绍起来“列位懂行的都知道这是梅瓶又叫经瓶蓝釉为地上饰白龙纹色泽艳丽龙隐于云中却又有破天开地之势大家可以看一看这龙是蒙元时代的特征龙头高昂曲腹蛇尾龙鳞细密再看看下边的火珠纹和流云纹这蓝釉深沉古朴青白釉清新亮丽两种色釉对比鲜明釉质肥厚莹泽可谓蒙元梅瓶的精品……” “现在有请蔡记典当行大朝奉蔡德庆来为我们介绍这样一具蒙元时代的瓷器珍品……” 蔡德庆咳了咳这才用他有些低沉的声音来开场:“诸位老朽来介绍一下这个元代的梅瓶梅瓶始出于唐代宋辽时期较为流行元代实际上已经进入中期这梅瓶种类也分几种工艺技法如单色釉复合釉釉上彩绘釉下彩绘等各有特色……” “这具梅瓶老朽给出的估价时三千八百两考虑到其保存完好几无瑕疵可以在上浮一个价位大概在四千二百两左右……” 蔡德庆比前两位要干脆利索得多很爽快地给出了建议价这让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 真要按照前两位那样几百两银子的物件都能说两盏茶功夫那一上午估计连二十件都发卖不掉要把今天这一百多样器物发卖成功那不得加班加点往明早去了? 蔡德庆给出的建议价格还是引起了包房和台下大堂许多人的议论毕竟这个价位可比前面两样物件要贵得多了。 三千两是一个坎儿一般说来大堂里的客人即便是有兴趣要来捡漏买上两样的也的要看囊中是否丰足动辄能拿出三千两以上的商贾在这京师城里不能说少但是也还是有些头脸的了这申请了拍牌的客人也不过一两百号人而且许多都还是来凑个热闹未必就真的敢下手真正有实力的还得要这二十二间包房里的客人才是大户。 不过总还是有一些识货或者想要出风头的客人在莫后光开始进入程序竞价之后台下依然有五六人举牌这让冯紫英都颇感惊讶三千两的起拍价不是小数目了在五六人的叫价过程中迅速就被抬到了四千五百两的高位。 超过三千两的货物就不再按照一成价格上涨了而按照二百两银子一个幅度上涨竞拍而超过一万两银子的货物则按照五百两一个幅度上涨竞拍这也是避免上涨幅度太大不利于竞价。 “五千两!”当甲字六号房的客人喊出了这个价位之后大堂里的客人都几乎沉默了但很快丙字三号房的客人又加入了竞价把价位抬到了五千二百两最终以五千八百两又甲字六号房的客人胜出获得了这具元代梅瓶。 冯紫英默默地计算了一下三千两的底价溢价几乎达到了一倍这样一个溢价幅度是之前自己都从未想到过的这可不是三五百两的寻常货色增值一倍几乎就是暴利了诚然底价三千有些偏低但是如蔡德庆所言四千二百两就是一个公允的价格但依然增幅达到了四成这说明采取这种方式在这种环境下通过前期烘托准备工作其带来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这样一来这一次发卖的收益可能就会迎来一个之前无法想象的增长甚至大大超出之前最好的设想。 老爹和户部与兵部就带多少银两去西北还一直在扯皮户部也就是死死咬定这一次发卖收益可能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好但老爹也和户部兵部撂下话如果收益达不到预期就以三十万底价认栽但是如果达到了预期那么就要五十万两超出了预期那么就要六十万甚至八十万两户部和兵部都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和老爹对赌但是语气里也有些松动那就是如果发卖情况真的非常好的话那么的确可以适当增加给西北军费。 阿拜看了一眼讷图心中也是剧震。 一个所谓的元代梅瓶就能卖出五千多两银子而且看这个架势人家似乎还并不太在意这让阿拜心中也禁不住叹息。 大周太富饶了五千八百多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和铁料能卖多少火铳和布匹? 建州女真拿不拿得出来当然拿得出来便是自己家中只要稍微凑一下也不在话下可是建州女真向自己这样的能随随便便拿出五千八百两银子的人有几个?三十个还是五十个?那大周呢?三千个还是五千个? 百倍于自家的实力和富足难怪大周可以独抗己方和蒙古甚至还可以不紧不慢地和西南杨应龙那些乱军缠战换了是己方只怕早就拖垮了几次有余了。 来大周这么久了阿拜是越来越震撼于大周的富饶繁华但是越是这样他的心情也越是矛盾。 既恐惧和担忧大周的强大富足建州女真在它面前就像是一只蝼蚁同时又更生出贪婪和野心这样繁荣富庶之地居然被一帮只顾着贪墨和争权夺利的汉人所占据着建州女真纵然不能说南下中原但是辽东起码应该是属于建州女真的这一点阿拜确信无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六节 大丰收 身旁的讷图同样对此触动极深。 作为建州女真派驻在大周的主要外交和情报负责人讷图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京城中苦心经营而且逐渐将触角伸向了整个北直隶。 这么多年里他不但把顺天府诸州县一一走遍同时像临近的永平府、河间府、延庆州、万全都司以及更南面的保定府和真定府他也都一一踏足考察过。 他甚至还去过山东沿着运河乘船一直到济宁深入考察了运河沿线的水土道路和城镇方才返回。 去年趁着蒙古人入侵他还去过山西亲自考察了大同府和太原府并从偏头关出塞进入蒙古人地盘从万全都司的独石堡悄悄潜入返回。 可以说这十多年来大周的富足强盛牢牢的刻画在了讷图的心中但是这却更刺激了讷图对大周土地、人口、财富的渴望。 大周太富饶强盛了随便拉出一府人口都能比建州女真还多但大周也太孱弱了他们虽然名义上有百万大军但是真正能打称得上精锐之师可堪与女真披甲之士一战的不过超过一半甚至可能只有三四成当然即便是三四十万精锐真要集中起来一样能把建州女真灭上三次有余。 但账不能这么算。 此消彼长大周的日渐衰弱每况愈下肉眼可见而建州女真却是不断吞并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蒸蒸日上同样肉眼可见。 而大周还需要从嘉峪关到宽甸六堡上万里的边墙防御蒙兀儿人蒙古诸部都是他们的敌人他们能把他们的精锐有三成用在应对建州女真身上已经非常难得了。 这还没有说大周内部这些官员武将们的勾心斗角内讧不断在讷图看来这就是天赐给建州女真的良机。 汉人有句话讷图烂熟于胸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现在大周内部的乱斗局面正在加剧虽然他们朝廷内部也还有一些有识之士在努力拯救但在讷图看来一个从骨子里都开始腐烂的朝廷单靠几个士人官员是不可能挽救回来的即便是皇帝也做不到。 而这恰恰是建州女真的机会。 想要在大周这具身体上撕扯下几块肥肉饱食一顿的人不少建州女真只能算是其中一份子林丹巴图尔也算一个土默特人呢?可能是被大周喂得太饱使得这帮土默特人丧失了主动撕咬猎物的血性但如果当大周真正轰然倒地时这帮土默特人也一样会化身为野狼。 还有谁?倭人?以及那些佛郎机人和红毛番?白莲教? 大周太大了它若是倒下足以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和野心甚至会吃撑着讷图默默地想着。 “虎食人卣好这具来自商代的虎食人卣被这位丙字四十二号的客人拍得底价二千两成交价二千六百两……” “好我们再来看看这一具白釉童子诵经壶这是一具最为经典的定窑精品产自咱们北直隶的定州距今约六百年大家可以观赏一下诵经壶以翻卷的经卷为壶流经卷中心为壶嘴童子身体中空为壶腹造型优雅圆润头部有孔以注水构思精妙堪称定窑中的精品……” 做出点评的是仍然是徐宏均满脸沉醉之色“这类定窑中的精品老朽一生中大概见过的不到三十件每一件都称得上是可以传家之宝物若是在座诸位真的囊中丰足决不可失去这样收藏的机会……” “……所以老朽给出的建议价位是三千二百两!” “这一具窑变鸡血红盘是出自咱们河南禹州……内行人都懂‘钧瓷无对窑变无双’‘入窑一色出窑万彩’钧瓷的难得可见一斑但是这一具窑变鸡血红盘却是难得的珍品如果不是囊中羞涩老朽真的想要把这件奇珍纳入囊中……” 伴随着发卖在上午连续出彩进入了一个小高潮尤其是这具钧窑的鸡血红盘更是一出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包房中的一干客人也都被吸引住了甚至连忠顺王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紫英这玩意儿是从谁家里搜出来的?” 忠顺王第一次拿起了手中的拍牌把玩着。 “怎么王爷心动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您不是说只想来看一看字画么?怎么也对这等瓷器也感兴趣来了?” “呵呵钧瓷珍品可遇不可求啊孤还真没想到这帮人还有人懂这个居然还能藏有这种奇珍。”忠顺王环顾四周看着自己这一间房里都有几个人跃跃欲试“诸位兄弟就不要和我抢了这件器物我要了。” “王爷您把咱们这房里的给劝住了可这来自江南山陕的商贾可不知道这些他们也不是不识货肯定不会放弃的。”冯紫英提醒一句。 忠顺王轻哼了一声:“孤难道还能强压谁不成?只是不愿意和几位兄弟争抢伤了和气罢了至于其他人孤不介意。” 冯紫英轻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件鸡血红盘可算得上是一件珍品便是请来的几位估价都在八千两以上如果稍微竞价一番突破万两不在话下。 不出所料当一开始竞价这具鸡血红盘便引来多人的激烈争夺价格扶摇直上迅速突破一万两在忠顺王连续加价的情况下最终忠顺王还是以一万二千五百两拿下了这具钧窑窑变鸡血红盘。 冯紫英啧啧不已这可真是舍得一万二千五百两就算是从内喀尔喀人那里赎京营将士都能赎多少人了?可就只能换来一个只能看不能用的瓷盘值么?真不好说。 午间休息包房的客人都有专门的茶点午膳而大堂的客人就只有茶点了而莫后光和柳敬亭都乘兴说了一段《说唐》和《水浒》精彩的片段吸引了在座的客人们拍案叫绝。 冯紫英也很认真地听了师徒二人的评书的确是极有造诣抑扬顿挫让人心忍不住跟随其言语跌宕起伏心潮澎湃叹为观止。 饭后便开始进入了重头戏像明宣德的青花红彩鱼藻纹盖罐、汝窑的三足樽式炉、哥窑的灰青釉鱼耳炉、钧窑的月白釉出戟樽和玫瑰紫釉菱花式花盆、每一件都是价值数千到上万两不等还有苏汉臣的《秋庭戏婴图》、孙位的《竹林七贤图》、元代吴镇的《溪山高隐图》赵孟頫的《水村图》、黄公望的《快雪时晴图》几乎件件都是精品。 连冯紫英都忍不住下手购置了几样比如钧窑的玫瑰紫釉菱花式花盆和吴镇的《溪山高隐图》与黄公望的《快雪时晴图》其中黄公望的《快雪时晴图》更是以高达一万五千两银子方才拿下即便如此也引来忠顺王和忠惠王的艳羡。 忠顺王也拿下了三幅书画一幅是五代董源的《寒林重汀图》一幅是董源的《溪岸图》还有一幅是元代张舜咨的《鹰桧图》本来这幅《鹰桧图》冯紫英也看上了但是忠顺王却是一定要拿下冯紫英见其态度坚定也就没有与其相争。 这个高节奏的发卖在傍晚间进入了最高潮倪瓒的《渔庄秋霁图》元王蒙的《葛稚川移居图》赵佶的《芙蓉锦鸡图》范宽的《秋林飞瀑图》还有龙泉窑的青瓷模印缠枝牡丹纹凤尾尊青瓷褐彩玉壶春瓶白釉龙首莲纹大净瓶等单单是这十来件器物和书画冯紫英粗略估算就卖出了超过二十万两银子简直让他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古董书画实在太丰富了但是价格却真的不便宜盛世藏古董乱世存黄金要说这个时代真是盛世冯紫英心中都没底。 整个发卖一直持续到了亥时才算是结束这也大大超出了冯紫英的预料实在是几位“评估师”难以忍嘴遇上好物件都滔滔不绝地介绍当然这也是好事极大地激起了购买者的兴趣也使得他们更愿意竞价。 当客人们的马车小轿渐渐离去时冯紫英这才负手回到包房中。 汪文言、吴耀青和傅试已经早早等候着了。 “怎么样?算出来了么?”冯紫英其实已经大概估算了一下今日拍卖这一百多样古玩字画基本上是所收缴的财货最值钱的物事了按照他最初的估计只要能拍卖到八十万两就算是比较满意了但现在看来自己大大低估了这一轮拍卖引发的热潮他粗略算了那些最值钱的几十件都应该超过了八十万两银子如果再加上其他起码在一百二十万两以上。 “回大人已经算出来了一共是一百六十七样发卖物件无一流拍全数卖出而且每一件都有溢价并无一样以底价拍出总计所获一共是一百三十五万四千六百两银子。”傅试迫不及待地报告好消息。 “好!”冯紫英心中大定。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七节 试探 如果明日这些人将银子交到海通银庄作交割加上收缴的现银和黄金那么这就已经凑够了二百二十五万两了距离两期最低标准二百五十万两只差二十五万两银子了。 虽然这第一日肯定是收获最大的但是明日是珠宝首饰也不会逊色太多冯紫英当初估计卖出五六十万两银子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按照今日上浮的程度那意味着还能有七八十万两收入至于后面的田庄铺子宅子和杂项如果能收回三四十万两银子那就意味着整个这一次拍卖能收回三百四十万两银子左右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估。 当初老爹和户部兵部便有约在先如果两期能实现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发卖收入那么就要按照五十万两银子拨付给西北四镇解决眼下西北困局难题如果超过二百五十万两将从超出部分拿出三成来增补给西北四镇。 如果能实现三百三十万两的发卖收入就意味着老爹还能从户部兵部多拿到二十四万两也就是说老爹几乎能拿到七十四万两“安抚银”去用于安抚西北四镇这个数目已经大大超过了老爹的预期了当然老爹向户部兵部喊出的价位是八十万两。 见冯紫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傅试、汪文言和吴耀青等人也都是心中一松。 先前大家做了这么多工作大人也是煞费苦心地四处张罗发请帖甚至不惜出头露面亲自登门邀请还有在京城和江南报刊上发声造势就是要把这一场发卖盛会搞出一个大阵势出来。 但无论怎么声势浩大最终结局还是要看效果如何。 正如大人所言这一场发卖会其实就是要把两期的目标合在一起九月份那一场就没有必要再做一次就要把饭吃饱。 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堪称天文数字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在心上除开九十万两已经入库的现银还要凑足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而这第一炮是最关键打不响那就意味着后续很难再实现目标了。 现在看来今日这第一场超额实现了预期目标甚至大大超出了预期堪称完美。 “后日那一场我们的预期是最低四十万两如果能实现四十万两最好但根据今日的表现来看五十万两目标大有希望。”傅试兴致勃勃地道。 “也不一定珠宝首饰这一类物件感兴趣的是女人男人纵然愿意为女人出钱但是女人很难到现场来感受这份气息所以还是需要保守一些最好。”汪文言先打预防针。 傅试一想的确如此但还是坚持自己观点:“文言所言有理但是我还是以为四十万两可以实现而第三场田庄铺子和宅子价格相对稳定四十万两完全能实现但也不可能有多大增幅毕竟这类东西价格都基本明朗市面上一问就清楚至于最后的杂项能有十万两银子我们便满足了这样下来我预计三百十一万两的目标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秋生兄在田庄铺子和宅院这一块的预计又太保守了一些我以为这一块还是有较大的增幅的。”吴耀青接上话。 “哦?愿闻其详。”傅试讶然。 “傅大人您做的调查数据是建立在年初的价格上这些田庄宅院和铺子在去年经历了蒙古人入侵后价格有一个大幅度下跌据我所知起码跌了三成但是进入六月之后已经基本上恢复到了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前的水准了也就是说您所说的四十万两起码要上浮十万到十五万左右另外这一批田产宅院和铺面不少是位于扬州、金陵和苏州等江南地区若是按照以往惯例京师城的商贾对于江南地区的田产或许会感兴趣可是像宅院和铺子就未必了但这一次受大人邀约洞庭、龙游、徽州、江右、扬州这几大商帮的商人头面人物都几乎到齐他们对于这些地区的田庄宅院和铺子是有很大兴趣的所以我以为这是另外一个利好消息也会带来一定程度的上浮但至于上浮多少我没有做过调查无法做出预判。” 吴耀青这一分析也让冯紫英和傅试等人都若有所思。 汪文言欲言又止但是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冯紫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下来大家做好后续各种手续程序问题务求账目清楚银两入库。 一直到只剩下冯紫英和汪文言时冯紫英才启口问道:“文言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大人遍邀江南商贾只怕不仅仅是为此番发卖造势这么简单吧?”汪文言沉吟着道。 “嗯是有一些其他想法也有要和他们见面沟通的意图在里边毕竟去年以来江南就有些躁动我多少也还有些薄名他们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我也想听一听他们的真实想法。”冯紫英点点头。 “其实大人邀请他们来而他们也都倾巢出动甚至包括绝大部分头面人物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汪文言很清楚冯紫英在担心什么。 “嗯是说明了一些问题但我以为还不够这只能说明他们担心想要搞明白一些问题想要窥测走势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会站在我们这边。”冯紫英语气里也有些说不出凝重“他们的根基毕竟在江南。” “但北面有他们广阔的市场和生意。”汪文言不认可冯紫英的观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更是如此江南商业发达竞争更激烈北地辽阔如果再加上辽东、湖广和西南地区那就更不可限量更不用说边墙以外这些商人不可能放弃。” “文言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里边有几个问题第一你就笃定湖广和西南会与朝廷一心么?第二你说的都是建立在朝廷占优的情况下可如果大家觉得朝廷处于劣势呢?”冯紫英反问。 汪文言吃了一惊看着冯紫英“大人这怎么可能?朝廷是正统湖广西南怎么……” 冯紫英目光炯炯汪文言一时为之语塞、 冯紫英轻笑:“正统这个定义要看谁来说?你觉得呢?” “可太上皇还在当初是他确立的皇上……”汪文言强辩却又有些底气不足。 “是啊是太上皇指定确立当今皇上可是如果他现在态度变了呢?抑或他不在了呢?”冯紫英悠悠道:“义忠亲王可是二十年的太子在江南名望有多高影响力有多大文言不会不知道吧?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前天下都理所当然觉得该是义忠亲王登基为皇的那现在如果有什么变故这民心民声还不是操纵在士绅们手中?” 汪文言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良久才闷闷地道:“大人所言的确有道理但是当今皇上登基已经十年时移世易帝位稳固朝臣拥戴就算是在江南只怕已不复有往日情形了士绅也好商贾也好都是趋利避害讲现实的要让他们拿自己身家性命乃至一族人的命运去搏这种虚无缥缈的富贵前程只怕说得热闹的人不少真正敢于付诸实施的不会有几个吧?” “正常情况下是如此如你所说朝廷正统当今圣上是没的说但是在一些条件发生了变化而且又有有力竞争者出现的情况下并非所有人都能理性冷静看待这一切的富贵险中求这句话在很多人铭刻在心尤其是他们认为希望很大的情况下就会有一搏的狂热和勇气了。” 冯紫英从来不会轻看人心就目前来说的确自己猜测的那种情形可能性不大但是外界因素如果出现一系列变化量变到质变那就很难说了他不认为义忠亲王、牛继宗、王子腾、汤宾尹、顾天峻、贾敬、甄应嘉这些人是蠢人这些人哪一个拿出来都是人中俊杰而集合在一起能做出多大能耐的事情你可以想象得出来。 “所以大人才会把这些江南商人邀请到京中来探听一下他们的口风?”汪文言明白了冯紫英的意图。 “除此之外还能找到更好的理由和借口么?”冯紫英苦笑“我现在是顺天府尹不是中书舍人也不是商部主事没有理由像还在翰林院厮混时候那样随意出入江南吧?就这个借口理由我都琢磨了许久才算找出来的。” “既然如此大人其实也可以借这个机会一窥这些江南商人的心思第三轮便是集中发卖田庄、铺子和宅邸铺子和宅邸以京中最多田庄也以京郊居多江南商人既然受您之邀而来肯定多少也该有有所表现若是只顾着买古玩首饰或者江南那边的田宅而不肯买京中宅邸铺子和庄园的不能说就一定有什么但是起码说明他们不看好朝廷这边而愿意买京中宅邸庄园的也许就是认可朝廷这边的……” 汪文言的观点冯紫英听在耳中笑了起来:“你觉得这应该是他们的投名状或者保证书?”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把二十八节 着手 冯紫英的确有这样的意思通过这一轮接触了解一下这些江南商贾们的想法。 江南士绅的主流也就是那些以田土为根本的士绅们他不会寄予太多希望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根本利益不可能有太多让步更何况现在还有义忠亲王这一块再好不过的牌子在前面撑着更是给了他们太多的勇气和希望。 倒是这些以工商实业和贸易为主的商贾们值得好好笼络和拉拢。 水师一直是朝廷牢牢掌握着的包括目前三大水师的登莱、福建、广东水师除了登莱外福建和广东水师也主要是当地人但是上船当兵的都是穷苦人家和士绅们并无瓜葛而武将武官们也多是从这些士卒中擢拔而来与海商来往相对密切。 在冯紫英看来一旦历史真的走向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南北分治对峙局面义忠亲王真的要在江南举起反旗那么以北方根基的朝廷如果不能在较短时间内解决战斗恐怕就会陷入到危机当中。 包括京畿在内的北地很大程度都要依赖于江南、湖广的粮食、布匹等各种生活必需品一旦南北分治对峙漕运断绝只说京畿能够坚持多久?半年还是一年? 漕运断绝北地要想续命就只能依靠海运可当下的海运能力远无法和漕运相比。 虽然冯紫英从几年前就开始推动开海之策鼓励南北贸易在漕运之外以海运作为补充但是这种补充所占的比例仍然很小根据目前所得到的各种数据来评估估计只相当于漕运的一到两成左右这还是在榆关港和登莱陆续扩大海贸规模的情况下若是换了之前只怕连半成都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一力要在登莱和榆关开港开埠兴建码头鼓励船商加大贸易往来的缘故没有这一条续命航线冯紫英担心一旦出现南北对抗的情形只要朝廷不能迅速解决江南之患那可能就自身要先崩溃了。 薛蝌只是其中随意布下的棋子但是现在看来这颗棋子都还得要发挥大作用冯紫英甚至不遗余力的支持其不计成本的扩大船队规模就是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在未来可能出现危局时能多一分力量。 除了薛蝌冯紫英更看重的是庄立民这颗棋子。 和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合作已经将这个广东巨贾与朝廷和北地深度绑定而广东历来和江南并无太多往来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最重要的“后方根据地”在湖广粮食北运可能遭遇漕运断绝扼制而以陆路北运消耗太大的情况下广东粮食北运也会成为一个亮点甚至能够成为救命稻草。 当然这都是最坏情况下的打算现在冯紫英更希望能拉拢笼络这些江南商人让他们掣肘那些江南士绅但冯紫英知道这很难。 这些江南商贾虽然经济实力雄厚但是在政治话语权和舆论民意控制上却是无法和那些士绅们相比的那么就只能退后一步到日后局面恶化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让这些江南商贾与北地依然保持贸易往来哪怕是像当初海禁时的走私贸易一样。 正如汪文言所言那样从这些江南商人对第三轮的发卖出手情况也许可以略窥这些江南商人的想法如果他们更看好朝廷或者未来朝廷与江南局面和平解决那么他们也许会出手购买京畿的田庄宅邸如果他们不看好那么恐怕很难出手购买这些北地的固定资产。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两头下注或者为了敷衍和隐藏自己的看法这些商人们亦有可能花银子来遮掩自己的意图但这起码是一个窗口。 源源不断银子和银票在第二日汇入了海通银庄这对于海通银庄又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宣传机会。 动辄数千上万两银子的交易如果还要下人挑着银子来未免显得太过土鳖所以商人们都基本上选择以海通银庄的承兑银票来完成。 无论是北地还是江南、湖广海通银庄的分号基本上在大都市里都有了那么对于这些商人来说舍弃了携带银两的不方便但取而代之的是在通都大邑才能存取兑换小额的固然还有些不方便但大额的却要安全方便许多了。 第三日也就是第二轮的发卖远不及第一轮的发卖那么热闹但是仍然卖出了四十五万两银子的好价钱这距离傅试预计的五十万银子有些差距但却符合冯紫英和汪文言他们的预测毕竟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并非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物价在京师城中的首饰行里比比皆是来买的更多的是希望捡漏买个便宜超出预期便很难再加价。 不过第三轮的发卖的确又让大家有些意外田庄、铺子和宅邸都卖出了好价钱竟然拍出了六十一万两的好价钱。 让冯紫英最关注的是个江南商贾群体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安福商人都表现活跃但是徽州商人和扬州盐商就差强人意形成了较为鲜明的对比。 不言而喻徽商和晋商历来关系恶劣这是南北商人的代表而扬州盐商却是一个杂合群体既有江南各地商贾也有北地山陕商贾加入进去所以这个群体实际上已经不能以籍贯地来论而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利益群体谁能给他们带来最丰厚的利益他们就效忠谁而现在他们很显然更看好江南站在了江南这边。 倒是闽地那帮海商和盐商虽然只是捡了东番这个旮旯地儿但是正因为一直被扬州盐商所排挤所以反而更值得信任。 当然这只是最粗浅最直白的一种划分和判断很难说这里边究竟有多少是投机者或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角色或者大家都是分头下注坐观风色变化。 这都在预料之中但是大浪淘金终究这些人都还是要慢慢显出原形当局势明朗再无可能骑墙观望时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 “父亲四场共计发卖所得三百五十六万余两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测现在您可以光明正大去和黄大人、张大人他们谈一谈西北四镇的问题了。”冯紫英坐在冯唐下首拿着手中的账目颇为自豪地道。 “嗯真的有些让人震惊。”冯唐也是感慨万千“这京通二仓的官员们真的让人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他们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贪墨?” “二十年来的积累也算是替朝廷做了贡献吧。”冯紫英淡淡地道:“若非如此父亲你去西北拿什么去安抚军心?” “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三十万有三十万的安抚法子八十万也有八十万的安抚法子。”冯唐平静地道:“但若是真如你所说今明年就会有大变那三十万还真不够八十万都够呛。”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父亲你现在也有感觉了?” 冯唐看了儿子一眼吁了一口气“你爹我虽然不太过问政务但是也非毫无感觉啊京中虽然看似安泰朝中纷争不少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江南不稳那叶、方、李他们三位阁老难道看不见黄汝良高攀龙张景秋顾秉谦刘一燝这几位都是江南名臣难道他们也无动于衷?” “不是视而不见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太过自信江南民意闹腾也不是这一回两回了便是太上皇的时候不也是隔三差五地闹腾?现在有这样大概大家都觉得就是江南士绅要矫情一番朝廷先安抚再晾着再安抚再敲打总而言之就这么悠着吊着晾着轮流着来江南那帮人还能怎么着?” 冯紫英冷笑。 冯唐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元熙帝四十二年皇帝江南士绅闹腾起码也有五六回隔几年就要闹一回当今皇上登基之后这江南好像才第一回吧?所以大家也觉得没啥司空见惯见惯也就不惊不诧了。 “可是这些人却好像忘了情况不一样了多了一个当了二十年太子的义忠亲王还有太上皇也还在他的心思如何谁能猜得透?” 冯唐皱了皱眉缓缓摇头:“太上皇不会看不到这其中的利弊他便是再对义忠亲王有怜惜歉疚之情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犯错当皇帝的若是连这点儿分寸尺度和情感都把握不住那张氏江山早就该完了。” 这也是冯紫英十分不解的这一点。 若是义忠亲王想要扯起反旗只需要太上皇站出来一句话那义忠亲王所做的一切都只会灰飞烟灭。 若是义忠亲王以为凭藉以前的父子感情就能说动太上皇站到他那边那义忠亲王未免太天真了这等情况下关乎王朝大业父子感情也一样要让位于大周张氏帝位传承永固更何况永隆帝一样是他的儿子。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九节 难处 父子二人琢磨了许久也难以搞清楚这里边的真实情况。 冯唐原本就不太愿意掺和进这些天家之事当初从为了避免卷入京营他甚至主动放弃了五军营大将而宁肯选择去榆林那山旮旯里就是怕留在京营中一旦夺嫡之事上演处在其中是分分秒秒可能陷入泥潭难以脱身。 不过现在情况又有些不一样了儿子现在是顺天府丞虽然是文官但是现在却不完全是夺嫡之争更牵扯到了南北之争和朝廷与江南的矛盾中去了再加上冯紫英提及的种种隐患也让冯唐意识到有些事情恐怕是避无可避或者说要逃避的话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是反噬到冯家。 就像紫英所言如果真的被义忠亲王得登大宝之位冯家的情况会更好么?肯定不可能。 冯家从来就不是武勋群体中的中坚力量牛继宗王子腾甚至陈家、侯家、马家这些才是甚至贾家都要比冯家身份更正。 当然要说冯家会就此跌落倒也不至于但是整个北地士人的地位肯定不会比在永隆帝这十年更好那时候江南士人的地位可能会进一步提升而北地士人甚至可能会沦为与湖广士人争夺第二的份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冯家已经有了如此好的局面谁又愿意在回到几年前冯唐如丧家之犬一样惶惶然从大同总兵位置上被免职回京那样落寞呢? 更何况紫英还是以北地青年士子领袖的身份现在引领风骚日后前程似锦就凭着这一点冯唐也不愿意见到变天。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改先前只是想要去西北过渡一下只是帮着朝廷把西北局面稳定下来就重回辽东的心思而要想按照儿子所提议的那样要把西北四镇这一支力量牢牢掌握在手中。 最起码也要让自己在西北四镇中拥有其他人难以匹敌的影响力以便于日后真的出现不忍言或者不可控的局面自己也能有更大的圆转余地不至于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冯氏一族负责。 京中暗流涌动紫英无法离京而冯唐考虑到自己去西北也是一个保险措施只要自己在西北站稳脚跟手握西北四镇大军若是夺嫡也好南北之争也好纷争起来无论是谁最后胜出都不会不考虑自己在西北的存在起码不会对在京中的冯氏一族有什么伤害。 “父亲这种事情我们也是尽人事听天命我们父子说的人家也许就觉得是杞人忧天。有时候我自己也在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杞人忧天江南那帮人就真的敢扯旗造反他们有这个胆魄么?还有叶方李他们这些江南士人也都还在朝廷里占据主导地位如果汤宾尹、顾天峻、贾敬和甄应嘉这些人要乱来又把这些人置于何地?” 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们做好我们自己能做的一切就足够了。” “嗯所以你爹我这一回就更要多要一些银子去西北真如你说的那样万一江南反了北地乱了外边儿还有蒙古人和建州女真虎视眈眈宣大和蓟辽动不得也许还真的只能从三边出兵呢。”冯唐叹了一口气:“不做好充分准备到时候不是又要抓瞎?” 不得不说四轮发卖取得了轰动性的效果不但报纸上刊载这场盛事京师城上下民众更是热议无论是古玩字画还是珠玉首饰甚至包括一些丝绸皮货衣衫服饰都成为大家热议的焦点仿佛能够在这场发卖会上买上一二物件便立即跃升成为大周朝的上等人了。 三百多万两银子在存入海通银庄之后也被拨付到了户部在海通银庄的账户上如何来使用这三百多万两银子就成为朝廷上下关注的焦点了。 除了冯唐其他各部也都纷纷打这几百万两银子的主意就连顺天府也一样不例外吴道南便很隐晦地和冯紫英提及顺天府学需要重新修缮和扩建可以通过礼部向朝廷争取一些银子来做这桩事儿。 对于这些事儿冯紫英却不太在意吴道南既然有此心那便去办就是也就是一二万两银子的事情但即便是一二万两银子对顺天府衙来说也都是难事儿。 原来冯紫英还打算和户部讨价还价一番看看能不能从户部争取一些留存在顺天府衙但是当黄汝良扳起指头给他算账时他便知道最好别去打这个主意了望着这笔银子解渴的人多了去。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宝祥就来报说荣国府那边鸳鸯姑娘来了一直候着。 鸳鸯又来了?冯紫英很诧异又有什么事儿? 见了之后才知道贾宝玉和牛继勋家姑娘的婚事正式定了下来开始进入筹备阶段了。 这也算是一个正式通知毕竟贾政在离开之前还是专门委托给了冯紫英至于说贾母和王氏不接受冯紫英的意见甚至连宫中的元春也没有支持冯紫英的意见冯紫英自然也无话可说。 “时间我早就知道了既然各种文定都走完了也就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而已也算是了却一桩事儿了。”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点点头笑着看着鸳鸯“鸳鸯宝玉的事儿一定下来老太君也就该安心了你怎么说?” 鸳鸯脸唰地一下子红了有些忸怩地道:“爷又来调笑奴婢奴婢早就说了……” “说了?你说了就算?”冯紫英逗着鸳鸯“难道你家里哥哥嫂子还有在金陵的父母就不关心你一辈子的大事儿?” 这话说得鸳鸯也是一愣她哥金文翔就在荣国府里做事儿嫂子也在荣国府爹娘却在金陵替贾家守老宅似乎自己一家人都属于贾家那么自己未来一辈子呢? 贾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这一辈里贾琏连王熙凤都和离了不是个可以指望的鸳鸯也从无那份心思。 贾宝玉鸳鸯几年前内心未尝没有存着过未来被老祖宗指给宝玉当个通房丫头的想法但是随着这几年见识渐长宝玉银样镴枪头的本质也被鸳鸯看穿了所以便淡了这份心思。 再小一些的如贾环之流年龄相差太大不说鸳鸯也从未想过。 这扳起指头一算竟然无人可依靠难道让老祖宗指一个府里的小子?心高气傲的鸳鸯是断不能接受的。 这么些年来耳濡目染鸳鸯很清楚自己已经无法接受像宝玉身边的茗烟贾琏身旁的寿儿、昭儿这一类的仆人小厮角色了便是府里如钱华、戴良这类人她也一样看不上了。 与其被指婚给这些人鸳鸯宁肯一辈子不嫁当姑子都愿意也绝不肯受这份委屈。 这也许就是生就了丫鬟的命却有了当小姐的心气。 这话是兄长说过自己的很难听但是鸳鸯却知道这是实话可自己就这样了就是不肯接受这样的现实。 冯紫英的出现和撩拨的话终于让鸳鸯有了几分心动虽然知道这里边还有许多阻碍但毕竟是让鸳鸯第一次觉得自己心甘情愿的。 尤其是看见金钏儿、晴雯、莺儿、紫鹃、司棋这些昔日要好的姐妹都已经或者将要跟着各自主子到冯府若是自己能过去起码也能有了一堆熟人日后也还能像前些年在荣国府里那般大家伙儿一起热闹亲近做事嬉玩那该多好? 甚至连平儿这小蹄子肯定也多半是被冯大爷瞧上了没准儿哪一天二奶奶真的大发慈悲要放她出来她也会去冯府当个管事大丫头吧? 定了定神鸳鸯心思慢慢沉静下来:“大爷奴婢的事情现在还说不到那里去不过此番奴婢来除了说宝二爷的婚事外也还有两件其他事情想要和大爷说一说。” “哦?我说嘛宝玉的事情不是之前就说过了么?就算是开始筹备婚事也不用专门让你来跑一趟才对说吧还有什么事儿?”冯紫英其实大略猜到一些什么不过这不该是鸳鸯来才是该李纨或者探春来才是。 鸳鸯抿了抿嘴这才道:“这本不该奴婢来的但是老祖宗和太太都说还是先让奴婢来带个信儿若是大爷点头再让三姑娘过来具体谈……” “荣国府里就拮据到连宝玉婚事筹办都困难了么?”冯紫英皱起眉头:“需要多少花费这般难过?” “府里这两月已经有些揭不开锅的架势了老祖宗屋里倒也还有一些老物件但是也不能搬空了牛家姑娘还要过门若是让外人看出咱们府里的虚实也许就要成一桩笑话了加上这婚事前前后后要添置各种衣物首饰家具林林总总算下来只怕也要上万两银子可府里委实是拿不出来了而且本来也还欠了各方许多了下边人意见都很大了若是牛家姑娘嫁过来时听到这些话……” 鸳鸯没再说下去但冯紫英也明白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节 保人(补昨日更) 荣国府这是撑不下去了? 冯紫英有些不敢置信但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红楼梦》书中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段荣国府开始各种典当质押和卖卖卖老太君屋里私藏物件被卖个精光才能勉力维持下去其中也就有王熙凤和鸳鸯的默契配合。 但是本时空情况略有不同宝玉要娶牛家女牛继勋可是武勋中有名的富豪家族荣国府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瞧上了人家的家资和嫁妆但是你要娶人家女儿图谋人家嫁妆家资那就不能太寒碜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得要装出来。 那么老太君屋里的私藏物件就不能卖光了得留着点儿装门面牛家那边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另外这一场婚事肯定也要大办特办各种花销肯定不能少否则牛家就不能答应。 冯紫英想了想“宝玉要另置别宅出去分住?” 荣国府里边的情况冯紫英了如指掌宝玉成亲之后肯定就不能再住怡红院了但荣国府里边的院子就那么些要说地盘肯定有但是合适的院子而且要在这么急的情形下打整出来恐怕就难了。 见冯紫英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之处鸳鸯也有些佩服对方的敏锐点点头道:“其实也不算分住最初府里边也曾考虑过是不是就让宝二爷住琏二爷和二奶奶的院子反正琏二爷和二奶奶都搬走了但是大爷也知道琏二爷和二奶奶和离了老祖宗和太太觉得那院子不吉利所以就不肯……”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院子从大小、位置来说最合适虽说不算新房但是稍许打理修缮一下就适合人住但贾琏王熙凤两口子和离这事儿就成了一个不祥征兆所以没人能接受这个。 “唔也是宝玉新婚住那儿有点儿膈应。”冯紫英点点头:“那怎么解决?” “老祖宗院子西边就是围墙了围墙外边是别家了是崇文伯蓝家挨着也是一个大跨院崇文伯蓝家人丁不旺那个院子也空置了许久了但各样设施都齐全所以府里就和蓝家那边商议买下来只需要把这边儿围墙打开在跨院西边重新把围墙接过来相当于把蓝家这个跨院包进来这样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鸳鸯说出了荣国府这边的心思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荣国府要说起来欠冯家这边太多了单单是林姑娘那二十万两银子现在看起来就遥遥无期哦不是遥遥无期而是根本不可能还得上了那可都是林姑娘的嫁妆啊算起来就是冯大爷的银子呢。 想到这里鸳鸯都觉得肉疼都花在了大观园上可就贵妃娘娘省亲就这么一回噢对了八月十五贵妃娘娘听说还能回来一回还能用一次。 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偌大一个大观园花了那么多银子现在薛家二位姑娘走了林姑娘和妙玉姑娘也是明年就要走二姑娘也要走没准儿连岫烟姑娘也要走就只剩下三姑娘、史姑娘、四姑娘以及珠大奶奶姐妹仨。 可除了珠大奶奶外其他姑娘们都迟早要嫁人这大观园终归要变成冷冷清清寂寥无人的所在再无复有往日热闹喧嚣想到这里鸳鸯心情骤然就不好起来了。 冯紫英倒没有注意到鸳鸯心情的变化沉吟了一下:“缺多少银子?” 鸳鸯忸怩起来有些不好开口:“奴婢也不知道具体要珠大奶奶和三姑娘才知道不过奴婢知道好像蓝家那宅子说要六千两估计说下来要五千两……” “五千两赦世伯也随随便便能拿出来吧?”冯紫英笑了起来“今年京营赎人的事儿他可没少挣去年赖家那里他也一样挣了不少吧?” 一说起贾赦鸳鸯脸上顿时便精彩起来先是不屑后世冷笑最后变成不齿和轻蔑“大老爷两口子哪里会管府里的事儿?每月月钱一分不能少就这样大老爷还经常来老祖宗这边厚颜无耻地讨要各种物件儿说是怕外人给糟蹋不见了说来说去还不是怕府里抵押出去了可也不想想这抵押出去了为了什么?拿月钱的时候也没见他少拿一文?……” “一句话赦世伯不肯出钱?”冯紫英笑着道:“那府里问过政世叔了么?” “信早就去了但二老爷那边一直没回信这边也等不及了毕竟宝二爷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亲了这宅子事情没说好怎么迎亲?”鸳鸯顿了顿“贵妃娘娘也赞同所以……” “贵妃娘娘既然赞同也没说给点儿赏赐?”冯紫英打趣道。 鸳鸯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揶揄味道白了冯紫英一眼:“大爷若是想问贵妃娘娘那也好啊八月十五贵妃娘娘要回来省亲大爷尽可直接一问。” “哦?中秋节贵妃娘娘要回来省亲?”冯紫英颇为诧异。 这省亲不是小事儿宫中自有规矩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回来省亲的据他所知元熙帝时代宫中诸位妃子三五年未必能回家省亲一回怎么到了永隆帝时代就变成每年都能回来了? ”嗯抱琴回来说了十五晚间回来十六就回宫听说皇上都同意了。“鸳鸯回答道。 冯紫英默默点头看样子皇上身体不好对这些个贵妃娘娘们太过冷淡疏远所以这方面也就算是做一个补偿吧。 反正这些个没皇子的贵妃也没什么前途了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无论是皇上还是宫中对她们也就没那么重视了甚至随着皇上身体越发不好很多人大概都把她们视为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一旦皇上驾崩这些没子嗣的贵妃们自然都会被送到那些偏僻所在有些妃子干脆就自请出家陪伴青灯古佛孤老终生。 “我知道了那具体需要多少?”冯紫英问道。 “具体数额奴婢可不敢来说奴婢只是奉命来征求爷的意见爷若是赞同那自然有珠大奶奶或者三姑娘来和爷商议。”鸳鸯摇头。 “看样子除了这买宅子的银子不够还得有其他的?”冯紫英似笑非笑“冯家可不欠贾家什么林妹妹那二十万两银子可还没影儿呢这又说这个难怪都不好意思让鸳鸯你来……” 鸳鸯羞红了脸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本来就是这样宝姑娘也好林姑娘也好都不算贾家正牌子姑娘便是二姑娘真要过门那却是做妾若要说到钱银份儿上那就成了卖女儿了那不是打贾家打荣国府的脸么? “……不过看在鸳鸯姑娘的面子上爷也就不计较这个了不过鸳鸯那可说好了日后你可是我们冯家的认了这笔银子可得要记在你头上你算是保人……”冯紫英开着玩笑。 鸳鸯急了“这怎么能算到奴婢头上要算也该算在珠大奶奶或者三姑娘身上日后大爷要找也该找她们才是奴婢算什么……” “嗯算什么算爷的人啊。”冯紫英心中一动站起身来。 鸳鸯骤然觉察到了空气中的某些危险气息本来只是斜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的身子赶紧站起来“爷千万别这么说……”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冯紫英已经一个大步跨过来一把牵住了鸳鸯皓腕身体和鸳鸯紧紧靠在一起。 “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珠大嫂子一个寡妇能代表谁?三丫头也是要嫁人的更代表不了贾家爷凭什么要借卖这个面子倒是鸳鸯若是日后进了我家算是爷的人替我管好这后宅就算是折抵了如何?” 鸳鸯脸羞得通红心中砰砰猛跳全身发颤“爷别别这样……” 一只手霸道地抬在鸳鸯脸庞下颌标准的鸭蛋脸妩媚中带着几分灵秀之气杏核眼中略带惊惶和紧张樱唇绛点透出几分香脂气息来“爷就是这样了又如何?” 没等鸳鸯惊叫出声冯紫英已经俯下头印了下去一口噙住那微微翘起的红唇深深地压了下去…… 惶然间绞在手中的汗巾子落地鸳鸯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地只感觉一双虎臂将自己揽在一处无比安全放心的怀中挤压得她似乎要喘不过气来但是心境却又无比放松。 冯紫英也不知道今日自己为何如此冲动看见鸳鸯就有一种想要纳入怀中的欲望尤其是鸳鸯和自己争辩解释那表情动作更是无一不在撩拨着自己心弦。 鸳鸯对自己并非无意只是贾母的存在成为了一个阻碍这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忠心人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更看重她这样的人才值得自己把后宅杂务交给她金钏儿太冷傲晴雯太暴躁平儿却又碍于王熙凤的缘故无法来自己后宅那么鸳鸯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一节 交心 恍惚间鸳鸯骤然感觉到胸前一凉这才从迷醉中惊醒过来却见衣襟绣扣已经被冯紫英解开大半脱落开来半边雪白胸脯半露肚兜也被对方掀起一只大手正肆意…… “啊!”鸳鸯忍不住惊呼挣扎起来一只手遮掩住自己胸前一边猛地挣脱惶然道:“爷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冯紫英当然知道这等时候肯定不可能就要了鸳鸯不过是趁着机会手眼温存一番罢了“鸳鸯你都这般了难道还能另许他人不成?” 冯紫英好整以暇的把手放在鼻尖嗅了一下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恨恨地白了冯紫英一眼鸳鸯一边赶紧系好肚兜系带一边口上盘扣冷声道:“爷就是这般人么?那也太让奴婢失望了……” “爷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了鸳鸯你还不知道?”冯紫英根本不理睬鸳鸯的话语理直气壮地道:“你是爷的人便是现在不能进爷府里难道爷温存亲昵一下也不成?” 一句话反问得鸳鸯无法回答咬着嘴唇瞪着冯紫英冯紫英目光不变依然从容自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许久鸳鸯才软弱下来幽幽地道:“奴婢不是和爷说过么奴婢是爷的人但现在……” “爷知道你的难处但鸳鸯你今年多大了?别的女孩子你这么大没准儿孩子都能下地走路了吧?老太君身体康健万一能活到百年高寿那鸳鸯你呢?”冯紫英揶揄道。 “那怎么可能?”鸳鸯气笑了这年头百岁老人不能说没有但是起码鸳鸯是没见着过的人生七十古来稀能过七十那就是相当难得了活到八十的更是少之又少。 “呵呵爷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但看老太君的身子骨再活过十年八年没问题吧?那时候鸳鸯你都多大了二十八还是三十?”冯紫英仍然拉着鸳鸯的柔荑“爷还指望你替爷也生个一男半女呢总不能你都三十岁再来替爷生养吧。” 冯紫英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就击破了鸳鸯的心防她都快二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典型的大龄老姑娘了这个年龄没嫁人的很罕见。 虽说是丫鬟但是一样有过美好的幻梦替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自己若是进了冯府作为要管理后宅的大丫头肯定必须要是贴心之人通房丫头是跑不掉的若是得了奶奶们的允许生个一男半女也完全有可能。 心中既是暖意融融又是如长草一般杂乱不堪鸳鸯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咬着嘴唇想了许久才道:“爷再容奴婢想一想吧奴婢终归是爷的人身子也肯定是爷的只是这会子若是被爷要了身子会被府里边那些人看破奴婢便无颜见老祖宗了……” “哼有什么无颜见鸳鸯你这般拖拖沓沓何日能脱身?”冯紫英假作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还是选个时间爷去和老太君说说吧……” “不不行……”鸳鸯急了“若是那般那老祖宗真要把奴婢看作趋炎附势之辈了还是等奴婢寻个合适时机去和老祖宗说……” 冯紫英看着鸳鸯良久见对方态度坚决也只能点点头:“好吧鸳鸯你自个儿琢磨吧宝玉成亲就是一个契机老太君心愿已了你可以趁着她心情高兴说一说兴许贾家那边还乐见你到我这边儿来呢。” “嗯?”鸳鸯一愣但随即回过味来。 现在冯家和贾家之间地位日渐悬殊贾家许多时候都要靠着冯家周济扶持王夫人当年把金钏儿玉钏儿姐妹放过来不就是有下一步先手棋的意思这个情冯紫英一直要承否则这么些年他也不会特意照拂贾家现在鸳鸯若是过来又是一个记旧情的日后肯定还会更帮着贾家说话对荣国府那边来说只怕比鸳鸯留在荣国府作用更大呢。 这么一想鸳鸯心中也是豁然开朗。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留在老祖宗身边是才对得起老祖宗但是对老祖宗来说谁能给荣国府最大的帮助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若是跟了冯大爷日日在冯大爷身边帮着贾家那边说说话只怕效用才是最大的老祖宗和太太她们才是最乐见的远胜于自己留在老祖宗身边更何况琥珀、珍珠她们也能得一个出头的机会这么看来似乎自己离开荣国府离开老祖宗也许真的是时候了? 见鸳鸯脸上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冯紫英知道自己的话怕是说中了鸳鸯的心结这就好也好省得鸳鸯成日里在那里纠结觉得有负贾家。 “明白了?”冯紫英忍不住又揽住鸳鸯的蜂腰温声道。 鸳鸯有些恍惚点了点头不做声了。 只是这等时候冯紫英再要有什么出格举动也有些煞风景了只能把鸳鸯揽在怀中感受鸳鸯发间身上那幽香的气息沉醉一番。 许久之后鸳鸯才抬起臻首细声细气地道:“除了这桩事儿还有个事儿奴婢觉得也要和爷说一声。” “哦?还有什么事儿?”冯紫英抚弄着鸳鸯的墨染青丝漫不经心地道。 “这段时间史大姑娘心情很不好据说她叔叔已经定下来要把她许给孙家了估计就是这一个月就要议亲了。”鸳鸯把脸贴在冯紫英怀中感受着冯紫英心脏如皮鼓一般强劲地挑动“史大姑娘去求了老祖宗可老祖宗也没有法子只是叹息抹泪后来还是给了史大姑娘的叔叔带了话但是听说史家那两位还是回绝了老祖宗的意思。” “孙家孙绍祖?”冯紫英手微微一顿“云丫头不愿意?” “怎么可能愿意?连二姑娘都不愿意史大姑娘怎么可能愿意?都说那孙绍祖性子暴躁又好酒一旦喝醉了便要打人他前边儿那个听说就是被他打伤不治拖了两年死了的……” “这怕是有些以讹传讹了吧?”冯紫英知道孙绍祖性格阴戾骄横暴躁刚愎但是却非无脑子之人打女人可能有过但是要说打伤不治身死这种消息能传出来本身就有些不可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家伙真和史家勾搭上了没准儿就是牛继宗在里边做了月老了史鼐在大同混得一般但收揽了孙绍祖牛继宗在大同镇的力量的确长了一截。 “这几日史姑娘眼睛都哭肿了却又想不到任何办法连老祖宗都没有办法爷您说您能不能……”鸳鸯抬起满怀希望的目光冯紫英苦笑地在对方姣靥上用手指按了按“这种事情外人如何插手?史家长辈都愿意孙绍祖也乐意再有中间人作伐谁能阻挡?阻挡的理由是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或者爷去告那孙绍祖私通蒙古意欲造反?” 冯紫英的话把鸳鸯吓了一大跳差点儿跳了起来“那如何使得?” 再一看冯紫英似笑非笑的表情鸳鸯便知道对方是在逗弄自己恨恨地在冯紫英胸前捶了一拳“都这等时候了人家也是替史大姑娘着急爷还能开玩笑戏弄奴婢?” “说笑而已但说实话这种事情外人真不好干预过问。”冯紫英说的也是实话。 “那就只能看着史大姑娘嫁入虎穴狼窝?”鸳鸯不无感慨“前两日翠缕和奴婢在一起就说云姑娘真的命苦自幼父母双亡却摊上这样两个叔叔也难怪云姑娘不愿意回史家那边去住现在又遇上这种事情……” “我和云丫头曾经说过但这段时间的确太忙也没有太多精力去过问关键是真的没太好的理由去介入过问更何况这恐怕也是镇国公牛家牵线呢。”冯紫英摇摇头“不是爷不帮忙而是真不好帮忙看吧我想一想……” 鸳鸯眼珠一转“爷奴婢看史姑娘对爷也颇有心意奴婢就不信爷一点儿都不关心……” 冯紫英哑然失笑“小蹄子居然敢诈起爷来了?爷什么时候和云丫头又扯上关系了?” “云姑娘没有二姑娘总是吧?那三姑娘呢?岫烟姑娘呢?”鸳鸯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问一问顺带看看冯紫英待自己究竟有多少诚心。 这话问得冯紫英一愣事关这些姑娘们的清誉倒还真有些不好回答。 但鸳鸯问起他却不能不回答否则就伤了这丫头的心了而且他也信得过这丫头的嘴。 “二妹妹那边我会很快去和赦世伯商议宝玉既然娶亲了那二妹妹过来也差不多了至于三妹妹……”冯紫英沉吟了一番“三妹妹对我有情我也有意只是这里边阻碍甚多还需从长计议至于岫烟姑娘我只是欣赏她是个清丽出尘的好女子其他并没有多想……”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二节 狐狸尾巴 “真的?”鸳鸯有些狐疑的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意似不信“三姑娘那边的确有些阻碍但是岫烟姑娘那里她和妙玉姑娘情同姐妹便是和妙玉姑娘一道过府也说得过去而且奴婢感觉她应该是对爷有些情意的今日却听得爷这般说让奴婢不敢相信……” 冯紫英啼笑皆非“鸳鸯怎么你是巴心不得爷把你们荣国府的姑娘们一网打尽么?” “爷若真是有那本事那奴婢当然求之不得的……”鸳鸯有些感伤“眼见得这园子里姑娘们一个个都嫁了出去日渐冷落要说大家伙儿心里没有一些感触奴婢也是不信的再等两年二姑娘和林姑娘也都到爷府上来了那园子里人就更少了奴婢一块儿长大和相好的几个晴雯来爷这里了司棋也快了紫鹃也就是明年的事儿奴婢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了好了你也就是一两年之内的事儿何必这么伤心?”冯紫英赶紧宽解“到时候金钏儿、晴雯、紫鹃、司棋她们都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其乐融融多好……” 鸳鸯突然想起什么瞥了一眼身畔这个手又在往自己衣襟下钻的男人扭了扭腰但最终还是让这个男人得逞在自己温润的小腹间摸索问道:“那平儿呢?” “平儿?”冯紫英一愣。 “是啊别说爷和平儿这小蹄子没有瓜葛奴婢瞧这小蹄子这半年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铁定是有男人了算来算去就只有爷了爷怎么安排平儿?”鸳鸯紧紧盯着冯紫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冯紫英有些尴尬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若是否认日后知晓就要伤鸳鸯心了而且他也知道鸳鸯和平儿之间的关系是极好的甚至还超过了晴雯、司棋她们应该是和紫鹃差不多。 见冯紫英不做声鸳鸯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一松。 自己这个闺蜜终于能有一个好归宿她也高兴日后若是能继续在一起当姐妹一辈子在一起那当然再好不过了但是有二奶奶这个障碍在以平儿的性子怎么能舍弃二奶奶到冯家? 这却是一个最大的问题鸳鸯也很想知道冯紫英怎么来解决这个难题。 “鸳鸯我也不瞒你平儿呢我是有过想法但是凤姐儿那里……” 冯紫英信口说出王熙凤的小名儿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叫二奶奶或者二嫂子他自己不觉得但是却听得心细的鸳鸯心中一动。 二奶奶和琏二爷已经和离许久了何去何从原来也一直是荣国府里人琢磨的事儿。 之前琏二爷没说要回来大家也都以为二奶奶也就这么住在府里边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后来便说琏二爷年底就要回来那二奶奶再住在那个院子里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那让二奶奶去哪儿?没人想过要撵二奶奶走但没想到二奶奶却主动提出来要离开而且十分决绝并迅速行动起来。 几乎是一二十天里就迅速完成了一切搬到了东城保大坊那边去了。 府里边那些不怎么出门的丫鬟婆子们自然不知道保大坊在哪里但是经常要在外边走动的鸳鸯却是知晓的那一片的地理位置要比荣宁街所在的金城坊要更好因为紧邻着皇城价格自然也就更昂贵。 而且听小红回来说那宅子面积不小虽然无法和荣国府相比但是也是三进院子还有几个跨院容纳百十人都不成问题这让鸳鸯也是大为惊讶。 按照小红所描述的那样那宅子起码也是上万两银子的价位了可二奶奶就算是以前攒得有私房钱肯定也不少可花费这么大买一座宅子划算么?就没有考虑过日后怎么过? 这么大一座宅子不但是花费巨大而且日后花销肯定也大。 鸳鸯虽然没掌过家但是也清楚这种宅院日常维护费用很是不小门窗墙瓦廊柱地板花园沟渠哪一样都要人来照顾这还没有算跟着二奶奶去的十来号人那都是一样要开销的以二奶奶养尊处优惯了的像马车小轿这些也都是免不了的估摸着还得要另外雇佣一二十号人才能把这座大宅给抖落圆转。 可这么多人每天都是要人吃马嚼的每月还得要给月钱换季还得要作几身衣衫这一算下来比照着荣国府的规格估计每个月都得要数百两银子才能支应得过来这还没算逢年过节给下人们的打发。 二奶奶纵然再有积蓄可这样下去又经得起多久的折腾? 鸳鸯不相信以二奶奶的精明会不清楚日后过日子的难处现在荣国府的艰难二奶奶很明白去年便早早闹着要不管府里的事儿固然有和琏二爷和离的缘故但未尝没有觉得这府里拮据日子不好过了再管下去只会招人怨。 看看现在珠大奶奶和三姑娘的情形就知道王熙凤的明智。 这般情形下二奶奶还是一掷千金买了豪宅还雇请了那么多人做事儿问题是二奶奶不比荣国府那还有田庄和一些铺子勉强维持着大老爷和二老爷也还有官衔职位好歹一年也还有点儿俸禄即便如此荣国府都撑不下去了那二奶奶何德何能敢这般恣意妄为? 这个问题不仅是鸳鸯很疑惑便是老祖宗和太太也都很是不解私下里也都谈起过太太甚至还没少说了一些气话但也是担心二奶奶这个侄女儿日后过不下去沦为笑柄。 鸳鸯也曾经想过二奶奶是不是有什么倚仗可要说倚仗那就只有娘家王家了。 但二奶奶父亲前两年就过世了王家除了王子腾和王子胜也就是太太和薛姨妈了。 现在王子腾在湖广出征王子胜今年也回了金陵京城中王家虽然还有人但都是一些无用的闲人了。 以王熙凤这种出嫁了女儿现在又和离了的情形是很难得到娘家的喜欢的而且以二奶奶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回王家去受那窝囊气的正因为如此鸳鸯就一直在琢磨二奶奶背后究竟有什么仗恃。 今天冯大爷无意间的那一句“凤姐儿”称谓让她心中没来由的一动。 “凤姐儿”这个词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称呼的印象中好像没几个人这样称呼老祖宗一般称呼为“凤丫头”偶尔也称呼“凤辣子”太太也一般称呼为“凤丫头”像小一辈的都是“二嫂子”或者“二姐姐”这个称呼真正以“凤姐儿”来称呼的大概就只有琏二爷了。 冯大爷比二奶奶要小好几岁吧虽然是同辈但印象中冯大爷都是喊“二嫂子”的时候居多怎么今日却喊起“凤姐儿”这个有些怪异的称呼了就算是琏二爷和二奶奶和离了喊一声“二嫂子”或者“二奶奶”也很正常府里边儿人都这样称呼唯独用“凤姐儿”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太刺耳了。 鸳鸯也注意到了对方喊那一句“凤姐儿”时有些漫不经心但是正是这种不经意的随意称谓才更容易暴露某些不为人觉察的东西二奶奶怎么和冯大爷之间变得这么熟悉这么随便起来了? 以前琏二爷和冯大爷关系的确很密切二奶奶连带着也熟悉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是也没熟悉到要用“凤姐儿”这种带着某种说不出的亲密甚至是亲昵的称呼才对琏二爷和二奶奶关系冷淡甚至分开之后难道二奶奶和冯大爷关系变得更亲近更密切了? 难怪二奶奶也在作那京营官兵从蒙古人那里赎回来的生意据说也是仰仗冯大爷的关系之前鸳鸯也还不觉得什么毕竟东府小蓉大爷和贾瑞以及大老爷也都掺和其中捞了一笔但怎么看二奶奶似乎都在其中充当更重要的角色连大老爷都在那里骂骂咧咧说二奶奶抢了他生意。 现在看来好像冯大爷和二奶奶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呢。 一个和离了的女人一个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儿鸳鸯想起二奶奶那媚态十足的脸盘子和丰乳肥臀的身段心里也打了一个突可千万别…… 那要被荣国府的人知晓了还不得翻天? 鸳鸯也很清楚这种事儿高门大户里边不少见但是冯大爷不一样啊人家那些人都是些闲来无事才会搞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冯大爷那是万众瞩目誉满京都的大红人前程似锦日后都要入阁拜相的俊杰怎么可能去犯这种错误? 鸳鸯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她一直想要否定自己的怀疑但是越是想却越是觉得可疑而且她很清楚像二奶奶这种妖娆女人对冯大爷这种没见过太多阵仗的少年郎君有多么的杀伤力只怕随便几个眼神就能让人神魂颠倒拜倒在石榴裙下。 在府里边那贾蓉、贾瑞都是有些这方面心思的被二奶奶的风姿给迷得三魂五道的甚至连大老爷也还有些不轨意图这都瞒不过在府里边消息最灵通的鸳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三节 多事之秋秋意浓 虽然内心无比震惊但是鸳鸯还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她心目中若是冯大爷真的和二奶奶有什么那肯定也是二奶奶的手段以冯大爷的心气断无可能会主动去想什么才是。 “二奶奶那里的确是个麻烦平儿这丫头是个忠心护主的二奶奶若是还像以往那般在荣国府里继续当奶奶兴许她还能跟了爷但现在她怎么可能舍弃二奶奶?”鸳鸯不动声色地道。 “是啊。”冯紫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就露出了马脚还在琢磨怎么和鸳鸯说平儿的事儿呢“平儿是个好姑娘爷一直看得起她可现在这般情形下还真是一道难题哎且行且看吧。” 冯紫英一脸纠结的表情也让鸳鸯有些异样难道自己判断错了?冯大爷和二奶奶真的只是某种特殊的亲近感情而非自己想象的那样? 可“凤姐儿”这个称谓真的是一般人能用的么? 强压住内心疑惑鸳鸯又瞟了一眼冯紫英委实看不出什么来想想冯大爷若是和二奶奶真的有什么这冯贾两家就真的要乱套了老祖宗和太太她们知晓了该如何着想? 鸳鸯不敢再深想下去她也不愿意在深想下去。 只是对冯紫英难免也还是有些怨气周围都这么多女人了沈大奶奶不用说了这不才娶了宝姑娘和琴姑娘姐妹么马上又要纳二姑娘为妾岫烟那边也不清不楚还有三姑娘也一样明年还有林姑娘和妙玉姑娘要嫁入冯家怎么冯大爷就还经不住二奶奶的勾引? 二奶奶一个已经生养过的女子难道就这么勾人?或者说男人都有某种特殊的心思情结喜欢那个味道? 想到这里鸳鸯一时间为之耳热脸红忍不住摇头。 冯紫英见鸳鸯突然脸红摇头讶然问道:“怎么了鸳鸯?爷记得你和平儿关系挺好是吧?莫不是你二人有什么龃龉了?” “哪有?奴婢和平儿好得很她若真是有一个好归宿奴婢做梦都要笑醒……”鸳鸯吓了一跳赶紧道。 “那就好日后你二人若真的能在一起那爷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冯紫英忍不住叹息但他知道平儿怕是很难真正出现在后宅中替自己管理后宅的事儿了她不可能离开王熙凤。 一番亲热之后冯紫英又问起元春中秋省亲之事。 这事儿鸳鸯倒是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抱琴回来带的话其他没多说不过也应该是希望冯紫英能过府见面一叙。 冯紫英是不太喜欢这样的见面方式一个年轻贵妃回家省亲自己顶多算是其表妹夫若是公然见面那肯定是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的可若是悄悄入府被人觉察只怕更要引起怀疑。 当然如果是表面上公开召见宝钗然后自己陪着见面那倒也无妨给外界不过是一种公开示恩昭显的印象其他贵妃想必也会有类似的动作。 至于说借银子的事儿鸳鸯只是来传达一个意思具体来商谈还是要李纨和探春来不过冯紫英让鸳鸯带话回去不必让李纨和探春登门了自己抽时间过去一趟说一说就行人家都遣老太君的贴身丫鬟来了自己如果还要摆谱等着李纨或者探春上门就显得有点儿盛气凌人了没这个必要。 另外冯紫英也打算要和贾赦正式谈一谈迎春的事情了既然孙绍祖和史家已经在就史湘云的婚事具体商谈了那意味着迎春已经不再是孙绍祖的选项那么自己纳迎春过门也就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 不过迎春究竟进哪一房还要斟酌一下也还要看迎春自个儿的心思。 许久没见着迎春了冯紫英其实还是怪想念的想到迎春温柔可亲那副娇怯怯含情脉脉的模样冯紫英内心就是一阵火热。 史湘云的事儿冯紫英感觉自己好像还真有点儿爱莫能助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哪怕内心也很遗憾可惜但自己不是万能的不可能任何事情都能去干预那也太不现实了但如果真的有机会他还是愿意为对方尽一番力。 “又有变化?”冯紫英吃了一惊下意识停住脚步:“不办淮扬镇了?” “听说内阁对新建淮扬镇颇多疑虑认为新建起来未必能如大家想象那般很快形成战斗力甚至沦为和江南卫所诸军一样那就失去意义了徒耗粮帑……” 郑崇俭难得来顺天府衙一回让冯紫英很高兴专门抽出时间来和这位老同学说说话。 “那你们兵部如何想?”冯紫英不以为然连皇帝都承受不住江南士绅的压力内阁这种阻碍能起到多大作用? 江南士绅是要看淮扬镇战斗力有多强么?他们是想要一支属于江南的或者说江南人掌握的军镇至于战斗力那都在其次了。 “怀昌大人肯定希望不办但这不是兵部能做出决定的早先早就定下来了户部也拨了银子就等兵部和内阁选好人组建了谁知道现在又出这样的风声来?” 郑崇俭也有些搞不明白朝廷高层究竟在想什么了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风声弄得下边无所适从。 冯紫英却慢慢琢磨出味道来了这不是办不办的问题而是朝廷和江南在争夺这个淮扬镇的主导权了或者说这个淮扬镇总兵人选以及下一步征兵区域的问题了。 “淮扬镇总兵人选兵部武选司还没敲定人选?”这是关键这个人选不定淮扬镇就是空壳。 “传言很多但怕是怀昌大人都定不了还得要内阁诸公和皇上来定。”淮扬镇太特殊郑崇俭也很清楚摇摇头。 “哪些传言?”冯紫英进门招呼郑崇俭入座。 “有说让仇士本出任的也有说让陈敬轩去的还有说让陈继先去的还有就是说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吴天佑……” 仇士本是神枢营主帅皇上心腹;陈敬轩才辞任三边总督陈继先是五军营大将吴天佑是谁冯紫英却没有印象了。 “吴天佑是何许人?”冯紫英问道。 “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吴天德的兄长……”郑崇俭眨了眨眼。 冯紫英猛然想起讶然问道:“吴贵妃的伯父?” 郑崇俭点头冯紫英大惑不解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必然有原因。 五军都督府一大堆都指挥使、都督同知都指挥同知都是些闲人当然也都是有官身的而且大多都是武勋出身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当然也并非都没有出头之日若是能寻到门道或者猛然间被谁看中那也可以一飞冲天。 比如史湘云的大伯史鼐走了门道然后就能跳出五军都督府去大同镇当参将了这个吴天佑就更不简单了居然能竞争淮扬镇总兵绝非无名之辈单单一个吴贵妃的伯父恐怕都不够分量。 “就这么简单?”冯紫英当然不信吴贵妃也不过既是因为其父是龙禁尉指挥同知但是并没有太多的实权吴天佑更不值一提如何能去淮扬镇当总兵? “具体内情我却不知了但其他几位肯定都有些问题像仇士本南京兵部肯定不会同意陈敬轩估计朝廷和南京都看不上陈继先倒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人选现在据说江南和朝廷都还没有对这个人选有态度吴天佑据说是仁寿宫那边传出来的消息……” 郑崇俭的消息相当灵通冯紫英皱起眉头“仁寿宫?太上皇?” “这却不知道了到底是太上皇还是太妃亦或是有人假借太上皇的招牌都不好说。”郑崇俭摇头。 冯紫英陷入了沉思。 吴天佑这个人选太蹊跷了其他几个或多或少都能有些理由缘故但这个吴天佑却如同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仁寿宫那边都沉寂了好几年了这两三年几乎连任何声音都没有传出来怎么会在这个骨节眼儿上突然发声?皇上会怎么想? 毫无疑问这个吴天佑恐怕是一个关键人物而且牵扯到太上皇、皇上和义忠亲王的几方博弈问题是冯紫英居然完全看不透这里边的猫腻这才是让他有些心焦的。 局势一下子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了冯紫英越发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今年怕会迎来一个多事之秋一些原来不显山露水的人物现在都开始慢慢出现比如这个陈继先比如这个吴天佑。 陈继先作为五军营大将照理说应该是皇上的人但皇上似乎又不完全信任他但如果要调整他又有些担心会引来一些更不可控的变数所以皇上一直在确保神枢营的控制权之后强力推动神机营的清洗现在逐渐已经控制神枢营和神机营那么五军营虽然是实力最强的京营三大营之一但是在神枢营和神机营都在掌控之下的情况下其分量就削弱了。 或许皇上是要借机把陈继先也调出京营?那吴天佑冒出来又是什么状况?而且还是仁寿宫的声音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四节 引祸之因(补更) 冯紫英想得头昏脑涨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来。 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底蕴还是太浅薄了一些。 京中势力纷繁庞杂而自己老爹以前因为怕被卷入漩涡中所以都避而远之只想躲到边镇上去远离这些是非对京中这些都不太关注过问现在骤然要想掌握了解这些底细一时间哪里能行? 而汪文言、吴耀青他们的根基都在南边儿进京时间尚短很多只能了解表面表象上的东西深层次内幕性的东西还是挖掘不够。 像吴贵妃一家比如吴天佑和吴天德兄弟究竟是什么来头背后有无其他势力就是简单的寻常武勋? 吴贵妃真的和贾元春一样都是被永隆帝为了笼络武勋而纳入后宫敕封贵妃? 那仁寿宫太上皇这边怎么又会突然发声究竟是太上皇的意思还是太妃的私人用意? 太妃虽然不是永隆帝和忠顺王的生身母亲但是二人却是太妃抚养长大的这份养育之恩永隆帝还是顾念的但如果涉及到皇权争夺那又另当别论了所以这一时间还真不好判断其中真实原由。 冯紫英觉得贾元春他们那一批入宫后来又被敕封的贵妃中贾元春固然是永隆帝用来拉拢王子腾的但看来没啥效用但其他几个人也是这样?只怕就未必了起码这个吴贵妃的身份就很可疑很不简单。 和郑崇俭又闲聊了一阵西南战事仍然是不太乐观。 杨鹤的荆襄镇整合很不顺固原镇那一部虽然溃败了被要求整合入荆襄镇但是这帮人却一直与荆襄镇这帮湖广兵格格不入弄得杨鹤十分难受。 孙承宗对四川地方卫军的整顿倒是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和杨应龙的播州土军连番战事都取得了胜利不过这些都不是决定性的战事战事规模较小而且杨应龙十分狡猾战事一旦不顺便主动退避依托天时地利优势与孙承宗周旋而孙承宗兵力有限又得不到杨鹤荆襄军和王子腾的登莱军配合也是先胜后败不得不退回去。 这样战事又处于这样一种令人难堪的僵持状态下。 朝廷内这些纷纷扰扰的事务弄得冯紫英都有些心惊肉跳他总觉得这里边似乎是在预示着什么但却又看不透这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郑崇俭走了丢下一堆问题弄得冯紫英心情不太好。 但冯紫英也很清楚自己不是神纵然以前知晓一些历史大势但这大周朝的东西在前世历史中根本就不存在在《红楼梦》书中也只隐约提及了义忠亲王和当今皇上还有太上皇的一些隐秘关系但是具体究竟是什么状况根本就没有提及全靠读者脑补。 自己还不是来到这个时空中才慢慢捋明白这里边的大致关节但是更为具体的细节内幕却无法知晓了。 他能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小心行事同时尽可能的壮大自身力量避免到了最后关头却没有应对之力。 老爹去西北抓军权就是一个防患于未然之举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这大周朝就会爆发夺嫡或者皇位之争到那时候文官权力的软肋也许一下子就要暴露出来手中没有一点儿军队作为倚仗真的没底气。 怏怏地从府衙回家见到老同学的好心情也被郑崇俭带来的糟糕消息给破坏无遗。 回到府里见了老爹得到的消息是兵部和户部最终只同意拨付七十万两银子这个数目虽然比最早预计的五十万要高出一截来但是距离冯唐和冯紫英设定的八十万两银子却少了一截但这也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那爹准备什么时候走?”父子两人单独用午膳顺带说话。 “兵部催得紧估计就是明后日要去见皇上见了皇上也就差不多该离开了。”冯唐叹了一口气“你两个姨娘和妹妹都回来了这一次她们就不跟我去西北了那边太苦寒但这京中也不让人放心啊。” 苏谢两个姨娘和妹妹都回来了但冯紫英和两个姨娘的关系很淡倒是那个妹妹已经都快十三岁了很是亲近自己让冯紫英很难生得出冷淡之意。 “父亲只要你在西北站稳京中无论如何变化我们冯家一家人都还是安全无虞的再说了不是还有儿子在么?难道父亲还不相信儿子?”冯紫英笑着道。 “唔我走后你自己小心山陕商人在湖广那边收购的粮食第一拨已经上路了估计我到宁夏的时候这批粮食也该差不多到了。”冯唐叮嘱道:“后续还有两三批粮食紫英你帮着催着点儿我准备户部款项拨过来就把第一批银两拨付给他们免得这帮山陕商人还真以为我们父子二人要占他们便宜呢。” “不至于王绍全他们分得清楚轻重。”冯紫英也笑着摇头“当然早点拨付能让他们第二批第三批粮食更积极主动输送到位父亲我意第二三批粮食不一定要运送到甘州和银川可以放在平凉或者延安。” 冯唐手中筷子一顿“紫英你就这么笃定西北边军要进中原?” 冯紫英的意思很明确甘宁二镇不需要那么多粮食弄不好甘宁二镇的军队主力都要东进那么将粮食运到银川或者凉州就不合适了。 “父亲我不是都和您说了么?抽调四镇精锐在平凉庆阳一线演武练兵由头就是为裁汰老弱做准备但实际上就是防患未然土默特人那边父亲有门道和卜失兔与素囊打个招呼让他们安分点儿父亲应该做得到蒙兀儿人那边我相信刘东旸和土文秀他们在哈密和沙州呆了几年了肯定也有往来实在不行暂时性放弃哈密也不是不可以……” 冯紫英很随意的语气让冯唐无法接受他皱起眉头:“紫英失土之责你可明白?按律当斩你爹我都承受不起这个责任岂敢轻言放弃?” “父亲我是说万不得已情况下或许刘东旸和土文秀他们有更好的对策但必须要抽调足够的精锐在东面屯兵以防不测。”冯紫英语气很肯定“也许到那时候丢失一个哈密沙州就根本无人在意了呢?” 冯紫英悲观的论调让冯唐很难接受哪怕他承认自己这个儿子的一些分析判断很有道理但是其中一样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概率有多大不好说。 一顿饭也吃得有些气氛沉闷到结束时冯唐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在兵部听闻陈继先要出镇淮扬五军营要另外安排人担任大将可能是仇士本。” “啊?”冯紫英吃了一惊“父亲不是说吴天佑亦有可能么?” “哦你也听闻了?”冯唐也知道儿子消息灵通“吴天佑这个人为父不熟悉但吴家和我们家情况有些类似都不是最早从龙的武勋和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人不是一类人要说来也还和我们有些渊源你可知道吴家是哪里人?” “哪里人?”冯紫英十分好奇。 “济宁州人和我们东昌府沿着运河一衣带水。”冯唐笑着道:“而吴家虽说是济宁州人但和我们一样也是外埠搬来的只不过我们从苏州到临清很早了他们却晚一些他们祖籍却是徐州。” 父亲的介绍让冯紫英恍然大悟难怪吴天佑居然被提名淮扬镇总兵如果祖籍是徐州那就说得过去淮扬镇征兵主要区域就在徐州也是南直隶的北大门但如果说要靠这个就能当淮扬镇总兵那也不现实。 “那陈继先出任淮扬镇总兵的话谁接任五军营大将?”冯紫英意识到永隆帝是真的要彻底控制京营三大营了五军营是三大营中实力最雄厚的终归还是要控制在他绝对信任的人手中。 “或许是仇士本。”冯唐沉吟了一下“我听说皇上有意让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 “什么?忠惠王?”冯紫英大为震动大周的亲王们倒也不是不能出任这类显要职位但是这很显然有一些风险除非皇上绝对信任的毕竟都是张家之人若是这位王爷对皇位生出觊觎之心那可就麻烦大了。 可能为什么会是忠惠王而不是忠顺王的缘故毕竟忠惠王闲散这么多年吃喝玩乐飞鹰走狗唱戏听曲都喜欢唯独对政务不感兴趣还不像忠顺王经常为皇上出谋划策。 见冯紫英似乎若有所思明白过来冯唐点点头“皇上身体越发不好可能想法也就有些多了可寿王、福王和礼王他们几个好像皇上一直犹豫不定或者说都不是太满意……” “那是对禄王满意还是对恭王满意?”冯紫英冷笑三个成年皇子看不上却喜欢一个未成年的禄王嗯没准儿还有那个恭王这个时候还来玩这一出不是引祸之因么? “不过说实话寿王、福王和礼王风评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寿王而禄王的确很像年轻时候的皇上。”冯唐似乎在回忆几十年前的旧事“恭王也要比寿王、福王和礼王更像皇上也难怪皇上犹豫不决。”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五节 要有杀手锏 “父亲这可不是理由吧?”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如果皇上真有意让禄王当太子那就不该放任寿王、福王和礼王他们去观政理政这个时候再想来改弦易辙恐怕就是自种祸因了。” 冯唐何尝不知道儿子所言在理但是这涉及到皇上的倾向很多是没道理可言的。 谁都更喜欢各方面像自己的儿子禄王和恭王显然更得皇上欢心但恰恰这两个又都是未成年的皇子。 另外三位皇子都成年已久不说而且这两年也在皇帝的同意之下到各部去观政问政也算是积累了一些经验而且也没有犯什么错误现在突然间要说这三位都不合适要推一个还未成年的皇子来当太子那肯定也会引起朝中臣子们的反对。 “算了紫英这种事情我们就还是别去掺和了皇上自有主意我相信皇上最终会明白轻重分寸。”冯唐摇摇头“咱们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儿。” “儿子就怕咱们不想卷进去但是却回避不了啊。”冯紫英也摇摇头他不太认同老爹的看法躲能躲得过去么?自己在顺天府丞位置上有时候就是避无可避的。 “紫英你是文臣真要出乱子那也是京营三大营和五城兵马司我倒是有些担心尤世功的蓟镇会不会也牵扯进去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冯唐摊了摊手放下手中筷子“我和他去了信让自己小心牢记一句话没有皇上亲笔旨意和内阁、兵部副署蓟镇军不能进京师城以免授人以柄更避免被人利用。” “可是父亲如果蓟镇军谨遵你的意思宣府军呢大同军呢?万一有什么意外变故那怎么办?”冯紫英反问目光直视老爹。 冯唐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父亲还是需要根据情况而定尤大哥那里也让他相机行事如果拿不准可以先和我联系起码我在京师城里还能看得清楚一些。”冯紫英看着父亲这需要父亲的授权。 冯唐犹疑不决不是不相信自己儿子而是担心这种事情一旦卷进去那就永远别想脱身了他是最不喜欢掺和这种事情的了。 “父亲我不会轻举妄动但是还是得防着一些意外啊尤大哥算是跟着您出来的又是您把他推上蓟镇总兵这个位置的可处在这京师城下他掌握着京畿地区最精锐距离最近的边军万一有事儿却囿于陈规酿成不可收拾之憾事那恐怕也不是您和我愿意见到的。” 冯紫英苦口婆心地劝说父亲顺天府京师城太过敏感不比永平府没有父亲给尤世功专门交待自己休想调动蓟镇一兵一卒。 可摆在眼前的形势却不容冯紫英不预防万一老爹倒是一去西北眼不见心不烦自己却躲不开就得要有一个杀手锏留着以防万一才行。 冯唐当然知道冯紫英担心的是什么牛继宗的宣府军和大同军部分这支力量一样是精锐中的精锐甚至比蓟镇军更强大只不过距离京城稍远一些而已但是从万全都司那边插入进来同样很近宣府军要从延庆或者怀来要进入顺天府也就是一天的事情。 冯唐叹息不已但是最终还是答应了冯紫英的要求同意给尤世功去一封信但也要求冯紫英承诺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去让尤世功轻举妄动。 老爹的谨慎冯紫英也能理解毕竟掺和进天家夺嫡的事儿不比寻常打仗越权行事那么简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指抵御外敌这天家内部的夺嫡却完全是两回事性质也截然不同一旦站错方向那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也不会轻举妄动非万不得已他也不会用这个杀手锏。 冯紫英又和老爹说了荣国府那边的事儿。 照理说纳妾这等事情老爹是不太感兴趣的但是妾室居然是贾赦的女儿哪怕是庶女还是有些敏感了。 “紫英贾恩侯会答应?”冯唐觉得不可思议“庶出女儿那也是贾家的女儿给人做妾的事情他就不怕有损他们贾家的名声若是谁敢说让你妹妹做妾那我绝对是一顿乱棍打出去。” “父亲你还觉得荣国府现在有多风光不成?”冯紫英摇摇头“时移世易贾家早就没落了你看看去年京营三屯营之败后这些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子弟几乎全数被清洗皇上早就对他们这些尸位素餐的武勋子弟不耐烦了宁夏叛乱后缮国公石家被抄家除名治国公马家一蹶不振三屯营之败后修国公、理国公、齐国公这几家都吃了挂落贬谪的贬谪下狱的下狱荣宁二公之所以侥幸得存不是皇上网开一面而是因为他们比其他几家没落得更彻底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力了皇上都不屑对他们动手了当然可能这其中也有政世叔的大姑娘在宫中当贵妃的缘故但儿子以为那不是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贾家没落得在皇上眼中不值一提了……” “至于四王呵呵除了北静王还稍微活跃一些您看看东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在京中哪一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十二侯呢情况略好他们的名气和影响力毕竟没有四王八公那么大而且实事求是地说也还是有些子弟比较出色所以皇上并没有怎么特别针对比如像何家何治胜不也提拔起来了么?但总体来说这些武勋子弟都逐渐在泯然众人矣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冯紫英的话说得很刻薄但却是事实连冯唐都忍不住叹息不止。 “所以你就要纳贾家女儿为妾?”冯唐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你怎么会想起要纳贾恩侯的女儿为妾了?这京师城中小家碧玉不少吧你想要纳妾不必非要纳贾家女儿吧?” “父亲赦世伯为人虽然有些不堪但他这个女儿却是一个敦厚实诚人母亲不是一直盼着能有人早日替冯家诞下子嗣么?宛君还要休息一下薛氏和尤氏现在都还没动静贾家二姑娘体格合适母亲和姨娘都是见过的所以……” 一听子嗣问题贾家二姑娘体格合适冯唐顿时就没有意见了。 什么都没有冯家的香火重要眼见着紫英成亲两年了妻妾也有几房了可居然只有沈氏生下一个女儿这如何不让成日戍守边关的冯唐着急。 他也和妻子说过几次不妨多纳几房妾室哪怕是庶出的只要是男嗣就行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沈氏和薛氏的态度了她们没能生下子嗣那也怨不得人。 “唔既然你有此意贾家那边也无异议那你和你母亲他们看着办就行只是莫要闹得后宅不宁就好。”冯唐摆摆手。 “父亲若是隔几日便要走这马上进门恐怕有些来不及了不过儿子还是打算找个机会让贾家女儿过来见一见父亲母亲……”照理说纳妾无需这么多礼数不过贾家好歹也是一门二公多少也该给些颜面冯紫英也是考虑周全一些也算是给贾迎春多长一些颜面。 “哦你看着办吧。”冯唐点点头。 冯紫英又和父亲说了贾家宝玉和牛家联姻只是冯唐对这一桩婚事倒是没什么态度。 贾家和冯家固然是世交但关系亲近程度也有限也是这几年才密切起来远不及贾史王薛以及四王八公那么近乎人家贾牛两家联姻也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至于冯紫英的一些担心冯唐觉得未免过于杞人忧天了牛继勋和牛继宗虽然是兄弟但是牛继勋娶的是永宁长公主而且和其兄关系也素来疏远有永宁长公主这层关系在就算是有什么也不至于牵扯到贾家这边来。 冯唐这边得了准信冯紫英心中也踏实了许多去荣国府时的心情都要好了不少。 下午间他便给吴道南请了一个假径直去荣国府。 宝玉的婚事也算是给一个明确答复贾政交代过他算是尽了心人家不认可自己的意见那也作罢。 借银子的事情要和李纨或者探春见面一谈小事儿一桩不过是借个机会见一见听说人都消瘦了许多的三妹妹。 另一桩就是要去和贾赦谈正事儿了纳迎春过门。 冯紫英考虑还是尽早争取在九十月间就把迎春纳进门来也好安迎春的心。 另外如果时间允许冯紫英也还要去见一见林黛玉许久不去不知道林妹妹心里装了多少幽怨了。 这丫头心眼儿小还得要经常去哄着虽说平常经常带个口信或者写一封信过去但是这毕竟比不了见面一解相思之情冯紫英也不放心她的身子骨也要多宽解和叮嘱这丫头要锻炼着莫要明年就要过门了还病病殃殃的让老娘也不放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六节 蕙质兰心,傲娇黛玉 “冯大爷来了!”雪雁踩着轻盈的脚步飞入院中略显稚气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姑娘姑娘!冯大爷都已经进府了。” 正陪着刚从午睡起来的紫鹃正在替黛玉梳着头一边讶然问道:“真的?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听说冯大爷有什么事儿要过府啊?” 黛玉原本还有些慵懒迷离的睡眼骤然灵动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要站起身来还是紫鹃扶住黛玉:“姑娘冯大爷过府肯定是有正事儿您先别急让雪雁再去打探一下看看是什么事儿如果事情不多冯大爷肯定是要过来的。” 黛玉咬了咬嘴唇有些幽怨地道:“冯大哥都许久没有来我潇湘馆了自打宝姐姐嫁过去冯大哥来这边就少了……” “没有的事儿。”紫鹃还能不明白自家姑娘的心结宝姑娘嫁了过去而自家姑娘还得要守孝自然就让姑娘心里有些着急但这种事情急又急不来还得好好安慰着。 “冯大爷原来来的时间多那是因为他那会子在翰林院当修撰可去了永平府当同知来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再说现在他都是咱们顺天府的父母官了得多忙姑娘也不是不知晓前段时间大观楼的发卖大会连续七八日说那边大街小巷都被马车小轿塞满了冯大爷日日都要去盯着听说就是替朝廷筹办银子所以啊姑娘也别多心冯大爷现在正式忙正事儿的时候明年姑娘过门就好了。” 黛玉叹了一口气“还得要一年这日子可真难熬。” 紫鹃抿嘴一笑“姑娘日后和大爷还有一辈子呢雪雁你这消息从哪儿来的?” “是前门上费大娘说的我正巧听见了她说冯大爷进了角门儿去了老祖宗那边……”雪雁忽闪眼睛。 “去了老祖宗那边儿?那多半是为宝二爷的婚事去的。”紫鹃点点头“听说牛家姑娘那边陪嫁嫁妆不少咱们府里边儿不能太过逊色所以也得要好好准备一下可现在府里日子有些难……” 黛玉愕然“紫鹃你是说冯大哥过来是商量这桩事儿?” “肯定是有些关系的姑娘没见三姑娘这几日都愁得睡不好觉嘴角都起了水泡还不是为这事儿犯愁?” 紫鹃对这些情况可比一般人知晓得多袭人前几日来她这里坐了一会子便唉声叹气说到现在府里的准备都还没影儿宝二爷没心没肺不在意可她们这些当下人的却是着急得紧。 黛玉迟疑了一下“这事儿恐怕该舅母她们来考虑吧?探丫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何能解决得了这种事情?” 紫鹃手上微微一顿“姑娘便是老祖宗和太太怕也一样为难现在府里情形您也不是不知晓可老祖宗和太太怎么能向冯大爷开口?前两日鸳鸯去了冯府不就是打前站探个风么?真要谈肯定还是只有珠大奶奶或者三姑娘去好说一些吧。” 自家姑娘的二十万嫁妆借给了贾家现在看样子也是打了水漂可这毕竟是姑娘亲舅舅舅母这话也不好提姑娘也从未说起过现在贾家又要向姑娘未来的婆家再借银子就更显得尴尬了。 紫鹃想得到的事情黛玉肯定也能想到但处在她这个位置上却是两难何况当初借银子的是父亲而且冯大哥也知晓所以黛玉对这桩事儿只能装聋作哑甚至连提都不好提。 见雪雁兴冲冲地去了黛玉才又道:“紫鹃宝二哥要娶亲了若真是差些银子我也是可以帮补一些的反正我还有些银子放在冯大哥那里要不……” “别姑娘可千万别。”紫鹃吓了一跳赶紧制止。 这等事情自家姑娘可是万万不能掺和的真要让冯家那边知晓了冯大爷自然是不会在意的但其他人呢?这不成了胳膊肘往外拐了么? 若说原来那笔银子是林老爷定下的冯家肯定不好说什么现在还在往贾家这边丢银子那肯定就会引来非议了。 黛玉不解地看着紫鹃。 “姑娘您和冯大爷都定了亲了而且马上就要过门儿了那些银子说是您的嫁妆但实际上都要算是冯家的了您也是冯家人了真要做主也不该您来了该是冯大爷做主才是切莫招来其他人的闲话。” 紫鹃认真地道黛玉凝神思考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点点头“也罢就让冯大哥去操心吧。” “恐怕冯大爷来府里也不完全是为了宝二爷的亲事吧?兴许还有二姑娘的事情。”紫鹃一边观察着自家姑娘的神色一边故作不在意地道。 果然黛玉一愣之后想了一想“二姐姐年龄不小了好不容易和孙家那边把这桩事儿给了断了是该考虑了紫鹃你说二姐姐真要给冯大哥做妾那该进哪一房?” 紫鹃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其实二姑娘可能要给冯大爷做妾的消息在府里边传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少说也有小半年了但最初也不过是一种大家觉得都是流言蜚语不太相信好歹贾家也是簪缨之族公卿之家怎么可能女儿给人做妾?再说冯大爷声名远播前程似锦但也还是觉得有点儿委屈人。 但到后来便越传越烈连二老爷没走之前也都没有正式辟过谣而大老爷就不说了那就是一个只认银子的以冯家的实力自然不会在乎几个银子只是这种事情大家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再后来似乎缀锦楼那边也默不作声紫鹃还专门去问过司棋司棋那小蹄子倒是振振有词说总比嫁给那孙家好盼着二姑娘早死的才会希望二姑娘嫁进孙家起码冯大爷是个知道疼人的二姑娘便是做妾也能高高兴兴不会受人欺负。 紫鹃也觉得司棋的话没错冯大爷待人和善便是下人也都是格外友善亲和二姑娘那种温吞性子真要嫁到孙家还不知道会被欺侮折辱成什么样呢。 只是这冯大爷纳妾对于自家姑娘来说怎么看好像都有些别扭二姑娘是自家姑娘的表姐现在要给冯大爷做妾也不知道自家姑娘如何着想? 所以府里边虽然许多人都在谈论此事儿但是紫鹃却是专门给潇湘馆里的丫头下人们都打了招呼不准在姑娘面前提这事儿。 但现在看来姑娘也是早就知道了此事儿自己的试探她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太大的情绪这就好。 “姑娘您好像不太在意……”紫鹃再度试探。 黛玉瞥了紫鹃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院子里的人都不准在我面前提这事儿?二姐姐给冯大哥做妾也没什么妙玉姐姐不也要和我一道嫁给冯大哥么?” 紫鹃吃了一惊“妙玉姑娘不是一直说她不愿意嫁人要留在栊翠庵么?” 黛玉脸一沉“姐姐要那么说也由得她但是明年恐怕还得要和我一道过门这是父亲当初定下的她这个傲娇性子也早就该收敛起来了。” 没想到自家姑娘突然性子一下子刚硬起来让紫鹃都大为惊讶几乎要重新认识自家姑娘了“姑娘可妙玉姑娘万一不肯呢?” “她也不想想我若是嫁了过去估计探丫头和云丫头也是迟早要嫁人的难道岫烟姐姐能陪她一辈子不成?人家不嫁人?日后这园子里便只有大嫂子一个人她难道就这个守着这栊翠庵一辈子不成?” 黛玉语气清冷而坚决“我这个姐姐也就是这会子嘴犟没在外边吃过亏终归要认清楚形势的我也和岫烟姐姐说过了让她也帮着劝一劝姐姐实在不行我便让人去苏州见一见我那位姑且算是姨娘的长辈这件事情定要按照父亲当初定下来的方略办没有什么好说的。” 紫鹃刮目相看这一年来自家姑娘好像变得成熟了不少尤其是宝姑娘和琴姑娘嫁到冯府那边去了之后姑娘沉默了一段时间现在却更见冷峭了便是和三姑娘、云姑娘说话间也有一些变化但是都不及今日姑娘的这些话让人触动大。 以往提到妙玉姑娘时姑娘也只是有些无奈和烦躁但今日姑娘的态度就变了变得更加果决和强硬似乎更像是一家之主了嗯要说妙玉姑娘是庶出在林家都没有嫡系长辈时自家姑娘的确对妙玉姑娘的未来有决定权。 紫鹃笑了起来“姑娘在说到别人的事情时都是格外理智冷静唯独在说到自己和冯大爷的事情时就截然两样了要不干脆就让二姑娘明年跟着姑娘一起进三房?反正姑娘和二姑娘也是姐妹二姑娘性子也好。” 林黛玉倒是摇了摇头“我看二姐姐怕是要进二房宝姐姐那里才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二姐姐等不及明年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七节 都念着呢 冯紫英进府的消息迅速在荣国府里边传开了不仅仅是潇湘馆这边缀锦楼秋爽斋稻香村藕香榭甚至芦雪广和栊翠庵那边也都一样关注。 这一段时间里冯紫英继小冯修撰的名声后以顺天府冯府丞的身份再度成为京师城里的热点人物引发一波接一波的追捧。 京通二案的查破本来就足以让冯紫英名声再上一个台阶了后续衍生出来的发卖大会更是闻名遐迩在京畿内外和江南江北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到后来大观楼一票难求稍微有点儿身份名望的人无不以能参加这一场发卖大会为傲哪怕一样东西没买只要能出席坐进那个场子里那就是一种身份象征如果再能举一举牌就算只是凑个热闹那也足以让整个京师城乃至大周朝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面前露露脸长一长面子了。 有好事者专门统计了这几轮发卖所得达到了三百多万两银子虽说这都是朝廷收入但是仍然引起了无数人的热议从这些落马贪墨官员的各种逸闻趣事到这些物件离奇故事再到这些银子朝廷日后的用处都能引起大家的关注。 无论是《今日新闻》这样的大报还是蹭了流量的如《北地商报》、《观江南》这种名声远不及《今日新闻》小报杂志也都借此机会好生博了一回存在销量都增加了不少。 几位朝奉和本来已经致仕徐宏均也都骤然成为了热门人物不少人都把自己家中的传家之物奉上请他们鉴赏而连带着几家铺子也都生意跟着好了许多。 京师城里的热议当然也会传递到荣国府里日子越发难过的荣国府上下都对贾家现在日渐没落的情形格外担忧。 因为不仅仅是荣国府东府也就是宁国府那边的局面似乎更加糟糕贾珍的不问正事儿贾蓉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奔忙都让宁国府那边的情况比荣国府更甚以至于宁国府那边的下人都来撺掇荣国府这边的下人琢磨另寻出路的可能了。 现在荣宁二府的老人也都喜欢感慨几十年前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的光辉历史在对比现在四家除了王家情况还算好外其他三家的迅速坠落都让他们唏嘘感慨不已史薛两家也就罢了毕竟关系不大但贾家事关大家一大家子人的生计问题就不能不关心了。 再看到薛家姐妹嫁入冯府之后薛家虽然不复有几十年前“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气象但是却也比几年前有了很大改观很有点儿要重振家风的架势。 被称为薛大傻子的薛蟠现在坐拥大观楼股份每年只管分红就赚得钵满盆肥自家养尊处优当个富贵闲人何等快哉? 薛蝌奔波于江南和北地之间经营船队和海贸据说俨然称为北地的海贸新兴势力的代言人了。 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冯大爷在后边支撑哪里轮得到薛家这两个小字辈风光?冯大爷甚至还主动把被退婚的琴姑娘也纳入房中为媵也算是为薛家挽回了一些颜面。 再看看贾家这边贾蔷、贾芸两个受了冯大爷的提携现在也一样风光无限可是他们俩毕竟是远房旁支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人家也不可能来帮你整个荣国府一大家子人管好他们自个儿小家就足够了人家也没有那个义务来帮你这正房嫡支。 正房嫡支这边贾琏也是受惠于冯大爷可这位琏二爷也是一个不靠谱的只顾着自己风流快活过好日子和二奶奶和离了也就罢了还干脆一趟子跑到了扬州去潇洒自在根本不管京师城里这一大家子。 当然人家也有说的你老太君不是偏爱二房么?我爹您瞧不上我这一辈的您喜欢宝玉那我就不在您面前碍眼了您就去靠你那二房那一支去替你撑起来吧。 要说宝玉、贾环乃至贾兰这些也都受过冯大爷的恩惠但奈何宝玉是个不中用的贾环倒是个读书种子奈何年龄太小贾兰就更不用说了这等情形下贾家的没落好像也就理所当然了。 照理说还有一个大姑娘在宫中当贵妃再怎么荣国府这边儿也不该如此才是可好像大姑娘在宫中混得不怎么样名义上挂着个贵妃的名头没怎么给府里边带来多少好处反倒是经常要府里支助这也是让府里人都无法理解的。 都说二老爷得了一个江西学政的职位是靠大姑娘可到现在也没见二老爷从南边儿给府里带来什么好处这就更让府里人心态失衡了。 人家冯大爷随手帮个忙都能让鸡犬升天可大姑娘都贵为贵妃了却还各种尴尬没给府里带来半点好处。 都说冯家和贾家现在是越来越紧密有结为一体的趋势可是冯大爷娶的宝姑娘也只是二老爷的内甥女还没过门的林姑娘也只是外甥女这冯贾两家关系还真没外界想象的那么紧密不过如果二姑娘要给冯大爷做妾的话那这种情形倒是会有所改变。 翠墨和侍书都小心地替起床的探春梳着头发整理着衣衫。 探春比起几个月前清减了许多原本丰润的脸颊也都瘦削了不少但一双眼眸依然清冽锐利。 “冯大哥真的进府了?去了老祖宗那里?” “嗯奴婢也是听着小婵回来说的说是看着冯大爷马车进府然后下了车径直去了老祖宗那边紧跟着琥珀就去请太太去了。”侍书回答道。 “冯大哥怕是去和老祖宗与太太说宝二哥婚事吧。”探春脸上露出一抹愁思但随即又展颜一笑“冯大哥来了许多事情就好解决了。” “是啊前日里鸳鸯姐姐不是也来和姑娘说了么?说冯大爷基本同意了到时候来和姑娘具体商计……”翠墨也接上话。 “冯大哥该是和大嫂子商计才是我不过就是做事儿罢了。”探春话语里流露出几分说不出味道来。 翠墨和侍书都知道姑娘这段时间为府里的事儿没少操心可是那位珠大奶奶却是个清闲人说事儿的时候见不着人当好人的时候就出现了弄得姑娘做啥事儿都要掂量几分就担心到最后珠大奶奶又来说情。 “可是珠大奶奶怕是做不了主啊她素来是不管这些的这宝二爷的婚事现在到年底的花销都是一笔一笔账要算清楚的不趁着冯大爷这一次来一并说好难道待两个月又要去求冯大爷不成?”侍书瘪着嘴道。 侍书也说出了秋爽斋这边许多人的心声这位珠大奶奶这段时间里和自家姑娘一起管家可是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日辛苦活儿都是自家姑娘作了她倒好只管袖手当好人。 “行了这事儿冯大爷自然有分寸。”探春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迟早要出嫁的姑娘本来管家就不合规矩若是不和珠大嫂子一道更容易受人诟病。 “那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侍书还是有些不服气。 “什么怎么办?”探春不耐烦地道:“冯大哥他来府里是办他的事儿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若是要来找我我去便是。” ******** “司棋姐姐司棋姐姐冯大爷进府了!”莲花儿几乎是跑着跳着冲进缀锦楼的“都看见了说去了老祖宗院里冯大爷也许就没来府里了大家都盼着呢他马车一进门门上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哦?”司棋一个激灵脸上掠过一抹潮红美眸放光“真的?” “当然是真的大家都看见了听说是去和老祖宗商计宝二爷的婚事呢。”莲花儿眉目灵动“不过也说不定万一还要说姑娘的事儿呢。” 司棋忍不住夹紧了腿站起身来手里捏着的绣绷子无意识的摇动了几下这才定下心来:“莲花儿你去盯着我估计冯大爷说宝二爷婚事要不了多久那就是银子的事儿具体也轮不到和老祖宗和二太太说没准儿要和三姑娘说若是去了三姑娘那里又再说看看冯大爷晚间在哪里用膳若是有机会你便去和冯大爷说说看看他有无时间来缀锦楼……” 莲花儿也注意到司棋姐姐的脸颊有些发红眉目间有一种说不出媚态只是她却想不到那么多有些胆怯地嗫嚅道:“司棋姐姐我如何敢去和冯大爷说这个……” 司棋瞪了莲花儿一眼想了一下才道:“算了我自己去总得要为姑娘争取一番才是不是说孙家都和姑娘没瓜葛了么?那老爷还在等什么?冯大爷也真是也不念及姑娘的一番苦心。” 说罢司棋便起身进了自己屋里小心修饰打扮了一番这才捏着汗巾子出了门直奔西边老祖宗院子那边去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八节 素李纨 冯紫英和贾母以及王夫人的对话其实没持续多久既然人家已经定了牛家冯紫英自然不会来当恶人不过是简单恭喜了一下至于贾母和王夫人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儿说荣国府现在的难处借银子的话题更是不可能提起所以最终还得要李纨或者探春来。 冯紫英也料定以李纨的性子也不可能来开这个口只能是探春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所以他也打算直接去见李纨或者探春毕竟当面答应了鸳鸯不可能这个时候还要设置什么障碍。 贾赦也是早早就听闻冯紫英进府了心里便是七上八下。 他早已得闻孙绍祖和史鼐是勾搭上了而且还有牛继宗在里边推波助澜那史湘云要许给孙绍祖为妻基本上是铁板钉钉了。 原本还觉得迎春许给孙绍祖有些委屈了但现在孙家一下子把自家丢开却是攀上了史家顿时就让贾赦心里不自在了。 关键是自己借了孙绍祖上万两银子若是迎春嫁过去自然是可以想办法一步一步赖掉的但现在迎春的事儿黄了却便宜了史家丫头贾赦心中酸涩之余更在意的是那一万多两银子怎么办。 进了自家口袋的银子是绝对不可能再退回去的这一点是贾赦做人信条至于说用什么办法来化解倒是可以商榷。 现在要想赖掉孙家银子肯定不行孙绍祖现在和史鼐与牛继宗搅在一起史鼐那边贾赦倒是不惧无外乎就是表兄弟撕破脸也无所谓反正老太君也对史家两兄弟不太待见但牛继宗那里却是过不了的。 既然是牛继宗为孙家和史家这门亲事前线孙绍祖肯定要把这事儿给牛继宗说道和牛继宗硬钢贾赦还没有这个胆量。 那么如何把这笔债务转给冯紫英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原来他还要拿捏一番但现在却需要他催着冯紫英赶紧来和自己说纳二丫头过府的事情了否则牛继宗催逼过来还孙家银子那活生生从自己腰包里挖生肉还不得让自己几天都睡不着觉? 所以当冯紫英一进府他便得到了消息可是冯紫英却去了母亲那边显然是商谈宝玉和牛家婚事的事情。 不时地看了看大堂的自鸣钟贾赦坐卧不安虽然笃定冯紫英迟早要来和自己说二丫头的事情但是没敲定之前始终让他心里不踏实。 他吩咐秦显早早去母亲院子门口守着就是希望冯紫英一出来就把冯紫英邀约到自家院子里来。 等了好一阵却看到秦显悻悻归来贾赦连忙问道:“铿哥儿为何没来?” “冯大爷说要先去和珠大奶奶与三姑娘商量宝二爷的婚事以及其他事宜暂时还来不了。”秦显挠着头“老爷我看冯大爷似乎性子不高是不是在老太君那里受了气所以……” “他能在母亲那里受什么气?”贾赦不耐烦地道:“多半是王氏又狮子大开口了宝玉要成亲关人家冯家什么事儿无外乎就是借银子的事儿她倒是打得好主意当年把金钏儿玉钏儿两个丫头送给冯紫英现在才是一本万利要捞回来啊。” 这话也是说得毫不客气却忘了他自己也是一门心思想要用迎春来换银子。 “那老爷如何是好?”秦显见贾赦心情不好也有些惴惴。 “你让你家里的去园子里看铿哥儿去哪里今日好不容易等到铿哥儿过府须得要把事情说好了才行。”贾赦沉吟着道:“若是他在那边耽误久了你就让你外甥女进去找就说二丫头有事相商……” 秦显外甥女就是司棋只是这等事情让司棋去出面未免有些不合适不过看着贾赦满脸不耐秦显也不敢多言只能去了。 冯紫英的确没搭理秦显。 他当然知晓秦显是代表贾赦来叫他的去固然要去但这会子一招便去只怕贾赦这厮胃口还要更大先晾一晾让贾赦这厮心中七上八下下一步才好来谈条件。 贾母和王氏那里没有谈借银子的事儿但是话里话外贾母和王氏也说了当下荣国府的难处能逼得贾母和王氏这般低声下气地哀叹荣国府的苦处冯紫英也觉得很有触动他倒不至于还要当面揭人短只说会去见珠大嫂子和三妹妹贾母和王氏心里也就踏实了。 听闻冯紫英来访李纨也是吃了一惊让素云下出去迎着自己在屋里梳妆打扮了一番又安排碧月赶紧去喊贾兰这才婀娜娉婷地走了出来。 见李纨很是耽误了一阵才出来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见到李纨的模样冯紫英这才明白过来这少妇原来是去打扮了一番。 虽然还是那份素淡模样但是这一身孝皂打扮雪白的罗裙只是滚边上多了几丝丹红立即就让空气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冶艳风情。 要得俏一身孝。李纨这女人倒是深谙其中堂奥这一身打扮没有半点多余的就是纯粹的一身素白罗服把凹凸有致的身段一下子就勾勒了出来让看惯了李纨平平无奇打扮的冯紫英顿时眼前一亮。 看见冯紫英目中异彩连闪李纨在得意之余心中也是一震顿时生出了几分羞愧之意。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今天表现好像有些不太正常怎么听闻对方来访时就突然间鬼使神差地还要专门去换了一身衣衫甚至还在脸上补了一些脂粉对着梳妆镜还察看了一番自己今儿个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冯紫英现在身份不一般了觉得见对方要更正式一些? 又或者是因为对方现在是顺天府丞贾兰很快就要参加顺天府学的府试考秀才了自己需要更恭敬一些? 可自己这一身打扮难道就能显得正式更恭敬一些? 一时间李纨也有些惶惑和羞惭见到对方一揖行礼竟然有些手脚无措的感觉。 “铿哥儿快请坐妾身方才午睡起来不久有些失礼了。”李纨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脸颊都滚烫起来也不知道对方看出来些什么没有。 素云也有些讶然地瞥了自己奶奶一眼奶奶午睡本来就浅只能睡一会儿早早就起来了坐在屋里发呆也是听见冯大爷来才让自己出来先迎候着没想到奶奶耽搁了那么久而且好像还是去专门换了一身衣裙倒是颇让素云意外。 奶奶这一身衣裙好像有些年成没穿了印象中好像也只有心情极好时才偶尔穿一穿也不知道今日奶奶怎么就突然穿了出来难道是因为冯大爷来了的缘故?或者是兰哥儿表现颇佳让奶奶心情很好? 只是这等时候便是再有什么疑惑素云也只能压在心里陪着李纨站在一旁。 “大嫂子客气了冒昧来访也是因为方才去见了老太君和太太说了一会子话宝玉九月就要成亲了她们二位也很着急原来政世叔南下之前也曾托付于我现在荣国府里边是大嫂子和三妹妹在掌家所以我才要来和大嫂子商计一番。” 冯紫英虽然也觉察到了李纨的一些异样不过却没有想太多。 这女人年纪轻轻就丧夫现在也就三十岁不到比起王熙凤也就大两三岁罢了平素打扮倒是老气横秋不太起眼所以今日略有改变才让人耳目一新乍一看下来才意识到这女人一身素白孝皂很有些惊艳的味道。 “铿哥儿你来正好府里的事儿我不过就是挂个名儿日常事务都是探丫头在操心但我也知道老祖宗和太太没少为宝玉的事情烦心你也不是外人那我也就明说了当下府里情况很艰难夏收不好估计年底的情况还会更糟糕可宝玉要娶亲那边牛家都看着咱们府里不能坠了颜面……” 李纨强压住内心的羞意和不安努力让自己说话变得自然从容一些不过在面对冯紫英的目光时却总是感觉对方好像要看穿自己的遮盖似的让她声音都有些发颤。 冯紫英却没有觉察到这些听闻李纨介绍荣国府的难处说来说去也就是一件事儿借钱便忍不住道:“大嫂子据我所知去年查抄赖家当是有不少收益便是府里公中花销巨大但也还该有些结余才是另外京营赎人的事儿我也专门交给了赦世伯他们去办也该有不少收益怎么府里就这么不堪了?” 他必须要逼一逼荣国府这边贾赦这厮还在那里等着自己要咬自己一大口呢。 都惦记着自己自己就算要纳迎春为妾但要说也和荣国府没太大干系贾赦不是荣国府长房长子么?是不是也该承担起一些责任总不能事事都该自己来吧? 要不说说探春的事儿?真要同意探春给自己做妾这点儿银子自己也就认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九节 孺慕 冯紫英的质问也让李纨很是尴尬大老爷的事情谁能管得到? 便是原来公公没南下之前也一样不可能去找大老爷说这些事儿否则免不了又要撕扯到这荣国府二房掌权的问题上来最终还要把老祖宗给扯进来那就真的太难堪了。 谁都知道这么些年大老爷靠着府里边儿挣了不少银子但那都是他自己的私房银子外人要想在他那里要到一文钱都是休想便是贾琏也别想在他那里沾点儿光。 现在宝玉要娶亲府里边难过可月例银子也一分一文不敢少他那一房的否则就要闹得沸反盈天。 在李纨看来这其实也是老祖宗当初处理不妥这嫡长掌家是规矩要么就是两房各管各的你既不分家却还要二房掌家自然会让长房怨气很大现在情况不佳就更容易让长房找到把柄来攻讦。 “铿哥儿大伯那边就不提了。”李纨一句话带过抬起目光看着冯紫英“府里边现在的确很难否则也不会开这个口现在府里在金陵和江南那边还有一些田地庄子但一时间也不好卖且看老爷在江右那边情况再做道理眼下也就只有请铿哥儿你们冯家多周济一下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真是难为这个俏寡妇了冯紫英只能摇摇头:“也罢那不知道府里边到年底还有多大的缺口……” “这事儿铿哥儿还得要和三丫头具体商计我们也会尽可能地开源节流……”李纨顿了一顿“只是贾家欠你们冯家太多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这个俏寡妇“大嫂子谁都难免有难处的时候冯贾两家是世交自然要想相互扶持只是我没想到荣国府现在困难到这种程度了不过这都应该是暂时的待到环哥儿、兰哥儿他们读书读出头来贾家就会重振雄风。” 听得冯紫英说自己儿子李纨心中也是高兴“那就谢谢铿哥儿你的吉言了我已经让碧月去叫兰哥儿了兰哥儿经常回来都说许久没见着您了也知道你在顺天府那边事务繁忙所以还是希望你能有机会多当面提点一下他免得他懈怠了。” “大嫂子我虽然在顺天府那边公务繁忙但还是也还是随时关注着兰哥儿和琮哥儿的我听周教谕说兰哥儿和琮哥儿都是很聪明的读书也认真明年兰哥儿便可以去靠一靠秀才了便是一时间不能过也算是增加一份经验履历为下一次参考做好准别。”冯紫英摆摆手“若是考中秀才那边可以去青檀书院读书了。我承诺过的肯定会尽我的努力去做到。” 正说间贾兰便兴冲冲地冲了进来老远看见冯紫英便疾步过来跪拜:“师尊!” 在贾兰面前冯紫英却是摆足了架子贾兰也规规矩矩过来跪拜行礼“弟子贾兰见过师尊。” “嗯今日我来的匆忙就不考你了你现在也是读了这么久了时政和经义哪一方都不可偏废府试都是经义为主经义也是时政策论的根基所在现在还是要把基础打牢……” 贾兰的确很兴奋虽然早早就拜了冯紫英为师但冯紫英基本上没有管过他和贾琮许多话也都是周朝宗带给他们的听起来更像是周朝宗根据自己的心思来说。 今日却没想到老师居然和母亲坐在一起看样子也相谈甚欢甚至隐约能感觉到其中一些特殊的东西这自幼丧父被府里人若有若无冷遇的贾兰对冯紫英更平添了几分孺幕的情绪在里边。 “师尊能不能多陪弟子坐一会儿?弟子这一年都没怎么见到您也很想听听您的教诲。” 冯紫英和李纨都大为惊讶贾兰居然这么会说话了? 再一看贾兰眼圈都有些发红冯紫英也有些感动还以为是贾兰演戏但现在看来贾兰似乎是被触动到了什么才会这般情绪激动外放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作为嫡长孙但以往在荣国府里都是被宝玉压制得几乎没有半点声音和存在感也难怪李纨会这么看重这样一个机会希望借此机会能让贾兰有一些希望。 李纨也顿时心情荡漾起来自幼失怙的儿子也开始懂事了很清楚跟着冯紫英读书成为冯紫英弟子的价值和意义日后能不能在贾家立住脚甚至成为贾家真正的主人就要看他跟着冯紫英究竟能有多大造化。 要说贾环和贾琮也一样但贾环是庶子而且以贾环的心高气傲好像还真的不愿意留在贾家那贾琮情况和贾环类似但是贾琮是长房的贾琏如果一直像现在这样不肯回归贾家贾琮倒也不是不可能继承长房但是李纨不信贾琏能舍弃荣国府这一切。 现在宝玉不成器去了牛家女儿虽非入赘但是也和入赘差不多了长公主可不是善茬儿日后宝玉在牛贾两家只怕都难得抬起头来所以这么一看这贾家归根到底要看兰哥儿和贾琏各自到那时候的本事和影响力是非也自有公论。 李纨对自己儿子也充满信心贾琏毕竟是没读书的若是贾兰日后能考过秀才乃至举人那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了若是能考中进士那几就更不必说了但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冯紫英的鼎力相助全力照拂之下。 “兰哥儿怎么几日不见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冯紫英笑了起来“周教谕一直夸赞你今天我一见还觉得你长大了可你这么一说又让我觉得比还是原来那个兰哥儿啊。你母亲也在这里为师也是有事来和你母亲商议待会儿还要去你三姑那里……” 冯紫英见贾兰眼圈又红了只能抬抬手“好为师就陪你坐一会儿说说话也听听你这段时间在周教谕那里学的经义进境。” 这堂间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李纨坐在一旁含笑目注冯紫英则是和贾兰一问一答落在一旁的素云碧月两个丫鬟眼中都有些恍惚这三人还真的有点儿像一家三口的味道似乎冯大爷就取代了原来的珠大爷成为了兰哥儿未来成长路上的父辈了。 李纨同样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冯紫英对兰哥儿的教导也是认真细致而又温和可亲兰哥儿频频点头李纨也是第一次见到本来有些孤僻的儿子如此兴奋喜悦仰慕之色也是溢于言表。 李纨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声难怪大老爷对把二丫头许给孙家都磨磨蹭蹭对于给冯紫英做妾却是半点都不觉得尴尬想想二十岁的四品大员自己老爹混了个金陵国子监的祭酒都用了三十年而十年后当冯紫英三十岁的时候纵然不能说入阁拜相但起码也是六部尚书侍郎这样的角色了而自己儿子也许就刚好科场得胜仕途起步有这样一个老师岂不是如鱼得水? 冯紫英被迫在稻香村里盘桓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走掉刚出门就被秦显带着司棋过来见冯紫英出门都松了一口气。 冯紫英见到满脸喜悦眼中闪动着某种光泽的司棋心中也是微动一晃又是许久了看着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和咬着的红唇那张充满了野性和桀骜的面庞总感觉蕴藏着一种异样的韵味。 “冯大爷你可总算完事儿了老爷都在等您许久了。”秦显见冯紫英出来了也就用不上司棋了“司棋你也先回去吧我要和冯大爷去老爷那里。” “嗯冯大爷大老爷那边若是说完了事情有空还是请来缀锦楼坐一坐……”司棋颇有些大胆地道:“想必今日大老爷那里也该有一个说法了吧?” 秦显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是平素就胆大妄为性格也是一个鲁莽性子自己兄长嫂嫂都管不住听得她说这番不知礼的话也只能叹息:“司棋你这是什么话?冯大爷岂能去二姑娘闺阁中?那成何体统?” 就算是要去那也是私下里去怎么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呢?秦显瞪了司棋一眼。 司棋也不理自家叔叔只是盯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不好不给秦显面子敷衍道:“我知道了二妹妹那里有时间我会去的今儿个我事情还多……” “事情多那大爷便留在府里用完膳便是大老爷要和大爷说正事儿想必一顿饭还是留的起的。”司棋看了一眼秦显“二叔你说是不是?” 秦显连连摇头这丫头是真的被骄纵惯了居然安排起老爷来了可这话说起来好像也没错没准儿老爷还真的要破例留客用完膳呢。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司棋这丫头的莽性子还真的有些可爱想到这丫头在自己身下婉转挣扎的模样他的一颗心又滚烫起来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节 敲定 既然是被贾赦专门请去那说明贾赦心理上已经居于下风了冯紫英心中笃定了许多。 贾赦现在是坐不住了看样子孙绍祖和史鼐勾搭在一起再加上牛继宗的出面撮合这史湘云的命运似乎就此决定了。 而《红楼梦》书中迎春的命运被自己改写但是这一改变却又无意间把史湘云推入了火坑这一饮一啄难道皆有天定? 冯紫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把史湘云推入孙家火坑非他所愿但是现在他却没有太好理由干涉史鼐史鼎两兄弟他都不熟悉连贾母都无法干涉自己凭什么? 而且这是牛继宗在其中牵线搭桥很显然孙绍祖是颇得牛继宗看重的自己现在去插手无疑要和牛继宗对上现在并不合适。 踏进贾赦的院子冯紫英的心思才从史湘云的命运问题上收回来回到面前现实的迎春的问题。 仍然是一身褐衫在略显昏暗的花厅中略显佝偻的身体也显示出这一位现在的心情可能有些忐忑另外邢氏也陪在一旁似乎是要给贾赦打气。 “赦世伯。”冯紫英简单一揖。 “紫英来了?快坐快坐!”贾赦看到冯紫英那一刻又有些说不出复杂滋味。 京营赎人拜他所赐的确捞了不少银子但他知道王熙凤、贾蓉、贾瑞他们后边儿捞得更多当然人家出力也更多也更辛苦尤其是后边那些中低级武官那都是需要一个一个去跑一个一个去谈煞费心思。 但想到王熙凤捞了那么多银子走人了现在据说还在保大坊惠民药局后边儿买了一座豪宅贾赦心中酸意更浓若是贾蓉和贾瑞跟自己合作这笔银子就该自己挣了。 自己当时就怎么没想到把贾蓉、贾瑞这些人拉进来只想到自己做不下这么大一笔营生他却没有想过自己从来就没有分食的习惯吃独食都是吃惯了的。 贾赦还没有怀疑到王熙凤和冯紫英之间有什么王熙凤那火辣性子好像没几个男人吃得消连贾琏都只能和离之后退避三舍贾赦倒是颇为贪恋自己前儿媳那具妖娆丰腴的身子只可惜他也没那个胆量去招惹王熙凤。 “此番可是和老太君商议宝玉的婚事?”一番寒暄之后贾赦也就步入正题“若是以我的意思也就莫要过分讲究咱们荣国府现在的情形众所周知打肿脸充胖子只会徒惹笑话人家牛家难道还不知道咱们贾家现在的情形?” 贾赦毫不客气的吐糟倒是让冯紫英十分惊讶这厮现在是不管不顾了真的把他自己要从荣国府贾家摘出来?要知道他可还顶着荣国府嫡长子、威烈将军的名头呢。 “赦世伯话是那么说可贾家好歹也是四王八公呢真要那么冷锅冷灶地迎娶只怕外界要笑话吧?”冯紫英随口道。 “哼府里连月例钱都发不起了还要折腾这种虚面子也不怕新妇进门之后听到这些下人埋怨之后回去说?”贾赦显得毫无顾忌“算了这也不管我的事儿有老太君做主便是求到你名下你也不好拒绝准备找你家开口借多少?” 这般粗俗直白弄得冯紫英都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含糊其辞道:“说宝玉婚事怕还要差五六千这还有小半年到年底估计也还差不少到时候还要和三妹妹具体商议看看三妹妹那边具体需求……” 贾赦和身旁一直不做声的邢氏交换了一下眼色这算下来只怕又是要上万两看样子冯家是真有钱啊也不知道这一轮京通二仓的大案冯紫英在其中又捞了多少?想到这里贾赦就心痒痒。 “铿哥儿仁义!”邢氏突兀地来了一句“那我们家二丫头的事情你怎么考虑的?”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冯紫英险些没有回过神来凝神想了一想才道:“不瞒世伯婶婶小侄还是希望早些让二妹妹过门二妹妹都马上十九了年龄也不算小了连宝玉都要娶亲了她当姐姐的还没出阁会让人笑话啊。” 贾赦心里一阵恼火二丫头年龄的确不小了比宝玉还要大一岁要放在外边都是老姑娘了这也是贾赦担心的莫要变成老二那个门生傅试的妹妹傅秋芳一样二十二三还没出阁那就真的成了大笑话了而且年龄越大越是不好许人。 要说贾家这边儿的姑娘年龄都不小了三丫头也是十六岁了连四丫头也都马上十四了岫烟也马上十八了史家丫头也是十六岁了这一晃这些丫头们都是该出嫁的年龄了。 连珠哥儿媳妇那两个妹妹一晃也在府里住了一年了好像也是十六七岁了吧?说要在京师城里找个好人家可哪有那么好找?一个金陵的破落户还真以为书香门第放在京师城里就能受追捧了? “紫英你既然说起你二妹妹的事情那我们就来好好说道说道愚伯也早就和你说了你二妹妹若是给你作妻那愚伯早就答应了而且还会给你奉上一份丰厚的陪嫁可是你却要你二妹妹去做妾我们贾家好歹也是一门二公的人家这就有些太折损颜面了……” 贾赦开始絮叨冯紫英也知道这是惯用手法他也不好辩驳若是一味诋毁好像也有些对不起迎春不过有些底线他还是要保留的。 见冯紫英不答话贾赦和邢氏都有些心虚孙绍祖和史家勾搭上瞒不了冯家现在二丫头骤然从两家争抢变成只有一家接盘而且人家也说了二丫头年龄大了再不出阁只怕就有损名声了这一点贾赦也不能不考虑越拖到后边越是对自己不利。 “铿哥儿我们贾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去做那等卖姑娘的事情不过你也知道婶婶这么些年来教导二丫头没少在她身上花费……”邢氏见贾赦连连使眼色给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些不着调的话。 冯紫英眼观鼻鼻观心一直不做声只听得邢氏这么说心中也是好笑。 说实话邢氏倒不像有些后娘刻薄对待迎春但要说多么优待那也是笑话也就是平平常常。 以她的吝啬性子能做到这样也算不错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贾母的存在以及后来黛玉、湘云和宝钗这些姑娘们都纷纷住了进来自然不可能连外边儿来的姑娘们还比府里的姑娘们过得还好。 邢氏说得嘴角白泡子翻冯紫英也就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却没有深说贾赦却是品出味来了这个家伙看样子是要往后缩了不肯出银子了? 想到这里贾赦心中便是一阵痛亏大了。 “紫英你婶子说了这么多愚伯也赞同你的意见二丫头年龄不小了也该早些出阁你看这事儿怎么来办才好?”踌躇了许久贾赦见冯紫英始终不肯明言这才吞吞吐吐地道:“二丫头出嫁愚伯肯定也是给些陪嫁的但你也知道现在府里难处宝玉娶亲都要靠借贷度日二丫头还有琮哥儿这个弟弟没几年还要说娶亲的事儿了愚伯也难啊。” “嗯世伯这么说小侄也理解不知道世伯准备怎么个安排?”冯紫英见逼得这老家伙忍痛割爱心中也是舒爽不过这是纳妾要指望贾赦给多少陪嫁显然不可能逼急了这厮又给你拖着也有些伤望眼欲穿的迎春的心。 “紫英我就挑明了我在孙绍祖那里借了一万零五百两银子已经投入到一笔营生中去了当时就指望着二丫头加入孙家这笔银子就可以慢慢来还但现在二丫头既然要跟你了孙家肯定不能罢休这笔银子肯定要还愚伯这里只有五千两其他五千多两愚伯暂时就还不上了……” 打了一个对折冯紫英心中暗笑看来自己这拿捏一下还是有效果起码节约了五千多两银子但还不够。 “二妹妹入我冯家小侄是断不会委屈她的她入哪一房也一切由二妹妹自己决定但长房沈氏和二房宝钗她们都是知晓二妹妹性子的都很欢迎这一点世伯和婶婶只管放心若是二妹妹回门时说在冯家受了委屈世伯婶婶只管唯我是问。” 冯紫英半句都不提其他只说自己的安排。 贾赦无奈叹了一口气“紫英二丫头好歹也是我的姑娘我自然也不会亏待她便是给你做妾那也要风风光光不能让人笑话嫁妆这一块你尽管放心这一点愚伯明白怎么做。” 冯紫英点了点头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没指望贾赦能有多大方但若是贾赦连这点儿最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连迎春出阁都不肯替她挣一挣面子那日后自己就真的要好好整治这厮一番了更别指望自己再帮他任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一节 忠司棋(补昨日更!) “世伯这么说小侄心里也就踏实了总归二妹妹到我冯家小侄是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冯紫英语气很郑重“其他一应安排小侄也会安排妥当让二妹妹在冯家高高兴兴的。” 贾赦虽然吝啬也知道这种事情上娘家出血的是少不了只是他希望冯紫英能多给一些弥补和回报罢了但看冯紫英的语气似乎是真对二丫头很宠爱这也让他心痛之余也琢磨日后若是二丫头真的在冯紫英这里得宠未必不能捞回一些银子来。 心念转动间贾赦已经在考虑如何和邢氏抓紧这段时间好生教育迎春一回让她明白娘家才是她最大的依靠切莫觉得嫁入冯家就对娘家不闻不问了得随时回娘家来听候教诲。 不过二丫头也是个胆小听话的贾赦觉得自己和邢氏还是能够让这丫头听话当然有些事情也不能做得太明也得顾及冯家和冯紫英的想法但若是迎春能替冯家生个儿子坐稳位置那日后还真的是一条好路子。 “紫英愚伯就信你这句话了。”贾赦端茶“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二丫头过门?” “看世伯这边和妹妹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要不就放在九月间等到宝玉娶亲之后我便选个好日子把妹妹抬进门。”冯紫英也不再客气“相关的聘礼我会尽快送过来。” 和贾赦把这桩事儿敲定冯紫英也算了却一桩心愿早就答应过迎春这事儿也拖了这么久了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些对不住迎春的一番痴心现在总算是可以给迎春一个交代了。 因为还要去和探春商谈银子事宜冯紫英也主动告辞贾赦夫妇也没有留他们还得琢磨这迎春婚事嫁妆问题还有孙家那边的银子。 冯紫英没有答允这笔银子问题让贾赦很失望但是冯紫英也承诺了会有一笔聘礼这应该是一个隐形的馈赠算是聊以弥补之前贾赦的期盼。 当然贾赦也不是不明白这个时候再要纠缠肯定不合时宜了日后他还指望着能从迎春那里要回一些另外和冯紫英保持良好关系也期望能再有类似于京营赎人那样的好事儿落到自己头上毕竟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冯紫英未来的前途有多么广阔。 一出贾赦院子大门就看见司棋站在门外有些幽怨嗔怪的目光注视着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动换了在前世自己只怕就是典型最渣的渣男了夺了人家女儿清白身子这么久也都不闻不问噢不也不是一次都没问还有一次那也是只图快活没有管其他。 想来想去为什么说情到浓处浓转薄这身畔女人多了要分到每个女人身上自然就稀薄了不仅仅是司棋这样的丫头像自己府里的金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不也是如此?甚至连自己原来一直心想念想的晴雯自己不也是这么久了也没碰她让许多都知晓自己对晴雯存着某些心思的人都大惑不解。 自己实在是做不到提起裤子不认账留情之后就翻脸不认像司棋被自己给破了身子换了别家也许就不当做一回事儿反正就是一个丫鬟下人可自己就总觉得不一样还得要惦记牵挂着。 “司棋看着爷做什么?没见过?”冯紫英上前脸上带着笑容:“你家姑娘呢?是你自己来的还是奉你家姑娘之命来的?” “爷还记得我家姑娘和奴婢?奴婢以为爷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司棋瘪了瘪嘴“爷便是在忙难道真的抽不出一会儿来看一看我家姑娘?” “你也知道爷忙爷今日不就来了?而且来就是和赦世伯谈正事儿。”冯紫英坦然道。 司棋一愣然后大喜过望忍不住上前一步颤声道:“爷您和大老爷是谈我家姑娘的事儿?” “那你以为爷今日这么郑重其事来和赦世伯谈事儿还能谈什么事儿?”冯紫英一边走一边笑着道:“走吧爷也就正好去看一看二妹妹也好和二妹妹商计一番。” 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司棋心中顿时笃定下来但还是不放心:“爷老爷同意了?” “他有什么不同意的?”冯紫英漫步前行“二妹妹年龄不小了我也和赦世伯说了尽早纳二妹妹过门儿司棋你呢?” “若是爷瞧不上奴婢奴婢便留在荣国府里也没什么。”司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咬着嘴唇道。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丫头还是有些赌气了这一拐便进了夹道沿着夹道往北走就可以直抵大观园的院墙边儿上然后从大观园大门进园。 从贾赦院子往大观园走这一线少有人走因为贾赦院子就在最东面而荣国府中心现在是以贾母院子为核心的区域那恰恰在最西面加上荣禧堂也在靠西面下人居住的主要区域也是沿着大观园西墙外的那一顺和后边儿一顺所以寻常人走这边比较少。 见夹道里四下无人冯紫英也就一把拉住司棋的手惊得司棋赶紧四下张望。 冯紫英也不管一只手牵手一只手揽腰便将司棋这具丰腴的身子勾入怀中这里正好是一处折拐若是两边来人都能听见脚步声倒也不惧被人发觉但即便是被人发现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加上本来就要那迎春为妾了大家也不会在意。 饶是司棋是个胆大的也被冯紫英的放肆个吓住了要在这里被人发现那自己恐怕就真的没法在府里边儿做人了。 姑娘还没出阁呢男主人先把丫头给偷上了对冯大爷的名声也有损。 “爷这里不行……”平素桀骜的司棋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尤其是冯紫英把她揽入怀中一双手更是钻进衣襟迅速捕捉到那一对饱满。 平素司棋也是对自己这对过于膨胀的胸房十分苦恼大但是自从被冯紫英破了身子后却发现冯大爷格外好这一口这才扬眉吐气起来在其他人面前连胸脯都敢挺直许多了。 身子顿时瘫软了下来蜷缩在冯紫英怀中满脸红晕俏眸中一汪秋水迷离缠绵呢喃着说些连冯紫英都听不清楚的话语有心就要把这妮子就地正法只可惜这地方实在是不合适把玩一阵之后只能遗憾收手真要被人撞见也的确有损形象。 不得不说哪怕只是手眼温存也立即就把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司棋给驯服了此刻的司棋变得温顺许多。 二人整理好衣衫这才往大观园走去冯紫英也才有精力来听司棋介绍这一段时间荣国府里的种种。 没错现在的司棋已经化身了冯紫英在荣国府里最忠心的内应间谍府里边上下事儿都瞒不过司棋比起如鸳鸯、平儿和紫鹃这些还有些分寸下限的丫头们破了身子早已经死心塌地的司棋恨不能把荣国府的一切都告诉冯紫英。 “爷放心我家姑娘定是个能生养的过了门儿肯定很快就能替爷生个儿子……”司棋噘着嘴一脸自豪“爷是没见过我家姑娘的好除了性子太软了一些可给爷做妾不就最适合不过么?” 听得司棋在那里自卖自夸冯紫英也还是有些感动虽说这丫头也不少缺点但是对迎春的忠心却是没说的当下人的什么最重要不是才能不是容貌而是忠心司棋便是有百般不是但冲着她对迎春的忠心都该给她一个好的归宿更不用说人家清白女儿身也是被自己给占了的。 “司棋你的意思是说爷现在屋里的女人都都不能生养了?”冯紫英斜睨了对方一眼。 “奴婢可没那么说但我家姑娘肯定是最好的若不是因为庶出我家姑娘绝对配得上爷的正房。”司棋不无遗憾“爷都成亲一两年了现在也只有一个大姐儿还是沈大奶奶所出奴婢就不信那二位尤姨奶奶和宝姑娘琴姑娘爷没花心思可为啥都还没见踪影儿?还有金钏儿、玉钏儿、晴雯、香菱她们以爷的性子还能忍得住?就算是她们要避着那总得要碰上一二回吧可怎么也都没音信儿?” 冯紫英忍不住瞄了司棋一眼。 这丫头花的心思深啊居然对自己屋里的事情知晓这么清楚可见这丫头貌似粗疏的性子里也还隐藏着几分精细难怪在《红楼梦》书中也算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再联想到书中还提及她和她表弟潘又安的私情在今世中毫无踪影了自己还是改变了许多历史啊。 “司棋你家里还有哪些人?”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司棋心中一喜男人能关心自己家里事情那就说明男人是把自己上心了她没指望能去分谁的宠不过日后若是跟随姑娘过了门儿谁要想欺负到头上那她也是不依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二节 宝玉的婚事 “回爷奴婢除了爹娘外还有叔叔婶婶以及一个姑母姑父都在府里叔叔婶婶也在二房那边儿做事姑母姑父在前院做事儿。”司棋抿着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你叔叔婶婶我是知道的秦显嘛跟着政世叔不过好像没去江西留在府里了你姑父是谁?”冯紫英随口问道。 “爷怎么关心起这些琐碎事儿来了?奴婢姑父姓潘潘成贵跟着府里钱华在做事儿奴婢还有个表弟潘又安原来是跟着宝二爷一段时间但后来宝二爷那边人多了便被调了出来去了后院打杂……” 司棋颇感惊讶爷就算是关心自己也没有必要问得这么细才是。 冯紫英心中却是慨然果然还是有个潘又安不过听司棋的口气完全听不出对她这个表弟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看样子应该是自己切入荣国府之后很多事情也都发生了变化以至于很多《红楼梦》书中的线索都发生了变化。 比如自己和迎春有了这段瓜葛之后这一两年里缀锦楼上上下下这边的心思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连带着司棋也忙碌起来成为自己和迎春之间牵线搭桥的人也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顾及其他事儿了连带着原本可能有机会碰撞产生火花的姑表姐弟之间的感情线也被掐断了。 “潘又安?这个名字倒是取得好难道是又一个潘安?司棋你这个表弟难道是因为生得相貌堂堂能与宝玉媲美所以才被宝玉给撵出去了?”冯紫英和司棋开着玩笑。 司棋也抿嘴一笑“爷说笑了奴婢这个表弟如何能和宝二爷比?他性子柔弱但是却是老实敦厚做事儿也踏实就是不爱说话我姑母都在犯愁怎么替他物色一门亲事也好早点儿替他们潘家延续香火。” 冯紫英终于放了心看样子《红楼梦》书中的故事不会发生了此时的司棋完全没有把她这个表弟放在心上了。 也是她的人生因为攀上了自己而改变人的处境一旦发生改变那眼光、心态都会随之而改变自然不可能再会和作为一个无名小厮的潘又安有什么感情交织了更多的还是以一种表姐的角度来替自家表弟考虑问题了。 虽说司棋只不过是一个丫头但是冯紫英还是不希望看到自己上过的女人最后又移情别恋这种独占心思似乎是男人的劣根性可自己就是这么想的谁又能不这么想? 正说着潘又安可以和宝玉比美就看见宝玉从大观园大门上出来后边儿跟着袭人。 很难得看到宝玉这般眉飞色舞容光焕发的模样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宝玉已经疾步上来一脸灿然:“冯大哥您来了?是刚从老祖宗和太太那里过来?”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宝玉你也知道了?” 略微有些羞赧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宝玉道:“嗯前日鸳鸯姐姐回来我便听说了这一次还是要全靠冯大哥您的扶持了……” “好了我们一家人就莫说两家话了娶亲了日后就要好好过日子。”冯紫英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袭人沉吟了一下:“袭人你怎么安排?” 袭人猝不及防之下惊慌失措满脸通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宝玉也是一怔一时间没有说话。 牛家姑娘恐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虽说袭人早就和宝玉私通款曲但也只是王氏知晓外边人虽然隐约有些觉察但是毕竟没有挑开。 一旦成亲那牛家姑娘带过来的肯定是她那边的丫鬟那宝玉房中这么多人能留多少留谁就不好说了。 宝玉显然也是想过此事的但是却没有想过该如何应对。 贾家和牛家结亲很显然是贾家有些高攀了。 牛家那边也是镇国公而且关键牛家女是长公主的亲生嫡女宝玉既无功名科举无望甚至日后连袭爵都没他的份儿说得难听一点儿就是一个闲散人写传奇小说有点儿小名气是肯定的难以放在牛家人心目中的。 所以这强弱易势宝玉又是那种怕麻烦不愿意和女人纠缠撕扯的性子只怕日后这日子过得就会有些难了。 宝玉自然是无法和冯紫英相比的冯紫英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是有安排的无论是长房还是二房都是不能置喙的像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干脆就守着那边书房很有点儿自成一家的架势虽说这不可能长久但也足有说明许多问题了。 但宝玉能行么? 袭人显然是早就把身子给了宝玉了只怕也盼着能混个通房丫头的身份但在牛氏女强势的情形下若是这牛氏女又是一个善妒的袭人的身份就难以得到解决了而且弄不好还会成为《红楼梦》书中香菱被夏金桂折磨一样的下场。 司棋目光落在袭人身上眼神有些复杂。 袭人和宝二爷之间的私情在府里边不是秘密作为贴身大丫头被主子收房是个很正常的事情虽然袭人很低调但是作为宝二爷身边人本来就是受人瞩目的大家也都以为袭人日后混个通房丫头身份不在话下甚至若是能遇上个通情达理心胸宽广的宝二奶奶自家肚子争气生下一男半女抬房当个妾也不是不能幻想一下。 谁曾想宝二爷却要去和牛氏女成亲而且牛氏女还是长公主的嫡女这主客易位宝二爷身边的丫头们日子就未必好过了。 看看府里琏二爷和琏二奶奶的情况就能知晓原来琏二爷身边一样也有几个丫鬟王熙凤一嫁进来一年之内便都被打发出去了有一两个更是直接被配了府里的小子取而代之的是她从王家带过来的如平儿、丰儿和善姐。 要说贾家那时候未必就比王家差多少了但遇上王熙凤这样一个强势的琏二爷原来在府里都还是有些人缘的不少丫头都还盼着能有机会爬上琏二爷的床做一做姨奶奶的梦但王熙凤的性子一表露出来大家都顿时死了这份心。 宝二爷看这样子只怕比琏二爷还不如若是那牛氏女性子好倒也罢了若是遇上一个心胸狭隘的袭人、麝月、秋纹、媚人她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扫地出门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司棋心里既为袭人感到心酸也为自己感到庆幸这冯大爷却是个能做主的无论是长房沈大奶奶还是二房宝姑娘看样子都算是通情达理的不说而且冯大爷在府里也是说一不二女人们都是做不了冯大爷的主的。 自家姑娘嫁了过去便是做妾有冯大爷照拂也应当无人敢欺负。 嗫嚅半晌宝玉才叹了一口气:“冯大哥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冯紫英被宝玉这话给问乐了你自己的事儿却来问我? 牛氏女的情况他不清楚但是想想母亲是长公主而这女子一直未曾出嫁对贾宝玉这样的也一口答应冯紫英就觉得不容乐观。 宝玉只怕也是多少打探到了一些情况才会有此担忧但是你既然占得到一头的好处另一头肯定就要受写委屈了不可能两头好处都能被你占了你贾宝玉又不是什么受人追捧的紧俏货。 “宝玉这事儿我可没法教你不过我倒是觉得作为男人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也该有些担待不管她是什么人嫁过来那就是你的媳妇夫为妻纲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才是。”冯紫英看了一眼宝玉点点头:“你自个儿好好琢磨一下荣国府好歹也是公卿世家也莫要坠了自家家风。” 宝玉脸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不管日后如何但是冯紫英这番话却是给他的一份支持日后真的要闹腾起来起码冯紫英表明一个态度也能让他的处境好过许多他当然是想要把袭人收房的像秋纹麝月媚人这些跟随多年的贴身丫头他哪一个都舍不得但是若是想要全数留下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尽可能地去争取主动权多留几个在身边有冯紫英能在老祖宗和母亲面前说说话甚至表明一个态度想必那牛氏女也要掂量几分。 唯一可虞的就是冯大哥的身份有些尴尬只能算是表妹夫表姐夫嗯如果二姐姐给冯大哥做妾了也勉强可以算堂姐夫这种亲缘关系显得有些单薄了。 不过无论如何有冯大哥这个奥援都是一件大好事。 “冯大哥您今儿个来府里小弟也许久没有与您叙旧了您这会子去哪儿?不如晚间就在小弟怡红院里吃杯酒环哥儿晚些也要回来我把他叫上。”其实宝玉看见司棋在一边儿了估计也可能是去缀锦楼二姐姐那里但是面上还是要问一问。 “先去二妹妹那里然后可能还要去三妹妹那里说一说其他事儿如果时间可以的话也还要去林妹妹那里在你怡红院吃酒你也不怕老太君和太太责骂?”冯紫英笑了起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三节 遂愿(补昨晚更) “冯大哥您帮我这么多小弟请您一顿酒怎么了?便是拼着被太太责罚小弟也该如此。”宝玉难得地硬气一回慨然道。 冯紫英点点头“嗯既然如此那也好我先去忙这边儿的事情到时候我直接来你怡红院吧。” 宝玉大喜“那冯大哥我可就说好了我这会子就去安排后厨准备酒菜你忙完就直接过来。” 二人这才告别冯紫英也才和司棋进大观园。 往缀锦楼走时路过秋爽斋和潇湘馆门前冯紫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司棋忍不住道:“爷可真是的忙啊我家姑娘那里还没有来得及去呢这边就还要去三姑娘和林姑娘那里然后还得要去宝二爷那里吃酒那晚间是不是还要在府里歇息呢?” 冯紫英想起那一日本来是平儿过来最后被司棋顶缸心里也是火热“嗯还是司棋你想得周全那爷就却之不恭了今晚我就不回去了但爷还缺一个暖被窝的司棋你说呢?” 司棋没想到冯紫英这么放肆脸唰一下红得如新娘子遮脸的盖布。 想起那一日的情形自己就那么昏昏沉沉地失了清白心中既是甜蜜却又有些羞惭还有些庆幸得遇良人若是冯大爷像是宝二爷那般是个没担待的自己只怕失了身子却还不知道向谁说。 瞧见冯大爷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司棋却也是一个大胆的莽性子咬着嘴唇道:“爷若是真的要府里歇息那里还能缺人陪伴那一日奴婢也是没瞧见是谁但算来算去这府里也就那几个小蹄子罢了哪里还能却奴婢?” 冯紫英心中一动很随意地道:“哟你倒是和包青天断案的了还能算出来是谁?爷来你们府里次数也不多还不知道一举一动都落到你司棋这个千里眼顺风耳眼中了那你说说那一日是谁?” “哼无外乎就是紫鹃、平儿和鸳鸯几个小蹄子罢了。”司棋冷笑着道:“也保不准是袭人她们宝二爷这般仰仗大爷您说不定也让袭人她们来侍寝。” 这后面一句话就有些虎狼之词了宝玉再说不堪也不至于拿他屋里人的来侍奉自己。 冯紫英瞪了司棋一眼但司棋却是不肯示弱:“爷莫不是觉得不可能?哼宝二爷屋里那么多丫头袭人是他收了房也就罢了像麝月、秋纹、媚人、碧痕、绮霰、紫绡几个大丫头都是十七八岁了要说早就该打发出去了宝二爷却舍不得还有四儿檀云、佳蕙、坠儿、良儿、篆儿、春燕几个小丫头也都年龄不小了早就过了打发出去的年纪除了篆儿给了岫烟姑娘其他也都被宝二爷留着可这么留着是办法么?” 冯紫英没想到司棋平素看起来莽莽撞撞但这等事情上却是十分精细看了一眼司棋没做声。 “十来个丫头现在宝二爷连袭人一个都未必能留得住还得要靠大爷说话其他姑娘呢?”司棋越发气愤“麝月、秋纹、碧痕、媚人、绮霰和紫绡她们都是和奴婢一起长大的若是宝二爷没那本事把他们留住就该早早把她们放出去现在她们都是十七八岁了像麝月、秋纹和碧痕她们都马上十九了这等年纪再要让她们出去去哪里寻个好人家?便是四儿、佳蕙她们也都过了出去的最合适时间了。” “不至于。”冯紫英不得不替宝玉分辨两句了“牛家姑娘也应该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宝玉和这些姑娘们相处这么久有些情分也很正常牛家姑娘多少也要顾及宝玉的感受……” 冯紫英的话有些言不由衷连司棋都听得出来:“那可未必奴婢可听说牛家姑娘不是省油的灯在家里便是骄纵惯了否则为什么一直迟迟未嫁出去?” “司棋这等话你可莫要乱说。”冯紫英正色道:“夫妻相处便是讲求一个相互忍让宝玉性子兴许正好能配上牛家姑娘。” “哼宝二爷若书一味忍让那就只有让麝月、秋纹她们吃亏了。”司棋恨恨不平地道。 这话也说得没错若是那牛家姑娘不肯退让那就只能是宝玉让步。 而宝玉本来就是一个怕麻烦怯于争执的性子《红楼梦》书中的种种也是证明了这一点和丫鬟们争执争不过也只能退让贾政和王氏一发脾气不管涉及什么他也只有退让这等性子看似暖男妈宝男但骨子里就是怯弱缺乏自信。 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只能不做声了。 “大爷今晚若是在怡红院吃酒就该好好劝劝宝二爷早做打算若是不济趁着牛家姑娘还没过门早些把麝月她们打发安排了也算是做一件善事切莫等到牛家姑娘过门了她们受羞辱折磨……” 算一算宝玉屋里十五六个丫鬟冯紫英都不由得摇头换了谁嫁过来恐怕都不可能容忍自己丈夫身边十多个丫鬟环绕而且都还是自小跟着的这日后当主母的如何操持家中事务?弄不好就要被这些丫鬟架空了。 一路絮叨着便到了缀锦楼。 看见满脸惊喜和激动得连身子都微微颤抖的迎春冯紫英自然知道这丫头是在盼着什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迎春这一口气泄下来顿时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下瘫倒还是冯紫英和司棋眼明手快赶紧扶住。 冯紫英索性就来了一个公主抱把迎春抱进屋里司棋却没有进去只是忙着让绣桔、莲花儿两个小丫鬟关门。 把迎春抱进屋里坐下迎春其实已经缓过气来但是却低垂着臻首只想依偎在郎君怀中享受这一份难得的温情。 经历了几年的挣扎今日总算是修成了正果迎春紧绷了两三年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 “妹妹放心我已经和赦世伯说好了就看妹妹心意最早宝玉成亲之后我就可以把妹妹抬进我们冯家了。”冯紫英在迎春耳边轻声细语。 迎春满面红晕连脸颊耳后都是红潮泛滥只是微微颔首把脸颊紧紧贴在冯紫英胸膛上一双手牢牢揽住冯紫英腰背不肯松手。 冯紫英也有些情动司棋早已经知趣地去关了房门屋里只剩下二人一只手抬起迎春下颌只见那迎春美眸半闭呼吸急促饱满的胸脯急剧起伏紫红的衣衽交错遮掩住傲人的凸起衬托得雪白粉颈更如玉雕一般樱唇似火微微噘起只等情郎临幸。 …… 天旋地转不知今夕何夕一直到门口嘎吱一响有人进来冯紫英和迎春才惊醒过来。 迎春更是又羞又急这酥胸**玉体横陈只差那最后一步铸成大错了冯紫英也按捺住心中火气扭过头去却见司棋鬼鬼祟祟进来。 “做什么?” “爷今日可使不得姑娘迟早是您的人若是今日坏了身子过门时被人窥出虚实姑娘日后便难以在府里抬起头来了所以奴婢才会来……” 司棋也是满脸红潮显然是在门外听床许久听到关键时刻见二人无刹车之意这才不得已进门来打断二人好事。 迎春一边遮掩衣衫一边也是后怕反正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情过门之后自然是任由郎君为所欲为但是过门之前却要把这贞洁身子留住没准儿洞房夜之后婆婆还要看那一尺白绫的见红呢。 恋恋不舍地从迎春胸前抽手冯紫英也知道司棋所言在理但是这箭在弦上却被人打断那滋味可真的是难受恶狠狠地盯了一眼司棋司棋却也不惧横着眼噘着嘴不理冯紫英只能强压住内心火气一把把司棋拉过来“那爷就只能在你身上找补了。” “哼奴婢倒是无所谓不过爷可是还要去三姑娘那里说宝二爷婚事诸般事宜还要去潇湘馆林姑娘那里怡红院宝二爷可还等着大爷吃酒爷来得及么?”司棋娇俏顽皮地任由冯紫英把手深入自己衣襟里一边扭着身子一边暗戳戳地提醒道。 司棋被冯紫英破了身子也没有瞒迎春迎春倒也觉得没什么反正司棋是要跟着自己嫁入冯府的。 男人兴之所至风流快活一番在迎春眼里也很正常自家兄长贾琏不也经常避着嫂子和鲍二媳妇、多姑娘鬼混甚至还和父亲的贴身丫鬟秋桐不清不楚便是父亲不也一样偶尔要出去青楼浪荡一番至于说看看东府贾珍贾蓉父子那更是肆无忌惮各种高乐更是让人羞于提及。 相比之下冯大哥简直称得上正人君子了而且听司棋说多半是府里其他哪个丫头勾引冯大哥冯大哥一时不察中了招她是不防之下顶缸挡枪了才会如此。 “司棋你就不能说句中听点儿的话?爷什么性质都要被你败光了。”冯紫英叹息了一声只能起身司棋也笑吟吟地替冯紫英整理衣衫:“爷就还不能听实话了不成?”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四节 好手段 狠狠地在司棋怀中肆虐了一番之后冯紫英才恋恋不舍地和迎春道别迎春固然不舍但是想到自己心愿已遂只等吉日就能过门对于冯紫英问及她究竟入哪一房迎春也有些犹豫。 宝钗宝琴那边自然是最熟悉的关系也处得不错但是问题是宝琴是媵过去之后这就要矮一头虽说迎春不太在意这一点但是司棋却有意提醒。 若是去长房沈家奶奶却又是不熟的另外还有二尤两个侍妾虽然听说二尤性格都很好但是迎春还是觉得胆怯毕竟更喜欢和熟悉的人在一起。 去三房肯定是最好的黛玉十分熟悉亲近但黛玉性子有些傲娇加上妙玉如果也要跟随嫁去那也是一个媵的身份而且迎春也听闻母亲有意让岫烟也要嫁入冯家做妾冯大哥虽然没说但是这无风不起浪以岫烟和妙玉亲如姐妹的关系肯定是要进三房的所以自己也去的话倒是热闹了但还要等上一年迎春却还真怕这一年里莫要又生出什么意外变数来。 这也让迎春和司棋很是为难。 冯紫英出门之后迎春和司棋也是在讨论这桩事儿。 “姑娘是什么心思?”司棋咬着嘴唇问道她是不愿意去长房的一去就要和晴雯对面那小蹄子也是一个口舌不饶人的自己去难免就要和她其纷争倒是让姑娘难做。 不过二房那边也未必就好莺儿就不是一个善茬儿香菱倒还好过去之后免不了也还要明争暗斗。 “长房那边沈家姐姐是个好性子但我毕竟不熟悉宝钗这边就要好得多而且宝钗性子也宽厚我去了也不会争什么想必也是能好过的。至于三房却还要等一年去了。” 迎春还是透露出自己的心思更愿意去二房黛玉当然好和她又是表姊妹可一来三房人太多二来要等一年多她可等不及了。 司棋心中暗叹一口气姑娘这性子到哪里都是个委屈求全的也幸亏冯大爷喜欢否则真要嫁出去只怕难过。 “那姑娘的意思就是去二房和宝姑娘做伴儿了也好宝姑娘宽厚亲和姑娘也是一个不争什么的性子。”司棋点头“那姑娘也早些和大爷说宝二爷九月就成亲姑娘也争取早点过门早日替冯大爷生个儿子日后在哪里都能说得起硬话来。” 司棋的话让迎春脸又红了起来但是心中也是颇为期盼。 过门为人妇自然最重要的就是讨得郎君喜欢另外一个就是要早日生男嗣替冯家续香火公公婆婆只有郎君这一根香火肯定是热切企盼早些有男孙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府里那些年长妇人婆子都说自己这体格是个能生养的希望这个说法能应验迎春不指望取代谁只要能有一子傍身其他她也就不奢求了。 从迎春的缀锦楼出来冯紫英就直奔秋爽斋。 探春也没想到冯紫英来得这样突然直接也是惊讶之余多了几分忐忑和喜悦。 “三妹妹这秋爽斋我也许久没来了怎么却越发觉得素淡了快要赶上珠大嫂子的稻香村了。”冯紫英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坐定道:“三妹妹年纪轻轻也该多几分颜色莫要弄得老气横秋看在眼里不中意。” 探春脸微微一红“冯大哥说笑了小妹平素里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比不得其他姐妹……” “诶什么叫比不得?”冯紫英故作不悦“府里再是困难难道连点儿胭脂水粉银子都供不上了?还有瞧瞧这门角石板都裂了难道就不能换一块?这帘子也有些破旧了吧……” 探春心中一酸冯紫英说者无心她却是格外感触。 这半年来的煎熬滋味她算是尝足了以往看到王熙凤管家也是云淡风轻现在自己管家才品味到其中的苦处难处真的是样样都要花银子事事儿都要说花销。 每天一睁眼就是说银子的事儿人吃马嚼穿衣出门生疮害病过生祝寿人情往来这阖府上下千余号人哪天没有几桩预料不到的事儿?那都要说银子的事儿。 太太把事情交给大嫂子和自己大嫂子也是像个菩萨一般坐在那里不闻不问什么事儿最终都得要自己来操心府里上下不理解的人更多免不了都要在背后指指戳戳说些难听的话儿。 对于探春来说这真的像是煎熬让她心力憔悴。 见探春脸色有些落寞黯然冯紫英也能大略理解她此时的心境。 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而且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不好推脱这种就像一直现在蛛网中的小虫一样挣扎无力憋屈郁闷又无人能理解真的太难受。 “怎么了三妹妹?”冯紫英看着探春“其实我也知道妹妹现在很难其实我之前也想过来问一问妹妹是否有需要愚兄帮忙的但是我也知道妹妹是个好强的老太君和太太没有吩咐若是贸然向外求助只怕还会招来一些谤言所以愚兄就忍了不过如今宝玉要成亲老太君和太太有了话妹妹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才是。” 探春这一口气总算是纾解了出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泪珠也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见此情形冯紫英哪里还不晓事起身上前把住探春的肩头“好了妹妹也不必如此这其实怪不了你大势所趋其实哪一人能改变?盛极必衰荣国府风光了几十年这两辈又没什么能撑起场面的人赦世伯无心仕途政世叔过于方正琏二哥疏阔无度宝玉不通世务环哥儿年龄太小有如今情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妹妹便是经天纬地之才又如何能逆转大势?” 禁不住把脸靠在冯紫英肩头泪水浸润透冯紫英肩头一股热意让冯紫英全身竟然有一种酥麻感。 他和探春还从未有过这般亲近的情形。 这丫头也是个心比天高的性子只可惜却投错了胎生错了时代庶出女儿的身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让她在面对宝钗、黛玉的时候始终有一种低人一等的委屈她却又不是像迎春那样满足于现状的柔绵性子正因为这种矛盾使得她被铸就了一种悲情人物的角色。 “好了好了妹妹不必如此感伤愚兄知道你的本事日后自然也有你表现的时候。”冯紫英一只手揽住探春的腰肢一只手轻轻在探春的背上拍着“荣国府的处境不是你一人能改变的你尽心做了问心无愧即可老太君和太太也不是不清楚这里边的难处只是处在她们的位置上却不能说什么难道这等恶名罪名妹妹在接手这个活儿的时候就该有准备才是难道你能让老太君和太太去背负治家不力的名声么?” 冯紫英的这一番宽解话让探春终于止住了抽泣以她的聪慧焉能不知这个道理但是从冯紫英嘴里说出来那就格外有说服力也让她心中敞亮舒畅了许多。 “对不起冯大哥小妹有些失态了。”清醒过来的探春才发现自己靠在冯紫英怀中也是一阵羞涩想要脱身但是却又有些舍不得这份感觉而且冯大哥的手还搂在自己腰背上但冯大哥是宝姐姐和林姐姐的夫婿对了还要纳二姐姐做妾自己呢?自己算什么? 这份酸涩和触动让探春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和寥落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倾泻。 好在冯紫英也知道探春的刚烈性子适可而止才是最佳很有风度地再拍了拍探春的肩背轻轻放手扶住对方的大臂注视着对方:“妹妹日后切莫太过纠结本来是个很舒朗的性子若是变得过分拘泥那就有失锻炼磨砺的本意了。” 探春贝齿轻咬樱唇缓缓点了点头:“谢谢冯大哥的提醒小妹受教了。” “嗯这才是愚兄乐见的三妹妹些许挫折和磨难反而能让妹妹有所成长日后定会有更大的舞台来供妹妹施展才是。”冯紫英满意地点头。 探春也不知道冯紫英这番话里是什么意思心中有如鹿撞难道冯大哥真的也要像二姐姐那样纳自己为妾所以才会说日后有更大的施展舞台只是自己……还有老爷太太那里会答应么?一时间各种思绪涌起让探春也有些迷茫。 冯紫英却没有意识到探春此时的矛盾心情放开探春之后就重新坐定端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还是三妹妹这里的茶最合我心意日后倒是要多来三妹妹这里坐一坐。” 探春这才从一瞬间的迷惘中挣扎出来展颜笑道:“冯大哥若是喜欢小妹这里的茶小妹让人奉上便是……” “不愚兄是喜欢喝三妹妹沏的茶。”冯紫英脸上露出微笑而探春则是霞飞双颊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不语。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五节 俘获 这种存于两心的暧昧无疑是最甜蜜的谁都没有挑开同样都清楚若是二人想走到一起里边还有无数艰难险阻但恰恰是这种要经历无数波折得来的结果才最是让人回味余生。 探春心中也一样有着某种期盼冯大哥的三房兼祧二姐姐的入冯家为妾都让她心中更多了几分希望。 虽然理性告诉探春冯大哥并非万能但是三房兼祧有了原来觉得不可能甚至是羞辱和大逆不道的二姐姐给他做妾一事现在似乎也在府里变得理所当然了这一切不就说明冯大哥的无所不能么? 无论多么艰难的挑战他总能找到合适的办法来解决就像是他出任永平同知和顺天府丞一样每一个职位上他都能做出让朝廷和百姓都刮目相看和交口称赞的成绩来从不让人失望而在处理这些事务上也一样会如此。 短暂的甜蜜过去探春和冯紫英也都知道今日要商谈的正事儿很快就回到正题上。 探春先介绍了当下荣国府的困难然后谈了自己的想法一直要到年底荣国府目前所需以及到年底荣国府还能有哪些收入两相折抵还差多少缺口这是一笔。 另外再说宝玉成亲可能需要的花费。 这两笔都不是小数目但是冯紫英既然来了自然也是要准备来帮着探春解决难题的。 “这样三妹妹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我知道荣国府现在的确拮据你说从现在开始到年底需要八千两银子填补亏空才能过得去另外宝玉还需要四千两银子左右那就是一万二千两我回去之后便让人把银票送来给你添五百一万二千五百两另外我再私下里给你二千两这一笔你就不必向老太君和太太她们提及了你自己拿着心里有数就好就当是你自家存着的私房钱用于你自己若是有什么特殊意外也可临时应应急……” 探春心中暖意融融头却摇得拨浪鼓一样“冯大哥那绝对不行……” “什么绝对不行?”冯紫英知道探春的心意。 看看今日穿的半旧罗裙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虽然素净整洁但是放在外人眼里眼尖的都能看得出来那份寒酸了如司棋所言荣国府从去年夏秋便没有再添新衣衫下边下人为此也是牢骚满腹连探春都以身作则下边人固然没办法公开说什么但内心肯定还是不满的他们可不会管你具体困难他们只知道这么多年来都过得好好的怎么到你三姑娘管事儿就越发不济了呢? “府里向冯大哥借这一万二千两银子小妹会出具借条嗯多谢冯大哥替小妹着想多给了五百两的余冗至于那二千两小妹是断断不肯收的……”探春明眸善睐脸颊的娇妍夹杂着几分英武之气看得冯紫英也是心中一阵火热。 “三妹妹借给府里的自然不必说但那二千两就当是愚兄私人借给三妹妹也好或者是愚兄提前下的聘礼一部分也好三妹妹现在掌家公中银子之外也需要手里有点儿余钱难免有个什么意外应急愚兄也知道三妹原来有些积蓄大概都去买了书画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要掌家就不能没底气二千两银子对愚兄来说不算什么但三妹妹拿着就能心中安稳许多愚兄也能放心一些……” 见探春还欲再说冯紫英打断对方又道:“若是三妹妹觉得二千两银子都会让愚兄和三妹妹之间有什么关碍那愚兄也就无话可说了。” 探春看着冯紫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正如冯大哥所言二千两银子对自己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但对冯大哥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冯大哥的一片心意自己若是要囿于面子而不肯接受只怕反而会让冯大哥觉得见外了。 见探春终于接受冯紫英满意地露出笑容 “好了三妹妹正事儿也算是说完了接下来宝玉成亲府里肯定会忙碌一阵你和珠大嫂子肯定会更辛苦我看这府里的情形也不太好下人们也有些懈怠妹妹打算怎么做?”冯紫英看着探春道。 “冯大哥也看见了?”探春叹息了一声“府里人心有些散了小妹原来还是高估了人心以为贾家这么多年来对大家也都不薄便是暂时遇到了困难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也能够坚持过去没想到这才多久也就是大半年吧的确府里压缩裁减了一些开支像季节衣衫暂时没有添置了月钱减了一半饮食用度标准也降低了一些府里各种修缮维护也暂时停了就这样府里现在仍然举步维艰但若非如此只怕五六月间府里就开不开门了……” “三妹妹节流很有必要但关键是开源当然愚兄也知道开源不是三妹妹的责任该是府里边这些大老爷们儿责任但目前府里情况就是如此政世叔那边先看看再等两个月会不会替府里有些进账吧。”冯紫英也是摇头叹息“但越是这种情形三妹妹要记住越是需要凝聚稳定人心宁可借贷也不能克扣降低否则一旦外边儿都觉得贾家不行了那就各种问题都会爆发出来……” 见冯紫英说得严肃探春也是一凛凝神思索觉得这里边也有些深意。 难怪牛家开始都和府里说好了聘礼这些却突然间又开始刁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因素。 还有前几日府里去宛平县衙交涉一桩府里马车因为马惊了撞伤路人的事儿宛平县里好像也没有像前两年那样好说话了对方要价很高明显是超出了要求但宛平县衙居然也听之任之甚至支持对方的要求。 还有京中仅存的两处铺子也牵扯起了买卖纠纷涉及到换契约的问题当初说好是只收二百两但现在那厮居然说还要计息这算下来起码要上千两但是到了大兴县衙那边也是一直迟迟没有进展。 另外替宝玉添置隔壁宅子对方的态度也远不像以往那么恭敬热情而是有些拿捏起来甚至还明说要现银交易难道还担心府里赊账不成? 见探春凝神沉思冯紫英也知道探春虽然聪慧但是毕竟没有在外边儿经历过这些事情只觉得荣国府名声在外哪里都受人尊重但却没有想到府里这种节俭会对荣国府在外界的形象产生影响这京师城里百姓可是比谁都眼尖稍微风吹草动都能揣摩出一二来你连下人月钱都克扣减半那不是意味着你府里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待愚兄把银子送来妹妹最好先行把以前所欠的几个月月钱先发了另外要替宝玉买的宅子也尽快办妥这样也能给外界传递一些信息……” 探春微微点头她知道这是冯大哥在提醒自己有些事情自己还是缺乏经验。 “当然恩威并济恩给了那么威也需要立起来现在府里下人都懈怠在月钱衣衫这些到位之后需要重申府里的纪律规定然后寻个机会整饬一番那些不开眼的便拿来杀鸡吓猴具体如何操作三妹妹心里应该有数……” 冯紫英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这些手段探春应该是懂的但他还是想提醒一下“愚兄也知道三妹妹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但荣国府这么一大家子人水至清无鱼妹妹在处置这些事情上也需要讲求一个技巧分寸愚兄相信妹妹能够很好地做到其中平衡……” 探春一愣之后慢慢回过味来冯大哥这是在提醒自己行事也需要张弛有度另外有些事情也不能过于讲求原则灵活性也需要兼顾尤其是涉及到老祖宗和太太的那就更需要斟酌拿捏好。 “冯大哥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府里这些阴微事儿?”在送冯紫英出门时探春实在忍不住小声问道。 “嗨妹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妹妹是个聪慧的慢慢接触多了就明白了。”冯紫英笑了笑“哪个高门大户里边都是一样我们府上也是因为原来一直在大同边地而族人大多在临清那边所以没贾家这么复杂愚兄在想若是再歇上几十年冯家的情况也就会和现在的贾家差不多了开枝散叶各房各门没准儿就要各自立户自然就有不肖子孙出来谁家又能避免得了呢?” 探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冯紫英突然站定连带某些奇异笑容:“不过若是三妹妹能进我家我想把家交给三妹妹来管那肯定是会让人放心的冯家日后的情况也会好得多。” 探春啊了一声娇艳无比的面庞红霞浮动忍不住想要扭动躲开冯紫英的目光冯紫英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双手捧起探春面庞轻轻吻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六节 美人如玉 从秋爽斋离开时冯紫英都还有些晕晕乎乎。 那份滋味甘美无比让人忍不住有些膨胀了。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大丈夫无外如此。 掌天下权冯紫英知道自己还差得远但是可以向着这条路稳步迈进但是卧美人膝却是刻不容缓总不能人过中年有心无力的时候再来空流泪吧? 《红楼梦》书中的千红万艳说起来也就是十二钗和副册又副册的那些个姑娘们冯紫英可没想过什么一网打尽但是触手可及而且却是魅惑人心的他当然也不会放过。 与其让这些姑娘们去嫁人许人给那些尘世浊物一二十年后变成死鱼眼一样的婆子们何如让她们留在自己身边好生过这份美好人生。 自己有这个能耐做到这一点为什么不去做呢? 冯紫英完全记不清十二钗和副册又副册究竟有哪些人物了十二钗他还大概有个印象黛钗迎几春这些肯定是名列其上的若是连这二春都不能护佑好那自己这穿越一回未免太失败了。 探春是个不一样的姑娘在冯紫英心目中其实探春并不亚于黛钗黛玉宛若精灵娇弱灵秀;宝钗恍如仙子温婉大气;探春犹如女将飒爽英姿可以说各具风流。 今日一会基本上就算是确定了名分当然这只是在二人之间的心心相印虽然离别时二人什么话都没说更没有什么承诺但是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探春都很清楚感受到对方那种刻骨铭心的约定非君不嫁非君不娶。 困难有很多冯紫英很清楚探春不比迎春无论是贾政和王氏那里还是探春自身的心理关都是一大问题宝钗、黛玉都是正妻她贾探春凭什么就只能做连媵都不如的妾?迎春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妾室身份但是探春却很难接受。 但再难又如何自己来这个时空中哪一件事情不难?最初迎春的事儿还不是觉得异想天开不可思议现在还不是水到渠成? 王熙凤身娇肉贵狂傲骄横不可一世之前自己不也是只敢偷偷窥觑不敢多想但现在还不是乖乖匍匐自己身下甚至肚子都被自己搞大了要替自己生儿育女了? 没有半点挑战性的事儿反而无趣越是这样具有挑战性的事情冯紫英觉得自己才更该去努力实现。 探春这边最大的问题反而不是贾政夫妇冯紫英相信随着自己职位提升身份日尊贾家却每况愈下这种不平衡状态终究会抹平探春给自己做妾的心理沟壑。 真正麻烦的是探春的心态面对一直是姐妹相称的宝钗黛玉都成了正妻甚至以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的宝琴、妙玉都能作媵自己却只能做妾这份反差才是最难受的也是探春心中最大的阻碍。 当然这里边并非没有解决之策但是却很麻烦或者说几乎又是破天荒。 三房兼祧还有礼制可以沿袭但妾怎么能和妻媵并论似乎自古以来就没有这个说法。 到潇湘馆门口时冯紫英才把这份心思慢慢收拢回来。 黛玉早已经望眼欲穿了紫鹃早早就在门口守着看着冯紫英从秋爽斋那边过来便迎了上来喜滋滋地道:“大爷可总算来了姑娘都等得心里发慌了。” “说了要来妹妹这里自然是要来的三妹妹那边多说了一会子话宝玉的婚事马上就要办了牛家那边身份不必寻常自然不能坠了贾家这边的颜面所以要考虑周全一些好在三妹妹是个精细人倒也省得我多操心了。” 冯紫英一边进门一边道看见黛玉身影在门口一闪就消失了有些诧异却见紫鹃忽闪着眼睛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顿时明白过来。 给紫鹃打了个手势紫鹃知趣地点点头没有跟着冯紫英进屋。 冯紫英便一个人缓步进去看黛玉手里握着一本书却倚窗而立。 “妹妹。” 黛玉假作没听见没有回头冯紫英心里好笑这丫头还是个小女儿心性不高兴便要表露出来不过这是好事儿真要闷在心里那才更难受。 “妹妹这是在看书啊这天色都暗了下来为何不掌灯还在这窗前看书也不怕毁了眼睛?”冯紫英故作嗔怪“紫鹃呢?怎么回事儿?” 黛玉也知道这是冯紫英故意在找话茬子原本板着的脸也一下子松动下来耸动一下小鼻翼噘起嘴:“冯大哥你有多久没来看我了?今日若不是要为宝二哥的婚事是不是你还不会来府里也不会来看我?” “哟总算说话了我还以为妹妹要生气一直生到我赔罪呢。”冯紫英笑了起来伸手握住黛玉的柔荑“嗯还好不像以往那样冰凉了我吩咐的每日踢毽、投壶、跳绳还有那体操可曾坚持?” 黛玉脸上也浮起一抹笑意“冯大哥你说这几样投壶也就罢了像踢毽都是小孩子做的跳绳和体操更是新鲜事儿对我的身子真有好处?” 冯紫英刮了一下黛玉的鼻子“当然有好处你冯大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投壶这样坚持对你的胸肺有好处免得你日后稍不注意就会着凉咳嗽体操和跳绳对你的全身骨骼都有好处能强筋健骨延年益寿至于踢毽那也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为什么是专门为我准备的?”黛玉颇为惊讶其他习作运动方式也就罢了怎么踢毽就成了专门为自己准备的了? “因为你的身子骨啊瞧瞧你的盆骨太狭窄臀部也不够大这样日后若是怀了孕就很容易难产现在就开始锻炼踢毽和体操中的压腿、深蹲都能扩展盆骨促进骨骼发育这样日后真正过门了有了身孕才能避免难产。” 冯紫英半真半假地道却把黛玉羞得满脸通红却也有些担心咬着嘴唇好一阵才低声道:“冯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这种事情我还会骗妹妹不成?”冯紫英双手很自然地落在黛玉的腰上和臀上“你瞧腰细是好事儿但是臀不能太小你身子骨太瘦还好你年龄还不算太大所以还有发育的空间所以这样锻炼每天如果能出点儿汗无论是对整个身体还是对的盆骨发育都会大有裨益。” 究竟对生育有多大好处冯紫英不清楚但是无论如何锻炼都只有好处。 《红楼梦》书中黛玉一直病病殃殃的拿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抵抗力免疫力低下亚健康状态稍不注意就会头疼脑热的自己从几年前就开始有针对性的让黛玉锻炼同时辅之以食补让黛玉不能挑食儿什么都要学着吃从现在黛玉的情形来看虽然黛玉身子依然偏瘦但是已经比预想中的要好得多了哪怕是比两年前看起来也好健壮许多了这就是锻炼和饮食相结合的效果。 要想让黛玉接受自己这套锻炼方式和饮食结构冯紫英也没少费口舌但是最终还是从生育的角度才算是让黛玉接受。 无论是哪个女孩子都不能不考虑嫁入婆家之后的生育问题若是不能生育或者生育不利那肯定都是无法接受的。 对于冯大哥双手在自己身上滑动黛玉有些羞涩但是却没有反抗想到明年自己就要过门儿而且冯大哥有心要和自己亲近黛玉这个年龄也并非对男女情事一无所知了甚至连园子里偶尔听闻说某些春画虽然未曾得见但是也听那些丫鬟婆子们无意间提及隐隐约约也知道男女之间到最后的夫妻敦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见黛玉没有太多反抗冯紫英心中稍定慢慢将对方揽入怀中。 幽香扑鼻丽人在怀这是今下午自己揽入怀中的第三个女孩子了冯紫英自己心中都有些羞惭但是想到这些女孩子若是不能跟了自己而是去嫁了那些俗物岂不是更是暴殄天物?还不如由自己来拯救她们让她们有一个更美好的归宿。 这一搂一抱便让二人有些沉醉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黛玉从迷醉中惊醒过来微微挣扎坐直身体“冯大哥。” “嗯?”冯紫英低垂下头把鼻尖搁在黛玉秀发中细细地嗅着。 “二姐姐是不是要过门给你做妾了?” 冯紫英一愣但随即就点头“嗯是我也问过二妹妹愿意不愿意入你这一房可她大概觉得等到明年太晚了她都十九了所以大概愿意去宝钗那一房吧。” 黛玉见冯紫英丝毫没有遮掩隐瞒的意思而是很坦然地告诉自己心里舒服了许多虽然对二姐姐要嫁给冯大哥有些说不出感觉也不是不高兴或者恼怒而是一种隐隐的烦躁和郁闷恨自己不能早点儿过门眼见得一个个都抢在了自己前面从宝钗到宝琴现在还有二姐姐自己本来是最先的现在却成了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七节 也许有那么一天 对黛玉冯紫英不像迎春和探春那样。 迎春对自己一片痴情一颗心早已经被自己填满便是真的在入冯家门之前要了她的身子这种有辱门风的事儿她也不会拒绝只要自己高兴;探春性子更刚烈但是也更大胆一些一旦认定了的事情便会义无反顾也并没有那么畏惧外界眼光。 黛玉不一样心思太过灵巧敏感外界风吹草动都能迅速让她有所反应而且特别在乎别人的看法在男女情事上也分外保守。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只能循序渐进哪怕是亲热也都是小心翼翼避免让这丫头觉得难以接受。 相交几年了现在更是连亲都定了也才前进到如今这一步搂搂抱抱亲吻都还只能到一定程度对冯紫英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煎熬。 同样因为黛玉的心思敏感所以冯紫英基本上不愿意欺瞒黛玉问什么就答什么不撒谎当然有些不好回答的问题可以采取话术回避或者模糊但却不去欺骗以黛玉的灵巧心思自然明白哪些话题自己不愿意回答而隐藏的结果。 像黛玉问及迎春的事情冯紫英就没有打算隐瞒这在荣国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且下午已经和贾赦谈好黛玉以前肯定就知道了但从未问起今日问及冯紫英自然要正面回应。 “二姐姐年龄的确大了而且也估计小妹这个性子不那么好相处吧?”黛玉掩嘴一笑“宝姐姐心性宽厚二姐姐又是一个不争的性子去了宝姐姐那边也好。” 冯紫英爱怜地抚摸了一下黛玉脸颊“妹妹现在可比几年前好多了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各自特色不必强求一致宝钗宽厚妹妹机敏二妹妹温厚云丫头豪爽三妹妹英锐在愚兄看来那都是百花争艳各呈其骄。” 黛玉忽闪翦水秋瞳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那冯大哥觉得谁最好呢?” 这又是一个要命题不过冯紫英早已经身经百战“妹妹自然是愚兄心目中最好的当然宝钗也挺好二妹妹三妹妹也是愚兄十分喜欢的性子……” 黛玉噘了噘嘴心里甜蜜之余也还是有些警惕。 莫不是冯大哥对探丫头也有什么想法? 二姐姐也就罢了大舅舅的性子阖府皆知素来是只顾自己的别说对二姐姐不上心就是琏二哥不也一样满不在乎而且还是个死要钱的性子不太在意颜面但是探丫头二舅舅肯定不会应允吧? 但也说不一定。 冯大哥现在如此优秀在整个大周朝也是年轻士子中的第一人薛宝琴照说都是薛家嫡女居然屁颠颠地去给冯大哥作媵还能有什么不可能? 贾家没落之势都能看得出来如果能攀上冯家探丫头就是一个庶出女儿没准儿二舅舅也会改变心意呢? 心念微动黛玉假作不经意地道:“冯大哥许久没见到云丫头了吧?她这段时间很不好听说史家那边有意要把他许给孙家就是原来传闻和二姐姐订亲的孙家云丫头现在很是着急不知道冯大哥有无办法能帮云丫头一把?” 直接问探丫头的事儿肯定不好但还好有一个云丫头可以作为试探。 冯紫英也没想到黛玉心思如此灵动一两句话间居然就能捕捉到一些信息还以为黛玉是真的关心史湘云的事儿沉吟了一下才道:“云丫头的事情连老太君都不好过问我这个外人就更难插手了。不过云丫头也不必太过忧心现在史家和孙家也只是有这个意思孙绍祖是武人现在戍守边关而且今年边事不靖只怕孙绍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操心这些事情……” “可是冯大哥若是人家只是订亲那云丫头这一辈子不也就毁了?”黛玉也非完全不通世务问道。 冯紫英一怔摇了摇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但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的确不好置喙……” “那冯大哥能不能让孙家主动放弃?”黛玉这个问题问得颇为可爱让冯紫英都忍俊不禁:“妹妹愚兄不过是顺天府丞你还真以为愚兄是兵部尚书不成?再说了就算是兵部尚书甚至当朝首辅也没有道理干预人家两家人婚姻之事啊……” “小妹就不信没有办法了或者让史家二位叔叔拒绝孙家的求亲……”黛玉噘着嘴。 “妹妹问题是这恐怕是史家主动愿意和孙家结亲才是。”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凛意。 史家和孙家在牛继宗一手操弄下走近甚至结为姻亲外边人不明白但是作为一直警惕义忠亲王这帮党羽的冯紫英来说却瞒不过牛继宗在大同军中的影响里就能得到拓展和巩固不能不防。 “那该如何是好?冯大哥你肯定有办法。”黛玉先前还只是想要试探一下冯紫英但是说到后来也还真的是为云丫头着急担心了尤其是想到这段时间素来豪迈的云丫头都是恹恹的精神不振黛玉却又帮不上忙心里也是替她难受而自己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冯大哥了。 “妹妹愚兄也是万能的这世间岂能事事都如人意?”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愚兄心中一样有无数棘手难题不也一样要硬着头皮干下去?不过妹妹也不必太过焦心这事儿还没有到最后一步里边也还有些变数只是其中具体关节愚兄一时间也解释不清日后便能知晓我们且看且行吧。” “真的?”黛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对冯紫英的话她是无条件的相信只怕除了迎春她对冯紫英的信任度是最好的。 “当然是真的愚兄便是敢骗任何人也不会撒谎欺骗妹妹。”冯紫英信誓旦旦“愚兄必须要对得起妹妹对愚兄的信任。” 黛玉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云丫头的事儿她固然内心是真想帮忙的但是若是冯大哥无能为力或者说要付出的代价太大黛玉内心也还是不愿意的。 可冯大哥此番的表态却让她最为高兴那无疑代表冯大哥是把自己当成了最值得珍惜珍重的人才不会撒谎欺骗自己。 见黛玉喜笑颜开美眸含情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番话击中了要害这丫头还是太单纯了一些或者就是单纯的喜欢自己表现出来对她的特殊态度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正是这种单纯诚挚的心意才更让冯紫英待黛玉更不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黛玉依偎在冯紫英怀中冯紫英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他不想让破坏自己在黛玉心目中的美好印象虽然日后走到那一步也是顺理成章但是他还是更希望以一种更水到渠成的方式来实现而不至于让黛玉受到惊吓或者美好形象受损。 幸福的时光总是太短暂在得知冯紫英还要到怡红院去赴宴吃酒时黛玉是很不情愿地把冯紫英送到门口。 “冯大哥在宝二哥那里喝酒也要注意身体夜里若是晚了不妨就在府里住下便是……”黛玉叮嘱着冯紫英真有点儿像依依送别的妻子。 “好了妹妹放心愚兄知道宝玉此番要成亲了这么久来只怕也是有很多感触今日拉着愚兄去吃酒估计也会和愚兄说说心里话。”冯紫英点点头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不无感慨“偌大一个大观园宝玉若是搬出去就越发冷清了明儿个妹妹进了愚兄府里三妹妹和云丫头迟早也要出去这园子岂不就荒废了?” 黛玉也是满心不舍这潇湘馆是她住得最舒心的地方竹林潇潇水流潺潺而且最满意的还是园子里姐妹甚多平素里走家串户说说笑笑还能组一个诗社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只可惜诗社刚刚说要组建起来宝姐姐就嫁到冯大哥府里去了再加上后来府里财政越发拮据原本大家都是打着让王熙凤那边公中出些银子来筹办一些活动后来也只能作罢大家心气也就慢慢散了一来二去就搁了下来委实让黛玉有些失望遗憾她是最喜欢这样的活动的只可惜却没能成事儿。 “嗯冯大哥你这么一说让人心里更是酸涩呢这么好一个园子日后回忆起前年宝姐姐她们还没有走之前的情形不是更徒增伤感?”黛玉噘起了嘴“大家姐妹好不容易能凑在一块儿热闹只可惜这等好日子就没几天哎……” “好了妹妹明年过门就能和宝钗她们在一块儿了再说了二妹妹不也在么日后妹妹过门了总归不会孤单寂寞就是了。”冯紫英不敢提探春和岫烟的事儿这个话题太复杂太有变数了日后真要凑齐了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八节 宝玉演戏 冯紫英已经很久没来过怡红院了记忆中就来过一回吧那是这些人搬进大观园没多久的时候吧粗略地看过一遍没太多印象了。 进怡红院门时袭人一直在门上守候着看见冯紫英来赶紧上前迎着福了一福之后才小声道:“二爷让奴婢一直在门上候着奴婢也多谢大爷的照拂了。” 冯紫英瞅了一眼袭人点点头。 这丫头的感谢词儿他当然明白是为什么自己替她在宝玉面前争取了一句也给宝玉打了气不说就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但起码让宝玉鼓起了争取的勇气了。 这段时间袭人其实一直是万分纠结的心态的。 宝二爷寻了个好姻亲镇国公牛家嫡支而且母亲还是长公主这个身份就很不一般了那是在皇帝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对于现在日薄西山的贾家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机遇。 尤其是像宝二爷又是个不读书的科举之路无望又不是长房嫡子袭爵无望那就只能靠一桩好婚姻来提升身份寻找机会了。 但这样一桩好婚事对宝二爷对贾家来说固然是好是但是对她们这些下人来说就未必了。 家世的不对等自然也会体现在男女双方婚后的地位上牛家势力现在远胜于贾家那么牛家姑娘嫁过来就算是受了委屈的算是纡尊降贵那么婚后说话的声音肯定是牛家姑娘也就是宝二奶奶的声音更大更响亮而宝玉就只能跟附其后了。 这种情形下牛家姑娘自然会带着她们牛家一帮子下人过来像宝玉屋里这么多人还有留存必要么?自己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尤其是自己更是无处可去难道就真的只能随便指个小厮配了? 听闻牛家姑娘是个不饶人的人宝二爷面对牛家姑娘袭人想都能想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袭人都不敢往下边去想了。 今日冯紫英这么一说似乎又激起了宝二爷几分血性尤其是直接挑明说自己显然也是看穿了一些事情。 这宝玉屋里丫头虽多但现在真正和宝玉有了这种关系也被宝玉许了愿的也就只有自己冯大爷这样帮自己一把也许还真的有机会呢。 “我没帮你什么只是顺便说了一句公道话罢了。”冯紫英神色淡淡地道:“你好生侍候宝玉自然有几分功劳也该有回报我相信无论是谁嫁进荣国府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袭人脸上感激之色更甚“爷说得是奴婢不过是尽了一份本职忠心承蒙二爷的关照老祖宗和太太的抬爱才有今日。” “好了其他不必多说了我这个人素来是如此实事求是是如何就是如何。”冯紫英摆了摆手“宝玉也非傻子他也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袭人不再多言引着冯紫英进了怡红院这时候宝玉也得了知会忙着迎了出来热情地把冯紫英请了进去。 上了桌子冯紫英也才明白虽说这荣国府艰难了但是那也是看人起码在这怡红院的一桌菜肴上他是丝毫没有看出荣国府比以往又有什么不同了依然琳琅满目让人垂涎。 琵琶鸭舌、松薰乳暹猪、糖腌玫瑰卤子、蒸熊掌、糟鹌鹑、胭脂鹅脯、风腌果子狸几色菜肴早早就摆放在桌上了待到冯紫英和宝玉上桌子其他几样热菜便次第端了上来。 芦蒿炒鸡、油炸焦骨头、鸡腿蘑菇煨海参等几样菜香气浓郁也勾起了冯紫英无限食欲。 冯紫英怎么也没想到怡红院这一桌菜仍然有如此高水准这食在荣国府这句话还真不是虚吹的单单是这份食肴水准就需要冯府那边好生追赶一番才行。 酒也准备三种一种惠泉米酒一种是绍兴酒还有一种合欢花浸的药酒香气馥郁疏郁理气安神活络安五脏和心志饮之让人欢乐忘忧。 桌上只有冯紫英和宝玉二人原来说把贾环也叫来未曾想今日贾环没有回来所以也就作罢。 不过这也正和宝玉之意只有二人许多话宝玉也更能敞开心扉向冯大哥述说一番。 “冯大哥都说患难见真情小弟这半年来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人情世故的酸甜苦辣百感交集说实话小弟现在是真有些后悔了。”宝玉连引了几大杯酒仍然不肯放下酒杯便是袭人在一旁劝诫也被他撵了出去。 “噢什么事儿让宝兄弟这么感触?”冯紫英颇感诧异这贾宝玉的性子他是了解的鲜有如此沉郁落寞满脸怅惘的表情。 “冯大哥其实你内心也很清楚现在我们荣国府不比以往每况愈下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以往二嫂子还在勉力维系现在二嫂子走了大嫂子和三妹妹掌家大嫂子不必说她素来是个心善的也不喜欢这等俗务所有担子都压到三妹妹身上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三妹妹又能如何?” 宝玉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大口“现在又遇上了我这要娶亲而且现在订了牛家人家是镇国公嫡支更是长公主之女现在这架势自然是远远凌驾于我们荣国府贾家之上的我也听闻了一些说法说贾宝玉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纨绔子万事不成光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连兄弟都能进书院读书而他却是成日厮混这等人是无用的……” 冯紫英皱了皱眉都这等时候了贾宝玉却来说这些有何意义?再说贾宝玉不也在写传奇小说和戏剧脚本么?只要能坚持下去未必不能有出头之日临川海若先生一代大家名满天下也并非靠科举成名而是靠戏剧出众。 “宝玉我原来就和你说过你若是真心不喜欢读书科考也不必强求强扭的瓜不甜真要逼着你读书既无效果也徒增人烦恼所以既然你愿意写传奇小说也正好能在《今日新闻》这些报刊上刊载多少也能有一份收入也算是自食其力若是日后造诣更甚名气更甚未必就不能出人头地如海若先生一般誉满天下……” 冯紫英的宽慰话显然未能打动宝玉宝玉眼眶里都多了几分泪影“冯大哥你也莫要宽慰我海若先生岂是我等俗物能望其项背的?我现在拿外人的话来说是文不能提笔武不能上马一事无成所以才会遭人看不起若非如此府里上下又怎么会如此讨好牛家老祖宗和太太她们成日忧心忡忡还不是担心被牛家看不起找各种理由来拖沓推诿让荣国府贾家蒙羞?要知道我们贾家一门双国公并不比镇国公牛家逊色说来说去还是我贾宝玉无能……” 这个时候才悔悟是不是有些晚了?你这口口声声称看不上科举出来当官的禄蠹现在居然会后悔了?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真的有些后悔了还是迫于当下压力而向自己故作姿态想要通过自己向荣国府其他人表明他的懊悔忏悔减轻他自己的压力? “好了宝玉现在说这个没有太大意义府上现在遭遇的困境也只是暂时的盛衰皆有天定缓过这一口气就会好很多哪一家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想当初我们冯家在家父刚被解职时不也觉得惶惶不可终日但现在不也熬过来了?政世叔现在南下江西当了学政日后回京也会有大用贵妃娘娘在宫中终归能有一番造化……” 冯紫英这一番鬼话说得绘声绘色连他自己都差点儿信了但此时不说这些又能说什么呢? “冯大哥我真有些后悔了当初您对我谆谆教诲可我却固执己见到今日走出去事事碰壁处处受辱方才知道这世道之艰险现实之残酷这荣国府贾家之名不可恃而本该由我来替贾家门楣增光添彩现在却成了我要靠贾家余荫来庇护自己我这算什么啊呜呜……” 贾宝玉明显喝得有些多了情绪激动之下抚掌大哭弄得冯紫英都有些措手不及。 见贾宝玉痛哭流涕袭人、麝月几个丫鬟忙不迭进来劝慰却遭遇宝玉怒斥让她们出去莫要影响他吃酒的兴致这也让冯紫英啼笑皆非。 这小子究竟是在装疯卖傻来缓解他面临的压力还是真的吃醉了借题发挥? 莫不是这些传奇话本和戏本写得多了他自己也能潜心入戏成了一代演戏大家弄得他自己都分不清出戏入戏了? 冯紫英便举杯慢饮一边细细咀嚼着糟鹌鹑一边琢磨。 荣国府这糟鹌鹑的确是水准不俗比起冯府的水准要高出一截金钏儿的水准虽然也不差但还差了点儿火候这糟鹌鹑入了味儿咀嚼起来满嘴浓香格外爽口还有这油炸焦骨头也是火候正好嚼起来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四十九节 无能就是原罪 冯紫英大略能理解当下宝玉的心境。 以往可能感触没那么多深荣国府破船还有三千钉在京师城里一门两国公的贾家多少还有些颜面也就是老爹对自家不读书上进的不待见有老祖宗和母亲的照拂宠溺怎么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逍遥自在。 但随着年龄日长贾家败落之势越快连带着贾母和王氏都逐渐觉察到了局面的不同以往。 最直观最现实最迫切的问题就是入不敷出了每年都要亏空一大笔都不得不靠变卖和典当家中值钱的老物件或者田庄铺子来维持生计这一千多号人的吃穿用度可不是小数目而且贾家还不能堕了国公家的门楣颜面各方面都要支撑起来这花销就更大。 越是典当变卖那家中收益就越少田庄铺子每年年底总归能带来一笔收入不管是银子还是土特产但一旦卖了这年底一关就更难熬过。 日子难过自然就要思忖局面为何如此困难贾琏南奔扬州其实在荣国府里还是引起了很多非议的毕竟他是荣国府的嫡长孙但是人家也有道理这荣国府大小事务都是被二房执掌长房就是打酱油的连王熙凤管家那也是因为她是王氏的侄女而非她是贾琏的妻子是王氏委托她掌管家务的看看贾赦邢氏在荣国府中地位人家南奔自寻出路甚至到后来与王熙凤和离府里边虽然腹诽不少但是也有人心中是表示理解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老祖宗的偏心从贾政到贾宝玉大家都有目共睹既然府里局面越发艰难那么谁该承担起最大责任当然是掌家的二房当然是贾政和贾宝玉。 可贾元春进宫除了给贾家弄来一个大观园的超级大窟窿外一无所得;贾政南下江西至今都没有任何收益回来;贾宝玉一事无成混吃等死这种种情形看在府里上下肯定是会引来很大的怨念的尤其是当族人、下人感觉到从饮食衣衫到月钱用度都开始大幅度下滑甚至开始克扣和停发时这种怨气肯定就更大了。 贾元春在宫中贾政南下了王熙凤溜了贾母和王氏一来是女人二来积威尚存所以所有的不满自然就都集中在了贾宝玉身上了。 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说嫡子二房掌家不都说你天资聪颖么?怎么就不能去读书有成在朝廷里当个一官半职却还成日里四处厮混高乐完全不管府里一大家人的死活生计呢?把掌家之事推给一个寡妇一个未出阁的妹妹合适么? 可以说这一段时间贾宝玉是没少受下边人的怨谤他还无话可说。 原来年幼可以不在意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当面说但随着年长情形越发艰难自然也还是有些混不吝的族人就敢放肆一回了。 比如前几日就有族人贾藻和贾璜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闹将起来正巧贾宝玉遇上前去排解。 以往不过是一二句话的事儿今番却出了差池那二人不但不听反而闹得更厉害最后还说了一些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话便是贾宝玉不通世务也听出来了对方对自己不屑和轻蔑甚至是羞辱。 大体就说贾宝玉是白生得一副好皮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银样镴枪头这类言语直把贾宝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茗烟这些人自然是不依的当场就和贾璜贾藻等人闹起来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最后贾璜贾藻灰溜溜地跑了但是这事儿却是在府里边传遍了也让贾宝玉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恶意和不满情绪。 无能就是原罪这句话冯紫英很想送给贾宝玉尤其是生在荣国府这种须待要扛起偌大一家人的家里还是嫡子你不上去扛起整个荣国府的担子谁上?你上不了或者承受不起那自然就该挨这些羞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句话东西方都是一样的道理你要享受荣国府的荣光自然也要为荣国府的振兴做出贡献哪有白白享受的好事情? 冯紫英估计现在贾宝玉已经开始感受到了现实的残酷并非年少时候那么美好随着父亲的老迈和外放长房的冷眼旁观下边却是如贾环这样靠刻苦读书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庶出兄弟他自己该何去何从估计已经让贾宝玉现在有些心里发慌了。 特别是现在又要和牛家结亲对方家族的强势带来的巨大压力也一样让贾宝玉感受到了日后如何相处怎么才能避免沦为琏二哥对王熙凤那样的处境这都是亟待认真考虑的问题。 这一顿酒倒是吃得波澜起伏宝玉的“酒后失态”也是冯紫英第一次见到冲着宝玉的如此情绪激动他也不好推辞陪着很吃了几杯酒那惠泉酒乃是米酒酿制相当可口中间还喝了两杯绍兴黄酒后来又喝了几盅金合欢酒几种酒夹在在一起虽然数量不算太多也有些杂了醉人。 等到亥初离开怡红院时冯紫英也是踉踉跄跄被宝祥和茗烟、锄药三人扶着去了府里边客房休息。 冯紫英本来是想回自己府里休息的但是他没想到几种酒混着喝的劲儿这么大直接就把他给弄趴下了虽然未曾吐但是却也人晕晕乎乎连脚步都站不稳了。 林红玉是申时回府里时听到冯紫英来荣国府了的。 这几日她都在保大坊那边未曾回来二奶奶给她的安排就是三五日便要回来一趟一是打探消息二是也顺带把那边的一些风声传递到荣国府这边来比如说天气转凉了二奶奶有意要去江南那边过冬许久没有回金陵了准备回一趟金陵又或者去苏州那边过冬。 这其实就是为二奶奶要避人耳目南下临清作舆论准备总不能突兀地就离京了荣国府这边还有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是她嫡亲姑母姑娘们也是亲戚哪有这样招呼都不打就离京的这年头千里迢迢下江南也不是一件简单事儿慌慌张张就走肯定容易引人怀疑。 按照冯紫英和王熙凤商定的意思还有十天她就要南下了临清那边冯紫英已经安排瑞祥去提前打前站了。 老宅那边虽然经过整修但是毕竟是前几年的事儿了这又一晃几年只有福伯两口子带着几个仆人照看着王熙凤这一大家子人要过去居住一年多时间肯定也需要准备许多东西只能是瑞祥去了。 该采买的都要采买但对冯家老宅那边也要打招呼尽可能避免风声外传好在冯家有点儿出息的子弟都被段喜贵带了出来剩下来的都是乡间没什么见识的年龄也都不小了和在临清城中的冯宅往来不多。 对外如果有人来询问给出的解释就是远房亲戚一大家子从江南来准备现在临清暂住一段时间就要上京。 这个理由也不牵强临清望族大户都知道冯家祖籍是江南苏州在那边也还有一些亲戚现在亲戚从江南来要进京暂时在临清这边住一下也说得过去至于人家为什么要在临清暂住那是人家的事情。 林红玉很好的扮演了这个在荣国府和保大坊那边传递消息的角色现在荣国府这边人都知道二奶奶觉得多年未回江南了打算回去看看也趁着冬日里北地寒冷干脆去江南过冬。 当然林红玉也要打听一下荣国府这边的消息回去比如现在府里的情形宝玉的婚事还要回来和父母商计一番。 “红玉你怎么心神不宁的?莫不是这二奶奶要去江南你不愿意去?” 她母亲蒋氏发现这一段时间自己女儿变化不小但是具体变化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但直觉告诉她自己女儿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今日回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听得冯大爷过府之后就更有些坐卧不安的感觉。 “娘这是说哪里话女儿是当奴婢的还能挑三拣四更何况女儿长这么大连京师城都难得出过更没有去过江南正好跟着奶奶去开开眼界。” 林红玉定了定神展颜道。 “那我看你上一次回来便是怔怔忡忡的几次问你话都是丢三落四的今日又是这样坐卧不安的模样你究竟怎么了?”蒋氏把林红玉拉到自己跟前严厉地盯着对方道:“我和你爹让你跟着二奶奶那也是琢磨这眼下贾家这边情况不太好狡兔三窟你弟弟年龄还小若是在等二年我便要让他去金陵那边若是能脱了奴籍便是咱们林家的造化了……” 林红玉咬着嘴唇手里捏着汗巾子不语她不知道自己失身的事儿该不该和母亲说还有二奶奶怀孕的事情冯大爷和二奶奶之间的私情并没有瞒自己甚至也没有刻意叮嘱自己很显然是料定自己能分清楚里边轻重但对着自己爹娘自己该怎么做?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节 审女 见女儿这副模样蒋氏也是一激灵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 女儿去跟着王熙凤夫妻俩也是讨论过许久。 蒋氏其实是不希望女儿出去的他们都是贾家家生子几代人都跟着贾家现在林红玉一出去几乎就是脱离贾家了。 固然自己两口子在贾家还有些身份女儿那边若是不顺还可以回来但是肯定就没那么多好机会了。 只是也是想到现在贾家这边情况日益糟糕也谈不上什么机会女儿留在贾家眼见得年龄大了恐怕也就只能在府里选个小子配了。 以红玉的人才夫妻二人都觉得有些不甘若是被那个不中用的小子说动了府里老爷太太们随便指一个不堪的角色那更是害了红玉一辈子。 正因为如此林之孝夫妇才一咬牙同意林红玉跟着王熙凤去了就是看跟着出去之后能不能有更好的机会。 未曾想王熙凤才搬出去多久怎么女儿却是这般怔忡不定的模样了? “红玉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这副模样让为娘心里怎么这么不得劲儿莫不是二奶奶那边有什么不对劲儿?”蒋氏牵住女儿的手目光如炬盯着林红玉“告诉娘。” “娘哪有什么嘛没什么……”林红玉还在纠结嘴里勉强应了一句因为还有几天就差不多要南下了这一去恐怕就是一年都回来不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哼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不知晓?”蒋氏毫不客气地道:“若是没有什么事儿你是断不会有这般情形的!还在我面前撒谎?非要让我把你爹叫回来审问你不成?” “娘哪有什么嘛?女儿去二奶奶那边还是不是您和爹答应了的?女儿本来也没打定主意不是爹娘说跟着二奶奶有前途荣国府这边儿情况不佳所以才要另外寻个窝儿么?”林红玉强辩。 “话是那么说但你这情形就不对劲儿上一次回来我就在琢磨你哪里出了问题但你回来打一头就走了娘那边事情又多就没来得及多问今日你自己看看你的情形……” 蒋氏的眼睛如锥子一般在红玉身上一寸一寸搜寻着似乎要找出什么来陡然间一把将林红玉手抓住拉到近前没等红玉惊叫出声来劈手就是在林红玉颈项下一摸索抓住一根红绳往上一拽一个玉坠儿露了出来。 林红玉大吃一惊猛地挣扎想要夺回那玉坠儿但是却哪里来得及? 蒋氏已经牢牢将玉坠儿捏在手里一只手按住挣扎的女儿一边仔细打量这玉坠儿。 这玉坠儿显然和一般姑娘们挂着的玉坠儿样式不太一样男戴观音女戴佛这玉坠儿模样不像是佛像也不是观音像就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葫芦形玉坠雕工精细但是古意盎然一看就是有些年成了的货色。 蒋氏是知晓自己女儿是断不会去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下做事儿的不可能是偷来或者捡来的而且她也是有些见识的一看这物件就是古董价值不菲三五百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弄不好就要上千两。 不是偷来捡来的就算是王熙凤再喜欢红玉也不可能赏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所以来源就只有一个了。 抬起女儿的下颌蒋氏仔细观察虽然没有修面但眉毛顶端已经有些乱了再加上女儿颈项间传出来的体香混合着香脂气息也和往日不太一样了蒋氏心中一颤沉声道:“红玉你身子破了?” 林红玉全身一抖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子破了的事儿是瞒不过老娘的她也没打算瞒只是一直没想好以一种什么方式来告诉爹娘这骤然间被老娘说破自然也是羞臊之余还有些惊慌半个月前还是黄花闺女这半个月之后就成了妇人在母亲面前如何交待? 见女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蒋氏心中也是一阵惨然不知道王熙凤是找了哪来的野男人或者那个下人小子破了自己女儿的身子丈夫和自己当初的设想岂不是害了女儿? “可是二奶奶做的好事?”蒋氏咬牙切齿虽然也知道自己夫妇无力对王熙凤做些什么但是面对女儿受辱吃亏若是当爹娘的连狠话都不敢说两句那也太下作了。 “娘不关二奶奶的事儿……”林红玉话刚一出口蒋氏便厉声打断女儿的话头:“放屁!不关她的事儿难道是你自己有了相好的了?你在府里边一直跟着宝二爷后来就跟了二奶奶接触的男人有几个?你都离开宝二爷那么久了难道还能是宝二爷不成?不是她王熙凤造的孽还能是谁?你告诉娘究竟是哪个坏种坏了你身子娘和你爹要去找她王熙凤说个清楚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破了身子!” 林红玉见老娘情绪激动声音也大了许多吓得赶紧哀求:“娘小声些莫要叫外人听见了女儿还如何见人?” “你还知道要见人?你这身子不明不白被男人破了日后如何许配人家?”蒋氏气苦恨不能几个大耳刮子抽醒还懵懵懂懂的女儿“咱们这些人家你一个女儿家身无长物最珍贵的就是女儿身现在成了残花败柳谁还看得起你?许了人家人家不见红没准儿第二天就能把你给休了……”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林红玉知道自己母亲想歪了只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娘解释“女儿女儿并没有吃谁的亏嗯女儿身子给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什么?心甘情愿的?红玉你吃了迷魂药么?”蒋氏吓了一大跳“你疯了?” “不是娘……哎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总之女儿没有吃亏女儿也是自愿的……”林红玉心中如乱蓬蓬的杂草一般杂乱无序不知道该从哪里说才好。 “哦?”蒋氏突然想到手中握着的玉坠儿心中微微一动。 这玉坠儿是古玩价格不菲肯定就是那个野男人给女儿的定情物或者说信物能够一出手上千两的古玩做信物如此大方的男人恐怕找不出几个来莫非那王熙凤身后的野男人真的来头很大? 林之孝两口子只知道王熙凤和冯紫英关系很深甚至女儿还有些怀疑王熙凤和冯紫英有私情王熙凤在京营将士赎人这笔营生上挣了一大笔银子就有赖于冯紫英的支持但他们委实没想过或者根本不相信王熙凤会和冯紫英有私情。 毕竟冯紫英和贾琏一直称兄道弟而且贾琏也是冯紫英一手扶持才能去扬州当海通银庄扬州号的大掌柜而且王熙凤比冯紫英要大好几岁连巧姐儿都生下了。 以冯紫英的人才要纳妾京师城里好人家女儿任取任予更何况他还娶了宝姑娘琴姑娘马上还要纳二姑娘为妾这还没有算明年还要迎娶林姑娘怎么可能和王熙凤扯上关系? “红玉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难道娘还能害你不成?当初让你去跟着二奶奶也是指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但这才半月你却连身子都破了问你你却这样吞吞吐吐让为娘都快要急死了。”蒋氏定了定神放缓语气“你告诉娘这个破了你身子的男人可是二奶奶背后的男人?” 这种一问一答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的问题就要比让林红玉和盘托出的问题容易让人接受许多林红玉略作犹豫还是羞红了脸点了点头。 蒋氏心中一沉但是却面色不变又道:“这玉坠儿可是他给你的作为信物的?” “是。”林红玉低声道。 “这个男人可是和二奶奶有私情?”蒋氏心中颤抖这是最关键的“可是冯大爷?” 虽然早就听自己女儿说过怀疑冯紫英和王熙凤有私情但是林之孝夫妇也只是听着却都不太相信觉得女儿还是经验少了听着风就是雨怀疑归怀疑但是要说可能性还真没多少。 扳着指头数一数冯紫英要多不择食才会去打王熙凤的主意? 你说冯紫英想偷平儿都还说得过去毕竟平儿还还没被贾琏破过身子可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儿都七八岁了再说妖娆风流但年龄摆在那里又是个残花败柳冯大爷如何会肯下手? 可真正轮到自己女儿身上时蒋氏却又巴不得就是冯大爷了。 此时她心里砰砰猛跳若真是冯大爷那就太好了给了玉坠儿说明冯大爷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不是那等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可就怕不是冯大爷。 林红玉脸一红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蒋氏身子顿时一软手中捏着已经出汗的玉坠儿也就松了心中大石落地一屁股坐回炕上忍不住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一节 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娘您怎么了?”林红玉却惊了一跳“女儿……” 蒋氏摆了摆手“没事儿娘就是乏了这颗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红玉真的是冯大爷?你可千万莫要哄娘!” 林红玉忍不住扭动身子脸色却是潮红难抑“娘这等事情女儿如何敢撒谎这玉坠子便是冯大爷给女儿的他当时身上也没有别的信物便把他最心爱的扇坠儿给了女儿听说还是一件唐代古物呢……” 蒋氏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拍了拍腿“那就好那就好!可是冯大爷怎么会和二奶奶……?” 蒋氏说到这里就忍不住摇头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你说二奶奶和冯大爷有私情我和你爹都不相信你说冯大爷怎么就惦记上了二奶奶了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红玉迟疑着想了一下才道:“应该是二奶奶和琏二爷和离了之后的事情吧女儿感觉他们好上应该没太长时间至于说冯大爷为什么和二奶奶好上了这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女儿如何能去问这些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蒋氏也是一个极其精明的妇人她和丈夫号称荣国府里的“天聋地哑”在外边儿话语极少但是在家里却是很能说。 “不过二奶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其他人都比不上。”林红玉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看得蒋氏莫名其妙“什么不一样?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女人那点儿事儿有多大差别?” “娘你却不知道吧……”林红玉迟疑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压低声音道:“二奶奶有了身孕了所以才要南下去避开这边儿……” “啊?!”蒋氏惊得从炕上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手捂嘴一边向外张望深怕外边儿有人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住了“红玉你说什么?二奶奶有身孕了冯大爷的?” “不是冯大爷的冯大爷能这么上心?二奶奶和琏二爷和离之后也就只有冯大爷一个男人不是冯大爷的还能是谁的?”林红玉见母亲吓得不行赶紧安慰道:“娘这事儿只有我们院子里的人才知道都是二奶奶信得过的人而且马上我们就要南下了要等到二奶奶生下孩子一段时间之后才回京城冯大爷已经安排人去南边准备去了。” 蒋氏舒了一口气想起了什么似的“冯家人丁稀少二奶奶这一胎若是生下一个儿子岂不是成了冯家的长子?” 话一出口蒋氏才意识到什么“红玉二奶奶若是生下孩子那要入冯家么?可以什么身份入冯家?冯大爷总不可能纳二奶奶做妾吧?那就太……那就只能是外宅所出然后归宗认祖但二奶奶能答应么?她都和离了一辈子也许就这一个依靠了若是进了冯家肯定是归到某一房里宝姑娘和林姑娘都可能成为嫡母那日后孩子还能认二奶奶她这个亲娘?” “这女儿就不知道了女儿也不过前些日子才知道二奶奶之前可掩饰得好府里边只怕根本就没有人起疑吧?”林红玉试探性地问道。 “根本就没有人会往那边儿想。”蒋氏连连摇头“也就是有人觉得好像二奶奶长胖了一些其他就再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了。” “那就好二奶奶就担心这个娘这些事情可千万别外传了顶多就让爹知道包括我兄长和弟弟他们都最好别知道。”林红玉叮嘱道。 “这娘还用你来教?”蒋氏叹了一口气把话题回到自己女儿身上来“红玉冯大爷要了你身子给了你这个信物可还有说其他?” “没说太多其他只说不会亏待女儿那一日冯大爷喝了不少酒女儿也喝了几杯稀里糊涂就……”林红玉声音渐低含糊其辞就想带过去。 蒋氏却不肯罢休作为当母亲的知晓这关系到女儿一辈子幸福自然要问个明白她是过来人而且在荣国府这塘水里沉浮这么多年什么腌臜荤腥事儿没见过哪像自己女儿这么面皮薄肯定要一一问清楚。 “你说冯大爷喝了酒那一夜可见了红?……”蒋氏紧盯着女儿。 “嗯。”林红玉羞得抬不起头只能微微颌首应了一声见母亲不肯罢休又只能添了一句:“那汗巾子都被冯大爷收好带走了。” “唔。”蒋氏终于放了心这样就好起码冯紫英认这个事儿了自己女儿是清白黄花闺女跟了她可不是什么残花败柳破鞋虽说是个丫头但越是丫头这方面就越是讲究若是个破鞋谁还会在意你? “那冯大爷只说了不会亏待你二奶奶既然无法跟着他那日后你怎么办?是让你一直跟着二奶奶还是让你寻个机会进冯府跟着哪位奶奶?”这才是蒋氏最关心的事情。 “娘这等事情女儿怎么好一开始就问?”林红玉忍不住跺了跺脚“女儿和冯大爷就那么一回……” “你是说你和冯大爷就那一次?”蒋氏吃了一惊“日后冯大爷就再没有和你……?” “冯大爷这段时间有多忙碌娘你不知道便是二奶奶这边他也根本没时间来所以方才听到冯大爷来府里了女儿才有些惊奇……”林红玉忍不住望了一眼门外。 “冯大爷来府里是和老祖宗与太太商量宝二爷婚事的事情另外可能也去了大老爷以及珠大奶奶和三姑娘那里后来听说宝二爷要请冯大爷在园子里吃酒估计这会子就应该在怡红院里吃酒吧。”蒋氏道。 “原来如此我说冯大爷这么忙怎么会突然来府里了。”林红玉点了点头“冯大爷怕是要来和大老爷商量要纳二姑娘做妾的事情吧?” “嗯这事儿府里也有不少议论不过多半是赞同的二姑娘那性子真要嫁到孙家那样的府上去还不得给折腾死?”蒋氏撇了撇嘴“到冯府倒是能过好日子当妾名声不好听但是二姑娘那性子没准儿是好事儿哪个当奶奶的也不会和她过意不去她有不争不抢的……” 母女二人正说间林之孝也回来了见女儿在倒是很喜欢。 蒋氏踌躇了一下示意林红玉先行避开她还是要把女儿的事情给丈夫先说一说这等大事儿她都有些拿不准究竟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林之孝也没想到妻子居然给自己来了这样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消息女儿居然被冯大爷给收了房了不这还不算收了房毕竟王熙凤是不可能跟冯紫英有什么结果的哪怕她给冯紫英生个儿子也不行只能说女儿跟了冯紫英了。 不过王熙凤和冯紫英没结果并不代表王熙凤就没前途了以林之孝对冯紫英的观察这是个重情义的男人既然无法给王熙凤什么归宿那肯定要在其他方面给王熙凤以满足看看京营官兵俘虏后赎回的这笔营生王熙凤捞了多少若是有个儿子傍身只怕这一辈子王熙凤都能靠着这条纽带无忧无虑地吃个钵满盆肥了。 不过这对女儿却没有太大意义红玉日后怎么办才是他最关心的。 现在红玉跟着王熙凤挺好若是因为和冯大爷有了这层关系王熙凤也能放心用红玉了日后红玉倒是能跟着王熙凤学到不少东西。 王熙凤这么多年来各种营生都敢插手固然依靠着贾家的一些人脉但若是没有点儿本事那也是不行的红玉学着点儿日后没准儿就能帮着冯大爷做一些不好出面的事儿这才是林之孝最看重的。 “依你的意思是先让红玉就这么跟着二奶奶看看情况再说?”蒋氏迟疑“可人家二奶奶肚子里有了孩子红玉才和冯大爷只有一次冯大爷身畔多少女人这一去就是一年多没准儿等红玉回来时冯大爷都怕记不起红玉啥样了……” 林之孝点了点头“这会子宝二爷和冯大爷在怡红院饮酒我方才遇到宝二爷身边的锄药去替冯大爷安排宿处说是冯大爷和宝二爷都喝得有些多了估计冯大爷就要留宿住下届时……” 蒋氏顿时明白这是要女儿抓住这个机会那冯大爷歇的地方就在西边儿客房那一顺溜地儿周围都并无其他住户是个僻静安稳所在只要小心一些倒也不虞被其他人发现。 “就怕红玉面浅抹不下这张脸。”蒋氏踟蹰道。 “又没让红玉做什么冯大爷喝多了红玉去帮着照看一下至于说其他……”林之孝顿了一顿“红玉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你这个当娘的也该教教她了总不能到这个时候了还忸怩什么我倒是担心今晚别有其他人也在打冯大爷的主意呢……” 蒋氏一惊“谁?” “呵呵这谁能说得清楚?”林之孝悠悠地道:“牛家姑娘要进门了怡红院那么多人能留下几个?”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二节 怡红院中 林之孝的怀疑并非毫无缘由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怡红院里躺在炕上散着酒气的贾宝玉目光迷离地望着屋顶。 端着醒酒汤进来的袭人看了脸色变幻不定的宝玉小心地捧着碗吹了吹这才小声道:“二爷喝口汤吧您今儿个可喝得不少。” “唔。”宝玉点点头撑起身子来接过碗喝了一大口这才随手递还给袭人袭人接过碗正准备出去却听宝玉说:“袭人过来靠着我陪陪我。” 袭人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身帘子外边儿迟疑道:“二爷她们都还在外边儿忙乎呢奴婢……” “我说过来。”宝玉提高声调:“怎么连你都不肯听我的话了?” 袭人身子一颤只能放下碗小心蹩着身子过来了坐在了宝玉身旁炕沿儿上却被宝玉一把拉了过去惊叫声赶紧又被自己用手捂住宝玉的手已经从衣襟里钻了进来掀开自己的肚兜揉弄了起来…… 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炕榻上的响动紧接着衣衫、肚兜散落伴随着一阵阵压抑的呼叫呻吟…… 一盏茶工夫后袭人已经悄悄下地穿衣收拾正准备出门儿却听得炕上她以为已经睡着了的宝玉粗哑着嗓子道:“别走过来陪着我。” “二爷?”袭人叹了一口气在门口站定。 她知道二爷这段时间心情都很不好今日陪着冯大爷吃酒也不知道是强颜欢笑还是真的高兴她脑子笨琢磨不出来。 “过来吧陪我歇息会儿说说话这院子里也就只有袭人你能听我说说话了。”宝玉自我解嘲地笑道:“知道我要娶牛家女大家伙儿也都打听了牛家那一位不是好相与的他们都在担心下个月还能不能留在我身边了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 “二爷你也莫要太担心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冥冥中大家都各有各的命数那都是老天爷安排的怨不了谁。”袭人靠在宝玉身旁柔声道。 “怨不了谁?这只怕只是你想的我知道这府里许多人都在埋怨我都在说我是个废物不喜读书又不会像琏二哥那样做营生却还是二房的嫡子袭爵也没我的份儿加之老祖宗却让我们二房管家自然矛头都指向我了。”贾宝玉手指落在袭人柔媚的脸庞上“环老三都还能去书院读书我呢?就只能写写传奇话本可我真的不喜欢去读那些经义和时政策论看着就头疼奈何?……” 袭人不做声她知道这个时候宝玉并不想谁来回答只是单纯地想倾诉。 “环老三也就罢了反正他现在还没有考中举人可冯大哥呢?这么鲜明的对比都落到我身上了可他们怎么不拿冯大哥去和别家子弟比都集中在我身上?为什么不拿我和薛文龙比?云妹妹的堂兄史朝封、史朝义飞鹰走马怎么没人说?就算是表兄王国生不也一样沉迷于唱戏?怎么都没有人关注也不去和冯大哥比都盯着我呢?冯大哥是一般人能比的么?大周朝百年也就出了他一个这样的也就是冯大哥的冯家和我们贾家是世交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把我和冯大哥放在一起了你说我是不是忒倒霉?” 宝玉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了可能是饮酒太多听得袭人一阵心疼“二爷奴婢替您去端一盅茶来润润喉咙您小点儿声小心伤了嗓子。” “袭人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在乎这个嗓子么?”宝玉悠悠一叹“冯大哥我是比不了的哪一样都没法比所以我都退避三舍了能读书是真好啊什么都能心想事成我就只能束手待毙?” “二爷您说什么呢什么束手待毙千万别这样说老祖宗和太太听见又要责骂您了。”袭人有些着急宝玉的状况可真是让人担忧这样子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 “责骂就责骂吧谁让我这么不中用呢?”宝玉一双大眼眶里已经盈满泪水“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满意让我自己也高兴为什么大家就都喜欢冯大哥呢?” 袭人无言以对为什么喜欢冯大爷这不明摆着么?冯大爷能文能武科举高中声名远播做官之后也是备受赞誉仕途一路顺风再加上人才、门第都是一等一的这样的人物哪个姑娘不喜欢? “我喜欢宝姐姐结果宝姐姐嫁给了冯大哥我喜欢林妹妹林妹妹也要嫁给冯大哥甚至连家里二姐姐都要给冯大哥做妾我们贾家的姑娘现在都沦落到要给人做妾了么?”贾宝玉忍不住拍了一掌炕头满脸痛苦纠结“冯大哥纵然再好但离了他大家就都过不了么?” “爷小声点儿别让外人听见了传了出去对大家都不好。”袭人心下害怕却又没办法不让宝玉住嘴这种话传到冯大爷耳中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贾宝玉看了一眼袭人眼神有些发定看上去有些呆滞好一阵后却又笑了起来:“袭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不自量力甚至忘恩负义?冯大哥对我们贾家对我那么好我却要嫉妒忌恨他又或者我真的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袭人一听赶紧伸手堵住宝玉的嘴“二爷千万别这么说冯大爷固然优秀但是您也不差不读书不做官也未必就差了府里人都喜欢你要不大家怎么都愿意来您房里侍候您?麝月、秋纹、媚人、绮霰和紫绡她们都愿意一直陪着您……” “是么?”宝玉目光从迷惘呆滞中似乎一下子有变得清明起来了吐出一口浊气“也许我真的该好好考虑一番了。” 就在袭人和宝玉在炕上翻云覆雨时麝月、秋纹、碧痕三人也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目光不时往那边屋里瞟过去。 “二爷怕是喝多了……”麝月叹了一口气。 “喝多了也有袭人伺候着轮不到你操心。”秋纹恨恨地道。 碧痕想笑但是最终没能笑出声来也叹了一口气:“秋纹你这酸溜溜的味儿是说给谁听啊?麝月不过是关心二爷罢了犯得着你这么拈酸吃醋么?” “我拈酸吃醋?”秋纹也是个不饶人的嘴巴“你和二爷洗澡一洗就是一个时辰真以为我们不知道?照你这么说该是你才有资格拈酸吃醋了?” 被秋纹这一怼给弄得脸顿时红了起来碧痕咬牙切齿:“你少在那里胡诌我和二爷可是清清白白难道你就没伺候过二爷洗澡?” “我们侍候洗澡不过就是提提水递递衣帕何曾像你这样?”秋纹冷笑“怎么还替麝月打抱不平?袭人就在二爷床上呢你若是真的不服不该对着袭人去么?” “秋纹你今儿个是吃了火药了?这么火爆?”麝月虽然是个老实性子但是也被秋纹这些话给激得有了一些火气“我哪里招惹你了这般作践我?” 秋纹一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一阵后才闷闷地道:“麝月碧痕你说二爷酒后避着袭人给我们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绮霰、紫绡她们是不是都留不住了这是要打发大家都各寻出路么?” “兴许就是二爷的酒话……”麝月话语未落就被秋纹粗暴打断:“行了麝月你要当老好人你自个儿当去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看紫绡和绮霰她们现在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麝月讶然“绮霰和紫绡她们怎么了?” “怎么了?人家都是聪明人早早就在琢磨后路了没见着紫绡前几日去了三姑娘那里询问情况……”秋纹冷声道。 “啊?紫绡想去三姑娘那里?可三姑娘都有侍书翠墨了……”麝月迷惑不解。 “麝月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二爷屋里留住的兴许二爷就看中你这榆木疙瘩……”秋纹气恨恨地道。 “紫绡她们怕不是想去三姑娘那里吧?”碧痕显然要机敏许多“秋纹你是说环三爷?可环三爷太小了一点儿吧才是十四岁呢……” “哼那袭人不也比二爷大好几岁?”秋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段时间二爷不是经常在说这几句话么?难道还听不明白那今晚的话你们该听明白了吧?” 麝月和碧痕都不说话了都在思考着秋纹所言。 二爷屋里这么多丫鬟里秋纹论容貌不算出众的但是却比紫绡、绮霰几个容貌最出众的都还得二爷欢心仅次于麝月这个当初和袭人、晴雯一道的大丫头袭人不必说了晴雯走了只剩下麝月是最老实的秋纹却能脱颖而出自然有其本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三节 树未倒,猢狲先散(补更) “要说二爷也是为大家好了提前和我们说了提醒我们早些寻个路径出去免得日后奶奶进门了大家难堪。”秋纹脸上的冷峭之色慢慢变淡眉目间却多了几分幽怨和不甘。 只有袭人一人能得二爷全力去保虽说现在也未必就能得偿所愿但是她们几个显然就更难了这等情形下何去何从确实让她们几个更是彷徨无计了。 只是她们几个都十八九岁了现在却要出去去哪儿跟谁?这都是难事儿。 更何况她们在府里在宝玉屋里呆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这等生活骤然让她们出去外边的生活如何适应? 嫁人她们的身份在哪里好人家肯定不会愿意娶她们若是这府里边的小子们以她们的心气却又难以接受。 可以说哪一条路对她们来说都是一条不好选不好走的路。 “那秋纹你如何打算?”麝月有些怯怯地问道她虽然在几人里边资历仅次于袭人和晴雯以及另外一个早已经被打发出去的茜雪但却是最老实的一个。 “如何打算?我哪里知道?”秋纹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要么就再等二爷此时虽然希望我们另寻出路但是内心肯定还是犹豫的一来也是看我们是不是真的要舍他而去二来估计也是在看新奶奶进门来的动静……”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是有机会……”碧痕惊喜地道。 “哼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你觉得新奶奶进门来会允许二爷把现在屋里人都留下来么?”秋纹冷哼“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二爷就是想把袭人保下来至于其他都放在后边儿了所以我们要么就自寻出路要么就赌一把看看新奶奶进来会不会允许我们几个留下来但无论如何紫绡、绮霰、四儿、五儿、良儿她们那些人是留不下的所以紫绡和绮霰才会去三姑娘那里……” “那四儿、五儿她们就更留不住了。”麝月叹了一口气“五儿都才进怡红院没几日柳嫂子前几日还在托人说话让我们帮忙照顾没想到……”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现在的情形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得了别人?”秋纹撇嘴“麝月你也是当老好人惯了到这个时候谁还来管你?” 就在几个大丫鬟唉声叹气说着闲话时另外几个小丫鬟一样也是探讨着自家的出路。 “芳官替我去问了司棋姐姐了若是二爷这边真的留不住我便要去二姑娘那边了你们愿不愿意去?”五儿一双桃花眼很是有些妩媚味道笑起来呈弯月形煞是勾人。 “去二姑娘那里五儿你和缀锦楼那边说好了?”四儿讶然“你动作倒是快二爷还没发话呢你就开始找后路了。” “二爷其实早就在暗示我们了那咱们还能不知趣一些?”五儿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别说你也没有动作前日里我看紫鹃姐姐过来你拉着她说了半晌是不是要去潇湘馆?” 她来怡红院时间不过几个月对怡红院这边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也是母亲觉得跟在怡红院这边更有前途所以才把她送进来。 但一进来之后才知道这地方是个坑大丫头像麝月秋纹她们都有好几个小丫头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许多事情根本就挨不着边儿这种小丫鬟的日子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熬出头来。 现在宝二爷要娶妻成亲了涉及到都是京师城里的大富大贵人家所以这院子里的人就保留不下来了首席大丫鬟袭人都成日里惴惴不安大家都知道她其实是被宝二爷收了房的连她的位置都岌岌可危遑论其他人?麝月、秋纹、碧痕几个也是六神无主绮霰、紫绡、媚人几个自寻出路剩下四儿(蕙香)、檀云、佳蕙、良儿、春燕几个小丫鬟关系算是比较好的更是茫然不知所措。 她好歹还有个老娘在后厨加之素来和芳官关系交好所以早早就攀了缀锦楼这边的门路。 四儿被五儿这么一说脸红了起来有些忸怩地道:“如你所说二爷一两个月前就有这个意思了没见着这段时间二爷回来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了?我也问了袭人姐姐袭人姐姐只是唉声叹气所怕是大家伙儿都留不住牛家姑娘房里也是五六个身边人都是要跟着过来的所以我也就死了心找了紫娟姐姐紫娟姐姐都和林姑娘说了若是二爷这边要打发出去我就去潇湘馆。” “好哇你们一个个都寻了出路却都隐藏得好!”檀云双手叉腰气哼哼地道。 “哼檀云你少在那里装模作样谁还不知道你和晴雯姐姐关系最好?”四儿反唇相讥:“前两天你请假出去是去哪儿了?还不是去见晴雯姐姐吧?你不也一样早就安排好了退路?” 檀云吃了一惊她还真没想到四儿这丫头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但是转念一想这段时间晴雯姐姐来过两回肯定被她们看出来了所以也不否认而是大大方方地道:“晴雯姐姐是关心我问过我可宝二爷这边一直没有准信儿一直到前几日宝二爷才算是露了口风连袭人姐姐都未必能留下来麝月秋纹碧痕她们都没了主意我们这些人肯定是留不下来的五儿你是家生子还能你娘可依靠还能跟着二姑娘四儿你可以去跟林姑娘我不就只有晴雯姐姐一个可以依靠的自然也就只能寻个出路了。” 听得三个姐妹都有了去处良儿也是慌了“你们几个都有了去处却瞒着我一个?春燕你怕是也有了去处吧?” 春燕犹豫了一下这才吞吞吐吐地道:“我娘说若是留不住那就跟着她一块儿去院子里去侍弄花圃听三姑娘说院子里的花匠都要裁撤但是这活儿还得要人来做我妈原来就做过不行我就跟着我妈去。” 这却不是一个好去处良儿把目光望向佳蕙“佳蕙你呢?” 佳蕙一脸茫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都是今日你们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不过小红姐姐前几日回来的时候也问过我说若是不遂意愿意出去便跟着她去。” “小红?”四儿五儿以及良儿都是讶然“小红姐姐不是跟着二奶奶出去了么?” “嗯小红姐姐现在说住在城东保大坊那边她娘老子还在府里啊林管家和蒋大婶子经常要回来的她在二爷屋里时就对我很照拂大概也是听说了牛家姑娘要嫁过来的事情所以问起我也就说了几句说到袭人姐姐都未必能留住于是她便说起了此事……” 佳蕙是屋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比良儿还要小一个月刚十五岁生得一个粉嫩团子般的圆脸玉妆雪琢两颊小酒窝甚是可爱。 她在屋里因为年龄最小所以也最是天真烂漫林红玉在宝玉屋里受排挤也就只有佳蕙和良儿几个年龄最小的还能听她的话所以回来之后遇见佳蕙时便顺口说了几句。 “听说保大坊那边是城里最贵的地段住的都是富贵人家府里人都说二奶奶出去是迫不得已怎么却住在了最好的地方?不是说因为琏二爷年底要回来二奶奶没脸留在府里才出去么?这样一看不太像啊。”四儿迟疑着道:“还有二奶奶就一个人都带了十来号人出去了难道人还不够还要添人不成?” “这却不知道了小红姐姐就是这么说的若是没去处便去寻她不过要尽快她说她兴许要陪着二奶奶去江南一游呢。”佳蕙眼里满是艳羡。 都说江南风景好草长莺飞而那几个从江南买回来的小丫头如芳官、藕官、豆官、龄官这些都把苏州、杭州、扬州这些地方吹嘘得天堂一般再加上贾家也都是从金陵搬来的现在还有许多人还在金陵所以说起江南都是一脸神往之色也让府里边这些个没出过门的小丫鬟格外向往。 四儿五儿几个都是触动小红也是从怡红院出去的那时候也就比她们几个身份略高一些不说比麝月秋纹碧痕她们便是比紫绡、绮霰、媚人她们几个也要低一等现在人家却跟了二奶奶去了甚至都能做主添人了还要去江南一游了。 良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足勇气道:“佳蕙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去和晴雯姐姐说一声反正二爷这边都要往外放人了若是能让二奶奶给府里打个招呼不如我们俩干脆就去二奶奶那边跟着平儿姐姐小红姐姐做事便是。”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都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真要能跟着二奶奶也相当于是在贾家一样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四节 又来一个 鸳鸯听闻冯紫英酩酊大醉被扶回客房时也是忍不住跺脚。 她是知道贾宝玉要在怡红院里宴请冯紫英的无他冯紫英和冯家帮了他和贾家太多了一顿酒也算是于情于理都该表示的。 原本以为宝玉酒量有限冯紫英纵然酒量也不算好但是起码应该不会被宝玉喝倒才对谁曾想宝玉心潮澎湃之下也是放开了喝而冯紫英却栽在了三种酒混合的情形下。 有心不想去管但是却是始终放心不下鸳鸯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儿才悄悄蹩出门。 客房在老祖宗背后的夹道一直往北去隔着一条巷道与大观园的西墙比邻这一顺都是客房一直要到靠近大观园的西北角才是府里边一些有头有脸的下人们的住处比如林之孝夫妇、周瑞夫妇、吴新登夫妇、余信夫妇、王善保夫妇这些人在府里边儿多少都挂个职务而且有家有室所以府里边就在大观园背后那一顺裙房里选了一些出来供这些人居住其中也包括在客房北边儿一部分。 鸳鸯到时正巧碰上了茗烟和锄药从客房出来见到鸳鸯提着灯笼过来都忙不迭地打招呼。 “鸳鸯姐姐这么晚了去哪儿?”茗烟还是很懂事儿的站定问候。 鸳鸯一阵脸烫故作镇静“你们这事儿去哪儿啊?我去后边儿周大娘那里老祖宗有些事儿要问一问。” “哦冯大爷喝多了我们把冯大爷送回客房里侍候冯大爷睡下了这会子回怡红院。”茗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噢把冯大爷都喝醉了?宝二爷的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鸳鸯假意惊讶。 “嗨宝二爷也喝多了冯大爷和二爷说了许多话二爷情绪有些激动所以二位爷都喝了不少冯大爷兴许是酒喝杂了所以就醉了。”茗烟解释道。 “哦我说嘛怎么宝二爷也变得这么能喝了把冯大爷都喝高了。”鸳鸯点点头“那冯大爷那边可有人照顾?” “有的冯大爷身边的宝祥侍候着原本是劝冯大爷就在怡红院睡下休息不过冯大爷没答应还是回了这边客房。”茗烟也不知道怎么今日鸳鸯姐姐问得这么详细以往好像鸳鸯姐姐对这些事儿没那么感兴趣才对。 “唔我知道了。”鸳鸯手中灯笼一转“那你们去吧我去后边儿看看。” 待到茗烟和锄药走远鸳鸯这才举着灯笼小心翼翼地紧走几步一直走到客房最端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没有其他人蹩进门沉声喊道:“宝祥。” 宝祥刚把冯紫英扶上床四下打量想要替大爷寻一杯水来。 这客房里虽然东西齐全但是热水却是没有加上之前并美有提前打招呼所以并没有下人把热水毛巾这些物事准备好宝祥也还在琢磨恐怕要出去找人安排却没想到就在外边儿听见喊自己的声音。 “鸳鸯姑娘?”宝祥出门见到提着灯笼的鸳鸯吃了一惊赶紧迎了出来“姑娘怎么来了?” “我路过听得茗烟和锄药说冯大爷喝高了已经睡下了?”鸳鸯控制住心境装出一副正巧路过的模样。 “嗯其实二爷酒量不止这点儿可谁知道宝二爷那里准备了几样酒大爷不知不觉间就喝杂了所以就醉了。”宝祥见是鸳鸯来了心里也是放心不少“我正琢磨去找鸳鸯姑娘呢这客房里之前大爷也没说要在这里歇息所以各种东西都没准备姑娘能不能说一声让后厨那边送些热水来也好替大爷洗把脸多喝点儿热水……” “嗯那我去吩咐人。”鸳鸯迟疑了一下便出了门回了贾母院子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一道在后院要了两桶热水便送到了客房打发走了小丫鬟这才又进了屋。 宝祥早已经不是两三年前那个单纯的宝祥了见鸳鸯那份关心的模样已经揣摩出一二来知趣地小步出门然后扭头道:“鸳鸯姑娘我先到大门上瞧瞧劳烦您先……” 话音未落宝祥已经疾步出门。 鸳鸯脸颊微红她当然知道对方的用意这个几年前还是一个懵懂孩童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成为了冯大爷身边的心腹长随看冯大爷的架势是什么事情都不瞒他了鸳鸯心中又稍微稳定了一些。 看着连衣衫都还没脱就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冯紫英面色略带潮红酒气喷涌鸳鸯也有些心疼。 她早就知道冯紫英酒量不算太大不过贾宝玉应该更差才对但没想到这是把酒和混杂了才会弄成这样。 小心地托起冯紫英的头把他颈下的枕头垫高顺手拉过薄被替对方盖好鸳鸯这才将木桶里热水倒进木盆里用巾帕浸润之后扭干替冯紫英擦拭额头脸上和颈项。 冯紫英其实并没有彻底喝醉因为他其实喝得并不算太多只是三种酒混在了一起让他处于一种晕晕乎乎迷迷糊糊的状态下。 所以他被宝祥、茗烟和锄药等人扶回客房乃至于躺倒在床上的情况他都清楚可就是眼皮子太沉重睁不开眼全身发软脚下如踩在云端一样。 现在也是如此只感觉一个人在自己身旁温柔地把自己头托起然后垫高紧接着就是热帕擦拭自己脸和颈项十分舒服。 这显然不可能是宝祥能做到的而且冯紫英也不允许宝祥瑞祥这些小厮长随来这样做他不习惯。 一丝幽香浸润如鼻腔让他有些熟悉感是谁? 他想睁眼又睁不开但他知道这是一个自己比较熟悉的女人但依然混沌的脑袋却无法辨析出究竟是谁? 司棋?平儿?还是红玉?似乎在荣国府里能和自己如此亲近的女子大概率就这几个了。 探春、黛玉还有迎春她们是不可能夜里来自己屋里的只有这些丫鬟们但黛玉身边的紫鹃虽然理论上存在可能但实际上不会而探春身边的侍书翠墨就更不可能了还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 平儿和红玉现在不在荣国府了所以可能性也不大那就只有司棋了可他总感觉这样温柔细致的动作不像是司棋的。 嗯还有一个…… 鸳鸯? 脑袋瓜子突然一动对了就是鸳鸯才对。 那香气熟悉动作温柔…… 这个念想一下子让原本酸软无力的身体也有些能活动了冯紫英翻身握住了正在自己颈间擦拭的手。 鸳鸯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冯紫英却没有睁眼只是就这么握着自己的手放在脸颊旁又沉沉睡去。 抽了抽手却抽不出来鸳鸯又不忍心把刚刚入睡的冯紫英弄醒就只能就势坐在了床边斜靠在床头听凭对方抱住自己的手入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宝祥略显大声的说话声把险些睡着了的鸳鸯惊醒过来:“小红姑娘你来了?……大爷睡着了啊你要看看……” 林红玉来之前也是犹豫再三的。 荣国府里不比在自家屋里只是娘的话不无道理打动了她。 还有几天自己就要跟着二奶奶南下了这一去起码是一年要等到二奶奶生下孩子甚至要等到孩子一岁半岁才会回京了。 一别这么久冯大爷还对自己能有多深的印象? 冯大爷身边的女人不少林红玉很清楚自己并不算什么特别出挑的便是金钏儿、晴雯、香菱、莺儿这些哪一个都不比自己差自己能得冯大爷的垂青那也是机缘使然。 冯大爷是个重情义的但是这一去一两年不见面那再有情义只怕也会淡了这一点娘也就说明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自己身子破了他尝了新鲜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但是一别一两年后再回来呢谁知道他身边又还有哪些人了? 所以今晚就是一个加深印象的机会。 宝祥先前并不清楚眼前这个小红姑娘和大爷之间的关系但是他知道里边鸳鸯姑娘和大爷是有些暧昧不清的所以他想要阻挡一下但当他看到小红姑娘颈项间挂着的玉坠子时陡然就明白过来这一位似乎也是正主儿? 犹豫间林红玉已经踏进了房门。 惊出一身冷汗的鸳鸯早已经抽手下床急切间寻不得合适藏身处下意识的钻到了大床背后。 这是一张拔步床因为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罗帐高挂并未贴靠墙围栏雕花高耸起来几乎要齐人肩膀了。 林红玉进来之后一眼就看见了昏昏大睡的冯紫英以及在床边拜访的木盆热水和巾帕。 她有些诧异但是也没多想以为是宝祥替冯大爷擦拭了脸。 这也不奇怪长随小厮替主子爷作这等事情的也不鲜见。 宝祥进来迅速扫了一眼没见着鸳鸯姑娘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估摸着应该是藏身在这屋里某一处旮旯里当然最后可能是床背后不过这床够大背后藏两三个人都不成问题只等这小红姑娘看完爷走了就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五节 迎头相撞 林红玉有些讶异怎么这宝祥看着精明却是如此不懂事? 自己敢这么大模大样进来他还能不明白自己和冯大爷的关系却还跟着进来一副小心翼翼谨慎异常四下打量的模样难道还担心自己对冯大爷不利不成? 心中不悦但是林红玉也不能形诸于色像冯大爷身边这些人自己还没资格做脸作色只是她有些奇怪冯大爷身边人按理说该是相当活泛通透的才对怎么却遇上如此的愣头青了? 宝祥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进来显得有些突兀和不合时宜了但他能怎么办?万一让鸳鸯姑娘和这位小红姑娘撞在一起了那该如何是好? 幸好鸳鸯姑娘反应够快现在也不知道藏身在何处但肯定脱不开这屋里自己现在只能候着小红姑娘尽快探视完大爷就赶紧离开吧。 见宝祥就站在门内低垂双手一脸恭候的模样林红玉越发生气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让自己和冯大爷独处了? 强压住内心的火气林红玉板着脸冷声道:“大爷看样子是喝多了你们粗手粗脚的也不好侍候还是我来伺候爷好生休息就是你先出去吧。” 宝祥心中暗自叫苦只是林红玉灼灼目光中已经有了几分怒火心中掂量一二之后宝祥只能点点头:“也好小红姑娘您在我也就放心了那我就在院子外边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叫我。” 若没有林红玉胸前那扇坠儿宝祥自然是不会如此的他是知晓自家大爷规矩的若是有了相好才会有这般物件相赠而这位小红姑娘能贴身挂着自然也是有了肌肤之亲之后才会如此。 见宝祥退了出去林红玉也不客气一直跟随在对方身后待到对方退出内进院子到了外院把内进院子门掩上她才又把房门掩上悄然到了拔步床畔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先前鸳鸯所坐的位置上。 床背后的鸳鸯借助着拔步床的雕花挡板和灯光暗影并不担心自己被发现。 这本来就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围廊式拔步大床实际上就是一间木屋里设计固定了一张大床除了大床外包括梳妆台、锦凳、案几都可以容纳其中堪称一个小型房间。 当她发现是林红玉进来时也是惊骇得不敢相信。 她和林红玉都是家生子自小一起长大只不过林红玉要比她小两三岁准确的说鸳鸯是和林红玉的两个兄长年龄差不多。 但因为作为家生子她们这些人父母都在荣国府里她们自小也都是一起在这荣国府里长大关系自然很亲密像司棋、金钏儿和鸳鸯年龄相仿林红玉、玉钏儿、柳五儿、春燕这些年龄要比她们略小但平素往来都很多。 都是给主家当下人只是各自造化不同有些混得更好比如鸳鸯、金钏儿已经成为府里边或者府外有些身份的角色有些也算是过得去比如给二姑娘当大丫头的司棋还有一些则寻常如林红玉和柳五儿、春燕这些。 但林红玉这一两年情况又略有不同先是从宝玉屋里跳出来跟了二奶奶这一步让很多人都颇感意外但鸳鸯是知晓的。 宝玉屋里人太多了大小丫鬟十来个像袭人这些人家已经抢先卡位成功成了宝玉屋里人还有如麝月、秋纹、碧痕这些自小就是跟着宝玉的如媚人、紫绡、绮霰这些也都是姿色不俗资历也比后来的林红玉深连晴雯这样的在宝玉屋里都立不住脚固然有晴雯脾性原因但也足以说明宝玉屋里竞争激烈了所以林红玉跳出来也是明智之举。 只是林红玉却跳到了二奶奶屋里去让鸳鸯十分惊讶。 二奶奶已经和琏二爷和离了离开贾家是迟早的事情林红玉父母都在荣国府里这跟着二奶奶去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这么不看好贾家? 鸳鸯不相信林红玉的这一步会没得到林之孝夫妇的支持所以这让鸳鸯一度心中忧心更甚连林之孝夫妇这样府里下人中的领袖级人物都不看好贾家了那贾家还有未来么? 她也问过平儿但平儿语焉不详只说二奶奶屋里缺人单靠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林红玉机敏能干能当上帮手这让鸳鸯以为林红玉看上了王熙凤屋里仅次于平儿的二号丫鬟角色毕竟林红玉在宝玉屋里连前六都排不上到二奶奶屋里骤然变成仅次于平儿的角色这也的确说得过去。 只是林红玉和她爹娘就没想过二奶奶离开荣国府之后的日子么? 鸳鸯也没有机会和林红玉专门这个情况毕竟这是各人选择多问甚至可能引来二奶奶的不满。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种场景下与林红玉遭遇而且把自己逼到床后不说她还发现林红玉似乎和冯大爷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许多原来想不明白的道理似乎就通了但是更多的疑惑却涌现在鸳鸯心中。 林红玉怎么会和冯大爷勾搭在一起?凭什么? 这种复杂难言的滋味让床后的鸳鸯既震惊又百思不得其解。 这和林红玉跟了二奶奶有关系么?她和冯大爷这种关系二奶奶与平儿她们知晓么? 不知晓也就罢了如果知晓的话为什么还要带着林红玉从府里搬出去林红玉不该被她们撵出来或者假意留在荣国府才对么? 鸳鸯不太相信第一种情况以二奶奶和平儿的精明岂会觉察不到林红玉的异常若是林红玉不是黄花闺女而是被冯大爷破了身子瞒得了外人绝对瞒不了二奶奶和平儿更瞒不了二奶奶屋里那些婆子仆妇。 明知道林红玉外边了男人嗯就算是冯大爷吧二奶奶和平儿还容忍林红玉难道就因为二奶奶出去了孤立无援只能有求于冯大爷? 种种不解和疑虑冲击着鸳鸯的心田一时间竟然让藏在床后的鸳鸯对近在咫尺的二人动静都忽略了。 冯紫英并不清楚自己身旁已经换了人鸳鸯的抽手离开让他有些懵懂但酒劲儿未过他嗓子也有些干渴待到林红玉坐在身旁便下意识喊了一声:“口里渴得慌给我端杯水。” “爷喝那么多酒作甚?”林红玉也有些心疼冯紫英脸上仍然有些发红额际汗渍斑斑听得冯紫英说话赶紧去替冯紫英倒了鸳鸯吩咐小丫鬟带来茶水递到冯紫英嘴边。 冯紫英朦胧中觉得声音有些不像鸳鸯的倒是有些像红玉的也是一怔只是先前他也没有睁眼只顾着抱住对方的手便沉沉入睡这会子清醒了一些听得声音才觉得意外自己先前还以为是鸳鸯呢怎么会是红玉? 红玉不是跟着王熙凤在保大坊那边住着么? “红玉是你么?” “爷希望是谁呢?”红玉扶着冯紫英头抬起然后把茶杯递到冯紫英嘴边冯紫英呷了一大口温度正好适合咕咚入喉然后再一大口把茶杯里水喝了个干净“嗯再给爷来一杯渴坏了。” 红玉赶紧又倒了一杯冯紫英一只手撑起来坐直身体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这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勉强睁开眼睛借助屋里两端羊角灯灯光打量四周。 嗯是荣国府的贵宾客房他住过这里二进院子挺合适的。 身畔丽人明眸善睐接过茶杯扭着腰肢去把茶杯放好浑圆翘耸的臀部和挺拔茁壮的胸脯还有那宜笑宜嗔的面庞乌发挽成一个漂亮的双环髻颈间的玉坠儿一晃一荡不是红玉是谁? “红玉你怎么回荣国府来了?怎么没在凤姐儿那边儿?”冯紫英一招手示意林红玉坐在自己身边来。 先前冯紫英沉沉入睡的时候林红玉还大大方方坐在冯紫英身边这会子她却有些忸怩了犹豫了一下才侧着身子坐在了冯紫英身畔。 “二奶奶让我回来看看爹娘那边也不甚忙还有平儿姐姐在所以奴婢便回来了谁曾想一回来就听闻爷在怡红院喝酒而且还喝多了。”红玉声音清脆宛如黄鹂鸟一般冯紫英很喜欢她这一口好嗓子。 “嗨其实爷也没喝多少宝玉倒是喝了不少爷就是没忍住嘴喝了那惠泉酒也就罢了又喝了几杯绍兴黄酒后劲儿忒大再加上宝玉劝我又喝了几杯合欢酒一下子就把爷给喝高了……”冯紫英笑着拉住红玉的手摩挲着“你回去看了你爹娘了?” “嗯就是在娘那里听闻你过府来见老祖宗和太太还有大老爷……”红玉眉目间柔情万种“二姑娘的事儿可是说好了?” “你倒是关心人家的事儿。”冯紫英笑了笑“爷出面还有什么事儿不能搞定?赦世伯和婶婶自然是满口答应就等宝玉这边婚事办完就差不多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六节 三人行 “这么顺利?”林红玉颇为惊讶“奴婢还以为大老爷还要熬一熬呢。” “呵呵你倒是对赦世伯的性子十分清楚啊不过此事爷和赦世伯已经有了共识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所以就不需要那么纠结了。”冯紫英也没有多说。 “是云姑娘的原因么?”林红玉突然问道。 冯紫英讶然:“红玉你也知道云丫头的事儿?” “爷奴婢好歹也是府里出来的爹娘都还在府里呢啥事儿能听不见?二姑娘和孙家的事儿断了那也是因为史家那边想把云姑娘许给孙家吧?没见云姑娘这一段时间连笑容都看不见人都清减了许多么?”林红玉颇为得意地道。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这些事儿在荣国府里是没有半点秘密可言谁都知道这里边的故事不禁摇摇头:“这些事情你也莫要去乱传了云丫头的事儿不那么简单也未必就如你们所传的那样。” “奴婢知道也就是和爷在一起才说的。”林红玉也很乖觉知道冯紫英不喜欢多嘴多舌的女人点点头。 “嗯既然来了就好好侍候爷吧宝玉这一顿酒可是把爷和迷糊了居然也有了幻觉了。”冯紫英还在疑惑之前自己好像是真的感觉像是鸳鸯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红玉? “什么幻觉?”林红玉不解冯紫英却不多言在林红玉惊叫声中一把就把林红玉拉入怀中身上的薄被立即将二人裹住。 “爷使不得……”林红玉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但是想着这外边还有宝祥万一还有其他人要来呢? “什么使不得外边儿有宝祥看着他明白怎么做再说了你都要跟着凤姐儿下江南了下次亲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呢。”话音未落冯紫英的嘴已经堵住了只来得及吚吚呜呜的红玉的樱唇两只手早已经在红玉的身上活泛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当冯紫英的手握住了林红玉身上的要害之处林红玉身体迅速瘫软下来襦裙长裤肚兜一件件从被子下被扔了出来。 早已经兴致高昂的冯紫英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送上门来的美味岂有不饱食的? 床后的鸳鸯的脸被羞得滚烫心中狂跳全身发软不得不靠在背后的墙壁上以免自己瘫软在地发出声响。 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幕竟然会在自己面前上演这冯大爷也就罢了这红玉也是如此大胆竟然敢在府里的客房里和冯大爷恣意偷欢也不怕被人觉察? 真要被府里人知晓林红玉就没想过怎么见人?而且外边还有宝祥再说是冯大爷的心腹可这种事情被人知晓一样也是难堪啊。 屋角的羊角灯依然明亮照着拔步床上那一对男女在薄被下扭动挣扎喘息声呢喃声尤其是看到红玉的衣衫被扔了出来鸳鸯只能用双手遮掩住自己的眼睛不敢一观。 伴随着一双玉白双腿从薄被中探出来紧接着一声轻哼拔步床便开始有节奏的咯吱摇晃起来了…… 酒后小睡之后的冯紫英正是心火正盛的时候遇上郎有情妾有意林红玉本来来就是存着这份心思欲迎还拒假意推托一番便被冯紫英翻身骑在身下颠鸾倒凤鱼水合欢不提。 只是苦了躲在创后边的鸳鸯想走无法走想躲无处躲那咿咿呀呀的呻吟声如魔音一般钻入耳中便是把耳朵捂得再严实一样毫无用处。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才从贪欢迷醉中惊醒过来而早已经被床上二人各种姿势音调给折磨得快要崩溃的鸳鸯也才能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床后的地面上。 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说话声让屋里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宝祥大爷呢?”声音很熟悉屋内三人都是一震冯紫英心中更是暗自大叫糟糕怎么酒后就忘了这一出居然就和红玉在这里欢好起来了? 这下可麻烦了。 一时间冯紫英也都有些着忙了。 是司棋。 当时见着司棋时就调戏了一番还说了让她今晚过来暖被窝现在可好司棋来了自己床上却还躺着赤条条的红玉! 若是被司棋闯进来见了以司棋那脾气那还得了?红玉还怎么见人? 林红玉也听见了门外的声音是司棋这么晚了司棋来这里做什么? 惊讶间林红玉撑起身体来颤颤巍巍如玉雪粉团办的胸房白得耀眼的胳膊晃得冯紫英眼花缭乱恨不能把红玉按倒再来欢爱一番只是这门外却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司棋这却如何是好? 林红玉敏锐地觉察到了身畔男人的变化下意识的侧首一看却见冯紫英面色变幻阴晴不定立时就明白过来。 二姑娘要身畔男人做妾她当然知道但是这么晚了司棋作为二姑娘的贴身丫鬟来做什么难道是替二姑娘带话? 就算是带话用得着这么晚来么?而且听司棋和宝祥的对话简直熟稔无比应该是多番交道才对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一样。 司棋也是和林红玉一起长大的但是司棋只比鸳鸯年龄略小要比林红玉大两岁也很熟悉林之孝夫妇属于二房嫡系而王善保夫妇以及司棋爹娘秦明夫妇属于长房一系所以双方关系只能说不错却远不及鸳鸯和司棋或者鸳鸯与林红玉那么密切。 林红玉也是聪慧无比的人立即附耳在冯紫英身畔“爷司棋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冯紫英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过林红玉本来也不需要冯紫英解释她心知肚明酸溜溜地道:“没想到爷是早就约了人啊奴婢却是抢了先了……” 冯紫英一把揽住林红玉光洁的腰肢“红玉在爷心中你和司棋并无二致……” 林红玉心中一暖正待说话却听得外边司棋已经和宝祥说了起来“爷喝醉了?喝醉了你不去守着却在这外院里站着干什么?莫不是里边有其他人?” 司棋声音转厉下了宝祥一跳。 “司棋姐姐小的小的……”宝祥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既不敢阻拦司棋那样更是做贼心虚又不敢放任司棋进去里边都有两个姑娘了这再进去一个那不是真的要天下大乱? 他本来就一直在担心里边出什么状况但是仔细听了一下只有爷和不知道是哪位姑娘的恩爱欢好声音他就没敢再听下去了所以才出来在门上守着未曾想竟然又来了一个而且还是脾气火爆的司棋姑娘。 司棋和大爷之前的勾当宝祥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一回也是如此也是这间屋只不过里边是平儿姑娘这一回却变成了鸳鸯姑娘和小红姑娘也不知道爷的桃花运就这么旺?或者说就这么不巧每次一来就接二连三接踵而至弄得爷都是应接不暇。 “宝祥莫非又叫我猜准了里边又有那个小娼妇在里边?”不过这一层司棋已经不比上一次语气小了许多而且是有意压低声音只是脸色却甚是难看。 破了身子的她很清楚要说小娼妇自己才是顶着未出阁闺女的身份其实身子早就破了这双环髻论理都不能梳了里边若是有哪一个自己何德何能理直气壮? “没有没有的事儿爷喝多了是茗烟和锄药送回来的哪来其他人?”宝祥强辩“茗烟和锄药他们也刚走不久小的刚把爷侍候睡着先前爷说口渴我又给爷倒了一杯茶喝爷喝了又睡着了。” 见宝祥说得这样详细又有茗烟锄药司棋将信将疑“那我进去看看爷别睡着了没盖好凉了身子……” 宝祥一咬牙正待阻挡却听得里边冯紫英再说:“谁来了可是司棋?让她进来正好伺候爷……” 宝祥心中大定也不知道大爷如何摆平搞定鸳鸯和小红二位姑娘赶紧让开“司棋姐姐那您快进去吧爷在喊您呢。” 冯紫英这一喊反倒是让司棋有些犹豫了。 进去了只怕要想出来就没那么简单了冯紫英的性子她是知晓的但一想到那一日自己在这屋里破了身子后来还在画舫了恩爱缠绵了一回的快活司棋心里便痒痒的。 这么晚来作甚不就是盼着这一刻么? 唯一可虞的就是万一有其他人来找冯大爷那可就要出状况了但这么晚了自己就是专门等到这个时候才过来怕也不该有这么巧的事儿吧? “怎么司棋还不进来还要爷来请你么?”冯紫英声音响起的时候红玉已经迅速穿好衣衫钻出拔步床往床后躲去。 冯紫英打算复制那一日平儿脱身的路数等到司棋进来就把司棋拉上床抱住让她无法看到谁从屋里出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七节 红玉VS鸳鸯 司棋一咬牙便推门而入进了内院门似乎虚掩着她挺身而进迅速四处观察着场面。 还没等她看清楚冯紫英已经扑上前来一把将她抱住嘴巴也堵上了她的丰唇。 一句“哪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尚未出口冯紫英就把她扼杀在了情欲高炽的浓情中抱起她便往拔步床里走。 任凭司棋怎么挣扎却如何挣得脱冯紫英的虎臂尤其是冯紫英一只手钻入衣襟里拿住她胸前一处饱满时她的身体顿时就软了下来。 冯紫英见司棋虽然还在吚吚呜呜反抗但挣扎力度都小了许多而且他能感觉得出来司棋已经迅速从挣扎变成了半推半就甚至有些迎合的味道了。 终于舒了一口气冯紫英牢牢握住那一处柔腻饱满所在让司棋喉咙中的声音迅速变成某种不可言喻的呻吟声这个机会算是替红玉抢出来了只要趁着这个时候让林红玉溜出去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他却不知道林红玉一边着衣一边钻入床后一下子就撞上了一个同样慌乱不已的柔软身体。 险些叫出声来林红玉手中正在往腰间系的汗巾都险些滑落两张同样惊惶的面孔就这样面面相觑借着透过雕花围栏和鲛纱帐的羊角灯光两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一分一毫。 “鸳鸯?!”林红玉骇然。 鸳鸯同样是又气又急被人堵在这屋里床后硬生生听了半个时辰的床笫之欢大戏不经意间还要看到那床上一对狗男女的各种欢好到后来薄被更是被扔在了一边儿那场景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春宫图。 羞得只能紧闭双目的鸳鸯不知道这位爷是哪里学来的这些便是她在荣国府这种豪门大宅中多少也算是接触过一些这些主子们的闺房私密但也从未见过这种真实场景而那林红玉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竟然也能如此不管不顾地迎合缠绵简直羞煞人。 好容易等到床上男女消停下来门外又传来了司棋的声音这更是让鸳鸯不知所措。 当然她也知道最害怕的恐怕还是床上的红玉只是没等她反应过来林红玉已经飞快地披上衣衫下床直奔这床背后而来显然也是打的和她之前一样的主意。 这一对视让二女都是既羞愧又松了一口气反正都对面了现在大哥莫说二哥都是来躲藏的。 鸳鸯还有些郁闷但林红玉却是惊讶中带着不解和愉悦连鸳鸯都被爷偷上了手哪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林红玉以前从未想过鸳鸯也会被冯大爷偷上手鸳鸯是何等高傲自重的人怎么却变成如此? 鸳鸯同样是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看着林红玉披着衣衫肚兜半掩裤带(汗巾)夹着裤子提在手上这副狼狈场景简直就像是奸情败露被大妇堵在屋里一般。 虽然和鸳鸯迎头相撞惊吓不已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林红玉的穿衣速度就在冯紫英已经完成将司棋按倒在床上的大业之后林红玉已经穿好衣衫趿着绣鞋疾步而出而鸳鸯也意识到自己没有选择只能遮住脸跟着林红玉一样疾奔而出。 床上的冯紫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床背后除了林红玉之外居然还藏着一个人两道人影一晃而出他也只顾着压着司棋不让司棋翻身只能看到两个身影奔出后面那道身影也是十分眼熟不是鸳鸯是谁? 他有些纳闷儿鸳鸯是什么时候躲在自己床背后的难道是在自己和红玉欢好之前?那岂不是让鸳鸯看了一场活春宫? 再联想到先前自己梦里懵懂的感觉冯紫英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之前自己幻梦中的感觉并非做梦还真的是鸳鸯只不过红玉的到来把害羞的鸳鸯吓到了床背后结果演变成这样。 只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身下的司棋已经喘息着把腿盘了上来热情似火的浓情蜜意迅速就淹没了冯紫英的意识让他再没有心思去多想其他。 冲出内院的林红玉和鸳鸯都没有理睬在外院目瞪口呆的宝祥尤其是鸳鸯更是羞得用衣袖遮住脸出门便要疾步走开甚至连还放在屋里的灯笼都来不及要了。 “鸳鸯!” 林红玉叫住了直接想要离开的鸳鸯疾步上前跟上鸳鸯的脚步。 “你想说什么?”鸳鸯脚步一缓但是却没有回头“我不像你想的那样只不过来是来看望一下酒醉的冯大爷却没想到遇上你来了不想误会所以……” 林红玉嘴角带笑略显轻佻地挑了挑眉“我明白不过你是为冯大爷而来没错吧?” 鸳鸯脸一红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林红玉笑得很开心“只是我没想到在府里素来高傲不群的鸳鸯姐姐也被冯大爷给勾引走了我还以为你原本是看上了宝二爷呢。” 鸳鸯脸一正“红玉你少在那里胡诌宝二爷和我何曾有什么瓜葛?” “不是么?府里人原来都以为你可能看上了琏二爷但是我却知道你是个性子傲的看不上琏二爷何况琏二爷早已经去了南边儿也没见你有什么动静而且老祖宗专门把你留在身边不就是想要替宝二爷她这个最心爱的孙子留着的么?我说的没错吧?只是不曾想你却相中了冯大爷嗯也难怪像冯大爷这样的人谁又能抵挡得住呢?” “所以你就和冯大爷好上了?”鸳鸯停住脚步站定看着林红玉“可你为什么要去跟着二奶奶留在府里不好么?日后你要跟冯大爷去那也方便许多去了二奶奶那里你却又和冯大爷有了私情如何再去冯府?” 鸳鸯不觉得林红玉勾搭上冯紫英有什么奇怪像林红玉这种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姿色不俗心思灵巧若是她要有心去勾引冯紫英冯紫英铁定是经不住的冯大爷这方面的抵抗力并不强这一点荣国府的人都知道看看太太把金钏儿和玉钏儿送给他他来者不拒而晴雯被府里撵出去只会也被他无视荣国府这边的不满而收房就知道了。 在看看今天司棋的表现鸳鸯也知道自己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多半也早就被冯大爷给破了身子前些日子鸳鸯就有些怀疑觉得司棋各方面都变化不小她还有些纳闷儿今日一下子所有疑惑就迎刃而解了。 鸳鸯的话问到了关节上连林红玉都不好回答她原本也只想要在鸳鸯面前表现一番或者说炫耀一番你鸳鸯不是府里第一丫鬟么不是眼高于顶么?看上了冯大爷但是却也落到了自己的后边儿怎么样? 林红玉迟疑了一下才道:“鸳鸯这是我的事儿虽然我跟了二奶奶但也是自由身若是冯大爷要我我便去求二奶奶回冯府便是。” “你爹娘也知道?”鸳鸯冷冷地问道。 看样子林之孝夫妇是早就知道了今日这情形林红玉肯定不是第一遭也就是说林红玉和司棋一样早就被和冯大爷有了私情那肯定是瞒不过素来精明的林之孝夫妇的鸳鸯觉得林之孝夫妇如此只怕也就是另有打算是不看好荣国府未来的一种表现这让鸳鸯心里很不舒服。 林红玉一愣怔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好一阵后林红玉才淡淡地道:“鸳鸯我们都是家生子我也知道你对府里格外有感情我也一样毕竟我们都在这里长大你哥哥还在金陵我两个哥哥也一样我们一大家子都靠着贾家生活贾家若是垮了我们都一样会饿肚子不过我跟着二奶奶去也没错吧?难道你让我一辈子跟着宝二爷?宝二爷眼里可没有我这一号人袭人麝月秋纹碧痕她们才是宝二爷的心头肉还有紫绡、媚人和绮霰她们就不提了但即便如此牛家姑娘嫁进来她们几个能留得下来几个?我听说连袭人都未必能留得下来可袭人跟了宝二爷多少年?现在让袭人出去她能去哪儿?宝二爷能让袭人她们留下来么?我觉得宝儿爷没这本事真的让袭人她们在府里随便指一个小子配了她们能接受?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鸳鸯也没想到林红玉竟然看得如此通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好一阵才勉强道:“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就算是她们留不住宝二爷身边也可以回到府里做其他事情……”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林红玉看着鸳鸯摇摇头:“姐姐袭人多少岁了麝月、秋纹、碧痕她们多大了?袭人都是二十一了吧?麝月秋纹她们也二十了还能留在府里做其他?就这个年龄配小子都嫌年龄大了她们跟在宝二爷身边不就图个通房丫头的身份么?现在却落了空不去配个小子难道真的在栊翠庵去当一辈子姑子不成?“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八节 各自飞 林红玉刻薄尖酸却又现实的话语让鸳鸯有些难以接受但是她却知道林红玉所言不虚。 像这种主子爷打发出去的丫鬟除非是十四岁以下的小丫头们还能分配到其他房去做事儿像十四岁以上的多半就会被主家指配给府里边某个小子。 若是主家心软怜惜还能问一问你的意见若是主家薄情一些索性连你都不知道便直接指配了。 像袭人麝月秋纹碧痕这样都是二十上下的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会被指配给府里边的小子们尤其是那些个爹娘在府里主子们身边说得上话的甚至还可以在里边挑选一番想到这里鸳鸯心里都忍不住打一个突自己纵然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是最终的结局呢? 林红玉似乎也猜到了鸳鸯内心所想笑了笑”姐姐倒无需担心若是冯大爷给姐姐有承诺自然放宽心大爷三房总归有姐姐的去处……” 鸳鸯没有回应林红玉的这个话题却问道:“红玉那你呢?你怎么打算?我可是听说二奶奶要去南边儿一段时间难道你就跟着二奶奶去南边儿那得多久?” 林红玉何尝愿意去南边儿但是王熙凤肚子日大眼见得就遮不住了还不赶紧南下真要被贾家这边知道了还不得掀起偌大波澜? 她不去也不行王熙凤肚子里可是冯大爷的种冯大爷也有意让她去跟着既要照顾王熙凤也让她跟着王熙凤学一些本事日后有用冲着这个她也要去。 “那你也不一定非要去二奶奶那里才对你难道不知道二奶奶要出去么?”鸳鸯梳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问道。 “鸳鸯我早就跟着二奶奶了那时候二奶奶也没说一定要出去吧?都是后来传琏二爷要回来二奶奶也是个要脸面的人所以才会出去那等时候难道我说我不去了要留在府里那不说二奶奶那边要把我看低了便是府里人只怕也会轻看我吧?你看看二奶奶院子里的人有哪一个留在府里了?我林红玉好歹也是要些颜面的做不出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情。” 林红玉说得理直气壮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鸳鸯却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可一时间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反驳对方。 “好了鸳鸯你也莫要操心我的事儿了我自家事儿自家明白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跟了冯大爷便是跟着二奶奶去一趟江南侍候一番也算是还了二奶奶当初要我进屋的恩义了二奶奶也不是不回来了回来之后我便会和二奶奶说清楚只要冯大爷要我我便跟着冯大爷去。”林红玉伶牙俐齿嘴皮子翻得比谁都利索“倒是你怎么打算?” “我?我什么怎么打算?”鸳鸯一愣。 “姐姐你都快二十了吧?我就说刚才在床边儿闻到香气还在纳闷儿是谁呢结果是姐姐您怕是在大爷身旁做了许久吧?”红玉发现自己第一次在鸳鸯面前占据了上风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我不知道爷和姐姐许过什么我也不知道您日后是怎么打算的但是您的年龄也不小了难道就这样一直不清不楚地拖下去?” 林红玉的话把鸳鸯问得哑口无言。 冯紫英以前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她都以难以放下老祖宗为由推托冯紫英也没有太过逼迫所以她也就这么掩耳盗铃的得过且过实际上她很清楚这样的日子拖不了太久。 “算了姐姐也是蕙质兰心之人肯定心里有数用不着小妹来多说什么不过您看人家司棋都早早定了心所以小妹觉得姐姐还是应当早做打算才是。”林红玉也不多说“姐姐若是没什么事儿小妹就告辞了。” “红玉你也算是跟了冯大爷那平儿呢?”鸳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她一直觉得自己最好的闺蜜之一——平儿是和冯大爷有些瓜葛的冯大爷也没有否认但是现在没想到却被林红玉捷足先登了这让她既纳闷儿有有些不忿怎么林红玉还抢在了平儿前面? 但话又说回来平儿若是跟了冯大爷二奶奶那里怎么办? 林红玉倒是无关紧要但平儿对二奶奶就太重要了说是左臂右膀不为过须臾离不得的。 这也是一道无解的难题甚至比自己对老祖宗的用处更重要好歹老祖宗房里还有琥珀、珍珠她们几个二奶奶身畔就只有平儿一个依靠。 “平儿姐姐?”林红玉略感惊讶她没想到鸳鸯居然知道平儿和冯大爷也有些不清不楚但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只能等平儿自己来回答了“那姐姐去问平儿姐姐好了小妹却不知道里边的关节。” 林红玉走了只丢下心烦意乱的鸳鸯。 想到司棋还在那边和冯紫英恩爱欢好鸳鸯脸烫耳热之余也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司棋浪蹄子成日里怀疑这个指责那个现在可倒好却是最先一个爬上冯大爷床的。 鸳鸯这边在嘀咕咒骂不已那边司棋却是和冯紫英在拔步床上抵死缠绵鏖战不已。 刚刚才和林红玉大战三百回合这边司棋却又赶着趟上门来这一夜对冯紫英来说可谓精彩纷呈。 “爷宝二爷下个月就娶亲那姑娘也是九月过门儿?”好容易从迷醉中慢慢清醒过来依偎在冯紫英身旁的司棋拉过薄被遮掩住要害地带曼声问道。 “司棋你可真的是二妹妹的贴心人啊二妹妹有你这个贴身丫头算是有福了。”冯紫英满意地点头手却在司棋珠圆玉润的肩头上摩挲“放心吧我答应了你们难道还能有什么变故不成?差不多吧争取九月吧九月不行最迟也就是十月。” “爷你是不知道我家姑娘的性子成日里闷在心里忐忑惆怅看得奴婢都替她着急她这个人的性子就是那样早点儿过门她也能安下心来免得夜长梦多。”司棋靠在冯紫英肩头“姑娘的体格是个最合适生养的没准儿过门就能替大爷您怀上一男半女替冯家延续香火呢。” “知道了。”冯紫英笑了笑这丫头挺有意思他很喜欢司棋的性子“对了这段时间府里还有什么事儿么?” “还能有什么事儿大家不都是围着宝二爷的婚事忙乎么?”司棋撇了撇嘴“宝二爷倒是悠闲自在皇帝不急太监急牛家那边也来了人联系过几次恐怕是对咱们府里的聘礼以及婚事筹备不太满意另外听说贵妃娘娘隔几日也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要回来省亲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不珠大奶奶和三姑娘也不会如此着急……” “哦?贵妃娘娘确定要回来省亲?”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个事儿他听鸳鸯说起过但是今日来却忘了贾母和王氏也没有提他就没在意司棋这么一提他才回过神来马上就是中秋节了元春又要省亲了。 司棋诧异地望了冯紫英一眼“老祖宗和太太还有三姑娘她们都没说么?这府里都知道啊都开始着手准备了只不过肯定不可能再像去年元宵节那样风光了府里边儿也承受不起那样的折腾了也就是将就这去年留下这些东西简单修缮装点一下凑合着糊弄吧但即便如此都在说贵妃娘娘这一回省亲只怕没有三五千两银子也是打发不了的光是那画舫修缮一下都得要二三百两银子……” 打发?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这个词儿可用得好这是要打发叫花子么? 元春现在已经成了荣国府的累赘了贾母和王氏不好说但是贾赦和邢氏乃至于府里边儿晓事儿一些的下人大概都已经如此认为了。 说起来也是悲哀堂堂贵妃娘娘现在居然被娘家视为拖累怪谁? 怪贾元春在宫里开销太大还是怪贾元春没能为荣国府带来实质性的收益?恐怕二者兼有可那个女子在宫中当娘娘的不靠娘家支持?这都是要银子开路的。 至于说没能带来收益只能说荣国府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没料到皇帝早就戒绝女色封贾元春她们贵妃不过是一种收揽人心的举措罢了反正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名号好听罢了其他无关痛痒。 “贵妃娘娘省亲要花银子宝二爷迎娶各种也要花销还听说宝二爷娶亲之后马上就还要跟着皇帝去铁网山打围能去的都是大人物也是难得的机会二爷也要提前准备一些礼物还得要花银子这一算下来府里边都有人说反正这大观园也没啥用住的人越来越少还不如卖了了事儿……” 司棋的话把冯紫英吓了一跳“卖大观园这如何卖?谁会单单独独来买这个园子?”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五十九节 心折 “大家伙儿也就是这么一说不过要说卖也没什么不行反正园子后边儿也就是一顺老房子住的也就是下人们外边儿就是别家了若是谁能瞧得上这园子一并把后边儿那些别家旧园都买了把园子这边打通从后厨那里开一道门不就结了?” 司棋倒是说的十分轻松冯紫英听得也是连连摇头这丫头也不想想这前后门能随便掉方位么? 还有里边的省亲别墅贵妃娘娘都还在呢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买这个园子买来还得要对省亲别墅进行改建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见冯紫英摇头司棋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荣国府再不济也不可能卖大观园而且大观园和荣国府一体甚至还和宁国府那边沁芳园也是融为一体的怎么可能卖了?不过是些下人不忿连月钱都发不出来了还强撑颜面活得窝囊罢了。 “爷现在府里边不比往日了真的是捉襟见肘四处漏风了。”司棋把脸贴在冯紫英赤裸的胸膛上腻声道:“月钱减半可换季衣衫不制饮食缩减两三个月还能维持可时间长了谁吃得消?再加上都说未来的宝二奶奶是个厉害人物比琏二奶奶更苛刻大家都人心惶惶所以都有人琢磨着出府去另寻门径了。” “出府?”冯紫英漫声道:“他们能去哪儿?府里边多是贾家的家生子吧?” “一半一半吧。”司棋摇摇头“府里边下人老一辈大多是跟着贾家几十年的下人小一辈也有一大半都是家生子但还有一小半也是这一二十年里才进府的像原来丫鬟里边有些颜面的鸳鸯跟了爷的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还有奴婢二奶奶身边的小红四姑娘身边的入画这些都是家里的但像袭人、晴雯、紫鹃、三姑娘身边侍书、翠墨史姑娘身边的翠绿都是外边儿买来的或者是自愿卖身入府的尤其是像近十年进府的对贾家有多少感情还真不好说月钱减半甚至可能不发了人家怎么肯一直呆在府里?便是府里的那也有一大家子要吃穿用度时间长了一样也只能告辞走人……” 司棋说得也叹气不止“我爹娘和姥姥姥爷也在说虽说长房那边好一些但是大老爷那性子委实也说不清楚没准儿就要闹到分家的地步上那贾家就真的要毁了……” 冯紫英自然知道司棋姥爷姥姥是谁王善保两口子嘛《红楼梦》书中对王善保家的可是评价不佳但是看样子这两夫妇也还是知晓贾赦作死的性子判断基本在线。 “你姥姥姥爷不是赦世伯身边人么?多劝劝赦世伯啊。”冯紫英手在司棋饱满茁壮的胸房上游移随口道。 “爷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爷难道不清楚?能听别人的劝?何况我姥爷姥姥也不是府里老人是跟着大太太过来的不过是我娘嫁了府里秦家人罢了。”司棋解释道。 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司棋是姓秦可不姓王。 他爹秦明是贾家家生子只不过娶了邢氏从娘家带过来的王善保两口子的女儿所以才和长房这边有了瓜葛理论上秦家还是贾家家生子司棋也算是贾家家生子那秦显也就是秦明的弟弟还是王氏那边的人这两兄弟算是各为其主一个跟着长房一个跟着二房。 “那你和邢岫烟也算是很亲近喽?”冯紫英信口道。 司棋翻身起来目光看着冯紫英:“爷莫不是对邢姑娘也有想法?原来那是因为姑娘要许给孙家所以大老爷和太太才说是让邢姑娘来顶替现在也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么?怎么还惦记着邢姑娘?” 见司棋如护犊母牛一般替迎春说话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冯紫英哑然失笑“爷不过就是顺口一提而已你这么紧张作甚?” “哼爷肚子里那点儿心思奴婢还能不明白不过是得陇望蜀罢了。”司棋悻悻地道:“奴婢也知道邢姑娘性子好模样俊俏也是个可心的还和妙玉姑娘走得近爷若是纳了姑娘进门之后那自然也由得爷去琢磨现在姑娘还没过门呢爷就惦记着邢姑娘那未免也太伤我家姑娘的心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狠狠在司棋肥臀上敲了一记:“你这成天琢磨些什么啊也不过问了岫烟一句你就浮想联翩了好歹岫烟和你还都是和长房有些瓜葛吧还说人家性子好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了?” “奴婢什么时候不待见邢姑娘了只是不忿爷太花心了这边儿我家姑娘还没有纳进门呢那边就惦记上邢姑娘了。”司棋噘起嘴巴。 “司棋你可别在那里胡诌爷何曾惦记上邢姑娘了?”冯紫英很无奈。 司棋斜睨了冯紫英一眼“爷摸着良心说真的对邢姑娘不动心?” 冯紫英一窒却又不愿意在司棋面前撒谎讪讪笑道:“岫烟的确很好但是起码现在爷并没有打她的主意……” 司棋翻了一个白眼扭过身子把玉屏一般的粉背对着冯紫英丰腴中带着几分肉感尤其是在腰线一下呈现出一个诱人的弧线:“爷还说呢这不一下子就暴露了?这会子没打主意那爷心里的事儿谁能知道?那岂不是意味着日后还是要打邢姑娘的主意?何必说得这么遮遮掩掩?” “岫烟也是个自重的未必就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冯紫英强辩道。 “邢姑娘是很自重但是奴婢敢说像爷这样的府里边儿哪个姑娘能不动心巴望?”司棋再度翻过身来肉光致致“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妇以奴婢看便是三姑娘和云姑娘这样的人物对爷都是格外仰慕的呢。” 冯紫英吃了一惊小心观察了一下司棋见对方脸色并无异样才知道对方不过是无心之言并没有觉察出自己和探春之间的私情所以笑道:“这些话可别乱说没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奴婢也就是当着爷这么一说三姑娘每次说起爷的时候都是眉飞色舞而云姑娘也差不多感慨爷能这么年轻做出这般大事比她两个叔叔强太多……”司棋解释道:“奴婢也真是替三姑娘和云姑娘可惜三姑娘是现在府里边都还没有给她说上一门好人家云姑娘呢却被那两个黑心的叔叔给害了那孙家是人能呆的地方么?嫁过去没准儿几年就作践得不像人样了。” 这样絮絮叨叨地二人一直说到子时冯紫英便搂着司棋入睡一觉睡到卯初司棋悄悄穿衣起床这才趁着天色尚黑出外回贾赦院子去这等时候大观园门是开不了的只能先去自家屋里歇一会儿才找机会进园子。 看着宝祥的黑眼圈冯紫英也知道这小子只怕一夜都没能安睡吩咐着去让带马车过来准备回府里。 宝祥刚出门却见鸳鸯气冲冲闯进来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鸳鸯便在院子里寻了那个灯笼连招呼都不打便欲出门。 冯紫英一愣之后便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一把抱住鸳鸯又羞又急却又不敢高声只能低声叱道:“大爷放尊重一些放手!” “我不放手若是鸳鸯不和我说话我便不放手便是有人来了大不了我就去和老太君说说冯府就缺鸳鸯一个人否则就玩不转了。”冯紫英笑嘻嘻道。 “呸!”鸳鸯气恨恨地道:“快去找你的红玉司棋何必来烦奴婢?” “那不一样鸳鸯是特别的和谁都不一样。”这等女儿家的心思冯紫英自然是明悟的厚着脸皮道。 鸳鸯心中暗喜但是脸色却依然冷峻“少用这些花言巧语来糊弄奴婢大爷愿意和谁相好那也是大爷的事儿和奴婢无关……” “那爷要和鸳鸯相好呢?”冯紫英抱着鸳鸯双肩目光炯炯。 “奴婢不答应难道爷还要用强么?”被冯紫英目光看得心慌意乱鸳鸯颤声道。 “哼爷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但说用强爷还不屑爷就要鸳鸯心甘情愿。”冯紫英大言炎炎。 被冯紫英逼得没办法鸳鸯只能恨恨地道:“爷昨晚可是风流无度哪里还记得鸳鸯?” “鸳鸯可是不满爷昨晚的事儿?”冯紫英坦然道:“司棋也是鸳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吧?爷的确收了她反正二妹妹下个月就要过门了至于红玉那也是因缘巧合日后爷在和鸳鸯细细叙说。鸳鸯你也是知晓爷的性子断不会负人大不了就背个好色风流的名声吧爷在这京师城里恶名声难道还少了爷不在乎。” 鸳鸯有些感触低声道:“爷在京师城里可都是好名声哪里来什么恶名?便是有那也是那些贪官污吏一家子的诋毁污蔑爷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节 男人的美好时代(补更) “那可多谢鸳鸯你的夸赞了爷不是圣人做事儿哪能不得罪人?得罪人难道还能不被人骂几句?爷能理解。”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但求于朝廷于百姓有益其他的爷就顾不到那么多了问心无愧足矣。” 冯紫英淡淡地几句话落在鸳鸯耳中却如淡中知味常里识英发人深省。 鸳鸯知晓自己是无法和冯紫英之间说朝中政务的但是冯大爷的话如何她却也明白对朝廷好对百姓好那还有什么说的?冯大爷成日里都是忙的朝廷大事至于说他在府里有几个相好那重要么?不过是些无足挂齿的碎末小事不值一提只可笑自己却还在那里寻思琢磨。 京通二仓大案的查破京城上下一片叫好。 几十年上下都知道二仓那些官吏贪墨无度吃得钵满盆肥但是要么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要么就干脆置于一旁无人问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麻木了觉得理所当然了。 谁曾想冯大爷一来顺天府就拿这个开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烧到了这里委实烧痛了很多人但是更多的却是大快人心拍手称快。 而朝廷却还能收回及百万两银子这是何等好事? 骂爹骂娘的不过就是那些贪墨官吏的家眷亲友罢了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见冯紫英有些感触也知道冯紫英这段时间殚精竭虑十分辛苦。所以鸳鸯心中也渐渐软了小声道:“’奴婢爷没说什么就是觉得爷在府里客房这样而且红玉来了司棋又来太过放浪府里若是传开了对爷名声有碍前段时间傻大姐又捡拾到了一个绣春囊没准儿人家就要把这个罪名栽在爷头上呢。” “绣春囊?”冯紫英讶异地问了一句“这玩意儿现在很流行么?你们荣国府里边都喜欢玩这些新潮玩意儿?” 鸳鸯双颊绯红白了冯紫英一眼“爷说的什么话?府里谁喜欢这个了?” “呵呵我可是听说去年就捡了一个吧今年又捡着了?这玩意儿都是成了亲的夫妻图新鲜玩一玩藏在床头枕下没啥落在外边儿就有碍观瞻了。”冯紫英颇觉好奇“贾琏走了二嫂子也出去了府里边还有谁?你们府里那些老夫老妻的下人年龄都不小了不会还要玩这个调调吧?你说是宁国府里捡到还靠谱一些。” 鸳鸯沉着脸点点头“所以才会让太太她们很生气尤其是珠大奶奶是寡妇三姑娘还未出阁见了这些东西爷说像什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能是谁?别赖在爷身上啊我可一两月才来你们府上一回司棋和红玉爷还不至于用那等玩意儿来玩情调。” 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红楼梦》书中“绣春囊事件”最后栽在了司棋和她表弟潘又安头上但实际上认真读过《红楼梦》一书的都清楚司棋那个时候刚和潘又安挑破恋情还处于初恋阶段那个阶段的人怎么会如此脑残拿一个带着催情味道的绣春囊来见面?想想也不可能。 但在司棋那里搜到了情书信物那么也就不必再要其他证据了目的达到了就行就像入画那里的她哥哥得的赏赐晴雯也趁机被撵出去总而言之各方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完美收场。 但今世情况却不一样了司棋跟了自己根本就没有把她表弟看上眼虽说荣国府里也还有那么多下人夫妻成对的但是下人有几个闲情逸致会去玩这个情调? 说来说去还是当主子的可能性更大但要说主子有过男女之事或者说现在还有这个兴致的这荣国府里还真没几个了除非就是那些个像自己这样的偷欢私情的但谁能像自己这样放肆?可以说荣国府里也只有自己才有这种方便的特权其他人都断无可能。 鸳鸯也不言语低垂着眼睑。 “鸳鸯莫不是你也有怀疑对象?”冯紫英似笑非笑“会不会是宝玉?” 鸳鸯一哆嗦“不会宝二爷哪里敢……” “呵呵袭人早就破了身子我不相信你这个她的多年闺蜜还看不出来?还有宝玉屋里十来个丫头里边除了袭人都还有破了身子的算算年龄都是十八九了换了别家人家孩子都生下来了也不奇怪……” 冯紫英说得很随意鸳鸯却是脸色难看“袭人虽然被宝玉收了房但是断不敢要这些东西宝玉也应该不是这样的性子……” 只是这话说得却没有多少底气起码对鸳鸯来说是如此。 袭人被宝玉收房都好几年了便是其他几个鸳鸯熟识的丫头里边除了麝月是个老实人还是个黄花女儿身外那碧痕也明显是破了身子的媚人也是秋纹倒是隐藏得好看不出来但鸳鸯觉得多半是秋纹本身模样要逊色于其他几个加上性子也不太好所以才没被宝玉收房罢了。 只是府里边不少人都还觉得宝二爷还是七八年前那个脸若银盆目若秋水天真烂漫的少年郎成日里和姐姐妹妹们嬉笑打闹无忧无虑鸳鸯却知道宝玉只怕并非如此。 包括老祖宗和太太大概都未曾想这几年外界世事的变幻依然给了宝玉这个荣国府二房的嫡子心境很大触动尤其是贾琏和王熙凤和离外奔环老三乃至贾兰、贾琮读书渐入佳境贾芸、贾蔷这些远方外支子弟的名声渐起种种变化鸳鸯这个府内地位最高的大丫头都看在眼里同样这些变化都让贾宝玉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让他不得不用其他方式来排解心中忧烦。 想到这里鸳鸯也只能叹气如冯大爷所言都是快二十岁的丫头了论理在外边儿早就嫁人甚至孩子都生下来了宝玉作为她们的主子爷收房偷欢其实也说不上什么。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也不解释了。 昨晚一顿酒冯紫英已经意识到贾宝玉还是成熟了许多了和秦钟、蒋琪官几个还在藕断丝连这边儿屋里丫鬟也都近水楼台先得月府里人还用老眼光看人那就没法说了。 更何况宝玉的一些心思也慢慢开始透露出来冯紫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那说明宝玉恐怕还是有些悟了。 只是悟了又能如何性格决定命运宝玉从来就不是那种坚韧不拔能吃苦的性子自小养尊处优从未被人拂逆过心意现在越来越发现这个世界并非荣国府这关起门来如井底的一片天地要想刻苦奋斗既找不到门径又吃不下这个苦更不愿意去面对那些俗务奈何? 一句话那就是眼高手低心有余而力不足。 鸳鸯终于走了冯紫英的无心感触让鸳鸯终于没有那么生气了再加上冯紫英的刻意讨好总算是把鸳鸯哄得回心转意虽然脸上还有嗔色但冯紫英却知道不过是女儿家的面子放不下罢了毕竟本来是来看望情郎却未曾想被逼得躲在床后看了一床情郎和不算闺蜜但也算一起长大的熟人的妖精打架大戏紧接着还有另外一场自己闺蜜和情郎的大戏继续上演。 这个时代就是对男人对有身份有权力的男人太优厚了作为既得利益者冯紫英都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个时代真他妈好。 一夜不归宿屋里的女人们自然都要问一问的。 冯紫英这方面的历史非常好虽然京师城里的士子们酒会文会大多是选在一些名园中但士子们酒后去青楼中放荡一番的也不少只要不留宿就没问题当然留宿青楼的士子不在少数只要不被御史们现场拿住也没问题大家心照不宣。 不过冯紫英却几乎从不去那等场合甚至连一等一的酒会文会都懒得参加这也是既让沈宜修和宝钗她们安心但是又有些遗憾的毕竟那些文会往往都是宣播士子名声的最好舞台而自家郎君却不屑于去那等场合名声已经大到了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了。 ”相公可真的是和贾家有缘啊去荣国府几回都喝多了或者是荣国府家的酒特别好喝?“沈宜修看着窗前抱着女儿的丈夫忍不住打趣道:”听说那衔玉而生的贾家郎君却是个不读书的?簪缨世家若是一直这般那也是经不起雨打风吹的。“ 一句话让坐在一旁的宝钗、宝琴以及侍立在一旁的晴雯、莺儿几个丫头都是微微色变。 沈宜修言语中语气虽然很中正平和但是对于贾家的这种情形自然有几分轻蔑。 对宝钗她们几个来说却不一样贾史王薛四大家同气连枝便是现在也还是姻亲关系来往密切宝钗宝琴自然是有些心里发堵而晴雯却是原来给宝玉当个丫鬟的感触自然更甚。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一节 薛宝琴的两不误 沈宜修没有贾史王薛同气连枝的感觉但冯紫英却不得不照拂薛宝钗薛宝琴姐妹俩的心境略作思索道:“怎么说呢?贾家要说也并非没有读书的只是正巧遇上宝玉不喜欢读书像宁国府上代的贾敬也是进士出身宝玉的兄长贾珠也考中了秀才只不过身子骨不好殁了环哥儿也是个读书的料子我看他明年考举人问题不大日后考中进士也很有希望。” 冯紫英公允的评价让宝钗宝琴心里都舒服了许多毕竟贾宝玉不喜读书是事实贾家这一代的确只能看贾环能不能读出来了指望宝玉是指望不上的。 从宝钗和宝琴的观点来看她们自然也是倾向于喜欢读书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仍然深深烙在她们心目中便是日后她们的儿女她们也会一样坚持必须要读书这是农耕时代社会的最佳选择。 便有亿万家产的商人也不及一个举人出身这是这个时代坚定不移的看法。 “既是如此那贾家就该好好培养那个能读书的不能读书却还无所事事那不就成了一个纨绔?相公说贾家郎君还和长公主之女联姻了难道长公主不清楚这里边的情况么?”沈宜修却不知道这里边的猫腻信口问道。 “呃宝玉也不是不能读书对诗词歌赋他还是有些造诣的只是不喜经义不通时政策务罢了。”冯紫英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若是诗词歌赋做得好起码也能有个好名声日后捐个官凭贾家的人脉也许能找个清闲职位。”沈宜修笑了起来“相公也说这位贾家郎君相貌不凡想必长公主也是看中了这具好皮囊了。” 沈宜修的话让薛宝钗和薛宝琴都有些羞恼却又不好发作。 这话并不针对她们但是她们刚入荣国府时也还是觉得宝玉的确生得相貌堂堂英气勃勃只不过接触久了这才慢慢褪色。 冯紫英也不知道沈宜修怎么今天就这么针对贾宝玉了以往自己也曾提起过贾家但沈宜修却是半句都懒得提及今日却是句句针对贾家多半是和自己昨日未归家有关系昨晚本来该在长房这边歇息却耽搁了只是自己昨日一夜风流这个时候还真有些心虚气短。 “宛君口下留情。”冯紫英淡淡地来了一句“贾家也是冯家世交便是宝玉读书不成也于人无碍。” “是于人无碍但是贾家一门双国公还出了一个贵妃娘娘现在的情形可不大好两房嫡子好像都是如此相公你这当世交的难道就不该好好教诲提点一下么?” 沈宜修当然是生气的。 昨晚是她最佳怀孕时间本以为相公回来今日又休沐正好可以无拘无束地恩爱一回没想到到最后却来了一个留宿荣国府再一问是和贾宝玉喝醉了这如何不让她恼怒异常? 再一问晴雯那贾宝玉是个什么情况心里就更是不待见一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子还自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成日里沉迷在厮混高乐中不能自拔莫要把自己相公带坏了。 被沈宜修这一怼冯紫英就知道沈宜修是真生气了挠了挠脑袋这才讪讪地道:“嗯娘子说得有力日后我自当谨记。” 这一语双关想必对方就应该明白了沈宜修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下脸色不做声了。 薛宝钗和宝琴也已经看出了沈宜修不过是借题发挥心中堵着那口气纾解了不少只要不是针对贾家她们倒也没什么但人家说话也都在理堂堂金陵四大家之首一门两国公还有一个贵妃娘年在宫中却落得当下这般寥落情形实在有些难以交待。 薛氏姐妹回到自己府中也免不了要说些知心话。 “没想到沈家姐姐也有如此凌厉尖刻的时候相公都有些要求饶了。”宝琴忍不住叹息“不过宝二哥的确也做得不妥他自己喝醉了也就罢了怎么还把相公也灌醉了。” “宝琴你莫不是也听到了一些什么?”薛宝钗淡淡地道问道。 “姐姐是说贾家来借银子的事儿么?”宝琴讶然“沈家姐姐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吧?再说了现在各房自管除了日后三房的家资是婆婆代管着谁管得了别家事儿?难道贾家借银子还能从她长房出不成?我倒是觉得多半是从相公的私房银子出才是。” 宝钗叹了一口气“贾家为何没落到这种程度?前日里母亲去了荣国府在姨妈那里住了两日方才回李阁老胡同那边我昨日回去看望母亲和哥哥母亲就在说现在荣国府里边青黄不接又面临着宝玉娶亲八月十五娘娘还要回来省亲可谓左支右拙也难为大嫂子和三丫头了。” “哼这有什么奇怪的?再大的家当也经不起这么大的消耗折腾而且家里边还没有两个撑得起场面的。”宝琴却面带不屑“琏二哥跑路扬州不管不顾二嫂子和那位赦老爷都是只顾着往自己腰包里装银子的本来就已经是靠裱糊着过日子了还要去建大观园这样大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花架子这不是恨自家败得太慢么?” “贾家败落如此之快难道就只有这个原因?”宝钗要考考宝琴连相公都说宝琴聪慧是个当家的好料子她要考一考对方。 “沈宜修说贾家子弟不读书才导致贾家没落小妹觉得只是半个原因不读书也没关系啊我们薛家两个哥哥也没读书但你起码要审时度势找准合适路子做事儿啊。大哥哥坐镇大观楼好歹也是每日都有收益的我哥哥成日奔忙与海上风里来雨里去还有姐姐也运筹帷幄京师、金陵、扬州的田庄和铺子有稳定收益而且还入股了海通银庄小妹不才永平府的铁厂和水泥营生也有入股现在西山那边炭厂小妹也觉得很看好……” 薛宝琴侃侃而谈“再看看贾家那边贾环读书就不说了宝玉只知道玩乐老祖宗偏爱二房琏二哥干脆就离家自立门户了可贾家上千号人难道就真的找不出几个能做事儿的人?看看贾芸贾蔷这些远房子弟都是在替相公做事就知道贾家毫无规划毫无章法说句不客气的话二位老爷都是浑浑噩噩没个计划的没个正经门路去经营上千号人都人吃马嚼每个月都还要伸着手要月钱还摊上大观园这样的大窟窿要我说这个败落速度还算慢了呢。” “开源节流永远都是开源最重要读不出书来没什么但要去做事都不经营不做事只想着吃现成这种日子谁都想但能行么?” 薛宝钗知道宝琴有做生意天赋永平府那边的营生在她还没嫁入冯家时就在积极活动是通过薛蝌去办的只不过薛蝌被相公安排去做海上营生了所以这些事务就交给宝琴了算是薛家二房这一支的营生既算是薛蝌的也有宝琴私人一份。 不过京师这边薛宝钗没想到宝琴也掺和进去了估计是那些山陕商人要开发遵化铁厂需要焦炭宝琴又要用她在薛家那边的股子收益去做这笔营生了这丫头还真是一刻不得闲。 “宝琴真没想到你还真的是有心啊你忙得过来么?”宝钗没料到宝琴在自己眼皮子下边儿也能把这营生做起来平素也没见她出门而且大家都还想着早日怀孕生子没想到这丫头却是两不误。 “姐姐你身边张德辉父子我看也是实诚可靠的可用之人我们薛家二房这边也有几个能用虽然大部分被我哥哥带走去了永平府也还留了两个给我我便一个放在了永平府水泥营生上一个带回京城了平素就在李阁老胡同那边住着这段时间山陕商人那边有意开发焦炭厂我让他进去跟着学着做事儿虽然只占一个小股子但我觉得主要还是学着做事儿日后学会了也能自己单独做。” 薛宝琴也没有瞒宝钗“我专门问过相公就说这铁厂和焦炭以及水泥营生前景如何相公也说了铁厂不用说这钢铁和铁器需求量只会越来越大关键在于成本降低和市场开拓而水泥呢更是到处都要用供不应求焦炭厂主要是为铁厂供应相对简单而且不需要在外边儿去经营折腾只需要和铁厂联手所以小妹就选了这焦炭营生。” “那若是你怀孕了外边儿这些营生怎么办?”宝钗侧首问道。 “嗯小妹也想了日后各房肯定都还有人要进来只可惜二姐姐这方面怕是不行那岫烟却是个精明能干的只可惜她就算是要进咱们冯家估计也愿意去三房。”薛宝琴很坦然地道:“若是不遂那就简拔培养一个丫头来应付外边儿。姐姐觉得金钏儿怎么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二节 初寒 冯紫英当奶爸带孩子的日子没一会儿外边宝祥就来通传兵部郑大人王大人来了。 冯紫英愣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兵部王大人是指王应熊郑崇俭不用说了但王应熊到兵部之后跟随孙承宗去了西南这一年多时间一直不见人影这一回终于回来了? 连忙出去到了书房把王应熊请了进来三人坐定冯紫英这才上下打量郑崇俭旁边这个黑瘦了许多的同学“看你样子沐风栉雨不太好过?” 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王应熊摇摇头脸上颇多感触“岂止不好过是太难了。” “紫英怕是要出事。”郑崇俭一句话说明来意。 “出事?出什么事?”冯紫英一个激灵望向王应熊“西南那边么?不是说孙大人已经稳住局面了杨大人的荆襄镇正在整合固原镇一部么?” 王应熊脸色有些难看一时间没有说话斟酌了好一阵之后才缓缓道:“杨大人动作过于猛烈固原镇一部不太配合将士鼓噪不已整合进行很不顺利尤其是听闻令尊前往西北担任三边总督之后这些固原镇的将士看到了希望更是不愿意被整合进荆襄镇要求回归固原镇。” 冯紫英皱起眉头这却是一个没有预料到的问题固原镇这一部原本以为到湖广已经一年多了杨鹤的荆襄镇接手之后再怎么也该消化掉了没想到居然如此棘手。 “杨鹤无能!”一脸晦暗的郑崇俭气冲冲地道:“一年时间了荆襄镇战斗力仍然孱弱远无法和王子腾的登莱镇相比!要说登莱镇士卒大多来自山东论适应还不如荆襄士卒呢可比起打仗来荆襄镇却是一败再败让其整合固原镇却始终泾渭分明他自己就在里边划了条道荆襄镇就此以本镇自居而固原镇的士卒觉得杨鹤偏心其实他们所以更不愿意配合就弄成这样。” 冯紫英沉凝不语杨鹤是御史出身练兵打仗都非其所长荆襄镇之所以由他来负责那也是考虑到他出任郧阳巡抚巡抚地方之余抽调荆襄山中流民来组建既能安抚地方又能把郧阳山区中最不稳定最可能民变的这部分精壮给抽离出来降低郧阳山区爆发民变的可能性。 都以为这些流民精锐只要稍加训练就能成军没想到杨鹤却做得如此差这文人统兵就是如此若是没有一二熟悉军务的武将辅佐的确不易成型。 看看王子腾的登莱军这厮虽然野心勃勃但是练兵布阵却是一把好手登莱军在他手中迅速形成战斗力若非此人心怀不测故意在其中作梗冯紫英以为播州叛乱早就应当解决掉了。 当然这里边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西南战局始终没有能有一个统一的指挥。 杨鹤的荆襄镇固原镇一部的援军孙承宗的地方卫军王子腾的登莱军组成太过庞杂。 论品轶肯定当是以王子腾为尊但王子腾的不可靠让朝廷无法让其统帅整个西南大军论军务娴熟肯定是兵部出身的孙承宗最擅长可是孙承宗如何能统帅得了御史出身同时还兼任郧阳巡抚的杨鹤? “非熊你以为呢?”冯紫英觉得还是先听听王应熊的看法毕竟他才是来自最前线的此番回来肯定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关键还是王子腾的登莱镇。”王应熊不太赞同郑崇俭的观点。 杨鹤固然无能但就算是他能整合好固原残部那又如何只要登莱镇掣肘让其他两部无法专心应敌西南战事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但是现在又调不走登莱镇。 可以说当初朝廷想以登莱镇以毒攻毒来剿灭播州杨应龙叛军成了一个最大败笔弄得现在朝廷想要动王子腾也投鼠忌器深怕逼反了王子腾尤其是当下局面越发微妙的时候。 “那朝廷就该早下决心把王子腾调开派人接手登莱镇!”郑崇俭沉声道。 他和王应熊都已经正式进入朝廷核心部门在兵部呆了这么久也已经觉察到了王子腾的问题当然也同样清楚当今皇上、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复杂关系。 “说易行难王子腾手握重兵从一开始就着手控制登莱镇一兵一卒都是他亲自招募统兵将领皆是他从京营以及宣大带过去的心腹朝廷如果派员接手他不答应怎么办?”王应熊摇头。 他是在湖广那边见识过王子腾在登莱镇的威信换个人你想要接手登莱镇纯属做梦弄不好就是一场兵变甚至王子腾直接竖起反旗要求清君侧都未可知。 “那就断其后勤补给……”郑崇俭话一出口就自己摇头。 现在登莱镇就在湖广其后勤补给主要依赖湖广而湖广就是大周主要产粮区逼急了他直接控制湖广也不是不可能那才真的要命弄不好反过来要断朝廷的命脉了。 “怕就怕一旦逼反了他他和播州杨应龙联手那就是弥天大祸了。”王应熊脸色阴沉“我去了西南这么久仔细研究过战事其实荆襄镇虽然打得不行但是孙大人整合的卫军却还打得有声有色只是兵力不足而荆襄镇配合不力而登莱镇其实根本就没有打播州土军……” 冯紫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登莱镇没打播州土军那在打谁?” “打的都是湖广边缘地带的其他土军稍微有些不服从登莱镇命令的土司王子腾就以对方和播州杨应龙勾结为由进行征讨犁庭扫穴迄今为止已经征讨了五六家土司均已剿灭而且还择其精锐作为登莱镇的附庸辅助夫子和劳役部属。”王应熊闷闷地道。 “啊?兵部和朝廷难道不知道么?”冯紫英震惊。 “知道但是湖广边缘地带那些土司本来也的确和播州杨应龙有往来就看你认不认为这是勾结包括四川和贵州那边的土司都是如此。改土归流提了很多年了但是一直未曾落实。这些土司都是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地方上官府根本管不住所以登莱军这么做地方官府自然是拍手欢迎也愿意大力支持而朝廷对此似乎也不反对也就成了现在这副情形一份份剿灭战功报给兵部兵部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 王应熊叹了一口气“也不是说登莱镇和播州土军一仗没打但是屈指可数双方似乎有某种默契一般你进我退打的仗规模也都不大缴获更是寥寥无几占领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播州方面主动退却的而王子腾以后勤保障不足为由一退兵播州方面就卷土重来了甚至控制区域还扩大了原来一些周边不是杨应龙控制的区域现在反而被杨应龙控制了。” 冯紫英微微色变原来王子腾竟然是这样在玩平叛?这岂不是变相的在替播州扩张势力? 思忖良久冯紫英这才问起王应熊此番回来的目的。 王应熊也说了此次回来向兵部和朝廷报告的内容。 西南战局现在就处于一种僵持状态杨鹤的荆襄镇整合不力内讧不断固原镇残部对此极为抵制要求回归旧部杨鹤坚决不允但又怕激化矛盾引起兵变。 孙承宗整顿卫军颇见成效但是朝廷给予他的权力只有那么大加上耿如杞在重庆府筹集的部分民壮但依然不足。 王子腾在通过剿灭湖广多地土司势力得到极大膨胀其以民夫、民壮等名义的附庸人数已经达到了三万余人其中不少都是原来各部土司的土军这支力量在得到了官军军官的收编和后勤保障之后实力不可小觑尤其是王子腾私下许诺他们表现良好可以考虑纳入官军体系这极大的刺激了这些本来就一穷二白在土司手下也过着食不果腹的山民们于是都十分踊跃搏命。 这也引起了孙承宗的极大担心因为收编土司治下山民们作为民壮民夫纳为己用在战时是可以临机权变的但是如果说要进入大周军队体系显然就超出了王子腾一个登莱总督的权限便是兵部也需要报内阁和皇上批准才能行但王子腾能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 若是谎言欺骗那有可能引发日后的兵变但这都在其次就怕对方真的是打的别的主意那才麻烦了。 冯紫英也没有预料到王子腾去湖广平叛居然演变到了这种程度朝廷未能指派一个能全权指挥的将帅带来这么大的危害但是话说回来以王子腾的资历威望朝廷又能派谁去才能压得住他? 李成梁? 萧大亨? 麻贵? 李成梁病卧不起萧大亨更是老朽不堪麻贵亦是耄耋老矣这三人也早已致仕而现在大周军中论资历论威望能压得住王子腾的无一人便是冯紫英老爹冯唐也要稍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三节 铁网山渐现端倪 冯紫英颇感棘手。 面对这个难题朝廷何解? 可以想象得到只怕朝廷真的找不出合适的解决办法来所以才会这样一直拖着。 “非熊你回来向张大人他们报告之后兵部可曾有什么对策?”冯紫英想了想“孙大人和你个人有什么建议?” 不出所料王应熊摇摇头:“张大人他们听了之后也是觉得难办。办法很多但是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甚至可能恶化局面可如果拖着真如最担心的那样局面就会越来越对朝廷不利所以都是两难。” “其他问题都不大杨鹤无能那么换一个人就可以比如直接让孙大人接任郧阳巡抚兼荆襄镇总兵以孙大人的能力我相信可以迅速整合兵力而且还能和四川本土卫军合二为一统一指挥解决播州可期。关键是王子腾怎么处置?” 郑崇俭显然也考虑过很久“或者让牛继宗继任登莱总督调开王子腾?” 冯紫英摇头“虽然牛王二人关系特殊但这种明显会损及他们自身权力的动作相当于对王子腾免职了把王子腾往哪里放?” “让王子腾调任淮扬镇总兵如何?”郑崇俭摩挲着下颌建议。 冯紫英一愣郑崇俭这个建议倒是有些意思但很显然不可行淮扬镇总兵不过是一镇总兵对于王子腾现在是登莱总督的身份无疑是降职了他如何能接受?朝廷也不可能这样做不符合规矩。 更重要的是把王子腾放在淮扬镇就意味着淮扬镇这支横亘南北位于江淮腹地的军镇要落入王子腾手中其危险性只怕不比他握有登莱镇小朝廷不能不考虑其后续可能带来的威胁。 “可以让其兼任兵部左侍郎作为安抚。”郑崇俭进一步建议。 “这等虚名只怕王子腾不会应允。”冯紫英还是摇头“还兵部左侍郎呢朝廷也不敢放王子腾在淮扬镇。” “那让其回任京营节度使呢?”郑崇俭想了一想又建议道。 这倒是一个有些新颖的想法但可行么? 现在京营三大营中神枢营和神机营已经彻底被皇上控制王子腾纵然回任京营节度使也调不动这两营了但五军营还不好说不过陈继先已经掌握五军营很久未必还对王子腾言听计从了只不过这二人关系究竟如何连龙禁尉都说不清楚所以样存在风险。 “皇上怕是不敢冒这个险吧?”王应熊摇头“现在朝廷就是求稳好不容易把这些难以控制的武勋请出京师城怎么可能又让他们回来?宁肯让他们在外边儿坐大也不愿意让他们回来作乱朝廷就是存着这个心思嗯起码皇上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王应熊倒是对永隆帝的心思揣摩很准确这小子有前途冯紫英微微颌首。 外边儿哪怕叛乱那也可以有应对之略无外乎就是地方遭殃可若是在京师城里出了乱子那就是皇位不保甚至祸及子孙的大事了这大概就是永隆帝的想法。 “其实如果把陈继先安排出镇淮扬然后安排稳妥之人担任五军营大将再让王子腾回任京营节度使也未尝不可。”郑崇俭又出一招。 这种大范围易人的确可以打破固有附庸关系但这需要一段缓冲期来稳定局面可现在朝廷有这个时间了么?冯紫英持怀疑态度。 更重要的是冯紫英确信永隆帝没有这个魄力手里也没有那么多牌可打永隆帝猜疑心思本来就重现在身体不佳还有太上皇和义忠亲王的威胁他对谁都不敢太过信任。 这么一盘算几乎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封死了连冯紫英都觉得找不出好的对策来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老爹去西北何等明智而兵部没准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大家都在讳疾忌医不肯挑破这种风险。 如果牛继宗、王子腾再加上太上皇都支持义忠亲王另外还有江南做后盾那已经足以挑战永隆帝的正统性合法性不说而且在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上也已经具备一定抗衡能力了。 三人商议良久也都拿不出更好的对策来当然冯紫英内心是焦急万分的王郑二人虽然也担心但却远不及冯紫英那么着急。 王应熊和郑崇俭是在这一两年里冯紫英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不断灌输下才开始意识到朝廷内部也就是皇位之争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之前他们对义忠亲王可能会挑战永隆帝的帝位是一直不太认可的甚至认为冯紫英有点儿异想天开了。 毕竟永隆帝继位十年帝位稳固士林民间都毫无异议纵然算不上贤明大德之君起码也算是中上水准而且永隆帝膝下五子其中四子都已经成年说不上聪慧睿智但是也都过得去尤其是禄王更是颇受好评这种情况下义忠亲王难道还能来一出弟终兄及? 前明英宗接替景帝搞了夺门之变那也是在明景帝病危时才得手而且还是因为明景帝膝下无子的缘故义忠亲王没有当过皇帝也就是一个老太子而已就这么想要夺位未免有些夸张了本朝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 但牛继宗在去年蒙古人入侵时的暧昧表姿态王子腾在西南平叛中的诡异表现再加上江南鼓噪强烈要求组建淮扬镇这些情况都不太正常不能不让他们慢慢开始怀疑起来。 天家之事士林文臣照理说不该参与谁当皇帝都要用士林文臣但是前提是这夺嫡不能影响到大周国体安危现在外有蒙古和女真的威胁虎视眈眈西南腹地叛乱正炽这等情况下若是因为夺嫡引发战乱那可就真的是弥天大祸了。 “若是没有好的对策就只有希望兵部考虑西南情况让孙大人继任郧阳巡抚兼荆襄镇总兵若是固原镇余部难以驯服不如放其北归将四川卫军抽调精锐补充入荆襄镇这样快刀斩乱麻避免影响到整个荆襄镇的整饬完备。”冯紫英想了一下之后才道:“只怕我们不但要考虑播州杨应龙的叛乱问题另外还要警惕王子腾在湖广盘踞搞事的可能。” “不至于吧?”郑崇俭和王应熊都下意识地道。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这种事情你越是不希望发生恐怕就越是有可能要发生。”冯紫英再度祭出墨菲定律。 郑崇俭和王应熊走了却把冯紫英休沐一天的好心情给全数破坏了想想也是自己也就是一个顺天府丞却要去替兵部操心替朝廷操心这也未免太远了。 可问题是如果不去考虑这些问题一旦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程度那么就必定会影响到自家老爹跑不掉自己一样要卷进去。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倍感焦虑和烦躁既无力改变眼睁睁的瞧着某些事情向最不愿发生的情形滑去到最后可能还是要尽一切努力来面对和应付这是何苦? 这年头你就是想要安安稳稳当个清闲官逍遥快活地享受人生都不行总有各种你意想不到的麻烦牵绊把你给拖进去。 送走二人回到书房中冯紫英沉下心来思考。 如果不能改变那么就要从最糟糕的结果来考虑对策需要布置一些后手来做预备。 老爹那边自己已经叮嘱他尽快抽调各镇精锐以会操和裁汰老弱为由进行集结冯紫英判断如果真的要出事儿九月到年底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尤其是提到的铁网山围猎更是让冯紫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红楼梦》书中有几处都提到了铁网山也成为后来红学专家和红楼迷们探讨的一个重要方面众说纷纭故事颇多也衍生出无数个版本大多是影射和牵强附会。 但是《红楼梦》书中却对铁网山语焉不详但有一点冯紫英却有印象因为《红楼梦》书中的铁网山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似乎自己也参加了铁网山的某些事情而且还弄得有些不愉快在某一场酒局中还透露了出来和仇都尉之子有瓜葛。 这《红楼梦》书中记载影影绰绰的不说问题是自己来到这个时空许多历史早就发生了改变仇都尉多半是指现在的神枢营主将仇士本他儿子仇正孙冯紫英认识但没什么交道现在是勇士营的一名军官也是一个纨绔难道还能和现在的自己有什么瓜葛? 自己现在是顺天府丞和《红楼梦》书中的冯紫英一个纨绔子弟的身份已经完全不同难道还能牵扯进九月这一场铁网山围猎中去?而且铁网山围猎分为春狩秋狝冯紫英在书中参加那一场好像是春狩而现在却是秋狝了也对不上啊。 但直觉告诉冯紫英无论如何这铁网山围猎肯定会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变故否则这铁网山不会在《红楼梦》一书中这么有名。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四节 渐近 铁网山冯紫英是去过几回的但是都是匆匆去匆匆归基本上就是一二日就回来所以对铁网山也只是大略了解。 而实际上铁网山面积颇大山林沼泽平原谷地多种地形混杂森林草甸密布的确是一个好猎场气候宜人尤其适合夏秋两季纳凉打猎。 不过皇家秋狝一般都是十五日左右皇帝要驻跸一段时间打猎、会客、休养算是一个休息和公务兼具的活动。 打猎一般是与皇家宗亲子弟一道尤其是皇帝的儿子们更是必须要参与按照大周惯例皇帝是要通过打猎和对话来观察自己儿子们的表现借以为立储做准备。 当今皇上据说就是在太上皇当年主持的秋狝中最后脱颖而出断掉了义忠亲王重新复位的希望成功登顶。 所以秋狝是诸位皇子必须面临的大考皇帝可能会在秋狝中既考察皇子们的武备技能也会趁机考察皇子们的诗文经义乃至时政策务水平进而作为自己日后立储的依据。 除了考察皇子外和皇室宗亲一起聚会打猎也是拉进皇室宗亲这个基本盘关系的一个重要举措在铁网山逗留期间会有多场宴会皇室宗亲们大部分都会参加。 除开以上两项之外皇帝一般还会接见一些外臣比如总督、巡抚以及一些重要的武将了解边防情况当然也少不了一些皇帝认为有必要见的朝臣不少朝臣也都会随行不过内阁中的阁老们一般不会随行他们需要留在京师城中主持朝务。 除开这些当下永隆帝身体不佳铁网山现在正是秋季气温不冷不热空气清新猎物众多所以也是休养小憩的最佳所在放松一下自己对于永隆帝来说也是有很大吸引力的。 冯紫英也在琢磨这铁网山秋狝持续这么长时间如果要出状况会出在哪里? 一般说来随驾的都是京营三大营的精锐当然以前三大营都是不堪一击的样子货但现在不一样了。 经历了去年之后的整肃神枢营在仇士本的主持下已经自成一体自诩皇帝忠狗而神机营也经历了大幅度换血新建一批年轻新锐武将脱颖而出成为中坚力量。 现在神机营的主将是来皇帝从右军都督府中简拔出来的钱国忠这是一个非武勋出身而是武进士出身的武将但以前恶了前任兵部尚书萧大亨所以被一脚踢到右军都督府中赋闲不知道怎么搭上了皇帝的线这一次突兀地从右军都督府中提拔起来直接出任神机营的主将也是让人颇为吃惊。 至于五军营冯紫英估计永隆帝怕是不会太过信任陈继先太过油滑看似左右逢源但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左右逢源其实更危险当然他也可能却是因为看不准形势才有这种方式来自保但冯紫英以为这并不可取。 这个位置上关键时候谁都不会信任你都会想把你替换掉换上自己信任的人弄不好就会被打入深渊。 京营随驾不出意外应该是神枢营或者神机营当然不可能全数出动也就是一部精锐罢了毕竟就在京畿腹地距离京师城也就是二百里地快马朝夕可至真要有什么意外京营和旁边蓟镇诸军也能迅速赶到。 这要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蓟镇的重要性和可靠性。 永隆帝将蓟镇总兵交给尤世功也足以说明永隆帝对冯家的信任尤世功可是冯唐的旧部而且是一力推荐甚至连忠顺王都从中帮忙游说过。 某种意义上来说忠顺王已经把冯家视为了最可靠的盟友而冯紫英也认为冯家应当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 在他看来无论义忠亲王如何蹦跶江南如何遥相呼应牛继宗和王子腾怎么折腾只要永隆帝不出大变故熬过这一年明年北地旱情好转京畿诸府的冶铁、水泥、海贸等行业发展起来老爹把西北四镇稳定下来自己抽出余力来把白莲教的问题解决了局面就能缓解许多后续也能腾出更多的精力来解决其他问题。 关键就是要熬过这一年准确的说就是从现在到明年夏收这段时间最为危险冯紫英觉得如果要出事或者说义忠亲王要发难肯定就只能选择这一段时间问题是在永隆帝大义尚存朝臣支持帝位稳固的情况下义忠亲王和牛继宗、王子腾他们凭什么敢起事发难? 这也是冯紫英最想不明白的。 哪怕局面再险恶只要永隆帝坐镇任何人想要反叛都会觉得气短心虚边军诸镇中哪怕是牛继宗控制力最强的宣府镇亦或是王子腾一手打造的登莱镇也不敢说敢于公开举起造反大旗吧? 所以这个问题冯紫英觉得如果没有其他意外那么这一段最艰难时期是可以熬过去的可这铁网山秋狝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 能被《红楼梦》书中誉为最神秘最隐晦的影射暗示这铁网山打围难道就真的是一场寻常的打围?冯紫英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因为《红楼梦》书中也没有说具体内容你可以天马行空的任意联想而在历史发生嬗变之后这铁网山打围会不会变得更加不可预测呢? 担心归担心但是日子也一样要过着走而冯紫英自家面临的各种杂事儿也还得要出面对处理。 王熙凤中秋节后便要乘船南下临清了。 瑞祥已经回来了临清冯府的大院已经修缮维护一新而且一些必备物件也都添置齐全当然王熙凤这一行人去了之后肯定免不了还要添置许多东西不过临清好歹也是山东著名码头城市各色物事一应俱全并不比京师城里逊色太多所以也无须担心。 贾元春中秋要省亲冯紫英早早就得到了通报看样子自这位贤德妃还要见自己弄得冯紫英也是有些郁闷。 他有些看不明白这位贤德妃究竟想要在宫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了加上那裘世安似乎对自己一下就热络起来考虑到秋狝在即冯紫英也想从这些宫中人中了解一下这铁网山秋狝的内情内里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一些古怪才会让无数人都关注这个盛会。 ******* “耀青看样子是有收获了?”冯紫英从衙门一出来就看见迎上前来的吴耀青面带喜色笑着问道。 “回大人的确有些收获。”吴耀青点点头“想要向大人好好汇报一下。” “嗯哪方面的回府里行么?”冯紫英看看时间“要不就在马车上说怎么样?” “好。”吴耀青也不客气和周围几个护卫打了招呼与冯紫英一道上了马车。 “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盯着弘庆寺除了仁庆外我们更主要是盯着那帮借住在弘庆寺的人。”吴耀青开始介绍“这帮人倏来倏往行踪不定而且十分警觉所以我们宁肯跟丢宁肯再来也绝不暴露所以进展慢了一些但是现在盯了这么久了还是颇有收获的。” “哦说来听听有什么收获。”冯紫英来了兴趣。 对白莲教冯紫英一直很感兴趣除了在永平府那边发现白莲教根基深厚潜势力庞大外这帮人居然敢行刺自己也是让他难以容忍的缘故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在临清民变看到了这些白莲教背后的影子还有倭人卷入这不能不让他感到心惊。 现在发现白莲教在整个京畿诸府都是枝蔓攀联牵扯甚广一旦京畿有什么意外这帮人会不会趁机起事? 他印象中前世中明代白莲教也就是这个时间段是起过事的大体就应当是在山东和北直这一片除了唐赛儿外晚明时期还有一次规模不小的但他具体记不清楚内情了但在临清所见所闻再加上永平和顺天府的调查所得让他确定如果不立即想办法加以遏制这股势力迟早要给大周朝带来巨大的麻烦。 现在自己是顺天府丞查处这些白莲会党正是自己职责所在可以说于公于私他都要好生解决这个问题。 “这帮人应该是和永平府有一些瓜葛的。”吴耀青一句话就让冯紫英精神一振“但绝不仅仅只和永平府有瓜葛而是和北直隶多个府州都有牵连我们很是花了一些心思来跟踪初步发现起码与保定、真定、河间、永平这几个府都有往来我们也顺藤摸瓜在他们落脚之地初查了一下应该都是白莲教在这些府州的支脉可能会有其他名字诸如棒槌会白阳教等等但根子是一样的。” “耀青你的意思是说情况都摸清楚了?”冯紫英忍不住咂了一下嘴。 “不不还差得远这只是一个最初步的摸查。”吴耀青赶紧摇头“我感觉这里边牵扯太宽了单靠我们的人不够恐怕需要龙禁尉和刑部的人来更合适一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五节 固本强基 这并不出冯紫英的预料白莲教在京畿深耕多年枝蔓甚多而且能够在京师城中生根发芽不可避免的与京中一些官员士绅有瓜葛否则以京中的治安严密和里坊制度他们不可能发展如此顺利。 哪一个秘密会社要想做大做强都必须要和地方实力派人士搞好关系最好是能把他们拉进来这是最有效的。 白莲教无疑也是走这条路径不过看起来弘庆寺里边这帮白莲教徒虽然身份不简单但更像是一帮外来户否则若真是京师城内本地白莲教人哪里需要去住弘庆寺?自己就该有宅院作为根据地才对。 而且这帮人应该和京师城内这些白莲教人虽有瓜葛牵绊但是双方的关系还很微妙并非那种完全绝对令行禁止的上下级关系起码这帮人还有些防着京师城本地的白莲教人这也是一个很让人意外的发现。 至于说仁庆法师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现在还不好说但毫无疑问这两拨人都不是善茬儿。 “依你之见是需要龙禁尉和刑部来配合我们?”冯紫英沉声问道。 “大人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将京外的这些线索情况交给龙禁尉和刑部去查这样我们可以腾出手来专门负责顺天府这边的情况。”吴耀青进一步解释“根据属下的调查分析京师城中乃至于顺天府的白莲教势力不小潜在根基更是深厚若是想要一蹴而就连根拔起难度很大稍不留意可能还会引来民变动乱所以前期要做的调查准备工作还会很多属下预计若是没有一年半载的苦心经营是难以达到大人想要的结果的。” 吴耀青还是很客观的没有低估白莲教的复杂危害和难以根治的程度。 冯紫英也很清楚白莲教这种地下秘密会社根植于民间在社会基础存在问题无法消除之前它们会永远存续下去甚至还会在特定时段极度活跃进而演变成叛乱和起义比如前世历史中清代的白莲教打起义和天理教大起义前者长达数年后者甚至攻入了皇宫其威烈程度可想而知。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白莲教在大周也开始进入了势力急剧膨胀期甚至可能很快就要进入活跃期了以大周朝廷官府这种疲沓拖延的作风哪怕冯紫英是顺天府丞也不可能把所有力量动员起来无论是朝廷还是下边官府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其危害性自己如果大动干戈甚至还会被有些人视为自己私事公办公器私用因为自己被疑似白莲教徒行刺过就要可以夸大白莲教的规模危害以斩牛刀来杀鸡。 “嗯耀青你的判断我赞同恐怕不仅仅是北直隶便是山东、山西乃至南直隶那边白莲教的势力都不浅我就是一顺天府丞顺天府的这些白莲教能清理干净都需要好生经营规划那里顾及得了其他府州?我会找机会和刑部与龙禁尉那边说一说我就是担心只怕我们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啊刑部和龙禁尉未必会相信我们所言谁让我就是那个受害者呢?”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了。 “大人起码永平府那边练大人还是信任大人的您给他去信之后他一直采取高压态势永平府那边很多已经浮在面上的白莲教人就立不住脚了都在往外跑。”吴耀青奉承了一句。 “君豫兄还是知晓轻重分寸的可当下各地官府真正能意识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呢?别说地方上这些官员便是朝廷大员们不也这样?” 冯紫英想起刑部尚书刘一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觉得头疼这位江南士人的代表对自己很不待见当初在都察院时就对自己颇有看法现在要去求他难喽。 “大人顺天府衙里还是有一些人可用的另外像倪二下边也有不少干练之人若是用得好一样可以发挥大作用。”吴耀青建议道:“大人现在需要做得就是好生整饬刑房和三班衙役这方面做好了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且从长远来说若是日后大人要长久担任这个府丞甚至日后接任府尹那么六房和经历司、照磨所这些所在都是必须要牢牢抓在手里的三班衙役一样是不可或缺否则像当吴大人这样的府尹令不出自己书房有何意义?”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对方这才算是说到了根子上顺天府衙单靠傅试几个人帮自己跳是玩不转的前期虽然也略微动了一下但还远远不够还应当趁着京通二仓大案顺利解决的良好势头开始着手收编和充实六房、经历司以及三班衙役中属于自己的人。 吴道南也算是一个奇葩当然也可能和他自己本来就没想在顺天府尹这种位置上待太久有关系基本上沿袭了前任的班子未作大的调整改动这样一来开始大家还能稍许敬畏你的府尹身份后来发现你不但不管事而且也不管人那就放敞马了。 大家各行其是下边的府丞、治中、通判都拉帮结派各自有了自己一摊子人甚至在六房和三班衙役里边也都形成了这样的小圈子吴道南也不管只要表面过得去他就不闻不问才形成了顺天府衙的这种局面。 冯紫英肯定不能容忍这种局面在傅试靠拢之后也开始着手对一些要害部门关键岗位安插自己的人手当然这也需要一个契机京通二仓的大案查破就是一个契机刑房司吏换成自己的人但三班衙役这个群体还要进行一番大动才行否则你难以做到令行禁止如臂指使。 吴耀青也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建议。 “嗯耀青你很上心啊。”冯紫英淡淡地点点头“此事我也一直在考虑顺天府衙里边是该好生整饬一番了现在京通二仓的案子基本进入后期了那么我也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你现在很忙文言又有其他事情所以还得要你多费心府衙里这些人你多接触观察他们也知道你的身份你也无需回避愿意向我们靠拢的你仔细甄别只要大节不亏者便是有些小毛病我们都可以善加使用。” 吴耀青心里也有些激动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是府衙里最庞大的一个群体正式工加上临时工起码上千人以三班衙役为例尤其是捕快基本上一个捕快就是一个小团队就得有三五个临时工帮手这就得有几百号人这些人来自京畿各地虽然都属于下九流但是却也充斥着不少能人能把这帮人好生整顿利用起来能够极大地充实自己的人手比单靠自己在外招募的人一下子就丰足许多了。 当然这些人论能力素质肯定不可能和自己在外招募的人相比但是他们人熟地熟三教九流无一不通很多自己这些人觉得两眼一抹黑的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办到这些都是自己这些人最为欠缺的。 如果能把这些人有机地结合到自己这帮人中很多事情就要好办得多了当然大人的话也有一个提醒那就是这些人要仔细甄别善加使用隐秘重要之事更要小心筹划考虑他们能否可信千万别事情还没做密却早早就被泄了。 “多些大人信重属下一定考虑周全。”吴耀青顿了一顿“若是六房特别是三班衙役中有被裁汰的属下以为不妨可以适当补充一些倪二那边的人这样可以形成良性循环免得这些人以为离了张屠户就只能吃带毛猪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些事情你看着办我只要结果下半年我估计京师的情况不会太乐观像北地大旱之后年底和明年初的流民肯定会迎来一波进京潮社会治安不会安稳这也是我们责无旁贷要应对的三班衙役中你要认真筛选一些能力突出忠诚可靠的人来挑头至于其他便是有些缺点不足也可以容忍记住忠诚可靠能力过硬就这两点……” 对三班衙役你不能指望他们的道德水准有多高都是些和阴暗面打交道的角色清正廉明在这个群体里是玩不转的这一点冯紫英早就有心理准备相信吴耀青也一样有这方面的考虑。 吴耀青默默点头这是大人划下的线忠诚可靠能做事最重要其他都在其次甚至都不在乎所以在甄别筛选时就更要注意了。 冯紫英很清楚这是自己加强和巩固自己在顺天府衙里边权威地位的必要手段做不到这一点自己这个顺天府丞就是空头大佬一个根本无法履职履责了这是冯紫英绝对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必须要走这一步哪怕会用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六节 人事是第一要素 吴道南在京通二仓大案之后不问政务的趋势越发明显冯紫英估计这是几方面因素造成的。 一来因为秋狝在即皇家秋狝意味着皇上对皇子们的考核进入一个新阶段诗文、经义和时政策务另外射猎武技也勉强可算但相比前三项分量要轻得多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只要身体康健即可并不需要多么高超的射术和武技。 同时这里边还有一个潜在因素甚至在这个阶段比前几项都更重要那就是皇子们在士林中的名声。 永隆帝骨子里对诗文和经义都不是太重视但是这是士林文人引以为傲和与其他人区分的根本尤其是经义所以表面上依然要格外推崇但时政策论才是永隆帝看中的关键。 这几样里边诗文经义皇子们都大略有些几处唯一缺失一点的可能就是时政策论但这也怪不到皇子们之前不允许他们参政议政他们自然没有锻炼机会但现在不一样了永隆帝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几位皇子进而加以筛选而时政策论亦可在日后时间乃至于登基之后来慢慢培养提升而在士林中的名声威望反而成为一个关键要素这关系到朝中士林文臣对你的认可度。 永隆帝最为遗憾的就是自己在士林文臣中的名声不算太高比自己的长兄义忠亲王逊色不少特别实在江南这也是他即位之后只能战战兢兢谨慎行事的主要原因无他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朝中文臣们都对他不太看好这让他一度极为苦恼。 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重蹈覆辙更希望儿子们能在这上面汲取教训。 那么如果现在就能在士林中有一份良好的口碑名声无疑是对日后一旦即位就能赢得较为稳固的士林支持度大有裨益也有利于朝局稳定甚至在日后施政时也能轻松更为游刃有余。 正因为如此近期几位皇子都十分活跃频频参加各种文会诗会力求能够在这期间让各自名声得到较大提升这也给了吴道南这种在京师城中素以文才著称的文臣很多机会 几乎每一家举办的文会诗会都要邀请吴道南到会吴道南也是乐此不疲加上也传言明年初可能他就会卸任顺天府尹接替顾秉谦出任礼部尚书所以他就更对顺天府的这些俗务感到厌烦了。 另外一个原因是吴道南意识到自己在政务上的确不擅长有时候插手反而会适得其反甚至引来上下质疑有损自己形象所以他现在也越发撒手。 再加上京通二案带来的各种矛盾和压力也让他不寒而栗。 他本来就是一个怕麻烦不抗压的性子多来几个找上门来的有来头的角色就让他左右为难。 既怕拒绝引来对方不满得罪的都非富即贵日后遗患无穷可应承下来又无法处理好还要担心来自都察院和刑部那边的非难所以他更是对这类事务敬而远之和冯紫英的甘之若饴截然两样。 正是这样一种情形给了正好利用京通二仓大案确立了自身威信的冯紫英以极大机会让他可以没有多少顾忌的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对整个顺天府衙“班子”结构和人事组成进行改造调整。 当然作为一份府丞像治中、通判、推官、儒学教授的职务他是无权插手的甚至连经历、照磨、知事这类有品轶的官员他也无权将其解职但是作为府丞他却能够利用手中权力采取排挤、削弱和边缘化自己不满意的角色甚至迫使你自己主动辞任。 而冯紫英更为看重的吏员这个层级那作为府丞就有权力进行处置了只要有合适理由甚至不需要理由只要认为你工作不力能力不足都可以予以解聘重新安排自己人来上岗。 顺天府这样的核心大府其庞杂的事务不是那么三四十个有品轶的官员就能玩转的这里边关键还在于吏员这个群体。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其本意并非指衙门永存而是指官员常来常往而吏员基本固定。 像六房的司吏、典吏、书办、协书统称书吏多达百y余人他们几乎垄断了整个吏员群体的中高层权力和影响力相当之大有些手腕老辣历练成精的书吏更是能架空上司官员成为隐形黑手。 相比之下如三班衙役、禁卒、仵作、刽子、门子、铺兵、斗级、库子虽然人数多达千余人甚至在外界普通百姓看来更能作威作福耀武扬威但是论层级‘已经算是吏员中下层的角色了。 在京通二仓大案了结之前冯紫英只是借势对吏房和刑房两房的司吏进行了调整并未真正对整个六房太大动作但是现在时机日益成熟冯紫英就觉得可以动一动了。 吏房司吏李文正现在算是冯紫英的铁杆心腹是从刑房司吏调任来的相较于在永平府时兵房更重要在顺天府这种京畿要地兵房所管辖的民壮和急递铺这些事务就要让位于关系到整个经济社会治安的刑房了。 吏部礼兵刑工商现在是七房在顺天府吏房固然是毫无疑问第一房那么能够和户房争夺第二位的只能是原本排在第五位的刑房无他就是顺天府的各类刑事治安件太多了而且动辄牵扯京中贵人所以如何拿捏掌握其中尺度进而博取人脉资源也是一门手段。 吏房之后是并驾齐驱的户房和刑房接下来的四房中礼房看起来都觉得是名声好但是没有实惠的所在但是在顺天府却不一样一来有一个名声极大的顺天府学而来礼房管着全国各地寄籍在顺天府的官宦商贾子弟科举要务你本来是外省籍的士子能否获得顺天府礼房的承认得以参加双天赋这边的县试府试以及秋闱春闱大比那就要看顺天府礼房的态度了。 单凭这一点就没人敢小觑顺天府的礼房甚至有些人觉得礼房不但清贵而且顺天府的礼房还权势极重油水颇大所以并不亚于户房和刑房。 接下来就是兵房、工房和商房。 兵房不必提三班衙役中的民壮论理该是兵房管但实际上因为业务主要是防火防盗那么又属于刑房这边来管所以兵房更多的是管兵籍、清理兵籍户口和急递铺日常事务。 工房和商房对于顺天府来说也是一个既繁杂但又牵扯颇多的机构。 因为顺天府有京师城在那么城中的街道沟渠维护修缮和新改扩建都需要顺天府的工房和工部协商来所以扯皮事情太多有利可图大家都都争抢无利可图甚至还要赔本生意自然大家相互推诿其中固然油水不少但是劳心劳神。 商房也差不多因为京师城各大门根据户部商部的分工涉及到商税的收取需要分品种来尤其是顺天府目前有意在大沽那边开关那么又涉及到与商部协调所以一样是油水大事务繁杂的活儿所以远不及前几房那么清楚舒爽。 按照当下顺天府衙的权力构成除开已经自我边缘化的吴道南不提外那么经历司和照磨所这两个部门应该是隶属于冯紫英来直管的 像七房理论上除了吏房可以属于冯紫英来对接像户房事务属于治中梅之烨权责范围较多礼房事务则是要受儒学教授谢朝东指导兵房、工房、商房以及户房部分事务则是包括傅试在内的通判们的职权对接范围而刑房以及比刑房更高一层的司狱司事务则是推官宋宪对接。 至于说下边还有一些诸如税课司属于治中管辖杂造局、大仓、河泊所则对接负责这方面事务的通判巡检司则属于推官业务指导但隶属于府丞直管。 但这些事务的分工也只是一个理论上的大体分工因为大周的律法规范中往往都是大框架下的一个指导性东西相当模糊很多都是约定俗成而行但是若是遇上一个强势主官往往就会进行调整。 不过冯紫英虽然强势但是他身份却还有些尴尬他不是正牌子的府尹而是二把手府丞只不过是一把手无心政事才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所以在如何来潜移默化的进行调整部署还得要讲求循序渐进和手段手腕。 但他也没法再拖了好不容易赶上了一个京通二仓大案的机会把自己的声威给确立起来了如果不抓住时机来按照自己意图对府衙里的人事结构和下一步工作事务进行布局那未来就会更棘手所以他必须要有动作。 汪文言和吴耀青作为自己近似于幕僚师爷的角色也要参赞其中帮助自己策划布置。 这一场调整会波及到整个顺天府衙内的人事架构也需要一个过程但是这个头要开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七节 跟附 二李都还是第一次正式来冯府。 作为吏目理论上他们是不能直接接触到像府丞这样的要员的如吏房应该应对的是经历司经历刑房该对推官但这只是理论上如此如吏房这种要害部门的头目如果不得到衙门里实际掌权者的点头根本不可能坐得稳。 李文正和李建兴都应该算是冯紫英的心腹了虽然他们正式成为冯紫英羽翼时间并不长但是经历了京通二仓大案的考察两个人的表现都得到了冯紫英的认可。 尤其是李建兴。 李文正从刑房司吏转任吏房司吏时就已经初步获得了冯紫英认可京通二仓大案过程中不过是进一步巩固其在吏员中冯紫英第一心腹的地位而李建兴则是在此案中表现可圈可点所以才从代理司吏迅速转正。 “二兄你也是第一次来大人府上吧?”李建兴待到马车停稳率先下车远远望了一眼看上去并不太招人眼目的神武将军府对跟着下车的李文正道。 二兄不过是一个尊称李文正比他大两岁两人都姓李也同在顺天府衙里干吏目多年李文正担任刑房司吏时李建兴是刑房典吏作为李文正的助手而实际上两人虽然同姓但却毫无亲缘关系甚至连辈分也叙不上。 “以前倒是来过但是没进过府不过是把帖子送到罢了之前也不敢冒昧进来拜会大人啊。”李文正也没隐瞒。 要算时间冯紫英到顺天府就任府丞时间也不过半年他成为冯紫英圈子中的人也也不过四五个月时间他自认为自己算是头一批投入冯大人麾下的了。 “唔这一番来小弟也是忐忑。”李建兴捋了一把颌下胡须颇有感触“要说大人待我们不薄咱们刑房的人最苦最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得打交道但这么多年二兄担任刑房司吏十多年也没见那位太尊念及过难道咱们刑房的人就真的比户房、礼房的人差一截不成?也就是在大人担任府丞之后才能高看咱们刑房的人一把。” 他们都不是读书人出身但算是识文断字粗通笔墨读书人也不会来担任这种在普通百姓心目中手握重权但在士人心目中属于贱职的吏员角色。 虽然都是吏员但是很显然吏房、户房和礼房的人更觉得自己高人一头七房首房——吏房的司吏产生要么是吏房的典吏接任要么就是户房或者礼房的司吏转任大周朝建立以来顺天府吏房的司吏还从没有过从刑房司吏转任这种先例但在冯紫英这里却破了例了。 不但李文正转任吏房司吏而且刑房司吏也由刑房典吏接任这更是把刑房一干人弄得心潮涌动都觉得府丞大人如此信重刑房之人是对刑房一帮人的认可他们不能辜负这份信重。 李文正也点头认可李建兴的说法。 其实他之前和李建兴的关系不算十分亲近但是合作多年大家都能和睦相处在刑房中和三班衙役里各自有各自的一帮人正因为如此在李文正被冯紫英选为吏房司吏之后征求他的意见谁来接任刑房司吏时李文正考虑再三还是推荐了并非自己关系最密切的李建兴。 因为他清楚他走后也只有李建兴才能把刑房司吏这个位置坐稳也只有李建兴才能协助冯大人在后续京通二仓大案的办理中做到最让冯大人满意。 若是因为自己一己私欲导致这桩案件的查办最后没有达到最佳效果那无疑会让冯大人对自己的眼光和心胸都要产生怀疑。 他可不希望才坐上吏房司吏位置没隔多久就要被撤换下来。 正因为如此他才力荐李建兴而随后代理刑房司吏的李建兴的表现也没有让大家失望所以李文正也能在冯紫英面前挺直胸膛。 “瞧大人府上等候拜会的人可不少啊。”李文正放缓脚步目光游移“唔那是中城兵马司的梁指挥大人吧?出来了嗯那辆马车我认得忠惠王府的我只听闻大人和忠顺王爷关系密切没想到忠惠王爷也和大人有来往……那是谁?建兴应该是通州知府房大人吧?他那个长随我认识没错就是他……” 李文正忍不住捋须上一次来只是把拜帖和礼物送来但是他也知道没资格拜会所以搁下就走这一次来不一样也是提前得到了冯大人的首肯所以才会和李建兴联袂而至。 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来往络绎不绝的场面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此情形也是十分震动由此可见冯大人在京中的声名和威势。 “那便是云川伯府?”李建兴也饶有兴致地打量“再过去就是呼伦侯府了吧?” “嗯大人一门三兼祧听说三房还没过门儿是原来两淮巡盐御史林公的女儿不过也快了听说就是明年的事儿。”李文章消息可定要比李建兴灵通许多。 “那倒是要好好祝贺一下大人。”李建兴点点头。 “走吧差不多了。”二人身后也跟着小厮帮着提着礼盒。 登门拜会基本规矩还是要讲虽然冯大人再三重申拒礼但这年头初次登门拜会岂有不备礼之理。 冯府的门子很客气完全没有二人想象的那种倨傲或者贪婪而且极守规矩。 看得出来这几个门房都是军中出身而且多是腿脚或者身上有残疾甚至还有一人独目估计都是军中搏杀所留。 由此可见冯家十分顾念旧情这些门子显然是跟随冯大人父亲原来在边墙上拼杀留下了残疾却被冯家都安排在了自家府上来吃个安稳饭有这样的主帅可谓仁义无双了。 门包是早就备好的来之前李文正就打听过冯府门包有规矩不能超过五十钱超过拒收。 京中贵人们的府上门子是最难打发的一帮人欺上瞒下吃拿卡要屡见不鲜更有猖獗者遇到紧要时候一度索要门包高达一两二两也不少见。 冯紫英最早是不想让自己府邸收取门包的但是这是京中官员府邸惯例若是自自家破坏这个规矩反倒是显得自己鹤立鸡群成了众矢之的了所以他索性给府里门房定了规矩最多只收五十钱若是不给者反而要刻意替自己记下。 像练国事、郑崇俭和方有度这些人来自然是不需要给门包的门房们也都熟识反倒是像忠顺王这些人来了虽然也熟悉也还要专门打发一二这也是士人同学和其他官员们的一种风格区别。 门房将二人引了进去进了外院之后门房便不再管有专门的府中小厮或者丫头来引入。 小丫鬟将二人引导中院侧门一个身材高挑面目白皙的俊俏丫鬟早已经候着微微一福之后“二位大人请随奴婢来我家大爷此时还有客人请稍候。” 李文正和李建兴也悄悄打量着这神武将军府的格局。 看起来也应该是一座有些年成的老宅三进院子带着旁边的跨院像冯大人待人见客的书房应该就是这东侧跨院了。 这丫头一口京音但像李文正和李建兴这种土生土长的京中土著却能听得出来这丫头的言语中带着几分南直口音比起京音爽脆多了几分软糯。 可据李文正和李建兴所知冯大人祖籍应该是山东久居山西大同像这种关键岗位上的贴身丫鬟多半是自幼跟随的才对不该有南音才对。 当然这种猜测也不过是在心中一晃而过人家冯大人家中用什么丫鬟奴仆自然不关他们事他们只想最大限度了解熟悉自己这位决定自己命运的顶头上司的一切以便日后能更有效地拉近关系。 金钏儿把二人带到候客室安排小丫鬟替二位客人送上茶来便欲离开。 李文正却笑着叫住对方:“这位姑娘我二人是大人下属此番是第一次来大人府上若是有什么不懂还请这位姑娘多多提醒。” 随即李文正和李建章便送上一份伴手礼一个小锦囊。 金钏儿吃了一惊赶紧推辞:“二位大人你们是大爷下属更是大人客人应当知道冯府规矩断不允许这等事情切莫害了奴婢。” 李文正和李建兴都暗自点头都说冯府治家严格倒是名副其实。 “那是我们唐突了其实我们也只是一份心意并无其他意图……” 金钏儿连连摆手“断不可为日后二位大人在我们冯府也切莫如此否则只会让大爷失望。” 上司审视下属下属亦要掂量上司此所谓君择臣以才臣择君以明对于上司下属来说亦是如此。 冯紫英看中二人是这二人能力不俗情况熟悉而且愿意跟附自己那么二人待冯紫英也是看到了冯紫英前程远大做事果敢当然在私德方面也是一方面如果过于贪财好利也非良君。 从现在观察了解到的冯府家风来看冯紫英应该是一个可堪跟附的君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八节 问计 冯紫英没想到金钏儿的表现如此优秀也能给两个下属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他此时正在和忠惠王相谈甚欢。 “听闻王爷要出任京营节度使?”冯紫英含笑问道:“皇上秋狝在即却把如此重要位置交给王爷可谓推心置腹啊。” 虽然冯紫英想过朝廷最好能把王子腾调虎离山挪出登莱镇京营节度使应该是一个可以打动王子腾的职位这样王子腾就算是重返这个职位但经过这两年的调整他也不可能在控制得住京营而要好生经营的话每个两三年不行有这两年时间朝廷可以在其他方面花功夫来解决问题但他也知道永隆帝怕是不会冒这个线。 用忠惠王算是一个权宜之计一来这个职位还有些影响力二来忠惠王也算可靠三来忠惠王可以集中精力采取各种收买拉拢手段去和陈继先争夺五军营的控制权毕竟他是实打实的正牌子亲王皇上的亲弟弟这份血缘关系还是有些感召力的肯定会有一些在陈继先手底下不那么得意的将领愿意另择山头搏一搏。 忠惠王也是一惊这等隐秘之事也被这小子知晓了但是转念一想对方虽然年轻可却是顺天府丞这京师城里都是他治下消息灵通并不惊讶更何况人家老爹还是三边总督在军中跟脚深厚。 而且京营里边不少人受惠于冯紫英甚多从內喀尔喀人那里赎人回来之后中高级武将不说但中低级军官仍然有不少人重新进了京营。 “紫英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忠惠王也不否认沉声问道。 “呵呵哪里知晓的我如何能告知王爷?那岂不是日后没人再会和我说这等事情了?”冯紫英笑着道:“王爷只说有无此事便是。” 忠惠王略作犹豫点了点头:“皇兄的确有此意孤也和皇兄说过可否让九哥来担任此职但皇兄却说孤最合适孤也就不好推了。” 永隆帝为何要用已经远离朝政多年的忠惠王来出任看起来仅具象征意义的京营节度使的确让很多人都惊讶无比。 忠惠王虽然在永隆帝继位之前一直追随永隆帝但是其本人对权欲并无太大野心所以在永隆帝即位之后就消失在朝局中。 相比之下忠顺王就要活跃得多通过其特殊身份协调内阁六部和龙禁尉之间关系很多时候也代表永隆帝发表一些永隆帝不便于出面开口的观点看法这样也可以留下一些余地应该说忠顺王在这个角色扮演上做得相当出色。 冯紫英笑了笑“那下官先恭喜王爷了。” “先别忙着道贺虽然孤也觉得皇兄相托孤不好推但孤心里没有多少底所以从内心来说孤是不太情愿的这京营节度使名义上管三大营可紫英你也知道孤从未带过兵在军中也没有什么人脉现在三大营里神枢营仇士本那是皇兄一手擢拔起来的神机营主将是钱国忠……” 忠惠王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斟酌词语“钱国忠是卢嵩和九哥联合举荐的也是梅妃的表兄……” 原来如此! 忠顺王和龙禁尉当家人举荐而且还是梅妃的表兄难怪永隆帝这么放心可这里边也有些其他味道在里边让冯紫英若有所思。 据他所知神枢营主将仇士本的女儿可是许给了苏晟度的嫡子而苏晟度是苏贵妃的堂兄也是现在的山西镇的副总兵。 虽然说武将之间通婚很正常但苏晟度和苏贵妃之间的亲缘关系再加上神枢营主将女儿和苏家联姻了恐怕就不能不让永隆帝有些担心了如果说永隆帝真有意在福王、礼王二人之间挑选储君也就罢了若是无意那就不能不多考虑一下了。 “王爷皇上可是立储在即了?有了意向人选?” 忠惠王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别问孤这个这是皇兄圣心独断之事轮不到外人置喙。” 这种事儿忠惠王是万万不敢也不愿意去多问的 “王爷您要这么说那我也无话可说了王爷今日专门登门弄得我都有些茫然无措了王爷究竟想要问什么?” 冯紫英其实之前就得到了忠顺王的消息可能忠惠王是登门问过忠顺王了忠顺王大概是有些话不好挑明便来了一个推脱大法推到自己这里来了。 冯紫英和忠惠王之间的关系远不及与忠顺王那么密切交浅言深的事儿他可能不能去做除非忠惠王能够拿出合理的理由来。 忠惠王也被冯紫英这半真半假半装糊涂的反问给问住了。 之前他在九哥(忠顺王)那里诉苦说自己一头雾水却要被按在京营节度使的位置上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甚至不太明白皇兄的意图希望九哥能点拨一下九哥却只是笑而不语最后被他磨得受不了了才让他来找冯紫英问计。 忠惠王也非蠢人当忠顺王指引自己来冯紫英这里时他就模模糊糊的感觉恐怕是皇兄觉得京中局面有些变化要让自己稳住京中形势特别是下个月皇兄要去铁网山秋狝一去就是一二十日须得要一个能稳得住大局的但这份责任自己能承担得起? 忠惠王不认为自己就有这份本事能耐这京中形势怎么来稳定?自己一个光杆亲王就算是走马上任京营节度使谁又能听自己的话? 九哥把自己推到冯紫英这里来一度也让忠惠王十分惊讶。 他和冯紫英没太多交情但也知道九哥和冯家关系极为密切除了海通银庄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外连冯唐出任蓟辽总督也应该有九哥在背后出力。 另外九哥尤为赏识冯紫英认定冯紫英肯定是能出将入相甚至名垂青史的人物这一点忠惠王记忆特别深刻几次酒后九哥都在感叹说若非冯紫英是士林文人出身注定要走文官之路他铁定要把最心爱的小女儿许给对方。 大周规矩当了驸马郡马那就别想在仕途上有所寸进了所以士林文人凡是想在朝中有所作为的都绝对不会给皇室宗亲结亲这一点上和前宋前明都一样。 当然忠惠王也承认冯紫英的确是非凡之辈临清民变的故事他听说过但有些怀疑十二岁的少年有如此胆魄他觉得可能有虚吹的因素在其中科举高中也不算什么大周每科没有几个状元探花榜眼?更别说二甲进士和庶吉士这些了。 但冯紫英敢孤身出草原匹马单枪和土默特人首领谈判这就不是一般人能有这份胆魄了。 这一点忠惠王也是专门找柴恪和杨鹤核实过的的确有此事让他也不得不佩服虎父无犬子或者说冯唐在这个年龄都未必有如此胆魄后来开海之略就更不得了了皇兄唏嘘感慨赞叹不已连朝中文臣也都交口称赞。 而后边冯紫英入翰林院出任永平府同知并力挫大败京营的內喀尔喀人最后还出面斡旋将京营被俘虏将士全数赎回这一切都最终让其以二十之龄出任顺天府丞成为大周朝开国以来开天辟地第一人而在此之前四品大员大周朝就从未有过三十岁以下的。 也正因为如此在忠顺王指了这条路之后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门问计一方面他的确想要弄明白皇兄的意图二来也想看一看这位新晋顺天府丞是否如九哥所言那般优秀是否值得交好是否值得投资押注。 现在看来这位新晋顺天府丞不但老练深沉而且嗅觉极其灵敏更有十分深远的眼光见识自己只是介绍了一句钱国忠是梅妃表兄他便觉察到皇兄似乎有意定储禄王了这里边的弯弯绕可不是一般人能琢磨出来的弄得自己都不敢开口了。 “紫英孤也不瞒你说现在皇兄让孤出任京营节度使让孤有些吃不准心里发慌虽然皇兄没多说什么但是孤知道这是有些用意的孤也问了九哥可九哥语焉不详只说能看清楚这里边门道的能让人信得过的京师城里怕是只有你这话别人说孤不信但九哥说孤信……” 冯紫英吃了一惊这忠顺王这番话未免太过了弄得自己都有点儿吃不消啊。 “王爷言重了忠顺王爷那就更言过其实了紫英如何当得起这般话语?”冯紫英连连摆手。 “紫英你也无需自谦孤知道你是当得起的。”忠惠王也摆手“孤不是闭目塞听之辈这两年也听闻过你的名声但能得九哥如此夸赞孤也知道你自有一套本事。” 冯紫英不语他想要看看忠惠王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药。 忠惠王不会因为忠顺王一番话就这么唐突地找上门来而且一下子还抛出了钱国忠是梅妃表兄这个秘密冯紫英相信这个消息没几个人知晓起码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就没能探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六十九节 越掺和越有意思 “紫英实不相瞒皇兄要孤帮他控制住整个京营这里边的含义你明白么?”忠惠王终于不再绕圈子直入核心目光炯炯注视着冯紫英:“但孤就不明白了皇兄想要孤怎么做?或者说怎么做才能达到皇兄的要求?另外孤还有一个问题就目前的情形皇兄似乎在担心什么紫英你能看出来些什么端倪么?” 又是交浅言深忠惠王这么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冯紫英有些难以回答。 若是忠顺王冯紫英或者斟酌一下就回应了若是廉忠王冯紫英就会轻描淡写地打发了但忠惠王不亲不疏不远不近还有忠顺王的这一番嘱咐似乎还真不好信口打发了那就有些得罪人了。 冯紫英沉吟着不语。 皇上有意整肃京营不是秘密而且一直在着手进行至少到目前做得很成功仇士本控制了神枢营是皇上心腹。 神机营全面换血皇上亲手提拔了一大批年青将领和武官肃清了原来的武勋群体又选了一个钱国忠来出任主将也算是控制住了神机营。 剩下就是一个五军营。 虽说五军营兵力最强但是有一句说一句这么多年来五军营一直没怎么出动打仗其演武架势倒是做得很足但是真正打起仗来如何不好说。 但这始终是一个隐患如果说皇上要彻底控制京营那么肯定应当是针对五军营。 五军营大将陈继先是老资格武勋在军中根基深厚寻常人即便是出任京营节度使也很难和陈继先争夺但忠惠王不一样。 这是真资格亲王皇帝亲弟弟太上皇的亲儿子和北静王、东平王、西宁王这些异性郡王不一样。 他出任京营节度使意味着能够得到皇上的绝对信任和青睐有些想法的武将军官难免不动心而且京营节度使更是三大营的主帅他要提拔嘉奖哪一位任谁都不能阻挡。 但忠惠王短板一样明显从未掌过兵而且这么些年来一直闲散在家养尊处优别说军务就连朝政都没怎么接触过现在骤然被放在这个位置上连冯紫英都要好生揣摩一下皇上这样安排的心思。 冯紫英内心大略有一些猜测但是不确定因为没有太多根据只能从仇士本和钱国忠的这样安排来猜测。 忠顺王之所以被排除在外只怕是皇上也担心忠顺王可能和禄王——梅妃一系走得太近了。 虽然皇上可能现在倾向于禄王但是却还没有真正敲定毕竟这种事情一天没有尘埃落定一天都有变数还别说还有一个年龄更小一些的恭王。 同样恭王也被人认为与永隆帝很相像禄王恭王更像是一母同胞而恭王之母郭妃受宠程度并不亚于梅妃。 那么皇上选择忠惠王来出任京营节度使是不是用来平衡忠顺王或者说本来就是小小地敲打一下忠顺王暗示对方不要掺和进皇上的几个儿子的夺储之战中去? 抑或又是想要选择一个完全效忠于自己和几个皇子都没有任何瓜葛的王弟来帮助自己执掌京中兵权? “王爷您这个问题可真的把我给考住了而且这个问题也不该我这个外臣来置喙啊。”冯紫英假意推脱。 “紫英若是你再这种虚情假意的话语那就当孤看错了人……”忠惠王爷假意生气作恼。 “好好好那我就姑妄一说王爷姑且听之。”冯紫英挠了挠脑袋“皇上担心京中有事可是和秋狝有关?” 忠惠王心中一抖下意识地道:“怎么会?秋狝猎捕除了京营一部随行外其他皇室宗亲也好武勋外戚也好除了皇上允许的一干臣僚本人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允许带护卫保镖即便是随从也控制在一二人之内谁还能做什么?” “那王爷觉得皇上会带哪一部随行?”冯紫英再问。 “应该是神枢营。”忠惠王迟疑了一下若是以往这个问题自然毫无悬念但是现在仇士本的风险已经开始出来而皇上也许会选择神机营? “王爷应该是去请教过九王爷了吧?”忠顺王在熟识的人中也被称为九王爷或者顺王爷冯紫英问道。 “嗯孤去问过九哥但九哥不愿意多说。”忠惠王也是颇为不解以他的看法皇兄应该是最信重九哥的九哥也是赤胆忠心怎么这种事情上九哥也还有些避嫌的味道了? “王爷天家无私事。”冯紫英顿了一顿看了忠惠王一眼似乎在斟酌言辞“但谁人又无私情?九王爷不肯回答那自然有其原因王爷您也该理解才是。” 忠惠王抿了抿嘴似乎品出点儿味道来半晌不语。 一句天家无私事再来一句人皆有私情这还能不明白么? 皇上不希望诸位兄弟掺和到他的儿子们中的事情中去甚至觉得他最信任的九弟都有些态度倾向了为了避免日后酿成兄弟间无谓的纷争有伤兄弟情分所以才借此来敲打提醒忠顺王了。 不过九哥似乎也明白这一点皇兄不是对九哥不信任了而是不愿意九哥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以防万一才会如此。 而自己被皇兄突然提拔起来出任京营节度使自然是因为自己素来不问政务而且还因为自己喜欢飞鹰走狗斗鸡赛马素来被皇兄几个儿子所疏远深怕被皇兄视为同类与皇位绝缘所以和几个皇子都没什么瓜葛现在出任京营节度使自然可以没太多倾向一切为皇兄之意为准。 “紫英你说的孤大体明白了不过孤觉得这里边肯定还有其他一些意思。”忠惠王沉吟着道:“你提到秋狝京师三大营会随行一部五军营肯定不会随行可若是任谁一部随行都必然会让另一部不满甚至有可乘之机……” “为什么不能是五军营?”冯紫英突然问道“让神枢营和神机营任何一部随行的确可能会让另一部不满但要说可乘之机除非是有人在其中作祟王爷就这么对京中局面不放心么?” 忠惠王大吃一惊五军营是陈继先的人马而陈继先一直首鼠两端怎么可能让他随伺?他甚至忽略了冯紫英后边儿略带揶揄的问话。 目光盯着冯紫英忠惠王看着冯紫英:“紫英你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为什么不可以?”冯紫英悠悠地道:“皇上最不放心的不就是五军营么?王爷不妨建议由陈继先出任淮扬镇总兵让其选精干部属移镇王爷以京营节度使大义对五军营进行重组……” 忠惠王怦然心动。 为什么不动五军营?自然是因为投鼠忌器担心陈继先彻底死心塌地倒向义忠亲王为义忠亲王趁机得利另外要让陈继先移镇他完全可以寻找各种理由来拖延而一旦拖延下来说不定就要给义忠亲王一个机会了。 “只是淮扬镇总兵这边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吧孤不了解这其中的内情……” 忠惠王毕竟对朝务疏远已久虽然近期正在恶补但是淮扬镇总兵这个职位她也是知晓轻重的这不是皇上一家能决定的内阁和兵部南北之争都牵缠其中哪有那么容易就由自己一纸建议就能行了? “王爷只管提出来自然有人愿意为此努力。”冯紫英见忠惠王沉吟不语知道不给对方透露一些内情对方也不敢轻易作此决定的。 看得出来这位王爷并非对朝务毫无兴趣只不过可能是上面有更受皇上信重的忠顺王他没太多机会所以才会摆出一副对朝务毫无兴趣的姿态也是这天家中人又有几个真的对权势毫无兴趣的? “王爷淮扬镇是江南士绅们提出来的朝中其实并不太感兴趣但是江南民意如此朝廷又不能不给与回应那么这个总兵人选上就不能不考虑了。”冯紫英进一步道:“陈继先算是武勋出身但其祖籍在哪里?” 忠惠王目光闪动“徐州。” “对徐州地处南北交汇之地江南不会视其为江南但它却又属于南直隶管辖陈继先出任谁都不乐意但谁都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来而且论资格他也是最适合的。”冯紫英抛出第一个理由来。 “紫英话虽如此但是孤以为这难以作为说服朝中诸公和江南的理由啊便是皇上也未必答应。”忠惠王有些意动但还是知晓如果只是这个未免有些儿戏了。 “当然不够。”冯紫英好整以暇“五军营大将的身份陈继先在这几年的表现是不是让皇上和那边都有些拿捏不准呢?” 忠惠王微微颌首心中却是越发触动心惊。 这位小冯修撰可真的是比一般文臣胆子大多了哪边是哪边心照不宣别的文臣对这等事情都避而远之他却毫不忌讳难怪九哥会让自己到他这里来问计。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节 借力涨势 这也难怪这一位可不能算是纯粹的文臣。 武勋出身而且他老爹还是蓟辽总督兼三边总督呢还娶了和四王八公乃至王家有着亲缘关系的女儿那薛氏的母亲不就是王家女儿么?尚未过门的林氏其父不是原来父皇的嫡系么? 忠惠王也是做过一番调查的这位小冯修撰在联姻上可真的是有些肆无忌惮。 沈家不说了祖籍苏州那是真正的江南士人望族但据说态度一直中立可能是因为其家主沈珫现在是山西布政使司左参政。 薛家祖籍金陵那是金陵老四大家的薛家虽然现在没落了但是其母系却是王家甚至要叫王子腾亲舅舅。 林氏祖籍苏州林如海可是父皇当年最看重的心腹掌握着父皇的私房钱袋子只不过这林如海不知道怎么却和大哥处不好不太买大哥的账也许根本就是父皇授意刻意如此。 反正据忠惠王了解大哥前几年在林如海担任两淮巡盐御史时是没怎能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拿到多少好处的让大哥在江南的心腹甄家大为不满。 要知道甄家可是和贾家关系非同一般而林如海还是贾家女婿呢这几层关系在里边甄家本来就是江南地头蛇居然都没能从中利益最大化这如何不让甄家对此恼火。 可以说沈家薛家林家都是和江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江南士绅商贾中都有相当影响力冯紫英作为北地士林中青年士子领袖一门三兼祧竟然没有娶一个正经八百的北地士林出身的女子这如何不让人感到意外? 虽说这南北士人通婚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但是大体来说士人之间通婚大多还是更愿意和同乡之间结亲但冯紫英不但反其道而行之甚至娶三房妻室都没有一房是北地士人女子这就有些过了哪怕是特立独行也未免会让人侧目。 “那紫英你觉得陈继先算什么?”忠惠王再问一句。 “这我可说不好要说陈大人之子陈也频和我还算是多年故交同学呢不过现在来往稀疏了许多。”冯紫英不无感慨“陈大人是个心思很重的人我接触不多即便是我走马上任顺天府丞专程去过京营也只见过一面感觉他不太愿意出门。” 忠惠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他自己觉得在这五军营也呆得太久了有些乏味了?” “朝廷一直没有任命京营节度使难免会让很多人感到失望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忠惠王轻哼了一声陈继先在五军营始终是个隐患皇兄据说之前还是对其抱有希望的但这厮始终不肯彻底和那边断绝关系私下里仍有往来却以为瞒得过人哼哼这种情形下移镇出京是稳妥之举。 “如果孤举荐其出镇淮扬朝中如何解决?”忠惠王知道既然打算要这么做一旦出手就一定要做成否则功败垂成的话自己这京营节度使就相当于摆设和傀儡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树威立信的机会能让五军营的人看到自己连陈继先都能撵走这些人想必会愿意跟随自己而神枢营和神机营那边也该明白这京营究竟是谁说了算。 或许这就是皇兄给自己的一道考题如果能成功抓住五军营军权那么自己在京营三大营中就能起到平衡作用了无论是神枢营仇士本还是神机营的钱国忠都不得不乖乖听命。 “其实简单王爷不妨去拜会一下李阁老。”冯紫英笑了笑“李三才李阁老一来他在主管军务二来他和江南士绅关系素来紧密您提出想法他会答应的。” “那为何他本人不提出来?”忠惠王反问。 “避嫌而已担心齐阁老和都察院攻讦罢了。”冯紫英坦然道:“齐阁老那边和都察院那边我可以帮王爷疏通。” 忠惠王一听就明白了李三才虽然是北地士人但是因为和江南士人走得太近素来为北地士人们所反感他若是敢提出陈继先移镇淮扬肯定会遭到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攻讦但这二位可都是冯紫英的恩师。 “齐阁老和乔大人那边恐怕不好说话吧?”忠惠王也不认为冯紫英靠私人关系就能说通齐乔二人除非有充足的理由。 “当然有条件。”冯紫英轻声道。 “哦?”忠惠王扬了扬眉。 “孙承宗任兵部右侍郎兼郧阳巡抚、荆襄镇总兵。”冯紫英不动声色地抛出条件。 忠惠王显然有些吃不准这里边的门道了孙承宗西南平叛原来是兵部武选司郎中升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兼叙马兵备道现在要出任兵部右侍郎见郧阳巡抚、荆襄镇总兵这对于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 “孙大人现在只是从四品而且提拔事件不长可要负责整个西南战事需要一个得力之人孙大人是最适合的但其职衔太低需要破格提拔李大人是主管兵部的阁老若是没有他的提议就算是齐阁老也不好过问皇上恐怕也很难同意。”冯紫英解释道。 这桩事儿在王应熊回京之后冯紫英就在考虑了。 要应对播州杨应龙甚至可能是王子腾登莱镇的威胁唯有将整个四川湖广军务大权交由一人来统管他原来想过孙承宗可以升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的参政或者湖广承宣布政使司的参政但是考虑到一旦有变播州杨应龙和王子腾牵扯到四川和湖广两个省那一个省的参政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唯有加挂兵部右侍郎的职衔才最合适能够直接对四川和湖广的军务进行干预。 但这样骤然从从四品的左参议升任参政已经是连升两级了现在更要升为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那就是连升三级哪怕孙承宗资历的确很深了但一样会遭到很多人的坚决反对李三才本人都不会同意皇上恐怕也不会轻易认可这种青云直上式的提拔所以这就需要一个契机来实现条件交换。 “这样啊紫英你确定李三才会答应?”忠惠王动心了。 如果让陈继先走人顺带清洗一波五军营那么就能为自己掌握五军营打下良好基础而孙承宗的提拔既符合西南平叛的战情同时也是北地文臣们所希望见到的以李三才的特殊身份他也能和江南士臣进行过沟通容易达到目的这边自己大概还要去和皇兄汇报一番。 “他为什么不答应?”冯紫英反问“陈继先留在五军营对他有好处么?放到淮扬上下都能有个交待不偏不倚说得过去至于孙承宗的事情他好歹也是出身北地并不愿意和北地这边搞得太僵更何况孙承宗的表现有目共睹便是首辅次辅他们也说不上什么。” 忠惠王终于点点头“这是个好主意不过紫英如果陈继先真的如孤所愿走人但他不愿意带走其部属那孤又该如何?” “很简单你就先放话说要让武将军官在三大营走交流陈继先就会明白了。”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这本来也是皇上的意思。” 忠惠王终于放下心来这的确是他在受命时皇上给他的口谕必要时可以知会兵部进行交流任职让神机营和神枢营将领到五军营任职这样就能实现目标。 说通了这一道理忠惠王心下放下许多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紫英孤这赶鸭子上架要出任这个京营节度使可孤从未打过仗也没带过兵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爷说句不客气的话京营三大营里边主帅参将游击这么多真正打过仗的有几个京营不是边军忠心才是最重要的陈继先是五军营的大将他打过仗么?五军营二十年未出京师一步去哪里打仗?神机营一出城三屯营一战就全军覆没神枢营略好那也是因为仇士本打过仗但他现在手底下这些兵我看也未必当然现在情势不比以往三大营都还是该选一选能打仗的武将来带兵不过作为主帅的您用好将领让他们令行禁止那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番话说到了忠惠王心里去他忍不住捋须微笑用好人这是最重要的这一点他还是有些信心的凭着自己身份只要对下边武将好生安抚拉拢这一点不难做到。 “紫英在京营中你可有看得上眼的将官也给孤推荐一二孤正是用人的时候……”忠惠王点点头。 冯紫英心中一动但是随即摇头“边军中倒是有人可推荐京营中虽然也认识一二但都交情不深还是王爷自个儿考察选拔的好不过神枢营那边你想要选人恐怕仇士本不会轻易答应那都是他的人倒是神机营新建钱国忠恐怕也还没有来得及上手王爷可以好生甄选一番。” 不出所料忠惠王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当真真要冯紫英推荐来的他还要好生斟酌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一节 夯实基本盘 忠惠王走的时候很是拍着冯紫英的肩头感叹了一阵什么虎父无犬子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什么出将入相怎么好听怎么说足以说明这一位对今番来冯府的收获十分满意。 当然双方也有约定齐永泰和乔应甲那边冯紫英要负责说服皇帝那边他负责另外李三才那里他也会找人去通气。 忠惠王本人是不会去直接和李三才建议的那样只会引来反作用要适当地借力让李三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平衡朝局和江南士绅压力的好办法他才会主动对这个方案感兴趣。 还在揣摩其中余味金钏儿却进来通告外边两位客人都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李文正和李建兴二人今日要来拜会自己。 这也算是最先投效自己的两名吏目第一次正式拜访自己可以视为真正拜入门庭的一个仪式虽然朝中这些文臣们很不屑于和这些吏员结交更愿意让自己的幕僚去和这些人打交道以免影响自家声誉但冯紫英却不太在意这一点。 在他看来这些吏员中的优秀人物丝毫不亚于寻常官员甚至强过的也不少像顺天府这样要害府州如果没有一帮忠心能干的吏员协助他这个太过年轻且还不是府尹的角色想要迅速而稳固地抓牢府中权力根本不可能。 看看这些官员们的表现就知道了作为顺天府三号人物的治中梅之烨和自己不对路即便是明白和自己对抗没有好结果但是也不愿意和自己合作。 五通判中除了傅试算是和自己站在了一起外其他四名通判中一人倾向于自己但是也只是倾向还不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两人中立另外一人干脆就敬而远之隐隐有些敌意。 通判宋宪倒是比较倾向自己但是仍然没有真正纳入到自己羽翼中。 其他一些有品轶的官员中司狱厅司狱态度暧昧儒学教授冷眼旁观哪怕京通二仓大案冯紫英确立了相当威望但是他们仍然不愿意轻易表明态度。 冯紫英清楚他们在担心什么吴道南干不了太久了新府尹也会很快到来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久。 自己这个府丞走马上任才半年从正五品到正四品只用了一年已经是破格提拔了而自己年龄又摆在那里所以没有接任府尹的可能一旦有新的府尹来接手而新来府尹不可能再像吴道南这样不问政务那势必和自己这个府丞产生矛盾现在他们若是投向自己只怕那个时候就会相当难过了。 冯紫英也明白这一点新来府尹无论是谁无论是来自哪里都不可能再像现在只要是想在仕途上往上走一步的那么势必要按照自己的意图来做事不可能再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行事甚至可能还会有意和自己的行事拉开距离。 话虽如此说但是冯紫英却不会停下自己整合顺天府衙的资源行动。 不愿意投效自己的或者说要保持距离和中立的那也由得他们但是调整肯定会不可避免地落到他们所在的圈子里自己不会刻意去打压排挤谁但是毫无疑问能够获得更多机会和位置的肯定是属于自己认可的人。 与李文正和李建兴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冯紫英也专门招来吴耀青参与谈话这也是相当于变相地向二人表明了吴耀青日后会作为自己的私人幕僚代表参与到对下一步府衙里的吏员尤其是三班衙役的整肃组建中来。 李文正和李建兴倒是觉得很正常二人虽然也投入到了冯紫英麾下但是和冯紫英接触也只有这么长时间对冯紫英很多意图尤其是要想把顺天府衙打造成为什么模样并不清楚只能按照冯紫英的意图来行事如果能够明确冯紫英的长期打算那么这支力量便可以早做规划长期建设培养来进行。 二人也看到了忠惠王的离开冯紫英亲自送到了门口这也让二人十分震动。 忠顺王和忠惠王是当今皇上两个最忠实的支持者忠顺王和冯大人关系莫逆他们知晓但今日看到忠惠王也与冯大人关系不一般这也变相的证明冯大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 正是对冯紫英背后丰厚的人脉资源极为看好李文正和李建兴才和其他府衙里的官吏们态度有所不同他们愿意将注压在冯紫英身上只要这一宝压准了日后便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即便是真的押错了以冯紫英厚实的人脉资源李文正和李建兴二人都认为冯紫英不会抛下他们不管最不济也能替他们重新安排一条路子。 在这一番沟通交流中三班衙役中的快班就目前来说是最重要最迫切的这是顺天府衙执法的核心力量人数规模也是最大品质鱼龙混杂问题也不少也是冯紫英要控制整个顺天府乃至京师城社会治安面的关键力量。 冯紫英没指望过能把这个群体彻底整肃好那也不可能但是能达到自己的标准或者说能按照自己确定的目标去做事做成事那就足够了瑕不掩瑜即便是出一些问题自己也愿意为他们担待。 李文正和李建兴对冯紫英的意图也给与了十分积极的配合并提出了一系列想法和人选。 冯紫英自然明白这是好事能最大限度最快速度地促成自己想要的局面当然不排除二李也有他们夹带私货在里边冯紫英觉得都可以接受好歹二人也是一房司吏了若是下边没有几个合用之人如何来完成自己交待给他们的任务? 待到二人离开冯紫英才接过他们留下的礼单忍不住啧啧嘴“耀青若是不了解我肯定会以为这二人和京通二仓大案里边那些家伙差不多了瞧瞧……” 吴耀青当然不会去看礼单这是二人初次登大人门的心意谁都不可能拒绝冯紫英一样要遵循这些人情世故的规矩。 “大人水至清则无鱼他们都是吏目一年到头奔波忙碌甚至还要承担许多风险图什么?荣华是轮不到他们身上的就只有富贵了嗯贵都轮不到他们看他们下一辈能有机会不我和他们也谈过像他们的想法就是两样一是他们挣银子二是为下一辈积累人脉资源日后后辈能脱离吏这一行进入官这一层也能有照拂的人脉……” 大周不像其他朝士林中人固然不屑于去做吏员但是吏员若是能参加科考过关一样可以鱼跃化龙后代自然不必说所以这些吏员有这方面的想法很正常。 二李之所以这么心甘情愿地投效自己肯定也是看中了自己日后的发展前景二人都有子嗣考过了秀才未来难免要参加科举哪怕真的是考举人不中也可以等待时机捐官捐官之后当不了正印官起码也能干些佐贰官而也许冯紫英十年八年年后没准儿就是六部中尚书侍郎大人了呢以冯紫英他在永隆五年这一科里的影响力遍布于朝中的同年同学打个招呼比什么都管用。 利益带来的关系也许是最不稳固的但也许是最稳固的就看利益能不能稳固就目前来看二李显然选择了相信自己。 “嗯我能理解这个群体规模庞大在顺天府里能量很大甚至超过了官员们。”冯紫英嘴角一挑“用得好其作用会十分明显耀青我判断今明两年京中不会安泰未必是京中本身而是可能受到外界的波及但作为顺天府丞我需要牢牢控制住顺天府衙所以这个群体我要牢牢抓到手里要让他们做到如臂使指我希望你能协助我来实现。” “大人放心耀青必定尽所能。”吴耀青郑重其事的一揖行礼“吏房和刑房没问题了三班衙役给我们三个月时间相信会有一个很大改观至于其他几房以及司狱厅我以为可以先解决工房和司狱厅……” 吴耀青的建议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为什么是这二者而不是户房?” 户房地位仅次于吏房冯紫英以为可能需要解决户房。 “大人户房和治中以及通判们的事权牵扯太多而且梅大人很在乎这个贸然触动不利于我们而且我感觉大人更在意的不是钱谷而是市面上的控制权否则不会先定刑房再次三班衙役工房和工部合作对街面影响很大许多人依赖此为生计而司狱厅和刑房、三班衙役息息相关必须要抓在手里。”吴耀青说得很笃定。 冯紫英略作思索笑了起来吴耀青算是看准了自己的意图钱谷不是不重要而是摆在那里自己又不需要去贪墨真要有用按照规矩来梅之烨还能不允?倒是工房可以调动很多人而司狱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好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冯紫英满意点头他更满意的是吴耀青的状态越来越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二节 青萍之末 吴耀青同样很满足于现在的状态手里边忙不完的事儿但是这种成就感却越来越强。 府衙里数百人的命运会因为自己一言而决便是治中、通判们也要给与自己足够的尊重这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大人幕僚更在于自己的决定意见会不折不扣的推动执行正是这种成就感让他越发珍惜当下的生活。 和汪文言相比汪文言注重宏观吴耀青更注重微观细节相得益彰冯紫英看着吴耀青自信沉稳的背影消失忍不住点头微笑。 他同样喜欢这样的情形。 顺天府衙太庞大太复杂了根本不是永平府衙可比甚至不及顺天府十分之一难怪顺天府丞是正四品要比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高出两级加之吴道南比朱志仁更加缺位这更增添了自己的压力。 当然最大的压力还是来自于时间半年要掌握顺天府衙谈何容易所以他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来促成各方面为自己所用但即便如此一样显得有些仓促和杂乱。 这需要一个过程傅试不算二李的坚定投效是一个良好开端下一步推官宋宪司狱厅必须要尽入囊中。 “爷那两个礼盒……”金钏儿进来小声道。 冯紫英心情挺好端起茶抿了一口看着身材高挑一身淡青襦裙的丫头脸上似乎涂抹了一层光彩眉目间的清泠高冷味道让人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想要征服的冲动。 这丫头是越来越会打扮了知道自己喜欢这种高冷味道待金钏儿过来接过茶杯准备放下时冯紫英手已经勾在了金钏儿腰肢上“爷……” 没等金钏儿惊呼出声冯紫英的嘴已经堵上了胭脂可食《红楼梦》书中宝玉的享受却落到了自己身上这主角光环气运真的是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脑海中这种意念还在盘旋手却不受控制地钻入了那衣襟下握住了那一对茁壮…… “不行爷不行玉钏儿马上要过来收拾……”金钏儿惶急不堪和爷也都亲热了很多次了她内心自然也是渴望的尤其是现在爷来这边时间虽多这样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作为女孩子哪里会不希望主子兼情郎的宠幸只是玉钏儿马上要过来若是见到这样的情形自然是不妥的。 “来就来呗玉钏儿也都早就满了十六了吧?”冯紫英却不管不顾抱起金钏儿就往后边儿休息室走“她也该懂事了跟了爷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 “爷……”金钏儿怯怯地道:“今儿个奴婢身上不方便……” “嗯?”冯紫英下意识地向下一探“你想糊弄爷不成?” “不是爷奴婢算了日子这几日怕是要……”金钏儿话音未完冯紫英就明白了过来这是自己和她们灌输的易孕期也就是女子排卵期“唔怎么还不想替爷生下一男半女不成?或者爷睡了哪个人还不能有孕了么?” 吓了一大跳金钏儿再是冷傲也不敢和两个主母叫板那不是寻死么? 慌不迭地连忙捂住冯紫英的嘴金钏儿惶急道:“爷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奴婢可从未有过此想法……” “那就是你不想替爷生个一男半女的?”冯紫英逗弄道。 “爷说的是什么话?奴婢怎么可能不想……”声音渐小金钏儿满颊红潮忍不住松开了按着冯紫英不让冯紫英去解自己裤带的手“只是二位奶奶都还没有子嗣奴婢便是再想也不敢僭越。” 这也是大家族里边的“陈规陋俗”主母没有子嗣那么丫头们先有了就意味着丫头可能要抬妾子嗣就可能成为庶子。 庶子没关系只要主母有子嗣不会危及到嫡子地位如果是主母没子嗣那就意味你这是庶长子而且日后主母真的一直没有子嗣的话就更麻烦庶子就可能摇身一变成为这一房的继承人。 冯紫英很清楚这不是自己一句话就能解决的现实矛盾哪怕自己是一家之主也不可能推翻当下现实社会约定俗成的宗法规矩。 金钏儿要突然生下一个女儿还好若是男嗣而沈宜修和薛宝钗都没有子嗣的情形下长房二房肯定会大为不满。 沈宜修和薛宝钗再大度只怕心里都会不舒服。 再说了就算要有那也该是长房二房的丫头晴雯云裳也好香菱莺儿龄官也好怎么就轮到了没进两房的一个丫头了? 这不合规矩。 “金钏儿你今年也二十了吧?”冯紫英手在金钏儿光洁的躯体上游移着一边漫声道。 “奴婢都满了二十了。”金钏儿哆哆嗦嗦地道。 “唔爷也在考虑你和玉钏儿日后怎么安排的事儿。”冯紫英也觉得为难。 去长房应该是最合适的因为二房丫头太多了但金钏儿和晴雯又格格不入二房莺儿和金钏儿一样关系不睦倒是香菱和金钏儿玉钏儿姊妹关系还可以这长房二房都有一个脾气不算好却还傲娇的丫头算来算去就只有去三房最合适可三房那边还得要等一年才行。 “爷?”金钏儿心中一颤她也知道自己和妹妹就这样一直搁在神武将军府这边的书房里做事不是长久之计神武将军府这边最终是属于三房的便是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那边据说都开始考虑也要建一个书房意思也很明显日后爷要办公也可以回呼伦侯府或者云川伯府去不用非要到神武将军府这边来很显然这就是不满意自己姐妹独霸这边书房事务。 “好了你也莫要担心爷自会有妥善安排。”冯紫英只能如此先安慰对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扫了兴致那就没意思了。 …… 玉钏儿过来的时候只听得这后屋里那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姐姐的声音她最是熟悉不过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只是明知道自己要过来还要如此多半不是姐姐的意思而是爷的兴致来了。 只能恨恨地躲在屋外跺脚想了一阵之后玉钏儿还是只能悄悄蹩出去端来一盆热水待到里边云收雨散这才轻咳两声里边金钏儿这才腻声道:“玉钏儿把水端进来侍候爷收拾……” 脸庞烫得吓人玉钏儿咬着嘴唇板着脸端着热水进去了金钏儿还有些喘息肩头裸露在外半边胸膛被遮着倒是大爷还有些慵懒地靠在床头注视着自己看得玉钏儿心里发慌她可深怕这个时候大爷还没有尽兴要召自己侍寝。 欢好之后的金钏儿全身都洋溢着某种异样的光泽原本就很白皙的肌肤透露出一种淡淡的玫瑰红双环髻被解开垂落下来铺洒在肩头再加上锦被半掩酥胸半现原本的高冷变成了冷艳妩媚让人怦然心动。 玉钏儿专门多拿了一张巾帕一张是替大爷擦拭一张是给姐姐自己用看着姐姐披着衣衫蹲着身子下床直奔外间侧间角落里的马桶玉钏儿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爷也不怜惜一些姐姐姐姐这几日不合适……”玉钏儿一边替冯紫英收拾一边嘟着嘴小声道。 “那玉钏儿这几日你可合适?”冯紫英调笑。 玉钏儿大羞忍不住掐了一把冯紫英胳膊冯紫英大乐还以颜色在玉钏儿翘臀上捏了一把。 真的是白家有女初长成玉钏儿比起前两年的青涩是真的成熟了许多了加上冯紫英专门指定家中饮食食谱牛奶、肉类、蛋类都更均匀丰富府里的丫头们一个个都长得珠圆玉润模样越发标致便是那如黛玉般怯弱的龄官气色都远胜于以往了。 待到金钏儿重新进来在床边坐下冯紫英这才和她们姐妹俩说些闲话。 “这几日东府尤大奶奶又来了奴婢见尤大奶奶脸上似乎还有伤呢……”玉钏儿不无气愤地道:“听说现在东府珍大爷成日喝酒喝醉了便打尤大奶奶逼着她出去借银子尤大奶奶不肯他便借酒装疯……” “玉钏儿你听谁说的?”冯紫英颇感惊讶贾珍也要家暴了? “爷这还用得着打听不成?东府那边人心惶惶不少人都来问长房两位姨奶奶想要来咱们冯府呢。”玉钏儿一脸傲娇“奴婢回荣国府那边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爷借了银子给他们估计也是要裁汰人出去了吧。” “对了姐姐娘都说要把屋里攒了点的银子寄放到你这里来呢。”玉钏儿想起什么似的。 “为什么?”冯紫英不解地道。 “娘担心万一府里找个由头查房看家里有些积攒的没准儿就先借着用了呢?”玉钏儿见姐姐脸色不悦吞吞吐吐地道。 “不至于吧?”冯紫英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想?” “爷那赖家这么多年赖嬷嬷更是老祖宗身边老人难道还能有谁不知道他们家情形?”金钏儿插话了“拖到去年来动难免就有人要说是府里不行了才会找个由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三节 疑点 冯紫英没想到去年给贾家那边出了个查抄赖家的主意居然会被荣国府里边的人有这样一番联想但转念一想何尝不是这样? 荣国府不是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可能去打赖家的主意。 都是跟着贾母的老人了服务几十年就算是吞了荣国府一些银子也没有必要做得这么绝还不是因为逼得无路可走了只能通过这些手段来暂时渡过难关才会这样做? 起码把赖家一查抄既能震慑那些成日里盘算荣国府那点儿家底儿的下人又实实在在地替荣国府续了命起码几万两银子能让荣国府坚持到了现在否则今年过年的时候荣国府就熬不过去了。 这么一看京通二仓大案其实也差不多从元熙帝时代就开始或主动或被动地养猪养到这个时候已经肥得不能再肥了正好朝廷也缺肉了杀猪好过年皆大欢喜。 冯紫英自家也还是充当了一回杀猪刀的角色这也没毛病。 见冯紫英不做声金钏儿也有些惴惴“爷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 “嗯这等说法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荣国府若是还像二十年前那般风光兴许对赖家的查抄就是高举轻放了只不过时移势易贾家不复有往日的风光也要为一大家子稻粱谋那就只能如此了更何况赖家本来也做了许多龌龊事儿怨不得人。” 冯紫英摇摇头“不过贾珍这般借酒装疯就有些过了珍大嫂子是来府里找二姐儿三姐儿借银子?” “这却不知道了不过尤二姨娘好像把尤大奶奶留在府里住了两日才回去。”金钏儿应答道。 “怎么我却不知道?”冯紫英十分惊奇这把荣国府当家主母都留宿自己府上这合适么? “爷珍大奶奶没住呼伦侯府而是住在这边神武将军府里二姨娘也和奶奶打了招呼的。”金钏儿笑着道:“前两日爷也没有往这边来至于二姨娘为啥没和大爷说估计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儿珍大奶奶大概也不愿意宣扬吧。” “这么说来珍大嫂子是来逃难避祸了?”冯紫英摇头叹息“看样子宁国府也是熬不过下去了蓉哥儿上半年还是挣了些银子怎么就这么难过了?” “爷还是少和小蓉大爷他们在一起都说小蓉大爷……”金钏儿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看金钏儿表情冯紫英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觉得好像自己对荣宁二府的了解越来越陌生了是自己去得少了还是没深入进去了解? 见自家姐姐说不下去玉钏儿便装起胆子红着脸道:“还能有什么都说小蓉大爷心思浮滑前几日奴婢回荣国府那边遇到小蓉大爷还在和那金荣拉拉扯扯若是被薛大爷见着又是一番风波……” 冯紫英一头雾水金荣是谁?怎么又和薛蟠扯上了关系但见二女都是既不屑又羞懆的模样冯紫英估计就是些腌臜事儿仔细一思索似乎想起点儿什么来“那金荣可是贾家亲戚?” “是璜大奶奶的娘家侄儿也是个不学好的成日里在族学里厮混……”玉钏儿说到这里脸红红地啐了一口“后来和薛大爷不知道怎么搅在一块儿去了未曾想薛大爷这一年多似乎来得少了怎么又和小蓉大爷勾搭上了……” 这么一说冯紫英立即就记起来了《红楼梦》书中好像也有过这一段金荣因为不忿宝玉和秦钟黏黏糊糊所以借题发挥后来两边便闹将起来还引发一场风波宝玉为秦钟站台那璜大奶奶不依不饶要为自家侄儿撑场面结果是适得其反。 原来是薛蟠的相好被贾蓉勾搭上了只不过这个相好却是龙阳之好难怪金钏儿玉钏儿都是羞于提起。 “蓉哥儿的心思原来放在这上边儿了我说这段时间没见着人。”冯紫英摇摇头“这京中好这一口的人多么?” 被冯紫英有些放肆的话给问得脸蛋红扑扑的金钏儿和玉钏儿同时瞪了冯紫英一眼轻哼一声都不搭腔。 冯紫英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草率两个女孩子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其实是知晓的这京中高门大户里边还颇以此好为风雅便是一些诗会文会里边也有这些勾当倒是让冯紫英十分反胃这也是冯紫英不愿意去参加这类诗会文会的原因之一。 “珍大嫂子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冯紫英再问。 “好像是昨日走的可能还是在二位姨娘那里借了一些银子不过估计二位姨娘的那点儿私房钱都被珍大奶奶给都借光了。”金钏儿摇着头道:“二位姨娘都是老实人尤二姨奶很是节俭可这攒下来的银子要借给宁国府那还不是打了水漂?” 冯紫英也知道尤二姐和尤三姐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尤二姐尤其节俭只是遇上姐姐来借银子渡难关尤二姐那薄面皮那里能拒绝人最终只能是所有家私都得要被借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总不能当姐姐的向妹妹借银子当妹妹的却还推三阻四吧?”冯紫英其实很喜欢尤二姐这种对自己节俭对亲眷却很大方的性子起码尤二姐分得清楚轻重。 若非万不得已以贾家大妇的身份来找一个别家做侍妾的妹妹而且是没有血亲关系的妹妹来借银子这是要忍着多大的委屈才能做得出来不管尤氏是不是因为被贾珍家暴的缘故能做到这一点起码比贾珍贾蓉这两父子强太多了。 原来冯紫英觉得贾蓉还能做点儿事情还高看了一眼现在看来还是烂泥糊不上墙真的遇上关键时候就扛不起了。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这些懒散多年高门大户子弟的常态贾蓉如此宝玉也差不多甚至估计贾赦贾珍贾琏这些都差不多。 养尊处优惯了都是在父辈余荫之下生活陡然间家道中落需要自家扛起一大家子重担时就压塌了逃避都算是好的了那以烂为烂自暴自弃甚至走上歪门邪道都不鲜见。 “可是这也不是第一回了珍大奶奶都是第二次来咱们府里找二位姨娘借银子了。”玉钏儿不忿地撇了撇嘴“虽说那是二位姨娘的私房银子但是二位姨娘毕竟是咱们冯家人也不能只盯着咱们一家吧?” 冯紫英知道这丫头这么不忿多半还有些因为自己还借了银子给荣国府的缘故这荣宁二府都把主意打到了冯家身上难免让已经把自己视为冯家人的玉钏儿心里不满。 忍不住捏了捏玉钏儿光洁而富有弹性的脸蛋冯紫英打量着随着年龄增长身材已经逐渐张开的玉钏儿。 虽然没有金钏儿那么高挑但身材却显得更匀称更符合这个时代女孩子的身高而且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子青春活力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这张充满了阳光活泼气息的姣美面孔更是让人最直观的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冲击力。 “呀”了一声但玉钏儿却也没有躲开在自己姐姐面前玉钏儿无需太过避讳。 早就打定主意要跟着大爷一辈子的玉钏儿一颗心早就系定了冯紫英两姊妹心灵相通相互帮衬这在高门大户里都是如此便如金钏儿玉钏儿两姐妹也一样看到了连宝姑娘这样艳绝人寰大气天成的奇女子不也一样要把琴姑娘拉上一起嫁过来固宠? “行了哪家没有几个不如意的亲戚更何况贾家风光了这么多年也就是这几年才没落下来罢了没准儿等几年人家又能缓过气来你们好歹也是贾家出来的爹娘都还在贾家那边呢这点儿香火情都记着?”冯紫英又在金钏儿白皙明媚的脸颊上捏了一把“你们不记我都还要承贾家的情呢要不是爷怎么能得你们两个如此贴心的丫头?” 一句话把金钏儿和玉钏儿都说的心花怒放玉钏儿不做声了金钏儿却道:“爷这亲戚间帮衬一把肯定是应该的像二位姨娘的母亲晴雯的爹娘香菱的娘不都在咱们府里住着么?府里带下边人还是十分仁厚的有口皆碑。” 冯紫英这才想起自己府上还真的住了不少外人像其他人家谁会替丫鬟养家人便是像二尤这样的老娘要住在府里也是不行的顶多就是自己私人贴补点儿银子打发到外边住着更别说晴雯和香菱的双亲了。 “唔晴雯爹娘这么久在府里如何?”冯紫英点点头随口问道。 “爷还别说晴雯这爹娘还真的和晴雯这丫头不一样才来的时候十分老实本分话也不多但是也就是一个月不到就和府里混熟了晴雯那娘比晴雯嘴皮子还利索走门串户的连二房那边都觉得活泛她爹倒是勤勉几回和我说到府里来帮着做事儿我说这边院子不需要爷有吩咐他便在这外边帮着清扫然后修缮维护什么都能干而且干得挺好我看不比荣国府里那些泥瓦匠差……” “哦?”冯紫英有些意外这一家人不是说在易州那边都过不下去了么?怎么这男人居然还有一手泥瓦好手艺女人也是如此活泛精明这样的两口子即便是在易州那边也应该混个温饱不成问题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四节 家长里短,唯手熟尔 “爷不信?”金钏儿还以为冯紫英不相信连忙道:“连府里的花匠都说那手艺一点儿不比正经八百的匠人差而且做事勤快也不多言不多语什么忙都肯帮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愿意干晴雯娘也心眼儿活泛连太太都说这人做事机敏有意留在府里用着呢。” 连老娘都这么看好?冯紫英平素真的没怎么关系府里的事情外边事务太忙碌他哪有精力来过问这些没想到无意间还能从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这边听到这些故事。 “晴雯是个勤快人没想到她爹娘也如此利索倒是体着她爹娘性子了。”冯紫英笑着应了一句。 “爷还是不一样的晴雯姐姐做事勤快但嘴巴厉害她娘话虽然也多但是却挺招人喜欢在府里边很受欢迎呢连太太姨太太那边院子都能随便出入了也就是爷这边院子她来了几回说帮着姐姐打扫清理姐姐记着爷的话没让她进来。” 玉钏儿的话让冯紫英心中微动“那长房和二房那边他们经常过去么?” “那倒是去得不多主要还是在这边儿毕竟他们住在这边儿另外太太姨太太也都在这边这两口子心思精着呢知道咱们府里谁最管事儿要想留在府里该讨好谁。”金钏儿轻笑:“可比晴雯这丫头眼力劲儿强多了。” 这是在笑晴雯情商低么?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不过晴雯本来情商也就够低的连她自己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嘴巴犟不肯承认罢了。 不怎么去长房二房冯紫英还是略感意外。 二房也就罢了但长房是他们女儿的所在日后他们女儿的命运都系于沈宜修这个主母一念之间虽说自己老娘姨娘是府里身份最高的但老娘她们不可能为了晴雯这样一个丫头去和长媳说什么他们要讨好的人应该是沈宜修才对这么精明的两口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摇了摇头一时间也没想明白这两口子是怎么想的但晴雯爹娘这么懂事儿这么快就适应了府里的生活还是让他很高兴。 “那二姐三姐的娘和香菱的娘呢?”冯紫英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尤老娘还是那样身体挺好爱出门隔三差五出门去宁国府那边溜达要不就上街不过二位姨娘也把她管得挺紧每日准时回来平素里也替二位姨娘洗洗贴身的衣衫就是爱唠叨说二位姨娘怎么肚子不见动静都把三姨娘给唠叨烦了那一日都和尤老娘闹了起来。” 金钏儿没想到冯紫英还这么喜欢听府里的家长里短见他感兴趣也就细细说来。 “哦?”冯紫英的确还有些感兴趣《红楼梦》书中像这些配角生活描写不多更多的都只能自己去解读现在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去了解还是觉得挺有意思“三姐还能和尤老娘闹起来?” “三姨娘性子直率可也经不住尤老娘天天唠叨自然就烦了几句话也就争了起来不过三姨娘和尤老娘吵归吵但是其他却不影响。”金钏儿笑着道:“尤老娘大概也知道三姨娘的性子就是这样软磨硬缠弄得三姨娘也没办法。” “唔那香菱的母亲呢?”冯紫英又问道。 “甄大娘性子和善安静不怎么出门平素里就在府里边有时间就过去到云川伯府那边去香菱也经常过来她们娘儿俩现在很亲近兴许是甄大娘觉得有些亏欠香菱了……”金钏儿犹豫了一下才又道:“晴雯爹娘进来之后甄大娘有些感伤可能是觉得甄老爷不知所踪只知道去出家了不过现在香菱都找到了现在日子也过得不错所以甄大娘又起了念想希望能把甄老爷给找回来。” 冯紫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甄士隐他还有些印象《红楼梦》书中不就说他听了《好了歌》之后心中彻悟便跟了那唱《好了歌》的跛足道人去了但这个说法冯紫英是不信的。 一曲《好了歌》固然曲中有深意但是寻常人哪能考一首有些顿悟味道的小曲儿就能大彻大悟的?这世间还是凡人居多没那么多灵性来彻悟。 甄士隐之所以“彻悟”还是心境受了刺激独女被拐子拐走家宅付之一炬寄居在丈人家却又备受白眼前半世和后半世反差太大难以接受这才会陡然想要遁入空门避世而已真要有一分希望过上阖家团聚的日子又岂会去入空门遁世? 甄士隐若是能找到告知其现状冯紫英估计多半是能劝回来的但是这上哪儿找去? 那书中都说跛足道人是仙佛一般的人物四处飘零说穿了就是一个四处游走求口饭吃的游方道人而且时隔这么多年了谁知道甄士隐究竟是出家避世修行去了还是跟着这跛足道人在世间游历怎么找? “香菱怎么说?”只是晴雯父母都被自己给找了回来现在香菱父亲若是自己不闻不问未免显得厚此薄彼了好歹香菱也是最早跟自己的女人清白身子也给了自己她母亲都找回来了送佛送到西这老爹难道就不能帮着找到么? “香菱倒是没怎么说只说怕是不好找但面对当娘的哀求香菱肯定没法拒绝估摸着这段时间香菱这丫头也没多少机会和爷独处所以没提起过吧?”金钏儿斜睨了冯紫英一眼。 大爷身边女人不少现在两房嫡妻这夜宿肯定是在两房之间轮流长房有沈大奶奶和二位尤姨娘二房有宝姑娘琴姑娘还有早就侍寝过的香菱倒是让金钏儿有些好奇的是晴雯和莺儿似乎都还是处子之身似乎还没被收房。 这也说明在大爷尚未有男嗣之前府里边几位主子都不会轻易让出这等机会连云裳、香菱这些早已经被收了房的丫头都难得轮到一回侍寝了。 “这样啊……”冯紫英皱了皱眉。 甄士隐是在湖州投靠其岳丈封肃时因为变卖家产之后将银两交于封肃帮忙购田买屋谁曾想封肃连女婿的最后家当都要贪占从中上下其手最后落到甄士隐手中只剩下薄田陋屋加上封肃成日白眼甄士隐最后才随那跛足道人出走。 甄士隐最后出走的地方是在湖州可这跛足道人究竟是在哪座道观混日子却不得而知。 这天下道观何其多有名的大多都在江南比如龙虎山、茅山、阁皂山但以冯紫英判断像跛足道人这样的四处游历以贩卖心灵鸡汤为手段来骗吃骗喝的角色不可能是这等大的道观多半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这要查就难了。 当然朝廷这边有道录司只要是正经道观都有名录而道人也都有牒文在各府州也都有名册但这一个跛足道人又没有名字哪里去寻? “爷可是不好查找?”金钏儿和香菱关系不错还是很替香菱着想。 “嗯肯定不好查不像香菱母亲总归是有个引线和去处循着引线去查找终归问得到但是她父亲跟着无名道人走了后来再无音信天下道观何其多道人又没有名字估计香菱他爹真要出家了也肯定不会用俗家名字如何寻找?” 冯紫英说了实话。 金钏儿有些失望捏着汗巾子低垂下头:“那香菱和甄大娘恐怕就要……” “不过也并非毫无希望一来那道人有些特征二来按照官府律法俗家人出家都需要在官府备案要落下俗家名字只是这范围太宽如大海捞针最好能有一个大概范围这才好去查问。” 冯紫英的话让金钏儿又升起一丝希望“那爷打算怎么做呢?” “慢慢来吧既然是从湖州那边儿出走的就只能现在湖州本地乃至于湖州周边府州打探打探了如果找不到再往周边查探。” 冯紫英心中也是暗叹这就是睡了人家女儿的罪过啊又不比现代社会电脑档案系统里一搜索基本上就能检索出来了这年头这的要去靠手中权力或者人脉去帮忙了。 好容易清洗擦拭完毕金钏儿扭着身子走了只剩下玉钏儿仍然在冯紫英身边絮絮叨叨:“那晴雯姐姐的爹娘身子骨可真是矫健奴婢那一日看那墙头落瓦下来眼见得就要落在头上一眨眼却已经握在了他手上旁人问他他说唯手熟尔……” 唯手熟尔?冯紫英一凛先前金钏儿说晴雯爹娘的情况他还没太在意但是这会子玉钏儿这随口一说却一下子让他有些警惕起来泥瓦匠干久了的确手脚很灵便但这种墙头落瓦被他随口接住也是如此么? 会不会有其他? 或者是自己太敏感了? 冯紫英从来不太相信什么巧合只是这晴雯爹娘是自己专门发函去易州帮忙查找到的不至于易州官府还为这等事情欺瞒自己从中做什么手脚吧?目的何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五节 武勋气运 安排给了吴耀青冯紫英心里才算是踏实了一些。 吴耀青做事他是放心的不过吴耀青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后院起火的可能性。 在他看来冯府的人基本上都是多年从大同那边带来的那个时候老爹从大同总兵位置上下来了算是落魄了谁还会在意? 回京之后家中招募的人都是本地身家清白经过考察的要么就是来自贾家那边和沈宜修薛宝钗薛宝琴嫁过来时带过来的应该都没有太大问题才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冯紫英其实内心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于敏感了但是后院起火风险太大所以他宁肯谨慎一些。 自己的秘密太多了既有公务方面的也有私德方面的想着马上要离京的王熙凤还有马上八月十五贾元春要省亲见自己冯紫英都觉得头疼。 好在王熙凤一走起码可以清静一年冯紫英就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床上一时爽床下修罗场这是见不得人的。 睡了司棋红玉这些丫头无所谓睡了琏二奶奶王家嫡女甚至把人家肚子搞大那就有些打人脸了好歹也需要避讳一下。 至于说日后遮掩不住的时候那大家也可以掩耳盗铃心照不宣就行了。 一直在船上见到王熙凤时冯紫英都是这么想的。 又有些日子不见王熙凤完全进入了孕妇状态腰际已经遮掩不住了五个多月的腰腹已经孕相十足了脸颊也丰润了不少。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还是那胸真真膨胀起来虽然襦裙和抹胸遮掩即便是隔着几步远冯紫英都能感受到那几欲裂衣而出的爆炸冲击感。 一行人是选择下午出城从大通桥畔登船的。 从通州张家湾到京师城畔的大通桥这一线是经过疏浚的通惠河不过由于水量比起前朝小了许多许多大型粮船货船已经不到这里而直接在张家湾只有小型货船粮船以及客船仍然行至大通桥这里。 虽然少了许多货运生意但是载客生意却是兴盛起来尤其是京师城中有钱人要包船南下几乎都在这里登船王熙凤一行也不例外。 看见冯紫英进舱王熙凤就忍不住扶腰白了对方一眼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如做贼一样吃的苦头王熙凤就没来由的一阵心酸气苦。 未曾想就这么春风几度肚子里还装上了一个孽种可现在和当年生巧姐儿不一样了。 那时候是大模大样颐指气使风光无限现在却要藏头遮尾如同做贼一般深怕被人发现。 原来还对离京有些抵触但现在王熙凤是巴不得早点儿离京真要被熟人遇上下半辈子怎么过? “哟铿哥儿你还知道露面啊我还以为你就真的全数委托给瑞祥了呢让我都要琢磨这肚子里究竟装的是谁的种了。” 王熙凤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又冷又酸还带着刺儿那脸子也是甩得比谁都溜。 舱里只有王熙凤和平儿以及红玉。 红玉破了身子自然就不需要避讳了何况这也遮瞒不住。 整个船上跟着王熙凤走的人都心知肚明二奶奶肚子里装的是冯家的种从最初大家的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到慢慢回味觉得情理之中到最后的理所当然安之若素。 想想也是二奶奶这被贾家和离了和贾琏没了关系变相的扫地出门就算是攒了点儿私房银子但这日后还有几十年巧姐儿被贾家留住了二奶奶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一大帮子人怎么生活? 回王家是回不去了王家当然也不会欢迎这种被扫地出门的出嫁女子那何处是归宿? 甚至连王信、来旺这一帮子拖家带口跟着王熙凤嫁到贾家的人都是人心惶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心丢下王熙凤回王家又怕王家那边也不待见毕竟你都跟着大姑娘嫁到贾家十年了这会子要说回去哪儿有你的位子? 冯紫英也不和王熙凤计较淡然坐下接过红玉递上来的茶:“你都是有孕在身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火性?气大伤肝更要伤及肚子里孩子有那么大的火气么?我不是都替你安排得妥妥帖帖了么?这一放舟南下十日就可以到临清那边宅子修缮打整好了便是再要添置些物件你只管安心待产其他吩咐平儿和红玉去办就是了。” 冯紫英的淡然更让王熙凤气不过凤目圆睁双手叉腰朱唇轻启:“你说得倒是轻巧你肚子里装这么大一坨来试试?一去就是一年临清那地方人生地不熟我还得要藏着掖着不敢出门岂不是要闷死我?” “临清不比京师城差多少也算是山东一等一的水陆码头你去了便知道。”冯紫英宽慰“你要散心出去走一走也没有关系让平儿和红玉陪着就行京师城里熟人多在临清城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也就是这几个月可能稍微收敛一些生了孩儿之后慢慢就好了。” 眼见得冯紫英轻描淡写的架势王熙凤越发气恼“铿哥儿看样子你是真觉得不在乎了?” “我何曾说过?”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只是觉得凤姐儿也该消消火气才对看事情想事情要从长远出发你这么每次来就和我置气斗嘴有多大意义呢?” 被冯紫英这不咸不淡一番话给堵得无话可说王熙凤本来就高耸的胸脯更是急剧欺负银牙几欲咬碎恨恨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知道再逼下去而且眼前还有平儿和红玉只怕王熙凤就要抹不下脸了摆摆手:“平儿红玉你们俩出去我和凤姐儿单独说说话。” 平儿和红玉都交换了一下眼神乖乖出去了。 对冯紫英和王熙凤之间这种特殊关系别说林红玉就算是平儿都还没有能完全摸清楚。 平素里二奶奶嘴巴也在说但是真正到了和冯大爷当面的时候感觉她又好像口不应心了这男女之间啊有了这层关系还真的不太好琢磨。 待到平儿和红玉一出去把门带上冯紫英这才笑着起身走到把头扭到一边儿已经开始抹眼泪的凤姐儿身边。 感觉到冯紫英在自己身边落座一只手也攀上了自己肩膀王熙凤抹了一把泪猛地一挥肘:“少在这里糊弄人甭以为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行了……” “好了你这不是莫名其妙的生气发火么?”冯紫英知道这女人是抹不下脸但是方才那情形你若是不把她气势打压下去日后更难制服想到今后还要一直纠缠下去这女人的麻烦程度比任何一个人都难所以冯紫英必须要把她给折服“凤姐儿你要想清楚现在你和我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你若是还像以往那样任性带来的麻烦对你我都是事儿特别是你。” 王熙凤本来还等着冯紫英安抚一番的听着这话似乎话里有话一愣怔之后转过头来到还真有点儿艳若桃李梨花带雨的味道让冯紫英心里都是一痒。 “铿哥儿你什么意思哪里就有什么麻烦了?”王熙凤也非那种蛮不讲理之人但她却善于得理不饶人冯紫英把自己肚子搞大这么久了却没来见过几次面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纵然不是嫡出但是你现在府里连一个男嗣都没有万一自己肚里这个是男嗣而日后你冯家人丁单薄的话这不也能续你冯家一门香火? 就凭着这一点王熙凤虽然知道自己身份不正但心里也还是有些底气的。 本来想着借势好生掰扯一番的却没想到冯紫英先下手为强给她上了一课。 “哼你妇道人家知晓什么大局?”冯紫英其实也就是版气帘先把对方吓住然后再来找理由“眼下的局面你难道看不出一点儿端倪来么?” 王熙凤心里越发气虚这么久她连门都没法出消息自然也就不太灵通了顶多也就是靠平儿和红玉去荣国府那边打探一下被冯紫英这一吓还真的怵了。 “凤姐儿你没感觉到这几年四王八公十二侯包括你们贾史王薛这些武勋之家日渐没落么?”冯紫英终于寻了个由头能糊弄住王熙凤了“四王里边除了北静王还能蹦跶得起一点儿其他三王你听到过声响么?” 王熙凤皱皱眉没做声。 “八公的情形你更清楚了缮国公石家烟消云散治国公马家一蹶不振齐国公陈家理国公柳家遭受重创现在都还缓不过气来稍不留意就要从京师显贵人家除名这八公里边除了镇国公牛家还算风光荣宁贾家和修国公侯家苟延残喘还有谁?” 冯紫英说得刻薄但却是事实。 宁夏平叛导致石家马家跌倒京营三屯营惨败又让陈家柳家元气大伤而荣宁贾家和侯家则是勉力支撑每况愈下像双侯史家、皇商薛家这些就更不值一提了沦落到要么靠银子开路寻个职位要么就只能靠婚姻来改变命运了。 皇上对这些武勋的不满意不待见是越发明显相比之下一些新贵又在慢慢浮出。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六节 送别 王熙凤脸色有些难看好一阵后才问道:“铿哥儿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武勋世家正在日益没落可还有很多人不甘于失败所以好像要押注搏一把所以风险正在增大凤姐儿我不信你对此毫无觉察。”冯紫英斜睨了一眼王熙凤“所以我让你离京是好事免得真的到了某些敏感时刻你被卷进去难以自处。” 王熙凤悚然一惊“铿哥儿你的意思是今明两年京里要出事儿?” 冯紫英心中暗道果然这女人到底还是有些政治嗅觉的毕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 王熙凤在自己面前从来不提王子腾的事儿作为王家最出众的角色一般情况下王家子弟都应该随时提在嘴边上音引以为傲才对王熙凤这种人更应该如此才是但是王熙凤这么久来却从未提及过这反而成了自爆心虚对她这位二叔的所作所为应该是有所了解有所怀疑了。 大家族中各人家站队以免日后被一锅烩总能有一支站队正确也能带领这一大家继续生存下去避免被一锅端或者连根拔起的风险。 “凤姐儿怎么你现在都跟了我肚子里都有了孩子了难道还对我要藏着掖着些什么吗?”冯紫英冷笑一声“你二叔在湖广所作所为真以为朝廷心里不明白么?” 王熙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嘴唇也哆嗦起来“铿哥儿这话你可不能乱说……” “凤姐儿你觉得我有必要在面前因为这种事情装腔作势不成?”冯紫英目光清冷“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才对朝廷能隐忍肯定有其原因但是你要说朝廷毫无觉察这可能么?真当兵部和龙禁尉这些人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王熙凤颓然若失身体也软了下来:“我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二叔这一两年里几乎都不怎么和贾家这边联系了还有京中家人没剩下几个了……” “你二婶这些都不在京中了?”冯紫英一凛如果是这样那局面就真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我二婶在二叔去登莱时就回金陵了一直没有回来在京中的只有二叔的两个侍妾罢了不过我两位堂兄堂弟都在京中噢堂兄上月去了湖广堂弟还在京中。” 王熙凤显然意识不到这些只以为冯紫英是随口一问也很随意的回答道。 “也就是说现在京中只有你一个堂弟了?”冯紫英心渐渐往下沉如果王子腾这是处心积虑如此安排布置那就是真的要准备动手了。“你那位堂弟是嫡出么?” “当然是嫡出他们两兄弟都是嫡出一母同胞。”王熙凤很肯定地回答。 那就还好冯紫英心里念道形势应该还没有恶化到那一步王子腾应该还不至于把嫡出儿子都舍得留在京中就举大事吧?不过也很难说若是王子腾嫡妻和嫡子都离京只怕龙禁尉立即就要上奏皇帝了。 见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王熙凤心中越发惶恐不安下意识就把身体靠过来“铿哥儿莫不是真的要出什么大事儿?不至于吧?我二叔虽然对朝廷的一些安排不满但是也不可能……” “你说呢?”冯紫英冷冷地道:“对朝廷心怀怨恚现在就在湖广拥兵自重这是什么行径?” 王熙凤脸色越发苍白很显然她也并非对王子腾在湖广的表现一无所知。 冯紫英还不清楚她从哪里得知王子腾在湖广的养寇自重举动但看对方表情就明白了王熙凤是肯定知晓的只是未必清楚这里边更深层次的东西。 “不会的不会的……”王熙凤目光茫然嘴唇哆嗦喃喃自语。 一旦王子腾真的欲行不轨大事那王家必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抄家灭族像王熙凤这种虽然已经出嫁的女子只怕也难以逃脱。 冯紫英其实爷考虑过这方面的情况王子腾、牛继宗这些人一旦追随义忠亲王造反起事势必牵连到他们各自家族肯定是要灭三族的但是这里边又有些不一样的是毕竟这是张氏家族内斗所以未必会严格按照灭三族来所以到最后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还是不行被自己一席话就给吓住了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王子腾是真的有意行大事了王熙凤虽然不清楚内幕但是肯定或多或少能从其叔父那里感觉到一些什么在王子腾去登莱湖广之前王熙凤对她这个叔父引以为傲倚重甚深双方往来也不少。 “好了凤姐儿你也莫要想太多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天下下雨娘要嫁人由不得人。”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把王熙凤有些臃肿的身体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此时终于暴露出软弱一面的王熙凤依偎在冯紫英怀中仰起头满怀希望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 “万一什么?”冯紫英知道王熙凤想问什么万一王子腾真的跟着义忠亲王扯起造反大旗那该怎么办? “真的到了那一步那我也只能想办法把你保住了其他恐怕我也爱莫能助。”冯紫英摇摇头“不过这里边也有变数毕竟是兄弟阋墙未必就有外人搏命那般绝情咱们只能往好的地方想了。” 冯紫英的手已经穿过王熙凤衣衫在她鼓胀的小腹上抚摸五个月的肚子已经初具规模了再往上是同样雄伟高耸的对峙双峰巨峦入手柔软而饱满似乎已经充满了**。 经历了刚才的心情跌宕起伏再加上许久没有和冯紫英亲近王熙凤一时间也有些情动。 这舱房也是专门为王熙凤这个孕妇准备的靠窗铺设了一个床铺上边铺垫了厚实柔软的棉垫和锦缎还放置了两床被褥毕竟从京师到临清还有上接近一千五百里水路若是顺风顺水也需要七八日若是天时不好就要十来日了所以作为一个孕妇肯定要考虑周全。 “不行不行……” 王熙凤一边呢喃婉拒一边却又忍不住抱住冯紫英虎项凤目迷离脸若朝霞当冯紫英俯下头亲吻着她的粉颈并一路向下时她很快就迷失在沉重的喘息声中“铿哥儿轻点儿……” …… 舱外平儿和红玉都是脸颊绯红其实都意识到最终会演变成这一幕二奶奶人前嘴巴比谁都厉害但是真正遇上了冯大爷还是束手无策最终只能俯首听命。 舱内传来阵阵不堪入耳的声音平儿已经在外边儿去走了一圈儿这艘包船规格很大也是冯紫英刻意挑选这跑南北运河最大的一种价格自然不菲。 中段靠前就是专门留给二奶奶用的在行船过程中也是最平稳的。 不过此时的船主船夫都被赶到了后边儿包括下人们也都在后段布置安排着各自的铺位。 见红玉虽然也有些羞意但眉目间隐约有些期盼平儿忍不住有些好奇“小蹄子那滋味就真的那么好看你这一脸春心荡漾的发骚模样!” 红玉脸一烫但是迅即反击:“谁让姐姐在爷面前还要这般矜持?我听奶奶说爷早就想要把姐姐收房姐姐却不肯一直这么拖着这会子却来取笑我我不也是被姐姐和奶奶构陷才成这般么?” 木已成舟之后林红玉反而没有那么多纠结和怨气了对她来说跟了冯大爷算是一个最好的归宿了。 至于说要许给荣国府里边那些小子红玉是从未想过的也算是见过一番世面了再要回到以前那种日子红玉觉得自己似乎也搁不下这颗心了。“呵呵还我和奶奶构陷你没见你这副眉花眼笑的模样怕是乐此不疲吧?”平儿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当初要降服红玉只能用这种法子自然也就让红玉占了先自己素来葳蕤自守这身子也还干干净净平素也还颇为自傲但是眼下却见红玉那份眼角带春的模样心中便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姐姐日后就明白了。”红玉自然不清楚平儿此时的心境脸上依然是笑容明媚“女儿家迟早都是要许人的大爷是个怜惜人的性子姐姐若是跟了大爷大爷肯定也会百般顾惜的。” 红玉的话让平儿心中稍微舒服了一些轻哼了一声之后平儿才道:“那没见冯大爷对二奶奶也有多怜惜?” 红玉一怔诧异地看了平儿一眼一时间还没有回过味来却见平儿垂下眉故作镇静这才猛然间悟出味儿来笑出声来:“姐姐这话说错了二奶奶只怕是恨不能大爷对她更狠一些呢可别被奶奶那些乱喊乱叫给蒙住了……” “骚蹄子才被大爷收房几日就懂得这么多?”平儿大羞恨恨地推搡了红玉一把却也知道多半是林红玉老娘已经知晓了红玉被冯大爷破了身子教授了一番女儿家嫁人之后的手段这些大户人家里边做事的妇人对这些门道手段可是精熟。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七节 宝琴察疑 冯紫英离船时已经是天色擦黑了。 恩爱一番也算是给王熙凤吃了一颗定心丸剩下的平儿和红玉也要安抚一番。 红玉这边好说一些毕竟有过夫妻之实了冯紫英的性子林红玉也大略知晓并不太担心唯一希望的便是冯紫英能在未来一年间抽时间来看看或者是寻个机会回京相会。 平儿这边就免不了要抹一把泪了这一耽搁又是一年原本还觉得没什么但见到林红玉抢先偷吃了自己却要再拖一年日后究竟如何也还不好说难免心里失落酸楚。 冯紫英自然要好生慰藉一阵说些讨好的话儿直把平儿哄得转悲为喜这才罢休。 说内心话冯紫英也有些不舍。 王熙凤是满足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欲望终于得手更希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平儿则是他《红楼梦》书中最欣赏的女孩子之一虽然是丫鬟但那种温润柔雅恬静淡然深合冯紫英的喜好;至于红玉新荔初尝正是贪欢情浓之时骤然分离当然有些不舍。 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再拖下去恐怕就真的要出事了。 贾家这边都知道王熙凤在保大坊这边的居所了前一个月李纨探春她们便去看过王熙凤不得不在床上装病才算是糊弄过去再遇上这种情形那圆滚滚的肚子如何遮掩? 待到王熙凤明年生下孩子再拖上一年半载断奶之后王熙凤便可回京至于说如何来圆这个孩子的谎可以从长计议。 在冯紫英看来王熙凤离京也是好事他判断这期间自己担心的危机肯定会演进到一个无法收拾的状态但具体会变成什么样冯紫英自己心里也没数到那时候甚至冯紫英担心自己未必照顾得过来。 他预测未来的危机有三种可能性但三种可能性又可能会演变成多种结果。 一是义忠亲王在京中得到牛继宗和陈继先的支持发动叛乱王子腾在湖广策应江南断绝漕运支持最终叛乱成功义忠亲王登基又或者叛乱失败但朝廷元气大伤。 二是义忠亲王觉得在京中起事失败几率太高直接悄然南下金陵牛继宗率领他控制下的边军直接经山西或者北直、河南南下王子腾率登莱军控制湖广然后形成南北对峙。 第三种可能危险更大不确定性更多比如义忠亲王认为事情不遂引入蒙古或者建州女真祸乱中原又或者白莲教也趁机作乱结果导致整个北地局面失控最终不管谁最后获胜都将面临一个极其糜烂和混乱的大局甚至到最后是两败俱伤。 冯紫英也希望自己是异想天开或者杞人忧天但是墨菲定律的诅咒始终笼罩在他心中这时间正在慢慢逼近前世中明末大乱的节点而自己来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前世没有的会变成什么样谁能预测? 也许就真的如明末大乱那样的一场大旱就能让某段历史提前上演呢? 历史本来就是无数个偶然碰撞出来的必然该是什么样谁也无法断言。 只是他的这种怀疑担心却无法对人言除了自己老爹他大概透露过外便是如齐永泰、乔应甲以及练国事这等亲近之人他也不好明言否则显得太过骇人听闻徒乱人意。 他能做的就是一方面让老爹严阵以待以防万一另一方面就是自己做好分内的活儿另外他也在考虑是不是还是该冒着妄言的风险先和齐永泰、乔应甲说一说哪怕他们不采信但就算是提一个醒心理上有些准备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忍不住叹一口气却被车前面的瑞祥听见从帘子外探进头来小声道:“大爷可还是在为二奶奶担心?小的去走了这一趟运河上水流平缓这时节不冷不热几日便能到了那边小的也和福伯那边专门打了招呼他是家中老人知晓轻重不会乱传的。” “哼不会乱传但是我母亲那边呢?”冯紫英冷声问道。 “爷福伯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他也懂得装糊涂的除非是太太盯着问否则他不会大嘴巴的。”瑞祥笑着道。 “那外边儿人呢?”冯紫英又问。 “外边儿的情况小的还真不敢说。”瑞祥经历了这么些年在冯紫英身边跟着学也已经有了几分沉稳气度这也是冯紫英敢于把他放出去独立做一些事情的缘故“咱们冯家毕竟是临清首屈一指的大族骤然住进去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不招人眼目?寻常人兴许就是一阵子感兴趣就过去了但是其他几家多半是要来打探的……” “唔那你觉得怎么做才好?”冯紫英也想要考较一下这瑞祥这么些年跟着自己历练有多大长进。 “小的想过不妨就说是段家亲戚半隐半露引导他们往三爷那边儿想无外乎就是养了外室怕被大妇知晓……”瑞祥轻轻一笑“反正三爷现在在广州家小在大同其他几家也知道冯段两家的姻亲关系只要二奶奶不露面大家关注一阵也就慢慢淡了便是真的怀疑但也不可能到广州和大同去核实吧?实在不行大爷给三爷去一封信稍稍打一个招呼便好。” 冯紫英忍不住点点头此事瑞祥还是考虑相当周全算是很稳妥了。 这桩事儿妙就妙在半隐半露都不明说谁问起来也说不上个什么只不过有心人都往段喜贵那边去想罢了。 只需要给段喜贵那边说一声不承认不否认回避这个话题就一切完美了。 经过此事冯紫英对瑞祥也要高看一分了这小子总算是慢慢成长起来也不枉自己的刻意栽培磨炼现在逐渐可以帮自己处理一些不便于出面的私人事务了日后也还可以慢慢向私人助手角色培养。 回到家中宝琴替冯紫英换衣衫不经意间闻到了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浓郁香气眉头微微一蹙。 这香气分明就是女人衣衫上的而且宝琴分辨得出不是那等丫头所用这等质料的脂粉价格不菲但更像是妇人而非女孩子所用这也就排除了林黛玉、贾迎春甚至贾探春这些人这让宝琴有些讶异。 是谁? 有心想要旁敲侧击问一问但看到冯紫英眉头仍然残存着深思的神色宝琴涌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今日堂姐身体不方便便在她这边歇息她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弄得心情不好。 自己这位相公在京师城中名声偌大但是却很难听到他参加什么文会诗会也从不去青楼宴请待客可风流倜傥之名依然远播其中固然有一门三兼祧的因素同样也有自己的缘故。 梅治中家次子的退婚女却给了小冯修撰作媵这个桥段在京师城中也成为“美谈”要知道两位都是翰林院出来的角色现在又同在顺天府共事这可真的是天下奇闻不过宝琴却知道相公从来不在意这一点。 只是宝琴同样也清楚自己相公虽然不在外边儿风流但是却也不是那种坐怀不乱之人别的不说贾迎春便是一个典型。 之前谁也未曾想到过素来敦厚木讷的迎春居然会一心恋上了自家相公看这样子也绝非一年半载的事儿只怕是早就有此心了宝琴不相信自家相公就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碍于贾家身份而无法但最终还是迫使贾家就范了。 当然对相公在外边可能还有女人的事情宝琴是不太在意的真要在意她更在意长房的沈宜修和未来三房的林黛玉。 其他女人对她来说构不成多大威胁和影响哪怕是迎春她有这个自信。 但若是相公和外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纠缠在一起宝琴就不得不担心了。 这种香脂气息显然不会是长房沈宜修身上的长房沈氏喜好的脂粉宝琴也知晓而二尤常用的香脂她也同样心里有数而这一次显然不是同一种。 关键在于这种脂粉的浓郁味道不类寻常如果真的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是一个已婚妇人的这就有些麻烦了。 是哪家不知廉耻的女人敢勾搭自己相公? 相公怎么会和一个已婚妇人纠缠在一起?谁有这样的机会和可能性? 宝琴的思绪已经迅速开动起来了。 相公日常的行踪宝琴很清楚甚至很放心。 平常除了顺天府衙门办公就是他的两位师长府上去拜会再多也就是诸如吏部柴大人和户部崔大人等几个关系较为密切的尊长上司府上走动走动便是其他同年同学同僚大多都是登门来拜会他去别家情形甚少。 除了一个去处。 荣国府嗯或许还有宁国府? 想到这里宝琴心中微微一沉。 这是她不太愿意往那边儿想的所在但是却又不得不往那边想。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八节 做局 一直以来宝琴都对自己相公和贾家那边的亲近关系十分好奇在她看来冯家的世交也不算少但是唯独贾家怎么就这么得相公的青睐去的次数来往的密切程度远远超过其他诸如卫家、韩家这些也算是世交的家族。 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自家相公宝琴内心也是有些怀疑的。 薛家和贾家是姻亲但是这姻亲却是因为大伯母薛王氏与贾家二房的贾王氏是嫡亲姐妹名义上是同气连枝但是金陵人都知道贾史王薛四家贾史王三家才是真正的武勋望族而薛家近一二十年来已经逐渐沦为皇商家族在很多人眼中已经不配和贾史王三家并列了。 正因为如此宝琴远没有堂姐宝钗那样对贾家那么深厚的感情哪怕是靠着大伯母和堂姐的关系住进了荣国府大观园哪怕贾母对自己青眼相加但宝琴也从未将自己与大观园里的姐妹们视为同类。 自幼跟随父亲走南闯北的宝琴有着很深的独立自主情结她不愿意依附谁哪怕实际上是靠着堂姐和相公婚姻才能嫁入冯家但她觉得相公对自己的恩爱和情分却不是靠着堂姐而是自己依靠自己的才情才赢得了相公的欣赏和喜爱。 可相公怎么就对贾家有这么大的好感呢? 是因为林黛玉? 不太像。 宝琴觉察得出来即便是林黛玉算是荣国府二位老爷的嫡亲外甥女但仍然在骨子里对贾家也有一种疏离感这一点似乎和自己有些相似远不及堂姐对贾家的那种亲近。 不管什么原因相公与贾家之间这种亲近密切关系是毋庸置疑的二太太甚至把她自家最喜欢的之前据说是要留给宝玉的两个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姐妹送给了相公甚至还有传言连老太君跟前最得宠的丫鬟鸳鸯也有可能日后要给相公这简直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为什么不留给宝玉却要给自家相公? 正因为这有些太过微妙而特殊的关系才让宝琴觉得相公似乎和贾家之间的关系真有点儿不一般。 难道今日自己发现的这点儿端倪就是隐藏在其中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缘故? 想到这里宝琴心中也是一个激灵那会是谁? 荣国府里符合条件的女人似乎就屈指可数了宝琴相信自己相公还不至于眼瞎到和荣国府里哪个下人里的妇人有什么勾搭。 可琏二嫂子早已经离开了荣国府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想到对方平素一身皂素脂粉不施言谈举止也是槁木死灰一般寡淡无味这份演技可真是了得! 宝琴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愤懑和郁燥这李纨可真是隐藏得深若非今日自己无意间发现只怕还不知道会遮藏到什么时候去了。 难怪都说俗语都说要的俏一身孝这李纨平素里都是素白为主倒是深得勾引男人的三味呢。 仔细一回味宝琴也不得不承认那李纨的确有些姿容便是这一身素色打扮更显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再加上还刻意营造点儿书卷气息笼罩在身上金陵国子监李祭酒的女儿嘛没准儿也就是瞅准了自家相公喜欢这个调调。 也难怪这李纨会以贾兰读书为名屡屡找相公说事儿名义上是感谢这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兴许就是那个时候相公就堕入彀中不能自拔了吧? 这个不要脸的荡妇! 薛宝琴内心已经忍不住咒骂出声。 薛宝琴当然有理由愤怒好不容易轮到今日冯紫英在自己屋里歇息她也是好生准备希望能早日怀上麟儿却未想到被人截胡而且是这样一种情形这如何不让她恼怒。 冯紫英却没有想到自己和王熙凤的一番亲昵在宝琴这里会引发如此多的联想、猜测和推断虽然前面的观察、分析、推断都没有错但却在最后一个环节阴差阳错跑偏了栽在了同为妯娌的李纨身上。 “今日府里可有什么事?”冯紫英接过一旁龄官送上的热斤擦拭了一把顺口问道。 宝琴这才惊醒过来回答道:“哥哥从永平府那边过来了下午才到。” “哦?蝌哥儿回来了?”冯紫英精神一振“那赶紧去将蝌哥儿替我叫来我正好有话要问。” “相公这会子怕是有些晚了哥哥也奔波了一天要不让哥哥明早过来?”宝琴还有些心疼自家兄长。 “嗯蝌哥儿也是成日在外风里来雨里去打拼的人这点儿辛苦岂会经受不起?去叫来吧我明早一大早就要走早一日交待我也早一日放心。”冯紫英摇摇头。 …… “练大人做事甚是周全而魏大人也对其十分倚重所以诸般事务推进也都十分顺利……” 薛蝌坐在冯紫英下首细细介绍永平府那边的情况“山陕商会那边按照大人的要求在榆关港早早就开建了一批粮仓用水泥抹地然后再有矿渣垫底再抬高地面解决防潮问题目前已经陆续从江南和广东那边购入粮食除了部分转运到了辽东那边外少量转运到了大沽那边大部分都开始陆续入库……” “哦?”冯紫英心情大好这是冯紫英给山陕商会的建议但是山陕商会能多大程度的接受还是要取决于利益和他们的判断听薛蝌这么一说看样子山陕商会应该是接受了自己的观点而且结合了他们在北地与江南情况的调研才做出的就决定“他们动作很快?” “很快而且力度很大不得不说山陕商人的势力很大丝毫不亚于徽商和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哪怕是在江南。”薛蝌话语里也是不无感慨“在北地那就更不用提他们在榆关港一口气就兴建了数十座粮仓足以容纳二十万石以上的粮食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有停止还在继续建设……”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那入库有多少了?” “小弟回京时估计应该有三成以上的粮库都已经装满听说还有多艘运粮船还在海上他们预计是要在九月底之前实现六成以上的粮库装满十一月之前目前已建成的粮库要全数囤满。” 薛蝌也知道这位妹夫和山陕商人之间关系异常紧密也清楚冯紫英对北地大旱十分担心但是如此大规模的商业囤粮还是很少见的尤其是这是在山陕商人中粮商自身囤粮以外的额外囤粮而且还是如此大规模就不能不说有些赌博的性质了。 这么大动作的购粮北运储囤肯定会引来多方的关注也必定会引发粮价上涨加上粮仓建设和储囤耗损费用如果粮价没有一定幅度的上涨那么肯定是亏本的。 “你也帮着运粮了?”冯紫英点点头“如果可以你也适当囤一些粮没有坏处薛家在京中的粮铺都储囤不少但我担心还是远远不够可又不能在京中太过露行迹那会引来朝廷的猜忌。” “兄长放心小弟已经在登莱和榆关有一些储囤只是数量不算太大。”薛蝌顿了一顿道:“由于湖广那边西北军粮意外提前采购而且数量也远较往年更大所以岳州、武昌、黄州这三地粮价都呈现出了较大涨幅八月粮价比起四月仍然上涨了两成左右……” 按照常理八月秋粮即将上市粮价应该是比起四月青黄不接时要下跌不少的但仍然是呈现上涨这就很不正常和西北军粮采购有很大关系。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若是可以西北军粮本来应该提前储备但是老爹才去就面临这样一个艰难局面就只能不管不顾先解决燃眉之急了否则真要到了去了之后再来开始考虑那已经晚了不说而且很有可能到最后你就是拿着银子都买不到足够的粮食了。 薛蝌瞥了冯紫英一眼冯紫英摇了摇头:“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粮价还会一直涨下去哪怕湖广粮食丰收这不仅仅是北地大旱的缘故可能还有其他因素所以如果可以蝌哥儿你尽管放开手脚从江南和广东购粮另外我吩咐你要建立起稳定的购粮渠道你做得怎么样了?” “广东那边问题不大庄氏在广东那边很有势力江南这边福建小弟按照您给的联络方式在泉州也有了一条线但是福建山多地少本身粮食也不敷使用所以只能应急另外在松江也联络好了两家扬州这边小弟通过琏二哥也说好了一家但究竟如何特别是在您说的特殊情况下能不能发挥作用小弟心里没底。” “狡兔三窟这种门路多多益善你有船队而江南一直到广东甚至南洋沿线都有港口码头只要路线跑熟我相信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赚钱的生意……”冯紫英淡淡地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大家绑在一起利益共享风险共担。” ------题外话------ 第三更求二百月票!兄弟们看看你们票兜兴许又有一二张月票出来了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九节 东望 冯紫英有一种预感粮食供应可能会是未来的关键。 一旦发生不可预测之事鉴于目前朝廷的根基或者说拥戴者依然是以北方士绅为主把持江南甚至可以遏制湖广的江南势力必定会祭起断绝漕运这一致命杀招。 在北地粮食本来就不敷使用而又遭遇大旱的情况下没有包括湖广在内的南方漕运粮食支持北地必定会大乱这甚至可能关系到朝廷生死。 一旦包括京师城在内的京畿之地漕运断绝粮食短缺那带来的冲击力不可想象甚至可能原本支持朝廷的很多人很多势力都可能倒向江南那边要防止这种情形的出现有一个后手或者说建立起一条漕运之外的运粮通道就至关重要了。 当然冯紫英也很清楚短期内无论是山陕商人还是薛蝌他们这种临时加入的投机者要想将海运运粮达到如漕运一般的运量是不可想象的各方都还没有做好那种准备从产粮区到运输能力再到码头储囤都还远达不到漕运沿线那么完备。 所以冯紫英只能说尽可能加快其建设进程尽可能的弥补可能出现的风险缺口。 一旦出现危机这个渠道起码可以不至于让朝廷束手无策北地无粮可食或者说起码要保障冯家的基本盘要有充裕的粮食可用。 事实上朝廷在这方面也并非毫无准备比如京通二仓现在就已经开始在通过各种渠道补仓购入粮食填补原来亏空造成的缺口只不过谁都知道这种情形下不可能一蹴而就否则江南和湖广粮价可能涨至天价即便如此南方粮价也一直在稳步上涨丝毫不受秋粮入仓的影响。 或许还是要和齐师、乔师提醒一下起码自己要把自己责任尽到。 宝琴伺候冯紫英上床时仍然能够感觉到丈夫的心不在焉心中不由得有些幽怨京中都传言嫁人要嫁小冯修撰但这等连上床都还在考虑公务未免也就有些太大煞风景了自己可是刻意换了一身轻薄衣衫可郎君却似乎视若无睹。 一直到宝琴嘟起嘴挨过来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对方俏眸中的埋怨再一看猩红的肚兜小巧精致纤带如丝将两片锁骨和微微隆起的酥胸都暴露出大半小腹月白如玉玉脐如涡再往下更是惑人心神…… 不识风情啊冯紫英意识到自己有些忽略佳人的心思了那就只能靠行动来弥补了。 ******* 八月的肃州已经多了几分凉意十余骑健马卷起一阵狂飙从戈壁沙地上暴掠而过。 三头黄羊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破已经形成了弧形包围圈的铁骑惊慌失措的一个侧滑希冀用这样一个急停来躲过猎人的追捕。 “嘣嘣嘣”弓弦响处其中两头黄羊应声而倒痛苦地在沙地上挣扎。 几丛杂草间一头倒霉的戈壁熊似乎也觉察到了危机正在逼近自己忙不迭地开始狂奔只不过纳入这群骑士的眼帘中又怎么能让它逃脱一支铁枪飞射而出径直穿过那头戈壁熊的颈项牢牢地将其钉死在地面。 还有一头侥幸逃脱的黄羊一个漂亮的弧形奔行间不容发的从两骑中穿过以为自己得以脱身但是很快颈项上的一阵剧痛伴随着一条皮索死死勒在颈间似乎连嘶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横拖出几丈远在地面上带起一阵黄尘。 “文秀好手艺!”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骑士群体中发出当先一名骑士轻轻一带马缰让开始喷鼻的胯下健马放慢速度“你这手本事可没撂下啊。” 一脸黄须的骑士瞥了一眼跟上来这名骑士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另外两名骑士脸色有些奇异地道:“白川你就真的不怕我们背后下手?” 当先的骑士接近四十眉目间似乎还有些落寞被黄须骑士的话语说得笑了起来落寞之色顿时消失无踪淡然地扫了一眼背后距离他大概有十余步的另外两名骑士这才道:“文秀你觉得东旸这么不识时务?还是老许失心疯了?” 黄须骑士哼了一声“四年前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怕我们报复?” “呵呵报复?凭什么报复我?”中年骑士嘴角掠过一抹冷笑“东旸都不敢说这个话哪怕他当时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但是现在他敢说我做错了?” 黄须骑士一时为之语塞。 实事求是地说在那一场叛乱之后他们几个也曾经反复复盘过那场战事多次但是无论怎么推演结果都不乐观甚至就是糟糕之极。 “哼白川你这是有恃无恐啊。”黄须骑士只能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东旸和老许未必这样想。” “文秀是不是这样想大家心里都明白若是真的阳关道可走谁愿意去过独木桥?”中年骑士毫不在意“当着东旸和老许我也一样这么说从一开始我们就走错了哱拜不可靠蒙古人更不可信而且甘宁之地难以自养不靠中原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黄须骑士脸上掠过一抹怒意“那唐时归义军如何生存下来?两宋西夏如何立国?” 中年骑士哈哈大笑“文秀你怎么这么天真?时移世易这能一样么?唐时归义军几个人?连一万人都养得艰难无比至于西夏李氏那能一样么?辽宋对峙才给了他们机会现在大周一统岂会容忍这等情形更何况民心民意根本不在妄图割据更是痴人说梦。” 后面跟进来的二人显然听见了双方的对话当下那人神色不变倒是后面那个年龄稍大一些精悍武将面色不悦:“白川照你这么说那是半点机会都无?” “的确如此四年前那一仗之前我也曾有过一些奢望但是现实教训了我我再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老许不信你问问东旸我相信东旸也应该有更深刻的体会吧?” 中年骑士也就是几人嘴里的“白川”也是当下甘肃镇协守副总兵刘白川毫不在意地看着从背后策马而来的那位骑士也就是当年掀起滔天叛乱最终被迫招安出塞夺回哈密、沙州以赎罪的罪魁祸首刘东旸。 当年那一战刘白川率先归降使得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三人走投无路最终被迫以殊死一搏攻打沙州和哈密作为招安的条件。 四人中刘东旸和刘白川年龄相仿许朝年龄最大土文秀也就是那个黄须男子年龄最小 当初四人关系最为密切以刘东旸为尊但是却因为在和哱拜一家合谋之事引发了矛盾最终出现裂痕到最后刘白川的率先归降更是给了这个群体致命一击迫使刘东旸他们最终“功亏一篑”。 刘东旸就是许朝身旁那个面色黝黑的男子几年奔波于哈密和沙州之间让他皮肤黑了许多但是双目如鹫气势依然悍勇只是话语似乎变得更少了。 见刘白川把话头丢给自己刘东旸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摇头代表什么意思。 许朝和黄须男子土文秀都把目光落在刘东旸身上刘白川嘴角更是带着一抹笃定似乎毫不怀疑自己对刘东旸的判断。 刘东旸沉默了一阵之后似乎感觉到土文秀和许朝不得到自己的回答不肯罢休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淡淡地点头道:“白川说的没错我们之前还是太自信太乐观了蒙兀儿人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散漫混乱西海蒙古势力一样不弱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那么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弟兄而已目前的情形这里养不活我们这么多弟兄。” 刘东旸说完这番话之后把目光投向刘白川:“白川你是不是想要得出这个结论?” 刘白川没有回避点点头:“没错我一样如此认为甘宁二镇别说养十多万大军便是减一半若是没有朝廷支持仅靠陕西行省辖地给养根本无法养活最终我们只能看着跟随我们的弟兄逐渐流失离散。” “那你的意思我们就只能困居于此一辈子当一个参将游击?”土文秀不忿地道:“以东旸之能难道连个总兵官都不够格?” 招安之后刘东旸哪怕攻陷了沙州和哈密对朝廷有复土之大功但是叛乱在先朝廷也只给了甘肃镇分守副总兵一职而且还让刘白川以协守副总兵身份驻扎肃州将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三人置于嘉峪关之外不信任之意毫不避讳。 刘白川叹息了一声实际上朝廷对他这个用来防范嘉峪关外刘东旸他们的副总兵也一样不是很信任否则不会在红山堡驻扎大军。 他这个协守副总兵也还是当年冯唐为其争取来的否则也就是一个分守副总兵撑死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节 叛将们 朝廷对叛乱将领的敌视和不信任在情理之中刘白川和刘东旸他们都很清楚但是如果要让他们一直这样下去永远看不到希望恐怕内心的愤懑和不满会再度膨胀起来。 到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哪怕明知道结果不会好但谁又愿意一辈子生活在毫无希望的日子中呢? 当年叛乱难道就真的都是自己几人的责任么?如果不是石光珏他们的恣意妄为不是包括云光在内的朝廷官员的刻意苛待宁夏镇的将士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最终走上叛乱之路? “白川你今日突兀地来沙州不会只是来叙叙旧吧?”最后还是刘东旸打破了沉寂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总兵大人都放心让你出塞就不怕你我走到一块儿‘沆瀣一气’反心复萌?” “东旸新任总督已经明确了。”刘白川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而且估计这个时候已经启程在来咱们肃州的路上了。” “哦?”刘东旸眼神一亮“谁?” 陈敬轩的表现并不比石光珏强多少。 倒不是说陈敬轩比石光珏更贪更黑而是陈敬轩这个三边总督太不靠谱了或者说过惯了漕运总兵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骤然让他来面对成日里与戈壁大漠和蒙古诸部打交道的边军而且是最苦最穷的西北四镇边军陈敬轩显然有些不太适应。 这两年的时间里陈敬轩这个三边总督既没能赢得武将们的尊重更没能为边军士兵们争取到比以往更好的给养待遇而且还让固原镇一部南下平叛不说到最后居然还要落得个要裁撤固原镇原因就是固原镇那一部在西南平叛表现不佳。 这简直说得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南下到人生地不熟气候难以适应的西南打仗也就不说了最后还要以此为借口给心新成立的荆襄镇吞并掉这可是自国朝以来就确立了九边重镇之一啊如何会落得这等境地? 这样的结果在西北各镇的武将们心目中简直比石光珏还可恶。 “老熟人了。”刘白川瞟了刘东旸一眼。 刘东旸略加思索柴恪?不可能了人家吏部左侍郎了;杨鹤不太像刘白川就不会是这个态度西北诸将对杨鹤印象不好。 终于想到某一人刘东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说辽东局面不稳需要他坐镇对付建州女真么? “冯唐?!”刘东旸眉毛扬起“真的?” “难道还能有假?”刘白川毕竟是坐镇肃州要比孤悬嘉峪关外的刘东旸他们消息灵通许多“朝廷看样子对咱们西北很不放心啊宁肯让冯大人暂时从辽东脱身都要让他来稳定西北只是不知道冯大人为何要接受这样一个烫手活儿。” 刘白川也有些不明白话语里也颇多复杂的味道。 蓟辽总督可比三边总督的地位高多了而且关键是更受朝廷重视军需粮饷都是优先保障哪像三边四镇这里每次都是最后才能轮到残汤剩饭甚至连残汤剩饭都还未必能保证。 宁夏之乱后情况略微好了两年看在收复了沙州和哈密的份儿上朝廷勉强保证了那两年的粮饷但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常态隔三差五的拖欠或者粮秣短斤少两这种局面陈敬轩毫无办法这也是四镇将领对其最为不满的一点。 做不到和朝廷据理力争那么你这个总督就坐不稳再加上本来又对边军不熟悉也没有足够威望所有请辞走人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最终被个也只有回落到兵变滚蛋甚至人头悬于城头向下边军士交差的下场。 当然最后这种可能不大大周不是唐末军中武将还还跋扈不到那种程度。 陈敬轩请辞后三边四镇的武将们自然都要猜测朝廷会派谁来继任文官不好说但是武将里边也就那么两三个选择但都觉得不可能来没想到最终还是把冯唐给支棱来了。 听闻是冯唐刘东旸、许朝和土文秀他们几个都是心绪复杂。 一方面他们也承认冯唐应该是最合适人选而且恐怕也是唯一能控制得住整个西北局面的人选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冯唐的到来也会彻底扑灭他们原本内心的一些野心。 刘东旸他们不是没幻想过就这样拖下去总有一天要拖到三边四镇局面重新爆炸开来到那时候未尝不是自己几兄弟的机会。 但冯唐的到来却将这种幻想和希望彻底掐灭。 冯家本身在九边名望极佳冯唐又担任过大同和榆林总兵尤其是榆林总兵本身就属于三边四镇之一现在的榆林总兵更是冯唐心腹旧部现在四镇当中也有不少冯唐的下属加上本来冯家就是武勋出身所以说在三边四镇中冯唐算得上是最合适也最有力的总督人选。 这也是朝廷宁肯放着辽东那边空缺也要把他安排过来的主要原因吧。 他一来刘东旸很清楚任何异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对方再想要说服刘白川他们甚至包括许朝恐怕都不可能了。 这个消息也只是短暂的扰乱了一下刘东旸的心绪刘东旸也就恢复了正常。 因为他也很清楚换了别人来自己的某些野心或许有希望但一样失败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没有谁想要失败如果冯唐来西北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改变未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白川你说冯大人已经在来西北的路上了?”刘东旸下马把马缰扔给随后跟上来的下属沉声道:“来得这么快?” “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听说从湖广启运的第一批粮食已经从湖广运到西安了正在从西安到庆阳的路上。”刘白川知道刘东旸想听什么“冯大人似乎有一些其他想法。” “什么意思?”刘东旸双目晶亮双手背负刘白川也下了马和他并行“庆阳为什么是庆阳?” 刘白川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听说冯大人在路上就已经下达了命令要求各镇第一批先行抽调二到三部到庆阳集中进行整训为缩减裁汰做准备如果整训令他满意那么就保留战斗力不够的就要列入裁汰对象这是朝廷的要求。” “先行抽调二到三部整训?”刘东旸略感诧异:“不是说要裁撤固原镇么?” 二到三部这个说法比较模糊每个副将、参将和游击所带的部数量不一三千到五千都有可能也就是说四个镇要抽调四万到六万人集中到庆阳进行整训这个动作不可谓不大。 “我得到的消息是冯大人对朝廷直接要求裁撤固原镇的意见不太认可和兵部磋商后认为应当从各镇各部中抽调兵力轮训之后择其优予以优先保障择其劣予以裁汰兵部似乎同意了他的观点……”刘白川脸上浮起一抹奇异之色“不过这轮训考核四镇接近四十万大军按照这个规模来进行按照整训一轮三个月计算没两年完成不了吧?” “你是说这是冯大人的缓兵之计?”刘东旸立即听明白了刘白川话外之意皱起眉头“可冯大人这样做有何意义呢?两年之后还是不要面临裁汰?”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刘白川摇摇头“或许冯大人觉得这样遽下裁撤决断会引来不必要的动荡吧?他初来乍到……” 刘东旸冷哼一声“白川换了别人可能会担心这一点但你觉得冯大人他会惧怕这个?他做不到?榆林军是吃素的?固原镇那帮废物本来就该是裁撤的但前提是要保障我们其他几镇的待遇……” “固原镇也是这几年才差一些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刘白川不以为然“这种以轮训后的演武表现论输赢我觉得也可以接受难道你还担心你部?” “哼你说我会担心么?”刘东旸轻蔑地撇撇嘴“榆林镇那边我不好说贺世贤手底下还是有几个能打的甘宁二镇中我怕过谁来?固原镇那边有谁能打?” “那你担心什么?”刘白川反问道。 “白川你不觉得冯大人这一来就从湖广运粮又要搞轮训而且还在路上就开始发布命令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刘东旸因为身处关外消息没刘白川那么灵通但是嗅觉却比刘白川更灵敏“走马上任也要熟悉一下或者安抚大家一下才对怎么一上来就搞这么大动作甚至没有给大家伙儿一个交待说法这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啊。” 刘东旸的话让刘白川也陷入了沉思但他们都是纯粹的武将起码在西北这片土地上还感觉不到什么能让他们觉得涉及到他们的可能就是西南的战事毕竟固原镇有一部在那边儿而且闹得沸沸扬扬。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一节 并行 许朝和土文秀二人也下马从后边跟了上来见二人神色沉郁都有些惊讶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 自从事败之后四人的关系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刘白川看似获得了最大的利益提升为协守副总兵但是都知道他仍然不被现在的甘肃镇总兵萧如薰和前任三边总督陈敬轩所信任。 至于说刘东旸几人虽然名义上是戍守关外但实际上仍然是一种变相流放发配只要断绝军需粮饷刘东旸三人镇守的哈密、沙州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虽然大家都清楚当初刘白川率先归降是明智之举甚至没有刘白川在柴恪、杨鹤和冯唐等人面前的全力说项他们几人和所率领的部属只能困死但对他们来说这仍然是横亘在心中的一根刺。 不过似乎随着时间推移许朝和土文秀都发现作为最大的“受害者”刘东旸反倒是对刘白川的态度越发坦然了就像是想通透了这一切倒是土文秀和许朝二人反而还有些纠结于这层心结。 “那东旸你觉得冯大人意欲何为?”刘白川悠悠地道。 “什么冯大人?”性急的土文秀忍不住问道。 “新任总督冯唐冯大人已经在来西北的路上了。”刘白川简单地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土文秀和许朝都是面面相觑“这么急就要轮训?总督大人还没上任召集大家伙儿见个面呢就搞这么大阵仗难道是要打仗了?打播州杨应龙用得着这么大阵势么?” 土文秀忍不住质疑许朝也是一脸不解:“这名义上是抽调二三部轮训演武但有要裁汰作为尚方宝剑悬在颈项上谁敢不把最精锐的各部抽调去?没准儿总督大人就觉得你这个军镇状态不行该裁撤更多呢。” “可这么急急忙忙地把四镇精锐抽调过来集结在庆阳真的只是为播州几个土兵?”这个问题也都萦绕在刘白川和刘东旸心中。 “这还只是第一轮据说三个月后第二轮人马就要集结到位继续轮训。”刘白川补充道:“目前所有军粮都在往庆阳运如果第一轮轮训完毕的各部不离开第二轮的又到位那意味着年底之前庆阳将会集结十万大军……” 听到刘白川这么一说刘东旸几个人都忍不住呼吸粗重起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绝对是要打大仗问题是要打谁? 绝无可能是播州几个土兵土默特人还是察哈尔人? 总不会是要拉到辽东去打建州女真吧? 不管是打谁对于武人们来说打仗就是好事不打仗的军队就毫无价值只有打仗才能最大限度的体现武人的意义。 没等几人回过味来远处传来槖槖的马蹄声一干人目光望去只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士奔到近前飞身下马:“大人!” 接过信纸刘白川略微一浏览脸上却浮起一抹古怪而苦涩的表情但随即就展颜开来:“东旸看看吧。” 刘东旸讶异的挑起眉毛但是也没有拒绝接过信来一看也是全身一震竟然是刚才正在提及的总督大人来信。 一目十行看完忍不住咂咂嘴刘东旸慨叹:“白川没想到啊总督大人竟然还记得你我呵呵这可真是……” 刘白川鼻腔里哼了一声:“东旸不是让你得偿所愿么?” 刘东旸脸上异彩浮起全身上下骨骼似乎都在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抖了抖信纸:“难道你不是么?莫非你就愿意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没名没分混吃等死一辈子?” 刘白川叹了一口气刘东旸的话也没错说到了自己内心深处自己何尝愿意如此? “那就走吧。” ******* 站在关楼上牛继宗目光一动不动望向东面任由呼啸而过的劲风带起身上的披风呼啦作响。 他身后站着几人都是目光深沉其中一人更是手按佩刀欲言又止。 “大人天色将暗风太大了还是先下去吧。”说话的人声音洪亮身披重甲国字脸上一双三角眼威棱四射其他几人都要后他一步。 “承荫你看从这里下去向南可直达白羊口向东可直入昌平。”牛继宗漫声道:“可南口却在蓟镇手中呵呵为何如此?” “南口关隘窄小兵卒不过千可一鼓而下。”被唤作承荫的是宣府总兵张承荫口音仍然带着西北味道。 张承荫没有回答牛继宗的问题牛继宗也不在意都走到现在这个境地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更何况张承荫也不是那等畏首畏尾之人不过是不想在这等时候多言罢了。 “唔承荫你的家小……”牛继宗知道张承荫是榆林人老家应该还有亲眷。 “大人放心末将家小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已经进了山西了。”张承荫心中暗叹这位总督大人还是疑心颇大不过想想也是这等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焉能不谨慎? “唔那就好。”牛继宗点点头“南口这边有备无患但镇边城所那边你怎么考虑?” 提起镇边城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西南方向。 张承荫沉默不语。 镇边城所如一把尖刀死死钉在了怀来卫和延庆卫的腰腹上这里驻扎着蓟镇一个游击部如果不拿下这里那么即便是兵出南口一样可能遭遇来自西南面的拦腰一击。 “大人可否先夺白羊口?”张承荫沉吟了一阵之后才道。 南口并少一鼓而下如果能够兵分两路一路直扑昌平一路南下白羊口只要控制了白羊口镇边城那边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两面受敌再不敢轻举妄动。 牛继宗脸上闪过一抹激赏之色不夺镇边城而是更大胆的直扑更后方的白羊口而且白羊口驻军超过五千更胜于镇边城所这一招可以说大大出乎人预料。 一只手按在雉堞墙垛上牛继宗抹了一把颌下长须却没有做声。 夺取白羊口的话那就意味着要大规模的进入蓟镇防区了就不是三五千轻骑的事儿了动用兵力将要超过万人这么大规模的调动是根本瞒不过人当然到了那个时候也不需要瞒什么人了。 踏出这一步变再无复有回头之路了牛继宗心中冷笑但现在自己就能有回头之路么? 下意识甩了甩头牛继宗不再纠结沉声道:“承荫好生规划一下镇边城沿河口这一路一直到卢沟桥一旦要动手那就不要客气。” 张承荫笑了起来“大人那等时候谁还会顾得了谁?不过谁又能阻挡得了我们?” 牛继宗也笑了起来“承荫自信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小觑了京营嘛三屯营一败之后听说他们是知耻而后勇皇上很是看重呢。” “是么?”张承荫嘴角掠过一抹讥笑之色“就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啊。” 牛继宗摇摇头却不言语一路沿着关墙向南走张承荫陪着对方其余几人都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大人真的要走这一步?”只剩下二人时张承荫就再没有任何顾忌“您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这一步么?” “嗯的确还有一个考虑但那却要看人家走不走那一步主动权没在我们手里我们只能想办法引导。”牛继宗轻笑了一声“走了那一步我们一样要按照我们的方案来但是可能就要名正言顺许多无需太多顾忌担心了但如果那一步走得不顺那可能就要霸王硬上弓各凭本事了。” 牛继宗没有提那一步究竟是谁走怎么走走出一个什么结果张承荫也不问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嗯我们就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张承荫转开话题“那孙绍祖那边需要提前过来么?末将这边怎么安排?” 牛继宗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 孙绍祖那边控制着大同镇东北一线的军队如果这边事情顺利当然宁肯让孙绍祖继续留在那边这样可以牵制甚至弹压大同镇那边可能爆发的反对但如果这边事情不顺的话恐怕就要考虑其他对策。 放这支大同军进来是一回事关键是时间另外局面最糟糕的情形下那还要让这支军队迅速南下真到了那一步每一部边军都是不可或缺的日后会成为对抗朝廷的中坚力量。 “先不忙。”牛继宗想了一想“我在斟酌一下山西镇那边的可以先过来往代州、雁门关和繁峙一线移动我会提前给他们命令。” “可柴国柱那边?”张承荫问道。 柴国柱是山西镇总兵虽然名义上是受宣大总督节制但并不怎么听牛继宗这个宣大总督的。 牛继宗脸上掠过一抹厉色轻声道:“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二节 元春再省亲 从宫外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迎头碰上了一群人从对面过来张弛有些紧张不过望过去只有四五个人他心里稍定。 宫中有些身份的人出行哪一个不是十个八个人随行看这架势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在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张弛心神动荡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双目如刺狠狠地扫了过去。 是贾贵妃。 张弛觉得自己鼻孔里呼出来的气息都变得灼热了一些脚步微微放缓最后负手站定。 贾元春第一时间就见到了这个她在宫中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虽然这一两年间对方收敛了许多但是留下的阴影仍然让她不寒而栗。 性格轻狂狠戾却又胆大无忌也有人说他是志大才疏但是不容否认的他是许皇贵妃的唯一儿子也是皇上的长子在皇上没有立储之前他在外人甚至一些很多朝臣心目中似乎就是天然的继承者。 虽然大周皇位并非完全按照嫡长继承制来当今皇上就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但是不容否认的嫡长继承制仍然在士林文人心目中有很重的分量。 “见过寿王爷。”下人们都很自觉地行礼。 同样张弛身边的人也都行礼“见过贤德妃。” 贾元春清冷如晨露芙蓉的玉靥上毫无表情只是福了一福“妾身见过寿王。” 张弛也不敢失礼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有什么不好的传言传入父皇耳中那就不妙了尤其是在关键时段。 “张弛见过贵妃娘娘。”张弛也是深深一揖然后站直身体:“娘娘这是要出宫?噢好像父皇特许诸位娘娘可以出宫回家省亲是吧?” 这是没话找话贾元春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怒意但是却不敢发作。 皇上下旨允许无子嗣诸位妃子可以回家省亲过节而其他有子女的妃子们则是在宫中由皇子皇女们进宫来过节这厮却是故意用这一点来刺痛自己。 “是。”贾元春尽力让自己表情显得自然而疏淡避免被对方找茬儿“寿王这是去见许娘娘?为何却是一人呢?” 张弛大怒他已娶妻但前几日王妃却因为流产而在家中休养他以为对方知晓此事却故意来羞辱自己。 见张弛脸色骤然一寒贾元春也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触怒了对方本来只想找个话题岔开说完便好走路谁曾想对方会勃然变色难道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胁迫自己? 目光注视着对方张弛阴恻恻地一笑“是啊母妃心情不好这大过节的孤还要去好生孝顺一番比不得娘娘回家可以安享……” 贾元春有些莫名其妙许君如心情不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寿王突兀提起什么意思? 不过此时也不是思忖这些事情的时候贾元春淡淡地道:“皇上恩赏能让我等回家妾身也是感激不尽寿王殿下妾身就此告辞了。” 福了一福贾元春便率先举步而行。 看着贾元春略显丰腴的身影款款消失在宫墙甬道尽头张弛忍不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贱人居然敢如此挑衅自己故意来戳自己痛处想当初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今日却这般放肆真的以为自己失势了么? 张弛也知道贾家也并非毫无根基但是荣宁二家现在已经是风中残烛贾元春为了她老爹已经被最后一次父皇的恩赐都用了才得了个江西学政可她那个老爹却是个迂腐不堪的蠢货听说在江西那边弄得天怒人怨上下都对其极为不满已经有被架空的架势了。 余下的就不过是她一个表妹嫁给了冯紫英可那位小冯修撰却是要娶三房不说而且性好渔色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关系隔着老远的女人来和自己过意不去不成?也许日后自己还可以和他当一回连襟呢? 等到过了这两个月便要叫这个贱人知道触怒自己的下场终归要让这个贱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才能一泄自己内心的愤懑张弛双拳紧握面色狰狞好一阵后才算是平复下来心境。 贾元春似乎能感受到从背后传递过来那充满恶意的阴戾目光这让她脊背上没来由一种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逃脱如囚笼一般的阴影笼罩。 这种感觉一直到大轿出了宫门才算是慢慢消失。 午后的阳光投射在街面上元春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身子软软地靠在大轿中的扶手上一手托腮目光迷离地随着窗帘的晃动飘向窗外。 宫里的局面越发扑朔迷离了。 裘世安现在似乎也有些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感觉承恩去那边也有几次都没见到面很显然裘世安心思都没在自己这边也让贾元春舒了一口气之余同时也有些失落。 宫中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几位有皇子的贵妃身上去了别说自己周、郑、吴几位都一样任凭蹦跶再起也无人问津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会同意自己几位可以回家团圆过节吧。 现在看起来许君如和寿王似乎都已经隐隐失势苏菱瑶的两个儿子福王和礼王凭借着年龄优势以及在京中士人们那里的良好口碑正在与隐隐获得皇上喜爱的禄王和梅妃展开激烈竞争而异军突起的恭王和郭妃似乎也不甘示弱不断造势力图让恭王也加入这一战团。 大家都明白下个月的铁网山秋狝就是一个重要节点皇上会通过这一次秋狝对诸位皇子们进行一次全方位考察甚至还要和一些皇室宗亲和重臣对话听取他们的看法意见也就是说这一次秋狝主要的内容就是选储。 寿王、福王、礼王、禄王、恭王五个皇子都会各显神通都要力图在这段时间里博取皇上的好感、信任当然也包括那些能说得上话的皇室宗亲比如忠顺王比如可能会被任命为京营节度使的忠惠王还不如原来很低调现在也有些声音了廉忠王甚至也包括两位长公主。 重臣那边也一样十多天里估计京中会陆陆续续有内阁阁老或者七部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的都御史们会被皇上召去面谈这也同样会让诸位皇子们十分关注他们的观点意见甚至可能比皇室宗亲们的态度更重要。 孤寂失落乃至于茫然的心绪困扰着贾元春让她无比的迷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今后的一切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努力或者说奋斗的目标。 如果说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都可以为自己儿子的将来去奋斗搏一把可像自己乃至于周吴郑这几位没有子嗣的贵妃以后又该如何寻求自己的定位和目标呢? 难道就是这样成日里假模假样的争权夺利可这种生活能持续多久意义有多大? 皇上现在已经开始为立储做准备那说明皇上也意识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不容乐观了也就是说也许三五年甚至也许就是一年半载之后局面就要大变了那时候自己这些人又该怎么办?真的要去偏门僻户枯守几十年无人问津的日子终老至死么? 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又能如何? 逃出宫中?贾元春苦笑下意识地摇摇头这是异想天开不说有无这能力整个贾家恐怕都要为此受牵连身死族灭。 想到这里贾元春内心更是抑郁沮丧和绝望。 心中猛然一个人影跳进来似乎是发出某种召唤或许这个人能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观点甚至能给自己一些建议呢? 虽然也知道这显然有些不切实际但是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很多事情本来都是觉得不可思议异想天开的破天荒的事情对他来说好像都不是什么意外而成了正常面对这也是贾元春内心抱着那一丝希望的底气。 万一呢? 大轿晃悠着沿着西安门大街上了开道街沿着开道街走了一截进入阜成门大街一直要走到白塔寺边儿上进入金城坊胡同一直往南走到广宁伯胡同这才转道向东拐入荣宁街。 一直看到荣国府的大门贾元春的心情才好转起来。 荣国府门口早已经迎出来黑压压一大片人虽然不比上一次元宵省亲那么声势浩大但是毕竟是贵妃省亲天家之礼不可少所以仍然是府中重要人物倾巢出动都在府外迎接。 荣国府中门大开大轿一直抬入到仪门前方才落轿贾元春缓缓出轿包括贾母、王氏、贾赦一干人等都已经跪伏拜倒元春心中有些感慨忙不迭地挥手示意免礼几番折腾下院中黑压压跪着的人才算是都起身。 贾元春粗略的一打量比起上一次来时似乎人少了一些父亲不在了薛宝钗一家不在了但大嫂子那边又多了两个妹妹更重要的是元春能感受到似乎迎接的人不复有上一次时的那种欢欢喜喜的精气神了显得都有些没精打采一般。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三节 入港 元春没有看到冯紫英她也知道冯紫英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虽然她早就让府里人提前和对方通了消息希望和对方见一面但很大可能性是但对方要晚些时候才能来。 明日才是八月十五也是家人团聚的时候这一次皇上很大方十四就可以回家十六回宫殊为难得。 当然元春也很清楚现在的皇上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和精力来管像自己和周吴郑几位贵妃了而掌管后宫事的许君如不过是顺水推舟示好几位免得这些人寻机给她和寿王找麻烦罢了。 无论是贾母还是王氏甚至一直在一旁陪着的鸳鸯都感觉到了元春的兴致不太高虽然脸上笑容依然话语里也是格外亲切但是言语缺少了许多而且精神状态也有点儿像是强撑着的模样这让一干人都有些担心。 谁也不知道娘娘在宫中的情况如何原来听抱琴说不太好但是后来据说又有所改观但现在看起来恐怕那所谓的改观也很有限。 和众人的见面还是在荣禧堂里见的一番寒暄之后众人也是一一见面说话包括迎春、探春、惜春、湘云、黛玉、李纨和两个妹妹李玟李琦以及岫烟都纷纷行礼见面说话。 元春也有些感慨少了不少人。 惯会凑趣热闹的王熙凤不在了据说是南下江南去了这也让她很是纳闷儿。 对于贾琏和王熙凤的和离她是很反对的但是却无力干涉那是长房的事儿而且贾琏心思野了根本就不再府里去了扬州之后更是忘乎所以完全把京师这边丢到了一边儿。 王熙凤性子固然强势但是贾元春却觉得贾琏恰恰需要这样一个强势一些妇人来管着真要放了敞马贾琏更是难以管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祸及荣国府也未可知。 但现实就这么打脸贾琏去了扬州更是干得有声有色几乎没有再依靠贾家这边的资源倒成了京师这边儿拖累他的感觉一般这让元春也是无言以对。 宝钗宝琴姐妹也没来已经出嫁了的妇人了自然不能随意来拜会当然可能薛姨妈明日会带着宝钗宝琴姐妹来拜见但今日主要是见贾家人人家就不会轻易来了好歹也是有些身份的女人年成一到宝钗几乎铁定会有诰命了。 和家中长辈、姐妹见了面元春便以身子乏了为由进了大观园径直到顾恩思义殿中休息。 除了贾母和王夫人外其余姊妹尽皆各自归位需要等到召见时才能进来。 “娘娘……” “祖母娘只有你我三人就不必再用外边儿上的称呼了若是回一趟家还是这般拘束压抑那女儿这一趟回来省亲休憩就毫无意义了。”元春叹了一口气“盼星星盼月亮这一年多时间就盼着能回来和祖母、母亲以及姐妹们见见面说说话放松一下……” 贾母和王氏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些担心和忧虑 “那老身就冒昧了。”还是贾母经历过更多主动应道:“大姑娘莫不是这段时间在宫中不顺?” “祖母孙女在宫中这么久从来也就没有顺过中间间或有些轻松一些但时间都很短近期朝中宫中动荡不安祖母和母亲也应该听说一些吧?”元春语气有些疲倦中带着寡淡。 她内心有无数话却又不知道该向谁说起老祖宗和母亲或许知晓一些但是毕竟父亲不在她们长期在家中了解的消息只怕也不多宝玉…… 若是以前元春是考虑都不考虑宝玉的但现在宝玉不是要和牛继勋的嫡女成亲了么?上次接到母亲来信说宝玉也成熟了许多开始想事情做事情了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贾母迟疑了一下“大姑娘可是说铁网山秋狝与皇上可能要立储有关系一事?” “祖母也听说了铁网山秋狝了?”元春倒是小惊讶了一下老祖宗还是要比母亲更敏感起码这等大事不糊涂“母亲来信说宝玉也可能要参加铁网山秋狝可是永宁长公主答应了要让宝玉也去参加秋狝?” 贾母立即听出了元春话语里的些许怔忡紧张地问道:“莫非大姑娘觉得宝玉去参加秋狝不合适?还是有什么其他不妥?” 元春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秋狝能够露面肯定是对宝玉有好处的毕竟皇上很看重这一次秋狝孙女只是担心永宁长公主太过热衷于这些事情而皇上尚未对立储之事拿定主意很多都还在不确定之中她若是过分倾向于哪一位皇子也许会让跟着的人变成众矢之的宝玉没准儿也会受池鱼之灾。” 元春这么一说便是王氏都明白过来了。 这一次铁网山秋狝只怕就是一个站队的过程皇上把这么多皇室宗亲都叫上就是要征求这些人的意见看看他们对几位皇子的看法态度。 忠顺王、忠惠王、廉忠王、忠信王以及永安、永宁等皇上的兄弟姊妹甚至还包括几位张姓郡王也都要参加这次秋狝这是这么多年来很少见的情形足以证明皇上的意图了。 “那怎么办?”王氏顿时就慌了。 皇上身体不好在京中早就不是秘密了选储立储是大事可几位皇子背后都有各自的背景和实力也就是支持者谁也不敢说谁就稳操胜券。 对皇上来说都是亲儿子谁上都没关系但是最终只能选一个可如果这些外人站错了队跟错了人那日后新皇登基这些站错了队的人岂不是就会成为池鱼被殃及? 若是士林文人也许还有些机会但像宝玉这样的武勋那真的可能就只有一辈子吃软饭了。 元春一时间没有说话而贾母也是脸带沉重之色关系到自己这个最心爱的嫡孙她当然百倍关心。 良久贾母才沉吟着道:“大姑娘目前皇上对几位皇子可有倾向性?或者说几位皇子谁希望最大?” “论理寿王是许皇贵妃的儿子又是长子士林中立长观点比较多可寿王近年来不太受皇上喜欢;福王礼王都是苏贵妃的儿子照说如果寿王被排除的话他们俩肯定希望最大可苏贵妃素来不得皇帝喜欢福王礼王又不是长子皇上观感一般所以也不好说;禄王据说是最受皇上喜欢的因为都说禄王像年轻时候的皇上梅妃也很得皇上宠爱所以要从这个角度来说禄王是最有可能的。” “哦?”贾母和王氏都是为之意动“那永宁长公主就该考虑交好禄王这边才是啊。” “祖母母亲这里边变数很大还有一个恭王呢。” 贾元春叹了一口气府里未免把这些情况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恭王虽然没成年但是也是自幼聪慧连太妃都说是最像皇上年轻时候要知道皇上可是太妃一手抚养大的而且其母郭妃背景最深厚和前三边总督陈敬轩前兵部尚书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景秋都是亲戚关系郭妃前两年已经取代梅妃最受皇帝喜爱只不过这两年皇上身体不佳不近女色否则郭妃只怕还要更得宠呢。” “啊?”贾母和王氏还没想到这里边有如此复杂的背景不由得面面相觑。 若是恭王背后有陈敬轩和张景秋那可就真不好说陈敬轩也就罢了已经辞任三边总督可张景秋却是前任兵部尚书现任左都御史而且都知道这是皇上从南京那边提拔过来的算是皇上心腹了。 “那该如何是好?宝玉若是真的跟着永宁长公主去了总归要和这些皇子们打交道的这……”王氏迟疑着。 “只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最好能不近不远保持距离避免太过亲近哪一方。”元春叹气道。 贾母和王氏都有些失望若是这样宝玉这一行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永宁长公主之所以要带宝玉去只怕也就是存着一些心思要早早交好最有可能上位的某位皇子她们也希望大姑娘此番回来能给宝玉乃至永宁长公主那边提供一点儿更精准可靠的消息谁曾想元春也是拿不准。 这谁都知道从龙之功是最大的等到形势都明朗了你再去跟附那这等功劳和感情都不值一提了。 贾母沉吟了一番又问道:“大姑娘你让铿哥儿来府里见一面可是也是为此事?铿哥儿可知晓这里边的情况?” 元春微微一凛自己这位祖母毕竟经历过三朝皇帝还是有些见识和眼光的点点头:“孙女的确有此意图冯紫英在朝中颇有名声皇上都很看重加上其师长齐阁老和乔都御史都是朝中重臣其消息来源肯定更广阔所以孙女想要和他打听打听。”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四节 再入贾府(上) 贾母和王氏都会意地点点头元春这般想也没错冯紫英在京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连带着在朝中也一样如此。 选储立储之事如此重大自然也瞒不过冯紫英估计他也会有他的渠道来了解和分析判断当前的局面。 就目前的情形来说双方互通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铿哥儿什么时候过来?”王氏望向贾母。 贾母摇了摇头“鸳鸯回来说冯家那边没说也没见着铿哥儿只是把话留在那里了。” 元春倒是显得很理解“祖母和母亲不必着急铿哥儿现在不比以往了他是顺天府丞也算是京中重臣了每日公务繁忙不可能随时都能抽身他也知晓轻重孙女相信他会很快过来。” 元春也只能如此宽慰自己她很清楚对于冯紫英来说包括自己在内的贾家并没有多大用处相反贾家现在倚重冯家甚多这种情形下要指望人家还像以前那样也不现实。 “那大姑娘你现在……” “孙女这会儿想要午睡一会儿如果铿哥儿过来了你们便让人叫醒我就是。”元春吩咐道。 不过一直到元春午睡醒来也没见到冯紫英身影这让她也有些失落。 其实冯紫英也早就得到了消息现在京师城中的稍微大一些动静要瞒过他还真不容易元春从宫中出来大轿和随行人员一路从西安门大街上阜成门大街再进荣宁街不说招摇过市但也是大动作自然早就传到他耳中。 鸳鸯也早早带了话但冯紫英却没有太多兴趣。 他弄不明白贾元春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想要干什么难道还真想着要掺和进皇上诸子夺嫡的大战中去? 有这个资格和实力么? 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难道还打算再为贾家谋划一回从龙之功让贾家再现辉煌? 想法也许好但是似乎路子却走偏了当下的局面可不是当年泰和帝夺取天下的时候了还要靠着武勋们先辈的武功现在的武勋还剩些什么? 诸皇子的夺嫡争位轮不到贾家这些武勋之家掺和武勋们也根本没有多少影响力更谈不上什么决定性因素高估自己而强行介入只会自取其辱。 正因为觉得贾元春或者说贾家有些不识时务冯紫英才一直纠结到底如何应对这家人。 当然冯紫英也估计到贾元春应该也觉察到了一些什么。 贾家现在的没落之势越发明显已经沦落到借债过日子了纵然荣国府里不会将这类情况告知她但是抱琴那丫头也是个极其机敏聪慧的经常来往于荣国府和宫中传递信息只怕也早就窥察出了一些端倪来自然会告知元春。 元春应当也是在摸索寻找如何让荣国府避免如缮国公石家治国公马家那样一蹶不振直接从京中豪门除名那种情形但是却不得其法也许今日自己该和她好好谈一谈听听她的想法嗯甚至需要推心置腹劝一劝她切莫自误。 毕竟现在自己似乎已经有点儿半上贼船的感觉薛宝钗和林黛玉这两个都是或者将要明媒正娶的迎春甚至探春也都要入冯府门。 自己究竟是怎么就不知不觉地堕入贾家的彀中了呢? 方寸之地害人啊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可男人这一生图什么呢?不是有句话粗话说得好么?为那啥生为那啥死为那啥奋斗一辈子;吃那啥亏上那啥当最终死在那啥上。 换个文雅点儿高级点儿的话来说也就是醉卧美人膝自己自诩英明过人好像也没有能逃脱这一关啊。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禁不住叹一口气都难作为贾家人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贾家这样每况愈下而无动于衷? 真要是那样冯紫英只怕还真瞧不上贾元春了。 贾元春也是有些心机手腕之人若是一直在荣国府中只怕比探春更有心计手段但这种能力放在宫中在缺乏了实力作为依靠的情况下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这种心绪萦绕在冯紫英心中一直到冯紫英进了荣国府。 荣国府今日也是张灯结彩粉刷一新一副喜气洋洋的味道但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得出来这里边隐藏着的些许落寞。 荣国府太大了怕是有一两年都未曾全面整修了破败之处不少虽然自己把银子借给了贾家但是贾家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探春也只能撒花椒面四处匀着这荣国府里里外外最显眼的地方都整修过了但是在偏僻之处角落之地那就只能凑合着了。 单单是这马厩里冯紫英就看到两处被马车车轱辘压破损的石板台阶没换还有一处墙沿因为潮湿发霉脱落了一大块索性就拿了一块木板遮掩着。 窥斑见豹也足以说明贾家真的是拮据到了相当困难的境地了。 “冯大哥您来了。”宝玉、贾环、贾兰、贾琮齐刷刷地都迎候着了。 这也算是贾家的下一辈了冯紫英看了四人一眼除了贾琏都在这里了。 “唔娘娘都已经到了?”冯紫英点点头。 “午间就到了这会子在进了园子休憩估计也应该起来了。”宝玉难得地有些紧张严肃“娘娘说等冯大哥到了便要通禀进去。” 冯紫英有些诧异。 转念一想多半是因为下个月就要大婚而且还要参加铁网山秋狝之事元春估计也会和自己谈这事儿看来宝玉也变了不再像《红楼梦》书中那样世人皆醉我独醒一辈子啊最终还是受困于时势被衣食住行这些世俗事务所打败了啊。 “好吧宝玉你便去通禀一声罢看看娘娘何时有暇我和环哥儿、兰哥儿以及琮哥儿说说话。”冯紫英点点头看样子元春也是要打算好好和自己谈一谈了这正合自己的想法大家挑开来说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意图也免得误判弄到后边儿一地鸡毛。 宝玉去后贾环、贾兰和贾琮便陪着冯紫英在府里漫步而行。 “环哥儿明年就是秋闱大比了可有把握?”冯紫英背负双手沿着正院对着仪门的步道而行他当然不会直接走仪门而是要走仪门旁的角门这样沿着右侧贾赦院子里边儿上便可以一直走到大观园的西南角上。 “这一年小弟还算努力只是秋闱大比乃是大周士子竞比小弟委实不敢狂言。”话虽如此说但贾环眼中却说目光灼灼冯紫英看得点头不管最终如何起码有这份信心就是好事。 贾宝玉比起贾环来毛病多了许多懒散缺乏决心毅力当然由此带来的就是没有自信稍遇挫折就想退缩却不想怎么去克服困难这一点在各方面都表现的十分突出。 “唔科举大比本来也还有一些不确定性倒也不必过于执着你还年轻机会多多明年不行三年以后再来那时候你也还不到二十岁。”冯紫英勉励道然后又把话题转向贾兰和贾琮:“兰哥儿、琮哥儿你们也一样明年你们便可以尝试去参加县试考一考秀才成败不计起码也是一个历练。” 贾兰贾琮二人也都是双目放光连连点头尤其是贾兰总算是等到了师尊开口赶紧道:“老师弟子亦有此意这一年周师也是教诲辛苦弟子受益良多家母也交代弟子定要好生感谢二位师长……” 冯紫英脑海中掠过李纨那淡敷脂粉的精致面容脸上浮起微笑“不必如此多礼周师那里你母亲和你可以感谢一番我这里就不必了我公务繁忙平素也难得指点你和琮哥儿这县试主要还是靠周师教导若是过了县试要准备参加秋闱大比时想必那时候我也要清闲一些了倒是可以多指导你。” 贾兰听得越发兴奋“多谢师尊教诲弟子是断不敢稍忘的母亲那里也说过几回希望能有机会当面感谢……” “看吧若是有暇再说。”冯紫英也不好峻拒点点头“今日你母亲也应该见过娘娘了吧?” “嗯府里人都见过娘娘了娘娘精神好像有些不济所以早早就休息了。”贾兰毕竟年幼说话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实话实说。 贾环对这些也不关心贾兰怎么说他也懒得过问倒是贾琮十分机敏接上话:“娘娘一路行来加之回家多半心情大好之余就有些乏了所以……” 冯紫英忍不住挑眉看了一眼这个话语不多的隐形弟子。 这贾琮在《红楼梦》书中可真是鲜有提及印象中就那么一两回出场而且都是小透明但今日这贾琮却表现不俗啊比起贾兰的单纯似乎要精明许多。 “嗯娘娘在宫中操心回来难得轻松估计也是乏了。”冯紫英笑着点头心里却对这会说话的弟子高看了几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五节 再入贾府(中) “几时了?”元春妩媚中带着慵懒的姿态连进来的宝玉都看得一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大姐姐有如此风情的一面这也让他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抵触清楚不愿意冯紫英此时来见大姐姐不愿让冯紫英见到这一幕。 旁边的抱琴随即道:“申正了。” “哦?”元春坐直身体抱琴替她披上外衣“宝玉你去请铿哥儿来吧我有话和他说。” 宝玉迟疑了一下嗫嚅着最后还是没敢拂逆自己姐姐的意见悻悻而去。 冯紫英也注意到了宝玉悻悻的神色还以为他是在贾元春那里受了批评也不在意从大观园大门进园子渡过沁芳闸桥绕到正面玉石牌坊进去直接到了顾恩思义殿。 此时的元春早已经收拾打扮停当端坐在上端长椅中双手微微放在小腹前只是那珠圆玉润的面颊在西下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美艳。 咋一恍惚间冯紫英甚至觉得自己似乎见到了年轻了几岁的王熙凤但是比起王熙凤更多了几分端庄贵气少了几许冶艳妖娆。 “冯铿见过贵妃娘娘。”冯紫英依然是一揖大礼。 元春摆手示意“铿哥儿无须多礼都是自家人这又是一家人过节就莫要这么拘束了。” 冯紫英应了一句“礼不可废”但还是按照元春的意思坐在了下首。 偌大的顾恩思义殿里只有贾元春、抱琴以及在门上的一个小内侍另外几个跟着元春出宫的内侍和侍女都远远站在门外影响不到二人的谈话。 见冯紫英坐下元春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打开有些僵滞的气氛。 冯紫英目不斜视端坐望向前方只等元春选题。 这种尴尬僵滞的氛围连一旁的抱琴都觉察到了但是她却无法插话。 元春饱满的胸脯在冯紫英眼角余光中似乎变得更加生动这位贵妃娘娘的穿着仍然体现了皇家的雍容大气加之天生精致细腻的芙蓉玉面眉目间隐约和探春还有些相似这和贾政与王氏都不类更像是隔代遗传到了贾母那张富态脸型。 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和现下流行的观音脸相似宽额丰颊凤目长眉加上修长高挑的身材还有着饱满有致的胸臀冯紫英都有些感慨永隆帝的身体不知道是糟糕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对暴殄天物对这样一个尤物无动于衷。 紫红底色的襦裙裙边上镶嵌着金丝刺绣滚花雀鸟图案的花纹在阳光下浮现出一种异常灵动的阴影修长优雅的粉颈裸露在外隐约可见的一抹沟壑被襦裙上端遮掩住了而罩在外边儿的大衫则把光洁的肩部给遮掩得严严实实委实让人遗憾。 哪怕是眼角余光冯紫英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也不知道《红楼梦》书中的写照会不会真的落到这位称得上“原应叹息(元迎探惜)”四春中最富神秘色彩的女人身上? “铿哥儿此番吾虽然是回府省亲但只怕你也知晓吾此番回来也还有一些其他事务要处置。”元春好歹也是在宫中历练了这么些年的了稍微稳了稳心神便打开话题。 绕圈子没有意义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而且贾冯两家现在的关系也不需要太过于客套所以元春索性就直接步入正题。 “略知一二。”冯紫英内心也对贾元春没有那么多尊重。 冯紫英也发现了一点那就是自己好像欠缺对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必要尊重可能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自负穿越而来有着他们不具备的见识眼光二是冯家文武兼资的底气三是作为士林文臣中的佼佼者再加上雄厚的背景和声誉鹊起的名声使得他很难用这个时代人的仰望心态来看待诸如皇室成员和后妃们。 “嗯这样也好吾正好想要和铿哥儿好生商谈一番包括宝玉的婚事以及可能牵连到的一些事情嗯包括近期朝廷宫中的一些事宜……”元春顿了一顿瞥了一眼身旁的抱琴又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内侍。 抱琴立即明白了随即走到门口招呼内侍二人一并退到了门外但是又能远远看得到殿内二人的情形只是二人说话就不会再受影响。 “娘娘请说。”冯紫英虽然也知道这个话题不可避免但是内心还是不愿意主动去涉及到这些在他看来元春的这样行径。殊为不智甚至可能会祸及自身。 “紫英你对宝玉与牛氏女联姻不太认可?”元春问道。 “不是最佳选择不及廉忠王之女但也非不可接受理由想必府里已经转述过了。”冯紫英言简意赅。 元春点点头有得有失冯紫英的观点并非没有理由但是可能各方考虑侧重不一样她却知道永宁长公主是颇受皇上喜爱的而牛氏女是永宁长公主最喜欢的幼女宝玉娶得她定能受益匪浅这个选择没有错。 冯紫英当然也不会再和对方争执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且看后续发展了。 “永宁长公主在皇上那里颇能说得起话若是她出面向皇上恳求只要不是出格的要求几乎无往不利。”元春却不愿意冯紫英内心起疙瘩所以特意解释。 “可娘娘考虑过牛家的风险么?”既然都提起了这个话题冯紫英也就懒得遮掩。 元春没想到冯紫英这么直白吃了一惊想了一下之后才道:“紫英是担心牛家与皇上不睦?” “娘娘这是一句不睦这么简单么?”冯紫英哂笑“难道娘娘以为牛继宗稳坐宣大总督是真的皇上信任不成?” 元春脸色微变目光也冷峻起来“那紫英的意思是吾舅父亦是如此?”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贾元春还真的是讳疾忌医呢始终不愿意承认那些现实“如果娘娘觉得不是那就不是吧但想得太美好现实却未必会向我们希望的那样发展。” 元春脸色变得苍白目光死死盯着冯紫英“紫英你真的觉得情况就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我不知道娘娘在宫中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但是我只知道我在衙门里看到了听到了一些什么虽然未必是真但我宁肯相信是真因为真的最糟糕而事情往往都会变得最糟糕。” 冯紫英耸耸肩“我这个人很现实或者悲观我也希望我猜测全都是错的。” 冯紫英的话把贾元春的心思彻底打乱了。 义忠亲王和皇上的矛盾她原来是不太看重的皇上已经稳坐皇位十年义忠亲王凭什么想要翻盘? 她想的是义忠亲王不过是一种自保的举动等到皇上大行新皇登基义忠亲王自然就会放下戒心而他也不可能有什么机会了毕竟皇位传承已经转移到了永隆帝(忠孝王)这一支来了不可能再转回到义忠亲王那一支去朝中大臣们也不会支持。 所以她一直在考虑的是皇上几位皇子中谁能胜出牛家也好自己舅父王子腾也好日后会支持哪一位皇子自己乃至宝玉该如何在未来的站队中抢得先机博得从龙之功。 但现在冯紫英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却完全不是这样似乎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事根本就没有被冯紫英放在眼里而他更担心的是义忠亲王之事。 一时间心乱如麻元春不清楚冯紫英所言究竟是否属实或者真的是冯紫英太过杞人忧天但宫中和宫外的消息不对称自己在宫中了解到的一切未必就是全部但有一点贾元春还是确信无疑的那就是诸位皇子对储位的争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这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不会有假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还是倾向于冯紫英的担心偏离了方向。 “紫英吾不知道你的担心由何而来或许的确有这方面的一些因素但是吾还是以为当下最大的事情恐怕还是铁网山秋狝皇上可能会在秋狝中选储立储不知道此事你可知晓?”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桩事儿他如何不知道?但他还是坚信所有人恐怕都小觑了义忠亲王的坚持和决绝他也清楚义忠亲王以及义忠亲王的一些幕僚这段时间也在频繁接触几个皇子摆出了一副想要认命从龙的架势但是冯紫英却觉得是假象。 吴耀青已经来报义忠亲王世子马骁近期频繁出京而且有一个身形模样都类似的侍卫也出现在其身旁虽然只被发现了一次但是这似乎是义忠亲王那边惯用伎俩就是用替身来掩饰行迹冯紫英相信义忠亲王本人那里也应该是一样如此。 种种迹象都表明义忠亲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但这一点有几个人真正认识到包括齐师乔师似乎都倾向于义忠亲王可能会采取支持某一位皇子来继位的方式干预选储立储以确保他自己那一脉的安全。 但冯紫英不信。 ------题外话------ 晚上十二点还有两更求兄弟们保底月票留着给老瑞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六节 再入贾府(下)5000字大更求票! 内心轻叹但冯紫英也清楚要想改变贾元春的看法恐怕很难除非自己有确切的证据。 可自己哪来的确切证据? 真要有确切证据自己早就提交给齐师乔师他们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煞费苦心的琢磨如何应对。 “娘娘几位皇子都已经成年了皇上选储立储也很正常秋狝本来就是皇家选储立储的一个最重要的节点阶段几位皇子都应该要参加秋狝这也是一场表演竞争就看皇上更看重谁或者说更看重哪方面罢了。” 冯紫英见元春目光中透露出几分热切也有些不忍给对方泼冷水但问题是无论是谁真的被选为太子立储了对贾元春来说有多大意义? 顶多也就是日后能帮贾宝玉在未来太子面前说说话但就目前的状态皇上还有多少时间?这是一种方面另外那被选为太子的又凭什么给你一个无子嗣的贵妃日后更是会被送入偏僻冷宫终老的角色面子? 贾元春如果连这一点都没弄明白那就真的白瞎了这副靓丽的面孔和曼妙的身躯了。 “那紫英你觉得谁的机会更大?”明知道问这个问题有些蠢或者说不合适但是元春还是问了出来因为她相信紫英不会在这些问题上欺骗自己而且以紫英的见识和眼光肯定会有自己独到的判断。 “娘娘您这个问题让我如何回答?”冯紫英苦笑摇头“理论上都有机会这完全要看皇上从什么角度来考虑问题了。” “紫英你能不能说具体一些?”元春真有点儿不耻下问的劲头了。 “那就简而言之吧如果皇上求稳那就在寿王和福王、礼王三人中选储寿王更合适毕竟他是长子朝中大臣肯定更倾向于这种无嫡立长的规则但貌似皇上不太喜欢寿王所以不好说;禄王最受皇上喜欢年龄也已经成年梅妃也是得宠多年……” 冯紫英想了一想还是道:“娘娘该知道神机营主将仇士本女儿许给了山西镇副总兵苏晟度的嫡子吧?” 贾元春有些茫然摇摇头:“紫英这有什么关系么?” 冯紫英看了元春一眼见对方却是不清楚这里边的底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摇了摇头:“娘娘不知道苏晟度是苏贵妃的堂兄么?” 这饱含深意的话语一出贾元春骇然变色“那岂不是……?” “不娘娘也莫要多想或许这只是武勋之间的一个正常联姻但是这也算是一种倾向吧?加上苏贵妃可是两个成年儿子连裘世安这种在宫中浸淫几十年的老人都站在了苏贵妃一边所以这谁能说得清楚呢?”冯紫英悠悠地道。 冯紫英的话显然无法让贾元春释怀她立即道:“紫英你觉得苏晟度和仇士本这种联姻没什么影响么?真的?” 冯紫英不好回答想了一下才道:“这要看什么情况下如果事出突然储位虚悬那么就仇士本的神枢营乃是京营三大营之一那他的态度的确很重要特别是如果朝中重臣态度也都不一致的情况下……” 元春脸色都越发苍白一句“事出突然”虽然没指什么但是元春却明白什么意思这个冯紫英好大的胆子! 只是他现在也无暇去顾及冯紫英的“大逆不道”的态度了“那岂不是意味着福王礼王几率最大?那我们……” 冯紫英又看了一眼元春悠悠地道:“娘娘我不知道您怎么这么急切掺和这些干什么嗯您这样心浮气躁而且闭目塞听只会引火烧身啊。” 元春懵了她不知道冯紫英这话什么意思瞪大凤眼看着冯紫英等待冯紫英解释。 冯紫英再度叹气他是真被元春的幼稚给逗得想发笑了难怪被裘世安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她在宫中怎么生存下来的大概是被人都没把她打上眼或者都觉得她不具备威胁性吧? “神机营新上任的诸将钱国忠娘娘听说了吧?”冯紫英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容“他是忠顺王爷和龙禁尉都督同知卢嵩共同推荐的嗯同时这钱国忠还是梅妃的表兄。” “啊?!”贾元春被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甚至还惊动了门外的宝琴和承恩都把目光望了过来。 贾元春这个时候算是明白了冯紫英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心浮气躁闭目塞听先前她还觉得有些愤怒认为冯紫英太过放肆但是现在才发现人家这是实话实说鞭策入骨。 只可笑自己还如傻子一般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如果一味按照裘世安或者苏菱瑶的指挥棒去转那到后来不是真的引火烧身是什么? “娘娘在宫中难道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忠惠王即将出任京营节度使这个消息娘娘总该知道了吧?” 元春苍白着脸点点头:“这个消息吾是知道的。” “那娘娘想过皇上为什么要让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呢?忠顺王是不是应该比忠惠王更合适呢?”冯紫英再问。 元春茫然想了一下才道:“忠顺王的确更受皇上信重忠惠王许多年都没有参政了论理的确该是忠顺王才对可这是为何?” “娘娘再想想。”冯紫英这个时候是光明正大看着元春“这等时候皇上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的如果不符合常理那必然是有其特殊目的。” 元春凝神苦思好一阵后才不确定地问道:“紫英可是皇上不愿某一个人就能控制京营或者说皇上希望有一个更好的平衡?” 还好不算太笨冯紫英点点头:“或许是吧所以这等情况下说谁可能性更大都不可信徒乱人意娘娘的想法恐怕也很难实现也不值得这般早就开始表明态度这个赌注起码现在不该下也不敢下。” 元春恍然若失有些沮丧地靠在椅背上从龙之功不容易可不下注等到局面明朗再来表明态度恐怕就失去了应有之意了。 但冯紫英的担心也非无因一旦站错队日后付出的代价恐怕也是不可承受的。 这该如何是好? 见元春的气势被自己给打了下去冯紫英这才好整以暇的开始转守为攻。 “娘娘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一个问题娘娘如此热心地参与这些事情究竟是如何考虑的或者说娘娘想要通过这一系列的动作究竟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冯紫英此时也已经丢开了其他顾虑直截了当的挑明。 他是真想弄明白元春所想不搞明白元春的真实想法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举措。 尤其是现在自己算是半上了贾家的贼船或者说贾家和冯家已经隐隐有点儿牵缠不清了就更需要搞清楚状况。 贾元春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贝齿轻咬嘴唇但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太过示弱又赶紧冷下脸“紫英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大姑娘你应该很清楚。”冯紫英也不客气地注视对方道。 元春又惊又怒对方居然不再称呼自己为“娘娘”而是改称“大姑娘”这是再用自己入宫以前的身份来羞辱自己不把自己视为贵妃显然是大逆不道猖狂无比! 注意到对方脸颊陡然涨红目光愤怒而又夹杂些许惶恐冯紫英发现自己内心居然有几分畅快感。 这个女人可给自己带来了不少困扰在宫中一味玩火又不具备那份实力甚至要把贾家拖下水可现在贾家和自己息息相关自己不能容忍这种局面持续下去。 强压住内心的愤怒和惊恐元春一字一句道:“冯铿你给吾说清楚!” 冯紫英也有些恼怒到现在还给自己来这一套以势压人未免太过可笑了。 “大姑娘我敬你几分不是因为你是宫中贵妃娘娘若是要论这一层我是文臣论理根本就不该和你见面!”冯紫英冷冷地道:“我是考虑到贾冯两家现在的渊源大姑娘也算是政世叔的嫡长女咱们也算是世交宝钗和黛玉以及迎春也算是大姑娘的妹妹。” “大姑娘也别以为你这个贵妃名头对我冯紫英有多大用处或者影响说实话对我毫无意义对冯家也毫无意义我父亲年龄已大总督也已经是武将极致兴许这一任之后就该致仕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至于我大姑娘你觉得能帮到我什么吗?”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撕破了双方之间的面纱冷酷现实的话语刺得元春身体都瑟缩了一圈。 冯紫英并没有停步依然继续道:“我真心不明白大姑娘你在宫中是怎么想的你和周吴郑几位贵妃的情形其实宫外很多人都清楚皇上的目的是什么大家也明白现在皇上的身体早就不允许他亲近女色而包括你和周吴郑几位贵妃在内都不可能有子嗣那么大姑娘你们面对许、苏、梅、郭几位难道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么?” 贾元春被冯紫英冷酷直白的话语给刺得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捏着身旁的长椅副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甚至变形愤怒、沮丧、恐惧、绝望乃至于哀怨的情绪萦绕在心中。 这些她都想过可是那又如何? 自己又该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每日浑浑噩噩地蜷缩在凤藻宫里无所事事等着那一日的到来么?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大姑娘你掺和到许、苏、梅、郭几位的争斗中去干什么有何意义?”冯紫英看到了元春的种种情绪变化但是却毫不动容“人家是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去争取去博弈你呢?充当羽翼摇旗呐喊那最后能得到什么?就算是福王礼王中哪一位成功选储立储日后晋位大宝难道苏贵妃日后还能给你一个太妃之位?好吧就算苏贵妃人厚道记情给你一个太妃身份可有她的太后身份在人家还是亲身母亲你这一个太妃又有多大价值和意义?再说了以苏贵妃的心计只怕她还会用这个太妃身份来和其他人做交易也未可知宫中如果有几个太妃这太妃身份就不值钱了。” 真的是毫不留情彻底撕开冯紫英就是要把这一切掀开来看看贾元春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大姑娘觉得押这一宝之后如果押对了可以与苏贵妃和新皇作交易让他们日后关照垂青贾家让贾家能延续前几十年的那种兴盛辉煌?”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是这样我勉强能够理解你的用心但是却很失望于大姑娘你的判断分析能力在宫中几年你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什么长进甚至还在退步。” 元春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自己内心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带着滔天怒气道:“吾怎么就如此不入小冯修撰之眼了?” 听得元春这么说冯紫英反而笑了起来。 虽然话语里隐含讥刺但说明自己的判断基本准确元春的确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不得不说太天真幼稚纯粹就是被人利用作为炮灰的命。 难怪《红楼梦》书中那一句“虎兕相逢大梦归”虽然被无数人解读出许多版本但是都八九不离十的说元春是卷入了宫廷争斗最后惨遭身死看来不虚。 就这点儿水准还敢去和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以及郭沁筠这些女人玩宫斗那不是白白送命当替罪羊或者炮灰的命么? “呵呵大姑娘不要不服气。”冯紫英此时倒是有些觉得这才像那个还带着几分贾家大姑娘气息的女子不再是被束缚在贤德妃这个壳子里的那个宫廷贵妃那样的女人不值得一帮。 贾元春也慢慢冷静下来冯紫英能和自己说这样的话那说明人家是把自己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之人否则人家可能找个借口干脆就不来这一趟了。 轻哼了一声贾元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愿闻其详。” “好那我就说说。”冯紫英也不客气“大姑娘现在看起来似乎是要和苏贵妃结盟但我要说这个选择就有些失策在我看来福王礼王恐怕是最没希望的既无长子的大义又无皇上的宠爱苏贵妃在宫中人缘也不佳单单是苏晟度和仇士本结亲一事就让皇上立即批准了忠顺王和卢嵩的推荐让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就说明皇上无意让福王礼王立储要知道仇士本可是皇上心腹哪怕皇上有一丝可能让福王礼王选储都不应该如此警惕才对。” “我方才也说了如果出现意外突发事件仇士本的确有些话语权但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意味着仇士本作用会被削弱加上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一旦五军营大将易人大概率忠惠王会掌握五军营所以仇士本的影响力会被限制到最小。”冯紫英瞥了一眼元春“这些情况论理苏贵妃和裘世安都应该早就知晓了但看样子大姑娘却一无所知也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大姑娘放在心上纯粹就是利用罢了。” 贾元春脸色再度泛白双手紧握成拳身子微微颤抖。 “再说了这样的选储立储大事铁网山秋狝固然重要但是也不可能就此定板而且就算是皇上初步选定了谁也不意味着尘埃落定。义忠亲王当了二十年太子最终还是花落忠孝王也才有了今日皇上不也证明了这一点?既然如此如此急迫地上船表明态度成为其他几家的眼中钉殊为不智。” 冯紫英继续打击贾元春:“也幸亏其他几家大概还没有把大姑娘视为太大的敌人否则我想以许皇贵妃和梅妃的手段只怕针对大姑娘甚至贾家的动作早就来了。” 这又是一番羞辱贾元春凤目喷火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有理以许君如和梅月溪的手腕不可能对真正威胁到她们的人置之不理。 深呼吸几口气贾元春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那以紫英你的意见吾现在当如何?” “那要看大姑娘的想法了所以我才会问大姑娘你的真实想法如果大姑娘只是单纯押注某一家希冀以此获从龙之功让贾家得以重振那么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但大姑娘觉得你自己都还可以有些想法那我既无法理解也无能为力了。” 冯紫英的话把贾元春逼到了墙角上。 她的确是有过一些如冯紫英所言的“不切实际”的想法福王礼王如果哪一个真的身登大宝那么苏菱瑶必然能成为太后那么自己未尝不能有机会得封太妃成为宫中仅次于苏菱瑶的人物自己已经如此身陷囹圄追求这个难道有错么? 只不过刚才冯紫英的剖析让她又无比沮丧真如他所说那自己的想法就只是一种美好幻梦了。 ------题外话------ 差不多相当于两更了吧?明早继续先求兄弟们保底月票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五千字大更求兄弟们保底月票!老瑞拜托了! 明早还有老瑞继续努力争取明天再多更一些。目标1000请兄弟们支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七节 主仆(第二更求票!) 观察到了元春面部表情的急剧变化冯紫英也能大略揣摩到内心的心态。 想想也的确可悲这样一个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在这个时代都堪称优秀的女子却活生生被家族逼进了皇宫这个深似海的黑洞中关键是青春韶华之时却要面对一个老迈不堪的皇帝甚至连任何机会都没有获得便被弃之如敝履了而还要付出一辈子终老于冷宫中的代价。 这种结局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悲剧那么贾元春要奋力一搏哪怕是冒险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似乎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冯紫英可以确定的是贾元春并非完全是为了贾家内心仍然有她自己的意愿和挣扎谁愿意在一两年皇帝大行之后就无比寥落地被赶进皇宫中某个旮旯院落里终老一生? 那些上代皇帝逝去却没有子嗣的妃子其最终结果不都是如此么? 尤其是一个年纪轻轻却没有子嗣的妃子更是如此终日陪伴的可能就是那么三五个阿猫阿狗般的贴身侍从更没有任何希望和目标任何人想到这个结局恐怕都会不寒而栗由此生出奋力一搏的想法吧。 大殿内此时安静得如同死寂一般下午的阳光在此时已经有些变淡让殿中光影明灭不定更增添了几分幽邃感。 二人的呼吸声可闻元春的呼吸是短促的冯紫英则是悠长的相映成趣。 面对元春的失态和绝望冯紫英却显得悠闲自得甚至还能轻轻捧起茶盏用杯盖掀了掀茶沫轻松自如地抿了一口。 “那吾该如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春的声音才略显沙哑疲惫的传来:“紫英你告诉吾吾当如何?” 眼见得对面这张芙蓉玉靥骤然间变得无比疲倦和憔悴似乎先前支撑着的鲜润欲滴的生气一下子被抽取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 一时间冯紫英也忍不住有些怜惜元春了毕竟只是一个才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名义上也就比自己大两岁却要承担起整个家族命运掌舵的责任这未免显得太过残忍了。 从某一方面来说她似乎和布喜娅玛拉有些相似都是要背负起远超过她们自身能力的重任但是布喜娅玛拉还有叔叔兄长可以依靠而元春呢?除了一帮猪亲友。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道:“等看。” “等?看?”元春凤目圆睁从牙缝中挤出“紫英这就是你给吾给贾家未来的建议?” “我理解大姑娘你的急切心情但贾家这么些年来的缓慢没落实际上从贾敬跟随义忠亲王就注定了大姑娘可以想一想皇上继位之后贾家可曾得到过什么赏赐?没有相比之下镇国公牛家、齐国公陈家、修国公侯家起码表面上还走过但贾家一无所有……” 冯紫英冷静地道:“历来一个王朝大势都是武勋由盛及衰的递减过程贾家却又恶了皇上再加上贾家年轻这一代里又没有能出头的人物落得眼下这个局面也就不意外了至于大姑娘你们这一批人进宫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恐怕现在大姑娘也能明白当初皇上的心思了但现在皇上恐怕早就觉得意义不大所以才连敷衍都懒得做了……” 贾元春贝齿深深咬进唇肉里几乎要咬出血来。 “现在贾家要想振兴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如果用押注心态做事稍不留意就会让贾家堕入万劫不复。”冯紫英语气越发平和“这一点大姑娘当要明白。” “那这等看二字就要一直持续下去么?”贾元春不甘地道:“这般下去贾家又有何希望?最终不也一样会轰然倒地不过是缓了几口气罢了。” “能缓几口气那也就意味着还有机会。”冯紫英毫不客气地反驳:“宝玉不是和牛氏女联姻了么?永宁长公主只要安稳一些哪怕一脚踏空只要不踩到陷阱里总能给宝玉一些机会吧?贾环明年便秋闱大比兴许就能考中举人呢?还有贾兰和贾琮他们读书情况也不错大姑娘为何就这么心急呢?” “贾环是庶出不能代表嫡支兰哥儿还早日后究竟如何谁能说得清楚?至于宝玉难道就只能把这一切都寄托在牛家身上如你所说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永宁长公主也就是一个姑母而已新皇未必就有多看重了。”元春提都没提贾琮显然更没把这个庶出堂弟放在眼里硬邦邦地道:“贾家不可能这样等下去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大姑娘你要这么说就是打算一意孤行了?”冯紫英也有些不耐烦了“若是这般请恕我难以苟同贾家的事情我也无法再置喙。” 元春被对方一堵气得胸脯再度急剧起伏恨恨地瞪着对方:“紫英宝钗黛玉都是我们贾家近亲听说迎春也要给你做妾难道你就不该替贾家多谋划一番么?亲戚之间相互提携共荣共好不该如此么?” 冯紫英也是无奈这还真的给赖上了? 宝钗和黛玉一个是薛家人一个是林家人迎春只是给自己做妾不是娶妻再说了迎春在贾家算个什么? 但这些话却不能出口否则伤人心无数而且也毫无意义自己现在好像还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贾家给甩掉了。 强压住内心的不满冯紫英正色道:“大姑娘我当然会为贾家谋划但是却也需要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之上而非盲目冲动地去冒险。” “那你总得要给吾一个明确说法才是不能仅仅这两个字就把吾给打发了。”贾元春也来了脾气执着地纠缠不放。 抱琴和承恩二人一直在门口观察虽然听不清楚殿内二人的对话但是从二人的表情神色也大略能感觉到二人谈得很不愉快这让二人都有些着急。 长期来往于宫中和荣国府之间的抱琴是最清楚当下冯紫英在荣国府乃至于在京师城中的影响力的人了现在的贾家最重要的依靠恐怕就是冯紫英代表的冯家了而冯紫英在京师城里蒸蒸日上的势头也让抱琴深刻认识到贾家日后要想维持下去甚至重新走上正轨只怕都只有依靠冯紫英。 所以当迎春春来可能给冯紫英做妾的消息时元春还有些觉得有辱贾家门风时抱琴还和元春说这对贾家未必是坏事二姑娘不过是一个庶出姑娘大老爷也对其不看重给冯大爷做妾拉近贾冯两家关系是有莫大好处的甚至对贵妃娘娘都是有好处的。 贾元春在听了抱琴的话之后也再三思考之后认为抱琴的观点不无道理所以后来便没有再表示反对。 现在元春却又和冯大爷有了龃龉这让抱琴十分紧张。 不清楚二人究竟因何而怒目但抱琴却是聪慧无比的女子主动走进殿内:“娘娘冯大爷那边儿府里来问娘娘晚膳安排娘娘的自有定制奴婢先来问一问看冯大爷您的晚膳怎么安排?” 贾元春和冯紫英都知道抱琴来打岔的目的这也算是双方一个台阶下冯紫英点点头:“也好大姑娘和我都好好冷静一下想一想吧反正还有些时间我相信冷静下来会找到一个正确的办法。” 说完之后冯紫英长揖一礼便飘然而去让元春更是又怒又恨。 “瞧瞧这位小冯修撰现在是越来越不可一世了……”元春压不下内心的怒意忍不住道但是却很罕见地被抱琴打断:“娘娘冯大爷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不知道娘娘因何与冯大爷生出隔阂但是奴婢以为冯大爷是肯定为娘娘好为贾家好的而且以冯大爷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都是算无遗策娘娘应该听一听冯大爷的。” “抱琴你!”元春大怒纤指戟指“反了你了你还替外人说起话来了?” 抱琴却并不惧她自幼便侍候元春从贾家到宫中十多年两个人关系密切比亲姐妹还要亲近许多元春甚至无法像父母姐妹们说的心里话也都像抱琴透露抱琴也是一门心思替元春考虑这每一次出入带话也只有抱琴才能胜任。 “娘娘我们只要确定冯大爷是真心再替娘娘和贾家谋划就好了难道娘娘真的觉得您比冯大爷更了解朝局变化?”目光澄澈注视着元春的抱琴反问道:“冯大爷现在是顺天府丞人脉深厚奴婢听闻齐阁老和乔都御史是他师长吏部左侍郎柴大人是他忘年交皇上都对他极为看重忠顺王爷更是他的至交密友连裘大伴都要借娘娘联络交好他苏贵妃拉拢娘娘未尝不是因为贾家和冯家的密切关系所以娘娘应该好生静下心来想一想想象冯大爷的话是不是真的符合实情……” ------题外话------ 今天老瑞会很努力兄弟们你们的保底月票呢?目标1000奋斗!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八节 荣国府里的猫腻(第三更!) 元春目光如炬直视抱琴但宝琴却毫不动摇。 许久元春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或许他的观点有一定道理但他未必就真的和贾家站在一起贾家的利益也不完全和他一直抱琴他是文臣他也有他的目标。” 抱琴依然摇头“娘娘太狭隘了一些奴婢以为至少目前冯大爷应该是和贾家站在一起的同气连枝冯家也是武勋出身有宝姑娘和林姑娘以及二姑娘这层关系他不可能和贾家割裂开来至于说冯大爷的想法不合娘娘的意图奴婢觉得恐怕还是娘娘这边的问题多一些……” 被抱琴的态度坚持给气乐了但元春也知道抱琴是为自己好沉下心来想了一阵才道:“我得好好想一想有些事情我的确忽略了有些事情我还没想透。” “娘娘能这么想做好奴婢始终坚信娘娘和冯大爷可以达成一致贾家才能有更好的将来。”抱琴抿着嘴高兴地道。 “行了你少在那里给我灌迷魂汤冯紫英不知道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维护着他为他说话。”元春斜睨了抱琴一眼“等待晚饭后我还要和他好好谈谈。” 冯紫英并不在意贾元春怎样想在他看来自己做到仁至义尽了贾元春如果还要头铁一意孤行那自己不可能在奉陪贾家爱怎么去作死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自己能尽最大努力保着几个姑娘就够了其他他也爱莫能助。 “环哥儿你现在住在这边了?”冯紫英走出园子贾环、贾兰和贾琮早已经在大观园门外候着。 “姨娘和父亲南下之后我便一人住了宝二哥搬进园子后这边便空了出来府里边儿便让我住了过来。” 贾环对住处好坏并不太在意贾宝玉原来用的绛芸轩在宝玉入住大观园后就给了贾环因为贾环长期住在书院里回来时间不多所以这地方大部分时间都空着但是毕竟贾环也算是主子所以这地方还是给贾环留着。 贾环三人把冯紫英带到了绛芸轩贾环甚至连名字都懒得改就沿用宝玉原来的称呼冯紫英倒是觉得这件事情上贾环甚是洒脱还专门表扬了一番让他不必拘泥于身外物。 在冯紫英与元春对话时贾环便已经安排后厨准备了一桌酒席就在这绛芸轩内冯紫英也不推托。 既然来了和贾环、贾兰、贾琮三人好生谈一谈也算是尽一番自己心意贾家不可能都指望贾宝玉贾环、贾兰和贾琮三人在冯紫英看来只怕造化更大一些没准儿日后荣国府真的没落了这三人能把书读出来也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 绛芸轩的环境其实也很不错只是小巧了一些但是对贾环来说已经很满足了一年大概也就是有一个月住在这里所以不求太高。 想着贾环也已经满了快十五了冯紫英也顺口问道:“环哥儿府里可曾为你考虑亲事?” “冯大哥父亲还没南下时就提过不过我和父亲说了考中举人之前我不像考虑婚事父亲也很支持所以这事儿就没提了再说了宝二哥不也才准备成亲么?我再怎么也要十六岁以后再来考虑也不为迟啊。” 冯紫英不得不说贾环和《红楼梦》书中的贾环截然不同了除了性格略显偏激了一点儿还隐约有《红楼梦》书中贾环的影子其他几乎全部都被自己的到来所改变。 读书刻苦做事认真不喜嬉乐一门心思要科举成名学自己一样走上仕途来光宗耀祖在冯紫英看来这都算得上是优点比起宝玉来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然这家伙对荣国府依然有很深的抵触情绪只是表面上掩盖得很好了这可能是作为庶出子幼年长期在府里受歧视带来的心理影响这也根深蒂固了冯紫英估计很难改变了。 “也好金榜题名才是男儿的梦想所在等到你科举高中相信京师城里自然有大把的好人家来上门提亲现在不必着急。”冯紫英赞同道。 “三叔读书刻苦尽人皆知其实已经有人来说亲事儿了。”贾兰突然插话。 “哦?”冯紫英笑了起来“哪一家?” “是原来的粤海将军邬家。”那贾兰道。 “粤海将军邬见章?”冯紫英心中一动粤海将军其实是一个俗称官方称谓应该是广东水师提督就像登莱水师提督官方名称应该是山东水师提督一样只不过粤海将军的历史要比登莱这边长得多。 “嗯好像是我听母亲曾经提过。”贾兰道。 “那府里怎么说?”冯紫英沉吟着道。 “邬家和我们荣国府这边并不太熟悉听说都是老一辈了呃东府那边还更熟悉一些听说珍爷爷和蓉大叔那边倒是有些交情。”贾兰毕竟年幼不是很清楚“兴许是祖父那边没有回音所以祖母这边就婉拒了吧?” 邬见章已经卸任广东水师提督是去年的事儿这事儿冯紫英听说过据说是和广东都司不合但是邬见章在广东担任水师提督多年庄立民就曾经提及过邬见章说此人在广东和南洋那边颇有影响力邬家虽然不是广东本地人但是扎根广东多年已经隐约成为广东望族。 段喜贵也和自己提起过邬家和邬见章当时自己好像还专门和贾珍打过招呼让贾蓉帮忙去信请求邬见章在那边照拂一下段喜贵后来还说邬见章还是很给面子许多衙门里都打了招呼水师那边也很照应。 这么说来邬家在广东那边还是颇有声望和影响力的如果贾环能和这样的望族结亲应该是一桩好亲事才对。 贾兰自然不清楚为何府里会拒绝邬家的提亲但冯紫英相信里边肯定有些故事而荣国府这边居然没向自己提起过这也让他有些意外。 连宝玉的婚事都要来征求自己意见可明知道贾环是自己弟子自己对贾环的重视有甚于宝玉却声都没吱一声这未免就有些蹊跷了。 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道:“那你三姑可曾知晓?” 若是探春知晓就算是不清楚里边的门道肯定也会来征求自己意见才对。 贾兰懵懂地摇摇头:“这弟子就不知道了。” 冯紫英记下了此事不仅仅是贾环的亲事问题而且广东那边在未来局面中也很重要。 现在大周是三大水师登莱水师也就是山东水师是掌握在沈有容手中福建水师情况冯紫英不是很清楚但广东水师却十分重要。 未来一旦江南真的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漕运断绝那么北方所需粮食等各类物资就只能是通过海运从两广和南洋来解决了广东水师的重要性会越发凸显。 现在包括朝廷在内都还没有意识到南北海运的重要性更多的还是觉得南方海贸是日本和南洋的但一旦漕运真正断绝海运就成为最重要的一条补给途径了。 哪怕湖广就算是控制在朝廷手中但是其陆路运输的成本都会让人发疯最好的办法还是通过水运来解决。 这邬见章虽然卸任粤海将军但是邬家已经扎根广东多年其在广东水师任职多年其麾下肯定有一帮人邬家的作用哪怕义忠亲王那边现在没有意识到但真正到了南北对峙的时候广东那边的重要性就会上升冯紫英估计贾敬不会觉察不到到那时候对广东各方力量的争取就会进入白热化邬家肯定跑不掉。 段喜贵那边自己恐怕还要去信让他开始着手这些方面的准备但是这邬家送上门来的好事贾母和王氏却拒之门外冯紫英不相信这等事情会是贾政拒绝的里边免不了会有些说不清楚的猫腻。 但他又不能去挑明问贾母和王氏看样子要了解实情还得要落在李纨身上。 估计应该是和李纨商议过但探春怕是被避开了。 只是如何从李纨那边打听到具体情况还要费些心思。 这俏寡妇自打上一次见面时冯紫英就觉得对方表现有些异样虽然后来并没有其他异常但他还是不太想招惹这个俏寡妇。 可不从这俏寡妇嘴里了解这些情况又能从哪里去询问? 一时间冯紫英也觉得有些棘手。 在绛芸轩里用完晚膳冯紫英也喝了两杯不过考虑到贾环他们几个年龄都太小只有贾环陪着喝了一杯贾兰和贾琮都没准他们沾酒。 不出所料刚用完晚膳那边儿抱琴就来了传话说要在嘉荫堂里见冯紫英。 不在顾恩思义殿了而改在嘉荫堂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冯紫英揣摩着不过只要表明态度愿意见面说明贾元春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明白要征求自己的意见这是好事儿还有机会。 ------题外话------ 老瑞还在努力兄弟们还有票么?目标1000!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九节 怦然心动 嘉荫堂位于大观园中部的后半段顾恩思义殿的后边儿凸碧山庄正前方。 比起顾恩思义殿的太过正式嘉荫堂就显得更富有家庭气息一些。 位于大观园中部被沁芳溪环绕的太观楼、缀锦阁、含芳阁和顾恩思义殿、嘉荫堂以及两侧的侧殿等建筑群落构成了大观园中省亲别墅群。 贾元春上一次省亲时就住在太观楼主楼东侧的含芳阁中。 冯紫英从沁芳闸桥绕过去从玉石牌坊正面进了省亲别墅群绕过绕过顾恩思义殿抵达嘉荫堂。 元春换了一身衣衫变成了外罩湖绿比甲的丹红对襟襦裙也比下午间显得更庄重一些。 冯紫英倒没有心思去关心元春为什么要换一套衣衫但看得出来此时的元春应该要比下午间多了沉静娴雅的气度让冯紫英也忍不住对元春的变化颇为好奇。 “紫英吾想过了也许你的意见是正确的吾在宫中消息闭塞皇上心思现在都落到了几个皇子身上对宫中事务不怎么过问许君如名义上掌管六宫但一样都只顾寿王去了……”元春叹了一口气“吾原来的一些想法的确有些天真了苏菱瑶和裘世安他们不过是利用吾罢了如果福王礼王真的身登大宝只怕吾就会被他们抛之脑后了。” 听得元春转变如此之大冯紫英也有些惊诧他一时间也没想明白这里边的原委不过他认为对方这种转变是正确的“大姑娘有此考虑就好如果只是想把贾家命运寄托在某一位皇子得势上风险太大而且我以为福王礼王在当下的局面里并不占优。” 元春神色复杂她不是很认同冯紫英第一句话但是却认同冯紫英第二句话。 不把贾家命运寄托在从龙之功上那怎么让贾家摆脱一蹶不振的局面? 可福王礼王如果机会不大那自己紧跟苏菱瑶就有些失策了。 “那紫英你建议等和看吾觉得是不是有些太……”元春皱了皱眉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形容。 “太消极太保守?”冯紫英接上话。 元春轻咬嘴唇点点头。 “大姑娘我先前就说了当下局势扑朔迷离甚至皇上都未必能完全控制住局面铁网山秋狝必定会成为一个诸皇子竞相登场亮相的大舞台以我之见宝玉可以去铁网山但永宁长公主那里还是谨慎一些好不妨让宝玉少说话不表态也莫要过分亲近哪一位皇子多观察一下诸皇子的表现至于皇上那里我估计也就是礼节性的召见宝玉罢了不会多问什么这一点倒不必担心……” 元春也明白冯紫英这番话才是老成持重之言只是让宝玉去铁网山观察发现什么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元春是知晓自己这个嫡亲弟弟的这方面的反应太过迟钝甚至可以说毫无天赋指望他在这上边有所作为几乎不可能。 “紫英你可要去铁网山秋狝?”元春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大姑娘我是顺天府丞如何回去铁网山?”冯紫英摇头“除非皇上召见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吧惯例是皇上会在这期间见朝中重臣和皇室宗亲也会见一些武将……” 元春颇为遗憾冯紫英还是太年轻了一些若是他是顺天府尹只怕就有机会被皇上召见问话了。 只是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冯紫英才二十岁比自己还小两岁已经是四品大员在大周朝都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自己居然还幻想他能再上一步对贾家有更大的帮助这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那紫英你觉得诸王之中皇上更看好谁?”元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冯紫英看了元春一眼看得元春心里也一咯噔但强撑着没有虚咬着牙关挺着冯紫英这才摇摇头道:“目前看似禄王最受宠但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但福王礼王现在看起来几率似乎最小但仅止于目前。”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都只能等和看什么也不做?”元春再问。 “大姑娘若是还有些心有不甘不妨和梅妃那边多接触吧又或者和郭妃那边也保持礼节性的往来不要轻易表明态度……”冯紫英在内心补了一句即便是你表明态度人家也不会在乎你。 元春点点头总归还是要做些事情的否则自己在宫中还有何意义? 但这么下去就算是做成一些事情有益于贾家但是自己在宫中的未来却在哪里? 猛然间想到这个问题元春情绪陡然间低落下来无论是哪位皇子最终登位都意味着除了那位皇子的母亲可以荣升太后走上内宫第一人的位置伴随的则是其他人的命运纷纷落幕想到自己青春韶华正当时却要枯守冷宫数十年这种强烈对比反差就让元春内心不满不甘的情绪油然而生。 冯紫英似乎也觉察到了元春情绪的急剧变化脸上原本还能维持的淡然恬静这一刻却陡然变得黯淡低落下来甚至还笼罩着一层颓丧和绝望这让他很是惊讶。 “大姑娘可是我所言有什么不妥?” 元春有些悲凉地摇摇头惘然若失般地道:“没有你说得很对吾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触动心境罢了。” 这话有些不好接。 嘉荫堂中只有二人这一次连抱琴和那个内侍都远远站在堂外明灭不定的羊角灯让嘉荫堂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寂寥气息。 冯紫英见元春低垂着眼睑似乎还沉浸在她自己的心境中有些犹豫忍不住挠了挠头就这么不说话僵着好像也不是回事儿可要问这位大姑娘究竟是什么事儿触动了心里感触好像又有些唐突失礼了。 欲言又止冯紫英还未来得及开口元春已经意识到了朱唇轻绽强自展颜一笑:“紫英无需多心和你无关……” “那究竟是什么事儿让大姑娘心绪一下子变得这么不好了呢?”冯紫英心中苦笑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不问好像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紫英你真想知道?”元春心中微动目光落在这个风度翩翩却又不卑不亢的青年男子身上“嗯……” 一直以来自己似乎都没有真正正视过这个年轻人哪怕双方实际上已经接触和合作过多次了一直到宝钗嫁给他黛玉也和他有了婚约元春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正在不知不觉取代舅父的地位日益成为贾家不可或缺的中心人物。 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无论是宝钗还是黛玉都不是真正的贾家姑娘而堂妹迎春更不用说只是一个庶出女只能给冯紫英做妾探春倒是有些人才但是身份却限制了她这让元春也是有些遗憾。 猛然间意识到这贾家里边似乎真正从各方面都般配冯紫英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 若是当年自己不进宫那自己和冯紫英之间还真的有可能元春自信自己无论是比起宝钗还是黛玉来都绝对更有优势便是那冯家长房的沈氏虽然是号称苏州才女出自书香门第但是那又如何论姿容论才德论家世自己一样有信心比她更胜一筹。 浮想联翩中元春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会想到那么遥远去了更是为自己的念想感到羞惭怎么就和冯紫英牵扯上了这种心思? 下意识地就想要甩头把这种心思丢掉元春贝齿轻咬丰唇目光迷离看着眼前这个气度雍容卓尔不凡的青年心湖中竟然涌荡起一份火热的涟漪缓缓向着自己心境深处弥散渗透。 冯紫英也觉察到了眼前这个宛若玉面观音般的元春脸颊上掠过一抹慌乱的绯红避开了自己的目光重新低垂下眼睑似乎是在斟酌言辞鼻中一声轻轻嗯声若有若无连冯紫英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吾在想皇上身体欠佳若是真的有什么……”元春幽幽地道:“吾等又当如何?” “啊?”冯紫英吃了一惊目光望向元春元春眉宇间凄美之色让人忍不住扼腕芙蓉玉面更是有一层落寞背后的隐约绝望这个问题冯紫英早就想过他也相信元春不会没想过但是这个时候当着自己提出来却让他不好回答了。 怎么回答?有意义么? 让她安于现状枯守冷宫终老一生等待这红颜终变白发? 这是实话但是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却未免太残酷。 沉默许久冯紫英才艰难地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问道:“那大姑娘你是怎么想的呢?” “吾怎么想有用处有意义么?方才吾不是也说了紫英你不是也训斥吾白日做梦暴虎冯河只会自陷绝境么?”元春冷涩地反问。 的确没用但你说给我听做什么?冯紫英被怼得无话可说。 ------题外话------ 第一更求月票距离1000不远兄弟们赐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节 故弄玄虚,元春入彀 心气再是不顺冯紫英也知道不能和一个有些情绪化的女子较劲儿而且他也能理解此时元春内心的彷徨无助甚至是绝望也许对方纯粹就是情之所至的一种宣泄才会陡然爆发出来。 “大姑娘也许我先前话有些唐突了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回应这个问题。 “谈不上什么唐突不唐突你说的没错吾先前的确有些天真幼稚了苏菱瑶不是善茬儿无论吾现在如何帮她到了那个时候她都只会从现实出发而她发现吾再没有能带给她帮助或者说利益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吾一脚蹬开。” 元春语气里充满了寥落目光也望向了窗外“只是吾不这样做又该怎么呢?贾家现在情况如此吾想要做些事情父亲去了江西但是吾也知道情况并不是很好还有吾日后呢?” 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了但却是难以回避的。 “吾以后如何吾也不知道吾只能看到现在或者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紫英你却是把吾心里深处的幻梦给戳破了。”元春淡淡地道。 冯紫英张口结舌他没想到元春居然能这么快就意识得到先前种种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者说是幻梦现在却幻梦戳破回归现实。 “美梦破灭吾也只能接受现实只是这种现实对吾是不是太无奈太残酷了一些呢?” 元春也不知道这些话就这么不知不觉间从嘴里说了出来明知道这不合适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或者不想控制。 今日的种种让她这几年来的各种积郁、愤懑和无助情绪淤塞到了极致在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言语打击刺激下终于爆发了用这种一种方式不管不顾的宣泄出来平素只能隐藏于心中甚至连抱琴那里她都不愿意提起的话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面对冯紫英时她却再也压抑不住一股脑儿倾泻出来了。 “吾十三岁进宫当女史十九岁入宫封妃后来又晋位贤德妃在外人包括在府里人看来吾是飞上枝头的凤凰光宗耀祖贾家也因此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显赫一时但实际上呢?紫英你怕是最明白的吧?” 元春语气更加寡淡“府里都盼着吾能在宫中得宠福泽贾家可这却是一场虚幻的美梦现实却是这般残酷吾都不愿意去想日后吾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家里觉得在贾家因此可以光鲜无比甚至炫耀于外但吾日后呢?”元春脸上凄冷之色更浓“兴许去景阳宫也许去乾西三所那都算是好的了又或者直接让我们去守陵……” 景阳宫和乾西三所都是大周冷宫所在被幽禁或者废置的宫妃往往就往这些地方放当然大行皇帝的妃子们如果没有子嗣也可能安置到这些地方。 “如果新皇仁慈一些能让我们这些人去尼庵道观出家陪伴青灯古佛一生那便是最大的恩惠了毕竟出家了我们还能和家里人有联系见见面不是?” 这一番话说来可谓凄楚悲凉加上元春面无表情的淡然更是让冯紫英也觉得元春先前的种种似乎也可以理解了任谁在面对这种将来恐怕都要不寒而栗甚至生出冒险一搏的心态也就可以理解了。 冯紫英话语几度涌到嘴边又收了回来虽然他也很同情元春当下的局面但是这也是贾家和她自己选择的既然要进宫自然就要有面对各种可能局面的思想准备以为自己入宫就能一跃化龙那就未免太天真了。 元春也没有指望冯紫英能给出什么锦囊妙计像自己这种身份已经确定的后妃命运结局基本已经确定。 没有子嗣这个致命缺陷决定了她们最后这一批被皇上封妃的妃子结局都不会好她们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皇上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在她们青春韶华却会有几十年孤独终老的局面下给她们和她们背后的家族一些补偿罢了。 对于她们自己已经没太大意义对于她们的娘家家族给一些赏赐和敕封也就是最后的满足了。 “大姑娘事在人为也许局面不至于那么糟糕。”看着元春起身准备离开的寂寥背影冯紫英鬼使神差地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元春丰腴的背影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紫英你无须用这种语言来安慰吾吾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有那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并不是……”冯紫英都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这嘴怎么就这么欠呢非得要去搭个话或者装个逼显摆一下? 若是真有办法那也罢了问题是自己纯粹就是一时冲动嘴巴里才冒出来这样一句话却把元春心思给勾了起来现在却如何是好?总不能说自己是信口开河随意胡诌吧? “并不是?”元春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幽怨中带着几分期盼“那紫英你告诉吾吾还有什么希望?吾我日后还有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路径可走?” 冯紫英心中悲叹这可真的是被憋住了无法回答或者说答案根本就是一些不靠谱的。 元春的命运早已注定现在还有逆转的机会么?冯紫英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能耐居然还能改变元春的命运其他人也就罢了元春是宫中贵妃怎么逆改?李代桃僵都不可能。 但既然化已经出口哪怕是维护自己的形象冯紫英都要挣扎一番沉吟了一下才慢慢道:“大姑娘宫中之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先前所说自然是常态下的情形但是当下宫中朝中局面恐怕并不简单也就是说日后怕是不会像常态一样或许这其中还有很多我们都难以预测的变数甚至我们之前想象的种种都未必能变成现实……” 元春被冯紫英的这番话给说蒙了她完全不明白冯紫英在说些什么但乍一听似乎里边的确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晓的内情只是却一下子无法说清楚罢了。 实际上连冯紫英自己都被自己这番故弄玄虚的话给说得云里雾里他纯粹就是被逼得只能说这样一番他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这样才能稳住元春的心思也算是先前那一番话的一个解释。 “紫英你是说宫里边的局面会出现一些不可预测的剧变?”元春开始自行脑补脸色骤变“是太上皇?还是寿王?” 冯紫英眨眨眼这个话题真没法接太上皇也许吧这么大动静要说这里边和他没有关系肯定不可能哪怕他想置身事外亦无可能。 至于寿王冯紫英就不明白了元春怎么会突然想到寿王? 元春之所以想到寿王是因为冯紫英说过寿王毕竟是长子一旦有不测而立储未定时朝中文臣们肯定更倾向于维护宗法纲常那么长子即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是担心冯紫英所说的变数会不会是皇上的身体有变。 冯紫英人脉深厚消息灵通万一真的打探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呢? “一切都有可能现在说那些还为时过早。”冯紫英只有继续故弄玄虚“不过我要说的是大姑娘不必自暴自弃万事皆有可能保持本心定力冷眼旁观即可若真是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也好沉着应对。” 元春听进去了难道真是太上皇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可皇上已经继位十年了这么十年里尤其是后面这几年太上皇的声音几乎消失了怎么可能现在又要出来这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但冯紫英这么说元春也不敢不信她对冯紫英现在的话语是如奉纶音。 又或者是寿王?想到今日午间遇到寿王时寿王有些阴狠轻狂的举动元春又觉得不是说寿王现在不得势受冷落夹着尾巴做人么? 可今日一看完全不像啊难道他也是深藏不露到最后才亮出什么杀手锏来? 冯紫英的一番玄虚言语成功地把元春心思给搅乱了以至于也冲淡了之前的凄凉悲楚的心境对冯紫英的信任有上升了一个维度甚至倚为后盾了。 “那紫英你会帮吾不会让吾深陷绝境不能自拔是么?”元春站定就这么隔着几步目光沉凝专注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无法回避只能迎着对方的目光点点头“大姑娘放心我既然说了自然有所仗恃也定会让大姑娘有一个美满的前景。” “好紫英吾就信你了。”元春心中大喜双眸晶彩绽放顾盼神飞全无先前的那份黯淡落寞似乎一切烦扰担心都被冯紫英这一句承诺一扫而光。 望着元春渐渐远去的背影冯紫英烦闷难言这可真是好不知不觉就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哪怕是故弄玄虚现在还能糊弄但日后呢? ------题外话------ 第二更继续求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一节 成长的黛玉 见到冯紫英情绪不佳黛玉却不在意。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和冯大哥在一起黛玉那种小雀跃的好心情溢于言表只要能和冯大哥在一起无论什么话题无论什么时间她都心情极佳。 “娘娘和冯大哥谈什么谈了这么久?下午谈了晚上还要谈?” 黛玉紧挨着冯紫英沿着蜂腰桥一路向北眼前就是秋爽斋再过去就荇叶渚。 荇叶渚是一处像沁芳溪凸出一块的泥地周遭用白石垒砌而成再加上木质围栏形成了一个小巧别致的观景台站在这里四周都是溪水淙淙已经有些枯黄的苇秆在风中摇曳月光如银铺洒满地好一份静谧宜人的赏月情景。 对面隔溪相望就是缀锦楼冯紫英也有些惭愧这边还在和林妹妹卿卿我我那边儿缀锦楼里迎春却还在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望情郎一见而且还是大明其道这个世道对男人是真好但也带同样带来了时间管理大师的要求冯紫英也不例外。 哪怕你心中无愧但起码也要照顾女孩子们的感情和心思。 “嗯宫里的一些事情大姑娘去了宫中却还不太适应。”冯紫英应付了一句他不想把这些事情来影响黛玉的心境“说开就好大姑娘慢慢适应还有个过程。” 黛玉默默点头冯大哥不愿意说她也不问但她知道多半是和贾家有关。 大姐姐进宫究竟给贾家带来了什么这个话题在贾家内部不是没有议论每年抱琴都要出来许多次府里也要让她带许多银钱以及一些其他物件进宫很显然也就是打点宫中所需但除了给舅舅带来一个江西学政外其他一无所得。 可舅舅那性子干一个江西学政怕是勉为其难好像府里也在传说舅舅去了江西并不得意与江西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那边都处得不太和睦很是受当地官员排挤虽然给舅母信中没有提及但还是有些风声从江西那边传回来。 一个最直观的现实就是舅舅去了江西大半年了却没有给府里带回来任何东西这让府里很多人都是十分失望。 府里情形很艰难前两日三丫头还在自己这里抱怨说宝二哥成亲花销太大可老祖宗和舅母都说必须得要把这面子撑起来从冯大哥那里借来的银子都还能勉强够用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些捉襟见肘了。 三丫头原本丰润的脸颊这半年似乎都瘦削了不少让黛玉看着都有些心疼。 有心把自己私房银子借给府里一些但是却被紫鹃劝住了说自己已经是有了婚约的人而且林家已经借给贾家许多银子了看样子要偿还是很难的若是三丫头自己要用借也就借了但是荣国府公中需要那就最好要问一问冯大哥。 紫鹃的这个建议让黛玉犹豫一番之后就收起了借银子的心思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平生事端没准儿府里边还要传一些自己就是该支助贾家的闲言碎语这道德绑架一说虽然还没有这个词汇但是意思相通黛玉还是明白的。 “二姐姐什么时候过门?”黛玉岔开话题问到另外一个正让冯紫英有些尴尬的事儿。 见黛玉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冯紫英心中稍安“嗯等到宝玉成亲之后吧看看十月份又没有合适的吉期。” “十月份啊二姐姐怕是都等急了。”黛玉掩嘴一笑“昨日里去二姐姐那里恭贺二姐姐还有些害羞只说本想和小妹做姐妹的但是却时间不等人对了冯大哥是要让二姐姐和宝姐姐做姐妹吧?” 听得年纪轻轻尚未出阁的黛玉居然和自己探讨迎春究竟是进哪一房做妾冯紫英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荒诞感她自己都还没过门儿呢现在却和自己说这个这是不是有些太超前了? “呃要看二妹妹自己的心思了估计她还是更愿意和宝钗宝琴她们在一起吧。”冯紫英忍不住搓了一把脸颊却把黛玉看得有些好笑。 “冯大哥每次觉得有些难堪或者尴尬的时候就有这个动作小妹都观察到了二姐姐一直喜欢冯大哥只不过前几年冯大哥恐怕没太在意吧听说二姐姐要许给孙家小妹也很替二姐姐着急担心现在好了跟了冯大哥日后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说来这大观园里姐妹们小妹虽然是个喜欢清静的性子但是这些姐妹们小妹却都是愿意一起说笑的二姐姐能有这样一个归宿小妹心里也是安稳许多了。” 被黛玉这样一说冯紫英更觉尴尬了自己这点儿小习惯居然都被黛玉观察到了这丫头心思也太细腻了。 自己还担心这丫头会不会对迎春马上要过门儿给自己做妾有些抵触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丫头大概是觉得迎春对她并不具备威胁倒是像宛君和宝钗只怕黛玉就没有这么大度了嗯还包括宝琴似乎这二人之间的隔阂嫌隙还是不是一般化的突出。 “之前愚兄也没有心思在这上边……”冯紫英话音未落黛玉含笑接上:“嗯那会子冯大哥心思都在宝姐姐身上呢……” “啊?”冯紫英忍不住捏了一把黛玉娇俏的脸颊瞪着对方那忽闪如浸水黑葡萄的善睐明眸“妹妹怎么学坏了居然敢调侃起愚兄来了?” 被冯紫英偷袭一把捏了脸颊黛玉也羞红了脸下意识环顾四周还好紫鹃和雪雁都是远远地跟着知道自己和冯大哥想说知心话故意保持了相当距离不会干扰到二人。 嘟着嘴手却忍不住牵住了冯紫英的胳膊黛玉腻声道:“难道小妹说的不对么?” “也对也不对。”冯紫英看着这张精致绝美到极点的姣靥轻声道:“愚兄的确喜欢宝钗但是对妹妹的心意却是从临清那一日之后便从未改变难道妹妹还体会不到愚兄的心么?” “啊!”黛玉被冯紫英这样直白炽热的表白给击倒了以往冯大哥也会说些类似的话但是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火热情动而且对方那灼灼明亮的眼神几乎要熔化一切让黛玉身子禁不住有些发软“冯大哥小妹也一样这一辈子小妹只喜欢冯大哥一个人……” 绛唇朱点眉目如画剪水双瞳曼妙生情尤其是那纤巧精致宛若葱管的鼻梁和两颊丹红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搭配上如雪双腮真真如浣纱西施月下貂蝉亦不能比这一刻冯紫英几乎要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不得不承认单论这张脸颊几乎没有那个女孩子能与眼前丽人相比《红楼梦》书中所描述亦是不及身临其境直面面对万一可谓上轿出嫁正当时。 想到这个集天地精华于一身的女孩子终将为自己所拥有冯紫英内心就忍不住情焰高炽双手捧起对方双腮在对方羞涩夹杂喜悦和震惊的目光中深深印下一吻情深。 荇叶渚周围高耸的苇丛成了最好的见证和隐蔽物秋风轻掠细叶声声冯紫英早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尽情的亲怜密爱。 黛玉几乎也被冯紫英突如其来的狂放给彻底摧毁了神志完全沉迷在了冯大哥的爱抚之中以往冯大哥虽然也会有类似行为但是都是适可而止但是今日冯大哥似乎却变得这般火热粗暴让黛玉略感不适之余却又格外享受这份难得的浓情燃放。 不知今夕何夕黛玉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冯大哥正温柔地替自己掩上不知道何时解开的衣襟猩红的肚兜系带脱落了半根露出了半边挺翘黛玉羞得赶紧掩住半转过身噘着嘴小声道:“冯大哥你今日怎么了?这还是在外边儿呢万一被人……” “妹妹今日愚兄有些孟浪了。”冯紫英也不知道今日自己怎么就没来由的控制不住情绪了以往其他人不好说但是对黛玉他是格外尊重的起码在外边儿绝不会有太过放肆的举动但今日却似乎破了例难道是被元春给刺激的? “没什么其实小妹……”黛玉脸颊越发滚烫只是背着冯紫英不敢面对对方“其实小妹内心也是高兴的……” 冯紫英扳住黛玉略显瘦削的双肩把她身体扳了回来。 这丫头虽然比前几年身子骨康健了许多但是仍然还有些偏瘦不过起码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了。 “明年妹妹就可以嫁入冯家到时候妹妹可要好好给愚兄生几个儿女女儿就要像妹妹这般如天仙一般儿子就要像愚兄一样……” 虽然是最土味的情话却无疑最能击破女孩子的心防不出所料黛玉已经死死地搂住冯紫英的熊腰想要把自己身体深深嵌入对方身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二节 疑忌 站在怡红院门口贾宝玉面色沉静地听着茗烟地汇报。 “娘娘在嘉荫堂见了冯大爷之后冯大爷便去了潇湘馆那边林姑娘和冯大爷就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后来冯大爷便把林姑娘送回潇湘馆了可能是时间太晚了冯大爷只是和司棋在滴翠亭里说了一会子话然后就出园子了后来小的听门上说冯大爷就回冯府去了。” “冯大哥没去缀锦楼二姐姐那里?”宝玉漫声问道。 “没去小的看着司棋从缀锦楼出来一直走到潇湘馆门口遇上冯大爷然后他们就往紫菱洲那边走但是没到紫菱洲就拐进了滴翠亭里去了。”茗烟小声道。 这跟踪冯大爷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也不知道宝二爷怎么想的就想着要看冯大爷在园子里究竟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不是潇湘馆就是缀锦楼呗。 林姑娘明年过门儿二姑娘听所也就是宝二爷成亲之后就要过门虽说这成亲前男女不合适见面但是冯大爷和二姑娘、林姑娘不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是也是多年世交了所以府里边也就没那么苛刻还不准见面什么的。 再说了冯大爷是何许人他来府里边出手大方下边人都是无比欢迎人家来走一趟大大方方见见人那有什么?总比那些个私底下做些偷鸡摸狗男盗女娼事儿的主子们强太多了。 所以茗烟也对宝二爷怎么突发奇想要去看看冯大爷在府里边去了哪些地方十分纳闷儿也有些害怕。 真要被冯大爷觉察了宝二爷怕是不能承认的就只能是自己去顶缸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解释挨什么收拾呢。 贾宝玉自然不知道茗烟内心有如此多的想法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去查访冯紫英的行踪只是下午大姐姐和冯大哥说了话之后自己去见大姐姐时就发现大姐姐心情不太好时常走神不说而且还情绪低落这都在其次在说起铁网山秋狝之事时态度也有了很大变化这让他很是疑惑和不解。 之前大姐姐在给母亲的信中也提到了铁网山秋狝时候自己跟随永宁长公主一道去的情况也说了在秋狝期间可能会觐见皇上还能和皇子们一道游猎和诗会文会这是十分难得的机会宝玉也很感兴趣。 这一年多来贾宝玉经历感受了许多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确对经义时政毫无兴趣这似乎就断绝了他的仕途之路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不想过更美好的生活。 当下荣宁二府每况愈下的局面一样也让他十分揪心如果再这样下去这荣宁贾家的荣光只怕就真的要折在自己这一辈了。 琏二哥远走扬州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想而二房这边就是自己要挑大梁就得要面对这一切。 这么些年来府里边下人一些难听的话语他不是听不见捧环老三和兰哥儿诋毁自己开始大家都还带着调侃揶揄但越到后来就越发多抱怨和带着怒其不争的味道了。 这些他都清楚只是之前他是不在意或者有意无意忽略可在经历了从去年到今年以来的种种之后他开始意识到一切似乎都开始不一样了。 一切似乎都是从建了省亲别墅之后开始的府里边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各种开支削减饮食衣衫都节俭起来便是怡红院这边一样受到很大影响所以屋里有丫鬟都在说虽然搬到怡红院来看起来院子更漂亮花木更繁盛但是月钱不见长甚至要克扣每季做的衣衫越来越少还不如就在绛芸轩里那边过得滋润。 到后来欠下外边的债越来越多上门来要债的人也开始多了把赖家一下子给查了倒是腾挪出来一些银子让府里总算是宽裕了一些但是也只是维持了不到一年这日子又开始拮据起来了连他都隐约知晓无论是之前的二嫂子还是后来的大嫂子和三妹妹与老祖宗屋里鸳鸯一起不断地把老祖宗屋里的那些物件给弄出去抵押或者干脆就卖掉了只为了让府里能支应过去。 其实老祖宗也一样知晓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道某一天他无意间听到了老祖宗和母亲的对话才知道这日子已经到了有些维持不下去的时候了而原本指望着父亲去了江西能有些进项但到现在好像都没有能消息传来。 三妹妹为此愁得清减了不少下人里边发牢骚的人越来越多不服管的情况也越来越多原因无他就是月钱和衣衫都被克扣了大家都有一大家子人自然就开始心思浮动甚至都有人打主意准备另寻门路了。 二嫂子搬出去跟着走了一拨人若是换了平常这些人会愿意走么?连原来在自己屋里的红玉都跟着走了这更让宝玉有些不能接受。 而府里谋求和牛家的联姻更是让他深刻认识到了今日不同以往贾家和自己面临的困境甚至连婚姻都需要遭遇这些残酷的打击。 这种种都让宝玉在颓废之余也开始反思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混下去? 而这个时候和牛家的联姻似乎就成了一个可以改变命运大门的钥匙。 如果能够在和牛氏女成亲之后受永宁长公主的扶持进而得到皇上的召见留下一个好印象甚至皇子们乃至可能成为太子和未来皇帝某位皇子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再加上这一层亲戚关系日后自己未尝不能一举摆脱眼下的尴尬局面谋取一个清贵身份也让贾家可以摆脱困境。 原本大姐姐都是很支持的怎么这突然间又变了态度而且宝玉也觉察到了大姐姐的心神不宁这恰恰是在和冯大哥谈话之后这就不能不让他心里起疑了。 照理说大姐姐身为贵妃便是此番返家省亲也不该见冯大哥这种外人的。 冯大哥不过是宝姐姐和林妹妹的夫婿只算表亲这私下见面一旦被宫里人知晓难免就会引起一场风波但是这等事情他作为弟弟却又无法插言更何况大姐姐要见冯大哥的目的他也知晓毕竟冯大哥在外边儿的消息来源更多大姐姐也是在为自己谋划。 谁曾想这一见面之后却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大姐姐的态度有些模糊了似乎不太赞同永宁长公主带着自己去铁网山秋狝和诸位皇子们结交只说有机会觐见皇上是好事但是其他几位皇子不宜太过结交甚至还隐隐提及永宁长公主也不应当太过操切。 这就不能不让宝玉起疑了。 大姐姐的性子宝玉多少也是知晓的自幼进宫天资聪慧若是寻常人很难说得动她的但是冯大哥不一样平素大姐姐就对冯大哥的意见十分尊重可如今有永宁长公主保驾无论是哪位皇子都要给几分面子为何不借此机会加以联络结交? 至于说哪位皇子会更有机会永宁长公主那边肯定是心里有数的她是皇上最宠爱亲近的妹妹肯定有门道能推断出谁机会最大这样的机会当然要抓住可大姐姐居然变了态度而这显然是受了冯大哥的影响。 只是冯大哥为何这样做? 宝玉内心有些愤懑而又无助他很清楚自己在大姐姐那里的影响力是无法和冯大哥相比的虽然去铁网山是永宁长公主带自己去但是据说大姐姐她们这些后妃也是有希望跟着去的到时候如果大姐姐能够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自己机会岂不是更大? 而永宁长公主既然召自己为婿难道还会害自己不成? 这种心绪萦绕在宝玉胸中让他格外的烦躁不安。 他很想找冯大哥当面问个明白但是却又有些胆怯心虚不知道该如何启口。 但无论如何宝玉已经决定了还是要找冯大哥问一问但是却需要寻一个更合适的机会。 时间还有一个月九月份才会秋狝这期间还有机会。 内心深处也有些怀疑难道是冯大哥嫉妒自己娶了郡主日后有了造化会一下子光耀门庭把他最喜欢的环哥儿气势一下子打下去了有些扫他的面子? 只是冯大哥现在已经如此了贾宝玉还不至于怀疑冯紫英嫉妒自己超过他只是可能会不满环老三被自己压过一头了但冯大哥不至于这般心胸狭隘吧? 疑忌的种子已经播下便会生根发芽很难拔除宝玉也在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但这等分明就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冯大哥为何要阻拦? “二爷冯大爷和林姑娘、二姑娘的事儿都是定了的他便是去看看她们也没什么吧?”茗烟观察着宝玉的脸色“至于司棋和冯大爷在滴翠亭里便是有些什么那司棋也迟早是冯大爷的人没人看见也就过了无关紧要的……” 茗烟还是有些担心自家二爷莫要因为这些琐碎事儿恶了冯大爷冯大爷对荣国府可是贵人。 ------题外话------ 第二更求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三节 “成长”的宝玉 茗烟的话若是寻常宝玉也就听进去了但是今日却格外的刺耳。 冯大哥对贾家的确是贵人但是真正承他情的却是环老三和兰哥儿他们嗯当然还有琏二哥疑忌琏二嫂子他们。 总之一句话他贾宝玉并不欠冯大哥多少原来的一些指点和帮助贾宝玉也承认但是他还是觉得远不及其他人承冯大哥情多。 他贾宝玉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冯大哥对自己对贾家也包括对佳佳其他人的恩惠他都要认但是这一回关乎到自己未来自己一辈子的事情冯大哥却给了大姐姐这样一个让人无法信服的建议不能不让宝玉有些懊恼和愤懑。 除非冯大哥给自己一个准确可靠的说法否则自己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行了我是在意冯大哥那些细枝末节事情的人么?”贾宝玉不耐烦地道:“别说二姐姐和林妹妹早有婚约就算是没婚约冯大哥和姐妹们也是一起长大的见个面算什么?至于司棋这些丫头那就更不用提了攀高枝儿寻个更好的出路也很正常。” 茗烟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二爷居然一下子如此洒脱起来了? 二爷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二爷不是心心念念对冯大爷和林姑娘有了婚约却还要娶宝姑娘极为不满背后常说冯大爷对林姑娘不是真心是个花心浪荡子么? 便是二姑娘要给冯大爷做妾府里上下都觉得是一桩好事儿二爷却也不以为然觉得二姑娘给人做妾折了荣国府的面子可那也要分给谁做妾啊给冯大爷做妾这京师城里不知道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盼着呢。 而且以二姑娘那性子真要许给孙家那还不几年就得折腾死? 二姑娘给冯大爷做妾名声上虽然没那么好听但对贾家却是裨益良多要不二爷您这婚事花费偌大去冯家借银子有那么好借么?要知道府里可还欠着林姑娘那边偌大一笔银子呢林姑娘的银子可就是冯大爷的呢。 “爷既如此那又何必去看冯大爷在府里的行踪冯大爷是个有本事的小的怕被他觉察到小的在了解他行踪日后怀疑起来会影响二爷和冯大爷的关系啊谁都知道小的是您的人。”茗烟小心翼翼地道。 安排茗烟去跟着冯紫英也是宝玉一时的冲动看到大姐姐这般心神不宁虽然不敢往那方面想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和恐惧万一呢? 冯大哥气宇轩扬文武兼资现在更是被誉为永隆一朝年轻士子中的魁首人物再加上冯大哥胆大而且风流之名远播难免就在这方面没那么多顾忌。 而宝玉也无意间从母亲与老祖宗谈话间听到过似乎大姐姐在宫里很不得意皇上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基本绝足后宫言外之意那就是大姐姐可能几乎与皇上没有夫妻之实了。 他也不是懵懂少年了也知晓男女情事之味一旦有了这种经历那就食髓知味难以自拔。 屋里袭人、碧痕以及媚人几个也都早就和他有了夫妻之实加上和秦钟、蒋琪官他们几个黏黏糊糊的关系自己都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万一大姐姐一时间糊涂这铸成大错那对贾家就是弥天大祸了。 所以他才要茗烟去跟着看一看至于说冯紫英去了潇湘馆也好缀锦阁也好那都无关紧要只要不是去省亲别墅没去含芳阁那就好。 至于司棋这些丫头和冯紫英在滴翠亭里那点儿事在贾宝玉眼中更是不值一提一个丫头罢了冯紫英睡了她那是她的造化更何况司棋还是缀锦阁的人本来就是冯紫英日后碗里的菜更不必提。 “好了这事儿你就吞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宝玉恶狠狠地瞪了茗烟一眼“你这厮就是碎嘴子若是日后我听见谁说这事儿小心你的皮。” “二爷小的如何敢去说这种事情?这不是寻死么?”茗烟赶紧赌咒发誓。 “茗烟你要明白冯大哥对咱们贾家的确很重要也帮了咱们许多但是他毕竟是冯家人和咱们贾家还是两家人这日后究竟会如何还真不好说。”宝玉悠悠地道:“以前我也不在意这些冯大哥帮着咱们我也省一分心可现在府里情况如此冯大哥也有他自己一大家子人我马上也要成亲了这荣国府的事儿我若还是不闻不问只怕府里人都要戳我脊梁骨了。” “爷说得是现在老爷和琏二爷不在环三爷出去读书去了大老爷又是个不管事儿的内里事情都是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在操心爷的确该上点儿心了。” 茗烟心中也是喜欢二爷不管事儿固然能得清闲自在但是想要挣点儿银子却就难了虽说现在荣国府不景气但是破船还有三千钉二爷若是管事自己日后自然就能有许多机会银子也能大把大把往兜里揣了。 宝玉自然不清楚茗烟心里小九九不过他倒是对府里这点儿事情不太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自己铁网山秋狝这一次自己的机会牛家那边传过信来说禄王现在颇受皇上喜爱选储机会大增要自己把握好甚至年龄更小的恭王也都开始崭露头角反倒是寿王和福王、礼王似乎在皇上那里渐渐失宠这让宝玉心里也有些发凉。 之前他也曾经多次参加过京城里的诗会文会但是几乎都是寿王和福王、礼王以及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几位王爷举办的尤其是福王、礼王和诚郡王几位举办尤为频繁诚郡王不必说他好歹也在福王、礼王那里混了一个脸熟但未曾想就这么突然间几位他最熟悉的皇子居然就失势了。 反倒是那个已经到青檀书院去读书的禄王一下子成了新宠成为储君的最热门人选甚至还有一个未成年的恭王竟然都比寿王、福王、礼王几位更被看好? 当然牛家那边的消息也说了选储立储之事变数很大这只是现在的初步判断真正如何还要看后续情况所以这一次铁网山秋狝须得要近距离仔细观察看看皇上对几位皇子的观感态度看看皇上究竟接见哪些皇室宗亲和大臣武将从这些蛛丝马迹也能大概判断出风向变化。 但不管是谁牛家那边也说了这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铁网山秋狝期间都能近距离接触诸位皇子比起那些根本没有机会参加铁网山秋狝的人来说那就占尽先机甚至能拔得头筹了。 宝玉当然不能放弃这样一个机会正因为如此他也完全不赞同大姐姐所言的不要去太多接触诸位皇子而是应该保持冷眼旁观的状态在宝玉看来这分明就是主动放弃了这样一个机遇。 “唔明日冯大哥可能还要来府里你还得要小心跟着看着……”宝玉踌躇了一番之后还是又吩咐道。 “啊?二爷还要啊?”茗烟吃了一惊苦着脸道不是说不在意那些么?那还跟着冯大爷作甚? “哼你只管跟着不要跟太紧就是了解一下冯大爷去了哪里就行我又没让你要把他做些什么都掌握你慌什么?”宝玉横了茗烟一眼他当然不会和茗烟说自己的意图。 “不是小的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冯大爷可是顺天府丞若是被他觉察二爷倒是没什么没准儿小的就会被他拿下拉回府衙一顿板子就能要了小的命。”茗烟越想越心慌。 “你这狗才谁让你去暴露了?你就当在府里闲逛一样甚至和那宝祥瑞祥一块儿陪着说话溜达就看看冯大哥去哪里就行这点儿事情你都办不好?”宝玉怒骂。 茗烟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 宝玉气得直喘粗气好一阵后才有些无奈地道:“到时候我让碧痕过来帮忙如果你觉得不好去那就让碧痕去帮着看着冯大哥不会在意一个丫头的行踪。” 听得让碧痕来配合自己茗烟才意识到这一回二爷是认真的不知道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但是看二爷口气和模样又不像是要对冯大爷不利茗烟也不敢深想。 不把冯大哥和大姐姐之间的关系搞清楚宝玉始终不能放心。 他有一种预感这大姐姐似乎有些被冯大哥给迷住了一般他观察到大姐姐的神色表情都很不正常甚至有点儿迷惘和憧憬的模样这太反常不能掉以轻心。 反正大姐姐也就回来三天后天就要回宫也就是这一天一夜的事儿只要盯紧了有什么异常自己就算是豁出脸去也得要去破坏这种可能性以免日后不可收拾。 碧痕是可靠的人让他配合茗烟应该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四节 外粗内细精晴雯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被两个人误会了宝琴怀疑他和李纨有一腿现在宝玉又怀疑他和元春有了某种特殊关系。 不过要说冤么?还真不冤。 敢说那一日俏寡妇李纨一身素孝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自己没有瞬间心动?敢说元春在自己表露出那副无助绝望的神色时自己不也就头脑发热要想帮人家一把了?虽然毫无头绪但是却还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还不知道日后怎么来填呢。 他没在荣国府留宿。 凤姐儿都南下金陵了平儿和红玉都跟着去了这偷香都没了目标。 司棋那里倒是可以滴翠亭里冯紫英也只来得及手眼温存一番感受了司棋那越发雄伟饱满的峰峦肉感但时间太晚了冯紫英也还是怕被人觉察虽说不至于什么但总归是不好听没地坏了自己在黛玉和探春她们那里的名声。 回到屋里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沈宜修这几日身子不方便冯紫英便去了女儿屋里却见女儿依偎在一个背对自己的女子怀里睡得正香。 冯紫英一开始还以为是乳娘但一看这刀削肩和苗条的身段仔细一打量那半掩的衣襟下葡萄青的湖丝肚兜隐约可见那规模挺翘看起来养眼但比起那生养过孩子哺乳期的妇人可差得太远了不是那晴雯却是谁? 心中微动本来就被司棋勾起了性子这晴雯却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一直没收房这一刻那份火热顿时就膨胀起来竟然有些压抑不住。 悄悄走近现在女儿脸颊上抚摸了一下这才抢在晴雯清醒过来之前猛然探入那湖丝肚兜里略带冰凉的大手又是触及到女儿最珍贵的所在一下子就让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晴雯惊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来只感觉自己就被人抱了起来扑面而来是熟悉的气息嘴也被粗重的呼吸堵住伴随着起伏的脚步就往外走。 晴雯自然知道这一去就是要做什么可这屋里还有大姐儿乳娘请假今日回家了夜里她就主动来带着还有今日日子也不对不是不方便而是太方便晴雯还是有些担心和忌讳万一…… 只是面对爷突如其来的热情心中早就千肯万肯的晴雯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来眼见得就要被抱出屋门晴雯这才挣扎着把樱唇附在冯紫英耳际:“爷奴婢今日不方便而且还要带大姐儿……” “你也不方便?”冯紫英顿感懊恼手下意识地便往对方腹下一探却没有那种感觉一愣难道这丫头心里还真的不愿意? 晴雯却早就明白过来轻声道:“爷不是那个日子不方便而是奴婢日子算了算正是这个时候最易受孕……” 冯紫英顿时明白过来了这丫头居然也忌讳这个莫非沈宜修也和晴雯她们说过什么? 冯紫英稍稍一迟疑被冯紫英横抱在怀中的晴雯何等机敏立即就明白冯紫英在想什么赶紧道:“奶奶可从未介意过这些但是奶奶待奴婢甚好奴婢不是知恩不报之辈若是奴婢万一……若是个姐儿倒也罢了但若是个……奴婢不愿意让奶奶心里起疙瘩坏了奴婢和奶奶之间的这份感情……” 晴雯吞吞吐吐的话语让冯紫英也忍不住心生感动。 这丫头平素看起来冷面冷心在府里边人缘也不甚好除了和云裳关系还好也就是香菱那边还过得去像宝钗身边的莺儿、文杏宝琴身边的龄官、藕官以及金钏儿她们都有些格格不入宝钗、宝琴甚至黛玉她们也都不太喜欢晴雯这丫头但就凭这番话她就能牢牢坐稳沈宜修身边第一丫鬟的位置长房乃至冯府里边便没有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谁说晴雯性子粗疏暴躁谁说晴雯性格傲娇不群?这等事情却是考虑得比谁都周全。 想到这里冯紫英内心的那番火热倒是渐渐淡了下来在晴雯脸颊上轻轻亲吻了一下抱起对方重新回房坐在炕榻上然后恋恋不舍在对方肚兜下摸索一番这才抽出手来点点头:“没想到晴雯你倒是这么懂规矩啊你家奶奶知晓只怕更要把你宠上天去了。” “爷说错了这不过是奴婢的本份儿做人要知恩图报奶奶本来就是个和善人奴婢和云裳心里都明白也要跟着爷和奶奶一辈子的这些规矩也该要牢记。”晴雯此事反而有些羞涩了。 “嗯那就说好今日爷就放过你了改日你却不能跑了日后也得要替爷好好生几个儿女……”冯紫英起身。 “爷若真是想要云裳在奶奶身边爷就去二位姨娘那边吧爷也有些日子没过去了。”晴雯掩住衣襟坐起身来“三姨娘或许不太在意但二姨娘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呢只是不敢在爷面前说罢。” 冯紫英也有些惭愧二尤那边自己还真有些日子没过去了这段时间里要么在宝钗宝琴这边儿要么在沈宜修这边加上还在王熙凤身上留了劲儿还有司棋和红玉自己还真有点儿应付不暇了。 “嗯你倒是分派起爷来了。”冯紫英笑着捏了一把晴雯狐媚子般的姣靥“爷知道了。” “还有爷屋里女人也不少就少去外边儿胡混外边儿那些狐媚子有几个身子干净的……” 冯紫英苦笑这才是真正的晴雯一直对那一回发现自己身上有香脂味道就耿耿于怀这张嘴有时候是真不讨人喜就算是知晓这些这会子说也大煞风景不是? 不过若不是这样那就不是晴雯了不是? 听得冯紫英过来尤二姐也是喜不自胜忙不迭地把已经睡下了的尤三姐都叫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尤三姐索性就裹着被子便过自己姐姐这边屋里来一边嘟囔着一边主动滚在了床里边睡下。 侍候着冯紫英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着话等到睡下时却见尤三姐早已经在床里边有了细密的鼾声冯紫英颇感惊讶:“三姐儿今日怎么了?如此疲倦早早就上床睡了还睡得这么香?” 尤二姐也不怎么关心自己妹妹寻常行踪她平素就在屋里而尤三姐则是经常女扮男装出行摇摇头:“今日回来就见她一身大汗淋漓精神倒是挺好像是和谁较量了一般让丫鬟侍候她洗澡泡澡早早就上床睡了。” 冯紫英也懒得多问这妮子现在越发迷恋武技提升都念叨着若不是嫁了人不方便走南闯北了都想着要回甘肃崆峒师门去重新修炼一番了平素也经常和吴耀青招募来的那一帮护卫武师较量倒也逍遥自在。 见尤二姐那模样冯紫英自然也明白上床之后少不了就是十八般武艺使将出来折腾得尤二姐从浅吟低唱到后来的要死要活的哭喊乱叫最终还是被折腾醒的尤三姐来挡枪才算是云收雨散。 见尤二姐依偎在自己怀里一副意尤不甘的模样冯紫英也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可谁让你自己不顶事儿呢却让尤三姐占了便宜“行了二姐儿明早总归要遂你愿。” 听得这话尤二姐这才又活泛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紧贴着冯紫英胸膛:“爷妾身也是着急了要说姐姐都还没有呢只是老娘老是在妾身耳边聒噪大姐来府里时候也说妾身和三妹不懂事该早些替爷生个一男半女……” “唔你老娘和你姐姐说得也没错冯家人丁单薄能早点儿生个一男半女当然最好。”冯紫英宽慰道:“只是这等事情也要讲个缘分你和三姐儿这身子体格也是能生养放心吧总归会有的。” 尤二姐腻在冯紫英身边媚眼如丝:“妾身不也是想早点儿有么?谁像三妹那样没心没肺的。” 尤三姐不乐意了“二姐谁没心没肺了?爷不都说了这要讲缘分的你这么折腾也没见有?” 冯紫英插话打断这个话题:“好了你们大姐珍大嫂子这段时间来府里了?” “嗯爷怕是也知道大姐是来借银子也没想到堂堂宁国府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尤二姐是个老实和善性子说话也是实在“妾身和三姐儿这点儿私房银子借给大姐也没什么问题是偌大一个宁国府上千号人这点儿银子能济得了什么事儿?能支撑多久?” “大姐不也说了他们府里的两个当家人好像也有些不在意成日里见不着人影儿似乎是另有打算么?”尤三姐随口道:“也不知道这另有打算是什么打算?” 冯紫英心中一动。 他记得当初自己在永平府时贾蓉可是专门来找过自己说过一些话的他记忆犹新当时云遮雾罩但后来他也揣摩出一些味道来了这贾珍贾蓉爷儿两也不是毫无见地也有着某些心思的所以后来自己才给了贾蓉一些机会怎么这段时间却一下子却没了声音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五节 利益之下,取舍艰难 “珍大哥和蓉哥儿这段时间见不着人影儿不在京师城里?”冯紫英假作不在意地问道。 “还是在吧只是经常外出一出去就是好几天。”尤二姐并没深想“珍大爷和蓉哥儿他们爷儿俩都是喜欢高乐的爷不是也说了么妾身和三姐儿不得去他们府里所以妾身和三姐儿都不怎么登门偶尔遇到姐姐过生这样的日子也就是去送礼吃顿饭便回来倒是老娘经常去那边儿也说这段时间不怎么见得到人。” 冯紫英原来也就给尤二尤三两姐妹说过没有特殊情况不准去宁国府说那边名声不怎么好还是有些忌讳《红楼梦》书中的故事那尤二尤三原本好好的女子却在宁国府里被折腾变成了破鞋现在历史虽然改变尤二尤三形象也完全不类《红楼梦》书中所描绘的那样但尤二老实胆小尤三粗疏豪爽这性格上还真有点儿和《红楼梦》书中类似所以他还是宁肯保守一些好。 尤二尤三虽然也觉得冯紫英有些夸张了但是既然相公这么说了她们肯定不会去违逆平时基本不去那边倒是尤氏还经常上这边来。 贾珍和贾蓉平素都是没什么事情的就是些狐朋狗友在一起高乐但现在宁国府这么拮据论理要么贾珍父子就该出去想办法找银子借也好抵当也好总该要去做但现在却全部甩给了尤氏父子俩不见了踪影这显然有些不合情理。 冯紫英凝神沉思。 当初贾蓉来永平府吞吞吐吐云遮雾罩地给自己说了不少话他一直以为是贾蓉也想要学着荣国府一样把自己倚为靠山寻些生财路子所以后来自己也给了一些照顾让他和贾瑞一道与王熙凤在从内喀尔喀人那里赎回京营将士一事上挣了一些银子。 但是再后来他仔细了解到贾蓉祖父也就是贾珍老爹贾敬的情况之后就意识到自己先前恐怕没理会到贾蓉的一些意思只是后来贾蓉又再也没有往那方面说过他也就按兵不动静待观察。 当初贾蓉来说事儿的时候只怕是带着某种意图的甚至可能是贾敬的授意。 贾敬不知所踪但绝不可能病死玄真观多半是潜逃江南去为义忠亲王做事去了。 在离京之前恐怕也考虑到了南下替义忠亲王卖命也是一场押注未必就能有个好结果那么为了避免身死族灭两头下注应该才是明智之举所以才会让贾蓉来找自己。 但贾蓉没完全理会到贾敬的意图再加上也担心原本没事儿自己抖落出来反而是抓屎糊脸没事儿找事儿所以也就说得半真半假吞吞吐吐弄得自己当初也没能明白对方意思。 照理说如果贾珍贾蓉父子要两头下注应当要好生和自己交好才对但现在看来这半年贾珍贾蓉父子却还和自己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架势贾蓉甚至还不及年前和去年的时候那么对自己热乎了这却是有些奇怪了。 或者是贾珍贾蓉父子另有打算了?问题是这另有打算会是如何打算这也是冯紫英想不明白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贾珍贾蓉父子俩肯定是有些猫腻的倒是需要好好查一查。 第二日便是中秋。 大周规制中秋放假一日冯紫英便可以不去衙门办公难得休息一日。 一夜折腾晨练也少不了冯紫英起床时也都是辰初了。 早间与沈宜修一道用了早饭冯紫英便去了宝钗那边。 宝钗宝琴二人今日是要去荣国府那边拜见元春毕竟都是亲戚这份关系还需要维持宝钗宝琴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自然要把这些事儿做好。 马车辚辚缓缓向金城坊那边驶去。 既然是要陪着宝钗宝琴姐妹俩过去冯紫英自然就不骑马了一道乘车。 “相公似乎有些情绪不高难道是昨日娘娘召见有什么意外么?”宝钗小心地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昨晚冯紫英在长房那边歇息今日见面就感觉到相公似乎有些兴致不高这却让她有些诧异。 “唔是有些事情。”冯紫英也没有隐瞒什么“大姑娘在宫中呆得久了也就有些了一些想法不过在我看来她的那些想法太不切实际除了徒增烦恼外如果轻举妄动的话还会给自身带来莫大麻烦昨日和大姑娘说了许多表面上大姑娘似乎听进去了但是也不知道这睡一晚上起来会不会有改变心意一意孤行呢?” “不至于吧?”宝钗也吃了一惊“是什么事情让相公也如此焦心?” 一旁的宝琴也有些好奇“是啊大姐姐才智过人府里交口称赞而且言语中对相公也是颇为推崇相公的话她应该要相信才对。” “寻常事情也就罢了涉及到自身乃至于贾家一族的兴衰我不过是个外人也未必就会轻易信任。”冯紫英摇摇头“我也能理解大姑娘的急切心情但是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而且当下局面混沌不堪睁大眼睛稳住心神才是明智之举稍不留意坠入彀中只怕就很难脱身了。” 冯紫英没有明说但是宝钗也能猜测出一二能涉及到贾家一族兴衰的除了宫中那些事儿还能是什么? “可是选储立储之事?”宝钗沉吟着道:“外边儿都在传说皇上身体这两年一直不太好所以会在此番铁网山秋狝上选储定储莫不是大姐姐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只是大姐姐又无子嗣难道要去押注某位皇子攀龙附凤?” 宝琴的目光也落在冯紫英身上显然是早就在这个问题上和其姐商讨过。 冯紫英略感意外看样子两姊妹并没有只是局限于家里这点儿事情啊居然连朝中这些事情也知晓。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这皇上选储立储之事在京师城里传得多么沸沸扬扬朝野内外上至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下至寻常百姓市井小民都知晓了甚至在茶余饭后还成了热点新闻。 也就是因为犯忌讳否则像《每日新闻》这些报刊估计早就刊载相关消息了。 但是据冯紫英所知《每日新闻》依然从侧面经常刊载某个诗会文会的情况这些诗会文会肯定都是某位皇子或者与某位皇子亲近的文人发起的或多或少甚至是有些偏向的为某位皇子摇旗呐喊当然这得说银子。 曹煜曾经专门来汇报过问冯紫英需不需要在这方面有所引导和倾向但冯紫英没有表态只说暂时可以按照《每日新闻》定下的规矩这种夹带私货的文章不能太过明显露骨另外可能也需要支付一些版面费这和其他文章几乎就是反着来的还需要给《每日新闻》付费。 这个时候也就能看出来《每日新闻》的价值和重要性了但即便如此真正理解《每日新闻》价值的冯紫英相信现在还只有他自己其他人不过是觉得有些用处却不知道舆论尤其是具有强大公信力的这类报纸一旦被人掌握稍稍带些节奏或者引导一下舆论方向就能把一个地方的民间舆论风向给左右了其威力甚至要超过朝廷官府的邸报和通告。 这也是冯紫英不但要大力打造扶持《每日新闻》在京师乃至北地报刊中的绝对权威性和影响力而且也还要扶持另外一二小报与《每日新闻》形成呼应不能让《每日新闻》唱独角戏而要互相配合那样效果会更好。 冯紫英甚至还让贾琏着手在扬州也办了一份报刊取名《江南之声》以时政策论为主兼顾一些商业消息其中以物色一些较为倾向于朝廷政策的南直隶士子作为主要约稿对象哪怕是多花费一些钱银暂时不考虑盈利也要先把它做起来。 贾琏对此还很有些不以为然认为海通银庄扬州号的盈利本来非常好却要拿出一块来办这个《江南之声》实在有些不划算冯紫英没有给他多解释只要求他必须要办好至于花销多少银子可以额外计算。 “没想到妹妹居然能想到这一出不简单呢。”冯紫英颇为欣赏地点点头“嗯大姑娘的确有此心不过不仅仅是为她自己吧可能也有宝玉的缘故贾家现在境况不佳大姑娘也有些着急了。” “宝玉?”宝钗微微蹙眉“因为牛家和长公主的缘故?听说那永宁长公主也是一个十分喜欢出入于宫中的宗亲很受皇上的宠爱莫不是宝玉和大姐姐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妹妹料事如神啊。”冯紫英笑了起来“那妹妹觉得这样做合适么?或者说妹妹觉得他们这么做值不值得?” 宝钗一时间没有说话面对这种情况谁又敢说不动心? 尤其是贾家现在的情形已经到了再拖下去可能就真的要一蹶不振了有这样一个机会怎么可能忍得住? ------题外话------ 第三更求200月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六节 山遇 想当初母亲和自己不也是打过进京选秀的主意么?宝钗心中百味陈杂。 谁不知道当今皇上的年龄给大姐姐和自己当父亲都绰绰有余还不是幻想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但自身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身后一家人也能因此成为皇亲国戚不可一世。 但现实往往是无比残酷的看看大姐姐从十三岁进攻当女史开始接近十年光景明面上也爬到了贵妃的身份上贾家也成了国丈人家。 但实际上呢大姐姐却和守活寡差不多而且关键是她自己和贾家也从中并未得到多少实质性的利益给姨父一个江西学政就算是对大姐姐和贾家的一个交待了可大姐姐却要付出是一辈子的青春代价。 想到这里宝钗就不寒而栗如果自己当初也懵里懵懂走上这条路也许自己就会和大姐姐一样不甚至还不如大姐姐薛家的情况可远比贾家差多了自己只怕在宫中还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夹磨呢。 大姐姐大概也是饱受这种折磨才会想到殊死一搏为她自己也为贾家博取一条出路吧? 只是就这样一条路也一样不好走极其考验操作者的眼光而且其中也充满了无数变数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还是运气可一旦选错其付出的代价更是可能是家族的毁灭。 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来走这样一条险路? 见宝钗脸色变幻不定冯紫英也约摸猜测到了一些毕竟《红楼梦》书中不也说宝钗当年进京也存着选秀的心思么?只不过后来宝钗从未提起可能宝钗也未必知道自己这个“过来人”知晓这一点。 估摸宝钗这是在感悟或者后怕当初的天真幼稚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还真的以为只是无聊文人的感慨不成?那都是无数后妃宫人斑斑血泪凝结而成非外人能理解的。 冯紫英倒不太在意每个人每个家族都有权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这无可厚非只是在追求和争取的路径上却需要慎重。 薛氏母女进京时有过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但是在斟酌掂量之后果断放弃也同样没错就像现在选择了自己一样也是经过权衡的并非单单只是因为宝钗对自己倾心那么简单。 即便是宝钗对自己倾心那也不完全是冯紫英这个纯粹的个人而是冯氏家族嫡传独子蓟辽总督的独子本身还是新科二甲进士兼庶吉士文武兼资前程似锦这种种因素混合在一起才能让宝钗倾心。 但话说回来冯紫英本人这个存在不就是这样一个各种特性因素结合起来的一个综合性角色么?难道还能有一个苍白单一的素人冯紫英不成那也就不成其为真正的冯紫英了。 所以冯紫英对这一点很是看得开甚至非常理解也不认为这样的感情就夹杂了世俗或者就不纯粹了。 宝钗宝琴都一直没有回答冯紫英这个问题任凭马车行进的辘辘声在空气中回荡。 一直到进入荣宁街时宝钗才似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般温声道:“相公妾身不想说贾史王薛同气连枝也不想说大姐姐和贾家那么做是否明智但请相公看在妾身和林妹妹以及二妹妹情分上也看在贾家这么些年和相公以及冯家的关系上帮一把大姐姐和贾家妾身和林妹妹以及二妹妹她们必定会感同身受……” 冯紫英心中微动前世中不少人都说《红楼梦》书中的宝钗现实冷酷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但真正接触到了宝钗之后冯紫英却觉得并非如此。 宝钗她也就是一个二十岁的世家姑娘或许家世出身和种种经历会让她不得不在涉及到薛家和自身的许多事情上要权衡算计但是其本质却是纯善的对于一个女孩子要求太高冯紫英不认为那是客观的。 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也让冯紫英心里感慨中夹杂几分满足没有辜负自己的眼光。 宝琴也附和道:“是啊相公冯家和贾家关系莫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相公也应该想办法帮大姐姐和贾家一把。” 冯紫英伸手在宝钗和宝琴膝盖上拍了拍温柔一笑:“相公知道怎么做不过那也要大姑娘和贾家认可同意才是。” 马车依然停在了东南边儿的杂院里李纨、迎春、探春、黛玉、湘云、惜春乃至于岫烟、李玟、李琦也都迎了出来甚至连难得露面的妙玉都出现了。 宝钗宝琴鲜有以冯氏二房家眷身份出现而且还是要去拜见贵妃娘娘所以府里女眷们也都倾巢出动了。 冯紫英就懒得去凑热闹了虽然她不可避免的依然会在女孩子眼中停留成为中心只是这种换了在现代那就是典型修罗场的环境对冯紫英却是无比友善甚至格外幸福。 一行人簇拥着宝钗宝琴姐妹一起往大观园里走去在大观园门口也碰上了宝玉和茗烟、袭人、碧痕等人。 少不了又是一番见礼寒暄只是已为人妇的宝钗和宝琴再不可能和宝玉像以往那样虽然表姐弟之间的亲近感依然还在但是已经要保持了一定距离了。 看着宝姐姐珠圆玉润娇媚无比的玉靥还有宝琴依然灵韵十足晶莹剔透的俏眸双姝巧笑嫣然再看看和她们一道谈笑欢颜的林妹妹和二姐姐宝玉没来由的一阵心痛痛得让他竟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连茗烟和袭人都觉察到了宝玉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无比袭人赶紧扶着宝玉小声问道:“二爷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一下子脸色都变了?” “嗯没来由的一阵心绞痛让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宝玉假意抚胸竭力让自己维持着形象不坠“怕是昨晚没睡好夜里醒了两次……” “那怎么办?要不奴婢去和三姑娘与珠大奶奶说一声二爷便不陪着宝姑娘琴姑娘她们去见贵妃娘娘了。”袭人有些心慌连忙道。 “唔你去和三妹妹说一声吧。”宝玉点点头“也莫要说太多就说我昨晚没睡好有些乏了先回去喝口茶休息一下。” 袭人连忙去和探春说此事而宝玉便在碧痕与茗烟陪着倒转回往东走径直回怡红院里去了。 探春一听宝二哥身子不适赶紧问道有无大碍袭人解释了一番之后才算是稍稍让探春放下心来。 一干人并没有太在意宝玉的离开本来今日都主要是女眷们的小聚去觐见贵妃娘娘是一桩事儿大家伙儿重新聚在一起重回大观园可以由着性子尽兴说说话这才是大家最期盼的。 进了大观园里从沁芳亭过了沁芳溪沿着甬道一路向着沁芳闸桥那边走去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今日也是天公作美微风徐徐达摩庵、栊翠庵比邻而居与玉皇庙一道与沁芳闸桥遥遥相对路边竹编笆篱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形栅栏倒像是一具漂亮的艺术品。 一行人从沁芳闸桥绕道牌坊前进了太观楼早有抱琴、承恩等人在前面肃立。 待到去通报之后很快抱琴便出来传下话来让姑娘们都进去。 冯紫英见女眷都进去了只剩下自己一人倒也清闲自在。 贾环一干人在大观园门口就被他打发走了他本来就是来陪人的没必要还让别人陪着自己。 索性就沿着含芳阁外边儿绕着这省亲别墅和沁芳溪之间的小道而行柳堤上的柳树只剩下光溜溜的枝条但在风中摇曳也别有一份韵味。 冯紫英一直走到和芍药圃、红香圃遥遥相对的柳叶渚这里有一条石板阶梯向东可以绕到嘉荫堂背后那条大路上直接上凸碧山庄也可以向西一直经过蘅芜苑门前走折带朱栏板桥走到大观园的西北角上那里有一处石山。 山上也很是花了一些心思布置得精美华丽夏日里草木葱茏山石烂漫沁芳溪从石山砌成的一处石洞穿过跨过这一出溪流石洞便是蓼汀花溆、芭蕉坞和蔷薇远所在了。 冯紫英在山上站着遥望四周从这里向东能看到宝钗原来住过的蘅芜苑蘅芜苑背后就是凸碧山庄和省亲别墅的后半部分——嘉荫堂向东南就是省亲别墅的主体建筑群落了往南眺望那是除了大观园里除了省亲别墅建筑群的另外一片建筑群从小巧别致的芭蕉坞、蔷薇院、红香圃再到以花木萦绕的荼蘼架、木香棚、牡丹亭、芍药圃和榆荫堂也是大观园里风景最好的一片。 越过这一片再往南那就是以暖香坞、稻香村、芦雪广、藕香榭、秋爽斋以及更远一些的缀锦楼和潇湘馆这些姑娘们居住的院落建筑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山下石板径传了过来先是急促但是上了几级阶梯却又放缓了下来。 “铿哥儿可是你么?”未见其人先见其声有些犹疑略带惊惶和讶异还有些不解不信待到那裹着一身月白素孝比甲长裙风流身段和带着几分忌惮、惶恐和不为人觉察的期待面庞出现冯紫英才确定这女人还真来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七节 就这? 来人自然就是李纨。 在一行人簇拥着宝钗宝琴往大观园里走时冯紫英就给伴着迎春的司棋使了个眼色。 饶是司棋豪放大胆也被冯紫英这种行径给吓住了。 她还以为冯紫英昨日在滴翠亭里手眼温存没能得逞心有不甘所以非得要选在这大白天里姑娘们都在的时候行那等事这如何使得? 若是被人发现拿住只怕冯大爷没啥事儿但司棋自己就真的要被撵出荣国府都算是轻的了。 只是冯紫英给她使了眼色她却不敢违背只得乖乖寻机会跟在冯紫英身后冯紫英这才交代她寻机会给李纨带话让她趁着大家去觐见贵妃娘娘时来园子里石山上找自己自己有话对李纨说。 司棋那怀疑的目光让冯紫英也是忍不住训斥对方别瞎想是有正经事儿只是却很难让司棋相信但司棋还是应允下来。 没想到李纨来得如此之快自己刚上石山风景还没看够李纨就来了难道这女人没去觐见? “大嫂子来了?”冯紫英负手点点头含笑示意:“我还以为嫂子要等一会儿才能过来呢没想到嫂子来得如此之快。” 李纨背后跟着她的贴身丫鬟素云和碧月冯紫英也是认得了两个十分忠心的丫头那碧月好像还和宝玉屋里的碧痕好像是堂姊妹。 听得冯紫英这似乎带着深意的话语李纨微微色变。 当她接到司棋的话语时便惊得一激灵这个时候冯紫英让自己去院子西北角的石山上去会面?这是有何居心? 司棋这小蹄子是个桀骜不安分的李纨早就知道。 缀锦楼若非司棋平素里出面吆喝着迎春那丫头只怕早就被外边儿这些管事婆子和后厨那些人给欺负够了也幸亏是司棋性子悍野泼辣加之又有王善保夫妇作为后盾所以缀锦楼才能过安稳日子。 迎春要给冯紫英做妾这事儿是定了下来连老祖宗和自家婆婆都装作不知道一般不吭声显然是不太认可但是却又没法拒绝。 孙家那边断了亲事迎春这么大了大老爷有贪图银子一门心思要把这亲事当成生意来做差孙家那么多银子自然就只能是冯家来还了。 定了这门亲事二丫头心里也就踏实了而司棋便越发活跃在其中穿针引线素云都说几次看见司棋那小蹄子和冯紫英有些牵牵绊绊眉目间更是春意昂扬有可能都被冯紫英把身子给破了。 今日李纨仔细一观察便知道外边儿传言不虚这司棋铁定不是黄花闺女了看那散乱的眉尖汗毛还有那走路扭腰摆胯的姿势就能知道这小蹄子铁定是偷吃了禁果。 不过李纨也是金陵大户人家出来的也知道像这种姑爷偷吃女方陪房丫鬟的事情并不少见许多女人甚至主动用陪房丫鬟来固宠只是这二丫头还没有过门司棋却先偷吃了这就有点儿不合规矩了。 不过李纨也知道就算是迎春知晓了只怕也不会说什么现在二丫头大事已定随时都是眉花眼笑一反以往愁眉苦脸的模样被说是司棋偷吃就算是冯紫英破了她自己的身子只要能讨得冯紫英高兴只怕二丫头都不会拒绝。 司棋和冯紫英有了这种关系自然也就算是冯紫英的人了这等时候却要知会自己让自己去蓼汀花溆边儿上的石山上去见面不得不让李纨感到惶恐不安。 那蓼汀花溆依山傍水风景甚佳但是却偏处在园子西北角上那石山就在蓼汀花溆跨过一个石洞上山所在。 原来宝钗还住在蘅芜苑的时候那么去蘅芜苑还可能要走蓼汀花溆那边过但现在蘅芜苑空着自己两个妹妹住在榆荫堂连红香圃、蔷薇院那边都少有去更别说走到蓼汀花溆去了也就是说等闲没人会走到那里去。 这石山虽然名义上说是石山但其实也是在石块垒砌之后又运来大量泥土并移植了许多花树灌木在其上夏日里也是凉意悠悠但秋冬季节除非是太阳高照的日子平素就有些风大冷峭了。 强自稳住心神李纨故作镇静“铿哥儿召唤妾身来可是有什么事儿?早知道就在牌坊门口说就好了。” 冯紫英看了一眼都有些紧张甚至表现得“虎视眈眈”的素云碧月二丫头微微皱眉“嗯是找大嫂子有些话要说素云碧月你们俩先下去我和大嫂子说一会儿话很快就下来。” 这话一出三女皆惊李纨是脸色苍白而素云碧月则是相顾失色但谁都不敢搭话也不敢反对。 好一阵李纨才弱弱地道:“铿哥儿素云和碧月是妾身的贴身丫鬟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冯紫英摇摇头“这不是你我的事儿关系到其他人法不传六耳素云碧月你们下去吧。” 冯紫英语气不容反对素云碧月都吓得低垂下头微微颤抖却又不敢抛下自家奶奶。 李纨也是全身轻颤有心不答应但是想到冯紫英现在的威势贾家对他的倚仗最重要的兰哥儿日后都还要靠他这话便永远不敢出口。 贾环现在去了青檀书院据说连最有可能身登大宝之位的禄王也在青檀书院和环哥儿是同学这等机会贾兰是断不能失去的。 罢了罢了这厮若真是要行那不轨之事自己却又能如何? 自己也不是黄花大闺女权当被蝎子蛰一口罢了。 怕就怕这厮日后还要长期纠缠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久而久之肯定会被府里人觉察自己日后就无法见人了这却如何是好? 李纨内心也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冯紫英是个昂扬男儿士子英雄以往也隐约知晓对方喜好这一口但男人又有几个不喜欢漂亮妇人的只是用这种方式来得到自己却未免太过下作了让她内心原本对冯紫英的那一份仰慕和倾心荡然无存。 “素云碧月你们下去吧看样子冯大爷是有重要事情要和妾身说呢。”李纨语气变得有些冷漠却不容置疑吩咐道:“看着点儿没有我的吩咐不要人过来。” 素云碧月离开时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都有些说不出的痛恨原本都说冯大爷是个英雄了得的人物却没想到居然会来这一手主意打到自家奶奶身上来不说而且竟然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野地里来行这等恶行委实让人不齿。 冯紫英看三女的表情估计多半这三人都有些误会了但他也懒得多解释一会儿说清楚也就行了。 待到素云碧月下了石山冯紫英这才走前一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吓得李纨花容失色忍不住捏住袖角和腰带哀求道:“铿哥儿切莫在这里……” 冯紫英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哑然失笑:“大嫂子可能你有些误会了我是有些话要和你说不方便别人听见。” 李纨根本不相信。 她也听府里人传过冯府那边儿的消息说冯紫英是每晚无女不欢便是现在已经两房妻室还有媵妾以沈氏和宝钗宝琴以及二尤那等水准再加上如晴雯、金钏儿玉钏儿、香菱、莺儿这么多女子还有被他破了身子的司棋都还不能满足他。 听说还在外边有女人这等时候把自己叫到这石山上来不是想要图自己身子还能是什么?自己又有什么不能见人的花非要到这等隐蔽的地方来说兰哥儿的事情又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铿哥儿请你自重……”李纨还要哀求冯紫英却有些啼笑皆非也有些不耐烦了“好了大嫂子我是有正事儿问你!” 被冯紫英提高声调一吼李纨一个激灵却见冯紫英并没有逼近只走了那一步便立住了脚而且脸上也并无那等恶行恶色的轻佻行径心里诧异之余也松了一口气:“铿哥儿你要问什么?” “听说粤海将军邬见章意欲将女儿许给环哥儿可有此事?” 冯紫英的话让李纨一愣难道冯紫英就是专门来问这事儿并没有其他意图? 就这? “是有此事是上个月的事儿了邬家托人上门来可老爷不在老祖宗和太太就见了客人说了一阵后考虑到邬家家主已经卸任了粤海将军岭南太远虽说是老一辈的交情但是现在都不怎么走动了而且邬家女儿情况也不清楚听说也不是嫡出女儿所以老祖宗和太太就婉拒了。” 李纨一听是这个心里放下大半连忙解释道。 “这么简单?”冯紫英淡淡地道:“邬家在岭南可是大户望族邬见章在本地也是极有声望加上和贾家的多年交情这等婚姻之事难道就这么轻率拒绝了?我好歹也还是环哥儿的半师半长府里连宝玉婚事都要征求我的意见怎么环哥儿的婚事却连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提起就无声无息地拒绝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八节 夺心 李纨心里打了个突。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铿哥儿可不是哪家纨绔公子哥儿他可是翰林出身的顺天府丞实打实四品大员这陡然脸色一正那气象顿时震得李纨心里就是一个激灵。 老祖宗和婆婆貌似不经意地婉拒了邬家的提亲看起来是嫌弃邬家主人邬见章已经不是粤海将军了又或者觉得邬家和贾家这么多年关系有些淡了但李纨还是能隐约猜测出一二来。 邬见章虽然不是粤海将军了但邬家在广东根基深厚邬见章这种武将随时可能再次起复就像冯紫英老爹一样还不是大同总兵免职一年时间就又出任榆林总兵再干两年就升任蓟辽总督武将起复甚至比文臣更容易只要时机合适朝廷随时可能重新启用这一点贾家不可能不知道。 如冯紫英所言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拒绝了而宝玉呢?论亲近似乎还不及贾环和冯紫英的关系却屡次三番询问征求冯紫英意见这里边儿那点儿猫腻连自己都瞒不过如何瞒得过冯紫英? 还不是担心贾环姻亲如果是如邬家这种大户望族一旦成亲之后贾环若是读书再有成那就真的彻底把宝玉给压过去了这荣国府日后真的谁来当家都不好说了虽然理论上贾环这种庶出子不会接掌家族宗门但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万一贾环日后科举高中仕途发达了贾家难道还能将贾环拒之门外?便是老祖宗和婆婆也做不到两位老爷就不会答应。 只是这等情况下李纨也不好回答。 当时她也听到了老祖宗和婆婆提起但是都没怎么说原因便婉拒了唯有李纨内心清楚这里边的情况但都无法宣之于众也不可能有什么能拿得出来的理由。 李纨见冯紫英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心里更发慌:“妾身也不是很清楚这是老祖宗和太太定下来的兴许是觉得邬家不太合适吧。” “是么?”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大嫂子你也这么想?真的是不合适还是太合适了?日后若是兰哥儿也遇上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做?” 李纨心中猛然一抖果然来了这是要用兰哥儿来威胁自己么? “铿哥儿环哥儿的婚事是太太来决定轮不到妾身插言至于兰哥儿那是另一回事。”李纨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话语里的“陷阱”“您这是打算要找太太她们问个究竟么?恐怕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政世叔走之前还说了让我帮忙照拂贾家的大小事情呢我过问一下没问题吧?”冯紫英冷冷地道:“大嫂子觉得有问题?” 语气里似乎有了隐隐的威胁李纨骇得连忙摇头:“妾身怎么会觉得有问题只是太太毕竟是环哥儿嫡母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太做出任何决定都是理所当然的。” 冯紫英当然知道对方所言在理王氏是贾环嫡母别说自己就连赵姨娘也没资格过问贾环婚事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自己作为贾环半师半长整个贾府事务都要仰仗自己自己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过问? 李纨被冯紫英目光逼得躲闪忍不住求饶:“铿哥儿这事儿都过去了您若是要追究那也只能去找老祖宗和太太切身当时虽然在场但是也轮不到妾身插言……” “哦你也觉得此事不妥?”冯紫英笑了起来。 李纨连连摇头:“这等事情轮不到妾身表态。” 见李纨哀怜求饶的模样一身素白的裙服勾勒出妖娆身段如此近距离气息可闻冯紫英心中也有些心猿意马嘴角笑容更甚看在李纨眼中惊惧之心更甚忍不住道:“铿哥儿宝钗她们可能很快就要过来去看一看以前住过的蘅芜苑……” 冯紫英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妇人是被自己吓坏了可能也许被自己的一些名声所误忍不住笑起来就有些想将错就错“大嫂子好像有些误会了我啊怎么这是把我当成了色中饿鬼还是登徒子?这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大嫂子觉得我会做些什么?” 话挑明李纨心中也是一颤这是真的要对自己下手了?先前那些话不过是些由头借口?果真还是看错了对方这心情反转让李纨全身发软忍不住靠在身后的一处假石山上双拳紧握衣襟“铿哥儿妾身也算是你嫂子你切莫要……” 原本并没有多少企图的冯紫英也被李纨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勾得有些心火上涌上前一步将对方抵在山石上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我一定要呢?” 李纨脸色苍白心中狂跳尤其是这个男人前行一步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只把她熏得心神恍惚尤其是剑眉朗目下那张神采飞扬的脸更是迫得她几乎要仰躺在山石上。 “铿哥儿兰哥儿蒙你教导日后还要靠你多帮扶妾身很是感激但是妾身已是人妇不能有辱门风还请铿哥儿你放过妾身……” 冯紫英看着对方几欲闭上眼睛任人宰割的模样心痒难熬但是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做什么不过是兴之所至想要逗弄一下这个俏寡妇他也还不至于在这种情形下有什么不轨之举那也太败人品了。 轻轻抬起俏寡妇的下颌冯紫英放开又在对方俏颊上捏了一把这才后退把手指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嗯没想到大嫂子却也喜欢这种香脂泉广合的桂花浸润了龙涎香吧?回味悠长余香袅袅啊。” 李纨大羞之余也是惊骇无比这等香脂本来就是女人家的私密没想到这厮居然一闻就闻出来了。 那也罢了女人都要用香脂只是这泉广合的香脂却还用了龙涎香价格奇贵主要原因就是龙涎香和花粉花精油浸润在一起才能持久。 而龙涎香又有催情作用所以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用的只能是妇人才能用但像她这种寡妇若是被人知晓用了带龙涎香的香脂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当然泉广合的香脂最上品的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经过稀释后龙涎香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花精油的持久效用但价格上却是比寻常香脂贵上十倍。 李纨平素也没有多少花销除了一门心思放在贾兰身上外就连衣衫都做得不多香脂香粉这些也所用不多今日所用这个也是去年与王熙凤一道在泉广合时所购平素用得很少谁曾想今日却鬼使神差用了还被这家伙给闻出来了。 见李纨脸色忽红忽白内心惶恐无比冯紫英却不知道这里边的故事还觉得这女人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真是不可貌相。 平素家里沈宜修、尤二姐都要用泉广合的香脂香粉所以他也知晓一些便是宝钗和宝琴也要用不过是用的另外一家天外楼的。 冯紫英松开手笑着摇头:“大嫂子环哥儿的婚事我是要找机会和老太君和太太说一说的也请大嫂子帮着敲一敲边鼓我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嫂子也请放心兰哥儿的事情我是放在心上的保管不会让嫂子失望。” 李纨神情恍惚此事哪还有心思去想其他冯紫英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直到冯紫英离开几步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心里既惊又忧还怕。 她有些不明白冯紫英意欲何为了若说此人是柳下惠般的正人君子她是不信的单单是他之前的举动非君子所为但要说他是色中饿鬼但也就是一个轻薄举动并无其他实质性的行径先前自己实际上已经放弃了抵抗准备任他为所欲为了人家却收手了。 至于说提及兰哥儿倒是让李纨稍稍心安起码这厮还不至于用这个来要挟自己否则李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能主动就范了。 素云碧月见到冯紫英施施然下来却没见着自家奶奶都是脸色苍白不敢正视冯紫英冯紫英也不理睬二女扬长而去却见一会子之后大奶奶一瘸一拐从山径上下来都忙不迭地迎上前去扶着:“奶奶您怎么了?” 那碧月性子要燥一些早已经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了:“这冯大爷如何敢这样?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恶行奶奶您身子可受得了需不需要去请郎中……” 素云早已经红着脸啐了一口:“小蹄子奶奶都被折腾成这样了如何能去请郎中?” 李纨也是被二女的虎狼之词给弄得脸色大红又气又怒又好笑:“你两个小蹄子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是脚麻了不小心下来时扭了一下哪里有你们说的那等龌龊事铿哥儿是和我说环哥儿与兰哥儿的事情你两个小蹄子再要乱讲仔细我揭了你们皮!” 素云碧月都不敢置信讶然看着奶奶但见奶奶衣衫规整鬓发端正好像还真的没有其他异常唯有这脚步有些虚浮还一瘸一拐有点儿像是传闻中的那等情形也难怪她二人误会。 再一想这一会子工夫时间的确没多长好像也的确不像二女是贾珠去世之后才跟着李纨的所以未经人道对那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是听府里那些婆子妇人只言半语了解这会子才算是放下心来。 “奶奶冯大爷真的没怎么……”还是碧月胆大张口问道。 “没怎么。”李纨素来是好性子所以也把二女养成了说话无忌“他能做什么?我好歹还是他嫂子……” 只是说这句话时想到冯紫英将自己逼到山石上仰躺他身体几乎要挤进自己身体里最后那一挑颌捏颊更是让自己几欲晕厥这难道是当小叔子能做的不成?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九节 嬗变 茗烟偷藏在山石间看见李纨妖娆的身段晃悠着下了山径这才抹了一把冷汗悄悄地走出来。 冯紫英往这边走的时候他就远远吊着不知道这位爷怎么会突然想起往这边儿走了难道也要去看一看原来宝姑娘和琴姑娘的居所? 心中虽然纳闷儿但是他还是小心的跟在其后。 冯紫英一直走到石山上这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所以茗烟无奈只能钻进山石间从岩缝石罅中钻上去而且还不能靠太近。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还真的看到了西洋景儿跟着来的居然是珠大奶奶?! 这简直颠覆了茗烟的三观。 怎么会是珠大奶奶? 如果是司棋或者紫鹃这些姑娘们的丫头他也不会奇怪甚至是二姑娘或者林姑娘要来和冯大爷幽会那也说得过去顶多就说是作风不谨罢了可珠大奶奶怎么会来这里? 碰巧了显然不可能。 虽然还带着素云碧月但是茗烟也知道这两位是珠大奶奶的贴心人珠大奶奶什么都不避讳这二女的。 茗烟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看着珠大奶奶上了山他蹑手蹑脚的从侧翼的山石里攀爬过去终于看到了山上那一幕果然是冯大爷在等着珠大奶奶。 茗烟脑袋都要炸了这二人怎么会选在这里见面幽会? 这天气也有些凉意了也不怕受凉生病冯大爷也太喜欢特立独行了吧连干这种事儿都喜欢野战? 这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吧? 素云碧月二女被赶走了只剩下珠大奶奶和冯大爷茗烟蜷缩着身子死死盯着那边儿。 二人似乎在说着话因为距离有那么远茗烟听不清楚但是看那模样不像是来偷情幽会一般珠大奶奶脸色似乎还有苍白像是被吓住了一般也不知道冯大爷究竟说了什么。 再往后他就看见冯大爷怎么就放纵起来一下子就把珠大奶奶按在了山石上他心陡然狂跳这一幕难道冯大爷真的打算和珠大奶奶在这里演一出春宫戏? 自己若是被发现会不会被冯大爷灭口? 茗烟心腔子都捏紧了背上冷汗涔涔嘴里发苦他意识到这好奇心真是害了自己啊。 宝二爷不是说了只要看着冯大爷去哪儿见了什么人就行了没要求非得要盯着自己何必这样冒险来做这种事情到时候一旦被发现只怕谁都保不住自己冯大爷要解决自己只怕就像是捏死一只蝼蚁。 茗烟已经暗自赌咒发誓只要今日能脱身得了日后再有这种事情他断断不会再掺和。 心里如此想茗烟眼珠子却依然瞪大看着这一幕只见那冯大爷把珠大奶奶逼到山石上躺下但是却没有宽衣解带而是捏了一把珠大奶奶的脸颊这是作甚?难道是前戏? 可怎么冯大爷却放开了珠大奶奶然后说了两句什么话就自顾自走了就这?! 这特么是怎么一回事儿?! 茗烟完全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冯大爷离开然后似乎才从迷梦中惊醒过来一般的珠大奶奶也踉踉跄跄地下山去了。 待到珠大奶奶离开茗烟才迷惑地走到那山石边儿上看了一阵没见着有什么异常实在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能挠着脑袋下山去了他还得要琢磨一下该如何向宝二爷报告。 这冯大爷和珠大奶奶在山上幽会但是却什么都没做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 冯紫英从山径上下来沿着石径从荼蘼架外沿着溪畔一直往园子门口走这条路就在李纨住的稻香村背后一直走到围墙拐角处这才折向东边儿。 过稻香村大门绕过蓼风轩东边是惜春的暖香坞东南边可以走曲折竹桥进到史湘云住的藕香榭西南边就到岫烟住的芦雪广而一直往正南方向就可以到探春的秋爽斋了。 不得不承认荣国府在大观园的修建上是花了心思的不但充分结合了山势水形而且在设计上也是分配十分巧妙。 这样一座座院子和亭台楼阁沿着沁芳溪而建让省亲别墅这一大圈建筑群落居于正中位置西侧、南边儿这些院落基本上都是姑娘们的住处而东侧和北面则主要是附属建筑比如栊翠庵、达摩庵和玉皇观比如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 除了建筑规划设计十分精妙外在山石、溪水、草木和一些小物件的布设上亦是匠心独运很完美地把整个大观园建筑物和草木山石溪水融合在一起无论是哪个季节都能领略到这大观园的独特之美。 在蓼风轩门口遇到了簇拥着宝钗的这一群姑娘们冯紫英甚至还看到了鸳鸯也在里边这让他十分诧异。 一问才知道薛姨妈也回荣国府了看样子元春也是要见这位姨妈的鸳鸯就过来专门说一声。 元春已经见过了宝钗宝琴姐妹这个时候正在和王夫人与薛姨妈叙话所以姑娘们就先出来了。 得知姑娘们都要去红香圃和蘅芜苑那边转一圈然后再去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去看一看。 今晚荣国府是要在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赏月贾母她们是要在凸碧山庄的小一辈的则更愿意在凹晶溪馆所以索性就两边都要开赏月宴这也是这半年来荣国府头一回如此大方摆出如此阵势好生热闹一回。 冯紫英和一干姐姐妹妹地打了招呼并没有跟着她们去姑娘们的事儿他懒得掺和。 倒是鸳鸯却远远地留了下来冯紫英也就笑着等着鸳鸯过来。 “爷笑什么?”看着冯紫英的笑容鸳鸯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咬着嘴唇道。 “笑也不行么?看着鸳鸯爷心里就喜欢就高兴难道不行么?”冯紫英逗弄着鸳鸯先前戏弄了一番那俏寡妇这会子却又有慧丫头送上门来难怪荣国府号称千红万艳真是此间乐不思蜀啊。 “娘娘让奴婢来和大爷说中午晚上都要留饭娘娘可能还要和爷有交待。”鸳鸯白了冯紫英一眼懒得和对方多拌嘴越是给这位爷脸他就越是来劲儿。 鸳鸯并不多问贵妃娘娘和冯紫英究竟有什么话但她知道现在冯大爷和贾家之间的关系越发密切了连二姑娘都要给冯大爷做妾了这层关系一旦确立贾冯两家几乎就是姻亲关系了在这个时代姻亲关系就是最稳定最密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 “哦?还要谈?”冯紫英有些无奈看样子这贾元春还是有点儿心有不甘啊总想从自己这里套点儿什么出来问题是自己就算是知晓点儿什么贾家也没有资格去掺和啊。 鸳鸯诧异地瞅了冯紫英一眼“爷好像对娘娘很不待见?” “哟鸳鸯你也听出来了?”冯紫英笑了笑“是不是觉得爷很放肆?” 鸳鸯没说话但是咬着嘴唇的表情证明了她内心的想法。 “可爷这么放肆大姑娘却还要依然不可罢休鸳鸯你说这算什么呢?”冯紫英悠悠地道:“这只能说明爷占理儿啊。” 鸳鸯心中一震冯紫英继续道:“大姑娘心是好的但是却忽略了当下贾家不是几十年前一门双国公时的贾家了时移势易就不能再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去做事儿了爷这个人爱说实话就不讨人喜欢但是大姑娘是聪明人虽然一时间恼怒但沉下心来还是能想明白的。” 鸳鸯似懂非懂但约摸能猜到多半是和宝玉婚事以及宫里朝中那些事儿有瓜葛“爷您现在也算是贾家女婿了不算宝姑娘和林姑娘二姑娘马上就要跟你了这层关系就斩不断了能帮贾家一把就帮一把贾家上下都会感念爷的恩德。” “嗯爷难道没帮么?”冯紫英歪头“那鸳鸯你呢?” “爷怎么又来了?”鸳鸯跺脚“说好不说这事儿……” “行了爷不说了爷知道了。”冯紫英悠悠地道:“但愿大姑娘别又生出什么其他心思来爷可真的受不了了。” ******* “你说什么?!”宝玉勃然大怒一脚将茗烟踹倒在地“你这狗才胆敢污蔑大嫂子?” “二爷小的如何敢?”茗烟一骨碌翻身跪在地上“这是小的亲眼所见只是不像二爷想的那样大奶奶和冯大爷见面只是说话却没有其他……” 本来还想说一说后边儿的情形见宝二爷这般暴怒的情形茗烟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反正这大奶奶就和冯大爷见面是有这回事儿自己也算是尽到心了至于其他情节反正自己没看见。 “哦?”宝玉稍稍冷静了一些自己也是一听此言就忍不住怒火中烧冯大哥居然打起大嫂子的主意来了自己还在担心大姐姐和冯大哥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事儿没想到一转身冯大哥却又去撩拨大嫂子了这如何能行?但听得茗烟这么一说他心里有稍微安稳了一些。 “那冯大哥和大嫂子说些什么?”宝玉皱着眉头道。 “小的隔着那么远听不真切但是听到冯大爷提到了环哥儿……”茗烟小声道。 “环哥儿?不是兰哥儿?”宝玉不解。 “是环哥儿小的没听错。”茗烟摇头。 宝玉苦苦思索。 以前他是懒得管这些事儿的但现在却不能不管了尤其是这段时间他越发感觉到冯大哥在贾家这里边的影响力。 原来大家宠着惯着自己以自己为中心但是现在无论是姐姐妹妹还是老祖宗和太太都是三句话不离冯大哥甚至连大姐姐都对冯大哥的态度也打不一般这让宝玉感觉到了一种自己逐渐在被边缘化被大家忽略的感觉。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门心思想要通过自己的婚姻来改变今后的一切和牛家结亲进而通过长公主的人脉关系引见到皇上和诸位皇子跟前宝玉相信以自己的文才和人才风流他还是有信心能在诸位皇子面前得到认可的。 可冯紫英似乎正在削弱自己的这种想法的可能性大姐姐那边他在阻挠现在又和大嫂子搭上了线若不是有私情那又是什么? 却谈及环老三难道大嫂子要让兰哥儿进青檀书院请环老三照拂? 这也未免太牵强了有冯大哥的身份在兰哥儿真要进青檀书院肯定不会吃亏才对。 但不管什么宝玉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谁也不能阻挡自己冯大哥这边自己该如何去解决? 宝玉知道自己原来不太受冯大哥喜欢环老三能读书更得冯大哥欣赏但是后来冯大哥还是帮了自己不少比如写传奇话本但现在自己已经幡然醒悟了自己更需要冯大哥的帮助如何把这层关系弥补起来让冯大哥真心帮自己就像帮环老三一样。 冯大哥和大嫂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呢?宝玉心思浮动沉下心来想一想似乎这也没什么坏处甚至可能还拉近贾冯两家的关系对兰哥儿乃至自己都只有好处一时间宝玉都为自己这种“丑陋”的想法感到羞愧。 自己怎么一回事堕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宝玉连连甩头要把这种肮脏的想法抛在脑后。 只是某些念想一旦萌芽便在不受控制始终在脑海中深处不断冒出来让你挥之不去。 自己怎么想着了魔一般以前对这些经济仕途不屑一顾现在怎么却老是想着如何在皇上面前搏个好印象在皇子面前如何做到如沐春风大受欢迎甚至有意无意都要想着如何讨好冯大哥来了这种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己又怎么会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一时间宝玉心中也是波澜翻腾时而羞惭时而又觉得理所当然时而沮丧时而又觉得充满希望。 ------题外话------ 大更几张月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节 衣锦 对于贾宝玉来说这种嬗变甚至是蜕变可谓有一种蒸煮煎熬般的感觉完全颠覆了他以前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可残酷的现实和周边人潜移默化的态度变化让他却又不得不接受这种渐变式的洗礼和刺激。 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也像冯大哥那样甚至比冯大哥以更优异的表现科考中式甚至名列三鼎甲一样出入翰林院名满京都宝姐姐和林妹妹会不会在婚姻问题上对自己任取任予?家中长辈亲友会不会对自己仰视尊重就像现在冯大哥在府里边的地位一样? 他觉得多半会是这样人的受尊重程度都是和地位息息相关的连环老三就因为考中了一个秀才现在府里不但立即对他态度刮目相看而且还把自己原来居住的绛芸轩也给了他俨然一副二主子的身份了。 而贾兰这个原来的小透明这一年来老祖宗和母亲也都问过几次了要知道以往顶多是逢年过节老祖宗和母亲才会多问几句但现在老祖宗和母亲偶尔也会把贾兰叫去问几句甚至给点儿赏赐了。 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感迫使他痛定思痛开始反思甚至改变自己。 虽然这种改变从他内心深处是痛苦的他更愿意过原来那种优哉游哉养尊处优的生活而非现在这种什么都要斟酌考虑什么都要去努力争取的日子只是他却知道自己似乎没得选择了。 即便是这样面对着冯大哥与府里关系越来越紧密这种压力也是越来越大甚至让他有一种窒息感冯大哥的影子甚至无处不在甚至深深渗透到了家里的每一处。 他很清楚自己和冯大哥是没法比的光是读书一道就让自己只能自叹弗如科举不成使得自己便失去了这样一个阶梯甚至不得不依靠冯大哥他们来帮助自己而荣国府也一样。 所以他对冯紫英的感觉是复杂的既深知冯紫英才是提携自己未来攀升的贵人同时有充满了羡慕嫉妒这种交织纠葛的心态让他格外受煎熬。 大姐姐和大嫂子现在似乎都和冯大哥有着某种特殊而又复杂的关系了这更让宝玉纠结既存着某种窥伺阴私甚至日后还可以借以利用的刺激心态但又为自己现在居然有了这样的变化而感到羞愧痛苦也许这就是那一日冯大哥酒醉后所说的一句话生活就像强奸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 那一句话让贾宝玉为此反复咀嚼了几日始终难以释怀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正在慢慢的接受这个观点不但要享受而且还得要利用才能做到最好的享受。 就在贾宝玉独坐怡红院书房里感悟人生时冯紫英也在感悟人生。 一行人都沿着暖香坞背后小径穿过榆荫堂从芍药圃红香圃外的游廊直到蔷薇院再从芭蕉坞抵达蓼汀花溆翻过那跨越沁芳溪的石洞爬上石山在通过石山去蘅芜苑了。 冯紫英没跟着这一行人去此时的他却抱着全身颤栗的鸳鸯吃着胭脂。 蓼风轩被青山斜阻所遮蔽巧妙地避开了大路上来往的人而要一赏蓼风轩的风光就不得不绕过青山斜阻这一片用泥土堆砌起来的小山上边种满了花树草木即便是深秋依然是郁郁葱葱丁香、海棠、黄杨铺地柏沿着小山分布而下形成一道漂亮的绿障。 冯紫英知道对付鸳鸯这种面皮薄却又讲原则的女孩子只能用蛮不讲理的手段了所以当鸳鸯要走的时候被他牢牢牵住手腕慌得鸳鸯脸如火烧一般惊惶失措只能任由冯紫英牵着手拉进蓼风轩里。 进了蓼风轩就由不得鸳鸯了。 相思之苦对鸳鸯来说何尝不是煎熬看着连闺蜜司棋都有了着落鸳鸯对自己的未来何尝没有一点儿美好憧憬? 鸳鸯长着一张典型的鸭蛋脸白皙的脸颊上几颗小雀斑不但没有破坏美感反而更让这张脸多了几分活泼娇俏感此时却红如晚霞俏眸紧闭任由冯紫英捧起享受着那朱唇上的胭脂。 印上鸳鸯樱唇的那一刻冯紫英猛然想起自己似乎正在步入《红楼梦》书中的主角时代偷吃胭脂不就是主角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么? 待到鸳鸯终于挣脱冯紫英魔掌整理着衣衫用恼怒的目光睃了冯紫英一眼逃离蓼风轩时冯紫英这才不慌不忙收拾了一番大摇大摆地离开。 对于宝钗宝琴来说这一趟无疑是幸福而愉悦的衣锦还乡。 云川伯府的女主人冯家二房奶奶可能唯一遗憾的就是还没有能生下一男半女但是来日方长宝钗和宝琴都有信心能早日产下子嗣。 当然担心也还是有的黛玉虎视眈眈甚至可能还会带着那妙玉一道明年就要嫁过来。 妙玉看上去可要比黛玉健康许多宝钗和宝琴有了几分紧迫感那就是要在黛玉这一房之前生下男嗣。 虽然黛玉身体看起来娇弱但是生儿子这种事情似乎并不完全由体格来决定许多身体健壮的妇人一样没有生育这也很正常。 走近蘅芜苑院墙边映入眼帘的就是水墨砖墙和青瓦花堵一抹山势从院墙边上斜挑而出顿时多了几分苍劲灵动。 进入院门扑面而来的玲珑山石上藤萝青苔掩映。 冯紫英见过这一山石藤蔓就问过宝钗这是不是代表宝钗的藏拙守愚性子虽然宝钗笑而不答但是眼中的惊喜却早已经暴露了她的心思在新婚之夜里宝钗和冯紫英恩爱缠绵时便在冯紫英耳际呢喃过说知我者郎君便是从那一日开始。 蘅芜苑院子里没有种花全数是各类异草牵藤引蔓垂檐绕柱香气馥郁萦绕于堂。 这也是宝钗最喜欢的现在走进来一看一切如故看样子虽然自己搬走了但是荣国府里仍然保持了原有风格这让宝钗也很感动起码人家这份心意得领想到这里宝钗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在一旁的探春。 探丫头管家之后听说也是节省得厉害但是没想到却还记挂着自己的这份心思委实难得。 从抄手游廊进了内堂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宛如昨日。 见着宝钗目光迷离伫立不动黛玉掩嘴轻笑“宝姐姐可是还在回忆一切宛如从前不如宝姐姐今日就在这里再住一晚我们姐妹几个也好联窗夜话好生过一过这个赏月佳节?” 黛玉的提议立即引来了探春和湘云的附和湘云拍手笑道:“林姐姐这个主意好宝姐姐许久不见现在又嫁了人万一再等一等就有了孩子只怕要回咱们这边儿就更难了难得今番娘娘也在府里宝姐姐回来一趟老祖宗也吩咐要在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设赏月宴宝姐姐和琴丫头我们也好一道热闹热闹晚间咱们同窗夜话如何?” “是啊宝姐姐现在是贵足难踏经月难得一见倒是冯大哥经常来这边还能见着才能从冯大哥嘴里听得宝姐姐和琴丫头的情形这可不像以前的宝姐姐了。”探春也附和道。 “哪有那么夸张?我怎么就贵足难踏了通共离开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而已被你们这一说倒像是我走了好几年一般。”宝钗温婉微笑心中也不由得意动。 在冯府那边沈宜修虽然也是才女但是宝钗却和她没什么私谊只能保持这种平淡如水的状态要说多么亲近却说不上再加上宝琴的性子更是很难和长房那边保持多么亲近和睦的氛围。 所以宝钗其实是很怀念在大观园里这一年多的时间每日里探春也好湘云也好黛玉也好岫烟也好迎春惜春也好还有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总能找到一些乐趣或投壶下棋打牌踢毽或漫步园中吟诗作画或斟茶品茗小酌漫谈一天日子就那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委实让人怀念。 只可惜这种日子太短出嫁婚姻固然是美满的但是却也不能替代闺蜜间的情谊即便是迎春和黛玉日后嫁过来但是像探春、湘云、惜春和岫烟她们却仍然要天各一方了就算是在这京师城里要见面聚谈也不容易一个月也未必能见到一次。 “好了宝姐姐你今天就会琴丫头一道留下来吧冯大哥那里我去和他说难道这一夜他都离不开你你们家那边不是还有沈家姐姐么?”史湘云性子最豪爽攀着宝钗的胳膊扭动身子哀求道:“好不容易能得一个快活一些的日子姐妹们能在一起聚一聚再等一个月二姐姐也要出门了日后要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宝姐姐和琴丫头你们倒是可以和二姐姐朝夕相处就丢下我和探丫头还有岫烟、四妹妹她们孤孤单单在这边你就不可怜可怜我们?”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零一节 小插曲 被湘云可怜巴巴的逗乐话语给逗笑了宝钗忍不住揽住湘云的胳膊笑着道:“哟看不出云丫头现在这么可怜了想当初那个豪爽轻狂的野丫头去哪儿了?轮得到我来可怜么?” “姐姐云姐姐说得没错咱们许久没回来姐妹们都盼着在一起好好说话嗯甚至喝杯酒联床夜话呢。”宝琴也一样笑着附和道。 宝钗其实心里也早就意动只是她也清楚为人妇和以前当姑娘不一样了妇人夜不归家哪怕是回娘家也都要得到丈夫同意虽说这荣国府对自己来说相当于是娘家但是若没有相公的首肯宝钗宁肯夜间辛苦一些回去免得夫妻间生了嫌隙。 倒是探春能明白宝钗的苦衷笑着道:“宝姐姐莫不是担心冯大哥不同意若然不行就干脆让冯大哥也留在咱们府里住一宿便是他往日里喝高了也不是没在咱们府里客房那边住过只不过今日却是不能和宝姐姐同床共枕了倒是真的。” 这一番话倒是把宝钗说得雪腮泛红忍不住要去撕探春的嘴巴“死丫头居然敢调戏起我来了我倒是看看日后你嫁了人会怎么样还能不能现在这般牙尖舌利。” 一干女孩子们又都是一阵哄笑这等不轻不重的玩笑对于已婚女子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对于未婚女孩子们来说稍稍有些出格但是却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反倒更能增添几分调笑的情趣。 在蘅芜苑里玩耍了一阵众女便出门沿着东侧石梯上了一处高坎这里便是嘉荫堂背后了远望上面就是大主山以及高居于打住山上的凸碧山庄众女便嬉笑打闹着沿着山径上山。 山道盘曲但是诸女心情都极好加上阳光明媚一直走到凸碧山庄外边儿的大台上极目远望整个大观园乃至于荣宁二府尽皆收入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冯紫英遇见诸女时诸女已经从凸碧山庄下来又绕到凹晶溪馆那边转了一圈儿出来了在玉石牌坊门前汇合便已经到了午间饭点儿了。 冯紫英依然是和宝玉、贾环、贾兰、贾琮诸人在一道用饭而诸女却是得了元春赐宴倒也热闹。 午间轻松冯紫英也喝了几杯早早便去客房休息。 还没上床宝祥便来通报莺儿来了。 宝钗遣莺儿来告知了二女有意留宿大观园里的意思蘅芜苑肯定没法住宝钗住探春的秋爽宝琴住湘云的藕香榭里冯紫英自然不会反对。 难得回来一趟让二女也高高兴兴地过一个中秋节再加上薛姨妈也回了荣国府所以也权当宝钗宝琴二女回娘家了。 小睡半个时辰神清气爽这午间却没有谁来叨扰倒也难得自在。 还以为司棋会来但估计是考虑到宝钗宝琴在这边这丫头也没敢来。 “贾瑞?!”冯紫英端起茶刚放到嘴边听得宝祥来报有些讶异地放下“他有事儿来禀报?” “嗯就在外边儿呢看样子神色鬼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儿也不肯说。”宝祥点点头。 宝祥不知道贾瑞另一重身份但冯紫英却是隐约知晓的贾瑞也清楚冯紫英猜到他的身份但是他也不在意。 像冯紫英这等四品文官对龙禁尉来说已经是一种忌讳了。 若说是老爹冯唐这种武将可能还要对龙禁尉有几分忌惮但是像冯紫英这种科举出身的文官们真的就不太在意了。 只要不涉及谋逆四品以上文官龙禁尉几乎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即便是刺探到一些阴私那都只能转给都察院那边由都察院的御史们来处理这也是大周朝优待文官和以文驭武的最典型一个表现。 “嗯还有一些时间就让他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 对贾瑞冯紫英没有太多偏见纵然这厮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要咬王熙凤一口但是在知晓了王熙凤是自己禁脔之后这厮很明智地就打消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甚至还主动迎合自己这是一个很识时务的角色冯紫英不但不讨厌他甚至还有些欣赏。 所以在后来才会让王熙凤把他给招入赎回京营将士的生意里让这厮也分一勺羹而且这厮还干得很不错不比贾赦、贾蓉逊色要知道这厮的人脉资源可比贾赦、贾蓉差远了。 贾瑞进来见到冯紫英也是面带喜色一揖之后道:“贾瑞见过冯大爷。” “瑞哥儿坐吧。”虽然贾瑞比冯紫英还大几岁论辈分他是和贾琏、贾珍、贾宝玉同辈但是冯紫英喊他一身瑞哥儿他却是很坦然的受了完全没有半点觉得不合适。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贾瑞却是斜睖了站在一边的宝祥一眼。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厮居然还要这番做派一副有机密报告的模样挥了挥手示意宝祥出去宝祥也很是不忿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出去了。 “好了只剩下你我二人了瑞哥儿你这是有公事?”冯紫英看着贾瑞“我知道你的身份若真是有公务你不该找我才对你应该有你的报告渠道顺天府不管你的这些事儿当然如果是你在赌坊里那些勾当出了什么差错被大兴或者宛平县衙又或者顺天府衙五城兵马司拿住了那又另当别论不过我想你不至于为这些事儿这个时候来找我吧?” 贾瑞脸一红。 他也知道这位爷是真正的顺天府地头蛇中的幕后人物不说倪二那家伙就是这位爷的第一号狗腿子单说顺天府衙里三班衙役和刑房正在进行大规模的轮换调整他原来认识的不少人都被清退了也有一些得到了提拔简而言之听这位爷的能做事儿的就得到提拔重用那些混日子的还不怎么听招呼的那就卷起铺盖滚蛋甚至直接丢进司狱厅大牢里的也不少。 自己那点儿营生在这位爷眼里自然是不值一提的挣几个银子也不容易也还入不了这位爷的眼他当然不会为这种事情来叨扰对方。 “大爷说哪里话小的那点儿把戏如何入得了爷的法眼?”贾瑞陪着笑。 “也不一定呢你这厮是贾家人可刑忠也算是贾家亲戚你如何就让他钻进去我听倪二说在外边儿欠了许多银子也包括你的吧?”冯紫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听闻刑忠现在东躲西藏被撵得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无处藏身园子里姑娘告诉我说他女儿都哭了好几场了……” 贾瑞心里一激灵这个黑锅可不能自己背了果不其然这位爷还是盯上了邢姑娘要不估计这位爷根本就不会去管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大爷您这可真的是愿望小的了。”贾瑞脸青面白地解释:“那刑忠是何等样人您恐怕也是有所耳闻的从苏州来京师之后便是醉生梦死不是酗酒就是进赌坊没错小的是在赌坊里做些营生可哪家赌坊没做这些营生的小的不做人家也要做啊那刑忠来往于赌坊里狂嫖滥赌仗着有荣国府大太太的威势大家也都奉承着只是这赌场无父子人家上了台子就不可能让着你了三五两下他便输光了……” 贾瑞开始解释这刑忠起初如何张狂无忌后来如何欠债不还最后又如何变成逃债躲债也说了自家的难处。 “刑忠在小的这里欠的不多原来欠的我都减免了一些后来倪二爷又替他还了一些可经不住这厮旧态复萌啊不但在倪二爷的赌坊里堵还到北城和东城那边去堵那边儿就算是倪二爷也未必能插手只是他欠了银子被人家撵得脱不了身又来找我借银子我本来是不愿意借的可他在那里哭天喊地求救他一命否则人家东城那边的就得要剁下他一只手了迫不得已我才借给了他八百两至于他在别家还借有多少我就不太清楚了估计应该还有两三千两吧。” 贾瑞并没有怎么夸大其词确实是刑忠太好赌而且还没有节制输红了眼就越想翻本只是这赌场里边能有你随随便便翻本的机会偶尔让你翻一两次那都是勾着你陷得更深罢了刑忠却没有这个觉悟自然是越陷越深。 冯紫英今日见到邢岫烟时便见到对方眼神有些闪烁大概也是因为其父自己之前已经替他解决了麻烦了但是却又再继续陷进去又弄出这么大的窟窿自己也不是聚宝盆总不能无限制地去替她父亲解决这些麻烦吧。 其实冯紫英也就是随口问起刑忠的事儿他听说了但之前处理了之后也没有人再来找自己他当然不可能主动去过问也是贾瑞上门来他才问一问至于邢岫烟那边他现在也没打算要怎么着。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零二节 细节 “行了刑忠的事儿就说到这里我也没说什么只是看样子你这放贷生意做得挺顺溜啊。”冯紫英淡淡地道:“说吧今日要见我何事?” 贾瑞这才脸色一肃正经起来:“回大人小的是有消息要向大人禀报。” 冯紫英有些讶然挥手制止这叫自己大人还要禀报这是把自己当上司了么? “等等瑞哥儿你这是作甚?我可不是龙禁尉的千户都督你可能搞错了对象吧?” “回大人小的知晓但是却是因为兹事体大小的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向大人报告一声而且之前大人已经报告给小的上边儿了。”贾瑞脸上露出一抹有些难堪的表情“只是上边儿一直没有回应小的也有些心慌为难。” 冯紫英来了兴趣。 龙禁尉的惯例在这些武勋世家里边都安插有钉子眼线这是本朝自泰和帝沿袭前明锦衣卫的规矩刺探掌兵武勋家中情况防止谋反。 只不过近百年过去了原来那些从龙武勋家族基本上都渐渐没落了像贾家这种一门双国公当年何等显赫但现在只怕永隆帝就只能记得个名字多半还是因为有个贾敬是义忠亲王死党以及贾元春在宫中的缘故你贾家子弟手里现在没兵没权何须在意? 贾瑞就是龙禁尉安设在贾家的一个眼线暗子其实像贾赦贾政估计也多半也能父辈那里知晓这等事儿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是谁。 再者他们也清楚现在的荣国府也不需要龙禁尉太过关注无所谓了或许是某个买进来的下人奴仆或许是那个旁支子弟也有可能是哪个不受重视的家生子都有可能。 贾瑞这般神秘难道还能从这贾家里边鼓捣出什么秘密来? “噢?”冯紫英点点头“你说。” “大人也知道小的身份要说小的好歹也是贾家子弟小的也希望安安稳稳就过日子不过就是领一份俸禄罢了不过领了俸禄就得尽心否则这银子就拿不安稳。”贾瑞叹了一口气“小的这么些年倒也安稳不过近半年来却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猜测着这厮是要说什么荣国府这边情况他了如指掌要说自己生疏一些的就只有宁国府那边了莫非是贾珍贾蓉父子? “小的这段时间去的东府时间多了一些却少有见到蓉哥儿后来见过珍大哥发现他们好像都有些行迹诡秘所以小的就暗中查探了一下……” 果然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尤三姐无意间提起的事情自己还说安排了吴耀青去好生查探一番这边贾瑞却已经窥测到了迹象了。 “哦?那你发现了什么?”冯紫英脸色也严肃起来沉声问道。 “他们正在处理京郊如北塘、芦台那边的庄子已经基本上卖得差不多了而在京城内的一些铺子也基本上都卖掉了……” 贾瑞的话语让冯紫英也是一震联想起贾蓉最早来找自己说的那些含含糊糊的话语当时自己觉得对方可能是受了贾敬的授意来两头下注但现在看起来贾珍贾蓉父子又觉得局面不稳变卖资产了? 虽说荣宁二府的情况糟糕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像铺子、庄子这些固定资产两家在京畿一代还是有不少卖掉了一些但是仍然还有相当存货但现在宁国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那收入肯定不少那怎么尤氏还在尤二尤三这里来借银子? 是尤氏真的不知道贾珍贾蓉父子的秘密行径还是这一家子串通起来欺瞒外人? 关键是宁国府这卖了这些固定资产是打算做什么?盛世古董乱世黄金难道贾珍贾蓉还觉得这乱世要来了所以把这些固定资产换成黄金藏起来?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但是冯紫英却不觉得贾珍贾蓉父子是有如此魄力之人就敢作出这样的判断一下子孤注一掷把所有固定资产全数抛售了真的觉得这大周朝要乱了不长久了? 冯紫英沉吟不语。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贾珍贾蓉父子是要打算效仿其父(祖父)贾敬南奔了暂时丢下这北边儿的资产南奔金陵去那边应该还有贾家的不少资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贾敬多半给贾珍贾蓉透了风南北要开战了甚至认为南边儿获胜几率更大。 贾珍贾蓉瞒着荣国府这边难道是觉得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分头下注宁国府站在义忠亲王这边儿荣国府则站在永隆帝这边儿这样无论是哪一方获胜都能有圆转余地。 这种考量倒是很符合高门大户的风格尤其是现在贾元春是贵妃现在宝玉又要给永隆帝最宠爱的永宁长公主当女婿了这两层关系交织在一起看起来还真的像这么一回事儿了。 只是不知道荣国府这边是否知晓宁国府这边的布局呢? 或者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冯紫英不确定。 但无论如何这都需要引起警惕贾珍贾蓉的举动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恐怕也意味着义忠亲王在江南的准备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充分信心也比想象的更坚定贾敬这才敢传递某些信息给贾珍贾蓉。 “瑞哥儿这个情况你都给上边儿报过了?”冯紫英终于启口道。 “报过了但没回音啊。”贾瑞也是无奈干他们这个的都是单线联系不允许越级他来向冯紫英通风报信那也是想到不属于一个体系透露给冯紫英冯紫英也能有其他办法来把暴露自己的风险给化解了。 “唔此事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你先去吧此事你做得不错不过不要再向外扩散了你上边儿也应该自有安排。” 虽然冯紫英什么都没说但是贾瑞还是能从冯紫英满意的表情感觉得到自己此事儿做得不错能牢牢抱住这一位的粗腿日后自己就不仅仅是一个龙禁尉的暗探没准儿还能在顺天府里边儿也挂个号许多事情就很好做了。 待到贾瑞离开冯紫英这才端起茶杯细细品着的同时也在琢磨宁国府这边的动作。 他现在还无法判断宁国府那边究竟作何打算荣国府这边又是如何“配合”或者“懵然无知”? 他觉得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些老牌武勋家族的底蕴起码在求生存的这些门道上还是相当擅长的。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太好的征兆铁网山秋狝大家心思都放在了寿王福王礼王禄王几位皇子夺储的动作表现上去了却有意无意忽略了义忠亲王的存在或许是觉得这种情况下义忠亲王已经丧失了机遇和可能?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谁举起反叛旗帜要想造反成功的可能性都很小哪怕是义忠亲王所以理性考虑不会有人自寻死路但是这是在常态下如此如果非常态下呢? 冯紫英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他有预感铁网山秋狝这场盛会肯定会出点儿什么幺蛾子也肯定会影响到整个大周朝局的变动义忠亲王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是要说究竟会发生什么冯紫英却就没有头绪了这历史上也好《红楼梦》书中也好都没有提及过单单是自己预感能准么? 现在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铁网山秋狝虽然是在顺天府地盘上但是若是没有得到召见自己也不能随意去。 留在京师城有留在京师城的好处去铁网山也有去铁网山的好处能最直观地感受许多东西进而提前发现觉察出一些风向来。 “爷抱琴姑娘来了说贵妃娘娘要见您。”宝祥又来报。 这两天见三次冯紫英心里也在想这元春也不怕跟着她出来的这些宫里人有怀疑只是他也无奈召见能不去么? 这一次见到元春时又回到了顾恩思义殿。 远远看去元春的气色似乎好了很多或许是和宝钗宝琴她们见面谈笑让元春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铿哥儿吾考虑清楚了苏菱瑶那边吾打算暂时退一步稳一稳但也不能一下子割断关系那会引来对方的怀疑和不满甚至把矛头对准吾。”元春盯着冯紫英一字一句道:“到铁网山秋狝还有一个多月吾相信你是有门道能看出这里边的内情吾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里好生观察揣摩一下如果有什么想要告诉吾吾会安排每一旬抱琴出来一趟你可以把消息给她。” 还没死心但冯紫英也能理解了她还是想把押注押在自己身上通过自己做出对未来局面可能变化的趋势走向再来下注但这依然十分危险。 自己也没有把握推断出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而元春似乎也多少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会如此着紧这一点。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零三节 联诗 元春不死心冯紫英自然也就由着她去至于说自己能观察判断出什么来冯紫英只能呵呵了。 冯紫英现在更关注的是义忠亲王的威胁性在他看来这才该是朝廷和皇帝考虑的问题至于几个皇子菜鸡互啄不过就是永隆帝的心思罢了若是连永隆帝自家帝位都难保你几个皇子还能有戏? 有时候若非考虑到冯家已经和北地牢牢绑定冯紫英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看好义忠亲王甚至投机了。 如果能掌控江南而王子腾能控制住湖广哪怕一段时间再有牛继宗控制下的宣府军和大同军一部分只要能拖上一两年北地尤其是京畿完全依靠江南漕运物资支持的局面就要崩盘。 ‘本来就是张家内战只要形势一变很多投机者就会转向甚至连许多文臣恐怕也不会太过抵触到那时候只怕义忠亲王真的可以如前明夺门之变那样实现逆袭。 自己老爹掌握着西北四镇蓟辽和大同这边也有相当影响力一旦出现那种局面还真的会成为这场内战的胜负手便是自己现在布局的这一切都能在其中发挥莫大的作用。 只不过冯紫英很清楚自己无法回头了便是投向义忠亲王那边也不可能获得更好的待遇和机会。 江南士人一旦占据主导地位自己这种北地士人纵然暂时会因为投效而予以安抚但最终只会慢慢边缘化而老爹的影响力也会从获胜时的巅峰开始下滑最终也要被淘汰这显然不是冯紫英想要的选择。 元春也感觉到了冯紫英的态度冷淡心中既有些恼怒也有些不甘“铿哥儿难道吾提的这个要求就那么不可行么?” “大姑娘我还是那句话入场需要实力作为资格您和贾家现在没这个资格押注正确得益也不会太大因为最终那边儿需要酬谢的人会有许多押注错了那就是天崩地裂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我便是押注错了作为翰林出身文官加上我的师尊和同年我照样有重来的机会不过就是晚几年罢了但贾家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我才会如此慎重。” 强压住内心的焦躁和不满元春恨恨地道:“也罢就依你之见吾等就再观望一番但铿哥儿你要答应吾若是有机会你要帮吾和宝玉以及贾家如你所说吾等和你不一样你是文臣有这个资格有更多的机会但吾等却没有更需要这样的机会!” 心有不甘但是却无可奈何这大概就是这位贵妃娘娘内心真实写照但冯紫英不会为对方所动。 贾家可能都在心照不宣的分头下注冯紫英却知道冯家没有选择只能坚定的站在目前是永隆帝但实质是北方人的立场南北对峙是不可接受的有点义忠亲王真的在江南竖起反旗就没有缓和余地只能诉诸于战争来解决。 荣国府的赏月宴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 贾母、王氏、邢氏以及元春她们自然选择是在凸碧山庄宝玉、贾环、贾兰、贾琮也都获得了在凸碧山庄赏月的资格而小一辈的姑娘们包括李纨姐妹仨则都放在了凹晶溪馆冯紫英也跟附其后。 对这种赏月宴冯紫英是没多少兴趣的他本来就是一个没多少雅骨的人那等文人的无病呻吟式的吟诗作赋他毫无感觉不过若是姑娘们的诗情画意那又另当别论。 凹晶溪馆算是大观园里专门为待客所建造的一处临水建筑群落和雄踞于大主山上的凸碧山庄形成一个一高一低一依山一傍水的格局遥遥相对这也应该是设计师当初的布局。 既然今日是姑娘们聚会的好时光冯紫英自然也很主动地退出了c位选择了一处不惹眼所在看着姑娘们谈笑风生。 只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在这话题都会兜兜转转落在自己身上来。 比如迎春的嫁期。 看见众女目光都望了过来只有迎春含羞带怯又饱含期盼的目光在举袖半掩遮面下分外动人冯紫英落落大方地道:“我和赦世伯也商量过了就放在宝玉婚期之后吧二妹妹也需要准备一下另外那边府上也需要修缮布置一番总不能让二妹妹嫁过来委屈了她。” 这一番话说得大气磅礴却又情通理顺让许多人心里忍不住感叹。 这便是不一样的昂扬男儿能自我做主想怎么做自己就能决定而且还能坦然大气地表明态度哪像有些男人畏畏缩缩什么事情都要听父母之言便是违逆了自家意愿也不敢反抗。 “还是冯大哥做事光大。”探春目光里有了几分奇异独特“想必每个姐妹都希望日后能遇到的郎君如冯大哥一般小妹也在这里祝二姐姐日后美满幸福了……” 大大方方地端起了酒杯探春看着冯紫英和迎春“小妹敬冯大哥和二姐姐一杯……” 局面演变成这样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冯紫英也不在意。 探春的心意现在还很难说郎有情妾有意但所要面临的阻碍却比迎春复杂不少便是探春自己心里那一关估计都很难而且现在冯紫英也真的没有太多精力来考虑这些问题。 原来他还曾经一度惦记过岫烟现在却早就没了那份闲心。 面对时间日益逼近的铁网山秋狝义忠亲王这一方各种日益明显且诡异的动作南北遥相呼应的动静无一不在显示这一场风波迟早要来而且多半就是在铁网山秋狝之际。 冯紫英相信永隆帝肯定早就有所觉察也应该有一些应对准备但冯紫英担心的就是永隆帝错估形势把问题看得太简单而且他自己几个儿子这段时间的过分活跃夺储动作干扰了他的判断让他把重心转到几个儿子身上去了因此而忽略了义忠亲王的威胁性这才是冯紫英最担心的。 而现在像几个皇子的各种表现的确十分显眼又处在铁网山秋狝这个节骨眼儿上很难不让人觉得这几位皇子才是主角。 这大概也是元春觉得自己不肯帮忙的主要原因吧。 月亮慢慢浮起在漆黑的夜空中溶溶如水铺洒在整个凹晶溪馆这一片青瓦柱廊上水波不兴一席人就这样面对当空皓月栏杆外溪流淙淙让人情不自禁的涌起几分吟诗作画的雅兴。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冯紫英能记得起的就是这一句诗了好像是史湘云和林黛玉的联诗名句不过《红楼梦》书中的是写了当时二女心境都是郁郁寡欢史湘云因为家里的原因而心情抑郁而黛玉则因为宝玉的缘故而顾影自怜所以两个悲情人走到了一块儿才会引来这联诗的名句。 但今日情况却有些不一样史湘云固然还在为叔父要把她和孙家联姻而困扰心烦但黛玉却全然没有了那份伤感没有了这种心境冷遇葬花魂这句名句肯定是对不出来了也不知道这一场赏月宴会变成什么样? 赏月宴开席大家都变着法子说起和月亮、嫦娥和吴刚伐桂这些传统故事冯紫英也捡着机会给大家科普了一下月亮的基本常识却把一干人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冯紫英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这等科普种子播下也算是凑个趣儿也能让自己无法应景赋诗的尴尬局面稍稍缓解。 看着眼前这一群青春韶华的女子莺声燕语其乐融融冯紫英内心也是无限感慨。 眼见得这种场面就要分崩离析但是这背后的最大推手却是自己只不过这一切都是自己出于好意或者说是形势使然。 宝钗宝琴跟了自己迎春黛玉也要跟自己还有凤姐儿和平儿、小红也包括晴雯、香菱、金钏儿、玉钏儿、莺儿这些《红楼梦》书中有名有姓充满灵性的女孩子也都纷纷进了冯府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就已经做到了所谓拯救千红万艳的一小部分了。 皓月当空将整个凹晶溪馆这一出平台照得犹如白昼姑娘们也都引颈眺望感怀顿悟关系密切的自然三三两两走到一起沿着凹晶溪馆四周的抄手游廊转悠去了也许是要寻找吟诗作画的灵感。 冯紫英却看到了一直想要躲避自己目光的李纨藏身在她两个妹妹李玟李琦身后似乎还没有从下午的那场遭遇战中回过神来。 冯紫英还看到了俏眸含情一直坐在一旁不语的迎春和嘟着嘴满脸不悦的司棋还有偶尔抛过一瞥来的黛玉和探春以及多喝了几杯酒可能就有点儿兴奋的湘云吵闹着要过来和自己这个翰林院的小冯修撰联诗。 一只白鹤好巧不巧被惊动飞起从沁芳溪中钻了出来飞掠而过史湘云却神色寥落下来曼声吟道:“寒塘渡鹤影……” 冯紫英下意识地举起酒杯随口应道:“冷月葬花魂。” 这一刻所有人包括宝钗宝琴和李纨三姐妹以及惜春诸女的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 谁说冯大哥不会诗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零四节 诗撩 话一出口冯紫英就知道糟糕了怎么抢了黛玉的戏了? 不过看黛玉惊喜的模样冯紫英又反应过来黛玉已经做不出这样心境的诗句了只有自己这个穿越者才会冒出这样一句诗。 以现在黛玉的心态只有喜滋滋地期盼着明年嫁入冯家何曾有对婚姻对象的恐惧而且她在荣国府里也是备受宠爱尊重心情无比轻松愉悦这修大观园的银子她林家几近出了一半谁都没有她有资格住这座园子。 见众女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冯紫英忍不住干咳一声“怎么了就一句诗而已何至于用这种眼光看我?” “相公这一句联诗果然精妙只是意境却凄冷了一些。”宝钗也是此道高手笑着道:“这中秋节正式阖家团聚高高兴兴赏月云丫头先来一句相公再接一句这意境都是往感伤方向走不合适。”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一句接的不太应景但是能够成功地证明自己在诗词方面一样有所造诣也算是聊有所得。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点评说冯紫英这一句对仗极好但是意境悲凉不合时宜要求冯紫英索性作一首赏月诗词这一下子就让冯紫英头大如斗。 本来就是信口一句一下子要上升到了诗词大家的境地这就真的是逼出人命案了。 “是啊好不容易能凑到一块儿这么多姐妹都希望冯大哥能一展风采免得外边儿都说冯大哥拙于诗词小妹却是不信的。”探春率先发难“林姐姐云丫头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小妹一句刚出冯大哥马上就能对上纵然冯大哥您是勤于朝务但也不能让京师城里那些无聊士子说您连诗词歌赋一道不通早就该回击一番了。” 史湘云也对冯紫英的诗词功底十分好奇这年头二甲进士兼庶吉士还是翰林院修撰岂有不通诗文的? 只是冯紫英一直对诗词歌赋很抵触所以大家都没有太深究只是她们也或多或少在林黛玉的那两幅画上看到了冯紫英的手笔意识到冯紫英不是没能耐作诗而是不屑。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们来说哪一个不希望自己心目中的郎君是个文武兼资风流倜傥的人物呢仕途发达固然最重要但是这诗文一道若是能技压群芳那就真的是十全十美了。 看着黛玉、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岫烟这些个姑娘们都是满脸期盼宝钗宝琴乃至李纨、妙玉也都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和期待周遭的丫头们也都一样好奇冯紫英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落荒而逃就太扫兴了。 只是这赏月诗词他记得也不少但大多都是唐宋大家们的名句啥“明月出天山云海苍茫间”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等诗词只怕姑娘们比自己还熟悉根本就没有能让自己能剽窃的机会清代以后的赏月诗词他却是一个都记不得了这可如何是好? 既要想在女孩子们面前装逼可肚里又没货这个为难死冯紫英了。 不过在一干女孩们眼里此时的冯紫英却是无比的高大上摩挲着下颌沉吟不语目光凝重显然是在思索推敲大家都下意识的安静下来期待着冯紫英能够七步成诗。 冯紫英搜肠刮肚纳兰性德的?王国维的?好像都没有这方面的诗句即便是有好像也是那等酸楚惆怅的不合时宜。 “诸位妹妹还有大嫂子这个急切间愚兄真的有点儿……”冯紫英硬着头皮想要退缩只是看到黛玉、宝钗和探春、迎春诸女满腔期待夹杂着情思的目光这话又说不下去了只能干咳一声道:“愚兄只能有些残句但只怕又要被诸位妹妹说不合适应了。” “冯大哥你就莫要吞吞吐吐了我们都等急了。”史湘云笑了起来“都说冯大哥的残句必定是经典名句流传甚广京中都有这个说法呢我们都很期待……” “哦今日月色甚好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这是剽窃王国维的也是逼得冯紫英没法才从脑子里挤出这么一句。 诸女都在细细品味这一句实在是太短小上下也无如何品味? 不过诸女都知晓冯紫英在诗赋上惯是如此经常就是只言半语但也足以证明冯大哥的文采绝非寻常人所能窥测的。 “不够不够冯大哥就这两三句意韵稍有但却难以饱腹。”史湘云率先拍手称好但又不肯罢休:“如此溶溶月色难道冯大哥就没有对宝姐姐、林姐姐还有二姐姐和琴丫头她们表达点儿什么的话么?” 这丫头冯紫英瞪了史湘云一眼每每都是这丫头挑起事端只是这时间节点倒是选得好中秋夜众女皆在而且宝钗宝琴已经是是自己妻妾黛玉和迎春即将成为自己妻妾若是没有一点儿表示的确可能会让她们心里有些失望。 “云丫头这急切间愚兄又无曹子建七步成诗的本事……”冯紫英挠着脑袋一脸苦相。 众女都乐了可难得看到冯紫英这副被难住的情形探春也是凑趣儿:“冯大哥此景此景我们都相信冯大哥定能触景生情超常发挥一回的您就赶紧来一首吧。” 冯紫英长吁短叹这玩意儿也是能逼得出来的么?问题是自己这个二甲进士本来就有些偏科诗赋这上边更是短板抓心挠肺也无计可施啊但突然间看到惜春浅笑隐隐那模样却和前世中那电影《倩女幽魂》中小倩的有几分挂相心中微微一动:“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行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一首诗出口陡然间让整个场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信息品味这首诗蕴藏的浓烈情思同时结合着今日这一场欢聚日后再度相聚不知道要过多少年也许那个时候就不再是满头青丝了无论日后走到哪里只要是中秋月圆夜我们对着月亮就像是相互面对了但求像鸳鸯一样永生相伴便胜过神仙。 这是《倩女幽魂》这部电影中改编的歌词具体出处众说不一但是更多的倾向于是从一些诗词中改编杂糅而成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冯紫英拿出来肯定就是冯紫英的原创了。 这首诗歌的意境略显通俗但是却符合此情此景尤其是湘云和探春的“凑趣”更是这首诗赋予了不一样的意蕴连带着探春和湘云都被打动扪心自问这首诗冯大哥究竟是不是在表达着什么。 而被因为模样和扮相让冯紫英触景生情的惜春更是被冯紫英那眼眸中爆闪的精芒所慑心中禁不住砰砰猛跳她很确定冯大哥是才思枯竭之际却是看到了自己猛然迸发了灵感才会吟诵出这样一首至情至性的绝句问题是为什么冯大哥会是看到自己才会有此灵思妙才? 难道……?惜春不敢相信心中一时间慌乱无比低下头深怕被人觉察出这一点要知道先前冯大哥就是看着自己这边肯定会有人发现。 可平时冯大哥和自己接触不多说话机会也少可能唯一接触的就是自己到林姐姐那里去看到林姐姐收藏的据说是冯大哥为林姐姐手绘的几幅画那据说是用炭笔所绘自己多点评了几句弄得林姐姐和紫鹃都在调笑自己说让自己给冯大哥当学生让冯大哥好好把这一手画艺教授给自己。 和惜春紧挨在一起的是邢岫烟她同样也是心如鹿撞以为冯紫英是看着自己这边儿才突然才思泉涌出口成章。 午间她遇上那贾瑞本来就没好脸色以往此人都是一副死皮赖脸要自己替父还债纠缠不清却没想到这一次贾瑞却叫住自己却和颜悦色只说让自己劝父亲莫要再去赌了却半句未提老爹所欠赌债这让岫烟心里也是大感惊讶。 再一看贾瑞来的方向邢岫烟便明白了对方应该是刚从客房那边过来而客房里住着谁除了冯大哥还能有谁? 邢岫烟也就明白多半是冯大哥又专门来为自己的事情召见了贾瑞打招呼心中更是暖意融融有哪个男子会三番五次过问这些事情也只有冯大哥才会如此上心而且冯大哥现在是顺天府丞日理万机可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这点儿事情。 若非对自己特别看顾冯大哥又何须如此? 所以今日这一眼望过来邢岫烟心中就更是有些恍惚沉醉竟不知道今夕何夕。 同样受到触动的还有李纨虽然冯紫英目光澄澈似乎并没有其它任何意思但是想到上午在石山上那一幕种种李纨深信对方这一首诗必定是有特殊用意难道这最后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便是提示自己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零五节 心腹 冯紫英真没想那么多。 《倩女幽魂》这部电影前世中他就很喜欢王祖贤的扮相极为惊艳原本惜春的模样就有几分王祖贤最年轻时候的模样眉目如画加上今日梳妆打扮尤其是发髻也和《倩女幽魂》中王祖贤模样近似所以才陡然勾起了冯紫英那个时代的记忆否则这首本来就是杂糅在一起的诗句是绝对难以想得起来的。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望向惜春时那一眼因为惊人相似的一瞥却让惜春和邢岫烟都有些误会说而且还还让凑趣硬性要自己发表感言的湘云和探春也是心境触动甚至还连带着了李纨也有些心神恍惚。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诗词歌赋真的是堵女人们是绝对具有杀伤力的比起前世中爱马仕或者法拉利还要厉害。 只是这一瞬间冯紫英从诸女陡然沉寂和目光迷离容色复杂中也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出来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首诗的意境和含义的确有些特殊若是对宝钗宝琴和迎春、黛玉四女似乎有点儿炫耀的味道在其中特别是对探春和湘云二女若说不是对宝钗宝琴黛玉迎春那就跟意味深长了那无疑就是一种勾引撩拨了就看你自己怎么理解了。 看这架势冯紫英心里既有些窃喜也有些发虚总而言之这一首诗似乎敲到好处一语双关个中滋味大家自己去领会他可以装疯卖傻不作解释。 这一首诗之后整个气氛似乎就有些变化了宝钗宝琴姐妹若有所思黛玉和迎春却是目光迷离至于说探春、湘云则是垂首不语而惜春、岫烟乃至李纨诸女则是意乱心慌总而言之冯紫英在觉察到这一点时就意识到自己得赶紧离开否则这个局面还会更尴尬僵滞。 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熬的一夜。 人一旦有了心事存了某种念想那么精神状态都不会不一样不管是期盼还是怀疑或者是担心又或者是惶恐都能让人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变成了一个参与者这种心态的转化很重要。 冯紫英也不清楚自己这无意间播撒的一颗种子会牵动无数人心若是真的知晓嗯他会更加毫不犹豫地如此。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至于渣男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喜新不厌旧在这个时代是一个负责任值得赞美的高贵品质。 ********* 永隆帝是在东书房见的张景秋。 看到一脸沉静但是却难掩疲色的永隆帝张景秋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八年前自己从南京被擢拔回京皇上还是神采奕奕胸怀万里但是转眼间八年过去了皇上身体却是愈发不佳再无复有八年前的状态听说反倒是太上皇每日养心怡性身体虽然年近八十身体却还不错还有那义忠亲王比其皇上要大三四岁但现在仍然龙精虎猛精力过人。 “皇上。” “唔张卿许久没有见张卿了京通二仓大案差不多了吧?”永隆帝其实并不太希望张景秋去都察院但是那一轮人事变动中张景秋算来算去只能去都察院。 吏部、户部、刑部都被江南士人所把控连素来强势的齐永泰都没法硬杠叶方李三人最后只为北方士人争到一个兵部和工部尚书的位置湖广士人则得到一个新建的商部尚书位置除了顾秉谦算是坐稳了礼部尚书位置外也就只能让张景秋去都察院了否则就只能让张景秋去商部与官应震交换对于自己来说那就不合适了。 “差不多了所有案犯都基本上到案而且也均已招供剩余的查抄还有一些后续收尾事宜预计到十月底就能基本结束。”张景秋对京通二仓大案不是太感兴趣但是乔应甲很感兴趣加上刑部尚书刘一燝也是新官上任都想要拿出点儿政绩来所以这两桩案子办得如雷霆万钧迅速落案。 这都在其次关键是冯紫英这小子首创的拍卖方式却是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发卖出了超乎想象的收益连带着他老爹去西北都捡了不少便宜不说而户部黄汝良居然还心甘情愿。 “后续估计还能发卖出多少银子?”永隆帝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自己都下意识的摇摇头哑然失笑“朕现在都快变成守财奴了一门心思钻到钱眼里去了。” “皇上能关心财库收入这是国家之福有何不好?”张景秋回答道“估计还能有三五十万两银子收入吧冯铿与臣说也就是那个数了毕竟前期能卖的都基本上赶着好时候卖了。” “唔算是不错了起码也能帮京营这边儿匀着点儿黄汝良成日里向朕哭穷还不是就盯着朕内库和节慎库里边儿那点压箱底的银子朕就不明白了怎么朕的户部尚书们都不思如何多想办法增加财库收入却成日里盯着朕呢?难道堂堂大周就找不出一个能解决当下财力匮乏局面的臣子?” 永隆帝话语里已经有了几分火气。 本来这段时间身体就不好每次上朝或者在东书房议事都会这样那样的难题钻出来动辄争执不下一两个时辰都未必能收得了口让永隆帝疲惫不堪这也让永隆帝越发觉得该去铁网山好生休养一番了。 张景秋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才不无感慨地道:“皇上说到这一点也不能不承认冯铿在这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据臣所知今年夏收永平府虽然在夏税上增长无几但是在商税上比去年上半年暴增六倍臣不知道崔大人向皇上报告了没有?” “永平府?”永隆帝一怔“崔倾只说节慎库收入比去年有较大增长但没说具体哪一府也没提增加多少听张卿你这么一说这永平府难道还有什么不一般是冯铿去年打下的基础?” “嗯永平府当下不但消化掉了去年从顺天府过去的接近十万流民而且甚至还有部分草原上去年造了白灾的蒙古流民也都进入了永平府求食预计数量不会少于万人这可是很罕见的。”张景秋平静地道:“以往官府早就会将这些人驱除出去但是今年永平府却没有动静原因就是永平府新设了多家炭厂、水泥厂和铁器作坊对人口需求很大而且榆关开港江南物资从榆关直接上岸输入辽东和蒙古商部准备在榆关设立市舶司分司原来的几个官员都已经不敷使用了。” 永隆帝捋须不语。 这个情况他也听说了永平府现在成了山陕商人最看重的地方冶铁、制铁、石炭、炼焦加上新玩意儿——水泥一下子让永平府彻底改变了局面原本不过是京东一处战略要地粮食堪堪自给现在却成了粮食不足但铁料、铁器和水泥大量外运需要从江南乃至广东输入粮食了。 榆关港的开港商部也提到了说榆关关税急剧增长几乎是一月一变化之前永隆帝还觉得可能是官应震是在为其学生——冯紫英和练国事吹嘘但现在看来情况恐怕还真的比想象的好很多。 商税关税永隆帝念叨着他记得冯紫英隐约说过当一个地方的工商税和关税超过夏秋田赋时其带来的变化是无与伦比的他还不太明白这一点的意义但是还是能感受到似乎永平府正在成为冯紫英自己所说的试验田。 “张卿我记得冯铿还说过他从徐光启那里引种了一些西夷种子在永平府和顺天府都有?”永隆帝问道。 张景秋未能入阁这是永隆帝最大憾事。 好在张景秋该任左都御史也使得对方可以从兵部的繁杂事务中脱身出来可以从更宽泛地角度来帮助自己观察考察了解朝务毕竟都察院可以监督任何臣僚和相关事务在永隆帝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候补阁臣下一步无论如何他都要给张景秋一个大学士身份。 “此事臣也了解过永平府主要是在开平中屯卫到榛子镇以及北边三屯营这一线这一线荒地甚多而且多是原来屯卫之地练国事和兵部沟通过蓟镇方面也很支持便达成了合作种植了一批土豆、番薯据说产量很高但是在口味和保存上还存在很多问题不过就目前来说供给那些流民所用还是很划算的。” 张景秋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其产量虽然根据各地反馈有高有低但是亩产高者六到七倍于麦子低者也有三到五倍根据土质按情况不定无论是土豆还是番薯都是如此。” “哦?”永隆帝耸然动容“如此之高?对土地可有什么特殊要求?” “并无太多特殊能种小麦基本上就能种植这两类作物甚至瘠薄一些亦能凑合。”张景秋回答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零六节 立场 永隆帝微微色变这就有些不一般了。 他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昏庸之君在忠孝王时代为了博得父皇欢心他和义忠亲王等兄弟都是殚精竭虑在政务上为父皇出谋划策进而也培植自己人脉要出谋划策就需要明晓社情民意和地方事务所以多农务这一块他并不陌生。 在他看来北方的中心地位日益被南方所取代就是自唐宋以来南方的大开发以及稻米日益成为国人主要口粮加之南方气候更温和作物种类更丰富产量更高如丝、棉、麻相比之下北方依然是以粟麦为主在产量无法实现较大提高的情况下自然难以和南方匹敌。 如果说现在有了一两种对土质和气温都不太讲究且产量却成倍数增长的西夷作物能够在北方推广开来那无疑会在这日益倾斜的天平上重新加上一块砝码不敢说彻底平衡但是起码也能有了一搏之力。 至于说不能保存也好口味适应也好那都在其次永隆帝觉得根本可以不用考虑。 不能保存那么可以先食用不能保存的而能保存的麦子则用来保存;口味不好那就适应当你面对吃人肉或者树皮、观音土与土豆、番薯选择时还奢谈什么狗屁口味用脚想都想明白这个道理真正到了危急关头只要能填饱肚皮活下去吃什么都不重要。 “若是如此那就当迅速要求北方各地迅速推广开来!”永隆帝沉声道:“这里边可有什么难处?” “回禀皇上难处肯定有而且也不少。”张景秋自然也明白这里边道理粮食永远是困扰一个帝国的最重要因素没有之一永隆帝如此重视丝毫不为过。 “张卿你说。”永隆帝郑重其事地道。 “一是种子问题番薯和土豆的种苗培育还处于一个试验阶段虽然也在较大范围的种植但是这都有赖于前几年子先(徐光启字)在天津卫的苦心试验培育去年开始较大范围尝试今年在永平府就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但是根据子先的说法这种种苗退化好像是不可避免的也就是说一年会比一年产量低然后需要重新育种另外在种植的方法上也还处于一个摸索阶段要大范围推开恐怕还要一些时间……” 张景秋耐心解释道。 永隆帝身体微微后仰有些遗憾他也知道这种新传进来的西夷作物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取代稻麦粟这些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种植千年的作物但是眼见得北方面对南方的颓势而自己的基本盘就是北地相比之下老大在江南那边的根基就要深厚得多他心里真的有些焦急也幸亏湖广和江南那些士人并不同道而更倾向于北地士人这才让整个局面稍稍平衡一些否则就真的要让人坐卧不安了。 “此事既然在永平府能推广开来那么顺天府自然也能行冯铿能在永平府干得这么漂亮想必在顺天府也当有所效仿吧?”永隆帝心中虽然不敢但是还是不肯放弃。 “这一点皇上倒是不必担心据臣所知冯铿的确在顺天府也推广了这两类作物只不过因为顺天府不比永平府下边州县情况迥异所以推行力度和范围还不及永平府但是估计到明年情况会有改观。”张景秋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皇上冯铿此子的确不凡利用京通二仓大案在顺天府大刀阔斧雷厉风行顺天府衙人人自危而且他还来向臣和汝俊(乔应甲字)报告有意要动西山窑!” 永隆帝吃了一惊忍不住苦笑起来“这小子可真的是一刻不得闲么?他不知道这西山窑丝毫不比京通仓的事儿更棘手么?” 张景秋也是笑了起来“臣也这么告诫他要慎重他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永隆帝眉峰猛然一挑随即又舒展开来似有所感“这小子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张卿你觉得现在京通二仓大案尚未完全了结又动西山窑合适么?” 西山窑牵扯的人更复杂层面更高永隆帝和张景秋都很清楚如果说京通二仓大案牵扯的基本上都是中下级官员不过就是利用了太上皇在位期间的怠政和永隆帝登基前期的投鼠忌器而得逞但西山窑不一样这些窑的背后几乎都是京师的权贵阶层。 可以想象原本该是工部和顺天府明确的炭窑确权手续却一直拖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动静任由这些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白手套们恣意妄为的挖煤卖炭这么多年其几乎就是从朝廷节慎库里和顺天府衙的工商税中直接抢银子了但工部和顺天府衙历经多少任尚书侍郎和府尹府丞却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由此可见这背后水有多深了。 京通二仓大案可以说是这些人贪墨所得但是西山窑挖煤卖炭却都是从地下边采掘所出表面上和朝廷乃至顺天府关系并不太深如果说你这会子要深究此事把向前上溯多年的事情翻出来一一查究这些“非法所获利益”并收归朝廷可以想象这会激起多么大的风暴和波澜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这可比京通二仓大案涉及到的利益大多了。 张景秋沉吟半晌还是摇摇头:“臣以为现在并不合适时机不好。” 永隆帝心中微微一松“张卿之意深合朕意目前不是查办西山窑的时候贸然出手只会引来朝局更大动荡这不比京通二仓大案涉及面太深太广。” 作为永隆帝的心腹张景秋自然明白永隆帝在担心什么迟疑了一下点头:“皇上所虑固然有些道理但是也不必太过担心内阁诸公应有计议若有别有用心者意图不轨断难成事。” 这一点张景秋还是有把握的。 皇上所虑无外乎义忠亲王以及其背后的江南势力但是包括他在内都是江南出身叶向高、李廷机、黄汝良、刘一燝等人是福建、江西士人中的领袖方从哲、顾秉谦和高攀龙也是浙江和南直隶的士人领袖人物对江南士绅一样有着极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 固然目前南京云集了一大批江南士人的精英但是他们的影响力比起叶、方、李、黄、刘、顾、高等人都还要略逊一筹皇上正统大义无虞叶方等人不可能违背士人精神做出那等叛逆投效义忠亲王之事所以义忠亲王如果指望靠着汤宾尹、顾天峻、甄应嘉一干人觉得就能一揽江南士绅之心未免也太高估自己而低估了叶方等人的影响力了。 永隆帝微微颌首虽然叶向高、方从哲等人在很多事情上和自己观点不一致但是叶方二人却不会去支持义忠亲王这一点永隆帝还是比较放心的这也是他愿意容忍叶方等人主持内阁甚至将自己属意人选如张景秋排除在内阁外的主要原因。 目前朝中这些江南士人虽然和江南那边依然关系密切但是他们却和南京那帮人不一样他们对自己的支持态度还很坚定张景秋的话语也就是宽慰自己不必太过担心。 “唔西山窑之事张卿和乔卿与冯铿再说一说不妨推到日后时机更合适的时候来嗯铁网山秋狝朕若是有时间也会和冯铿说一说。”永隆帝想了一下才道。 终于回归正题永隆帝微微仰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张卿铁网山秋狝朕希望你留守京中所以也就在今日先和张卿谈一谈了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力也越发不济所以朕有意再秋狝之后选储立储以备日后不测之需……” “皇上!您的身体现在尚好为何如此……”张景秋赶紧起身跪拜。 “张卿不必如此朕清楚自己的身体这几年静心休养得还算不错不过早年劳累耗损不小不得不提早考虑。”永隆帝摆摆手显得很安详“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朕的身体支持三五年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当下朕的这几个儿子实在让朕心里没底张弛、张骐、张骥他们都有这样那样的弱点让朕很难放心张骕、张骦年龄又太小让朕难以决断……” 张景秋不敢接话这个问题太沉重了虽然这是单独奏对但是谁能说得清楚谈话会不会走漏这东书房外边也有皇上的贴身内侍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万一在外偷听只言半语那弄不好就是弥天大祸。 “皇上臣之身份实在不宜……” 张景秋推脱之语尚未出口就被永隆帝打断:“张卿不就是和恭王沾点儿亲故嘛朕信得过你这点儿亲缘关系还不至于让张卿丢弃了自己的立场朕都信得过难道张卿还信不过自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零七节 择储 张景秋心中一热连鼻腔都有些发酸。 皇上待自己信任如故放眼朝堂中张景秋相信只怕只有卢嵩与自己能比肩了。 但卢嵩是从皇上潜邸时就一直跟随的自己何德何能能与对方这种数十年旧人相比之所谓知遇之恩无外如此了。 张景秋侄儿与郭妃家结了亲却也非张景秋所料但若说是郭家没有一点儿想要借重自己身份的缘故想想也不可能不过张景秋倒还不至于因为侄儿这层渊源就要罔顾大局的地步那也太小瞧了自己。 “皇上厚爱臣敢不从命?”张景秋只能再度跪拜叩谢。 “行了张卿朕也知道天家家事不宜问外臣但是话又说回来天家何曾有家事?”永隆帝悠悠地道:“朕百年之后谁来继位若是所托非人岂不是让社稷蒙难百姓受苦?所以朕从来不觉得这就是家事家事亦是国事!” 张景秋心中何尝不明白便是历朝历代朝中衮衮诸公何尝不明白?但这种事情掺和风险太大对文臣们来说都宁肯退避三舍。 在士林文臣明明有更好更稳定的升迁进阶之路时何必要掺和到这种风险太大的博弈中去呢?那个皇子上位难道还能绕得过朝中群臣?不一样要拉拢收揽?既然如此坐山观虎斗不好么?或者等到大局已定的时候再来站队也不为迟啊。 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但这种事情上雪中送炭弄不好就要冻死送炭人锦上添花却是最稳当的举措除非别无选择。 但今日皇上这么问起来却已经让张景秋似乎很难回避退缩了。 “皇上有意秋狝选储但不知皇上意欲从哪些方面来确定?”张景秋沉下心来替皇上分析谋划。 选储是一件复杂且变数极大的大事论理选储哪怕是皇上本人都不能有个人情绪掺杂什么有利于帝位永续社稷稳固那就是最合适的无论这个皇子是否最受皇帝宠爱喜欢。 但实际上操作起来却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受皇上喜欢的皇子首先要出局除非这个皇子实力已经强大到皇帝本身不能制或者无法忽视的地步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又或者唐玄宗李隆基但就目前大周当下来说皇上的几个儿子都还远没有这种强横的实力。 问题是现在这几位皇子背后都有母妃在宫中也都有各自优势。 许皇贵妃身份最高而寿王还是长子哪怕是大周一朝并无立长的习俗但是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仍然有相当多的人习惯性支持立长这一点不容小觑。 苏贵妃生育有儿子福王、礼王均已成年都生得一表人才而且长年在京中举办各种诗会文会活动与士林文人亲善在士林中的声誉颇高与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并称宗室中的三贤王但福王礼王据传与北静王关系密切而北静王又是武勋中的头面人物与牛继宗、王子腾等义忠亲王一系的重要人物关系莫逆这一点张景秋不知道皇上内心会如何看待。 再一个就是梅妃所出的禄王了。 禄王刚成年现在在青檀书院读书礼贤下士作风亲和颇受以青檀书院为根据地的北地年轻士子们的好评而且都传言说禄王颇类皇上年轻时候为此极受皇上宠爱加之其母梅妃在皇上还是忠孝王的时候最为得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都是在皇上身登大宝前后才被郭妃所取代。 至于恭王郭妃所出今年刚满十岁模样亦类皇上少时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才意欲效仿其兄禄王明年开年之后到青檀书院读书也颇得皇上宠爱而郭妃则是皇上静心养性之前最受宠的贵妃加之有陈敬轩和自己这层关系所以宫里朝中亦有许多人认为皇上可能会最终选立恭王为储。 张景秋的话让永隆帝也不好回答以何为准来选储定储?什么条件为标准? 永隆帝自己都很矛盾。 论喜爱程度永隆帝无疑更喜欢张骕张骦这二子长得最像自己张骕为人沉稳大方张骦年纪虽小但是却天资极佳而二子之母也是自己禁绝女色前最受宠的二妃从感情角度来说禄王恭王才是最合自己心意。 但理智告诉自己张骕张骦若是要立储均有难以逾越的障碍。 张骕虽然在青檀书院读书表现优异也颇得北地青年士子的赞誉但是这只是在北地士人中的青年士子立印象好而这些士子大多都是尚未科举或者科举未中的那一批真正在朝中的士林文臣们还是更倾向于福王礼王毕竟这几年里张骐张骥没少在结交士林文人上下功夫这感情水磨工夫张骐张骥是做足了的。 至于张骦一个年龄问题就是致命障碍十岁之龄若是皇上能再活十年那也许张骦能够凭藉自己的扶持成长起来但是三五年光景只怕很难让张骦成长成为有足够博弈的实力更别说永隆帝担心自己寿元未必能熬到五年之后。 “张卿朕在其他事情上从未有过像这件事情上如此心烦意乱。”永隆帝没有在张景秋面前掩饰什么既然招张景秋来就是想要推心置腹地听一听对方的建议“禄王恭王是朕最喜爱的但是他们年龄太小在朝中几无印象寿王年长但性格轻浮做事不瑾福王性格粗疏心胸浅薄礼王做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禄王和恭王年龄太小难以断言你说朕该怎么做?” 张景秋不语。 “朕也想等一等等上几年再来确定但现在朕的身体却拖不起了不早些定储趁着朕还能坚持几年扶持一把朕真怕日后这江山社稷交到他们手上会败光啊。” 永隆帝担心的不是败光而是担心被老大那一脉夺走。 败光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还有宰辅们看着自己这几个儿子也不可能再像父皇那样在位四十多年才成了铁桶江山连宰辅们都奈何不得但自己这几个儿子若是表现太糟糕再遇上国中有事万一宰辅们觉得老大那个世子诚郡王更贤明那就麻烦大了。 永隆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景秋知道自己再不做声就不合适了。 沉吟了一阵之后张景秋才道:“对诸位皇子的评判臣无从说起但是臣观皇上还是纠结于选寿王、福王、礼王中一人还是禄王、恭王中一人。” 永隆帝点头前三子都让他不满意后二子却风险不小。 “那臣就冒昧一说皇上不妨重点在寿王、福王、礼王中选一人作为主要备选再在禄王、恭王中选一人作为主要备选以铁网山秋狝为契机再来进行评估以臣之见皇上可以暂时不对外明示但却可以考虑百年之后新君登基时能够深孚众望或者在士林文人中具有影响力代表性之臣子予以暗示由他们帮助或明或暗的考察和辅佐待到时机成熟听取诸人意见再来择一而定……” 要让张景秋真的替皇上直接选择谁作为储君张景秋是万万不可能的这种事情只能由君上自己决定他能做的不过是替君上出谋划策甚至只能提出一些如何选择合适储君的方略这种方式堂皇大气便是被人知晓也无人能说出个什么不妥来。 永隆帝略感失望但是再一想这应当才是老成谋国之语臣子岂能直接建议立谁为储那才是真的犯了大忌自己也不可能相信。 张景秋很准确的揣摩出了自己的心思三个成年皇子都不太满意两个年龄尚小的皇子呢又有障碍那么索性在两个小群体中各选一最优者自己再让自己心仪臣子协助自己对其进行评估和考察最终来决定反正时间也还有二三年中间亦有圆转余地。 思考了一下永隆帝才又道:“方才张卿所言新君登基时深孚众望和有影响力代表性的臣子所指为何?” 张景秋想了一想“臣之意皇上不宜局限于内阁和六部都察院诸公亦应该从长远计诸公年龄均不小三五年时间很难说有无变故亦应当选一些年富力强且才识卓绝之臣子纳入其中日后以备新君所用。” 永隆帝微微点头这个建议倒是颇有见地。 内阁诸公中初叶向高年龄年过五十外李廷机年近七十方从哲、齐永泰和李三才都是年近六十年龄不小了而且李廷机和齐永泰也都多有病痛三五年光景会有什么变故不好说而且这其中多有与江南士绅关系密切者也需要考虑这些因素所以在选择考察或者辅佐臣子时的确需要兼顾多方面。 “张卿所言甚是朕明白了。”永隆帝点点头“此事便说到这里张卿说说义忠亲王那边的情况。”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零八节 四方云动 “今儿个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兄居然招张景秋入宫?”忠顺王迟疑地捋着胡须有些心神不宁联想到老十突兀地被授予京营节度使他知道自己的一些行为恐怕还是有些犯了皇兄的忌讳了。 可皇兄不是一直最喜欢张骕么?自己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吧? 而且卢嵩不也推荐了钱国忠么? 忠顺王沉吟着走出游廊沿着花园小径缓缓漫步猛然间他明白过来卢嵩举荐钱国忠恐怕不是梅妃的请托而是皇兄授意而自己却是受梅妃请托这就是两回事了。 一时间忠顺王有些懊恼自己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了居然在这种时候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事情看似一样但是性质却不一样。 天家选储立储引来无数人关注这是避免不了的而皇室宗亲更是避不开否则铁网山秋狝怎么会召集那么多张姓族人参加皇上肯定会听取这些皇室宗亲的意见但是忠顺王清楚这只是听取意见而非要你擅自插手自己有些大意太过操切了。 原本以为禄王深得皇兄宠爱最合皇兄心意但是没想到皇兄并没拿定主意这样子看起来恭王却还可能笑到最后了。 只是陈敬轩现在被免职张景秋只是左都御史了这恭王才十岁熬得到那个时候么? 就靠陈敬轩和张景秋保驾护航内阁诸公和七部尚书侍郎们的态度呢? 不说立长但是立幼尤其是一个未成年的幼子只怕不是士林文臣们所乐见的吧? 但也不一定也许越是年幼距离皇帝亲政时间越长才更能让这些文臣们掌握朝务呢? 想到这里忠顺王心乱如麻。 每每到这种时候都免不了要押注但是押注的方式却有许多忠顺王自然明白里边的门道恭王那里他也有一些布置但是他更看好禄王就因为觉得皇兄更看重禄王但没想到皇兄居然还并未拿定主意这就有些棘手了。 “王爷?”身后转来脚步声忠顺王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唔子丹回来了?” “是。”面色黢黑的男子就是忠顺王府长史也是管家周丹他点点头“冯大人不在府上据说是去了荣国府带着家眷回去的而且……” “而且什么吞吞吐吐作甚?”忠顺王不耐烦地道。 “是贤德妃也获准会荣国府省亲过节估计应该是贤德妃要见冯大人家眷。”周丹赶紧道。 “哦?”忠顺王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贤德妃和紫英的二房妻室应该是表姊妹吧她们的母亲都是王氏女难怪不过这里边有没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周丹迟疑着道:“贤德妃不过是皇上安抚武勋所册封一次就册封了四个而且皇上早就不近女色了没有子嗣还能想做什么?而且皇上不是已经已经给了其父一个江西学政么?也算是酬谢了吧?” 和其他皇子的王府不一样忠顺王府的长史和管家是周丹一人兼任着也足以说明周丹在忠顺王心目中的地位像其他王府往往都是关键是私人心腹而长史则是朝廷命官但周丹是先为官后来才被招入忠顺王府从典仪一直做到长史实打实忠顺王私人。 所以在很多话题上忠顺王和周丹之间的谈话毫无顾忌。 忠顺王摇摇头他也不认为贤德妃能做什么皇兄身体不好根本不近女色像贤德妃这样的女子不过就是熬几年就打发到西六所那些冷宫里去养老了还能有什么想法? 倒是如许妃、苏妃、梅妃和郭妃这些有子嗣的哪怕儿子不能身登大宝但是诸王也能有个富贵闲王身份优哉游哉一辈子她们也能有个太妃身份前提是在争夺大位时不要结怨太深。 “或许还想替贾家多争取一点儿什么?”周丹自问自答:“可贾家还有什么可争取的?长房那个贾琏属下也认识很平庸一个人不是靠着冯大人进了海通银庄加上有些人脉关系恐怕根本混不走;至于二房那个贾宝玉但看外表倒是一表人才但成日里和蒋琪官和水溶他们厮混在一起听戏吃酒不思进取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在据说和镇国公牛家三房也就是永宁长公主之女订亲了大概是要走长公主的路子吧莫不是贤德妃还要提携一下她这个不成器的兄弟?” 永宁长公主虽然深得永隆帝的宠爱但是却和忠顺王关系很普通甚至还有些嫌隙周丹自然也是清楚的所以说话也没有太顾忌。 “有此可能吧。”忠顺王不太关心贾家的事情在他看来贤德妃更不值一提倒是冯紫英如此关照贾家让他觉得颇为惊异如果说是宁国府那边倒是还值得关注一下毕竟贾敬昔日可是自己大哥也就是义忠亲王的第一心腹现在传言在玄真观死了但存疑可大哥和昔日英妃所生的孽种却还在宁国府贾家那可是导致大哥失去皇位的导火索也不知道冯紫英是否知晓这一情况。 “子丹你说皇上把老十放在京营是何用意?”对于这一点忠顺王始终有些耿耿于怀。 虽然清楚自己不可能去接掌京营节度使但是边缘化多年的老十却突然杀回来了还一下子担任炙手可热的京营节度使现在更传言五军营的陈继先要去淮阳镇这意味着五军营可能要交给老十这老十一下子就一步登天了作为京营节度使如果还能兼着五军营主将那就真的是京中实权人物了只是老十不问朝务多年而且从未接触过军务他能行么? 周丹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王爷和忠惠王爷都是当年全力支持皇上的但忠惠王在皇上登基后就淡出了王爷却一直在皇上鞍前马后极受重用和信任但现在忠惠王突然异军突起一下子成为京营节度使这可是皇上最为倚重的一支军队难免不让王爷感到失落和不解。 “王爷属下觉得可能还是钱大人的事情让皇上有些不太高兴吧您该先向皇上禀报一下……”周丹轻声道:“不过您也不必太过担心这种事情换谁也都很正常您也没有其他想法。” 忠顺王苦笑了一下“但皇兄现在这么一来就让孤心里更没底了难道皇兄并不看好张骕?” 若是最终恭王张骦出头自己却一力支持禄王张骕那这个怨就结得有些大了得想办法挽回来但关键未必就是恭王啊。 忠顺王真心不看好才十岁的恭王他之所以支持禄王很大一个原因还是觉得苏晟度和仇士本结亲让福王礼王的潜在可能性急剧上升让皇兄有些警惕所以才顺水推舟推了钱国忠谁曾想却又惹来皇兄的猜忌。 “今日虽然未见到冯大人但是属下也留下了帖子请冯大人有暇来王府一叙届时王爷不妨可以和冯大人挑明以王爷和冯大人现在的关系这些话题不应该是禁忌才对。” 周丹很清楚冯紫英和自家王爷的关系很中肯地建议道。 忠顺王默默点头冯紫英有其独到的人脉资源和消息来源齐永泰、乔应甲以及其父冯唐这些背后潜在的势力都是他的后盾再加上他和官应震、柴恪这些湖广士人关系也不一般所以谁都不能小看他。 ******* 冯紫英醒来的时候入手一片腻滑。 兴许是白日里受了刺激冯紫英晚间又多喝了几杯酒宝钗和宝琴她们都歇在了大观园里而冯紫英自己就宿在了荣国府客房里而因为金钏儿玉钏儿今日都没有回荣国府所以宝钗就只留了莺儿在身边而把香菱打发过来侍候冯紫英。 自打宝钗宝琴姐妹嫁过来之后香菱成为宝钗贴身丫鬟冯紫英和她亲热的机会反而少了。 好在香菱虽然破了身子但在房事这上边却不像司棋那样热衷纵然也期盼但面薄如她却也不好主动今日却得机会自然要须作一生拼尽君一日欢。 恣意欢好之后香菱蜷缩在冯紫英怀中喘息着冯紫英看着怀中这具莹滑如玉的胴体朱砂痣眉心一点眉目如画红潮泛滥粉颈修长姣美的面颊带着几分娇憨气息混合在一起有着一种特有的妩媚冶艳气息。 “爷奴婢起来替爷清洗一下……”好容易缓过劲儿来还有些羞涩的香菱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冯紫英按住“你就歇着吧难得恩爱一番就在爷怀里好生歇着。” 香菱娇羞地仰起头来“就怕别人说奴婢不守规矩。” “谁说?晴雯?还是莺儿?”冯紫英笑着捏了一把香菱的俏靥“难道你还要把和爷在床上的事情告诉她们不成?” 香菱娇憨地摇头:“奴婢怎么会?不过若是奶奶知晓了……” “你奶奶没这么无聊还要问你和爷在床上的事情么?再说就算问了难道你就不能撒个谎?或者是你要主动去报告?”冯紫英被这丫头的呆萌性子给逗乐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零九节 联床夜话 香菱被冯紫英的调笑也给弄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把脸贴在冯紫英赤裸的胸膛上喃喃自语:“爷奴婢是不是特别蠢?” “爷挺喜欢你这种单纯性子。”冯紫英抚弄着香菱的秀发悠悠道:“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性子若是都为了迎合他人而违背本性未免太枯燥了。” “奴婢就是觉得晴雯和莺儿都比奴婢聪明……”冯紫英打断香菱的话“你不比她们差对了今儿个晚间她们不是说要成立诗社么?你不也喜欢读诗写诗么爷记得你还经常向你家奶奶和林妹妹她们请教这一次不正好你也跟着去诗社里学一学增长见识提升一番没准儿咱们府里也能增加一个女诗人呢。”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娇憨丫头怎么就会迷上了作诗成日里别的丫头要么女红要么游戏打牌要么休息着她却成日捧着诗文念叨不懂的还要去请教宝钗甚至连沈宜修都知道宝钗的这个丫头特别痴迷作诗偶尔遇上也会指点一二。 今日史湘云和探春都提到宝钗宝琴自打嫁到冯家之后就鲜有回来而迎春也即将出嫁再加上明年黛玉也要过门所以都在感伤这大观园一众人都要渐渐凋零越来越少都有些感伤。 冯紫英不欲败了大家兴致加之他也希望宝钗宝琴她们有更多的朋友和社交活动以免成日里呆在府里也无所事事便提议说要趁着大家现在还有条件见面应该经常聚一聚。 这一提议得到了史湘云、探春和黛玉的拍手赞同宝钗和宝琴当然也很乐意其他姑娘们也都支持于是乎在探春的提议下干脆就成立一个诗画社每月大家都在大观园里聚一次吟诗作画以海棠诗画社为名。 冯紫英也表示这聚会所需便由他这个发起者来赞助也引来姑娘们的一致笑声感谢。 “爷奴婢还真的想要跟着奶奶去参加呢。”香菱呢喃道:“奴婢先前都和奶奶说了奶奶也应承了只是奴婢作诗的水平太低了没地辱没了姑娘奶奶们……” 冯紫英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却也恁地多心不过是大家找个由头聚在一起吟诗作画也是助兴罢了还真以为这是秋闱大比或者恩荣宴里比试作诗不成?要这么爷的作诗水平都不敢踏进这大观园一步了。” “爷这却是自谦了奶奶都说今日爷作的诗虽然在仄律上稍有不足但是意境却是非常难得便是曹子健在此也未必能有如此表现说爷平素都是不屑于诗文小道都是忙着朝廷公务去了。” 香菱仰着头看着冯紫英眼中满是仰慕“爷若是真的花心思在诗文上定能成就一代诗文大家。” 被怀中玉人这般夸赞倒真的让冯紫英有些汗颜夸赞自己时政策论也就罢了但这诗文他真的敬谢不敏。 冯紫英在床上和香菱卿卿我我时宝钗也歇在了黛玉的潇湘馆中二女也是联床夜话。 看着宝钗脱下外衫襦裙露出一身珠圆玉润的玉白粉肌尤其是那一丝红绳挂着湖蓝肚兜香肩莹白在烛光下更是宛如一具玉美人黛玉觉得自己都忍不住心里有些发酸难怪冯大哥对宝姐姐恋恋不舍这般姿容身段我见犹怜。 见黛玉痴痴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出神宝钗也有些害羞只是在对方面前却还不能露怯只能故作镇静地娇嗔道:“玉丫头你还愣着那里作甚不宽衣解带上床难道还要我来替你脱么?也罢那我就来替你宽衣解带。” 说罢宝钗便走过来只见那湖蓝肚兜下丰隆所在颤颤巍巍乳波荡漾摇曳生姿。 黛玉忍不住有些顾影自怜虽然这一两年里自己似乎也比前两年张开了许多但是和宝姐姐相比那就差了许多不知道明年嫁过去的时候冯大哥会不会对比到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 一时间患得患失黛玉竟然有些恍惚但转念一想前次冯大哥来似乎也有亲热举动触及自己身子好像也满心喜欢并无不满难道是爱屋及乌还是有意讨好自己? 一直到宝钗走过来一双手都来解自己衣襟黛玉才惊醒过来慌得连忙躲开:“姐姐小妹自己来不过是看着姐姐这宛如太真般的身子委实让人眼馋难怪冯大哥……” 若是换了一两年前谁要这般说宝钗定要气恼记恨但是今日她却是十分高兴自家郎君便是对自己略显丰腴的身子爱不释手这也让宝钗放下了一丝担心反而更加注重保养了。 “死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见林黛玉又要调侃自家宝钗俏眸一睖“此时由得你作践我明年你要过了门看我怎么报复回来。” 黛玉心里一虚但随即展颜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年的事情兴许姐姐早就忘了。” “哼我是个小气的人什么都可以忘唯独这种事情不会忘。”宝钗气鼓鼓地道她发现自己和黛玉在一起原本婚后沉静下来的心又开始鲜活灵动起来变得有些活泼雀跃了。 黛玉眼波流转莞尔一笑“姐姐是在说小妹我么?小妹可记得府里一致评价姐姐是个心胸最大度的呢。” 樱唇微噘黛玉又瞄了一眼那湖蓝底色却绣着鸳鸯戏水的湖丝肚兜一眼心有不甘地道:“这一看姐姐的确心胸宽厚常人难及小妹周围怕只有司棋可比……” 黛玉这虎狼之言一出连宝钗都惊呆了脸红过耳之余也是恶狠狠地过来要撕黛玉的嘴:“死丫头我才走几日你怎么就学坏了这等虎狼之词是谁?云丫头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今日要替相公教训教训你。” 黛玉话语一出便有些后悔了也是看着宝钗那本钱太过雄厚的胸脯再看看自己胸前受了刺激。 至于说这等言语倒也不足为奇平素里总难免要听到一些仆妇婆子们埋怨打趣虽然听时难免生气但是久而久之少不了也会耳濡目染一些。 “嘻嘻姐姐要教训小妹那也得等到小妹过门儿之后才行。”黛玉笑嘻嘻地躲过宝钗伸过来的柔荑一把攀住宝钗粉妆玉琢的胳膊细细摩挲一把“啧啧我见犹怜难怪冯大哥心心念念……” “林丫头你今儿个是真喝多了撒酒疯么?”宝钗被黛玉的变化给弄得有些不敢相信了狠狠在黛玉手上敲了一记一把搂住黛玉腰肢一只手却往黛玉衣襟里钻“那我就先替相公检查检查!” 黛玉一下子就慌了忙不迭地缩着身子躲避宝钗的手赶紧求饶:“姐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晚了今儿个在床上不好好讨好我须放不得你!”宝钗威武大气地道。 “那姐姐这等虎狼之词又是谁教的?冯大哥么?”黛玉一边求饶一边反抗。 二女嬉笑打闹笑声一片传到外间也听得正在准备热水毛巾的紫鹃和莺儿心中一松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又低垂下头。 没想到两位姑娘感情却恁地好在宝姑娘没出阁之前紫鹃都鲜有见到宝姑娘和自家姑娘真情流露的时候今日怎么隔了大半年一见却是这般亲近友善了? 莺儿同样感到无比惊讶印象中自家姑娘虽然和林姑娘相处时间不少但是感觉却还不如与三姑娘、云姑娘来的密切但今日情形却颠覆了她的印象。 若说是因为林姑娘明年就要嫁过来的缘故而交好似乎也不像姑娘的性子便是沈大奶奶那边姑娘也一直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像今日与林姑娘这般亲热的情形更是想都别想。 待到紫鹃和莺儿端着热水进来伺候二女擦脸洗脚之后二女才上床。 黛玉的拔步床上多放了一个枕头往日有时候黛玉身子不舒服的时候紫鹃也要陪床今日就换成了和宝钗同床共枕这种感觉可真的稀罕。 宝钗何尝不是如此和外人同睡一床还真是第一次除了和宝琴与莺儿通过床外那就只有自家夫君了今日却和黛玉同睡一床呼吸相闻这种滋味也很奇妙。 看着黛玉半背过身褪下衣衫一件莲红肚兜略显宽松的地挂在脖颈上系带却是元青色的在背后轻轻一勒就把略显瘦削的玉背剖成了两半底裤被一条乳白带猩红点子的汗巾子系着翘臀隐约已经有了几分规模。 宝钗也禁不住感慨这丫头还是长大了比起两年前那个娇怯怯的小丫头虽然不能说脱胎换骨了但是却已经好了许多了再有一年这丫头定能更康健也不枉相公这么关心她的身子骨和饮食作息规律。 想到这里宝钗都有些艳羡只是人家是患难之交羡慕不来的但自己也一样有自己的优势在这上边宝钗从来不怵。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节 林黛玉不讲武德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旁边宝钗的目光直视黛玉有些害羞除了紫鹃和雪雁外还没有人见过自己这份情形只是在宝钗面前她却不能怂了。 便是略逊风骚但黛玉坚持相信只要自己嫁给冯大哥之后便会有很大改观这是府里边那些妇人婆子们都这么说的只要嫁了人就能有巨大变化看看宝姐姐的规模不也比未出嫁时涨了许多么? 上床躺下二女却一下子觉得好像没有了先前在窗前嬉戏打闹的那份融洽倒是宝钗立即觉察到了这一点微微仰头“妹妹身子却是康健了许多相公成日惦记就怕妹妹不按照他给妹妹规定的规矩去做看来妹妹还是没有浪费相公的一片心意。” 打开了话题黛玉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境也放松下来“谢谢姐姐关心了小妹就是懒散了有些有紫鹃成日里监督着想偷懒也不行探丫头这半年又忙着府里的事情云丫头这一阵也是心情不好小妹也就只能拉着岫烟了倒是姐姐身上可好还需要用冷香丸么?” 宝钗脸微微一红说来也怪这天生带来的胎毒是自小就得用这冷香丸压着的但是未曾想这婚后原来那燥热之性却像是慢慢淡了。 宝钗也专门请了郎中来诊断结果郎中说这是成亲之后夫妻敦伦阴阳调和之后得到了纾解那火燥之性便慢慢宣泄消失了日后这冷香丸也还可以吃不过就多是调理气血不是用来治病的了也不必吃得太频繁觉得身子不爽利时服用一二丸即可。 “谢谢妹妹关心我身子已经好多了不再需要成日服用那冷香丸了不过郎中也说冷香丸属于温凉性子若是春季里也可以适当服用一二调理身子平素就不需要了。”宝钗含笑道:“郎中也说这是女儿家成亲之后的一些变化所以妹妹若是嫁过来之后对身子一定也能有许多好处的。” “难怪宝姐姐这肌肤都要比往日更加晶莹润泽了这烛光下更是熠熠生辉……”黛玉话语里也不无羡慕“也不知道姐姐在冯府那边平日里吃些什么可有这边好么?” 宝钗笑出声来但她也能看出来黛玉真心羡慕摇了摇头:“日后妹妹嫁过来便知晓了论饮食起码云川伯府这边是不及荣国府的也是这两三月我委托母亲在京中寻那合适的厨子才有好转拿相公的话来说都是簪缨之族这冯家就是长期在边地卫国戍边贾家却是在京中养尊处优这方面自然是比不得的所以相公才觉得荣国府这边饮食胜过冯府那边许多……” 听得宝钗提及云川伯府黛玉心中一动这才想起宝姐姐和沈家姐姐现在已经是分开在过了沈家姐姐那边是呼伦侯府这般安排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那沈姐姐那边也是这般么?”黛玉问道。 “嗯沈姐姐那边据说是从苏州雇请的厨子也请得有山东那边厨子结合着相公口味吧只是厨子好找好的厨子特别是适合相公口味的厨子却好找所以也只能慢慢来。”宝钗心里也有些好笑这丫头还未过门已经开始考虑起这些问题来了还是成熟了不少啊。 “姐姐还是心细难怪冯大哥这般喜欢姐姐连二姐姐都愿意跟着姐姐。”黛玉话语里不无酸意听在宝钗耳朵里才觉得这才是黛玉才是先前的种种都要颠覆自己对这丫头的观感了。 不过她无意和黛玉把关系搞僵宝琴的谜之操作已经让两家有了一些隔阂日后一旦黛玉过门本来两家还是亲戚若是关系都还处不好以沈宜修的眼光自然是看得出来的若是沈宜修都能和林丫头把关系处好而二房却不行无疑会让自己在相公那里失分。 可宝琴又是一个倔性子要让她去向黛玉低头那比杀了她还难就只有自己来当好人要不她也不会主动提出来留宿潇湘馆了。 “妹妹这性子还要改一改的好。”宝钗沉吟着道:“二妹妹来二房那也是因为你过门还要等一年去了二妹妹年龄不小而且也怕大老爷那里有变所以才会来我这里否则二妹妹和妹妹才是嫡亲表姊妹为何不来妹妹这里?” 黛玉不接宝钗后边话语只问前半截:“姐姐知道小妹的性子可是觉得小妹很难相处?” 见黛玉侧首目光晶亮看着自己宝钗也把身子侧过来二人面面相对呼吸可闻。 温婉一笑宝钗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启口道:“妹妹的性子若是熟悉了都清楚倒也不碍事大家都是姐妹但妹妹应当考虑长远一些明年妹妹过门三房神武将军府就是妹妹掌家了甚至太太姨娘她们都会在神武将军府那边府里人只怕比长房二房更多妙玉姐姐怕是要跟着妹妹过去吧?没准儿还有其他姐妹这等情况下妹妹是要当大妇的便要有大妇的格局气度相公平素在外边儿很是忙碌便是休沐也经常有人找上门来求见所以肯定希望忙完公务之后回家能有一个宽松愉悦的氛围……” 黛玉若有所思目光却依然锐利“姐姐的意思是便是有人欺上门来小妹也当忍让?” 宝钗一窒这丫头不讲武德啊这是剑锋直接指自己这边儿了。 “妹妹宝琴这丫头自小在外边儿跑性子野惯了进京之后你也知道她也是命运多舛和梅家那边的事儿让她受刺激很大也幸亏是跟了相公所以一门心思要在各方面都要出人头地逞能若是有冲撞之处妹妹多包涵一些便是。”宝钗慢慢道:“她也是年龄还小日后多见识一些就该明白为人处世之道了。” “姐姐这话说得先说她自小外边儿跑见多识广后又说年龄小不晓事这也罢了。”黛玉一只手靠在腮下看着宝钗“寻常一些嫌隙也就罢了我纵然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但也知道这等纷争于双方无益所以也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只是她却选了龄官作为贴身丫鬟姐姐这不是有意来折辱我么?” 宝钗心中暗叹她也知道这个话题始终绕不过去当初宝琴和黛玉二人龃龉面和心不和但也还能维持表面和气但是当宝琴选了龄官作为贴身丫鬟之后就极大的激怒了黛玉。 众所周知这荣国府里和黛玉模样相像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晴雯一个是龄官。 如果说晴雯样貌和黛玉只有五分相似的话那龄官就有七八分相似了晴雯暴躁的性子和黛玉也截然不同而龄官的性格却又和黛玉有些相似不但模样长得差不多也是那等柔弱娇怯的样子而且性格上也是相似心高气傲却又自卑敏感和几年前前的黛玉何其相似。 本来宝琴和黛玉就不太和睦这龄官是个小戏子谁选龄官当丫鬟估计都不会又什么但是唯独宝琴选了龄官而且还把她作为贴身丫鬟带着这就太有些刺激黛玉了也难怪黛玉生气。 “妹妹多心了一些宝琴这丫头论本性不坏她喜欢龄官的心性论模样龄官也是那十二个小戏子里边最出类拔萃的选龄官时也许没考虑那么多妹妹其实不必太过计较。”宝钗也不好回到这个问题但是却又不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回答很难让黛玉满意。 不出所料黛玉轻哼了一声“姐姐这话未免有些有违本心了不过小妹也理解姐姐的难处你我姐妹宜同一家小妹对姐姐也是真心实意仰慕……” 这就是说其他不必提了宝钗心中暗叹知道说起这事儿是费力不讨好最终结果如故但是她却不能摆出这个姿态来至于结果那也只能由天定了且看日后相公有无这本事来调和好二人了。 见宝钗有些黯然神伤黛玉心里也有些歉疚。 对宝琴她是没有一点儿好感的但对宝钗黛玉是真心愿意和她交好只是处于这种立场下黛玉也无法退让。 “好了姐姐无论如何其他人和事都影响不到你我之间的感情。”黛玉嫣然一笑“姐姐和小妹日后还要做妯娌小妹也有许多要向姐姐学习。” 宝钗也展颜一笑她也想明白了没有必要非得让谁和谁就和好如初宝琴有宝琴的个性和执念黛玉有黛玉自尊的心气本来都是很骄傲的两个人如刺猬一般强行捏合在一起自然要互相伤害倒不如让二人保持一定距离也许还没有那么多龃龉。 “嗯睡吧你我姐妹难得有这样一个同床共枕的机会我可要好好看看探丫头和云丫头说你睡觉不老实是怎么一个不老实的样子。”宝钗含笑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一节 风从江南来 一夜无话。 等到贾元春起身整装在众人簇拥下上轿离开荣国府时冯紫英只是远远地站在东角门后看着。 这一趟回来也不知道这位贤德妃感受如何但是冯紫英估计对方可能是乘兴而来但是却忐忑而归。 既不算败兴但也没能如愿以偿而是处于一种纠结和焦灼状态下返回。 冯紫英觉得这也算是给贾元春一个教训让其清醒冷静一下避免忘乎所以的掺和到不该掺和的事情中去造成不可收拾的恶果。 但他也感觉这位贤德妃依然有些不甘心总还是希望会发生一些类似于奇迹一样的东西比如运气或者机遇突然就落到自家身上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 在上轿那一瞬间冯紫英也注意到元春像自己站立方向投过来的深深一瞥。 这一瞥目光里充满了复杂情绪冯紫英一时间也很难揣摩出其中的含义但是不完全是怨恨和失望其中更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需要细品。 打道回府之前冯紫英又和李纨、探春见了一面主要还是商议宝玉的婚事花销。 冯家的银子已经通过银票方式借给了荣国府但如何用也是破费思量。 主要还是牛家那边提出的要求太高陪嫁嫁妆十分丰厚自然也就需要荣国府这边给与相应的对待这似乎无可厚非但是对现在的贾家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比如要对荣国府上下的维修那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加上去年大观园修建是本来就还欠着外边儿一些债尚未还清现在又要修缮肯定会引来那些人的登门要债。 李纨目光躲躲闪闪虽然竭力想要保持正常但是却根本无法做到好在探春的心思都在如何把宝玉的婚事挺过去并没有太在意李纨的失态。 “珠大奶奶好像有些怕冯大爷?”在李纨和冯紫英都离开之后侍书有些好奇地道:“奴婢注意到珠大奶奶好像脸色很难看手也有些发抖目光都不敢和冯大爷对视……” “哦?”探春还沉浸在计算银两差数上一直到侍书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才清醒过来皱起眉头回忆。 好像真的有点儿异常往常珠大嫂子虽然也话语不多但是态度雍容娴雅今日却有些失态了珠大嫂子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兰哥儿的问题?可就算是兰哥儿表现不好也不至于让大嫂子这般失态啊。 探春自然想不到其他方面摇了摇头:“兰哥儿惹冯大哥生气了?” “没有啊奴婢先前才看到了兰哥儿和冯大爷说话呢很是兴奋冯大爷也笑得很开心还摸着兰哥儿的头鼓励了几句呢。”侍书连连摇头“那会子奴婢就看珠大奶奶脸色不太好看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 “啊?”探春疑惑起来“那是大嫂子和冯大爷起了龃龉?只是大嫂子那性子柔和文静冯大爷又有什么能和她起龃龉的?” “这就不知道了。”侍书也是看到李纨先前坐卧不安的模样才觉得奇怪但看冯大爷却又很坦然正常所以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这个情况也只是暂时让探春思考了一下她现在没太多心思来想其他李纨不管事儿所有事情都得要她来分派安排。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和李纨之间那点儿小秘密居然会被探春的丫头看破他心里根本没把和李纨之间的这一点儿暧昧打上眼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自然不会在意。 打道回府冯紫英便看到了忠顺王府送来的帖子。 大略能猜到忠顺王内心的一些担心但冯紫英也不在意。 永隆帝对忠顺王的信任并未减低不过是觉得忠顺王这么早就开始下注有些不合适的一个警示罢了忠惠王被突然用起来恐怕也是永隆帝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在面临几位皇子的情况都不太满意而竞争却在暗流涌动的情形下加强自己手中的控制力这一点永隆帝作为一个已经登临帝位十年的皇帝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还有谁的?”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有两张帖子是翁启阳和安福商会的。”宝祥看了看道。 “安福商会和翁启阳?”冯紫英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什么时候送来的?” “好像是昨日送来的一个是上午一个是下午还各自送了一些礼物。”宝祥沉声道:“小的看过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就是一些江南和东番的土特产。” 翁氏兄弟是洞庭商帮的领袖和冯紫英一直有联系在进入北地之后和山陕商人也有合作是冯紫英力推的南北合作走实业道路的一个主要合作伙伴。 而安福商人是江右(江西)商人中的中坚力量从冯紫英将东番开发权授予安福商人之后安福商人便牢牢地站在他身后了。 东番山中已经发现了金矿安福商人小心翼翼地禀告了冯紫英而冯紫英更是直接大胆表态让他们先行采掘日后再说。 鉴于东番的特殊情况无论是福建布政使司还是商部、户部或者兵部似乎都没有权力直接管辖而原来正经八百联系并授予东番垦殖权的中书科早已经在商部成立之后职权重新回归原来的备问职责。 官应震从中书科一走就带走了原来在中书科负责开海大计的所有人和资料所以东番现在实际上只需要固定上缴规定银两然后在防务上受福建水师和澎湖巡检司指导即可。 以安福商人的手腕自然是早就把福建水师和澎湖巡检司那里搞定了但是真正在大政方针上安福商人还是更倾向于听从冯紫英的意见。 毕竟冯紫英才是授予他们屯垦权的首功之臣这层关系牢不可破同时冯紫英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正四品大员谁都知道不出十年也就是冯紫英以三十之龄必定会步入尚书侍郎的位置上那就真正称得上是国之重臣了。 帖子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若是中秋节送礼那礼到附上一张礼单即可而单独郑重其事的奉上一张帖子那就意义不一样了。 这意味着对方是想要见面。 但翁启阳和安福商人代表都只是送到帖子就走了没有表示出会登门拜访的意思那就意味着对方希望秘密见面。 冯紫英很清楚自从自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就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无论是来自朝廷的龙禁尉和都察院还是来自域外的诸如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甚至可能还有如内部的播州杨应龙或者白莲教的这些人什么人登门在自己府里驻留了多久恐怕都会有人算计着进而进行分析判断。 冯紫英沉吟不语。 翁氏那边自己竭力拉拢对方与山陕商人在永平府和顺天府合作开采煤炭和铁矿石并正在与兵部就遵化铁厂的收购进行最后阶段的商谈就是希望将江南商人中的一部分拉进来避免一旦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后江南变成一块铁板到那时候哪怕是湖广能够被拉进来但是江南也完全依靠对长江和南运河的控制权使得整个北地的物资供应陷入困境。 只要能分化江南商人单单是江南士绅是很难完成对北地的封锁的但这一点也很不容易江南商人本来江南士绅关系就十分密切甚至很多就是绅商一体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既需要谨慎但又不能蜻蜓点水只做表面文章必须要有一些在江南具有较大影响力的商人为我所用才行。 “另外布喜娅玛拉姑娘也回来了。”宝祥又道。 “哦?布喜娅玛拉回来了?”冯紫英一喜“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是昨日来的但听闻爷不在便走了。”宝祥深知布喜娅玛拉自家主子关系不一般但是却要装出一副毫无觉察的样子。 “唔这样宝祥你找人去带信给翁先生和安福商会的人让他们去布喜娅玛拉那里我先去布喜娅玛拉那里。”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又道:“我待会儿带人从呼伦侯府后门走。” 现在呼伦侯府、云川伯府加上神武将军府三府并列中间相互打通平时冯紫英办公在神武将军府这边但是夜宿是在呼伦侯府或者云川伯府而三府都有前后门和侧门所以真正盯着冯紫英动静的主要还是在神武将军府的前门毕竟三府这么多道门若是每天都要盯着除非是真正有心要挖出点儿什么的一般性的盯梢者也不可能全数照应到。 布喜娅玛拉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冯紫英还真有些想念这个给他留下了不一样印象的奇女子了有时候梦中都会梦到可兴天下可亡天下也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冯紫英却懒得去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的喜欢这个人喜欢布喜娅玛拉的性格。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二节 牵挂 一踏进屋就感觉到一个火热的躯体带着香风迎面扑来。 布喜娅玛拉用香脂香粉也是到了京师城里才逐渐学会的。 以前在叶赫部里的时候布喜娅玛拉从未想过自己也会用这些汉人女子喜欢的东西也不屑于一用在她看来那是一种柔弱无用的表现。 但是到了京师城之后养尊处优的悠闲生活和尤三姐日常相处慢慢地布喜娅玛拉也改变了自己。 她不但在服饰和发式上开始向汉人女子靠拢香脂香粉也开始用上更重要的是她也感觉得到情郎似乎更喜欢自己接受这些同时她也发现自己似乎很在乎这个。 这也是布喜娅玛拉意识到自己真正爱上这个男人了否则自己不会在乎对方对这些的感受。 高壮健美的身躯一下子拥入怀中胸前那对峰峦似乎比两个月前更雄伟了挤压在自己胸前感受更甚冯紫英捧起这张充满着一种奇异美感的脸庞贪婪地吻上去。 早已经被两个月离别相思之苦所点燃情火的布喜娅玛拉纵身入怀双腿盘在冯紫英腰际一双手更是死死地勒住冯紫英虎项吚吚呜呜的呢喃声顿时在屋里响起空气中燃烧着情欲的气息。 一只脚轻轻一勾然后一个反踢们便被关上了甚至连门闸都懒得用冯紫英便抱起布喜娅玛拉直奔拔步床三下五除二一具饱满光洁的胴体便展现在冯紫英面前立即点燃了一切…… 欢快的呻吟声伴随着拔步床嘎吱作响顿时弥漫在房中昨夜在香菱身上未能尽兴的冯紫英可以酣畅淋漓地倾泻自己这两月对布喜娅玛拉的思念而布喜娅玛拉同样报之以自己的火热情怀…… 许久拔步床摇曳之势渐缓喁喁细语声也在鲛纱帐中响起。 布喜娅玛拉依偎在情郎怀中细细介绍着这一次回叶赫部的经过也要说当下辽东局面的变化以及给叶赫部以及生死大敌——建州女真带来的影响同时也包括宰赛治下的內喀尔喀人的动向。 老爹去了西北辽东暂时由曹文诏负责赵率教协助。 这期间兵部给辽东的指示也是以稳为主尽量避免和建州女真正面冲突曹文诏也忠实地执行了这一政策。 但这对于叶赫部来说却不是好消息。 建州女真对大周辽东局势变化也是了如指掌觉察到变化之后虽然对辽东镇保持着静默态势但是却开始频频在东蒙古草原上有所动作。 努尔哈赤对科尔沁人加大了施压和联系让本来就倾向于建州女真的科尔沁诸部更是彻底倒向了建州女真;內喀尔喀人虽然在主动与建州女真争夺北面的野人女真但是效果不算好野人女真仍然如冯紫英所在的前世历史一样开始向建州女真靠拢女真统一之势似乎不可避免。 叶赫部在里边显得很纠结和无奈除了吞并了乌拉部的残部勉强保住了海西女真的颜面但是一方面要面对北面的內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一个是盟友一个是渐行渐远的邻居来自东北面建州女真更是不断袭扰而辽东镇却镇之以静使得叶赫部生存之势越发艰难。 “再这样下去我们叶赫部恐怕要么只有南迁内附辽东要么就只能向西北寻求內喀尔喀人的庇护了。”布喜娅玛拉乌黑晶润的长发盘绕在宛如玉版的裸背上匍匐在冯紫英胸前语气幽幽。 “情况就变得这么糟糕?”冯紫英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老爹才去西北一个多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糟糕了? “其实令尊还在辽东时情况就不太好了今年以来辽东的火器换装速度放缓对草原上的支持力度也不如原来预估这也是为什么宰赛他们无法和建州女真争夺野人女真的一个原因宰赛对此也有些不满但看在赎人所得甚丰的缘故上并未太过抱怨。” 布喜娅玛拉仰起身子望着冯紫英的面孔“但曹文诏对宰赛和我们叶赫部都颇为冷淡对科尔沁人也是以威逼打压为主拉拢甚少这和令尊的做法有些差异努尔哈赤因此在科尔沁人那里重新受宠人心向往。” 冯紫英默然。 兵部拨付辽东的粮饷都在削减更别说用于拉拢蒙古和女真诸部的物资而且每个人行事风格也不尽一致。 像自己老爹接受自己建议以拉拢收买合纵连横之术为主但曹文诏对这些异族却没有多少好感更不信任更愿意把粮饷物资花在加强辽东镇本部力量上这也没错。 手掌在布喜娅玛拉丰饶的胴体上游移尤其是那宛如玉碗倒扣的饱满峰峦和平坦如砥的小腹浅草隐约冯紫英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不被这眼前一切所迷惑将思绪拉回到正事儿上来。 只是这样一来潜在的盟友力量被削弱其归附和支持辽东的动力也就为之减弱日后辽东镇一旦有事要想调用他们的力量那就有些难度或者说人家出力的力度就不会那么大了。 “你叔叔和兄长态度如何?”良久冯紫英才问道。 “肯定是有所不满的布占泰现在醉生梦死基本上放弃了乌拉部我兄长积极整合乌拉部也极力招募收揽从建州女真那边逃出来的原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的部民这一段时间吸纳了不少人这势必会引起建州女真那边的怒火我担心努尔哈赤很快会把兵锋指向我兄长……” 任由冯紫英的手掌在自己最丰隆饱满的凸起上恣意把玩甚至还挺起胸膛让对方更舒适地享受。 作为女真的第一美女布喜娅玛拉现在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她愿意把自己身体奉献给这个智谋卓绝连宰赛都为之叹服的这个男人只有这个男人才值得自己把一切托付给他一切难处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布扬古在获得了冯紫英的许诺之后开始把心思放在了整合乌拉部残部的心思上布占泰被努尔哈赤彻底打得吓破了胆现在迁移到叶赫部领地上的乌拉部只剩下原来乌拉部极盛时期的三成但在布扬古这一年来的苦心经营和招募收揽下又逐渐恢复到了乌拉部原来一半左右的状态。 虽然辉发部和哈达部早在多年前就被建州女真征服兼并加上前期乌拉部也被建州女真打败之后相当一部分部族百姓被建州女真掳掠走建州女真对这三部的部民一方面竭力融合但是也一样压榨无度和建州女真本部比起来这些人肯定只能居于最底层如果有机会能摆脱建州女真的控制压榨他们当然愿意。 所以当布扬古四面出击趁着建州女真在全力与宰赛争夺北面野人女真的时候大肆挖建州女真墙角时自然就有许多哈达部、辉发部和乌拉部的部民潜逃投入布扬古麾下。 单单是近半年起码就有一两千户部民逃入叶赫部领地成为布扬古整合乌拉部中的一员这也让布扬古极为得意。 这一次布喜娅玛拉回去后就发现了这一点变化。 这既让布喜娅玛拉感到兴奋又让她内心忧心忡忡。 努尔哈赤岂会容忍你这般肆无忌惮地挖墙脚? 现在他正在全力招募降服野人女真一时间没有顾得过来一旦缓过神来必定会对自己兄长采取军事行动以现在兄长那点儿力量就算是加上叶赫部全力支持也根本无法与建州女真抗衡。 得不到辽东和内喀尔喀人的支持兄长和叔叔的力量加起来面对日益强大的建州女真那也只有身死族灭一条路。 “野人女真没那么容易被努尔哈赤降服他们散布在北面又有宰赛掣肘但不容否认努尔哈赤恐怕最终会夺取整个野人女真的控制权。”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内喀尔喀人是蒙古人和野人女真并不亲近估计也只能把紧邻内喀尔喀人东部的一小部分野人女真收拢就算不错了而叶赫部虽然是海西女真但是一来距离野人女真太远而且旁边还有科尔沁人这个心腹之患力有不逮。 辽东镇现在还不具备主动出击在野战中挑战建州女真的实力那风险太大朝廷也不会同意所以努尔哈赤才能心无旁骛地全力收揽野人女真而且势必成功。 “那我们该怎么办?”冯紫英叹息让布喜娅玛拉顿时紧张起来“有什么好的对策么?” “布喜娅玛拉我不想对你说谎一时间还真没太好的办法。”冯紫英把手从布喜娅玛拉身上收回揉了揉额头沉吟着道:“要让你兄长现在放弃收揽那些不满建州女真压榨的辉发部哈达部的部民他肯定不会答应而且就算他放弃甚至把投效到他麾下的部民还回去努尔哈赤就会放过叶赫部么?不会。所以最终还得要一战。” 布喜娅玛拉顿时紧张起来仰起头看着冯紫英冯紫英沉声道:“以战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要想求和平还得要和建州女真好好打一仗更何况我们从来就没有打算和建州女真和平共存只是决战时机未到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三节 经济动向 听得冯紫英话语里和建州女真势不两立的口气布喜娅玛拉心中一松之余也有些疑惑:“紫英数十年前建州女真在大周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以前大周最盛之时也从未考虑过要彻底解决建州女真甚至还授官与建州女真但你这话里似乎表明大周要对辽东诸部政策有改变了?” 冯紫英哑然这不过是他前世带来的惯性思维所致。 建州女真最终入主中原推翻了大明王朝给中华民族带来了深刻的灾难让无数后人为之扼腕那么未雨绸缪有机会彻底根除这个祸根自然就是是每个穿越者的首要目标。 虽然这个时空中大周和大明已经不是一个王朝但是从冯紫英这么多年对大周王朝的观察其本质和现状和前世历史中的大明并无二致而且甚至还有些不如晚明时代。 毕竟晚明还经历过了张居正的改革万历时代还有些积累但现在的大周不但内部危机四伏外部威胁似乎也更大。 播州之乱至今未平倭人似乎也在虎视眈眈照理说前世中壬辰倭乱之后上台的德川幕府已经放弃了对中国的觊觎改为闭关锁国但今世却还有些不一样倭人仍然在不断袭扰沿海另外还有诸如义忠亲王和白莲教这些隐患这更是让人揪心。 之所以建州女真和努尔哈赤现在还没有真正对辽东局面形成更大威胁那是因为时间线尚未到那一步。 如果自己没有算错的话现在的永隆九年大概就是前世历史中的万历四十年前后也就是1612年左右距离大明丧失辽东优势的萨尔浒之战还有七年。 但就目前建州女真发起的抚顺之战来看李永芳的投降时间节点也已经提前了几年这也就意味着如萨尔浒之战这样关系大周和建州女真之间兴衰的节点性战役也许会提前。 未必就是萨尔浒也许就是在其他某个地方的一场关键性战役就会决定整个辽东局面的安危。 “政策会不会改变也要因时而变因势而变建州女真表现出来的野心让人无法再相信他们愿意为大周戍边那么就必须要彻底予以解决这种祸患以免养虎为患。”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应布喜娅玛拉的问题辽东诸部可不只是建州女真也包括叶赫部所在海西女真甚至还有紧邻的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朝廷的态度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现在谁也无法预判。 布喜娅玛拉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以为冯紫英对建州女真的威胁感到担心必欲除之而后快丝毫没有想到过日后一旦建州女真被灭那海西女真以及叶赫部怎么办当然那也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那紫英你觉得现在辽东局面还不会有大的变动?”布喜娅玛拉更关心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女人哪怕再强悍再替部族考虑但在心系情郎之后都会产生一种怠惰心态更愿意把这些以前需要自己扛的问题交给情郎来替自己考虑。 “一年半载甚至一两年内问题不大除非大周内部出现什么意外。”冯紫英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 如果义忠亲王真的竖起反叛大旗依托江南和朝廷南北对峙努尔哈赤会不会改变目前全力经营野人女真的策略而改为趁火打劫向辽东发起进攻还真不好说。 就像前世中李自成进攻北京时后金不也是抓住这个机会对辽东发起猛攻进而攻入中原最终成了大明与大顺鹬蚌相争后金这个渔翁得利么? “大周怎么会出什么意外?难道播州之乱还能对大周有多大影响不成?”布喜娅玛拉听得这话心满意足地把身体靠在冯紫英怀中下意识地随口问了一句。 冯紫英苦笑义忠亲王这个大患他从未向布喜娅玛拉提起过。 对于布喜娅玛拉这个外族人来说这种内部的兄弟阋墙之争实在不足为外人道起码并不光彩可能在布喜娅玛拉心目中会觉得怎么你们大周也会发生只有在草原上那些游牧民族才会发生的事情呢?这会有损大周在周边藩属部族心目中的形象。 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冯紫英的心思重新回到了这具让他爱不释手的横陈玉体上恩爱之后梅开二度…… 布喜娅玛拉也是那种敢爱敢恨的性格面对情郎更是刻意逢迎释放她也渴望着能早日怀上身孕生下孩子否则真正到了一两年后辽东局面有变时自己也能脱身回到叶赫部去承担起自己作为布斋后人的责任。 等到翁启阳悄悄抵达时冯紫英和布喜娅玛拉早已经梳洗完毕容光焕发的布喜娅玛拉知道冯紫英有正事所以也很知趣地避开了只剩下冯紫英和翁启阳。 翁启阳也是第一次来冯紫英的这一处别宅京师官员们包括许多外地官员在京中置有别宅都是很常见的翁启阳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他看到了布喜娅玛拉离开的身影还是愣了一愣。 他见过这个女人应该是关外女真人而且据说是某个部落的贵女似乎和冯大人之间关系很不一般。 不过作为商人养成的习性让他从不去好奇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除非对方有意让自己知道他不确定冯紫英是不是有意让自己见到这一幕。 “翁公请坐。” 冯紫英抬手示意翁启阳小心地拱手一揖然后才坐下。 “翁公在永平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还算顺利榆关港的二次扩建势在必行绍全和我也都计议过了从下月开始新一轮的扩建考虑到不影响现有码头的使用所以我们是另辟一处距离稍远但是地势更平坦更适合修建码头仓库和道路主要是用来供铁料、水泥外运……” 说起这桩生意翁启阳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显然对此十分满意。 “当下松江、宁波那边对铁料和水泥需求极大而且东番那边的需求也在急剧扩大他们目前正在北面和南面分别新建港口码头原来都只能主要依靠石条垒砌既对地理条件要求很高而且费时费力现在有了水泥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所以他们宁肯出高价也要先得为此也和我们商议过多次了可我们这边产量和运力都有限实在是难以满足……” 冯紫英摆摆手这些情况他大致了解王绍全隔上一个月就要来拜会一次通报情况而且练国事和自己的信中也会提及这些情况。 “翁公这些情况我大致清楚但是不是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我相信你来也不是为了此事。”冯紫英目光炯炯看着对方“大周一统全力对外生意才能好做这也是我当初提出开海之略的主要目的日本、朝鲜、南洋乃至更远的西夷我们大周没有理由不把生意做到那些地方去包括陆上的蒙古、女真以及更西面的蒙兀儿人西南的洞武都是如此……” 冯紫英一句“大周一统全力对外”让翁启阳明白对方的意思当然这也是他今日来的目的冯紫英那一次拍卖之后就有专门的要求朝廷会给予忠于朝廷的士绅商贾们以支持扶持但是他们也需要表现出他们的忠心。 轻轻叹了一口气翁启阳欲言又止。 在来之前他就和兄长探讨过无数次作为江南商人中的领袖级人物对于江南当下的变化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也称得上洞若观火了。 这两三个月里江南各地的动作不断他不清楚朝廷是否有所觉察但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如果说毫无觉察他是绝对不信的甚至很多事情就是在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眼皮子下作的还有龙禁尉呢?难道都毫不知晓? 如果知晓察悉朝廷为什么没什么动作? 又或者朝廷对这些动作有什么其他理解还是自己太过敏感? 翁启阳不认为是自己误解他也相信这些情况如果眼前这一位知晓肯定也不会无动于衷。 “大人有些情况我们不清楚朝廷是否了解但大人上一次既然有吩咐我和兄长乃至我们洞庭商会便不能不多关注一些。”翁启阳迟疑着道:“许多情况看似寻常但如果仔细琢磨可能还是有些不一样。” “嗯翁公你请说。”冯紫英都能猜到一些但他需要更详细的细节。 “嗯比如江南今年夏粮收成算是丰收但是仍然有不少人从湖广购入粮食囤积以往如果江南收成不好才会从湖广购粮寻常情况下购粮多为通过漕运外卖但今年北运的数量有所下滑这还是江南丰收情况下……” 翁启阳继续道:“这就导致湖广、江南的粮价都有不同程度上涨相比北地粮价上涨幅度会更大但如果等到秋粮收了之后依然如此那么明春北地粮价会涨到一个惊人程度。”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四节 渐近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轻轻点头。 义忠亲王要在江南动手最大的倚仗就是航线长江和运河掐断这条线路北地各类物资因为运输成本起码要上涨五成甚至一倍以上而物价也会暴涨三成以上。 但这还不够涨价是一个方面但如果涨了价仍然能源源不断的保障供给那一样意义不大必须要釜底抽薪那就是大幅度囤积各类物资让从根本上断绝做不到断绝那起码要最大限度减少。 在湖广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为王子腾所控制的情况下先从根本上断粮削弱北地粮食来源保障是一着高招。 反正战事一起粮价必定暴涨现在囤积粮食无论如何都是有必要且不亏的。 粮食是一切的根本也是北地最大软肋。 数十万边军粮食九成来自于南方京畿粮食七成来源于南方单单是这两块就足以让粮食保障成为一个胜负手。 实际上现在才动手都已经有些晚了但冯紫英相信义忠亲王那边也不敢太早动手那太容易被觉察夏粮收成之后来动手可以避免太大动静而到了现在就算是朝廷觉察到一些异常也需要来研判分析究竟是什么缘故以大周朝廷的行政效率能在秋粮收购之后拿出一个结论都算不错了。 不过对冯紫英来说这不是问题先入为主的预设让他能更敏锐地感知到义忠亲王的备战进度。 “翁公除了粮食这方面的问题外还有其他动静么?”冯紫英不满足于粮食的异常迹象他还需要其他佐证才能拿出来去说服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引起重视。 “还有很多。”翁启阳点点头“比如铁料价格也在上涨虽然来自永平府的铁料比起去年同期增长了接近三倍但是铁料价格仍然出现小幅上涨这很显然不合常理说明有人在继续囤积铁料。” “……铜料价格上涨幅度更大……” “牛皮上涨幅度亦是超出了想象不过山陕商人几乎控制着来自西北和北面牛皮的主渠道所以他们的有目的限制南流可能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棉布亦有较大幅度上涨但是江南是主产区影响不算太大但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是价格下浮的今年却呈现上涨……” “硫磺、硝料价格更是暴涨三倍甚至根本就是有价无市……” 翁启阳一口气罗列了十余种重要物资或者说是战略物资的价格都呈现出不同程度上涨。 尤其是铁料和铜料价格这是制作火器、甲胄和箭簇等军事物资的最重要基础原料。 本来永平府从去年多座铁厂炼钢炉建成投产开始便产量大增而且通过榆关港大量南运江南和广东、南洋去年年底价格便一路稳步下滑到今年二月时已经落到了近三年来的最低位没想到进入三月之后价格便一路回升到了八月价格已经涨到了比去年同期价格还高的高位如果没有其他因素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毫无疑问这是南京方面正在积极进行战备的一个明显信号但让冯紫英有些怀疑的是江南地区的军队是以卫军为主的驻防部队其战斗力十分堪忧一旦江南叛乱朝廷绝不会坐视势必抽调精锐边军南下平叛到那时候江南如何应对? 那种双方绝无妥帖的情形下朝廷绝不会像对付播州杨应龙那样只是动用固原军一部那么简单了甚至把整个西北四镇抽空都有可能。 相较于江南的重要性西北对当下的朝廷来说哪怕是暂时性的放弃都是可以容忍的否则这裁撤也不会首先指向西北而一旦失去江南朝廷就失去了立足的根基所在甚至崩溃在即。 储备物资是为了打仗但是冯紫英不认为储备了足够的战略物资就足以让江南挑战朝廷掌握的军事力量。 卫军面对精锐边军恐怕不会比京营面对精锐边军的情况好多少单单依靠王子腾的登莱军又或者再加上牛继宗能控制的部分宣府军和大同军就想支撑起对朝廷的战事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以现在朝廷的边军无论是蓟镇或者辽东镇还是大同镇、山西镇、榆林镇这任何一镇的军事力量可以横扫整个江南而绰绰有余哪怕江南获得登莱和宣府两镇兵力支持也绝对不是朝廷掌握边军的对手。 翁启阳走了留下满室沉重的气氛以及冯紫英内心的困惑。 难道义忠亲王真的打算在今年年底就要发动? 可他们做好准备了么? 尤其是军事上。 这是任何一个反叛力量都无法回避的现实朝廷拥有的军事优势是压倒性的只要朝廷认起真来或者觉得别无选择那么任何挡在面前的对手都会被撕得粉碎。 江南是朝廷经济命脉不容有失一旦朝廷认为别无选择哪怕是抽调辽东镇和蓟镇兵力南下平叛都不是不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冯紫英不得不质疑义忠亲王和他周围人有无此胆魄。 王子腾牛继宗甚至可以加上态度模糊的陈继先政治方面的汤宾尹贾敬甄应嘉顾天峻缪昌期朱国祯他们敢么? 但为什么不呢? 再拖下去对义忠亲王一方还能有什么好处呢? 今年的大旱足以让北方整个形势陷入紧张一旦缺粮在整个北方成为普遍现象恐怕此起彼伏的民乱骚动会首先让朝廷陷入困境或许这一点还真的可能被江南方面所利用。 安福商会来人提供的情况也映证了翁启阳提供的情况。 当然安福商会更关心的是东番的未来虽然他们也觉察到了南北的紧张关系但是还是不太认为双方会发生对峙的局面朝廷正统的影响力不可小觑他们也不认为江南敢竖起反旗。 东番的拓垦进入了攻坚期源源不断的移民开始大量进入东番除了西海岸的盐场外在紧邻澎湖一线的南部地区和北部淡水地区安福商人都开始大规模的进行垦殖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稻田、伐木和山民的贸易都开始初见成效但一样也带了诸如小规模冲突和疾病的影响。 不过对于安福商人来说这都是在预料之中只要持之以恒他们坚信一切问题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冯紫英对这些安福商人的毅力还是十分赞赏的再次表示只要安福商人们坚持朝廷肯定还会在各方面给予大力支持以求能持续拓垦东番做长久打算不追求一时的利益。 “紫英我感觉您好像有些心事?这两人都是商人吧?” 布喜娅玛拉已经恢复了昔日的风采皮甲外罩罗衣遮掩住了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圆月弯刀仍然斜跨在腰际随时可以拔刀哪怕是和冯紫英恩爱缠绵时她的弯刀都置放在床头触手可及这让冯紫英都笑话过她几回但是养成的习惯却不改。 “唔是江南商人中的大户山陕商人和他们多有生意往来不少货物山陕商人也是通过他们进行贸易运入北地并进入辽东和草原。”冯紫英点点头“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我的朋友和盟友。” “那既然是生意上的事情不至于让你有心事吧?”布喜娅玛拉不解情郎都是顺天府丞大周朝的四品大员了怎么还会去为生意上的事情操心?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冯紫英说了一句布喜娅玛拉不明白的话语随即又道:“打仗就是打经济没有铁、铜就没有武器没有粮食、布匹、酒、皮子哪来甲胄衣衫和补给饿着肚子打仗么?所以小看经济的人都是短视或者愚蠢的都活不长久。” 布喜娅玛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嘟着嘴冷着脸轻哼一声:“你是说我蠢?” “不你不蠢只是太单纯很多事情只看表面却不能透过表面看本质。”冯紫英笑了笑“当然这是和我比和其他人比你已经很优秀了。” 布喜娅玛拉被气乐了但心情却变好“好了你们汉人就喜欢耍嘴皮子……” “我可没耍嘴皮子你觉得耍嘴皮子能坐稳顺天府丞位置?”冯紫英反问:“再说了方才谁在我身下婉转求饶再也不敢挑衅这也不是耍嘴皮子能做到的吧?” 饶是布喜娅玛拉豪爽过人也经不起冯紫英这般虎狼之言的调戏白净的面庞陡然布满红晕狠狠地锤了冯紫英两拳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十七八岁的少女时代心情也格外轻松只可惜自己已经马上三十了。 冯紫英搂着布喜娅玛拉又是一阵手眼温存小别胜新婚这份难得独处时间冯紫英很珍惜而布喜娅玛拉同样也格外温柔尽显女真第一美女的柔媚婉转。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五节 迫在眉睫 从齐永泰府上出来的冯紫英有些沮丧。 初秋的京师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尤其是在擦黑的傍晚卷着枯叶的西北风在冷落的街道上带起一阵尘沙让冯紫英下意识地想要缩一缩脖子眯缝起眼睛打量着街上明灭不定的灯光。 齐永泰居所这一片多以官宦居多但是却并非那等大富大贵的官绅而多是普通官员当然齐永泰的宅邸要比他们大许多但处在这一群普通宅邸中外表装饰的朴素让它显得并不起眼只是簇拥在周围的小轿马车证明这幢宅子的主人并非常人。 他早就预料到齐永泰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观点毕竟在边军的绝对优势之下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掀起反叛看起来都像是自寻死路。 齐永泰甚至不太相信牛继宗会如此不智所以他用了“除非牛继宗患了失心疯”才会跟随义忠亲王造反。 齐永泰对牛继宗这样的判断是基于宣大总督这个职位对宣府镇、大同镇以及山西镇三镇边军控制力做出的。 牛继宗能控制主要军队来自于宣府镇像大同镇和山西镇牛继宗并没有多少影响力这是兵部得出的结论。 宣府镇从总兵到副总兵以及参将、游击等军官的确是以武勋为主但是士卒却大多来自沿边墙一线的卫军选拔而来其中山西和北直隶两地居多也有一部分是来自山东和河南。 即便是武勋为主的军官愿意跟随牛继宗造反但是士卒们大多来自北地他们会跟随这些军官造反么? 这个问题齐永泰问得冯紫英不好回答。 他能说如果士卒们觉得跟着长官走能有从龙之功说不定就敢搏一回呢?毕竟这是张氏一族自己的争位就算是失败了也牵连不到他们这些普通士卒而一旦成功甚至在这场兄弟阋墙的变乱中立下功劳那就真的是光宗耀祖鸡犬升天了。 冯紫英觉得只要能够成功地把士兵们的这种心思给勾起来未尝就不能把这些士卒给煽动起来搏一把。 要追究这些士卒们家庭的责任这既不可能也不现实历朝历代都没有这一说特别是这还是兄弟争位谁上位都是张氏皇帝怎么可能为此追究下边士卒们的责任。 齐永泰还提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宣大总督治下三镇牛继宗只能控制宣府镇的情况下面对山西镇、大同镇与蓟镇的夹击他就算是要反叛有胜算么? 如果没有胜算那就只能南逃可要南逃这一路能带走多少人马? 一路南下迢迢数千里这中间补给怎么获得? 难道一路都靠掳掠抢夺沿线府州? 那会不会拖累其南下速度而被追兵追赶上? 这一系列问题都是摆在面前十分现实的任何一个武将要作出决定之前都会考虑清楚毕竟这关系到所有人身家性命你不替别人考虑人家也会考虑会不会跟随你去甚至直接倒戈把你当成祭献送给对手。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个问题齐师居然能想得这么细致透彻连他都没想过这么深远这说明朝廷诸公并非对此事没有考虑而是经过一番分析研判的。 看样子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牛继宗要想带着宣府镇就地反叛毫无胜算要南下受限于后勤补给和士兵军心以及追兵追击几无成功的可能性下士卒们不会答应牛继宗无法把宣府镇带走南下。 如果失去了宣府镇这支精锐边军单单是以王子腾的登莱军冯紫英也要承认江南毫无胜算一成胜算都没有只能被朝廷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这种情况义忠亲王不会看不到他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自寻死路么? 所以齐师得出的答案是不会那太不明智。 冯紫英也承认按照这样的分析判断义忠亲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可能选择造反但是从翁启阳以及安福商人那里得到的线索却又是真实可信的江南正在有条不紊地推动着战备义忠亲王不会做无用功。 在齐师那里冯紫英还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皇上和内阁以及兵部已经同意陈继先出任淮扬镇总兵由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 这也不能算是不好的消息陈继先从五军营离开彻底消除了京师隐患整个京营三大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在这个时候才算是彻底告别了元熙时代步入永隆时代。 京师稳固但是作为代价就是陈继先要出掌淮扬镇但淮阳镇现在还是空壳一个陈继先走马上任首先就要面对来自朝廷和南京兵部的双重压力。 除了淮阳镇的组建费用会由户部支付外后续每年淮阳镇的补给主要会由南京户部负责解决但是主要将领任命权还在朝廷兵部南京兵部只能任命中低级武官。 同时陈继先的态度一样十分模糊此人究竟如何做想就算是冯紫英也看不清。 据传陈继先从五军营大将到淮扬镇总兵也是朝廷与江南几番争执之下才达成的妥协无论是朝廷还是江南其实都对陈继先不感兴趣都想推出各自最信任的人选但恰恰双方都不可能接受对方最想推出的人选这才给了陈继先这个大家都不喜欢但是却不是太抵触的人选的机会。 这也是冯紫英最感兴趣的一点。 一个大家都不太看好或者说都不喜欢的人选最终却能在双方的博弈过程中踏上淮扬镇总兵位置冯紫英不相信这是偶然。 笼罩在陈继先头上的迷雾似乎又更浓了让人无法看穿他的真实面目。 “走吧。”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对紧跟在身旁的汪文言道“上车再说。” 汪文言是跟随冯紫英来的但是他当然不可能参与得到冯紫英和齐永泰的对话中去只能在门外等候。 “大人可是不太顺利?”汪文言从冯紫英的面部神色来推断实际上他也觉得齐阁老不太可能认可冯紫英的判断。 “唔齐师认为江南或者义忠亲王不具备造反的条件除非他们都想自杀或者患了失心疯。”冯紫英淡淡地道:“我提出了我掌握的各种迹象但齐师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姿态给朝廷施压的姿态又或者是一种商业性谋利的手段毕竟北地今年大旱已成定局商人们不过是提前未雨绸缪攫取更丰厚的暴利罢了。” “可是粮食可以这么解释那铁料铜料呢?火药硝料呢?这两样东西平常时价格一种十分稳定基本没有多少涨跌除了战争时期外这几类物资都保持在很小的涨跌幅度照理说铁料因为永平府的产铁量大增价格应该持续下跌才对但现在的迹象是大大超出了正常涨幅分明就是有人在其中做手脚。” 汪文言有些着急了。 在翁启阳和安福商人带回来的消息之前汪文言和吴耀青二人便通过他们自身的情报渠道来收集情况进而做出一些预先判断他们便得出了江南有人在大肆收购各类战略物资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江南意欲何为这一点汪文言和吴耀青也不好解释在战事未启之前一切皆有可能那就太危险了。 冯紫英也就这个问题向齐永泰专门提起过齐永泰对这一点也还是比较重视毕竟钢铁的重要性哪怕是不懂经济的人也明白其中分量但齐永泰也表示单单因为钢铁价格不正常就断言江南可能会有什么异动也有失偏颇这让冯紫英也很无语。 单单是钢铁问题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但结合着粮价、火药硝料以及补、药材、牛皮等明显都属于战备物资的涨幅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到最后齐永泰也只是觉得有一定可疑但始终不相信江南敢造反。 因为这在他心目中觉得是不可思议的原因就是一个江南的武备根本不值一提否则就不会被几千倭人如入无人之境从松江登陆一直杀到镇江了。 这一点的确有些不好解释冯紫英也觉得有些矛盾但他坚信义忠亲王这么多年的心有不甘苦心蛰伏绝对不会只是虚张声势肯定会要孤注一掷哪怕可能性再小只怕走到他这个份上便是他不愿意干下边人也会裹挟着他往前冲了。 “此事我们再议吧齐师还是信了一些但要推翻他原来固有的观念还不够。”冯紫英苦笑“他始终觉得没有正统大义士林中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义忠亲王不是朱祁镇他只是当过太子他不具备影响整个朝中臣僚们的能力皇上只要一道旨意没有人会听义忠亲王的。” 这一点让汪文言也无言以对没错以当下的情形义忠亲王丝毫不具备挑战永隆皇帝的大义便是太上皇也不可能支持义忠亲王否则连太上皇都会被质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六节 议亲 和乔应甲的沟通同样也是遭遇如此的观点这让冯紫英有一种无力感。 他分析过齐乔二人的观点之所以不认为包括义忠亲王也好江南士绅也好或者两者合流也好能够掀起反叛或者有此胆量反叛原因有二。 一是永隆皇帝登基九年正统大义无人能质疑而且这九年治下基本稳定虽然有宁夏叛乱、蒙古入侵以及播州之乱等诸多瑕疵但是宁夏平叛是大胜平定而且还趁势收复了前明时候就丢失了哈密和沙州大涨国人士气这种情形下谁要说可以取代永隆帝无疑是自取灭亡。 二是朝廷掌握着无与伦比的精锐边军压倒性优势无可匹敌。 九边精锐哪怕西北四镇中的甘肃、宁夏、固原三镇实力稍差但是榆林(延绥)、山西(太原)、大同、宣府、蓟镇、辽东这六镇边镇都是十万兵力级别的重镇精锐。 牛继宗勉强能够掌握宣府镇哪怕再加上王子腾的登莱镇也不过区区十来万兵力根本无法和拥有八十万边军的朝廷抗衡。 而且他们最倚重的宣府镇位置不佳还处于大同、山西和蓟镇夹击之中无论是想要就地反叛还是南逃宣府镇看起来都不可能成功因此他们认定牛继宗不会如此不智。 三是江南士绅虽然鼓噪甚大但是论其士人精英除了部分在南京七部和都察院外更多的还是在京师朝廷中包括叶、方、李等江南士人的领袖级人物都从把江南士绅的民意反响当成一回事更多地还是觉得这不过是和朝廷讨价还价的一个姿态连江南士绅内部都意见不一致怎么可能谈什么反叛这种可能抄家灭族的大事? 基于以上三点齐乔二人都不认为冯紫英所提到的这些可疑之处就是义忠亲王和江南士绅意欲反叛的依据因为在他们看来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这三者因素义忠亲王也好江南士绅也好都不是傻子明知道是自取灭亡的事情没人会去做。 当然他们也同意冯紫英的观点的确可疑应当责成龙禁尉和都察院以及刑部都要关注并着手调查看看这里边究竟是什么人在其中兴风作浪扰乱商业秩序。 没错他们的观点还是有商人在其中借机造势意图谋利。 冯紫英也认真分析了他们的观点也承认的确不好解释。 只要永隆皇帝还在任何反叛可能传檄而定根本翻不起波浪来牛继宗和王子腾那点儿军事力量且不说这些官兵会不会跟着他们走即便他们真的掌控力极强但面对数倍于他们的边军他们没有什么获胜的机会。 江南士绅就算是站在义忠亲王那边但是叶方李等人好歹都是江南士人中的领袖他们登高一呼诸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等人的号召力必定会遭到大幅度削弱届时江南士绅还会真的坚决站在义忠亲王一边么?起码也会分裂成两个阵营或者都默不作声才对。 理由都很充分但摆在冯紫英面前的还是实打实的各种迹象线索江南有人在备战难道真的只是一种姿态? 那这种姿态未免做得太真了而且所付出的成本也太高了。 荣国府欢天喜地的为贾宝玉娶牛氏女做准备冯府这边也要为纳迎春为妾做准备了。 当然这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一个是嫡子娶妻一个是庶女出嫁甚至连嫁这个字都不准确而是给人做妾好在这是给小冯修撰、顺天府丞做妾倒也不委屈。 冯紫英自然要让迎春风光过门以弥补身份上的差距这一点哪怕迎春再不在乎但是情郎的一番心意也会让她分外高兴。 便是贾赦邢氏夫妇对于冯紫英委托傅试上门议亲并采纳送聘礼也是格外震惊之余也是十分满意。 要知道纳妾这种事情便是大户人家也不过就是寻常媒人说和然后简单过礼寻个合适时间抬过府就作罢。 有些讲究的大户人家甚至连走正门旁的角门都不允许而只能走后门或者侧门这也说明妾这个身份的低贱。 傅试自然清楚这种替上官上门议亲纳妾之事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这却是他主动争取来的。 跟随冯紫英这么久了他是越发觉察到这位上司的本事能力不仅仅是他有齐阁老和乔右都御史这样的师长也不仅仅是如工部崔尚书、商部官尚书、吏部柴侍郎这样重臣对他看重更在于冯紫英本身对于公务处理的精熟老练。 像牢牢抓住吏房和刑房整肃三班衙役和司狱厅几乎是一个月时间里就让整个顺天府衙的面貌为之焕然一新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府尹吴道南都在私下里承认冯紫英是治世能臣当得起顺天府丞。 正因为越发看好冯紫英的未来前程所以傅试也是要牢牢抱定这棵大树所以些许面子对于他来说就不值一提了本来荣国府就是自己老师家贾政虽然不在但是贾迎春毕竟是他侄女自己替上司像贾赦议亲论聘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老大人府丞大人委托学生来与老大人商议二姑娘过门之事先前府丞大人也交待考虑到府里宝玉娶亲之事已经定下来了在九月初八府丞大人也托人选了日子就定在九月十二不知道老大人和大太太意下如何?” 傅试虽然也是正六品通判但是今日在贾赦夫妇面前还是很是客气和以往来府里的矜持大不一样这让贾赦夫妇都很得意。 以往眼前这人是老二的门生又是科举出身的士人除了在老二面前较为谦逊外在其他人面前都保持着一种士人的倨傲便是贾赦当面也是那种不卑不亢的架势但是今日却截然不同格外客气。 “唔既然铿哥儿都已经选好了吉日那就九月十二吧。”贾赦假模假样的捋须沉吟“只是这相关事宜铿哥儿可曾说了?” 傅试内心暗笑。 这贾赦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性子阖府皆知便是他这个经常来府里走动的外人也一样十分清楚。 来之前冯紫英也和他提及过多半是要谈贾赦欠孙家的银子问题另外可能也要谈及聘礼相关事宜都委托他全权处理只要不是特别出格的要求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都允了。 “不知道老大人所言相关事宜是哪些?”傅试沉声问道:“据学生所知纳彩下聘都有规制府丞大人也有交代便按照最高标准来办便是大人那边也有准备准备送上西域和田玉璧一对、南海黑珍珠四颗、玄狐皮八张、太湖鲛珠十六颗骏马四匹金银不计……” 贾赦和邢氏都是相顾失色只是那喜欢和贪婪之色交错让二人脸色甚是精彩。 这几乎比得上高门大户娶妻所用了便是宝玉娶牛氏女只怕也就是这样水准了可那是荣国府嫡子娶妻这边是冯紫英纳妾这未免太夸张了。 和田玉璧一对怕不就要一二千两银子冯家出手的肯定不会太差南海黑珍珠在京中也是富贵人家主母必备之物质量上乘的一颗都是数百两银子玄狐皮价格也不低尤其是辽东局势紧张之后价格更是飞涨八张皮子起码也是一二千两银子才能拿得下来鲛珠就是大珍珠太湖珍珠号称湖珠也是淡水珍珠中的珍品这十六颗估计也要数百两银子。 骏马四匹也价值不菲冯家长期在边镇为官草原上的部族首领少不了要进贡这一匹骏马贵的可能上千两差的也要一二百两银子。 这粗粗一算下来怕不就要五六千两银子了? 原来贾赦夫妇在想冯紫英纳迎春估计顶多也就是一二千两银子聘礼就差不多了毕竟是纳妾比不得娶妻但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下如此大的血本。 就连来议亲的傅试都觉得冯紫英这番聘礼有些过了大大超出了京师城里纳妾的规制标准甚至超过了大户人家娶妻的标准。 不过冯紫英却固执己见傅试自然就不好再说。 这聘礼如此豪奢那意味着陪嫁就不能太差这顿时就让贾赦夫妇有些作难起来了而且关键傅试半句不提那孙家欠账之事这也让贾赦夫妇倍感焦躁。 “铿哥儿这般厚礼倒是让老夫有些承受不起了。”贾赦强压住内心喜忧交替的心思咂着嘴道:“他可还说其他没有?” 没等傅试开口回应邢氏已经压抑不住:“秋生你也不是外人咱们荣国府现在的光景你也清楚不瞒你说我和大老爷先前原本是想要把二丫头许给孙家为妻的只是各种缘由未能成而铿哥儿却看上了二丫头所以才有这段姻缘但前期我们为了府里支应便在孙家借了不少银子……”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七节 迎春的心思 傅试脸一沉但是又舒展开来“不知道欠孙家多少银子?” 邢氏瞅了一眼面无表情低垂眼睑的丈夫得不到暗示欲言又止“是有些多秋生你也知道……” 傅试脸色阴下来摆摆手“太太只管说是多少莫要打哑谜。” 贾赦眼角一抽这傅试脸一板起来还有些威严毕竟是六品官顺天府通判在京中也是相当吃得开的角色了。 “怕是有八千多两。”邢氏一咬牙本想报个一万两的但是却又害怕对方来个脱袍让位不肯接手所以便不敢虚报说了个大致实数。 傅试这番做派也就是要压一压贾赦两口子虽然上司没说其他但是他却要把事情办漂亮不能让这公母两仗着要嫁女便多吃多占邢氏报出八千两数目和他掌握的差不多他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这么多?”傅试装作一惊“这府里不是二老爷那边在管家么?” 贾赦恨得牙痒痒这厮是故意来恶心自己么?但这问题却不能不回答冯家可没有帮着还债的义务要说这份厚礼足以让无数人都为之眼红了。 干咳了一声贾赦沉着脸道:“秋生你有所不知从大观园建好以来这府里边入不敷出我这小院里各种花销也是不少平常我在外边应酬联络消耗甚大但是府里根本无法支应只能我自己掏私房银子补上只是这一年多来却哪里补得起只能向外边儿借银子……” 这真正是空口白牙说谎话荣国府何曾需要贾赦去外边应酬联络? 现在的荣国府都是龟缩守成都来不及既无新进账哪里需要去应酬协调? 只是这等谎言傅试却无法戳穿他不是贾家人也没有义务去管贾家事儿他的目的只是替上司把婚事谈好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花销这八千两银子也算是在预料之中比上司预计的一万二要少不少了。 “老大人这八千两银子一年多老大人就花完了?”傅试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那荣国府花销未免太大了一些学生一年应酬开销不过几百两银子足矣……” 贾赦脸色发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己一个闲散人人家还是正六品的京官这两相对比应酬费用相差如此之大? “秋生你却有所不知你是有职务在身的官员都是人家有求于你自然不需要多少开销但老夫不一样啊要为这荣国府操心可荣国府现在也是落毛凤凰不如鸡谁理你?你不得花银子去好生打点否则处处都得要为难你……” 贾赦却也是能自圆其说总能找出一些道理来。 傅试也知道要这样和贾赦掰扯下去一天都说不下来敲打敲打对方也就够了莫要对方恼羞成怒撕破了脸耽误了正事儿反为不美。 “也罢老大人这八千两银子我回去禀告府丞大人其他老大人当无异议吧?”傅试丢开这一出问及正事儿“九月十二府丞大人会来轿子抬二姑娘从角门入云川伯府那边云川伯府也专门为二姑娘腾挪出了一个八间房的跨院修缮一新……” 少不了还要一番计议虽然傅试是头一回替人说亲而且还是纳妾单来之前傅试也专门找人问了问这种活计的基本流程和规矩所以并不算陌生。 对于贾赦两口子来说只要这债务问题冯紫英愿意接手其他一切都好说。 …… 司棋兴冲冲的闯进屋里没等看清楚屋里还有其他人便叫嚷起来:“姑娘姑娘冯大爷已经托傅大人来老爷那里议亲了这会子正在老爷院子里和老爷太太商议呢说聘礼都要价值好几千两银子都把秋桐那小蹄子给羡慕死了!” 正在和岫烟说着话的迎春忍不住站起身来白嫩的面庞上红云泛起一只手捏着汗巾子娇羞无比地道:“真的?” “这还能有假?”司棋这个时候才看到岫烟坐在自家姑娘身旁赶紧福了一福:“邢姑娘也过来了?” 岫烟微微一笑起身道:“恭喜姐姐了终于夙愿得偿。” 迎春满面红霞却又眉眼带笑咬着嘴唇轻轻点头:“妹妹莫要羡慕我想必妹妹也快了。” 邢岫烟顿时脸飞红霞轻轻一跺脚:“姐姐莫要胡乱猜测哪有的事?不过是府里一些无聊下人乱嚼舌头莫要让人听了去变成笑话。” 此时迎春心境却是格外轻松。 议亲一定下来那么就是等待着成亲了上回冯大哥也说了就放在宝玉成亲之后几日算一算也就是九月份不到一个月时间自己也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待出嫁了。 至于说岫烟的事情她也在母亲嘴里听说过之前父亲母亲要把自己许给孙家但是却又对冯大爷想要纳自己为妾一事无法交待所以就想着用岫烟来代替。 正巧当时邢家舅舅在外边欠赌债无数父亲也有意让冯大哥来替邢家舅舅把外边债务给处理了这样也算有恩于邢家岫烟就嫁到冯家做妾也算是顺理成章。 这件事情也在府里传了一阵闹得沸沸扬扬让岫烟那段时间也不怎么敢出门就怕人家背后戳脊梁骨好像是抢了自己的好事谁知道后来又起了这么大的变化最终冯大哥还是坚持下来终于让这桩事儿落定。 现在岫烟在府里的情形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原来都在传她要给冯大哥做妾一些趋炎附势的下人们都可以讨好她和邢家舅舅夫妇但未曾想到最后还是自己要嫁给冯大哥眼见得这邢岫烟的事儿也就黄了许多人便又开始风言风语尤其是那些起初十分热衷的现在觉得上了当浪费了表情就更是夹枪带棒的话语不少。 不过岫烟倒是一个清冷素淡性子对于这些看得很透人家吹捧也好她也就面带笑容听着人家诋毁也好她仍然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应着这一点倒是让迎春十分高看。 而且迎春觉得岫烟和冯大哥的事儿未必就如此算了。 邢家舅舅夫妇现在都快成了府里边的人见人厌的角色了。 邢家舅舅好赌烂酒的性子改不了在外边无所事事四处欠账债主们经常上门来弄得老爷太太也是极为不悦。 老爷已经在外边儿放了话说邢家舅舅的事情他管不了欠的债都是他一人担当和荣国府和贾家都毫无瓜葛。 话虽然如此放出去了但是人家欠债的未必这样看还是经常有人找上门来闹腾弄得府里上下也不胜其烦连老祖宗都有些看法了。 要解决邢家舅舅的问题除了要替邢家舅舅把外边赌债酒账处理干净还得要替邢家舅舅找个正经事儿做才是治本之道若不能替他找个合适的营生做着他迟早也要旧态复萌再度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可现在荣国府哪里有能耐替邢家舅舅找这样一个合适营生来做? 盘算来盘算去这能帮邢家舅舅的只有冯大哥一人。 也就是说这份姻缘红绳始终要把冯大哥和岫烟拴系在一起。 迎春虽然敦厚老实但是并非没有智慧只是她素来性子懦弱不愿意麻烦人许多时候也守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所以在府里才会有这样的印象但是她也能看得出来岫烟是个精明能干的性子丝毫不亚于三妹妹。 冯大哥未必就没有这份心意日后若是走到一起自己就还要和岫烟做姐妹。 这等时候不如示好一番甚至帮帮忙让她记自己一个情也不枉一番姐妹要知道算起来她和岫烟都属于荣国府长房这一脉的这层渊源还是其他姐妹所没有的。 “岫烟你我姐妹难道还需要遮掩隐瞒什么不成?”迎春难得地如此“豪气”一回只是言语依然温柔“你是个机敏性子比姐姐要强得多有着母亲这层渊源自然也不比别家冯大哥是个做大事的人成日里在外奔波忙碌肯定是对家里事情没法有太多精力来看顾的若是你能嫁入冯府也能帮着冯大哥处理许多事情让冯大哥省心不少……” 邢岫烟也没想到素来敦厚木讷的二姐姐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简直让她大吃一惊。 在她印象中探春能讲出这番话很正常宝钗能讲出这番话很也正常便是湘云或者黛玉说出这番话来她也勉强能接受可唯独迎春说这番话就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这还是外边儿传言的“二木头”么? “是不是觉得姐姐说这番话很让你惊讶?”迎春妩媚一笑“姐姐是个内向性子不喜那些虚滑也说不来什么花言巧语但是姐姐觉得你迟早要和姐姐做姐妹不信和姐姐打个赌?” 岫烟和司棋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二姑娘怎么在得知提亲议亲之后一下子就豁然贯通了一般说话行事语气都变了不少变得大方坦然了许多。 辛字卷 斜阳草树 今日有事请假。 争取明日补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八节 蕙岫烟 迎春心里也是涌起一阵心满意足。 她清楚自己在府里的身份地位名义上是个主子但是除了司棋能入护崽母虎一样替自己打抱不平争取利益其他人或多或少对她都是抱着一种轻蔑或者说忽略的感觉的。 老爷太太不看重她姐妹们对自己的内向懦弱性子习惯了也就有些忽略下人们更因为自己的软弱木讷而日益张狂。 她也知道自己性子的弱点可是她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不喜和人争也不愿意去和别人太多纠缠每每都愿意以退让来求得安宁惹得司棋每次都是大发雷霆认为自己太过忍让才造就这些下人的得寸进尺。 当得知自己被老爷太太许给孙家那个暴虐无比的孙大郎之后她便绝望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柔弱忍让能够有一个好的福报上苍会赐给自己一个美好的婚姻结果让自己下半辈子有所依靠但是没想到老爷太太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幸福而是只盯着银子正因为如此当她陷入绝望之时司棋给了自己鼓励而冯大哥这个心中唯一依靠也成为她奋斗的目标活了快二十岁一直退让忍让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搏一回。 所以她才会强忍住内心的羞怯和柔弱向冯紫英表露自己的心迹没想到上苍不负有心人冯大哥对自己也是有意的这一切终于有了回报虽然中间也多有曲折但终于坚持下来走到了今天。 她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等待着那个时候的到来甚至抱着一种安宁祥和的心态来看待周围的一切。 岫烟是个好姐妹而且多少还有长房这一层关系加上她和妙玉亲如姐妹妙玉虽然嘴巴犟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但她都二十二了比大姐姐都只小月份多半也是要跟着黛玉嫁入冯府的这种情形下岫烟嫁入冯府的几率一样很大。 除了冯大哥谁能谁又愿意来娶岫烟这种背后有着邢家舅舅这样“麻烦”和“包袱”的姑娘? 迎春也清楚自己虽然得了冯大哥的喜欢但是冯家三房兼祧沈家姐姐不说还有尤二尤三人家是亲姐妹便是二房宝钗、宝琴也是堂姐妹三房黛玉和妙玉也是同父异母姐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在大户人家里生活也差不多。 自己这性子迎春也知道日后要想在冯家里边立住脚或者说日子过得安稳舒心一些还是多一两个亲近一些的姐妹更好虽然宝钗是个好性子但是宝琴的性子却是个烈的不比黛玉逊色哪怕是多一两个说得来的姐妹也要好得多。 正因为如此她才真心希望岫烟也能嫁入冯家这样二人也能有个伴。 邢岫烟却不如此想。 她当然知道迎春并无恶意而且她也知道前些日子府里边也在传自己要给冯大哥做妾甚至姑父姑母以及自己父母都有此意不过当时主要原因还是二姐姐要许给孙家而冯大哥又看上了二姐姐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李代桃僵的主意来。 邢岫烟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不乐意的她不愿意去充当谁的替身。 从内心来说她对给冯大哥做妾并不抵触但却不愿意以这样一种方式去给冯大哥做妾。 冯大哥的英雄气概不但是在荣国府里即便是在京师城中也是闻名遐迩自己不过是一个寻常出身的女子便是与人做正妻也不过就是普通庸人可与冯大哥做妾那便是无数人向往仰慕的造化和缘分。 “二姐姐说笑了小妹也知道二姐姐多半是听到了前些日子府里下人之间的一些流言蜚语其实二姐姐不必在意小妹从未有过奢望……” 邢岫烟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迎春打断了:“妹妹误会了我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之前老爷太太有意把我许给孙家可又想交好冯大哥所以才会想让妹妹嫁给冯大哥老爷太太性子就是那样大概是看着宝钗黛玉她们嫁给冯大哥我们长房这边就有些势单力孤了所以才会生出这种想法妹妹的人才冯大哥是很看得起的原先冯大哥也和我说起过……” 邢岫烟吃了一惊冯紫英会和迎春说起自己? “冯大哥说妹妹是空谷幽兰见之忘俗……”迎春含笑看着邢岫烟“这可是冯大哥的原话。” 邢岫烟全身一震她没想到冯紫英居然给出自己这样一个评价这也未免太高了。 “姐姐这话小妹可受不起。”岫烟赶紧摇头“小妹不过是寻常小女子一个和父亲母亲托庇于荣国府但求温饱如何敢有那等奢望?更当不起这般评价冯大哥不过是信口一说罢了。” “妹妹无需这么自谦冯大哥评价人可不会因人而异都是实事求是当不当得起妹妹该去和冯大哥理论才是。”迎春略有些调皮地道:“我倒是觉得妹妹完全当得起只是妹妹善于藏拙不愿出风头罢了。” 岫烟心思有些乱了她不知道迎春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受人之托但毫无疑问这一下子还把自己牵扯进去了让自己心乱如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岫烟也觉得在确定了婚事之后迎春仿佛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但话语多了许多而且语气态度也一下子变得洒脱轻松起来再也不复有往日那种沉默压抑的感觉而且眉目间的喜意也让她本来就很漂亮的容颜更加靓丽多彩。 情之一字竟是如此有有魅力让这么多年在荣国府中悄无声息的二姑娘都绽放出如此动人风姿岫烟也忍不住在内心感慨道二姐姐何其有幸啊。 “二姐姐此番夙愿得偿惟愿二姐姐过去之后能早生贵子也替冯大哥诞下麟儿那二姐姐就真的功德圆满了。” 对于迎春的示好岫烟也不是感受不到她当然也希望迎春过去冯府之后有一个美好结果。 论自己日后如何真的要嫁入冯府也好另有姻缘也好冯家的飞黄腾达是无可争议的冯大哥对二姐姐的喜欢也是真心的否则不会一口气拿出这么多聘礼来便是大户人家娶妻也不需要如此多的聘礼这完全是超出规格了。 岫烟这番话出口一旁傻愣着的司棋也赶紧向自家姑娘道贺顺口也说了从秋桐那里听来的冯家聘礼有哪些听得迎春和岫烟都是大为吃惊。 先前司棋一说几千两银子迎春和岫烟都觉得可能就是二三千两银子罢了没想到这一口气罗列出来的各色珍奇只怕加之就要六七千两了这还没有算金银之物。 连迎春自己都有些被吓住了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情形讷讷道:“这么多?是不是太多了不太好吧?” 司棋却是一叉腰大大咧咧地道:“有什么不好冯大爷喜欢姑娘看重姑娘有知道老爷太太惯是喜欢这些的自然投其所好免得老爷太太为难姑娘呗。” 岫烟也清楚姑母姑父的做派微微点头:“多是多了一些不过冯大哥这么做自然也有道理姑父姑母这边得了如此厚聘重礼想必在陪嫁上便不会太计较肯定会让二姐姐有一个风光的场面。” 迎春脸上也露出喜意忍不住拉住岫烟的手含笑点头。 岫烟话说到她心坎儿上了毕竟自己下月过门儿这带过去的陪嫁若是太过寒碜肯定会影响自己在冯家的印象尤其是自己是入二房宝钗宝琴都是皇商之家嫁入冯府时陪嫁肯定都相当豪奢自己若是相差太远未免就太过逊色冯大哥自然不在乎但那边下人肯定就会有闲话了。 “妹妹真是聪慧无比若是妹妹能早日也过府我也算是有了一个知心人。”迎春由衷地道:“日后见了冯大哥我定要和冯大哥好好说一说。” 司棋忍不住翻白眼自己姑娘是不是有些傻? 自己还没过门儿呢就惦记着要替替冯大爷物色新妇了你也不瞧瞧这邢岫烟是何许人? 论姿容并不逊色姑娘你论心眼儿那十个自家姑娘加起来怕都比不上你这把她也拉入冯府里边不是自找对手分宠么? 不过司棋也知道自家姑娘就是这么一个实诚敦厚性子人家对她好她就会对人家更好掏心挖肺的若非如此自己又如何会这般死心塌地跟着她。 岫烟听得迎春这么一说倒是吓了一跳脸泛红晕连忙拉着迎春说:“姐姐千万莫要如此……” 迎春讶然:“为何?莫不是妹妹外边儿另外有了心仪亲事或者不愿意?” 岫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实诚姐姐的话语换了一个其他姑娘这么说都还行但迎春太老实了她这一说只怕还成了自己有意授意给迎春来说这番话似的引起了冯大哥误会反倒是可能降低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的印象。 ------题外话------ 补昨日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九节 筑基 冯紫英对傅试去荣国府的议亲没给与太多关注这都是事先议定的事情了贾赦夫妇不可能有什么反悔无外乎就是一个聘礼和债务问题他已经授权给了傅试全权处置。 傅试做事稳妥和荣国府又有千丝万缕关系是最好的议亲人选。 通过整肃的顺天府衙让人耳目一新随着吏房、刑房和司狱厅的大力度调整推官宋宪也开始主动向冯紫英靠拢五通判中也有二人从中立开始倒向冯紫英。 这就是冯紫英想要的结果。 没有一个稳固健全的府衙班子他无法应对未来大周可能面临的危机这个危机现在朝廷诸公都报以太乐观的态度甚至认为不存在但是冯紫英却不敢如此。 至于顺天府衙里这些人更是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甚至连北地大旱他们都只是觉得可能会像往年那样带来一些流民因素的麻烦白莲教的泛滥也不过是寻常会社一般的癣疥之疾无足轻重这更是增添了冯紫英内心的焦躁情绪。 在无法对朝廷施加太大影响时冯紫英只能立足于顺天府这个自己地盘他要牢牢掌控住顺天府的局面一旦有事可以如臂使指让顺天府衙乃至下辖各州县都迅速运转起来按照自己意图行事。 顺天府五州二十二县每个州县都很重要但是冯紫英也清楚自己想要在短时间内控制住这么多州县本来就不现实加之自己现在还不是府尹哪怕吴道南再不管事但名义上他才是府尹所以他只能有选择性的抓牢一些他认为的关键州县。 比如通州、大兴、宛平、遵化、顺义、昌平这几个州县是最关键的其次就是三河、密云、涿州、丰润、武清。 大兴、宛平不必说那是城内通州是京师水陆码头要隘遵化是因为有铁厂同时马兰峪、龙井关等就在北面顺义、昌平分别是北部和西北要隘。 三河扼守东部咽喉密云是北部要害之地涿州是西南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丰润则是连通永平府的咽喉武清紧邻运河扼凤河运河。 这些地方都是至关紧要之地稍有动荡不稳就容易传递影响到京师城内的民心所以冯紫英认为自己要力求控制住这些地方或者说只要要对这些区域有足够影响力。 通州知州房可壮和冯紫英是山东老乡通过夜杀案之后二人关系迅速密切起来在吴道南日益放手而冯紫英逐渐控制住顺天府衙之后房可壮和冯紫英走得更紧。 丰润知县刘思诲虽然是江西人但是做事认真冯紫英在永平府接纳流民时就和他打过交道算是有些交情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刘思诲虽然没有主动来拜会但是在冯紫英两度前往丰润之后刘思诲还是渐渐与冯紫英来往密切起来。 刘思诲本就不是那种清高倨傲的性子最初也是因为冯紫英是北人而有些下意识地保持距离但是现在冯紫英既然成了顶头上司而且又刻意结交他当然不会拒绝冯紫英的交好。 包括玉田知县郭止规等几个县的知县给冯紫英印象都不好早就有心要调整但是顺天府的知县要调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和吏部协调好而且吏部未必会愿意按照你的意图来。 按照冯紫英的想法像京畿之地务求要能做事能安民的官员来出任否则一旦有事地方官府束手无策必定导致京畿震荡影响朝局。 只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这等京畿州县都是无数人盯着的走各种门路方能有望进来南北之争更是少不了哪里由得了他。 这种情况下唯有找到合适机遇腾挪出一二来方能见缝插针安排。 “义伯兄请坐。”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枯瘦男子但精神却是十分健旺走路带风冯紫英招呼对方入座。 “大人那土豆果然不凡!”声音洪亮和对方枯瘦身材很不相称黑色面皮双目炯炯有神一口陕西口音。 冯紫英也很欣赏此人史记事这名字也取得有些古怪陕西渭南人字义伯元熙三十三年的进士东安知县。 “怎么义伯兄这会子不发牢骚了不说本官以势压人了?”冯紫英笑了起来。 黑面男子也就是史记事一屁股坐下朗声道:“下官先给大人道歉了是下官愚钝没想到徐大人在天津卫隐居居然搞出这样一个泽被苍生的东西出来若是这土豆能大规模推广开来日后北地便是遇上大旱起码都能比以前好许多了我们陕西和山西那等贫瘠山区尤其适合种植这个东西便是我们顺天府大人也该全力推广以免日后流民蜂拥而来无物可食。” “推广肯定是要推广的但是其中也还有些难度和问题。”冯紫英摆摆手“种苗问题退化问题另外还有口味问题但我以为这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于大家要能接受你我接受了甚至我们周围人都觉得是好东西但是你这一下子就要让所有老百姓来种他们相信么?愿意么?这可是一季收成谁会轻易把一年饱腹之事当成儿戏?” 史记事沉默不语他当然清楚要让老百姓接受一个新生事物的难度而且这不是三天五天就能见到效果需要一季时间而且还需要付出一季没有收成的风险这是要饿死人的没谁会轻易去冒险。 而且哪怕是一个县内十里不同俗这个村子和那个庄子之间的信任度也很差你这个村子种植成功未必就能那个庄子也接受除非他们自己也尝试成功了让邻居们都切切实实看到好处了他们才会有去尝试的勇气。 “那大人的意见?” 史记事却不甘心就这样拖下去作为东安知县他很清楚今年北地遭遇大旱之后不仅仅是整个北直隶河南、山东、陕西的情况都很差自己老家陕西情况更糟糕这种作物推广哪怕晚一天那到了今冬明春也许就会多饿死上百上千人。 “阳初有个想法那就是由州县拿出一些银钱来作鼓励在全州或者全县各地选五十到一百户人一千亩地来做实验由县里兜底种子、灌溉、施肥、锄草等等一切由县里来培训和决定种植出来的土豆和番薯全数送给周围百姓品尝另外每一个种植户要找三到五户抽人出来帮着一道参与种植让他们实地了解……” 这个计划是冯紫英和房可壮商量之后确定下来的现在土豆和番薯推广难度很大老百姓根本不相信。 要让老百姓主动去种植更不可能只能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来强行推广让老百姓尽早看到效果让他们亲眼所见亲手种植实打实地意识到其中好处这些人才能有种植的积极性。 “另外也要出台政策让县里对种植出来的的番薯和土豆进行收购兜底可以折抵田赋……” 冯紫英这一句话就让史记事站了起来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这如何能行?户部没有下文谁敢?” 这户部收取田赋粮食作物只要麦、米、粟三种其余一概不要因为这三种易储藏土豆番薯都是不易保存的断无可能成为田赋收取之物。 “义伯咱们有一说一你觉得今天的天时麦子收成如何?”冯紫英一句话就让史记事哑然无语。 “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说法让老百姓放心罢了。”冯紫英淡淡地道:“到了明春人都要饿死了田赋哪里来?朝廷铁定会减免那土豆番薯就能成为救命之物谁还能管你能不能折抵?” 史记事坐下好一阵没有说话最后才道:“其他县也如此么?” “义伯不瞒你说也就是三五个县能如此做其他县我还没有那么大能耐能让他们接受这又不是朝廷钧旨不过是你我担心北地大旱带来灾荒和流民罢了。”冯紫英身子靠在官帽椅上“当官不为民却一味只想保着这脑袋上的乌纱帽这官也当得忒没意义了吧?” 被冯紫英这一句话一激史记事也红了脸“大人无需如此相激此事史某应允了!” “好那本官也给义伯一个承诺若是收储起来的番薯土豆无人问津或者没能处理完本官兜底要了!”冯紫英也一拍胸脯“本官还希望义伯能在这个保底的面积上多发动一些人来种植东安地处浑河和凤河之间盐碱荒地甚多只要有人愿意种尽可多鼓励……” 史记事点点头:“下官明白今冬明春难过若是不早些做准备下官担心南边儿河间府的流民只怕又要大举北上冯大人你的压力会更大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节 指向 史记事走了但给冯紫英的提醒还是让冯紫英有些紧张。 南边的河间、真定、保定三府是人口密集的大府今年遭遇的旱情也极其严重情况也比预期的还要糟糕一旦这三府旱情带来的灾荒问题得不到解决实际上也不可能得到解决也就是说流民北上奔京师城而来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相比之下史记事提及的河间府其实情况还好一些真正形势严峻的是真定府北部和保定府西南部几个州县如定州、曲沃、行唐、、藁城、灵寿、阜平和满城、唐县、完县、望都几个州县沙河、滋河几乎断流即便是最重要的滹沱河因为降水稀少几乎不到往年水量一半其干旱程度可想而知。 这小冰川时代的气候剧变威力委实厉害连续干旱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种情况在北地尤为突出陕西、山西、北直都是连续多年干旱少雨地方上百姓的生计也面临着严重威胁。 通常情况下连续两年干旱基本上就可以逼得一个原本在乡中还算过得去的家庭破产了而稍微差一点儿的家庭要么就脱身本地大户为奴要么就只能出去当流民否则就只有饿死人的结局。 联想到京通二仓的粮食亏空至今仍然有较大缺口冯紫英就更担心了这京畿之地地窄人稠粮食都得要靠南边儿来一旦漕运中断只怕立即就会是一场灾难。 京通二仓原本就是为了弥补这种自然灾害和意外而准备的现在连京通二仓都还有大量亏空尚未弥补起来如何不让冯紫英心急如焚。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拿起宋统殷给他来的信。 宋统殷既是冯紫英在青檀书院的同学又是冯紫英山东老乡但二人在青檀书院乃至观政其间的接触都不算很多因为宋统殷要比冯紫英大十岁年龄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们平素只是泛泛而交。 一直到冯紫英出任永平府同知宋统殷则是出任藁城知县之后二人反而还联系多起来。 毕竟都在北直隶地方上任官大家都是新手上任都是慢慢来熟悉了解这些在书本和朝中六部里边没人会教你的东西相互之间切磋交流也是应有之意。 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宋统殷在感慨之余也是专门遣人来冯府道贺并送上了贺礼这让冯紫英也很感动。 先前在书院里来往不多没想到倒是在入仕之后二人交集反而多了起来。 宋统殷在信中也提到了藁城今年的情况称滹沱河河水水位比平常年份降了一半除了滹沱河沿岸和部分支流沿岸地带还能勉强有些收成外其他地区尤其是山区情况旱情特别严重甚至到了树木枯死的地步。 除开旱情外蝗灾也袭击了藁城、栾城、赵州、无极、晋州以及邻近保定府的束鹿、深泽一带藁城情况还算好的但栾城、赵州、束鹿、深泽和武强等州县几乎是被蝗虫一扫而空士民震怖谣言四起。 让冯紫英担心的不仅仅是蝗灾泛滥而是士民震怖之后的谣言四起。 谣言四起就意味着里边有妖人作乱而这类妖人多半就是秘密会社专门派出来妖言惑众搅乱人心的为这些会社吸纳民众的制造舆论基础而这些看似拙劣但在乡间却往往是无往不利愚夫愚妇笃信无比。 冯紫英怀疑这恐怕就是白莲教的手笔联想到白莲教在京中乃至顺天府内的活动冯紫英也是越发心焦。 顺天府和保定、真定二府之间民众往来甚是频繁甚至可以说京师城中不少民众原籍就是保定府和真定府许多人都和原籍保持着联系沾亲带故甚多这种情形下白莲教在保定、真定那边如果发展迅猛势必也会对京中白莲教的活动带来刺激式的影响让京中白莲教徒也会活跃起来。 冯紫英也让人专门给藁城方面送了一些土豆和番薯的种苗过去只不过冯紫英估计就算是宋统殷强力推动但在真定府那边没有这种种植氛围的情况下大概就是聊胜于无但无论如何只要种植起来只要有人见到这种作物的优势和好处就会有人效仿这相当于是在播种就看有多少能开花结果。 给宋统殷回了信冯紫英心中才稍微放松一些。 在北直隶这边青檀书院中冯紫英的同年永隆五年那一科的并不多除了冯紫英、练国事、宋统殷之外就还有一个在广平府永年县担任知县的曹文衡了。 冯紫英和曹文衡也不算熟悉原因也很简单曹文衡也比他要大七八岁在书院里时冯紫英更多的还是和自己同龄人走得更近乎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熟悉的几个基本上都在朝中七部里边而在地方上尤其是在北直隶这一片的并不多宋统殷算是联络上了这曹文衡也该联络联络才是。 所以他也请齐永泰给曹文衡去了信然后自己也去信主动联系曹文衡。 无他除了加强联系以便于日后增进感情外更重要的是广平府也是白莲教活动十分猖獗所在。 广平府虽小但是却是四省交集之地东边是山东西边是山西和河南辐射中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到现在曹文衡还没有给他回信但是估计也就该是这几日就有回音了。 冯紫英现在也有些不太相信地方上给朝廷禀报的地方情况这种想要掩盖作假的可能性太大了要想掌握实际情况真还不如凭借着同学交情还能打听到一些真实情况。 从宋统殷那边获得情况来看估计曹文衡所在的广平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那么早一些提醒曹文衡让其早做准备也是算是尽到自己情分了。 冯紫英越来越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像是顺天府丞更像是北直隶巡抚或者北直隶总督的味道了顺天府的事儿要管永平府的事儿要操心现在真定、保定和广平府的事务自己也在插手这不是北直隶总督的格局么? 想了想又让宝祥去把吴耀青叫来。 “耀青我还是不太放心白莲教这帮人你们查得如何了?” “大人这段时间有些古怪这帮人像是消失了一样近一个多月来都没见踪影。”吴耀青沉吟着道:“也不能说一个都不见而是大部分人都见不到了起码在城里没有动静了只有偶尔个别人会出现翠花胡同那边我们已经安排了可靠人盯着一有动静就会来报但一直没有消息。” “哦?”冯紫英也一惊“是不是被他们觉察到什么了?” “不太像。”吴耀青很肯定地道:“我们的人都放得很远而且是三到四轮人轮流盯梢还借助了那一带的几个商贩铺子应该不会被发现另外他们仍然有人在活动只是比前几个月动静小了很多属下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因为有什么行动不在京中而暂时转移到外地去了。” “弘庆寺里他们还有多少人?”冯紫英认可吴耀青的判断白莲教目前发展很快活动十分频繁在没有受到其他因素干扰或者打击下不太可能主动收缩只能是转移到另外的事项上只是到京师城之外吴耀青他们这点儿人手要想牢牢抓住白莲教的所有动静就不现实了。 “两到三个人基本上很少出来一般是有一个人行踪不定在外经常出去两天又回来这样轮换更像是一个联络地点了。”吴耀青回答道:“这三个人都很机警而且都有功夫在身我们跟不住最远一次跟踪到了牛栏山附近失去了踪迹。” “牛栏山?顺义和怀柔之间?那说明他们应该没走太远才对两三天的路程说明还是在我们顺天府境内。” 冯紫英下意识地起身走到西墙边上拉开遮帘这是一幅顺天府的舆图但是和寻常舆图不一样已经有些近似于现代地图了粗略地比例和等高线都开始再往上添置各种图例也都一一标准明。 “我们也怀疑是还在顺天府境内而且应该是在北面或者西北面。”吴耀青分析道:“昌平——怀柔——密云这一线可能性最大但是这一线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人口也不稠密照理说白莲教不该往这一线发展才对。” 吴耀青也有些怀疑“他们若是惧怕在京师城中动静太大被暴露那也该去诸如通州、香三河、宝坻这些地方才对啊又或者去良乡、涿州那边靠近真定和保定那边白莲教势力更大根基更深。” 冯紫英也苦苦思索刑部和龙禁尉都不给力或者不上心这让自己这个顺天府丞很多事情都颇感棘手。 永平府那边自己已经给练国事去了几封信提醒但是这家伙现在心思全放在了冶铁、土豆和番薯种植以及榆关港的建设上去了要不就是将道路逐渐完成之后可能留下来的流民安置垦荒上去了对自己的提醒显然没太上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一节 庙堂江湖 “耀青你的意见呢?”冯紫英不仅仅是担心白莲教在京师长久坐大更担心白莲教会选择合适时间作乱。 比如义忠亲王扯起反旗引发南北对峙甚至战争的时候又或者蒙古和建州女真开始趁机南侵的时候而且白莲教的势力不仅仅只局限于顺天府在永平府的调查也证明了其在永平府的根基也是相当深厚甚至渗透到了军中。 现在吴耀青他们的调查也显示出白莲教在真定、保定、广平、大名、河间诸府或者就干脆说整个北直隶的势力发展经营了多年其蔓延之势相当迅速称得上根深蒂固了但各地官府却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以至于这种态势越来越严重。 如果说这是在一个王朝的鼎盛期那么这种秘密会社不受控制的蔓延也许还不足以致命但是以大周现在内忧外患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还不引起高度重视那就真的要要命了。 “大人以我们现有的力量即便是应对整个顺天府的白莲教恐怕都有些够呛顶多能把城内的白莲教盯住但城外尤其是稍微远一些的州县我们都力有未逮至于北直隶其他府州的我们就无能为力了所以属下以为恐怕还是要想办法从几个角度来着手。” 吴耀青显然也就这个问题做过认真考虑冯紫英一问他就能拿出相应对策来。 冯紫英满意以点点头不枉自己苦心栽培又将其委以重任执行力是一回事善于思考未雨绸缪更证明其优秀。 “你说。” “属下琢磨过这白莲教已经不复是最初那种乡间愚夫愚妇们自发或者被一些神棍巫汉随意摆弄萌生出来的松散会社了。”吴耀青先将白莲教的性质确定:“从大人提及的临清民变有白莲教掺和甚至还和倭人有勾连后来又在沽河渡口谋刺大人而我们的调查难度加大这都说明这帮人正在谋求组织更加紧密联络更为诡秘手段更加凶狠甚至他们可能还有更大野心更高的图谋……” “哦?”冯紫英一凛“更大的野心更高的图谋?耀青觉得他们想要做什么?造反?割据?” “这一点属下也不好确定但从他们现在发展和吸纳的人员来看已经不完全是纯粹乡间那等愚民了军士、江湖人士、商贾、僧道、士绅甚至官吏正在逐渐成为他们更看重的吸纳目标这说明他们也明白这年头不是靠糊弄就能哄骗愚夫愚妇卖命的时代了想要存活下去就需要依靠各种身份和资源整合起来才能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吴耀青的言之凿凿让冯紫英心里更焦躁“你说的这些我也觉察到了乡间愚夫愚妇只能是充当马前卒但是真正发展壮大还是要有见识有财货有威望影响的人来加入才能坐大他们也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前明朱元璋不也就是这样起来的么?北宋方腊不也险些成事么?”吴耀青笑了笑“白莲教中也有高明之人应该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般行事但这就让我们更难以应对了。” “他们在北方之所以发展如此迅猛我看还是与近十年来北地天时不好水旱灾害不断有很大关系。”冯紫英点点头“尤其是这几年北地大旱民间困苦不堪流民纷扰就成为他们最好的机会。” 吴耀青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大人说得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北地本身多贫瘠之地民风强悍一旦民众无法果腹那就只能铤而走险如果有一个可以抱团对抗官府的会社无疑会极大的增加他们的勇气。” “嗯耀青说说你的对策建议。”冯紫英回归正题。 “一是大人恐怕还是要和刑部交涉刑部十三清吏司在各省都有相当线人资源不可能对北地这些白莲教动静一无所知属下甚至可以打赌刑部各省清吏司线人肯定有渗入到白莲教中的如果有刑部的支持配合很多问题就要好查得多。” 吴耀青的第一个提议就让冯紫英皱眉他何尝不清楚刑部在这方面的资源雄厚但是现在刑部尚书刘一燝原来在都察院当右都御史时就和时任左副都御史的乔应甲就很不对路恨屋及乌自己要去找他求援只怕效果不会太好。 冯紫英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其继续说。 “第二就是还是立足于我们顺天府自身的力量现在各州县对此事重视程度不一或者说相当州县仍然是按照常规力度来查缉所以很多都是流于形式明明有线索可就是不愿意深查也不愿意上报或者有点儿关系就把这类情况压下来了我们府衙这边也得不到消息大人恐怕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同样是一个麻烦事冯紫英若是能完全控制得住这五州二十二县哪里用得着吴耀青来提醒。 但冯紫英没说什么现在控制不住不代表日后不行虽然控制不住所有的州县但是一些重点州县上冯紫英还是准备想些办法的。 “第三就是利用此番三班捕快的调整裁汰冗员选拔精悍力量尤其是可以从北地江湖武林中甄选一批出类拔萃的人才同时与北地江湖门派有针对性的合作利用他们来为我们服务……” “唔这些江湖门派可愿意做这等事情?”冯紫英知道吴耀青很擅长和江湖门派合作自己现在的许多保镖护卫几乎都来自于江湖门派但单纯保镖护卫工作和与白莲教交锋那是两回事涉及到的风险要大得多。 “大人您现在是顺天府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江湖门派要在您的地盘上讨生活有求于您的地方太多了再说了这些江湖门派也要生存就要求利一个门派少则三五十号人多则数百人哪一个不经营一些营生和行道?大人只需要稍稍倾斜一下他们就能挣个钵满盆肥只是大人不太在意这些碎末枝节罢了。”吴耀青笑了起来。 吴耀青的话没错这顺天府乃是京师所在盘龙卧虎草莽龙蛇应有尽有京师城里还要好一些毕竟是皇城脚下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再加上京营和四卫营这些武装力量都盘踞在这里所以江湖门派都很收敛但是在城郊地带以及如通州、三河、香河、昌平、顺义这些地方就是江湖门派扎堆的地方了。 尤其是通州、香河、武清一直到天津卫这一线大大小小的门派就有二三十家大多数都是靠着运河经营船行、镖局、车行、马帮、匠作铺以及其他诸如油坊、粮行、布行这些营生。 像香河最大的铁匠作坊就是大河帮的同样通州最有名的三家镖局分别是漕帮、白沙会、五虎断门刀三家所有。 就连冯紫英身边的倪二同样也是有着帮会身份。 他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十二金刚连环拳和疯魔杖法都是少林绝艺他也是少林在京师城中三个重要人物之一和另外两名僧人组成了少林在顺天府或者京师城中的主要力量。 像河槽西坊的普安寺和黄华坊的智化寺便是少林在京师城中的两处分寺表面上这两座寺庙不过是寺庙延请少林僧侣来此住持弘法实际上这里就是少林在京师城中的据点。 这些情况都是倪二在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才半遮半掩地透露的。 他也承认原来他虽然有一身武技但是只能算是少林俗家再传弟子和师门有些渊源但远谈不上什么特别重要。 正因为他和冯紫英搭上线之后他的身份才真正被少林认可这才开始有意培养他逐渐成为少林俗家势力在京中的代言人。 这也让冯紫英大为震惊他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少林寺居然也在京中有着自己利益代言人而且倪二这厮居然能凭借着自己这层渊源一下子跻身于少林在顺天府甚至是北直隶的重要人物在他看来倪二怎么能够和少林寺这样的千年名门大派扯上关系但现实就是如此。 难怪倪二这半年来越发守规矩像赌坊虽然还在开但是明面上已经转给了他手下另外一个人了而放高利贷这等营生早就不再沾这也才有了贾瑞这些人的机会。 冯紫英还半真半假开玩笑一般地问过倪二少林在京师城里都有落脚之处那武当派是不是也一样倪二的回答是当然一样香河的大河帮帮主就是武当嫡传弟子大河帮其实就是武当的一个外围帮会同样京中日忠坊的清虚观便是武当在京中的根据地。 这简直颠覆了冯紫英的认知也让他真正回忆起了前世中某本武侠小说所说庙堂江湖源远流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二节 云动 吴耀青提出的与江湖门派合作的确是一个可行之道。 从白莲教现在显现出来的水准其内里也有不少精通武技的江湖好手这也让吴耀青他们在跟踪盯梢上面临很多困难。 原来三班衙役里边那些人跟踪盯梢查访寻常人是一把好手但是对于这些人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如果一方面能吸纳一些愿意为朝廷效力的江湖好手另一方面索性就直接以利益为纽带来要求这些江湖门派来为官府效命应该可收到比较好的效果。 “唔耀青刑部那边我去交涉但是效果如何我无法保证;各州县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估计能有部分州县可以达到效果但其他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至于和江湖门派的合作我授权与你全权处理相关营生和钱银方面你可以和文言还有顾登峰甚至钱桂生商量着来。” 钱桂生是冯紫英从林如海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中接收那个团队中最鲜有露面的一人如果说汪文言、吴耀青是这个团队中明面上的那么掌握舆论喉舌的曹煜和掌握冯家经营这一块的顾登峰就是半明半暗的只有钱桂生就是暗中的。 钱桂生主要就是负责将林如海原来的一些不能见光的资产和人脉重新运作起来甚至包括原来林如海通过太上皇的这一层关系结交下来的人脉关系这包括原来朝廷内但不仅限于官府中的人脉也包括一些地方豪强士绅中的各种不能见人的东西但主要是集中在南边儿。 见冯紫英下了决心吴耀青也就不多说“既是如此那属下就抓紧时间去办实际上在顺天府三班捕快进行了整肃裁汰之后京畿一带的江湖门派都有些躁动毕竟空缺出来数十上百人的职位对于这些江湖门派来说是有很大吸引力的既能获得官府衙门中的职位待遇优厚而且关键手中还有相当权力或多或少都能对门派有所帮助所以不少人都在打探连倪二那边都来问过……” “倪二那边不是说过要给他手底下人一些机会么?”冯紫英讶然他记得自己早就吩咐过吴耀青和吏房那边了。 “大人的确吩咐过但是属下以为还是需要分步骤和甄选一番。”吴耀青沉吟了一下“属下是这样想的如果只是倪二的私人当然没问题但是倪二背后是少林派那么恐怕就需要讲求一些平衡了也要看看倪二和少林能为顺天府为大人出多大的力不能说靠着少林派的名头就觉得能理所当然进顺天府衙当三班捕快那对别家门派不公平也容易滋生少林这边的骄狂放纵之心。” 冯紫英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吴耀青考虑果然周全。 自己还是小觑了顺天府衙里边这三班捕快的重要性和对江湖人士的吸引力这可能和自己从未真正接触了解过这个群体和这个阶层的具体生存状况。 自己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捕头捕快一类的角色有多大的分量但是这些人在日常的事务中在每一个环节都有着广泛和巨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或者一家铺子一条船或者一个商队的生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冯紫英既然放权给吴耀青就不再去多想“耀青这桩事儿就交给你了最好在近期就能所动作要快一些时间上我们也许没有太多。” “属下明白。”吴耀青一抱拳信心百倍地道:“必要的时候请大人来露个面给与一些鼓励也许效果会更好。” 即便做到这一步冯紫英心里还是不踏实。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紧紧依靠眼下的这点儿力量根本不足以改变或者撬动大局白莲教在京中这点儿力量也许不到他们隐藏在水下的十之一二 即便如此自己也无法将其彻底查清一网打尽。 一个月后的铁网山秋狝甚至让冯紫英感觉到了巨大压力连睡觉都有些不香了他确定铁网山秋狝要出事儿但是究竟出什么事儿有多大影响他不确定。 ******* “什么?!”冯紫英刚坐下的屁股就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一般猛然弹起来“王爷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陈继先出任淮扬镇总兵免去五军营大将由老十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但是老十现在恐怕有些坐蜡兵部同意了陈继先提出的要从五军营抽调一批武将和军官和精锐士卒走所以老十很是着急恐怕想要从蓟镇和神枢营、神机营里抽调一部分人到五军营。” 忠顺王脸色也不很好看任命下达得十分突兀内阁和兵部那边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就轻描淡写地发出了宣告这本身就是一种很微妙的举动。 “从神枢营和神机营抽调将士在情理之中蓟镇那恐怕不合规制兵部不会答应。”冯紫英摇摇头:“看来是皇上给兵部施压了啊否则兵部怎么会同意陈继先把五军营的精锐也带走。” 京营、卫军、边军是三个不同系统。 宽泛的京营不但包括京营三大营即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还包括勇士营、四卫营和五城兵马司、巡捕营这些京师治安卫戍力量。 卫军泛指各地除开边镇管辖的卫所军队也包括所辖民壮。 边军体系最大除了现有的九个边镇外现在还包括新设的登莱镇、荆襄镇以及即将成立的淮扬镇。 也就是说现在整个大周即将拥有十二边镇但实际上如果登莱镇勉强可以说临海面对朝鲜日本称得上边镇外像荆襄镇和淮扬镇都是对内居多当然荆襄镇可以说是真对西南湖广不服王化的土司淮扬镇可以说是针对可能来自海上的倭寇要这么说也勉强说得过去。 “现在还不清楚陈继先要带多少人走但是兵部开了口子陈继先肯定想要多带一些自己的嫡系精锐走只怕数量不会少。”忠顺王脸色阴沉“上一次皇上让五军营也出兵和蒙古人打仗陈继先就想办法把五军营中非嫡系大部分都给派出去了结果损失大半现在的五军营几乎是陈继先一手遮天此番让其带人走淮扬镇只怕也是皇上的意思索性清空重建五军营皆大欢喜。” 淮扬镇编制初步也会定在六七万人之间后期如果有南京方面的支持弄不好会膨胀到和蓟镇、宣府这类大军镇相若的编制那就是十万人上下了。 现在经历了三屯营惨败之后的五军营也不过两万多人就算是全部移镇过去也只有三分之一而且也不可能全数抽空毕竟还有一部分不是陈继先的嫡系所以估计陈继先最大限度能带走一万多人就算是极限了。 以这一万多人作为基干完全足以打造一支淮扬镇了但战斗力究竟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京营多年未经战阵战斗力堪忧三屯营一战就暴露出其虚弱本质但是五军营这支陈继先嫡系却还不好说要验证也只有真正上过战阵才知道了。 “五军营要重建也没那么简单神枢营、神机营兵力有限而且神机营也是才重建不到半年真正完全形成战斗力的也就是仇士本的神枢营他不会答应抽调他的人估计皇上也不愿意神机营那边钱国忠刚走马上任威信未立而且神机营诸部也是新组建起来的忠惠王爷是看上了神机营啊。”冯紫英笑了起来。 忠顺王爷明白过来“老十倒是打得好主意啊不过紫英你觉得仇士本和苏晟度联姻嗯皇上会有心结么?” 一个是神枢营主将一个是山西镇副总兵而苏贵妃又有两个成年皇子要说永隆帝没有一点儿膈应肯定不可能但是他也不可能做什么。 五军营一拆散整个京营三大营就只有神枢营算是有些战斗力了神机营组建速度倒是快但是毕竟才组建不到半年一般人都会觉得难以形成战斗力但冯紫英却不那样认为。 完全以火铳甚至是以自生火铳组建起来的神机营在冯紫英看来远胜于仇士本以传统刀、盾、矛和老式火铳为主的神枢营。 可能在训练上神枢营时间更长但是冯紫英相信神机营只要按照自己给贺虎臣、杨肇基等人提供的训练方式以及既是补充齐备火铳那么起码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是完全可以逐步向近代火枪兵模式迈进进而碾压仍然还在用老式传统战阵的神枢营。 “不管有没有心结皇上现在不会动神枢营仇士本也只会听皇上的现在相当于把五军营和神机营打乱重建规制只要有两三年时间五军营和神机营就能重建起来京营也能真正成为京中的定海神针。”冯紫英话语里充满机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三节 风高 忠顺王神色怔忡不定拿捏不准心里也越发不安。 不仅仅是因为皇上让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同时还让陈继先把五军营主力移镇到淮扬镇这意味着皇上对京畿的安全越发不放心了究竟是针对老大还是他的几个儿子? 之所以来冯紫英这里讨教就是想要从这一位嘴里看看能不能讨到一些看法见解。 这一位不仅仅是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弟子更在于这家伙对时局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和判断力这一点他是尤为佩服。 冯紫英早早就提醒自己不要掺和到几个皇子的缠斗中去说皇上心思善变也许某一个因素的触动就可能改变主意而且来自士林朝臣们的意见皇上也不可能无视所以草率去下注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自己却以为看穿了皇兄的想法就是试探性的推了一推钱国忠而已结果就引来皇兄这么大的猜疑和反应弄得自己现在也有些尴尬连带着老十倒是占了一个大便宜。 “紫英孤这段时间心里总是感觉到有些不安总觉得似乎京中要出什么大事儿可现在局面也没什么啊除了铁网山秋狝可那又能出什么事儿?”忠顺王悠悠地道:“距离京师城就这么二百多里地还有京营随驾同行蓟镇大军也驻扎在附近能怎么着?” 冯紫英一愣随即笑道:“王爷莫不是太过操心国事了?今年时节的确不太好北地大旱到年终怕是不好过但是铁网山秋狝王爷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皇兄选储肯定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心有不甘但那又能如何呢?皇上现在不近女色现在连诸位贵妃们要想见皇上一面也必须通传经过同意皇子们也一样而且皇兄也不是你乞求撒娇就能改变主意的这种事情也由不得谁能轻易改变。” 忠顺王捋须目光游移不定“你说老大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终于还是想到这边来了冯紫英神色不动“那王爷觉得义忠王会做什么呢?皇上可是作了十年的皇上了不说稳如泰山但是朝中诸公难道不明白这里边道理?折腾起来对朝廷有何好处?” “是啊所以孤才想不明白但是心里又放不下就是找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忠顺王一拍大腿“只要皇兄身体安康一切就不会是问题孤才去见过皇兄皇兄气色尚好而且太医院也说了皇兄只要安心静养三五年之内当无大碍。” “既是如此王爷该放心才是。”冯紫英淡淡地道:“可王爷还是这么心神不宁的还担心什么呢?” “唔孤也说不清楚。”忠顺王苦笑着摇摇头“所以孤才要来问紫英你啊。” “王爷下官如何明白这些?下官只需要尽职履责守好顺天府这一亩三分地就足矣。”冯紫英笑着摆手“下官想的事情可和王爷想的不一样。” “不紫英你肯定能想到一些孤想不到的。”忠顺王这是认定了冯紫英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索性一只手拉着冯紫英手腕“紫英你得给孤说道说道不管是你猜的还是胡思乱想的孤都想听听。” ********* 背负双手站在高台上眺望着西北义忠亲王原本雄健宽厚的背影已经略显臃肿苍老了。 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楚琦和汪梓年交换了一下神色都有些感慨。 他们都是跟随义忠亲王多年的老人恐怕算下来除了贾敬之外其他人论资历都要逊色他们几分。 “可祯贾敬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前几日就该有信来了才对啊。”许久义忠亲王才回过头来虎目依然炯炯有神“甄应嘉屡屡给孤写信说贾敬独断专行说汤宾尹、顾天峻他们都对贾敬的做法极为不满但贾敬不露面罪名都由他们兄弟扛了……” 汪梓年笑了起来“王爷甄氏兄弟是什么样的人您还能不知道?甄应誉还好一点儿甄应嘉那就是一个恨不得权柄集于他一手的人子敬兄蛰伏这么多年一心要助王爷成就大事焉能为其所制?” 楚琦也接上话笑着道:“可祯说得对甄家几兄弟除了甄应誉稍稍顾全大局其他诸子皆庸碌不堪颗甄应嘉是大兄甄应誉也无可奈何子敬肯定不会惯着对方若无子敬在江南筹划焉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筹集如此多的资财?” “唔孤明白子敬的辛苦但甄家在江南也算是孤的肱股之臣啊也不宜太过。”义忠亲王当然清楚里边的是非曲折但他不愿意让贾敬和甄家关系太僵“文琦你给子敬去一封信吧让他稍稍容忍一二可祯你给甄应嘉去信让他少安毋躁很快就应该有一个结果了。” 楚琦眉头一皱“王爷真的要和北边儿……” 义忠亲王低垂下眼睑似乎是在思考良久才缓缓道:“若无他们的策应牵制蓟镇大军朝夕可至牛继宗的宣府军未必能有机会。” “可那也许只需要和察哈尔人联结便可为何还要和建州女真……?”汪梓年也忍不住道。 虽然现在看起来察哈尔人势大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察哈尔人正在开始走下坡路已经无法对大周构成致命的威胁了。 看看去年他们广邀蒙古诸部南侵的结果就能看出端倪来虽然把整个左翼蒙古诸部全数动员起来一举突破了关隘进入长城以南但是在京畿却根本没能取得多少像样的战果反而陷入了僵持状态最终不得不灰溜溜地退出边墙。 耀眼一点儿的战绩反而是內喀尔喀人打下来的这不能不说让以蒙古左翼乃至整个蒙古霸主自居的察哈尔人有些尴尬。 这种情形下为了防止蓟镇大军在关键时候介入导致局面不可控让察哈尔人出面牵制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实在不行到时候给蒙古人有些榷场贸易上的补偿就足够了但是和建州女真搭线就有点儿过了。 “可祯孤也不想走这一步建州女真是大周大敌孤也知道所以孤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走这一步。”义忠亲王眼底掠过一抹戾色“如果牛继宗的宣府军控制不住局面我们恐怕只能向南退却……” 义忠亲王双拳紧握目光越发阴冷狠辣。 “可老四掌握的边军数十万其中尤以辽东、蓟镇、大同和榆林为最大同镇牛继宗说他能控制一部分那么算是可以抵消了剩下辽东、蓟镇和榆林几镇孤这边只有宣府镇淮扬镇能信吗?王子腾的登莱镇还要控制湖广那边还有老四的荆襄镇如果没有建州女真和蒙古诸部的牵制老四完全可以从辽东、蓟镇以及榆林诸镇抽调数万甚至十万以上的精锐南下我们拿什么抵挡?就靠一个宣府镇?” 楚琦和汪梓年都不言语了。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第一个方案失败第二、第三个方案最终就是南北对峙而南北对峙对己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要拖时间只要拖上一年时间北军过不了长江那么形势就会逐渐转向有利于己方。 缺乏包括粮食等各类物资的储备断绝漕运会将整个北地逼入绝境所以连老天爷都在帮己方今年的大旱就是最佳的助攻北地缺粮已成定局而京通二仓的巨大亏空又让朝廷的粮食储备出现了一个大窟窿现在朝廷正在积极购粮想要弥补但真正要想补足却要需要等秋粮收成以后去了现在己方就是在不断拉抬粮价迫使朝廷财政无法支撑。 如果不是冯紫英搞的那么一出拍卖为朝廷筹到了超出预计的银两只怕现在朝廷的情况还要更糟糕甚至根本就没有银子来买粮了。 如果要走第二第三个方案那么就必须要尽可能的拖住九边重镇的边军无法顺利南下拖得越久越好拖得越多越好只要拖上半年那么朝廷缺粮缺银却各种物资的拮据局面就会直接影响到整个边军的士气斗志让他们不远千里南下突破江防就成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越拖得久越到后边儿边军打仗的欲望就会越低这毕竟是张氏一族自身内部的争位不是外敌入侵不是反贼造反只要义忠亲王从各个角度来证明自己的正统性和合法性而对打仗的抵触情绪占到上风那么最终朝臣和军队都会慢慢接受这个结果。 “当然股也不希望和建州女真那边有什么瓜葛所以孤也希望能够以第一个方式解决问题最好那样孤可以堂堂正正地坐上大宝之位重振大周雄风。”义忠亲王说到这里才有力地一挥手以宣示自己的态度。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四节 鹬现 郁郁苍苍的铁网山绵延百里沿着南麓而下形成一大片数十里的浅丘灌木、森林和草地混杂或大或小的几条溪流淙淙蜿蜒其中将其划分成了无数块破碎的山野。 在这一片被称之为皇家猎苑的所在东西横跨大概在四十里左右南北大概有十多里。 用木栅栏标识出了寻常人不得出入的记号平时只是间或有哨骑巡游而过但即便如此也还是经常有周围的猎户或者农户偷偷潜入打猎和盗伐林木。 不过每到皇家秋狝的那一段时间周围猎户和农户自然都早早收手提前一个月就有勇士营的军士开始在这一片巡逻清场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形式没谁可能在这山林草地里一呆一个月。 “总掌经请看。”略微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挥手一指“那边就是铁网山了从那边下来的河叫小清河一路向南二十里地之后和从那边下来月溪会和这样一直向下要到牛栏山附近才汇入白河。” “唔那边那处高地和最西边的那个山坡相隔大概有多远?”被唤作掌经的郑思忠满脸严肃问道。 “大概有二十多里吧。”肥胖中年男子随口道。 “二十几里?”郑思忠追问道。 肥胖男子一愣认真思索起来“二十三四里但中间还有一道宽约两丈深五尺的壕沟据说是用来防范猛兽袭扰的。” “猛兽袭扰?”郑思忠冷笑“什么猛兽顶得住数千军士的刀枪?那是皇帝怕被偷袭吧。” “偷袭?这里谁能偷袭?北边石城匣有蓟镇一个游击部东面八十里的镇鲁营也有驻军这还没有算旁边密云县城里的人马。”肥胖男子觉得掌经大人在说笑。 郑思忠也懒得解释直接问道:“这道壕沟无法绕过么?” “绕过?不用绕过吧在有树林、灌木丛生地带就没有壕沟只要是地势低平的地段才有壕沟另外也设有几处道口但皇帝驻跸的时候就有京营的士卒来守卫了不过现在还早还没人呢。”肥胖男子解释道。 “那我们可以去看一看吧?”郑思忠目光眺望过去“我们不骑马就步行……” “啊?总掌经大人真要过去看?”肥胖男子莫名其妙但又不敢质疑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来这里作甚。 “怕是不行虽然听说还有一个月皇帝才会来但是现在已经有军士巡视了这里都是禁区不允许进来我们绕道进来是走的林子里的小道再往前走就是一马平川太显眼了稍微有人巡逻而过就能发现我们。” 郑思忠摇摇头:“张斗必须要去看而且还得要多看几遍你安排一下怎么避开旁人你在这边也算是管事的带几个人进去看看没问题吧?” 肥胖男子张斗虽然也是教众但是地位却不高但是他身份却很管用。 他是这里皇家猎苑一处猎庄的小管事平时十分清闲但关键时候就能发挥作用。 其兄长在北静王这边的一处庄子当管事还有个侄儿在宛平县衙里当步快。 这几人都这几年里才张师姐在京师发展起来的有用之才如果加以培养日后倒是可堪大用但现在还不行。 “行倒是行但是却需要安排一番得找到合适的理由才行。” 肥胖男子看出这位掌经大人是下了决心要进去了心里暗自嘀咕也不敢拒绝只能想办法安排。 “嗯那就劳烦你了。”郑思忠淡淡地道:“你兄长还在北静王爷那座庄子里当管事?” “没有了那座庄子北静王爷年中就卖了我兄长因为一直跟着北静王爷水王爷就安排他到城里另外一处铺子去管事了。”张斗回答道。 “哦?我听说北静王那座庄子地肥水美占地上千亩而且中间还有一处湖沼可以养鱼种藕交通也方便为何却要卖了?”郑思忠讶然问道。 张家这几个是张师姐可以栽培的原本他以为是和张师姐沾亲带故都姓张嘛结果并非如此而是因为这一家子虽然身份不高但是人脉关系却比较复杂。 像这个张斗在猎苑当小管事而其兄长张虎在北静王庄子里当管事。 北静王水溶也是京师城中遮奢人物武勋中的顶流掌握其动向也很有价值。 张虎之子张华更是混进了宛平县衙里的步快听说很是机灵颇受衙门里几个捕头的看重。 正因为如此郑思忠才刻意了解了一下子张家这几个的情况 教主也专门就教众发展提了一些要求要求不能局限于只在那些乡间无知老妪老叟中发展而更应该讲求用处 像张氏这几人的用处就不一般 若非有张斗这铁网山自己一行人就是来了也是瞎子聋子 偌大这一片猎苑你连方向都打不到更不清楚秋狝之时究竟有哪些人会来里边怎么布防皇帝住哪里日夜的警卫哨探情况更是不可能了解得到。 而有了这个张斗就不一样了 虽然皇帝到来的时候他不可能靠得近也不可能了解得到一些深层次的情报但是就凭着他对猎苑内的情况熟悉介绍一个大概郑思忠结合外部己方掌握的情况也能判断出这猎苑秋狝时的大概不妨情况 至于说具体警卫哨探那还需要下一步通过更多的渠道来了解掌握张斗一样可以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这却不清楚了不过我听兄长说北静王爷这一两年都在变卖处理这边儿的庄子铺子现在都所剩无几了。”张斗摇摇头“听说是北静王有意把钱银投到一些更能生钱的营生上去了但具体哪些才是更能生钱的营生就不知道了。” 郑思忠心中存疑但脸上神色不变点了点头:“这些有钱富贵人家随便怎么都能挣到银子可穷人就没这么好命了一旦遇到水旱灾害就只能卖儿鬻女了。” 张斗有些尴尬没接话倒是郑思忠继续问道:“你那个侄儿现在还在宛平县衙里当步快吧这段时间干得怎么样?” 一说起自己侄儿的事情张斗就来了精神“多亏教中诸位的扶持给他提供了几处线索都得了手现在他已经成为其中一个领队带着三四个人负责日中坊台基厂、安民厂那一片儿了。” 这也是教主提出的一项策略即积极培养扶持一些具有发展潜力的年轻人让他们能够在各个领域不断攀升壮大这样日后当他们掌握了更多权力和资源之后也能够反哺教中。 郑思忠对这一做法深以为然。 “唔那就好张斗带话给你侄儿好生干教中会竭尽所能为其提供各方面的支持不仅仅是一些情报线索也包括钱银这些只要能够让他在衙门里有更大的发展提升就都是值得的。” 郑思忠的话让张斗也更兴奋这位掌经大人算得上是教里的大人物了虽然不比会头那么权力巨大但是论地位已经高于教里的总传头仅次于会头了。 白莲教的层级是按照普通教众、传头、总传头、会头四个层级再往上就是如教主、少主这些不属于这些层面的人物了这是行政事务管理的范畴。 掌经、掌支干、总掌经则是负责传教和处理特殊事务的一个层级和行政管辖层级互不隶属但是掌经、掌支干和总掌经一旦下来基本上就是奉有特殊任务各地教众都要全力配合支持。 若是侄儿得了这位总掌经大人的看好那么日后那边能获得更多的支持扶持日后定能在官府中更得意而教里边也会给他更多的资源来帮助他升官。 “总掌经大人放心我侄儿是个机敏性子以前就是喜欢喝酒赌钱才栽了筋斗但是他讲义气所以在城里有许多朋友都愿意帮他做事所以他也才能迅速在宛平县衙里站稳脚跟。”张斗颇为得意“现在他手底下有一帮人而且他和刑房的人关系也处得不错所以只要这样下去他肯定还会有升迁机会。” “栽了筋斗栽了什么筋斗?”郑思忠也觉得这个人可以好好培养以备大用所以就顺口问了一句。 “还不是前几年因为喝酒赌钱欠债太多所以原来订婚的媳妇也退婚了所以他才痛定思痛想要做一番大事出来。”张斗介绍道。 “哦那都无关紧要只要振作起来就行现在教中势头蒸蒸日上他在宛平县衙就应该明白日后有机会多为教中立功教中不吝各种支持他哪怕是当上三班衙役里边的头面人物也不是不可能。”郑思忠鼓励道:“教里和朝廷里也有很多牵连不要觉得我们闻香教就是偏门左道我们也是守规矩讲法律的一样也要这片土地上更好的生存下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一节谁是蚌?(五千字大更!) “还有七日?”冯紫英放下手中书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荣国府那边可曾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鸳鸯微微一欠身“三姑娘也托奴婢来带话还请大爷过去帮着看一看还有什么准备不足的毕竟二老爷和琏二爷不在府里府里除了大老爷之外只剩下几个妇道人家所以……”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合适么?我不过是一个外人……” “大爷要这么说就有些伤人心了宝姑娘和林姑娘都是贾家至亲二姑娘也马上要过门您多少也算是贾家女婿帮着看顾一下也花不了多少精力有何不可?”鸳鸯有些不悦地道刚来时的拘谨也渐渐消失语气声调也高了起来。 冯紫英笑了起来“鸳鸯你这是教我做事?” 鸳鸯耸然一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把眼前这一位当成府里人了说话也就随意起来了呢? 赶紧低垂下眼睑福了一福才又道:“大爷恕罪则个奴婢放肆了不过爷不看僧面看佛面二老爷走的时候也请托过大爷难道荣国府就这么不堪大爷一顾么?” 冯紫英不是不想去荣国府问题是为贾宝玉的事儿去操心他委实没心情。 这小子仗着和牛氏女结亲居然有些抖落起来的架势上一次临走之前说话语气都有些变化虽然不表面上仍然是毕恭毕敬但是翘起的尾巴冯紫英却能看个明白。 这家伙现在觉得他是皇亲国戚了永宁长公主又颇得皇上宠爱没准儿他觉得自己可以经常在永隆帝面前露露脸博个脸熟日后也能飞黄腾达了。 想了一想过去一趟也好探春都托鸳鸯专门来一说自己不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行吧我抽时间去一趟。”冯紫英应了一声又瞅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鸳鸯“鸳鸯荣国府里这段时间还算安稳吧?” “挺好的啊大家都在筹备着宝二爷的婚事还有就是二姑娘出阁的事儿了。”鸳鸯眉目间变得生动起来目光里也有些向往“缀锦楼那边可热闹了几位姑娘都去二姑娘那里帮忙绣女红的描字画的准备日后用度的缀锦楼可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那宁国府那边儿呢?”冯紫英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东府那边儿?”鸳鸯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宝二爷成亲和宁国府那边有什么关系? “嗯宝玉成亲东府珍大哥和蓉哥儿难道都没有过问关心一下?”冯紫英问道。 “这段时间很少看见珍大爷和小蓉大爷了奴婢好像上一次见到都是一个月前吧?东府那边也就是尤大奶奶和小蓉奶奶偶尔过来也没怎么问。”鸳鸯回忆着大概也有些困惑。 “连娘娘回来省亲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没露面太太还有些不高兴后来珠大奶奶去问了那边尤大奶奶才听说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去了通州和天津卫那边处理铺子和庄子上的事情奴婢也去打听了一下这几个月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是神出鬼没的大半时间都不在府里呢。” “是么?”冯紫英心中暗自点头。 这和吴耀青他们查到的情况差不多贾珍和贾蓉应该是做南逃的准备了北边的庄子、铺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估计留下的也就是一些遮人眼目的皮面营生。 荣宁二府百年积累固定资产还是颇有一些的有许多庄子、铺子不好处理一旦处理就会被人觉察甚至引发对荣宁二家的怀疑龙禁尉也不是吃素的。 宁国府这大半年的艰难估计一半是真的一半也是装出来的这样也有处理资产的借口甚至可能是和人演双簧这样更便于大规模的处置这些资产。 贾瑞都能觉察到的迹象龙禁尉不可能一无所知要么就是龙禁尉内部也早就被义忠亲王渗透了。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二十年的太子若说是在龙禁尉里边没有一些追随者和心腹党羽本来不可能。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东府那边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算是再困难吧也不至于人心散到了这种程度吧?”鸳鸯接着话说“陆陆续续都有不少人辞工了好像东府里边也不挽留还有一些原来像我们一样的几代人跟着的也人心惶惶不少人干脆去了天津卫那边的庄子里……” 冯紫英皱眉只怕这些人都是贾珍的心腹或者说贾珍看重的人要带着去南边儿吧也许人家这个时候都在陆陆续续去金陵的路上了甚至就已经到金陵那边了。 “不过这两日小蓉大爷倒是露面多起来了昨日还来了府里露了露脸只是宝二爷正巧不在所以他晃了一下又走了。” 鸳鸯的话让冯紫英也十分惊讶贾蓉露面了这是要做甚? 一时间也不清楚宁国府那边的神操作贾珍是个不靠谱的贾蓉稍微好一些但是这段时间表现就有让人疑惑不解恐怕只有见到这父子俩好好谈一谈摸一摸这父子俩的底才能揣摩出点儿端倪来了。 “鸳鸯你是不是觉得贾家这几年很是不顺?什么缘故呢?”冯紫英见鸳鸯表情也有些复杂便问道。 鸳鸯一怔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这个问题犹犹豫豫地道:“是有些不太顺特别是珠大爷过世之后似乎府里就有些时运不好了做什么事儿都不顺老爷在工部这么多年一直没见动静舅老爷原本是京营节度使好好的却又去了外地大姑娘进宫本来是多好一桩事儿但不知道怎么却无声无息的老爷去了江西也没了声响建一座大观园耗费巨大欠下许多债这一下子就把府里给掏空了但却见不到进项这日子就艰难起来了……” “原因呢?”冯紫英又问。 “这奴婢就说不好了。”鸳鸯咬着嘴唇摇头冯紫英却不放过她“你不是说不好而是不好说吧?怎么当着我也不好说还是担心我去变长舌妇搬弄是非?” 鸳鸯涨红了面皮脸颊上的小雀斑都变红了一跺脚:“爷这是要想要做什么?逼着奴婢胡言乱语么?” “行了你不愿意说便罢大家心里都有数说来说去还是贾家缺了能扛起整个家族的顶梁柱主心骨财货导致贾家沦落到现在的情形。” 冯紫英毫不客气他需要让鸳鸯把话带回去给老太君和贾王氏她们。 “赦世伯和珍大哥不提也罢不替贾家招祸就算是阿弥陀佛了政世叔的性子本来就不适合为官寻个清闲职位当差就是最好不过了硬要他去做个什么只怕适得其反……” “下一辈的贾琏和贾宝玉琏二哥呢人是好人但要扛起贾家门楣力有不逮但是照顾他自己还是绰绰有余所以他能在扬州那边过得逍遥自在潇洒滋润……” “蓉哥儿也是被珍大哥给带坏了就算是读书不成本来捐了一个龙禁尉若是能沉下心去做点儿事情未尝不能有些出息但却东游西晃不肯吃苦到现在也是一事无成靠吃点儿老本混日子能坚持多久?” “宝玉是最可惜的这么好的天资却自小被老太君和太太惯坏了玉不琢不成器啊成了现在这副不成器的模样嗯今年他似乎有些醒悟了只是醒悟得有些晚了读书不成就只能靠联姻看看能不能博得一个机会但这种把机会寄托在别人身上本身就是一种冒险和赌博我也不好评判这究竟对错与否但愿能有一个好结果吧但……” 冯紫英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摇头。 鸳鸯还是第一次听见冯紫英如此坦率地评价荣宁二府的主子们而且是鞭策入里一针见血让她都咂舌不已。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太尖刻不留情面?”冯紫英斜睨了一眼神色变幻的鸳鸯坦然道:“鸳鸯你不妨把我的这些话带回去给老太君和太太当然不必说得这么直白以鸳鸯你的聪慧该知道怎么把我的话的意思表达出来我相信也足以引起她们深思了。” 鸳鸯犹豫着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道:“大爷这话带给老祖宗和太太她们又有什么用处呢?二位老爷和宝二爷他们都是没办法改变什么的了您这不是白白得罪人么?” 这丫头倒是一片好心冯紫英心里一暖“嗯我也知道没啥用也罢起码鸳鸯知晓我一片心意了吧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算了本来也的确没啥用。” 鸳鸯走了冯紫英也才走到窗前眺望窗外。 随着宝玉婚事临近铁网山秋狝的日子也日渐逼近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无论是义忠亲王那边还是白莲教这边都没有太多动静。 也不能说没什么动静只是这些动静都是常态性的或者说预料之中的没什么太特别的。 江南那边依然在鼓噪要求尽快让淮扬镇建立起来似乎对陈继先这个淮扬镇总兵还有些不太认可。 陈继先走得很快从五军营陆陆续续移镇了七八千人前往淮扬镇而且后续还有数千人。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淮扬镇的总兵府会在徐州和扬州之间选一处朝廷的意思是选在徐州而南京那边则更愿意放在扬州。 双方仍然在扯皮但就目前来看陈继先先是在徐州设立了总兵衙门并开始接受来自徐淮的第一批新兵。 新兵主要来自南直隶的徐州和淮安两地但是根据冯紫英的了解山东兖州府诸卫所也在为淮阳镇提供新兵现在冯紫英还不清楚这究竟是兵部有意为之还是与南京兵部那边达成了默契。 但这是一个十分令人怀疑的信号。 山东诸卫所的兵员只能提供给辽东后来登莱建镇山东兵员又要为登莱镇补充现在连淮扬镇也要从山东诸卫所招纳兵员不能不让人担心。 冯紫英担心的是招纳兵员是一回事而招纳了兵员也就意味着这些兵士的家眷亲友也就被与淮阳镇捆绑在了一起而淮扬镇要控制兖州也就容易得多受到的抵触也就小得多。 而一旦控制了兖州那山东西北角的东昌府地盘要比兖州府小得多沿着运河北上两日便可横扫这就意味着截断了山东与河南乃至北直隶南部的联系而登莱济青又是登莱镇的兵员主要来源地一旦有不可预测之事整个山东怎么办? 这一点冯紫英不知道朝廷和兵部有没有考虑过。 当然冯紫英也承认自己这一切都是在往最糟糕的局面想只有最坏的结果才会是走到那一步但谁又能保证不会走到那一步?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巧合甚至就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冯紫英只能祈求如此了。 那帮白莲教人在京师城中失去了踪迹这让冯紫英很是焦急。 去和刑部的交涉不出所料的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刘一燝表面上倒是十分重视但是从后来的情况来看这厮不过是做了表面文章给下边几个清吏司随便交待了一下就算是了事了。 这让冯紫英也无可奈何他只能把心思放在了整个顺天府上但顺天府诸州县却不是自己短时间就能全数控制住的他只能抓紧时间把自己有希望说服或者威逼利诱服从的州县一一抓住。 吴耀青那边的招揽与协商倒是进展十分顺利。 原本漕帮是实力最雄厚的一支力量但是漕帮人数太多内部也是派系庞杂而且考虑到一旦南北分裂人心浮动总部设在淮安的漕帮究竟会倒向谁还真不好说。 所以冯紫英反而不敢用漕帮的人宁肯选择在顺天府境内的这些帮会。 总而言之有顺利的也有不顺的但是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可正因为这种太过于顺利而且没有多少波折出来才让冯紫英觉得不踏实。 铁网山秋狝的消息已经放出来了除了皇上外除了几个皇子外老一辈的几个王爷都要去但忠惠王可能要两头跑。 作为新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他会率领五军营一部前往铁网山行宫同时还要让神枢营和神机营留守京师。 兵部职方司那边冯紫英让郑崇俭和沈自征都盯着在现在还没有消息但冯紫英最关心的还是来自辽东和察哈尔人那边的消息至于西北那边冯紫英已经给自己父亲去信要求他注意边墙外的土默特人。 冯紫英有一种感觉越是平静就只会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真的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风平浪静一种就是所谋乃大蛰伏太深一旦浮出水面恐怕就是天崩地裂。 所以察哈尔人土默特人建州女真都是潜在的威胁。 冯紫英甚至不得不派才回来没几天的布喜娅玛拉走一趟东蒙古草原让她一方面去让叶赫部加强戒备同时还要跑一趟内喀尔喀人那边去见一见宰赛带过去自己一封信。 龙禁尉那边冯紫英专门去见了张瑾把自己一些担心和对方说了希望他把自己这些担心传递给卢嵩。 和卢嵩见面不是不行但是在铁网山秋狝之前和龙禁尉的主事见面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和猜忌冯紫英不得不避讳。 还有呢?冯紫英觉得自己能做的自己都做到了极致了但仍然不能释去内心的那种担忧。 也许还该和尤世功见一面。 这同样是有些犯忌讳的但冯紫英觉得哪怕是冒着被龙禁尉和永隆帝盯上的风险自己都要和尤世功提一提以免日后后悔莫及。 冯紫英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重新走到墙壁边上拉开幕布目光落在墙上的舆图上。 铁网山的颜色略微深一些等高线很粗略地标注着七百到一千三百米之间下边是一处低缓的坡地与平原间杂行宫猎苑就在那里。 目光游移冯紫英看了看四周的镇卫所北面和东面都有蓟镇的驻军而且理论上数量不少但西面越过慕田峪和渤海所那就是宣府镇的地盘了。 延庆卫和延庆左卫的位置生得太好了尤其是延庆卫。 从居庸关到八达岭城墙正好将延庆卫隔在了城墙内而这里却属于宣府镇这就意味着宣府镇大军要进入京畿内地关隘却都在自己手中掌握根本不需要知会蓟镇蓟镇也无从知晓。 当然这个说法也有些问题都是朝廷边军都是抵御外敌哪里还需要相互防范不成? 理论上是如此可是恰恰遇到特殊的情形时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冯紫英目光落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愿自己所想一切都是疑神疑鬼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二节 渔翁为谁? 狐变万化老者默默地看着殿墙壁上这一幅幅明显带着唐代风格的壁画沉吟不语。 画卷中云雨雷电孕化万物但是在云雷图案中却总能发现狐仙的一部分应该说很好地表现出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图尤其是色彩格外清晰但是通过做旧又使得整个大殿的壁画充满了盛唐几百年的泱泱气息。 “法主基本上就算是完成了那十几个画师在吵嚷着要银子说都欠了他们八百多两了。”站在老者身边的弟子周印沉声道。 “唔该给他们的给他们送他们去极乐王土吧。”老者淡然道:“我很喜欢这些壁画的风格和我当年梦中所梦完全一模一样闻香万里流芳百世这不就是我们追求的么?” 周印点点头一拱手“另外其他人也都陆续到了法主您看……” “周印你说我们这一次做得对不对呢?”老者悠悠地道:“和官府打交道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以吃亏告终可我始终认为我们现在还不够要想进一步壮大只能依靠官府和官府作对可能会让我们刚刚成长起来的身躯遭到致命一击……” 周印沉默不语在这个问题上的确也引发了教内高层的争议几位少主也意见不一但最终法主还是做出了决定只不过现在看来法主内心仍然是担心的。 “说说你的看法不必在意他们的意见。”老者目光沉凝“我需要来自大家的判断现在我们还有中断的机会。” 周印感觉压力巨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法主张师姐和郑师兄他们……” “我说了不必顾忌他们的态度你就说说你的想法。”老者依然保持着安详。 周印却知道这是师尊有些不耐烦地表现了点点头:“法主弟子觉得短时间内我们仍然需要积蓄力量当然必要的时候我们需要展示力量但这个必要的时候很有讲究。” 老者目光澄澈安宁表情平静微微点头以示嘉许周印精神也是一振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法主的兴趣。 “为什么弟子说这个时间节点很讲究呢?”周印语气越发谨慎“积蓄力量依然是我们日后的主要精力所在目前北地诸省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根基但是还很不平衡还有一些地方只是假借我们白莲名义其实搞的还是他们自己那一套当下我们可以容忍但是从长久来看必须要予以清理或者收拢……” “为什么要展现我们的力量是因为我们面临着一个难得的机遇龙禁尉那边传来的消息很模糊但是通过我们的了解当下朝廷内部的确存在着内讧的可能皇帝和前太子之间的纷争火苗并没有因为时间推移而熄灭相反宫里也传来消息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精力大为不济很多时候都在静养这种情形下前太子会容忍皇帝安安稳稳地利用这也许就是一二年光景传位给其子?他肯定会借势生事掀起波澜的……” 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弟子还是有些见识的这可能和其与宫中一些人来往颇多有关平常耳濡目染自然就能见识开阔许多也能知晓许多寻常弟子所无法知悉的内幕消息。 “唔有些道理你继续说。”老者点点头。 “他既然他在龙禁尉的人放了我们一马肯定是有所图谋的甚至他也知道我们和他的合作是虚与委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这既不是盟约也没有什么协议但弟子以为这种心照不宣其实有些时候比那些歃血为盟更有效果更能兑现。” 老者枯眉低垂眼角不动硕大的老年斑如蛇皮一般在脸上看起来有些说不出森冷狰狞。 “你觉得我们和他们的合作会达成?嗯我的意思是我们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他们也会给予我们想要的东西?”老者字斟句酌慢悠悠地道。 “这要看什么情况下了。”周印迅即回答:“弟子认真思考过若是他登上大位那么他不会兑现任何他曾经承诺过的东西甚至可能会立即翻脸对付我们但如果他一时间登不上那个位置甚至居于下风那他会帮助我们而如果他居于上风或者僵持状态可能他会极力要求我们做更多当然他也愿意付出更多。” “有道理你想得很周全很很符合那些人的规则。”老者终于点头“那你觉得他希望大么?” 周印苦笑起来“这一点弟子真的无从判断虽然看起来他似乎占尽上风除了正统大义外其他都占有优势一旦得手似乎水到渠成没有谁能阻挡其上位但是这种事情法主您觉得有那么容易么?决定皇位的易人单单是靠预判很不好确定因为有太多无法预测的因素……” “比如?”老者反问。 “那些朝中大臣们的态度呢?还有那些边军将领的看法呢?他只是以前的太子而已而当今皇帝还有那么多儿子成年的都有四个而且这些皇子好像背后还都有支持者所以弟子也无法判断。”周印顿了顿“但从我们这边来看如果他轻易得手那反而是坏事就要让他一时间无法上位最好是僵持状态下才对我们最有利因为他会更依靠我们而我们也能借此机会壮大我们自身。”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势大我们恐怕就要小心行事如果局面对他不利我们就要加大力度帮他一把。”老者目光里多了几分神采“他的敌人更多的在北方所以对我们倚仗更多?” “对弟子就是这么想的他在边军中的支持不足恐怕九边重镇中支持他的只有一两个一旦他不能迅速控制局面恐怕就会变成僵持局面而后的变数就不好说了或者说就要看朝中大臣和边军将领们的态度了这无从预测所以我们既要做好一切准备但是又不能轻易下场……” 老者枯眉微微一耸“这就是你的意见那好贤和安保的看法呢?” 老者很清楚自己三个儿子的泾渭分明但是这么多年来三个儿子都各有一帮人了。 老大王好义现在在京中与张翠花往来甚密算是成功地把张翠花这一系给收揽了老三王好贤现在全力在真定、保定那边发展原本周印也是在真定那边活动安保的棒棰会便是周印支持下发展起来的但是周印却因为有宫中这边的关系所以老大便将周印招进京了而真定那边交给了老三王好贤和安保而安保却又是老大放在真定那边的棋子。 老二王好义则是永平府、河间河间府以及山东那边京营现在也颇具气候。 “安保师叔和三少主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们认为应该考虑组建一支属于我们自己的武装力量了。”周印说这个话的时候没有敢抬头。 老者目光一凛睃了这个弟子一眼这是在替老三发声还是老三背后的老大发声? 他已经隐约觉察到了老三和老大越走越近而老二则和自己在山东最得意的弟子徐鸿儒过从甚密徐鸿儒在给自己的信中也是对老二赞誉有加认为日后光大圣教大业的必将是老二这让他也是格外纠结。 大事尚未见分晓内部却已经隐隐有了派系之分这是最让他心焦的自己现在固然能压得住但是三年后五年后呢?大周皇帝有如此劫难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组建一支武装力量听起来没什么似乎也不针对谁但是这组建武装力量的骨干从何而来? 潘官营、建昌营、台头营、石门寨以及徐流营这些原来蓟镇军中的弟子理所当然的就成了首选而这些军中发展的弟子当初都是老大一力在经营一旦要组建那么谁会在其中占据主导作用不问可知。 之前自己已经抽调出一部分人来组建了一个护教营但人数只有二三百人但老大、老三他们显然不太满足于这样一支力量了他们有更大的雄心野望。 “唔我知道了但周印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么?”老者冷淡地道:“你先前还在说对方需要我们的支持那么我们如何发挥我们的作用蓟镇军中这些弟子不是最重要的一环么?他在北地在边军中的力量最薄弱不就是指望我们能替他牵制分担么?如果现在把这些弟子抽出来还能发挥作用么?” 周印一凛他意识到法主有些生气了不是生气自己和大少主的想法而是生气自己不顾大局赶紧道:“法主弟子和少主的意见是要考虑此事同时要逐步建立并非一下子就要把这些军中弟子都抽出来……” “哼周印做事莫要被感情所左右一切需要服从大局。”老者说完摆摆手“好了你好好考虑一下下去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卡文中,请假一天。 好好琢磨一下力争写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节 人心惟危 人生似乎就显得这么无奈虽然冯紫英很不愿意去掺和贾宝玉的婚事但于情于理贾宝玉结婚他都还是该关心一下的。 荣国府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不靠谱的贾赦和几个妇道人家而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现在是行踪诡异从吴耀青那里得到的情报显示虽然这二人尚未离京但肯定在积极进行各种跑路准备了这让冯紫英也很好奇这两父子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这一段时间冯紫英的心情都不太好因为你明知道可能会发生有些什么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朝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所做的一切也许到最后可能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这种滋味实在一言难以蔽之。 甚至连宝玉成亲之后自己就要纳迎春为妾过门的事儿都变得没那么香了关键是这种感觉和情绪还需要强压着遮掩着不能让人看出一些端倪来否则又要伤人心。 沮丧、压抑、憋闷、烦躁还夹杂着某种类似于绝望的情绪冯紫英印象中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中自己好像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一种心境让自己这么无助这对于一个自己来说可真是太罕见了。 望着荣国府的大门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任凭马车缓缓驶入。 对于冯紫英的到来贾母和王氏还是很高兴的。 眼下真正能替贾家撑得起场面的人扳起指头来都数得清王子腾在湖广贾政在江西贾赦在京中人员关系和名声本来就不太好贾琏在京中当海通银庄管事时倒是积攒了一些人脉但又去了扬州现在真正能替贾家场面撑起来的就除了冯紫英外也就只有北静郡王水溶了。 下马车时冯紫英就看到了一辆郡王规制的马车没错是北静王水溶的。 这四王八公里边除了北静王水家与荣国府这边较为亲近其他三王和荣国府关系都一般而八公中除了被除名的石家和马家外以及婚事另一方牛家外陈家、侯家、柳家与贾家关系也都寻常尤其是现在这种局面下更是唯牛家马首是瞻。 甚至冯紫英怀疑水溶对荣国府的态度也很值得考究怀疑究竟是水溶这厮与贾宝玉之间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是因为宁国府贾敬的缘故真不好说但是肯定不是因为贾赦贾政或者他们祖辈的关系。 随着几代人下来先辈之间的交情日益淡漠更多还是讲求利益相连若是没有共同的利益作为纽带这层薄纱更是一捅就破不值一提。 不过水溶这家伙在京中武勋里边依然是算是最活跃的一个远胜于东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这几家不但和义忠亲王走得很近甚至一样和寿王、福王、礼王几个往来密切基本上几个皇子召集的那些诗会文会他都会积极参加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八面玲珑的活泛人物。 加上其容貌俊雅谈吐不俗文采也不差所以在南北士林中口碑名声都极佳和冯紫英是完全两类人。 没见到贾宝玉、贾兰只见到了贾环和贾琮冯紫英估计贾宝玉、贾兰二人应该是在陪着水溶也不在意随口问了一句:“水王爷来了?” “是北静王爷先到了这会子大老爷正陪着去见老祖宗和太太。” 贾环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衫玉针插头除了瘦狭的脸颊颧骨略高显得阴沉了一些外其他各方面都称得上是一个翩翩儒生了。 这半年来他个头长得很快十五岁的少年郎了也有一米六了都快赶上其姐探春了加上读书有成很有点儿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味道看得冯紫英都忍不住点点头。 “哦水王爷也的确该来毕竟也是世交……”冯紫英笑了笑点头。但贾环却显然不太认同冯紫英的观点轻哼了一声“贾家在京中世交可不少也没见其他人来水王爷也不是因为世交而来兴许是与宝二哥私交甚笃吧。” 这话语里似乎有些别样意思但语气里却半点听不出来冯紫英忍下意识地深看了贾环一眼贾环却避开了冯紫英的目光不过神色却没有多少变化。 冯紫英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笔写不下两个贾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煮豆燃豆那才是一个家族最悲惨不过的事情环哥儿我可不愿意看到此类事情在贾家上演琮哥儿你也听明白了!” 听得冯紫英语气格外严厉贾环和贾琮都是神色一震齐声应是。 “我知道或许你们不太喜欢宝玉的一些做派或者想法但不认同是一回事却不能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们毕竟是一家人记住了么?” 冯紫英的话让贾环和贾琮点头称是的同时也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他也一样不太认同宝玉的做法。 见二人受教冯紫英这才举步前行“水王爷在京中名声颇佳宝玉和他结交也是好事本来宝玉也欲借此番铁网山秋狝之际有所造化或许水王爷也能帮着敲敲边鼓。” 话虽如此说但冯紫英却是这样看永隆帝对四王八公都不感冒这些是太上皇的基本盘而且还是义忠亲王的潜在根基他很清楚他难以把这些人彻底争夺过来所以只能尽力收揽之余也从各个角度来削弱这些人的势力。 此番水溶来荣国府未必只是因为他和宝玉的交情也许还有其他一些考量。 比如因为永宁长公主的原因? 对水溶这个人冯紫英一直有些看不太清从表面上来看他和汤宾尹他们走得很近而汤宾尹是义忠亲王的忠实党羽但他又和寿王、福王、礼王也相交甚密另外据冯紫英所知他还和龙禁尉都督同知卢嵩也沾亲带故卢嵩的一个侍妾应该和他的一个侍妾是两姊妹。 正因为这层原因冯紫英还不敢轻易断言这位水王爷的真实面目只能静观其表演。 进了仪门冯紫英就看见了从西侧那边一行人走了过来。 一堆人簇拥着当先负手一人银翅王帽素白镶银边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的白蟒袍玉带缠腰手中的鹡鸰木雕珠串在指尖不断拨弄着面如冠玉清秀中透着几分神采奕奕即便是旁边的贾宝玉与其相比也要少几分恢弘多半分温润。 “下官见过北静王爷。”冯紫英站定落落大方地一揖。 作为四品大员对于这等郡王爷其实无需太过多礼两者之间几乎没有多少交织的地方不过水溶在士林中名声甚好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失礼。 “呵呵紫英何需如此多礼?倒是本王比紫英先来一步了。”水溶笑容可掬让人如沐春风“抢上前一步就来扶住冯紫英的手宝玉和永宁长公主嫡女这桩婚事可谓珠联璧合本王甚是高兴所以先来道贺了。” “王爷客气了。”冯紫英和对方一碰手然后站定:“宝玉有此姻缘也殊为难得镇国公牛家和荣贾家本为世交又有永宁长公主这层渊源老太君她们都很满意王爷和下官理当来贺。” 这等寒暄话语冯紫英也是张口就来“宝玉诸般事宜可准备好了?” “冯大哥烦劳操心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贾宝玉也是满面红光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感觉。 “嗯紫英你可要去见一见老太君?”水溶回头看了一眼背后贾母院子方相沉吟着问道。 冯紫英微微一怔似乎是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点点头:“要去拜见一下老太君顺带也说几句。” “唔也好本王早就听闻大观园构思独到器型风雅有意一游紫英可有意同游?”水溶漫声问道。 “王爷相邀敢不从命?”冯紫英没有犹豫应声道心里也说只怕这家伙是早就等着自己了也好探一探对方的口风看看这家伙究竟是个什么底细。 在贾母那里没有逗留多久不过是说些礼节上的话语出来之后却见水溶一直在仪门外负手伫立宝玉、贾环等人伺候一旁脸色却都有些复杂显然是对北静王居然肯在这里专程等候冯紫英感到吃惊。 一行人便悠然举步直入大观园。 虽说大观园有规矩不入外男但是北静王爷要参观自然无人能阻拦。 不过水溶显然是对参观大观园的建筑没什么兴趣的北静王府的豪奢并不比大观园逊色多少甚至连贾宝玉等人也都看出了北静王是有意要和冯紫英结伴同游都很知趣地远远缀在了最后边儿。 “铁网山秋狝紫英怕也是要去吧?” 二人一路行来随口评点这亭台楼榭山石水渚倒也自在不过这一句话开始冯紫英知道才开始步入正题。 “王爷何出此言?紫英非朝官焉能擅离?”冯紫英随口道。 “呵呵紫英此言谬矣皇上意欲选储立储这也不是秘密定会征求朝中臣僚意见紫英既是京中青年士子魁首人物又是朝中年轻官员的代表皇上岂能忽视?”水溶注视着冯紫英:“本王前日觐见皇上亦向皇上提出选储立储乃是国之大事须得要征求多方意见尤其是京中士林文臣人才鼎盛荟萃精华更能把握社情民意当择其出类拔萃者备顾问……” 这是在推荐自己么?冯紫英心中一惊。 什么时候这水溶又和皇上走得这么近了?还是皇上礼节性的征求武勋代表意见? 但听水溶的这话语口气好像挺郑重其事的这里边难道还有自己一些不曾知晓的内幕? 不过联想到东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都是闭门不出装聋作哑只有水溶如此活跃是不是代表其他三位郡王的意见还真不好说这些武勋在军中还有多少影响力也难以判断。 在选储立储问题上永隆帝哪怕是做表面文章也需要和武勋们有一番沟通交流水溶借此机会在永隆帝面前说几句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他在永隆帝面前推荐自己这又是何意?会不会适得其反? 不过冯紫英不认为如果水溶想要以这种小把戏来达到离间的目的就能得逞而水溶也应该清楚在永隆帝面前用离间这等手段对付自己意义不大只会自取其辱。 那他的目的何在?示好自己? “王爷您所言出类拔萃者以备顾问可别是指下官吧?下官可当不起。”冯紫英笑吟吟地道:“天家纵然无私事但若真是要选储定储也当以朝中重臣之意见为参考最终亦须乾纲独断。” 水溶目光闪动却没有正面回应转头望向沁芳溪中“紫英似乎有些误会了。” “误会了?”冯紫英一凛“此话怎讲?” “孤前日去见皇上皇上亦是难以决断……”水溶注意到冯紫英脸色微变意欲说什么摆摆手:“紫英孤明白你的顾虑但皇上身体欠佳若是不早做安排越是拖到后边只怕皇上精力不济更会拖累身体……” 冯紫英心中清冷这水溶倒是放肆这番话连交浅言深都不算直接有点儿图穷匕见的味道了只是他如此嚣张究竟仗恃什么? 自己甚至连对方的真实意图都有些搞不明白了甚至越往深处说越是糊里糊涂了还是自己误解了什么?还是…… “王爷您说这些下官真的听不明白皇上这两年静心养性虽说精力不济但身体却也还算好花上一两年时间一边静养一边提携以我之见哪怕是最年幼的恭王也一样没问题的……” 冯紫英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变化。 不出所料在自己提到恭王名字时水溶目光掠过一抹奇异神光。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四节 三面人,谍中谍 这年头都不蠢即便是如水溶这样已经被深深打上义忠亲王烙印的人一样也在考虑其他后路。 从龙之功固然诱人但是若是踏错押错那反噬的风险一样足以让人身死族灭所以最明智的办法还是要狡兔三窟留有余地。 冯紫英相信水溶以只比自己大七八岁之龄坐上北静郡王之位却在京中口碑名声远胜于其他三王其若是没有一些过人之处没人会信。 从太上皇时代水溶就被牢牢捆绑在义忠亲王马车上他想下车亦是不能所以进入永隆帝时代之后在永隆帝的几个儿子里边来物色合适的后路应该是一个明智之举。 之前北静王和寿王、福王、礼王关系都处得不错尤其是与福王、礼王兄弟过从甚密但是房可壮上次来府衙和他商议政务时却无意间提到了一句说无意间看到了北静王与陈敬轩同船南下漷县之所以提到此事也是因为房可壮知道陈敬轩卸任三边总督之后是冯紫英老爹冯唐接任觉得陈敬轩现在倒是十分悠闲自得居然还能和北静王这些武勋走得这么近。 现在的漷县知县张文奎便是左都御史张景秋的侄儿而张景秋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这个侄儿是其兄长的儿子娶的便是郭妃的妹妹也就是说张文奎是恭王的姨父。 当时冯紫英还有些讶异怎么水溶会去通州张家湾和陈敬轩扯上关系更是让他不解但是如果把漷县知县张文奎、陈敬轩再加上北静王都联系起来似乎就有一个若有若无的脉络了。 当然也不能说这里边就一定有什么但是冯紫英总会是下意识地往某些方面联想而先前提到恭王时北静王的目光一闪就更增添了他的疑心了。 从表面上他了解到的北静王是和福王礼王走得最近的但如果说他又和陈敬轩、张文奎私下里来往那恭王这一条线似乎也是打通了的这一位可真的玩得十分滑溜。 房可壮作为通州知州在州县上层面相对低一些对朝中的种种并不十分清楚所以他也是在无意间提及的但听到冯紫英耳中却能借助他掌握的其他一些信息线索串起来也难怪陈敬轩在西北表现那样不堪也只是干净利索的一个辞职便再无人追究都察院那边也是悄无声息若是换了一个人只怕不死也得要脱层皮了。 “紫英你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只是未必会让其他人认同啊。”水溶语气里倒也没有太多倾向性“从长远计皇上应该提前考虑一些事宜尤其是朝中重臣们的意见不可轻忽在本朝还面临各种外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冯紫英揣摩着水溶这番话把朝中诸公的态度捧得这么高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大周的惯例朝中诸公对立储的态度不会太明确也就是说哪一位皇子立储他们都不会太反对也不会明确表示支持顶多从个人角度可能会有一些倾向性罢了一切只要是皇上的意见他们便会支持。 “王爷朝中诸公岂会轻易表态?”冯紫英看着水溶淡淡地道:“这一切要取决于皇上身体究竟如何以及皇上是否准备从现在就开始培养皇子们参与朝务甚至到必要时候可以由某一位皇子监国如果有这个意图那或许这一次铁网山秋狝就会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了。” 水溶吃了一惊显然没有意识到这里边还有如此变故皱起眉头细细思索越想觉得里边变数更大任何一个利好的消息似乎也都可以转化为不利的消息皇上在里边的态度就越发关键了。 这个话题太过于烧脑冯紫英都不愿意再深想下去盖因您想的太多到头来可能都毫无意义。 想了一阵也没有多少头绪水溶也是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冯修撰的滑溜程度如何了得你和他看起来讲了大半天。似乎也说了不少事情但是你定下心来仔细想一想他说的都是一些你知晓的态度也是看似清晰但是在关键问题上却都留有余地。 “紫英还是你看得准啊皇上现在身体不好心思也不定所以下边人也都惶惑不安。”水溶看似随意地话锋一转“今年北地大旱孤的几个庄子都几近绝收孤听闻山西、陕西情况更加糟糕令尊现在在西北可有什么消息?” 来了冯紫英早就意识到水溶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另有所图。 虽然自己现在是顺天府丞但是对于水溶来说意义不大无论是他根子在义忠亲王那边还是准备押注福王礼王甚至恭王自己的分量都微不足道但是若是自己老爹那又另当别论了。 对福王、礼王和恭王自己老爹的影响力还说不上但是如果是义忠亲王有意要做某些事情那就不得不考虑自己老爹的想法和动作了。 看样子水溶来荣国府名义上是为贾宝玉婚事而来没准儿就是打探到了自己会来荣国府所以才会刻意挑选这样一个时间来和自己来遇上刻意有这样一个轻松自在地对话环境而无需被外人怀疑。 “我父亲去了时间还不长兵部给他的命令就是把西北四镇局面稳住以现在西北四镇的情形拖欠粮饷都成了惯例蓟辽和宣大才是首要保障还能指望西北四镇像二十年前和土默特人苦战鏖战的时候么?”冯紫英平静地道:“家父走的时候就说了他能稳住甘宁二镇的将士不哗变不叛乱那就是最大的贡献了其他也别指望。” 水溶摇头:“令尊太悲观了没错西北四镇的情况的确不好固原镇一部在播州那边又打了败仗士气低落朝廷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要裁撤固原镇也难怪人家西北四镇的将士闹腾起来朝廷这样做不厚道嘛。” 冯紫英也附和道:“王爷说得是这种时候应该是善加抚慰只是朝廷银子不够就算是京通二仓大案弄回来一些也是杯水车薪家父走的时候还一直唉声叹气说这从辽东到西北只怕连饭都吃不上了朝廷若是一直这样糊弄西北只怕就算是阁老们坐镇西北一样要兵变。” 水溶似乎也在品味着什么“令尊好歹也是在榆林干过总兵的在西北总还有些威信或许能压得住西北那帮大头兵……” “王爷这话说得差了人家大头兵都饿肚子要卖儿鬻女了谁能压得住?”冯紫英冷笑“家父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让人肚子不饿身上暖和?那家父可真的就成了神仙了军中规矩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粮不慌没粮饷那武将们睡觉时都得要睁着一只眼省得深更半夜兵变脑袋落地宁夏叛乱不就是那么来的么?……” “紫英照你的说法西北的局面不容乐观啊。”水溶背负双手很随意地问道:“那土默特人怎么办?好像也没见土默特人寇边打进来的迹象啊。” “土默特人现在是素囊台吉和卜石兔争位所以处于这种僵持局面才能让西北暂时苟且偷安若是土默特人内部这个僵持局面一旦被打破或者他们打算合力对付大周那西北就麻烦大了。” 冯紫英也看似毫无心机地随口道。 二人一路行来绕到了栊翠庵外的沁芳闸桥再往里走就是凹晶溪馆了。 “王爷不如在凹晶溪馆坐一坐?”冯紫英邀请道。 “不了宝玉的亲事既然敲定也算是了却荣国府一桩大事儿对了听说宝玉成亲之后你要纳贾家二姑娘?”水溶含笑道:“孤就提前恭喜了……” 话说间水溶从袖中拿出一对小金狮煞是精美而且分量不轻“聊表心意……” “王爷这如何使得?”冯紫英心中暗惊这北静王好大的手笔这一对金狮一看就是大师之作金子本身价值恐怕还在其次了。 “说什么使得使不得?”水溶按着冯紫英的手“铁网山秋狝孤觉得多半是要在猎苑里边和紫英把酒言欢的到时候我们在好好聚鱼居今日孤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水溶的匆匆离开让冯紫英略感意外但是又在预料之中。 人家本来就是来冲着自己来的既有探听消息的意图也还有试探自己的心思的想法另外只怕还存着某些暗示的意思这一位算得上是一个人精只不过这种骑墙也好分头押注也好在最后的结局都往往不太好。 除非…… 冯紫英心中一动如果说连自己都能觉得他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骑墙派难道说别人看不出来?当很多人都能看出来你是骑墙角色时你这个骑墙和分头押注还有意义么? 那这个家伙为何还要这样做? 或者这本来就是他的意图目的? 如果是这样这个家伙的心机……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五节 宁国府的选择 对于水溶毫不犹豫地离开宝玉显得格外失望。 他和水溶的关系十分复杂不完全是他和秦钟、蒋琪官那种关系这也让他一直认为水溶今日前来并非是因为贾家和水家的世交关系而是因为自己而来。 北静王水溶在京中名声极佳士林也对其十分期许是武勋中难得能受到士林文人们接受的人物正因为如此宝玉和水溶结交之后就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这几年来两人平辈论交相处甚密。 在冯紫英到来之前水王爷一直是温文尔雅挥洒自如的一举一动也吸引着府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是贾宝玉感觉得到冯紫英一来所有注意力径直转向了冯大哥。 即便是水溶以郡王身份表面上占据上风但是从邀请入园一游到自己在后方看二人的谈话虽然听不见二人究竟谈什么但他觉察得到水溶应该是主动地在和冯大哥搭话找话题甚至有讨教的味道在其中。 而冯大哥则表现得很十分淡然从容一言一行都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不知道水王爷意识到这一点没有这也让他心情更加复杂难言。 对于宝玉的心境冯紫英自然没太多心思去理会来一趟也见了贾母和王氏算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义务也完成了水溶“守候”自己的任务算是功德圆满了。 刚从角门出门冯紫英就在马车里听见了外边车辕上宝祥的声音:“小蓉大爷您怎么在这儿?” 贾蓉?冯紫英一愣还没等说话那边声音也响起:“大爷在车里吧?侄儿想请大爷到府里一叙烦请大爷移驾也好让侄儿尽一番孝心……” 这贾蓉倒是豁得出颜面冯紫英挑开车帘漫声问道:“蓉哥儿我都有多久没见着你了?你和珍大哥这段时间好像遁形了啊忙什么呢?” 贾蓉脸上浮起一抹尴尬难言的表情赶紧拱手道:“大爷还请大爷先到府上容侄儿细细禀报。” “珍大哥不在府上?走了多久了?”冯紫英目光锐利注视着贾蓉。 贾蓉越发紧张额际已经渗出细密汗珠这都是九月间了天气早就转凉可他却是冷汗涔涔汗流浃背。 冯紫英见贾蓉没有回答心里已经有数点点头:“那好走吧我也许久没去你们宁国府了正好也听听你们的打算别走错了岔道啊。” 冯紫英淡淡地一句话让贾蓉心中更是咯噔一声响看样子冯大爷是早就知晓了自己家里这点儿事贾蓉心中忍不住暗叹。 他本来就不赞同老爹的做法可犟不过老爹为此还挨了两顿打一直到今日他才算是腾出身来要找冯大爷这个主心骨诉诉苦。 荣国府正门距离宁国府正门不到一箭之地两府的建筑布局都相差不大从东角门进去马车进了东南角马厩冯紫英在角门内下车贾蓉屁颠屁颠地迎候着直接把冯紫英迎进紧挨着他自己院子的小书房里。 早有丫鬟把茶送了进来冯紫英坐定客座贾蓉这才侧着身子半个屁股落座。 小书房里只剩下二人。 冯紫英刚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那贾蓉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冯紫英面前“大爷救我!” 冯紫英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手里的茶盅都打翻了这是演的哪一出? 放下茶盅皱起眉头冯紫英也懒得去扶这厮端坐不动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蓉哥儿你这是作甚?我这可不是顺天府衙门你要投案自首去衙门里说何必在你这屋里这般做派?” “大爷若是不肯帮侄儿一家那侄儿便跪在这里不起来了。”贾蓉眼圈发红只管磕头却不肯起来。 “你要跪便跪吧不把事情说清楚却要我帮忙帮什么忙?莫不是你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我也能帮你忙不成?”冯紫英手掌重重在旁边茶几上一拍放下的茶盅猛地一抖茶盅盖子落地跌得粉碎惊得外边儿丫鬟仆人都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却见着小蓉大爷跪在冯大爷面前磕头不已一个个惊得面青唇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还没说话贾蓉已经怒吼起来:“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贾蓉在宁国府里平素都是慈眉善目见人三分笑的此时却是突然爆发现下贾珍又不在府里把一干丫鬟仆役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狼奔豕突地退出去。 虽然将一干丫鬟仆役骂了出去但是贾蓉也仍然跪在地上不起来只顾着磕头眼见得那额际顿时红肿了起来。 “蓉哥儿起来!” “大爷若是不肯答应帮侄儿侄儿便跪死在这里罢了反正也难逃一死索性就在大爷面前死了干净。” 贾蓉这话语听在冯紫英耳朵里却多了几分娘炮气息倒像是哪个女人在自己面前撒娇一样听得冯紫英身上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他也听出了贾蓉话语里的变化最早是说“不肯帮侄儿一家”不不起来现在却说“不肯答应帮侄儿”便去了“一家”二字外延大不一样了冯紫英多少也已经明白了一些什么。 “起来吧我答应了但若是你自家作死我帮不了的忙那我便是答应了也一样无济于事。”冯紫英面色冷峻淡淡地道:“另外若是吞吞吐吐不肯把事情来龙去脉和我说清楚藏头露尾的我也一样帮不了!” 悄悄抬起头来贾蓉松了一口气偷窥了一眼冯紫英的神色表情这才侧着身子站起来讪讪地道:“大爷侄儿如何敢?只是事情太过重大侄儿心慌意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行了就别在我这里装疯卖傻了你们父子俩演得好戏蒙得住别人怎么还打算连我一起蒙了?”冯紫英轻蔑地一笑“珍大哥这会子怕都到金陵了吧?” 贾蓉背上汗又下来了讷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好了蓉哥儿我若是对你们父子二人有恶意你们父子早就该在江米巷去呆着了。”冯紫英摆摆手“说吧你们父子俩怎么打算的还是你祖父从金陵来信让珍大哥去金陵了?” 江米巷是前军都督府和龙禁尉北镇抚司正门所在而龙禁尉大牢也设在那里而京师城里的百姓也通常以江米巷代称龙禁尉大狱相比之下龙禁尉西侧那条沿袭前明时代的锦衣卫后街却没有改名所以许多京师百姓也习惯称龙禁尉为锦衣卫。 贾蓉再度被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爷明鉴侄儿也是迫不得已所以侄儿没敢去金陵……” 冯紫英这一诈果然还是诈出了底细贾敬果然是诈死去了金陵。 想想也是十多年前贾敬就是义忠亲王最重要的助手义忠亲王在江南的布局很多都依赖于贾敬现在关键时刻岂有不让贾敬去主持大局的? 林如海在担任两淮巡盐御史期间便和贾敬多有接触临死之前还和冯紫英提到过贾敬在江南经营多年人脉深厚玄真观出家修道只怕也是迫不得已以永隆帝登基之后的本意只怕是要赐死贾敬的只不过碍于太上皇的庇护才让贾敬得以在玄真观躲藏保得性命。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珍大哥都去了金陵你却留在京师做什么?”冯紫英内心还是有些震动。 贾珍南逃说明情势已经紧迫到了贾敬也要为自己儿孙考虑的地步了也就是说义忠亲王与永隆帝的对决迫在眉睫了但贾蓉这厮却为何还留在京师还真以到那个时候为永隆帝的铡刀能对他手下留情? “大爷请息怒……”贾蓉不再犹豫他已经听出了冯紫英内心的不耐和不满这等事情到这个时候才来禀告显然是有些马后炮的感觉那就是没把冯大爷当成信得过的人这会子却要人家来帮忙救命哪有这种说法? 贾蓉一口气便把这半年来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抖落了出来。 冯紫英也不吱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句贾蓉也不敢撒谎只把自己知晓的全数说个干净而有些他自己也不清楚甚至也无从判断的就只有冯紫英自己去揣摩猜度了。 “这么说你祖父是要你们父子寻机南下这段时间你们便把这京畿一带的田庄铺子都卖掉了?”冯紫英沉声问道。 “祖父没让我们卖掉大概也是担心这动作太大肯定会引来龙禁尉的怀疑不过大爷也知道这一年多咱们宁国府的艰难连太太原来的私房物件也都抵押了许多所以卖掉一些也说得过去加之父亲也舍不得……” 贾珍的贪财好色不比贾赦逊色多少冯紫英也是知道的贾蓉话语里自然也不好说自己老爹的情形冯紫英也明白贾珍这厮还是借机卖掉一些当作南逃的家底儿了。 “那既然你祖父有意如此你为何不南下?”冯紫英很好奇贾蓉的选择。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六节 疑云重重 这个问题的确很费思量。 贾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说两个人一起走走不掉龙禁尉盯得太紧? 还是觉得都去金陵风险太大还是得各守一方求个家族延续避免一锅端? 或者就是自己根本就不看好南京那边儿觉得留在京中更稳当? “冯大爷还是由妾身来回答这个问题吧。”门外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冯紫英下意识地眯缝起眼睛神色却没有多少变化。 终于还是来了《红楼梦》书中最神秘的人物但实际上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的身份其实并不算太神秘了。 自己刚考中进士的时候这女人就来找过自己言语中也是诸般试探不过那时候自己既不敢明确答应也不敢随口敷衍就怕沾染上这些事儿这几年这女人也让其侍女来找过自己自己都是以时机尚不成熟为由推托不过这个女人似乎耐性很好或者是已经绝望倒也没有过分相逼。 不过事到如今却好像是已经绕不过去了冯紫英也相信很多事情已经过不了今年了。 “蓉哥儿媳妇?”冯紫英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尴尬的贾蓉若有所悟“蓉哥儿看来你和珍大哥是早就知道内情啊唔难怪不过蓉哥儿媳妇你又是什么时候知晓这些的呢?” 若是秦可卿还对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而贾蓉也绝不会有这样一种神色表情这说明这宁国府里边看样子也早已经挑开一切做好各种准备了。 冯紫英不由得点点头起码有贾敬这个清醒人在贾珍贾蓉再不成器起码也明白听贾敬的话知道狡兔三窟未雨绸缪了不像荣国府那边从贾赦贾政到贾母、王氏、元春这些人都还是沉醉在往日的荣光中懵懵懂懂自我感觉太好还觉得前程光明却不知道大厦将倾。 “蓉哥儿你先出去吧妾身来和冯大爷说。”进来的自然是秦可卿一袭藕荷色襦裙外罩一件深紫红色的斗篷看样子应该是才从外边儿回来不过这说话口气却让冯紫英觉得有些惊诧看样子贾蓉对这秦可卿还十分敬畏的模样。 贾蓉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冯紫英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蓉哥儿看样子你们宁国府的事情秦氏都知道了?” 贾蓉咬了咬牙:“回大爷她都知道侄儿也知道她的一些身世正是她力劝侄儿不要跟着父亲去金陵另外劝侄儿找大爷求救所以……”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这秦氏倒是挺会替自己找事儿啊贾蓉居然被这女人给说服了还是还有其他原因在里边? 就因为这个贾蓉就放弃了南逃就敢留在京师城? 耐人寻味的目光落在秦可卿身上冯紫英摩挲着下颌思考着。 按照常理这秦氏如果真的和宁国府走到一起了不该是劝贾蓉带她一道南逃么?或者是因为她目标太大没法南逃所以干脆就把贾蓉也给哄着留下来了? 可贾蓉有这么无脑在知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愿意相信对方? 冯紫英能看得出来秦可卿和贾蓉之间虽然看起来言谈举止比原来随意很多了但是仍然保持着固有疏淡距离不像是夫妻倒像是一种临时结伴图存的味道。 “她劝你不要南下?”冯紫英看了一眼贾蓉又看了一眼秦可卿笑了起来“这可有点儿颠覆我的判断但蓉哥儿你就这么信?” “大爷侄儿相信否则也不会留下来。”贾蓉一咬牙“她说的有道理侄儿就信了。” 冯紫英脸色一沉贾蓉这厮不来问自己居然就被这秦可卿给说服了关键最后还得要落到自己身上这让他既感到奇怪也有些不悦。 “蓉哥儿媳妇你让蓉哥儿离开要单独和我谈?”冯紫英又问道:“蓉哥儿不方便知道么?” “冯大爷有些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蓉哥儿既然相信妾身那就足够了。”秦可卿神色倒是很自然甚至还有些自信贾蓉也是点头。 冯紫英也只能一挥手“那行蓉哥儿你先出去我倒是想听听秦氏你有什么高见。” 贾蓉如蒙大赦疾步而出书房里只剩下冯紫英和秦可卿二人。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认真打量眼前这个在《红楼梦》一书中最神秘也是最美艳的女人。 不得不说秦可卿的颜值哪怕是在美女如云的荣国府中也一样称得上是佼佼者只不过的美艳和宝钗、黛玉、宝琴这些人不一样略带沉静忧郁的双眸赋予了她一种独有的气质别人两颊的酒窝都是笑起来更加动人但是她的酒窝却是微微蹙眉时最为好看很有些西施捧心的味道。 这一身打扮也是与其他姑娘不太一样少了年轻女子的明媚却多了几分沉静娴雅给冯紫英的感觉倒有些和李纨的素白打扮有些相似。 “秦氏你也坐吧不必如此拘泥。”冯紫英摆了摆手“看样子你原来想要问我的问题你是找到了答案了什么时候知晓的?” 秦可卿也不隐瞒“大概是一年前左右吧蓉哥儿祖父传来过世消息的时候。” “哦?”冯紫英一挑眉“是有人来专门和你说还是你从珍大哥蓉哥儿那里知晓的?” “其实妾身也早就知道蓉哥儿父子应该是知晓妾身的身世的只不过他们因为一些原因而矢口否认妾身也没有办法但是却也加深了妾身的怀疑所以妾身一直力图从各个渠道来了解自身的身世只不过冯大爷却是推三阻四……” 秦可卿话语里也多了几分淡淡的嘲弄“连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都不愿意帮助妾身妾身还有什么好说的又还能求助于谁呢?” 这一句略带揶揄的话让冯紫英也有些尴尬当初自己的确是不想招惹麻烦秦可卿的身世他当时大略知晓但是秦可卿存身于宁国府而贾珍、贾蓉对她态度古怪这里边肯定有很多缘故所以才会用拖的方式来敷衍。 谁曾想到秦可卿居然通过其他渠道解决了她自己的身世问题现在又骤然面临宁国府的选择问题贾蓉对此女的态度也是复杂自己也被他们拖了进来。 “蓉哥儿媳妇你太高看我了当初我也不过是一介进士哪怕知晓一二你的身世但是那又能如何呢?”冯紫英倒也不回避自己当初的对策很坦然地回答道:“便是现在情况也没有多大变化就像你知晓了自家身世又如何对你的未来有多大改变?” “当然有。”秦可卿语气里充满了坚定“起码妾身明白了许多最初自己总觉得奇怪但是又找不到答案的原委让妾身也能理性面对现在的各种局面进而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冯紫英略微动容想了一想才道:“那倒是我有些狭隘短视了但请恕我的胆怯和谨慎吧不知道可以知晓你是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世呢?” 秦可卿犹豫了一下望向冯紫英目光也有些迟疑但最终似乎还是选择了相信似的低声道:“算是妾身的母亲告诉妾身的吧。” 冯紫英心中剧震“英妃?!” 秦可卿也吃了一惊语气也变得犹疑起来“妾身也不太清楚只是来人把大概情况说了让妾身千万不要听信外人言留在京中不要南下。” “你的意思是说已经有人让你南下了?”冯紫英更关心这个问题“是义忠亲王让人来带话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秦可卿就不在隐瞒“妾身身边的宝珠瑞珠其实就是他们从小安排进来的不过宝珠瑞珠进来的时候年龄太小并不清楚情况后来大了之后知晓情况时妾身也已经觉察到了他们的安排他们也不太在意妾身知晓与否所以后来一些话也是让宝珠瑞珠带给妾身……” “那你对义忠亲王现在的态度呢?”冯紫英注意到秦可卿脸上复杂难言的表情怔忡犹疑痛恨还夹杂几分羞恼和无奈。 的确谁面临这样一种出身都会感到尴尬和自卑一个身世不能见光的私生女甚至比那些大家族的私生女还要尴尬像妙玉这种虽然尴尬但是林如海到最后还是可以坦然承认无外乎就是在外风流的结果罢了但秦可卿呢? 父亲也就罢了母亲却是父亲名义上的母妃英妃当年可是太上皇身边的妃子却被儿子给带了绿帽子那也就罢了居然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冯紫英不太清楚当时的情形照理说太上皇也好义忠亲王也好都不可能让这样一个足以让天家蒙羞的事情发生打胎流产在这个时代也不是问题甚至可以直接让英妃消失可为什么会让秦可卿生下来? 似乎英妃现在也都还在? 冯紫英越发不解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在外边赶不回去了,请假一天,明天补上。 抱歉突发急事望谅。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七节 后手 “妾身不知道。”秦可卿有些纠结痛苦地摇摇头“妾身的态度有多大意义呢?他不过就是想起了这样一出事顺带来提醒一下罢了实际上妾身南下不南下对他来说无足挂齿恐怕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关注这些碎末小事儿吧。” “可你却决定不南下甚至也说服了蓉哥儿不南下?”冯紫英平静地道:“是你母亲给你的建议那依据呢?” “没有。”秦可卿面色更复杂“妾身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但既然公公都南下了也没有强求蓉哥儿一起南下那妾身觉得也许那边儿早就有安排或者说也没有信心……” 听见秦可卿最后一句话冯紫英眉峰一收然后一扬“没有信心?” “既然连他们自己都没有绝对信心那如何能让别人愿意跟他们这种孤注一掷?如果都存着这种心思那这种事情只怕还是失败的风险更大吧?”秦可卿幽幽地道:“妾身也不明白他们那些但是妾身却知道不逼到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又有几个人能有所谓的大决心大毅力来抛弃一切去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冒险呢?” “就像是妾身之前虽然内心惶恐无助一片迷惘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和隐秘但是在当能窝在这个小院里有一片不被人打扰的净土过着平静日子时都不愿意去挑开那背后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薄纱就是怕一切被打碎便再无法回到从前的安逸……” 冯紫英忍不住有些动容了这个女人还真有些大智慧呢居然能把这种事情以揣摩人心的方式来做一个判断。 没错人生来就是安于现状的只要日子能过得去谁又愿意去提着脑袋玩命? 但决定这些事情的往往都不是想要过好小日子的中下层百姓而是那些贪欲无穷的野心家罢了。 义忠亲王是不甘于二十年太子最后却一无所得牛继宗和王子腾这些人是不甘于他们这些盛极一时只手遮天的老牌武勋家族却逐渐被永隆帝边缘化汤宾尹、顾天峻、贾敬和甄应嘉这些人是不满于原来太上皇时代江南士绅凌驾于包括北地湖广这些地方士绅之上的地位被打破而朝廷还在源源不断的“压榨”他们的利益每个人都有他们的不满不甘但真正的中下层庶民百姓呢?他们既没有发言权而无论胜败最终战事一起吃苦的还是他们。 所以一切该发生的还得要继续发生。 秦可卿的话显然还是有些保留的应该是之前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敷衍让对方内心也有了一些怀疑和担心不过没想到贾蓉这厮倒是挺听这女人的话或者是贾蓉自己就没有拿定过主意顺水推舟就信了这个女人吧。 “蓉哥儿媳妇你这个选择是不是也是一种冒险呢?”冯紫英沉声问道。 “是但是却是一种两害权衡取其轻的选择。”秦可卿淡淡地回答:“来人传信就说既然贾家和冯家关系如此密切那就该跟着冯家做出选择……” 冯紫英再也忍不住了笑了起来用有些揶揄的语气道:“这是谁啊对我们冯家这么信任?这可有点儿让我诚惶诚恐了。” 秦可卿注视着冯紫英“冯大爷也许不仅仅是您一个人也包括你背后的冯家吧。” 冯紫英面皮一紧“这是你想的还是带话给你的?” 秦可卿半晌没有作声只是低垂下头好一阵之后才悠悠地道:“妾身自己体会出来的。” 冯紫英心里一凛自己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再说在京中薄有名声再说有些眼光谋略但是要说在这种事情上有多少影响力未免有点儿夸张了看样子人家还是看好自己老爹啊。 冯紫英倒没有什么失落或者嫉妒的心理。 老爹代表着的冯家在大同深耕几十年冯段两家官绅结合称得上是大同最有势力的家族联合。 大同镇一半以上的武将都或多或少和冯家有些瓜葛要么在大伯、二伯或者老爹麾下干过要么就是受过冯家段家恩泽或者就干脆是大伯、二伯和老爹一手擢拔起来的。 这些武将枝蔓攀缘还覆盖了山西、榆林两镇再加上老爹又在榆林干了几年通过宁夏叛乱之后还把手伸进了西北四镇蓟辽总督两年更是把影响力扩展到了辽东和蓟镇可以说冯家已经是一个有着远远超过当年辽东李氏影响力的家族了。 当然冯家也并非没有弱点冯氏一族子嗣单薄且在军中后继无人就是一个最大短板甚至是无解的短板。 但话说回来若非如此老爹只怕也早就成为朝廷需要打压约束的对象了。 也幸亏自己是走了文官之路否则老爹也绝无可能当上蓟辽总督更不可能再重返西北担任三边总督那也就是看准了老爹最终也就是一介武夫的命只有自己一个独子而且还走了文臣之路对朝廷不具备多少威胁性了。 不过现在的老爹的确是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一个存在冯紫英甚至怀疑一些有心人人已经觉察或者知晓老爹在庆阳对西北四镇的各部进行以裁汰老弱重编精锐为名的演练了很多人只怕也在琢磨朝廷这么做的目的意图毕竟从庆阳东出便能迅速进入河南无论是北上京师还是南下湖广都相对便捷。 除了西北这边外大同镇还有蓟辽二镇都一样有着老爹或者说冯家的影子谁也回避不了就算是牛继宗也要考虑他想在宣大扯旗大同和蓟镇会如何反应。 难怪人家会紧盯着冯家的动向自己若是底气十足自然代表着冯家早有准备甚至是朝中其他人也会来试探一二吧。 看了秦可卿低垂下头却不再说话冯紫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应对这个场面。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京中各方势力都应该开始动作起来了稍微消息灵通一点儿的都应该意识到铁网山秋狝之后朝局会迎来一个大的变动。 首先就是皇上的选储立储或者说诸王夺嫡大幕将要正式拉开而不像以往那样大家还要碍口识羞这种竞争恐怕会异常激烈甚至不择手段。 其次就是义忠亲王的动向。 一旦确定立储其实也就从另外一个角度彻底根绝了义忠亲王残存的“弟终兄及”的幻想虽然这种想法可能在皇帝那里从未有过但是在有些人心目中还是存在过的毕竟前明夺门之变就有过先例虽然情况略有不同。 义忠亲王背后庞大的势力面临着从根本上断绝势必会做出激烈反应而同样朝廷也就是皇上也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便可在正统大义的名分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消除这一隐患了。 诸方势力纠缠在一起整个朝局都会动荡起来大周朝的朝局会转向何方大家都在拭目以待。 冯紫英已经越来越确信永隆帝和内阁乃至兵部恐怕是有某些默契的了随着他的身体状况日渐不佳而义忠亲王身体却是康健无比甚至太上皇的身体都还十分健康再加上江南的鼓噪不提前解决掉义忠亲王的威胁只怕永隆帝一旦驾崩就会引发一场可能终结永隆帝张慎这一支帝位的变乱了。 但这只是冯紫英的一种猜测哪怕种种迹象都在指向自己的这个怀疑。 可像贾敬诈死南下贾珍变卖资产甚至牛继宗拉拢孙绍祖在大同布局龙禁尉都视若不见王子腾在湖广的表现南京七部和朝廷的争端江南士绅的鼓噪皇上和朝廷都表现得异常软弱让人侧目。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永隆帝的手腕要知道前几年宁夏平叛以及浙江的肃贪风暴永隆帝都表现得相当果决狠辣这一回却是这般优柔寡断真的是因为身体精力缘故么? “既是如此蓉哥儿媳妇你们都对我冯家如此看重我也无话可说。”冯紫英摆摆手“你先下去我在和蓉哥儿说一说话。” 秦可卿却抬起头来“冯大爷贾家固然有诸般不对之处但妾身在冯家这么多年他们待妾身也算是有些恩情所以妾身也不愿意见到贾家真的沦落到万劫不复地步还请冯大爷日后能多多照拂……” 冯紫英看了秦可卿一眼“只怕有些事情我也是有心无力但我会尽我所能。” 秦可卿下去了贾蓉却涎着脸进来“大爷。” “说吧你爹跑了你却要留下来秦氏给你建议你就听了?你怎么想的?”冯紫英不相信贾蓉就这么无脑这厮应该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哪里会因为秦氏一番话就听信了。 贾蓉容色一正郑重其事一揖:“这是祖父单独给侄儿的密信中要求的侄儿只是照办。”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八节 动荡(1) 冯紫英吃了一惊“珍大哥都不知道?” “父亲不知道。”贾蓉摇摇头“祖父在信中也没有说其他只说让侄儿留下来另外也让侄儿多来向大爷请教。” 冯紫英哑然失笑“向我请教看样子你祖父对我甚是看重期许啊我倒是有些愧不敢当了。” “其实秦氏也说留下来侄儿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贾蓉语气里有一些说不出的异样“侄儿也知道秦氏身份特殊从未想过要和她成为夫妻不过是祖父安排看这样子一旦日后有什么秦氏的身份也是一个麻烦不知道大爷觉得侄儿该当如何?” 这个问题倒是把冯紫英问住了想了一想之后还是摇摇头:“这个我就无法回答了要看你和秦氏二人自己想法若是你真的觉得她不适合做你媳妇那等到局势明朗之后和离便是若是觉得不会影响什么她本人也乐意做你宁国府媳妇也不妨……” 贾蓉连连摇头:“连琏二叔对二婶子都是那般最后还不是和离了?侄儿不过是想要娶一个安稳的妻室不想为秦氏这样的日后一辈子风波无限只是这等时候若是要说和离却又有些说不出口祖父那边也没有一个说法。”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冯紫英也料到贾蓉肯定不愿意娶这样一个麻烦太多的妻室当初是迫不得已现在若是有机会自然想要脱身。 “侄儿就是没有想好想请大爷给侄儿出个主意。”贾蓉一脸恳求模样。 “我看秦氏也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也能理解你的苦处。”冯紫英沉吟着道:“但现在确实不是处理此事的好时机可若是局面变化要么就要担负趋炎附势之名甚至可能引来一些不可测因素要么就可能受到牵连但我以为就算是有些牵连也无关大局朝廷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追究个什么毕竟秦氏这么多年的情况朝廷应该是了如指掌的。” 贾蓉怏怏地点点头他也明白冯紫英所言在理。 “不过若是秦氏提出来和离那又另当别论。”冯紫英心思一动“我看秦氏也是一个颇讲情义之人先前便说这么些年在你们府上耽误了你你和珍大哥也没计较什么她内心还是很感激的现在如果她提出来的话到是个合适时机。” “哦?她真这么说?”贾蓉脸上露出深思之色似乎是被冯紫英所言所打动。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机会贾蓉和秦氏本来就没什么感情甚至这么些年来还担负着各种压力和恐惧从内心深处来说早就希望摆脱这个枷锁哪怕秦氏生得天香国色他却是半点兴趣皆无甚至看到起都有一种骨子里的忌惮所以能有机会和平解决此事自然是求之不得。 “嗯但蓉哥儿我不希望你因为此事和秦氏而结怨若是她能体会到你的难处主动提出和离那是最好若是她不愿最好等到日后局势清楚之后再来从长计议吧。”冯紫英作了决断。 从宁国府出来冯紫英就在思考。 贾敬让贾珍去了江南却把贾蓉留在了京师从表面上看是两头下注但冯紫英却不这么看。 贾珍去了江南有何意义?这么多年的放浪荒唐贾珍身体早就废了不可能再有子嗣看看宁国府里的情形就知道尤氏比贾珍年轻十几岁嫁进府里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动静更别说宁国府里贾珍身边还有不少侍妾丫头都没有动静。 而贾蓉还年轻没子嗣也是因为秦氏的缘故也就是说贾敬恐怕也是不太看好义忠亲王这边成事的可能性的若非如此他就该把贾珍留在京师而让贾蓉南逃金陵才对。 贾敬的想法应该十分明晰那就是哪怕他和贾珍真的因此而遭遇厄运但贾蓉通过冯家向朝廷的输诚也能让宁国府贾家这一脉得以保全而如果他们获胜以贾敬在义忠亲王一系中的地位贾蓉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冯紫英估计在那封贾敬给贾蓉的密信中也提及了贾蓉和秦可卿的婚事应该暗示了让贾蓉想办法与秦可卿划清界限但贾敬大概也没有想到秦可卿居然从其母英妃那里获得了提醒让其不要与其父走太近。 下意识地摇摇头冯紫英觉得这局面倒是越发混乱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许各自阵营中都有更看好对方的这就是天家内部争斗的一种奇葩现象大家各自下注但是却又都存着某些狡兔三窟的心思把手脚做得更干净更隐秘最为重要。 回到家中瑞祥却来报有两位客人已经等候很久了。 冯紫英有些意外像一般客人来访都是提前送帖子约好时间或者真的登门拜访遇到主人不在就会留下帖子再约时间这种直接等候的要么就是确有急事要么就是特别亲近的。 一问居然是贺虎臣和杨肇基这让冯紫英更加意外。 这二人怎么会突然来自己府上?自己和他们交代过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可以选择书信来往如果是登门拜访就要慎重了毕竟冯紫英清楚龙禁尉肯定是在自己家安排有人的。 虽然自己并不担心龙禁尉的关注但是当初这二人重入京营并获得提拔重用却是自己花了一些心思的他不想暴露这一层渊源。 “在哪里?”冯紫英皱着眉头问道。 “回爷他们是先送了帖子小的斗胆将二位大人安排在了云川伯府那边。”瑞祥立即回答道。 冯紫英满意地点了点头。 神武将军府中是肯定有龙禁尉密探的但是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则未必。 毕竟自己给外界的印象都是在神武将军府这边的书房见客所以龙禁尉密探要盯也只会盯着神武将军府这边的书房而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虽然名义上是与神武将军府分开的但是内部都是有通道连通的而无需从大门上绕出来。 瑞祥和宝祥都已经被自己调教出来哪些客人不能安排到书房这边冯紫英早就和二人有过交待像贺虎臣和杨肇基就名列其中。 呼伦侯府那边因为随着沈宜修生了孩子之后除了从大同和临清来了一些族人外也从外边买了和招募了一些仆役人员有所增加规模要大一些反倒是云川伯府这边除了宝钗宝琴姐妹带过来的人外就没有多少增添算是最稳妥的。 而以薛家的皇商身份龙禁尉也看不上了当然不会把心思放在这种没落家族身上。 在云川伯府这边的小花厅里冯紫英见到了从侧门进来的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 “虎臣太初你们二位怎么想着突然登门了?”冯紫英招呼二人入座这才问道。 “大人本不该如此登门的但是事情紧急我二人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才专门登门来。”贺虎臣和杨肇基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由贺虎臣来说。 “哦?什么事情这么紧急慢慢说。”冯紫英点点头见二人神色严肃估计也是遇上了拿不准的事情。 这二人都是没什么来头也没什么人脉的要说背景或者靠山也就是自己了好不容易拜托了三屯营一战的阴影借机重返京营在神机营里搏了个出身正该是好生拼搏磨砺一番以求上进的时候难道神机营这边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钱国忠不是刚上任么?难道就要有什么大动作不成? “回大人昨日忠惠王爷召集三大营诸将议事提出要在五军营和神机营之间进行调整抽调神机营几部到五军营充实组建新五军营。”贺虎臣脸色有些怔忡不定:“我和太初两部都被抽中三日内就要去五军营。” 刚在神机营内站稳脚跟新任神机营主帅对二人都还算比较信任二人都盼着能在神机营里好生经营一番求个前程谁曾想却要突兀地调到五军营去。 五军营现在已经成为了空壳子了前任大将陈继先将军中精锐几乎全数带走去了淮扬镇现在的五军营只有几千老弱混饭吃的而且他们俩都打听过了忠惠王是个不知兵的在京中的名声就是飞鹰走狗喜欢享乐的这突兀地弄到京营当节度使还兼任五军营大将这不是儿戏么? “哦?”冯紫英来了兴趣“忠惠王爷这么办难道钱国忠没有异议么?” “钱大人当然坚决反对他们二人就在堂上争吵起来而仇大人则在一旁不作声吵了一上午没有一个结果钱大人明确表示没有他的亲令任何人不得带兵出营他要和兵部交涉。”贺虎臣脸带苦涩“可忠惠王爷的军令已经下到了我们二人营中我和太初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杨肇基也是连连点头“大人我们兄弟俩现在是两头坐蜡钱大人对我们兄弟二人颇为信重但忠惠王爷那边我们也得罪不起啊他可是节度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九节 动荡(2) 冯紫英没想到忠惠王的力度如此大这就是直接要把神机营要打乱重编啊而且像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神机营中实力最强的两部忠惠王这样毫不客气的吞并肯定会引起钱国忠的强烈不满和反弹。 虽然京营节度使是京营三大营的主帅但是并不代表他就可以随意干预三大营的建制调整。 忠惠王作为节度使有权利调动三大营军队但是这同样是受到限制的像武将任免守备以上都需要经过兵部批准。 当然作为京营节度使对守备、都司乃至游击这一类武官都有较大的推荐权但是像参将以上的武将兵部有自己的判断和安排不会轻易接受京营的举荐。 贺虎臣和杨肇基现在都是游击其部都是在三屯营之后二人从京营溃兵中精挑细选并在永平府民壮中也挑选了部分士卒补充混编而来的。 应该说通过二人的苦心打磨这二部虽然无法精锐边军相比但是在京营三大营中战斗力绝对属于佼佼者了。 尤其是冯紫英当初也通过兵部主动为他们两部优先进行换装火铳兵让左良玉、黄得功他们为其提供了部分训练骨干进行补充使得这两部彻底告别了原来的训练模式而走上了新式火铳兵的道路成为新神机营中战斗力最强的二部。 现在忠惠王一来就是狮子大开口要把包括这两部在内的精锐给神机营抽干当然会遭到钱国忠的激烈反对。 钱国忠也不是等闲之辈能让永隆帝点头出任神机营主将自然也是有其原因的不会轻易被忠惠王所压倒。 但忠惠王毕竟是节度使而且是以亲王身份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这是陈继先奋斗了几年都未能成功的所以才会被迫离开去淮扬镇。 可以说忠惠王能出任这个位置同样是得到了皇帝的安排只不过他这一招挖神机营来填补五军营就未必是皇上授意了。 “三日内就要让你们报到而且是率本部前往?”冯紫英忍不住挠了挠脑袋这桩事儿可有些犯难。 三大营各有驻地。 五军营主营在京师城东北角北居贤坊主要在柏林寺和五岳观背后那一片位于和安定门和东直门之间的角落那一带。 神机营驻扎在崇南坊也就是外城东南角安化寺旁边有一部五里屯有一部而神枢营则驻扎在白纸坊也就是外城西北角老军地有一部崇效寺以东有一部营房。 大周规制和前明不一样紫禁城和皇城城门防御体系都不属于三大营三大营实际上是用来守卫京师城的卫戍部队守卫皇城城门和宫内的是属于四卫营、勇士营、旗手营这些规制较小的守卫部队的任务。 但德胜门、安定门、东直门、朝阳门、东便门、广渠门、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广宁门、西便门、阜成门、西直门这些城门则是由三大营负责守卫。 “是啊这可把我们给难住了两边都是上司我们如何是好?”杨肇基苦着脸“钱大人口口声声说他会去找兵部说忠惠王无权越过他直接给我们下令但当日是忠惠王当着钱大人面下的令虽然钱大人反对但是这种反对究竟有没有作用我们心里也没底啊别到最后违抗军令的责任落到我们兄弟头上我们这不是遭无妄之灾么?” 要说京营节度使无权绕过三大营主将直接下令也的确合规但是作为京营节度使有权直接给三大营主将下令而三大营主将如果不从那就是抗命。 不过京营节度使你要直接下令让神机营一部转入五军营中这明显是对整个军队体系调整如果没有兵部明确命令单凭一个可以便宜行事的口谕恐怕是很难服众下边人也不敢随便接受的。 冯紫英琢磨了一下觉得此事恐怕忠惠王还是有些鲁莽了可能他的确得到了永隆帝的口谕和授意可以在三大营中进行调整但是军队自有规矩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行的。 像移镇这种事情别说皇帝一人说了不算就算是加上兵部尚书都不行还得要内阁集体议定才能算数这京营内部的调整也起码需要兵部的同意忠惠王显然是没怎么接触过朝务以为得到皇帝授意就能随意安排了。 当然冯紫英也相信如果永隆帝支持忠惠王的行动那么兵部那边应该不会打什么麻烦毕竟是京营而且还是京营内部的变动调整。 “那太初你和虎臣自己心意如何呢?”冯紫英想了一下才问道。 “呃这我们也没想好钱大人对我们二人还是十分看重的已经和我们提过若是有机会不会忘记我们让我们好生训练士卒争取在演武中挣个好印象。”杨肇基迟疑着道:“要说钱大人也不怎么知兵他也闲散了多年了但是肯定要比忠惠王要强毕竟他原来也是带过几年兵的。” “虎臣你的意思呢?”冯紫英又望向贺虎臣。 “大人五军营是京营中实力最强的一部照理说日后机会更多而且忠惠王还是亲王颇得皇上信任只是现在五军营就是空壳子忠惠王不知兵日后会怎么样我们心里也没数。”贺虎臣望着冯紫英“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替我们指点迷津……” 冯紫英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他需要评估一下这个变故带来各种可能。 他原来也不过是随手布子希望在京营中也能有一两个自己信得过的武将这样自己担任顺天府丞时也能有一个照应比如在查处京通二仓大案时就显现出来一个知根知底信得过的京营武将的好处。 但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了随着陈继先带领五军营主力移镇淮扬整个五军营就空了要知道京营三大营中五军营居于绝对主导地位神枢营和神机营都要次之否则也不会让忠惠王以节度使兼五军营主将了。 日后五军营无论是在军资军备的保障补充上肯定都会优于神枢营和神机营的去五军营肯定是利大于弊的而且忠惠王不知兵反而是好事是一个机会他会更任用他信得过的武人。 至于神机营钱国忠那里从忠顺王举荐钱国忠时恐怕皇帝就在考虑平衡了加上神机营仇士本和苏晟度联姻估计永隆帝在这两部武官武将的提拔任用上都会多一分考虑了。 “虎臣太初若是你们二人信我那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冯紫英思忖再三终于拿定主意。 “大人何出此言?若非大人的一力提携扶持我和太初(虎臣焉有今日?”贺虎臣和杨肇基同时起身躬身行礼异口同声地道:“大人只管吩咐我们必定遵命。” “唔你我意气相投情同兄弟何须如此客气?”冯紫英赶紧起身扶起“我是这样想的你们该知道京营的任务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见五军营大将这不是兵部甚至内阁能决定的这是皇上的意思日后能入忠惠王之眼便能有更多机会学成卖与帝王家文武皆是如此你二人原来在京营中蹉跎了几年现在更应当抓住机会所以我意你们二人从我们这里离开便直接去忠惠王府表明愿意追随忠惠王但听他命令……” 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吃了一惊“大人可钱大人那边怎么办?” “无妨忠惠王昨日既然被钱国忠顶撞也应该明白了只怕此时已经在和兵部商议了有皇上支持钱国忠顶不住的最多明日便会有旨意下来不过以我之见你们两部要同时调入五军营恐怕有难度多半是你二人中一部会留下一部去五军营但不管谁留谁走都是好事……” 见二人面露不解冯紫英笑了起来“你们想想只要你们去向忠惠王表明态度他自然另眼相看便是留在神机营他也会把你们视为自己人他是节度使便是钱国忠举荐你们也要经过他手若是他肯趁势助力一把那只会更加顺利……不过前提是你们去忠惠王那里不能张扬最好避开旁人耳目……”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都是喜出望外。 待到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离开冯紫英眉头这才深锁微微摇头。 树欲静而风不止忠惠王这么急切地动作肯定也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的确有些太晚了一些当然这不是他的错而是皇上的判断出现了一些偏差。 但对自己来说也不算是坏事贺虎臣和杨肇基这等新锐武将本身就入了皇上眼现在又向忠惠王示忠肯定会有更好的造化。 京营都开始躁动那其他地方呢? 冯紫英不认为其他人就能忍得住了他的目光望向西北然后又转向西南。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节 西北望(1) 西北的九月已经秋意十足萧索的劲风来袭将树立在高台上的大纛吹得猎猎作响。 扶了扶头上的铁盔冯唐甩开了还要替自己扶一把的冯佐扳鞍飞身上马这才训斥道:“怎么真以为我老了不成?” 冯佐面无表情的退下旁边的贺世贤几人都笑了起来“大人才五十岁哪里能说老呢?照大人的情形超过李成梁也不在话下。” 冯唐捋了捋胡须这才一扬头“走罢儿郎们肯定都等急了。” 随即冯唐跃马扬鞭卷起一阵烟尘身后几骑也是纵马狂奔紧紧跟上。 贺世贤略略压在了后边萧如薰则是与他并肩同行。 西北四总兵榆林总兵贺世贤资历最深甘肃镇总兵萧如薰能力最强。 另外固原镇总兵已经上了辞表等待兵部下文而宁夏总兵暂时空缺一直没有任命不过副总兵祁炳忠也是一员悍将虽然也是蒙古族出身但是却对大周忠心耿耿乃是冯唐在出征宁夏之后向柴恪力荐走马上任的。 萧如薰看着贺世贤亦步亦趋的模样有些不屑。 这贺世贤就是冯唐的一条狗但却靠着冯唐发达了。 论能力贺世贤只能说一般但是却因为忠心冯唐一走就立即把贺世贤从副总兵扶上总兵位置对这一点当时还是在担任蓟镇副总兵的他是很不以为然的。 他从蓟镇副总兵升任甘肃镇总兵自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论资历论本事论威信他萧如薰不惧任何人当然他也要承认和盘踞大同几十年的冯家没法比也无法和在大同、榆林担任过总兵的冯唐相提并论但和贺世贤这些人比他自认为绰绰有余。 瞟了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祁炳忠萧如薰觉得这厮看样子也是被冯唐给拉拢收揽了。 宁夏镇总兵位置一直空缺陈敬轩在任的时候屡屡提名漕运副总兵蒋子安但都被兵部压住了。 蒋子安是平原侯蒋家嫡子也是陈敬轩在担任漕运总兵时一手提拔起来的原本想借着出任三边总督时将这个心腹也提拔起来但没想到却遭到了兵部的否决。 现在冯唐来了祁炳忠自然想要争取这个宁夏总兵的位置加上固原镇现任总兵已经上了辞表这冯唐就有两个总兵的举荐权了虽然说朝廷未必就会同意冯唐的举荐但是光是一个举荐都足以让人感恩戴德收买人心了。 萧如薰也不得不承认冯唐在西北还是颇有威望的他人尚未到一直桀骜不驯的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几人都规矩老实了许多。 要按照他的想法这几个叛贼如此嚣张跋扈早就该处置掉可朝廷却如此宽纵柴恪、冯唐以招安手段把这些人重新降服下来未必是好事。 有过一次反叛这些家伙内心就会一直有反叛之心若是没有一个强力人物来弹压很难在把这帮人控制得住。 不过就现在看来冯唐却是胸有成竹萧如薰倒是想看看冯唐如何来把这几人给降服住。 似乎是觉察到了萧如薰内心的不满贺世贤倒也不在意。 这厮的确有些本事不过刚从蓟镇来不久就开始大刀阔斧地在甘肃镇弄出不少动静也引来刘东旸他们的不满各种小规模的士卒闹事甚至哗变也层出不穷但这家伙也不怕硬钢了了下来但这却成了导火索。 随着固原镇也开始因为在播州遭遇败绩而躁动朝廷甚至懂了裁撤固原镇的心思宁夏镇也很快陷入了混乱这遥相呼应使得整个西北局面都开始动荡不安陈敬轩控制不住局面就只能黯然身退也只有冯大人才能压得住这个局面。 要以贺世贤的看法这萧如薰不了解西北情况过分强硬的手段又欠缺足够的威望急于事功才是导致这一次西北部文的最大原因。 “贺大人总督大人倒是胸有成竹啊我倒是觉得大人对刘东旸、土文秀他们太过于信任了。”萧如薰一夹马腹胯下健马和贺世贤齐头并进。 “呵呵刘东旸他们的确是刺儿头想当初石光珏就是因为他们而掉了脑袋虽然重新归顺了朝廷但是要说他们对不熟悉不了解的人有多么友善信任当然不现实但是总督大人不一样当初可是总督大人亲自和他们当面谈下来的刘东旸他们任何人都不服但在总督大人面前却是不敢造次的。” 贺世贤语气很笃定一旁祁炳忠也赶上来了接上话道:“刘东旸他们在哈密沙洲那边打熬了几年就算是有些棱角也该磨平了不少吧?” 萧如薰轻轻哼了一声“这帮贼将死性不改若是不以强硬手段对付只怕早就翻上天去了。” 萧如薰这话一出口贺世贤和祁炳忠都忍不住皱眉。 刘东旸好歹还是你甘肃镇的分守副总兵虽然是被牢牢隔绝在嘉峪关之外的哈密和沙州但是名义上却还是你萧如薰的副手你却用“贼将”这样的语言来定位对方这无疑是一种让人无法接受的羞辱。 也难怪刘东旸他们几个始终和你不对付就这种态度换了自己也要和你硬杠到底。 “萧大人慎言这等话传出去只怕又是一番风波。”祁炳忠不好说萧如薰但是贺世贤却没有那么多顾忌脸色一板“萧大人若是想要在咱们西北坐稳还是需要相互尊重。” 萧如薰斜睨了贺世贤一眼冷冷地道:“不劳贺大人费心萧某从宣府到蓟镇又从蓟镇到甘肃就没有怕过谁军中若是没有点儿手段那就最好别吃这碗饭甘肃镇这块地盘上萧某还真的坐定了。” 贺世贤摇头这厮也的确又臭又硬就算是你有些本事但你也需要时间来慢慢积淀让别人了解你啊你这般做派换了自己这种好脾性人都有些接受不了遑论刘东旸、土文秀这些不是阴沉就是暴躁的性子? 祁炳忠也在心中暗自摇头。 他其实对萧如薰印象颇好因为对方的确是有些治军本事的但贺世贤也说得没错西北汉子素来悍野粗犷若是熟悉了大家认可你本事你嚣张猖狂一些人家觉得这是你的风格但现在大家都比较陌生甚至还有些敌意的情况下这般做派就容易引发冲突了好在贺世贤性子很好上边还有总督大人压着。 他是蒙古人后代不过大周素来对蒙古将领没有多少偏见哱拜叛乱还是特例像他们这些武将还是很受重用的。 尤其是冯唐在榆林担任总兵的时候就提拔了不少蒙古将领所以西北四镇的蒙古族将领对冯唐都十分拥戴当初宁夏叛乱朝廷平叛如此顺利很大程度也和冯唐担任平叛主将有很大关系。 像现在紧跟在冯唐身边策马飞奔的马孔英也是蒙古族将领原本就是一个宣府边墙外的降人就是冯唐在担任榆林总兵是从一个守备提拔起来的现在已经是一个参将了而且看样子这一次弄不好还要重用。 冯唐策马扬鞭一路疾行进入演武场。 这是选在庆阳城外一处平坝之地用巨木搭起的高台第一批从四镇抽调来的诸部都应聚集于此作为集训演武的第一组成部分。 看着黑压压几块阵营分列在高台下三箭之地冯唐微微点头。 从一踏上西北之路他就已经在考虑儿子给自己的建议了。 紫英的言之凿凿让冯唐压力也很大。 按照常理新走马上任的总督都是先熟悉情况然后在安抚大部选一二刺儿头杀鸡吓猴最终把局面稳定下来。 但紫英的判断却让冯唐有些坐卧不安了若是下半年真的要出什么乱子自己却还在按部就班的安抚收揽人心突发状况下自己再要来整饬军队应对局面就有些手忙脚乱来不及了。 紫英推断出的风险点有几个除了义忠亲王在江南反叛外甚至也包括牛继宗会不会以宣府军趁势动手虽然冯唐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真当两侧的蓟镇和大同镇乃至山西镇是摆设么?但紫英却说不要小看牛继宗这几年的苦心经营以及义忠亲王原来在军中的人脉所以冯唐也不敢说就没有这种风险了。 另外紫英还提到了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乃至察哈尔人会不会趁势作乱的问题这一点冯唐也同样无法断言。 察哈尔人去年虽然没捡到多少便宜但毕竟打入了边墙让林丹巴图尔在其部落中声威大涨而土默特人的卜石兔和素囊台吉现在还在对峙但也一样无法排除如果有人引诱其二部让其寇边袭扰。 紫英还提到了今年大旱可能给山西、陕西带来的巨大影响山西和陕西北部诸府特别是从平凉、庆阳到延安都是旱情骇人冯唐之前还没有更直观的认识但是这一路行来他就意识到这旱情只怕带来的威胁比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他们的危险更大到今冬如果朝廷没有足够的赈济铁定要出乱子。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一节 西北望(2) 原来冯唐还不太重视但是当真的看到陕北旱情下饥肠辘辘的流民挣扎在死亡线上时他就意识到如果手中没有一支立即能打仗的军队自己这个三边总督只怕连年底都熬不过去。 一方面他给兵部去信详细介绍当下山西、山西北部的旱情逼人恐怕会引发大规模流民甚至民变如果再有类似于白莲教这样的秘密会社在其中煽动只怕立即就是一场大叛乱。 另一方面他也直接上书给皇帝和内阁请求重视西北旱情和裁撤固原镇可能带来的风险叠加一旦固原镇士卒被裁撤恐怕这些原籍就是陕北诸府的士卒们立即就会成为民变甚至叛乱的中坚力量局面不敢想象。 冯唐开诚布公地在信中提出要立即取消裁撤固原镇这一设想甚至连裁减缩编都要暂缓同时加大对西北四镇的粮饷保障否则他难以保证西北四镇的军心稳定。 在做了这一切之后冯唐很清楚最现实最可靠的还是要牢牢抓住西北四镇的可用之兵这个时候紫英建议的讲四镇进入机动力量集结起来进行集训也好演武也好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就是最可靠的保命之举。 无论是哪里出现意外一支掌握在手中随时可以撒出去的精锐之师就是最有效最可靠的杀手锏。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等正式上任在路上时就连连以三边总督名义发出命令要求各镇选派精锐到庆阳进行整训和筛选裁汰而且也根据自己的了解直接向四镇提出了第一批轮训演武的几部军队。 像甘肃镇的刘东旸部、土文秀部、刘白川部榆林镇的马孔英部宁夏镇的祁秉忠部都是他直接点名的。 除了这几部外各镇也还选出了其他几部被认为最精锐的部队以求在第一次接触中给总督大人留下好印象就连萧如薰都不例外。 今日演武的是甘肃镇的诸部也就是冯唐最看重的刘东旸、土文秀和刘白川部。 倒不是说刘东旸、土文秀和刘白川部战斗力就强于马孔英、祁炳忠他们而是对于冯唐来说这三部加上许朝部在西北四镇中就是一大隐患。 自己在西北固然可以能控制得住局面但一旦自己离开西北这四部便会成为西北的一个导火索稍不留意就会酿成大错。 尤其是甘肃镇总兵萧如薰也是一个刚烈性子其人固然有些本事但是对上刘东旸、土文秀这些在西北经营多年的地头蛇恐怕还真占不到多少上风。 关键是现在根本不是内耗的时候。 无论是哪一方面可能爆发的火星都足以引燃一片大火这些都是需要自己这个三边总督做好应对准备的。 正因为如此冯唐才决定将刘东旸、土文秀和刘白川三部都征调出来只留下许朝部镇守哈密和沙州。 这样只有一个许朝自然无法和萧如薰这个总兵抗衡不至于让甘肃镇因为内讧而影响对土默特人和蒙兀儿人的防御。 而刘东旸三部加上其他蓟镇抽调出来集训的精锐则跟随自己驻扎在庆阳一旦中原有事便可立即率军东进南下。 伴随着冯唐和诸镇总兵登台演武正式开始。 步军展开阵型开始在旗手的小旗挥舞下分进合击整个黄土荒原上烟尘铺天盖地但是却丝毫不能影响正在激烈演武的军队的高涨激情。 总督大人一到便先行补发了半年粮饷而源源不断运入的粮食更是让四镇各部心里都踏实了许多尤其是总督大人还明确承诺固原镇的裁撤暂停他将像兵部和内阁呈报力争取消朝廷的这一计划这更是让四镇官兵斗志昂扬。 连固原镇都不会裁撤了那其他三镇就更不用说了原来笼罩在四镇官兵头上的阴云顿时散去这让本来就因为北地大旱就感到惶恐不安的四镇士卒们心里都一下踏实下来。 伴随着铁蹄槖槖呼啸而过的骑兵阵绕行而过按照旗语开始进行突击…… 不过很快冯唐眉头开始皱起来了旁边诸镇的总兵官们也都观察着总督大人的神色变化还是贺世贤首先开口:“大人可是表现让您不太满意?以属下之见甘肃镇三部的表现可圈可点便是放在宣大亦能称得上精锐吧?” 冯唐摇摇头“我并非对将士们的表现有什么看法但是诸位心里都有数我们西北四镇的马步火器数量稀少所占比例更是整个边军中最少的宁夏镇整个全镇火炮只有三十门而且几乎是元熙时代的老式火炮火铳兵不到三千人而且还全是老式的三眼火铳而这种火铳在辽东已经全数被淘汰调了便是京营也已经基本上被淘汰掉了……” 一番话说得整个高台上的一干人都是面沉如水一片寂静只听得高台下儿郎们呼喊拼杀吼声震天但台上却是压抑无比。 “大人辽东那边换装就如此之快么?”萧如薰也忍不住了他是从蓟镇调过来的知道辽东从冯唐一去辽东就开始大力推进火器换装各种鲁密铳、鸟铳开始大量装备但是具体进展如何他却并不知道。 贺世贤、祁炳忠等人的目光也都落到了冯唐身上。 冯唐叹息了一声紫英说过一个词儿或者说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时移势易与时俱进如果不能做到与时俱进那肯定就要落后思想落后观念落后而落后就要挨打。 “诸位我不清楚你们对当下军中火器使用状况有多少了解但是我感觉这比起几年前我离开西北时大家似乎都还停留在几年前那种状态中他们几位也就罢了季馨(萧如薰字)你也是蓟镇过来的难道就一点儿感受都没有么?” 冯唐的质问让萧如薰脸涨得通红吭哧了半天才道:“大人卑职离开蓟镇时蓟镇也刚刚开始装备鲁密铳数量恐怕还不到一千吧?原来那些三眼火铳、夹把枪说实话卑职一点都不看好过程繁多耗时长炸膛多射程近精度差比起弓箭来简直差距太大还要受天气影响卑职当时就觉得这种火器真的不如不用哪怕弓箭手训练难度再大但是一旦训练成了那威力简直比这种三眼火铳和夹把枪强太多……” “那鲁密铳呢?”冯唐冷冷地问道不用说这也是一个坚决拥护攻坚的角色。 不过出乎冯唐意料之外的是萧如薰居然犹豫了一下“卑职见识过鲁密铳的威力的确比三眼火铳强太多但是一样也有很多弊病操作繁复天气影响极大射击速度慢……” “听说过斑鸠铳么?”冯唐再问他知道今日如果不把这家伙给折服只怕自己要把西北四镇这些骄兵悍将给彻底收服还真不容易。 萧如薰一愣犹豫了一下才道:“大人是说那一具就有五六十斤重的西夷大铳么?卑职只听说过能击中二百步外木板而铅丸入木三分但从未见过。” 这家伙到还有些见识居然听说过冯唐点点头:“嗯差不多吧西夷人称之为木斯克提(musket)我们称之为斑鸠铳其威力可达二百步破寻常棉甲而伤身若是一百五十步寻常甲胄便是铁甲以可轻易破体……” 冯唐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是倒吸凉气一百五十步对于弓箭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了即便是骑射无双的蒙古轻骑射手也顶多就是一百二十步而且这是最大射程真正两军对阵六十到七十步就是最能发挥弓箭威力的距离而这斑鸠铳竟然可以翻倍还有多的射程更关键的是杀伤力还更强。 此时连素来淡定的贺世贤都有些稳不住了“大人卑职军中也引入了鲁密铳为何威力相差如此之大?” “鲁密铳和鸟铳是轻型火铳更便捷但木斯克提是重型火铳携带更不易而且操作也更难……”冯唐简单解释了一句“但即便是鲁密铳和鸟铳除了榆林镇外其余三镇也是寥寥无几我并不是说其他步军马军就没有战斗力了我们刚才也看到了宁夏镇诸部的表现十分优秀但是火铳军的重要性诸位应该清楚但西北四镇在这方面落后了可辽东的斑鸠铳装备超过两千自生火铳超过五千鲁密铳和鸟铳更是超过了一万五千占到了步军的三成……” 冯唐滔滔不绝将辽东镇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听得西北四镇的这帮人目眩神迷那股子羡慕嫉妒恨的味道便是高台下都能感受得到。 “大人您说这么多可我们西北四镇连日常粮饷都不足哪里能从兵部那里要到火铳来换装?”祁炳忠忍不住气呼呼地道:“一支鲁密铳现在价格都在二十五两银子左右一镇就算是装备两部六千人那都是十五万两银子兵部能答应?”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三节 西北望(3) 祁炳忠说出了西北诸镇武将们内心最不满的问题连日常粮饷都难以保证朝廷怎么还可能为西北四镇提供花销巨大的火器换装? 这显然只能是想想而已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冯唐当然明白这一点但是他要把眼前这帮人的心气调动起来要让他们为了希望去把军队带动起来就不能不画一画饼。 当然也不能说这完全是画饼而要看未来发展是否会如紫英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一旦真的如紫英所预测的那样那么西北四镇这支生力军的地位就会陡然提升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要知道宣大三镇和蓟辽二镇都是面临着实打实的外敌压力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眼下都是虎视眈眈也就是说这这五镇兵力基本上都被外敌所牵制抽调不出多少机动力量而一旦中原有事能动的只能是西北四镇。 到那时候自己也才有资格向朝廷提条件。 “炳忠说得没错就目前咱们西北的情形朝廷不可能为我们提供火器换装不瞒大家说目前从河南运过来的粮食大家可能都看到了其实都是我先斩后奏先让山陕商人们替我先垫着从湖广买回来的否则要等到我现在上任再来买粮价早已经涨上去了起码要多付两成以上的银子……” 冯唐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几个总兵也约摸明白山陕商人愿意主动替西北四镇垫支购买军粮的款项这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得到的起码前任三边总督陈敬轩就做不到。 在北地如果没有山陕商人的支持很多事情就要棘手许多而如果能得到山陕商人的鼎力支持那许多麻烦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单是这一点萧如薰就知道自己望尘莫及要当总督甚至总兵欠缺了这些方面的支持那么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干好一亩三分地的事儿还想要折腾出点儿什么来那就得有外部资源支持了。 贺世贤却要想得远一些而且他也隐约知晓山陕商人在永平府大规模开办铁矿煤矿兴办铁厂并与兵部合办军器工坊据说做得相当热火而当时总督大人的独子小冯修撰就在永平府担任同知要知道小冯修撰当时可以提出了开海之策而这一点对商人们的影响极大。 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动作肯定会与总督大人这位公子有关甚至就是投桃报李的合作贺世贤也听闻老上司提到过现在辽东的火铳基本上就是来自永平府那边的军器工坊否则老上司又怎么敢在今日提到这桩事儿。 “大人卑职听闻遵化和永平那边山陕商人们都在兴办火器工坊辽东那边的鲁密铳、鸟铳甚至自生火铳都应该是来自这两地吧?”贺世贤沉声问道。 “嗯鲁密铳、鸟铳和斑鸠铳他们都已经能制作出来但是产量还有限自生火铳也能做但是产量极小而且质量也无法保证辽东的自生火铳主要还是从西夷购买来的。”冯唐知道这是老部下在替自己引话题心里有数“不过估计到明年遵化铁厂和遵化火器工坊完成改造火铳的产量会得到较大提升另外红衣大炮的制作水准也能有一个较大提升届时各镇都应该有机会……” “有机会的前提是兵部能想到咱们西北!”萧如薰忍不住提高声调:“大人您在辽东时能和兵部讨价还价为辽东争取到不少好东西好条件到咱们西北可不能弱了气势还得要和兵部那帮老爷们据理力争不说能和辽东、蓟镇、宣府、大同比但是起码应该向山西镇看齐吧?” “是啊山西镇这么些年我也没见着有什么像样的表现就躲在大同镇背后可就因为和宣府、大同一体所以也是吃得脑满肠肥论辛苦论功劳榆林镇什么时候比山西镇差了可一说到粮饷军资就说三边四镇要放在最后了这公平么?” 没等贺世贤说话马孔英也接上话抱怨道。 冯紫英也知道西北四镇这些武将们早就对朝廷的厚此薄彼充满恚怨但奈何朝廷财力有限只能采取优先保证最紧要的。 实事求是地说目前压力更大更重要的肯定是蓟辽和宣府大同四镇兵部只能先优先满足这几镇才能考虑到其他山西镇不过是占了属于宣大总督统管的光所以也能沾着点儿残羹剩饭至于西北四镇就真的只能宽裕时候才考虑了。 见诸将都有些躁动冯唐摆摆手“好了你们说的难道我不明白么?大同总兵我干过榆林总兵我也干过辽东总兵我也干过这里边的情形我岂有不知道的?朝廷只有那么多银子要花的地方多了去内阁和兵部诸公难道不明白边地形势?” 冯唐的话把诸将都给堵回去了要论资历谁能和这位总督大人比人家一门三任大同总兵眼前这位还干过榆林总兵担任蓟辽总督还兼着辽东镇总兵在他面前摆谱那就是笑话了。 “朝廷的心思很简单九边都是边军谁在他们心目中最重要最紧要那就得优先保障谁这没错!”冯唐继续道:“蓟辽面对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去年内喀尔喀人也加入了进来宣大这边除了察哈尔人外喀尔喀人现在也跟着察哈尔人混了大同还可能有土默特人袭扰而且蓟辽和宣大距离京师多近?朝廷诸公都要掂量一番。” “咱们西北呢?卜石兔这边安分很久了西海蒙古诸部悄无声息蒙兀儿人那边自身内讧不断我们取下哈密和沙州也没见他们有多大反应虽然这可能都是暂时的是浅层面的但是看在朝廷诸公眼中他们却觉得西北的确可以往后搁一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哱拜他们的叛乱还算是拉了我们西北一把虽然这给西北造成的后遗症更大但不容否认前两年恐怕是我们西北四镇过得最顺心的两年了。” 众将默然要追根溯源在座众人都是哱拜、刘东旸他们掀起叛乱的受益者。 除了在官职上得到提拔外更重要的是那两年朝廷粮饷保障也是优先向西北倾斜。 这也和当初的三边总督是担任兵部右侍郎的柴恪有一定关系但最关键的还是朝廷经不起西北二度叛乱了所以才会优遇。 不过这种好时光也就是那么一两年从去年开始朝廷就对西北恢复了以往的态度任由你怎么闹腾朝廷都只有语言安抚再无实质性的支持。 陈敬轩这个总督之所以请辞那也是被下边诸将逼得走投无路了与其被下边哗变叛乱砍下脑袋又或者被裹挟着兵变还不如请辞走人谁愿意来谁来。 就连朝廷选这个三边总督都是无人愿意或者无人能当得起才不得不把冯唐从辽东挪过来足见这局面的糟糕程度。 若没有冯紫英在京通二仓大案上弄回来那笔银子垫底冯唐一样不敢踏足这块土地。 手里没粮没银子你凭什么压服这帮骄兵悍将? 光靠原来的威望一时可以但真的到了大家饿肚子了你再高的威望也一样无济于事。 “朝廷诸公的心思也很简单你西北现在没什么紧迫的局面了没有太大的作用了嗯朝廷国库这么艰难裁减自然首当其冲是你西北就算是暂时保留下来那这把刀也随时悬在咱们西北四镇的颈项上至于说粮饷保障当然只能是放在最后边了。” “这是摆在大家面前很现实的问题而且现在朝廷新成立了三镇财力更加拮据登莱荆襄淮扬登莱和荆襄二镇人家要打播州登莱总督王子腾人家是京营节度使出身当过宣大总督荆襄镇总兵杨鹤人家是文臣都察院的红人能比么?淮扬是五军营大将陈继先屈驾去的又有朝野内外江南士绅的支持朝廷敢忽视么?人家好不容易给我们西北一个机会让你固原镇去播州打仗表现一番你却损兵折将这不收拾你收拾谁?” 一番话把诸将的心都给说凉了原来还觉得固原镇委屈现在这么一看似乎其他三镇还受到了固原拖累了。 可现在的局面西北四镇似乎永远都只有沦落到垫底的份儿啊这可如何是好? 众将热切的目光都重新回到冯唐身上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索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连开始一直还有些不服气的萧如薰眼中都露出期盼谁也不愿意这样窝窝囊囊就在西北坐冷板凳成日为下边将士可能的哗变担心这谁受得了? “所以大家心里都应该明白了西北四镇要想重振局面要想让朝廷重视粮饷军资优先倾斜向我们那就得要打仗!”冯唐按剑四顾“可这打仗也得要有讲究学着哱拜闹叛乱那是愚不可及之举打边墙外的卜石兔或者素囊那毫无意义朝廷看都懒得看弄不好还要惩处你擅起边衅那我们打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四节 连环杀(1) 冯唐翻动三寸不烂之舌给西北诸镇众将洗脑终于让众将意识到这位还兼着蓟辽总督的三边总督大人并非只是来西北溜一圈儿把大家安抚下去那么简单了这是要奔着带大家走上飞黄腾达之路的架势。 但这条路怎么走现在总督大人也没有露出口风。 冯唐早就把扯旗造反这种事情给否决了这让大家心里都安稳不少先前大家听来听去都觉得这也不能打那也没法打那还能打谁? 莫不是这位爷失心疯了想要造反?那没人奉陪甚至要砍下他脑袋当晋身之阶的心思也不是没有。 当然像贺世贤这些旧部肯定相信这位老上司不会如此不智。 好在冯紫英一早就把这种可能封死了只说要养精蓄锐静待时机好打大仗。 消息灵通一点儿的诸如贺世贤和萧如薰多多少少也听闻过皇上和义忠亲王的恩怨情仇江南的躁动也听过诸位皇子正在争宠邀功他们背后也多少各有背景选储立储之事迫在眉睫日渐激烈。 现在皇上身体不佳的传闻在边陲高层武将里边也有流传或许这位总督大人是在惦记这个从龙之功当然最大没谁比得上但得选准才是。 消息闭塞一些的如祁炳忠、马孔英之流就朝着大旱陕北、山西的流民可能民变造反的可能揣摩了。 单纯民变没啥搞头但若是有野心家在里边要扯旗造反那就是天大好事落自家头上了总督大人都说了宣大和蓟辽面对边墙外的外敌抽不出多少机动兵力那就只有西北四镇能出兵了但愿今年能赶上这种好事儿。 见一干人都是目光闪烁都在琢磨自己话语里的那一句“打谁”究竟是要打谁冯唐知道这话也就只能说到这份儿上。 过犹不及让他们自个儿去琢磨去猜度去发挥蒙古人也好叛乱也好白莲教和流民起事也好甚至南下去打播州也好想去吧但要想去打得看自己表现表现优异者优先出兵要弄明白这就是庆阳整训的目的! 就在冯唐给一干部将打气鼓劲儿的时候牛继宗也在接待来客。 “王爷怎么说?”来人进了静室之后才卸下斗篷牛继宗目光沉凝。 楚琦是跟随着商队进入的延庆卫而且随行人员都留在了外边看不出半点。 “就按照我们商定的来。”楚琦重重地一点头“咱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哪一个人身上得有足够的后手避免一着走空就束手无策。” 牛继宗满意地点头他一直就不太认可那等手段总觉得有些形同儿戏。 那里虽然猎苑行宫但是毕竟皇上驻跸龙禁尉、勇士营和京营都有大军随行无论是小股突袭还是刺客行刺都显得不可信。 当然牛继宗有也知道义忠亲王这边肯定也有一些特别安排猎苑那边肯定有内部人员作为策应否则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那好你们那边按照你们的路子走我这边按照我的安排来。”牛继宗顿了一顿“不管你们那边最终动作如何我只希望一个结果察哈尔人的寇边必须要做像不能只是装腔作势尤世功是宿将玩虚的瞒不过他的眼睛我起码需要五天时间也就是说察哈尔人的攻势起码要保持三天!” 楚琦叹了一口气“这一点牛公放心王爷有专门安排直接和林丹巴图尔谈的也给了足够的回报或者说林丹巴图尔本身也希望我们大周内部有这样一场内乱吧我们这样找上门去他们是求之不得。” 楚琦的一席话让牛继宗脸色也是一黯良久才低哑着声音道:“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并不在去年之后又给尤世功补充了不少察哈尔人如果还以为能像去年那样轻易打进来恐怕要吃大亏楚公你也要提醒王爷一下不过察哈尔人就算打进来也折腾不起多少风浪只要我们能顺利接手没准儿还能坑这帮蒙古人一把。” 楚琦摇摇头“牛公林丹巴图尔能如此年轻掌握察哈尔人一族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上当我们也不指望什么能拖住蓟镇方面就行打一个时间差尤世功现在还在三屯营那边但估计皇上一旦去铁网山他可能会率部到密云怀柔一线。” “所以不能让他到密云怀柔一线要在将军石到龙井关这一线拖住他。”牛继宗目光越发阴冷“要及时掌握住他的行踪等到他走到遵化时便可以让察哈尔人在龙井关到罗文峪这一带发起进攻但攻势不要太猛吸引住尤世功的注意力就好如果他不停步那么就要在黄崖峪到鲇鱼关这一带加强攻势不能让尤世功过将军石。” 楚琦点点头“这一点王爷有安排我们也留有人在那边不过蓟镇西线就比较麻烦驻扎在曹家寨、冯家堡、石城匣那边的蓟镇军诸部虽然兵力不多但是却都是精锐如果察哈尔人在这一线袭扰王爷担心会打草惊蛇让皇上不在铁网山驻留……” 牛继宗站起身来回踱步“这几部中驻扎在高家堡和冯家堡一线的是尤世功的嫡系不过驻扎在曹家寨和石城匣的是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后新组建的两个游击部而且主将都是毛头小子虽然有些锐气但是他们的部下都是才从民壮转编而来数量也不大如果可以的话让一小股察哈尔人在高家堡到冯家堡一线择机袭扰别动静太大稍稍牵制一下尤世功的嫡系即可。” “黄花镇到昌平这一线……”楚琦又问道。 “楚公您不是以为我们都只能靠察哈尔人吧?”牛继宗傲然笑道:“最终还得要我们自己来从大水谷、慕田峪到渤海所、龙虎台、镇边城我都安排好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该我的宣府军亮亮刀子了。” “唔老朽多虑了牛公肯定有安排。”楚琦也知道牛继宗不好说话王爷让自己来和牛继宗接洽也就是考虑到这一位心高气傲汪梓年来肯定是碰一鼻子灰受一肚子气自己好歹和牛继宗也还有些交情对自己还算客气但也得要在言语中注意免得触怒了对方但有些话他却不能提醒到:“不过大同镇和山西镇那边……” “唔王爷有心了不过我也考虑过了。”牛继宗沉吟着道:“大同镇这边无须担心我有安排孙绍祖现在控制着两万大军史鼐配合得不错下边武将基本上都能有把握山西镇那边倒是一个麻烦柴国柱不太听话不过我打算把他支到偏头关那边去。” “理由呢?”楚琦也知道牛继宗奈何不了柴国柱。 柴国柱是今年初才从蓟镇副总兵调任山西镇总兵原本冯唐是想让赵率教去出任的但是朝廷感觉冯唐手伸的太长否决了冯唐的建议而选了柴国柱这个和冯唐关系尚可但是却又不属于冯唐嫡系的人去山西镇。 “简单素囊寇边。”牛继宗淡淡地道。 这些蒙古诸部和边将都有着或明或暗的联系就像牛继宗清楚卜失兔和素囊与冯唐有往来冯唐也知道素囊、林丹巴图尔也一样和牛继宗过从甚密一样所以在土默特人中冯唐是暗中支持卜失兔的而牛继宗却是隐隐扶持素囊台吉。 楚琦秒懂这是和王爷说通察哈尔人一样牛继宗也说通了土默特人来寇边袭扰了这样可以把柴国柱和山西镇主力拖到西边让其无力对宣府镇这边构成威胁。 也难怪朝廷对这些边将如此忌惮手里掌握大军却个个都和蒙古贵酋有着密切往来打仗归打仗只要不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情他们都能在其中发挥作用。 “既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楚琦总算要把的问题问完了“牛公安排如此妥当王爷当放心了。” “王爷放心了可牛某心里还不踏实啊。”牛继宗似笑非笑“楚公就不能多透露一点儿铁网山那边王爷是怎么安排的?就直说要牛某准备好用得上用不上还两说王爷如此有把握?” 楚琦苦笑“王爷的安排老朽也只知道一部分该说的都给牛公说了不能说的或者不知道的老朽也无话可说啊。” “楚公不爽快啊。”牛继宗故作不满“都是赤胆忠心为王爷难道楚公觉得现在牛家上了船还能下船不成?” “牛公老朽只能说王爷的布置安排十分慎密能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楚琦也注意到了牛继宗脸上的不满之色最后还是压低声音道:“惦记着皇上大宝之位的人可不少呢总还是有一些人不自量力那就让他们在前面去替王爷试一试呗。”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五节 连环杀(2) 钟粹宫。 寿王张驰踏进宫门早有宫女迎上来将其带入宫内。 看见母亲仍然坐在锦凳上任由侍女替她梳妆打扮张驰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孩儿见过母亲。”但张驰知道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他还需要母亲的鼎力支持。 许君如从铜镜中瞥了一眼满脸不耐的儿子没有理睬对方自顾自地端坐着两个侍女没得到她的话语一个只能小心地替她盘着发髻一个则细致地替她擦拭着面部的香脂。 见母亲没有理睬自己张弛知道这几日自己的行为让母亲很是不满但是他却不能不如此。 再继续这样下去弄不好自己连去铁网山的资格都要没有了到那时候谁还能帮得了自己?难道母亲就能落个好? 但此时母亲心情不好张弛也只能坐在后边一言不发生着闷气。 许君如也不理睬他侍女将其发髻梳理好然后插上玉冠凤钗在跪下小心地替她把百褶裙边摆弄好另外一个侍女也已经完成了替她的面部装饰开始替她收拾襦裙上端。 丰隆的胸脯被微微向上托起玉丘如峦沟壑幽深许君如挺了挺胸低垂下目光看了一眼胸围子勒在下端紧了一些但是却只能如此。 她微微叹了一声她今年都三十七了虽然自觉地风韵犹存但是在这宫中这个年龄都已经称得上是老人了。 看看另外几个苏菱瑶比自己小三岁但是却每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看上去却像是比自己要小五六岁一般而且人家还生了两个儿子。 梅月溪就不用说了想到这个女人许君如就没来由的一阵嫉妒这女人才三十岁不到姿容和身材都保养得极好看上去怎么都像只有二十出头的女子难怪人家都说禄王更像是她的弟弟。 郭沁筠本来就年轻二十六岁吧许君如还记得这女人进宫时不怎么起眼才十四岁不到吧但是后来渐渐长开了一下子就博得了皇上的欢心就能跟最得宠的梅月溪掰手腕了这让当初都把心思放在梅月溪身上的自己和苏菱瑶都是完全没想到。 原本和苏菱瑶都想着就让梅月溪受宠也就罢了那时候禄王已经出生了只能认了这个现实但谁曾想最终还是被郭沁筠得手让皇上有了一个最小的幺儿恭王。 想到这里许君如也有些后悔如果当时支持梅月溪一把将郭沁筠扼杀在一开始不让她过多接触到皇上也许就没有这个祸患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和苏菱瑶都觉得梅月溪才是最大的威胁都把心思放在梅月溪身上去了却给了郭沁筠这个小淫妇机会。 本以为这恭王年幼怎么也轮不到但是谁曾想现在郭沁筠的妹妹嫁给了张景秋的侄儿也幸亏陈敬轩从三边总督位置上下来了现在据说在谋求起复想要去五军营当大将这如何能行? 宁肯让忠惠王兼着五军营大将也决不能让陈敬轩去坐了那个位置这恐怕是自己和苏菱瑶、梅月溪现在唯一共同的想法。 背后传来一阵声音把许君如从沉思中惊醒从梳妆镜中能看到儿子在那里咬牙切齿许君如冷冷地瞥了一眼仍然没有理睬不让他好好冷静冷静磨一磨他的性子纵然去了铁网山猎苑行宫又能如何? 徒增是非自寻烦恼。 想到这里许君如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儿子这么些年还是太顺了未曾遭遇过什么挫折就是有自然也有自己替他处理好结果就是一遇上点儿事情就心浮气躁手忙脚乱这等做派如何能做大事? 但看看苏菱瑶的两个儿子情况也差不多这是不是做得多反而就招来不满更多反倒是梅月溪和郭沁筠的两个儿子一心埋头读书只会得到好的风评可朝廷难道就只需要两个只会读书的皇帝么? 许君如一凛莫不是内阁和七部诸公就都是这么想的好让皇帝能更乖乖地听他们的话? 下意识地摇摇头许君如不愿意往下边深想。 大周朝待这些士人太好了这些文臣们的权力也太大了相比之下反倒是武将们的存在感要低得多也听话得多。 终于收拾停当许君如在两个侍女的扶持下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寿王什么时候到的?” “回母妃儿子来了一会儿了。”张驰气闷地回答道。 “怎么不说一声?”许君如随口一句“走吧陪着我走一会儿今日天气不错。” 从钟粹宫出来经过绛雪轩旁的琼苑东门可以进入御花园。 若是寻常成年皇子是不允许进入御花园的主要是担心碰上其他妃嫔但是如果是跟随自己母妃一道就没有明确规定不过约定俗成成年皇子是不进御花园的。 不过许君如掌管后宫事务寿王陪着她尽孝散步似乎也没有谁能说个不是专门在门上打个招呼其他妃嫔不要进入就可以了。 沿着万春亭一旁漫步许君如在侍女的扶持下步履轻盈柔和阳光明媚也让整个御花园里透露出几分暖意。 一直走到浮碧亭旁许君如这才示意侍女松开自己胳膊让她们保持距离自己和张驰漫步进入浮碧亭。 “驰儿你想说什么。” “母亲再是这样下去儿子便再无希望您得帮儿子一把。”张驰胸膛急剧起伏目光熊熊嘴角微微下撇让原本还算勉强过得去的面容都变得有些扭曲。 “帮你一把?”许君如冷冷地注视着对方毫不客气训斥:“怎么帮你?你看看你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顾头不顾尾丑态百出连苏菱瑶都来讥笑于吾你这样是在自毁根基在你父皇心目中越发不堪你觉察不到么?若非吾果断处置只怕你现在已经被你父皇幽禁了!” 张驰骇然“母亲!?” “你以为你做得那些瞒得过人?龙禁尉里鱼龙混杂北镇抚司里边早就被各方给渗透把持了你以为有几个人愿意为你效命就能恣意妄为?南镇抚司那边还有人盯着呢真以为南镇抚司那边这么多年悄无声息就湮灭了不成?圣祖皇帝设立龙禁尉便分南北南居前北居后你以为这样的安排是随意为之么?” 张弛吓得不敢出声他没想到自己所作所为一切都被母亲了如指掌自己身边肯定有母亲的人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去好好审一审自己周围的人究竟是谁? 许君如似乎看穿了对方的想法轻哼一声:“你也不用去疑神疑鬼他们都是一片好意若非如此你那些小动作早就被南镇抚司的人给报给卢嵩了。” 张驰也只能闷哼一声虽然不敢言语但还是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理一理总不能日后还事事都要靠着母亲才是。 “母亲儿子也是迫于无奈你也知道当下的情形先下手为强现在张骕、张骦仗着其母得宠而且他们也都各有倚仗钱国忠是张骕表舅陈敬轩和张景秋又是张骦的后盾我们再不想办法那就只能是坐以待毙了儿子可不愿意勤勤恳恳这么多年最后却被那两个小畜生给偷袭得手!” “所以你就轻举妄动授人以柄?”许君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蠢子“怎么你和张骐张骥就达成一致了你就不怕他们阴你?” “母亲!”张驰提高声音:“儿子也知道张骐张骥不是善类但是父皇现在明显偏心与张骕张骦不管先把这两个小子废掉我们才能说其他否则一旦定储不管是张骕还是张骦他们背后的人肯定就会立即浮出水面帮衬他我们就再难有机会解决他们了” 不得不说张驰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一旦定储张骕或者张骦就可能立即受到不一样的保护不说而且其就能开府建牙再要对付他们便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束缚和压力了也没有几个人敢在帮自己了。 许君如当然明白这一点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只是暂时中止了这些人的行动。 见自己母亲沉吟不语张驰越发紧张:“母亲您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儿子也不傻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就是给张骕张骦两个小子做点儿套路让父皇对他们起猜忌之心么?儿子也没有构陷谁难道钱国忠和梅妃之间的勾勾搭搭是子虚乌有?谁说得清楚?郭妃省亲时张景秋的侄儿张文奎不是去见过郭妃后来郭妃便有了恭王……” 许君如冷哼一声“驰儿你也未免太小瞧了你父皇了这等捕风捉影的事儿你父皇岂能相信?若是追查起来……” “母亲放心儿子有周全考虑这等事情儿子怎么会亲自去插手自然有人会在外边安排办妥……”张驰信誓旦旦看在许君如眼中越发头疼。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雷霆落 第十六节 连环杀(3) “驰儿此事不在于能不能查清楚而在于你父皇怎么想。”许君如微微摇头“你父皇当年还是忠孝王钱国忠比梅妃大十多岁那等牵强附会的流言蜚语他岂会相信?至于张文奎那等事情更是可笑妃嫔省亲都是有定制张文奎便是去觐见那也是无数内侍侍女眼目之下而且那时郭妃正是得宠之时岂会自陷绝境?你父皇根本不会信而且还会立即想到是谁在其中作怪……” 被自己母亲反驳张驰却也不肯退让他自有他的考量。 “母亲所言亦是有理但是这等事情本来就是盘外招利用的就是父皇的疑心母亲你不觉得随着年龄和身体的变化父亲的疑心也越来越重了么?这等言语传进宫里信不信都能在父皇心里留下一个印痕埋下一根刺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足够了。再说了梅妃那边也就罢了但郭妃那边却是事实张骦才十岁十年前父皇对女色兴趣已经日渐淡薄郭妃怀孕有了张骦本来就有些意外敢说父皇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怀疑?只要有这一番传言父亲肯定心里会有疙瘩……最起码我是父皇实打实的亲生儿子这一点无人能质疑也许在一些特定情况下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得不说张驰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没指望用这等盘外招就能掀翻张骕张骦在皇上心中埋下一颗刺就算达到目的。 尤其是对郭妃那一招的确有些杀伤力。 许君如知道张文奎不仅是左都御史张景秋的侄儿更是元熙三十六年的进士人生得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和那时候已经大腹便便老态龙钟的永隆帝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要一对比如果言语中再好生拨弄一番以现在皇上的心思弄不好还真的会有些效果。 “驰儿这种小把戏或许会有些作用但是你要明白铁网山秋狝你父皇就要选储定储这等时候用这种小招数恐怕意义不大了稍不留意甚至会适得其反了。”许君如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一字一句地道:“这种把戏如果在时间还相当充裕比如两三年前使出来也许还有些效果但是现在恐怕已经于事无补了现在要么一招制敌一击毙命要么就别做静待最佳时机。” 张驰似乎听出了母亲话语里隐藏的意思有些犹疑地试探道:“母亲儿子并不只是这些自然也还有其他手段不过听母亲的意思是不是……” 轻轻叹了一口气许君如也在斟酌考虑的确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敢不敢用那些招数她也需要评估一番打蛇不死反被蛇伤的故事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这一注不赌的话那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对于自己来说有得选么? 看着儿子的模样许君如点点头:“你和我说说除了方才说那些你还有什么手段?” 母亲的问话让张驰迟疑起来想了一想才道:“母亲这个儿子还没有想好……” 许君如摇摇头“怎么还信不过我?那你和张忻之间有什么勾当?” 张驰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和大伯父也就是义忠亲王的秘密联系居然也被母亲察悉了他是有意避开了所有人那边也是十分谨慎所以他一直以为无人知晓。 “母亲儿子和大伯父并无什么往来不过是……”张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父皇与大伯父的关系他很清楚若不是祖父还在只怕父皇早就对大伯父动手了同样他也清楚大伯父也不是省油的灯。 “驰儿做任何事情先想清楚前因后果张忻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他为什么联络上你?”许君如冷笑“总不该是他觉得你能等上大宝之位对他有好处吧?或者他最欣赏你?” 许君如问得张驰哑口无言。 “不要轻信张忻那边任何消息当然也不必骤然断绝关系……”许君如思衬了一下“他对你有什么要求?” 张驰这个时候只能老老实实地道:“他说他只求自保也没有提任何要求只说铁网山秋狝时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如果儿子不愿意他也不强求……” “哼口蜜腹剑!”许君如根本不相信这个大伯子积怨这么多年还能对皇上这一支心存善念可能么?“除了你他和张骐张骥张骕张骦他们接触过么?” “这儿子就不知道了。”张驰摇头“儿子也是想着反正是虚与委蛇我也不是傻子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有数而且儿子也有后手……” “什么后手?”许君如讶然问道。 “儿子也把这个情况和齐阁老提过。”张驰颇有些得意地道。 “齐永泰?!”许君如不敢置信她有些看不清楚自己儿子了“你怎么和齐永泰说上话还把这种事情告知?” “母亲不要还把儿子当成无知小儿。儿子是一个偶然机会和齐阁老在一个文会上相遇正巧那汪梓年安排人来和儿子联系儿子借着一些酒意便把这层渊源透露给了齐阁老无外乎就是大伯想要借助儿子和父皇缓和关系儿子就是这么认为的不是么?齐阁老当时不置可否但若是日后有什么儿子也能有齐阁老作证大不了就是儿子太天真幼稚太相信亲情嘛何况就算是大伯要我做什么我也会判断有什么不妥我会果断拒绝或者直接告知父皇……” 许君如可以肯定张忻肯定有什么阴谋但是又没有要儿子做什么这让她有些吃不准不过儿子的防范心思倒也做得很好想了一想才道:“你考虑还算周全一旦有什么不对就立即告知你父皇宁肯多防一手……” “母亲放心儿子明白。”张驰赶紧道。 “那你现在觉得张骕张骦中谁最该被出局?”许君如漫不经心地问道她用了一个出局这个词语。 张驰深深吸了一口气“儿子也拿不准照理说该是张骕但是张骦背后有陈敬轩和张景秋若是拖下去也幸亏张景秋不是兵部尚书了否则这五军营大将被陈敬轩得到那我们就都麻烦了。” “哪有这么简单?”许君如不屑一顾“就算是张景秋是兵部尚书五军营大将也轮不到陈敬轩除非你父皇真的下定决心让张骦立储否则他不会如此安排。” 张驰也明白过来点点头“这么说来张骕还是最危险的。” “唔吾明白了。”许君如眼底掠过一抹厉色“其他你不必多管了吾自有安排那张骐张骥那边你怎么考虑的?” “母亲张骐张骥现在也一样是坐卧不安他们也有他们的手段只是我们心照不宣先把张骕张骦撵出局我们双方暂时保持和睦相处以免渔翁得利……”张驰吞吞吐吐地道。 “这种话你也信?”许君如冷笑“你这段时间什么都别做一直到去铁网山都跟着吾莫要中了别人陷阱。” ******* 景仁宫。 吹弹得破的粉颊在清水慢慢洗拭下更加显得白里透红因为打湿的一抹秀发贴在额际侍女小心地替她把一头乌发梳理起来挽成一个发髻另一个侍女赶紧替她披上衣衫“娘娘小心着凉。” 修长的皓腕纤指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女子站起身来苗条的身段显得匀称而紧致完全看不出这已经是一个十岁孩子的母亲倒是一对在杏黄肚兜下颤颤巍巍的翘乳证明她已经为人母。 听凭侍女替自己穿衣着鞋女子似乎陷入了沉思中一直到厅堂外的自鸣钟响了一声才把她从沉思中惊醒。 “几时了?” “回禀娘娘申正了。”侍女回答道。 “那骦儿怎么还没回来?”女子皱起漂亮的鸦眉“安排人去接了么?” “回禀娘娘已经去了不过路上还要一些时间。” “唔可曾打听到铁网山秋狝小冯修撰要去么?”女子突然问道。 “海总管那里去打探过但据说非朝臣一般不会去参加秋狝。”侍女有些紧张低下头。 “哼一般不会那也就是有特例了?”女子有些不悦地问道:“那青檀书院如此难缠居然不肯为骦儿破例难道连天家的面子都不买么?” 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女子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目光阴沉下来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二姑娘什么时候进宫来?” “说的是申正三刻。”侍女赶紧回答道。 女子点点头在这宫中还是消息不灵通只是这段时间太过敏感所有人都盯着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通过自己妹妹来向外带话。 昨日总算是从皇上那里讨得话风说忠惠王兼任五军营大将是暂时的这便是机会舅父若是能出任五军营大将那便是大事可定。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十七节 连环杀(4) 站起身来走了一圈到窗边眺望了一会儿重新回到锦凳边坐下郭沁筠心里有些烦躁。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声又开始转向了让其他三家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这让她格外紧张。 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悄悄不动声色地拖上两年等到骦儿能顺利进入青檀书院和张骕一样在书院里读书这样也能迅速和京中士人交际往来加上舅父本身就是江南士人出身这样一来可以联结南北骦儿的起步就会好很多。 谁曾想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一下子局面就有些失控了。 开始自己还沾沾自喜觉得都说骦儿比张骕更像皇上能让皇上更喜欢骦儿但是后来风声越传越盛大有取代其他人的架势弄得皇上都有些怀疑是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天可怜见自己也就是最初时对外说了几句话罢了后来在宫外的种种绝非自己所为这显然是有心人在其中操弄。 而背后操弄此事者无外乎就是那三位至于具体是谁郭沁筠也没有证据但是可以料想应该是梅月溪这个贱人可能性最大一方面能转移许君如和苏菱瑶对她和张骕的压力把自己和骦儿拖下水另一方面也可以借助皇上的疑心来扼杀骦儿的可能性。 当然许君如和苏菱瑶也并非没有可能只要能铲除掉威胁到她们自己儿子的任何人她们都乐见其成甚至落井下石。 “娘娘二姑娘来了。”身旁侍女的话语将郭沁筠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她站起身来看见自己二妹已经在殿门外候见。 “请她进来。” 待到二妹进来见过礼郭沁筠便示意身旁的侍女们都先行退下这才沉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相公去见过他叔父了但是他叔父却不肯明确应答只说他现在不是兵部尚书本就不该管这种事情了。”郭沁筠的二妹和郭沁筠模样有些相仿但个头稍矮姿色也要略逊于其姐。 郭家是保定府高阳大族其祖父曾任茂山卫指挥使后病殁其伯父弃武从文考中举人曾担任过南直隶和州推官和张景秋认识也就是在和州任职时后来因病致仕但却也让郭沁筠进宫选秀最终入选。 “哼他现在是左都御史便是现在的兵部尚书也要让他几分更何况他担任了这么多年兵部尚书难道兵部里边就没有几个听他的老下属?”郭沁筠有些着急了“之前你家相公不是说问题不大么?” “姐姐我家相公只说舅父有机会毕竟他是主动辞任的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京营调整很大也许有机会但是这都要皇上和内阁那边认可才行。”郭沁筠的妹妹郭沁蓉也是有些不悦语气也有些不好。 这段时间她连续几次进宫肯定也引起了很多人注意连自己相公都在埋怨说自己不该这样抛头露面过于招摇很容易引来龙禁尉甚至皇上的疑心。 只是自家姐姐却是一个急性子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自己自小就听她话习惯了召自己进宫自己又不能不来。 “如果皇上和内阁能定那还用得着我们在这着急使劲儿?”郭沁筠不耐烦地道:“骦儿还年幼皇上身体这两年越来越不好我们娘儿俩不得不考虑长远一些舅父若是能进京营那起码也能保我和骦儿日后性命无忧若是有造化骦儿也能……” 郭沁筠没再说下去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妹妹肯定明白日后郭家成为国丈家族妹妹丈夫也一样能有好的前途不过只怕她相公如果要囿于士人清高脾性那还真不好说但起码妹妹的孩子们日后是前程似锦的。 “姐姐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这等事情我家相公也只能转话他叔父的性子您也知道而且若是他不松口只怕多半还是皇上那里没得到准信儿。” 郭沁蓉从丈夫那里也早就得到了消息丈夫的叔父很受皇上看重但却不肯牵缠进这种宫内皇子们的纷争连相公似乎都有些忌讳虽说日后张骦真的能登上大宝之位相公也能沾光但是张骦年龄太小面对其他几个皇子恐怕毫无优势这大概才是相公不太积极的原因吧。 皇上的确比较喜爱张骦只是张骕也一样梅妃在和自己姐姐的争斗中似乎有占上风的趋势相公也在说朝中不少人更看好禄王张骕还是觉得张骦太年幼而皇上身体似乎又支撑不到张骦成年了。 郭沁筠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妹妹这番话让她很不舒服。 什么叫只能传话不是说张景秋膝下无子这个侄儿就是他们张家这一支的顶梁柱么?难道就对张景秋没有一点儿影响力而张景秋也一点儿也不顾及这层亲戚关系? 见姐姐脸色不善郭沁蓉也是无奈迟疑了一下才道:“姐姐能不能和舅舅说一声还是请舅舅也想些办法去找一找人像京营大将这样的职位我家相公也说恐怕也不是兵部能做得了主的多半是要内阁和皇上商议内阁里边首辅次辅二位还有齐阁老他们皇上对他们的意见都很重视若是能说得他们支持兴许就要好办许多……” 郭沁筠脸色阴沉不语郭沁蓉只能继续道:“姐姐我家相公这边肯定也还是要想办法我回去之后便督促他还是要去找张大人请张大人就着机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不过姐姐您也可以去皇上那里……” 郭沁筠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一些在自己妹妹面前郭沁筠倒也没有遮掩什么轻哼了一声:“小妹也不瞒你说现在的皇上和往日不一样了便是我十天半月也未必能见到一面当然其他人一样苏菱瑶都一个多月未曾见到皇上了去求见多半是被挡驾说朝务繁忙要不就是静养修心中不肯见人我也是前日苦求恳请方才见到皇上一面……” 说到这里郭沁筠忍不住长叹一声。 想当年皇上也曾无比迷恋自己只不过这一切都在七八年前就开始慢慢变了皇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朝务上无论是梅月溪还是自己皇上都渐渐失了兴趣之前还封了新进宫的四个女人贵妃还以为皇上又有了兴趣结果不过是掩人耳目根本不曾在那几个女人那里留宿一晚真是可悲可怜可笑。 郭沁蓉也隐约感觉到姐姐和皇上之间似乎没有往日那么热络了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形这让她也是大吃一惊好在对所有妃嫔们都是一样那倒还好。 “那姐姐……” “小妹神机营主将钱国忠是梅月溪那贱人的表兄若是日后真有什么那梅月溪几乎就立于不败之地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一样要舅舅出任五军营大将的缘故若没有舅舅当五军营大将来保驾护航一旦其他人得手我和骦儿日后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郭沁筠咬牙切齿的模样破坏了她姣美无比的俏靥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凛冽狠辣之意显然这桩事儿对她刺激很大。 若是真的是寿王或者福王、礼王立储也就罢了若是禄王立储梅月溪日后便是太后自己当初和她争宠斗得怨冤不解梅月溪得势自己便是想寻一冷宫终老都不能弄不好便会变成人彘而骦儿只怕也只有被鸩杀的结果想到这里郭沁筠就不寒而栗这一步她没法退。 “可是姐姐当下我们却又如何应对?”郭沁蓉也叹了一口气“相公也是觉得束手无策啊。” “哼你家相公莫不是前怕狼后怕虎想要置身事外吧?”郭沁筠冷冷地看着自己妹妹道:“吾省亲时他便屡召不至是何道理?” 郭沁蓉心里一抖她从未问过自家相公相公也从未提过但是他能感觉得到这段时间相公似乎心事重重对自己频繁进宫和姐姐沟通有些布满了言语中也疏淡了许多。 “姐姐您要这么说那就太伤人心了。”郭沁蓉深吸了一口气迎着姐姐的目光:“相公也有他自己的公务他平素都在漷县不可能经常回京师若是被都察院御史觉察只怕就要被弹劾了小妹这段时间里也是忙碌奔波没想到却落得个这样的说辞让小妹心寒……” 郭沁筠被自己妹妹这一番话给堵得哑口无言诚如她所言张文奎是漷县知县是文官他恐怕对这种事情未必有太大兴趣看在亲戚份儿上帮忙可以但是如果说以牺牲他自己的仕途来搏一把只怕就未必了。 脸色稍稍放缓和一些郭沁筠尚未说话郭沁蓉又道:“再说了您得拿出个对策来啊五军营大将岂是寻常人能置喙的?除了相公的叔父还能走谁的路子?” 郭沁筠脸色变幻不定良久才道:“小妹你去舅舅那里走一遭吾听闻舅舅对冯家有救命之恩现在冯唐是三边总督冯铿是顺天府丞又是齐阁老的得意门生其父在辽东时与张怀昌交好张怀昌便是辽东人你给舅舅带话请他去冯家那里另外我也会让贾元春通过贾家和冯家带话……” 郭沁蓉吃了一惊“姐姐你不是说那贾元春和苏妃走的很近么?” “这女人心思活络她弟弟在走永宁的门路她也觉察到苏菱瑶现在不可靠在另寻路子呢前几日便托人来示好于我眼下正好……”郭沁筠傲然一笑“虽说前些日子闹出不小风波但也不全是坏事起码能让更多人明白皇上心意还是有许多人看好骦儿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十八节 连环杀(5) “少主那边果然来消息了。”郑思忠站在王好义身旁悄声道。 “哦?”王好义脸色一喜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总算是熬住了还以为他们真的舍得这样一次机会呢。” “想想也是他们在塞外那等苦寒之地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了周围尽是蒙古鞑子那种滋味肯定不好受无时无刻不希望回归家乡……”郑思忠附和道。 “不思忠你说的他们无时无刻不想回家乡可能只是一部分老人罢了真正年富力强和年青一代未必如此。”王好义摇摇头“丰州白莲已经成为大同镇外最大的一股汉人势力土默特人对他们也要礼让三分双方都是抱着互相利用互相扶持的心态而且正因为有这个群体的存在才能源源不断地从山西吸引流民翻越边墙跑到塞外去而那些山陕商人和丰州白莲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郑思忠一凛少主“那这帮人不可信?” “也不能如此说要看在什么情况下什么事情上了毕竟他们也是纯正的白莲一脉比起有些挂丫头卖狗肉的角色更可靠。。” 经历了从永平到京师城王好义觉得自己已经成熟老练了许多接触了很多新生事物尤其是和张翠花以及他那两个高徒打交道之后他越发觉得自己虽然有少主身份作为依靠但是如果不拿出点儿真材实料来很难压服已经在顺天府坐大的张翠花和她两个高徒——米贝、张海量二人了。 想一想米贝和张海量二人已经自成体系王好义就忍不住咬牙切齿米菩萨无双这两个人的口气还真的够大连自己父亲都不敢如此放肆的用这种称呼张师姐也不管束一下或许张师姐也已经对这两个尾大不掉的高徒无能为力了吧?只不过还要在自己面前强撑。 好在这京师城中还是张师姐的地盘想到这里王好义心里稍稍安稳又有些紧迫感。 顺天府南边这些州县都被米贝和张海量控制着现在他们虽然对自己派去的人还算恭顺也很支持但是谁能知晓他们内心如何着想?而且这帮人眼皮子浅安于现状真正到了那一天未必会全力以赴来支持圣教中兴。 “那少主的意思是……?”郑思忠沉声问道。 “按照我们原定的想法去做今冬大旱从各方面来的消息七成以上的人都无法果腹陕西和山西铁定要乱而且肯定会波及到北直隶如果我们得到的消息没错的话那位废太子恐怕不会安分多半要趁机起事他手底下肯定是有些军队的他这一乱宣大三镇的兵力肯定要抽调他们就可以从越边墙而入了而且没准儿那些蒙古鞑子也会趁火打劫呢。” 王好义现在越发觉得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的重要性丰州白莲为什么受父亲如此看重不远千里也要去联系上甚至主动交好那就是因为人家能拉出来几千人随时可以上马一战的军队。 现在十万汉人在丰州滩与土默特人混居而不惧丰州板升变成库哈屯和归化城成为两族共居的所在除了因为土默特人的确需要汉人给他们带来的各种好处外也还因为汉人相当抱团随时能拉出一支能战的军队来。 “那少主你见不见他们这些人?”郑思忠又问道。 “见当然要见而且还要和他们好好谈谈。”王好义一挥手“父亲好不容易才把这条线续上我当然要用好不过这些人在塞外生存也已经有些蜕变不得不和蒙古鞑子已经朝廷一些边将虚与委蛇……” “少主恐怕有些人已经不完全是虚与委蛇了丰州号称十万白莲但实际上真正信奉我们白莲的不足三万人其他人不过是……”郑思忠忍不住要提醒一下少主不要对这些已经脱离中原的白莲一脉寄予太大希望否则难免自误。 “我明白。”王好义叹了一口气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自然是不现实的还得要有自己的力量才行“思忠士勉回永平回来没有交给他的事儿办好了么?” “呃昨天刚回来我还没见着人不过听说收获不小但二少主那边……”郑思忠有些艰难地顿了一顿。 “哼二弟那里我自然会去打招呼我都把整个永平府都让给他了还要怎么着?难道我要有些我原来的人还不行了?”王好义在自己这个心腹面前没有太多掩饰“二弟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我知道但这件事情上没得商量徐流营、潘官营、石门寨那些人我要定了没有这些人我们怎么组建我们自己的军队?” 郑思忠也有些为难。 二少主那边对这些人也看得很紧但话说回来当初在蓟镇军中发展教徒本来就是法主首倡打下的基础后续都是大少主亲自操作才有了今日的根基。 那几百号人分散在多个营中许多都是蓟镇军中精锐只不过在那姓冯的去了永平府之后给蓟镇新任总兵尤世功递了话之后才开始整饬清查许多人迫不得已才退出来。 现在虽然在二少主麾下但是很多人还是愿意跟随大少主的尤其是来顺天府这边甚至进京师城大家都很期待但二少主那边却不肯放人。 “行了思忠这件事情我亲自来办我会和父亲去信说清楚老二再是不服气也得要顾全大局。”王好义也知道郑思忠为难摆摆手“说说这边儿吧我感觉那位废太子兴趣很大啊。” 郑思忠正色道:“少主这帮人很阴险他们纯粹就是想要牺牲我们的人去吸引朝廷注意力但他们有什么后手我们全然不知属下觉得……” “不思忠你想要人家看得起你就得要展示力量那帮人以前恐怕从未把我们打上眼现在能够和我们合作已经说明他们开始正视我们了。”王好义摇头目光炯炯“牺牲肯定会有我们白莲一脉惧怕牺牲么?真空家乡无极净土等待着我们这正是我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目的……” 王好义铿锵有力的言语让郑思忠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少主所言甚是朝廷这些人只知道压榨百姓我们白莲才能还朗朗乾坤一片无极净土才能让百姓安享极乐……” “思忠这正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那些打着白莲旗帜却自顾争权夺利的人终将被老母慧眼所察他们也必将自食恶果!”王好义话锋一转:“不过现目前我们仍然要积蓄力量吸纳一切能为我们所用之人利用一切机会废太子他们想要做什么我们虽然知悉不多但是毫无疑问他们的举动是要针对当今朝廷的无论他们谁胜谁负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机会都是好事如果我们能更多了解一些他们的动向我们便可以有针对性的做出安排布置进而推波助澜让我们白莲一脉在其中获取更大的力量……” 郑思忠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废太子经营多年应当朝廷内部颇有底蕴这铁网山秋狝不知道当今皇帝会带那些人护卫军队前去如果按照以往看应该是三大营中某一部或者各抽一部还有龙禁尉和四卫营、勇士营这类护卫力量如果废太子要想在铁网山猎苑行宫中做手脚这几支军队中肯定会有他的人我们要着手的话只能从这上边来查究……” “宫中那边在这个情况上能不能给我们一些线索帮助?”王好义问道。 “只能试一试尽力而为这些人身体残缺心地阴暗我们和他们也只是单纯的交易他们也不可能真心信奉无生老母所以我们不敢太相信。”郑思忠摇摇头:“不过张师姐在京营中也有人可以帮我们打探打探。” ******* 金帐孤灯香气袅袅。 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帐外。 去年的南侵没有获得太多的收成而內喀尔喀人却是大有斩获这让麾下的八部都颇感失望之余也是对內喀尔喀人嫉妒无比但是随着大周内部的暗流涌动似乎又让大家看到了几分希望。 的确有些机会但是机会也有可能变成毒药林丹巴图尔很清楚这个道理。 这几年的煎熬打磨让他成长很快八部贵人们都跃跃欲试但是这背后的风险却都被他们选择性的忽视了可作为察哈尔人的首领却不能不冷静。 南边儿来的人打的什么主意他大略能猜测得到察哈尔在大周京师城中也有很多安排甚至也有不少朋友这些朋友有些是用黄金买来的利益之辈有些是各取所需互相照应但综合这些人和自己安排的人了解到的大略能察悉这些汉人内部的乱象。 ------题外话------ 十二点爆发一波求兄弟们保底月票准备老瑞要搏一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十九节 连环杀(6) 大周的内乱对察哈尔人来说当然是好事连续几年的旱情也极大的影响到了草原上的情形去年南侵一定程度也是迫不得已之举林丹巴图尔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深沉目光望向南面。 没有足够的物资草原上诸部也一样不好过今冬明春尤其是在去年之后大周明显加大了对草原上的封锁当然在內喀尔喀人那边是一个例外很多时候自己这边都不得不通过东蒙古草原来获取各类物资了这更让内部吵嚷不断。 今年不好过这一点林丹巴图尔早就有预料但是没想到大周那边却送上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无法拒绝但如何把机会变成实打实的利益这里边还需要斟酌。 脚下的草地踩了几下齑粉般的泥土让林丹巴图尔忍不住皱眉这本该是湿润的季节但今年却是如此干旱。 南边来的人提的要求很多大家也争论不下有的担心是陷阱是汉人要对去年的南侵的报复也有的觉得这是汉人内乱给察哈尔人的机会决不能错过还有一些谨慎的表示的确是一个机会但是不能按照汉人设定的路线来行动更有人觉得还是应当把内外喀尔喀人拉上一道来。 不过汉人肯定没有给自己这边多少时间外喀尔喀人太远了现在时间和准备根本来不及内喀尔喀诸部倒是赶得上可问题是宰赛还会跟着自己走么? 这厮去年大获成功之后便趾高气扬起来言语中不恭之意溢于言表若非考虑到有些事情还需要这厮配合林丹巴图尔早就想教训这厮了真以为从汉人那里拿到一些招揽野人女真几个小部落就可以抖落起来了? 抢了建州女真口里的肉努尔哈赤那边也早就想对这厮动手不过是拿不准自己的态度才要缓一缓罢了。 这一次宰赛怕是难以召唤来了而且内部也不太愿意让宰赛加入进来无外乎就是宰赛去年的收获太大了让自己手底下这帮人眼红了。 可是南边来人提出了这么多回报呢? 抢到的就归自己的这么简单?那自己何须这些人来说? 提供情报消息?这算一点但是要突破边墙容易进来抢掠一番也简单要成功安全地撤回去就不简单了光是提供一下边墙上大周边军的情报可不够。 去年的教训历历在目前期大获全胜势如破竹但是回去的时候却是狼奔豕突各人顾各人乱成一团原本许多抢来的人口物资都丢落在了回去的路上这也是最让所有人都为之扼腕的。 不按照南边来人指定的路线来?那对方恐怕就不肯付出允诺的条件了。 可按照他们的来就能拿到他们答应的条件么?林丹巴图尔还没有那么幼稚能拿到的还得要靠自己去拿自己没实力答应了人家也不会给你。 让林丹巴图尔感兴趣的是除了自己这帮人还联络了谁?土默特的素囊或者卜失兔?还是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鄂尔多斯部的博硕克图? 如果这帮人能把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乃至建州女真都联络上动起来那这件事情倒是有些意思了。 还得打听打听但时间却不多了林丹巴图尔深吸了一口气是该作出决定了哪怕是个陷阱他觉得也值得去踩一踩但未必会按照他们的要求来。 只要能让汉人乱起来的事情都是对草原上的雄鹰有好处的。 ****** 孙绍祖背负双手站在窗前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大人史大人来了。” “哦请他进来。”孙绍祖眉宇间掠过一抹不耐烦之色但迅即消失脸上恢复了那份从容不迫的沉稳转过身来紧走几步却见那矮胖如球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老远就喊着:“大郎你可要好好谢谢我这一趟我可是花了大力气人都瘦了好几斤呢……” 见对方满脸得意之色孙绍祖脸上堆笑“世伯出面焉有不成之理?小侄可是从未想过世伯会办不下来。” “呵呵呵你这张嘴倒是会说你可知我这一趟十多天里累得和狗一样一连跑了好几处才算是找到对方……”史鼐迫不及待地表起功来顺带也炫耀一番史家和对方的关系有多么深“王成龙娶了我堂弟的女儿只可惜我堂弟死得早但是我那侄女却是给他生了三个嫡子一个个都是生龙活虎都成了他王家顶梁柱了……” 耐着性子听史鼐的絮絮叨叨孙绍祖也知道这厮无外乎就是想要夸耀史家在军中人脉关系多么厚实他这一趟多么辛苦所花的银子半点都不亏甚至自己就不该多问还剩下多少了。 “世伯只要事情办成了总督大人那里能有一个交待那些许银子就不算个事儿。”孙绍祖笑容满面很大方地一摆手“那王大人怎么说?” “他答应了后日便来你这里具体怎么做你在和他交待便是不过恐怕还是需要总督大人的手令。”史鼐还是知晓规矩叮嘱道。 “那是自然。”孙绍祖又问道:“那丁良东那边呢?” “嗯那边稍许麻烦一些我去找了他一直托词不见后来我守在他府上等了两日他逼不得已才见了我。”史鼐这点儿还是很讲道义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孙绍祖的交待他还是不折不扣地做到了但效果如何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只是他却不肯给一个准信儿大郎我感觉如果要办妥恐怕你需要亲自跑一趟才行。” 孙绍祖略感失望但是随即又摇摇头能把王成龙这边说好便已经最好的结果了丁良东这边他本来也没有指望。 史家和丁良东也没有太深厚的渊源丁良东还是在冯汉担任大同总兵时提拔起来的不过是因为其父原来和史鼐之父同在山西镇共事过罢了。 倒是这冯家在大同这边人脉委实深厚史家远不能比只可惜冯家只有一个庶女而且年龄太小不太合适否则倒是可以请牛继宗帮忙出面去求亲结成姻亲。 “也罢丁大人愿意和孙某结交孙某自然高兴若是还有些嫌隙那孙某也静候便是。”孙绍祖笑了笑“倒是王大人愿意来孙某倒是需要好好准备一番了。” “唔大郎王成龙性子有些傲慢和你倒是不像你是上官倒需要多容忍一些。”史鼐介绍道:“不过这家伙一门心思想要挣功劳他的长子已经在军中几年次子也要入军就盼着有人提携……” “是么?”孙绍祖点头微笑“那正好啊只要他肯遵从命令封妻荫子也不在话下啊总督大人可是从来不吝啬下边肯卖命的儿郎们啊。” “大郎继宗对你多有夸赞只说副总兵有些委屈你了若是有机会这大同总兵就该是你来坐了。”史鼐眉开眼笑“对了你和我侄女的事情也差不多该送聘礼了吧继宗也在问我都让二弟在家中等候了你也见过我那侄女的论人才论模样那都是一等一的而且都有媒人见过说铁定是个生儿子的体格早些娶进门也能替你们孙家早些诞下子嗣延续香火……” 孙绍祖脸颊掠过一抹不为人觉察的抽搐却是朗声笑道:“承蒙总督大人的关心我这就让人带信回去安排人把下聘不过恐怕也需要先看看生辰八字生辰八字不是算过了么很相合啊……” “上一次算不过是随便问了问最好还是找一个可靠的媒人来算一算也好计算吉期史大姑娘也满了十六了吧如果来得及的话翻了年便可以过门只是我这边还要一些准备……” 孙绍祖一脸热情殷切的模样倒是让史鼐放了心这样一个马上就能飞黄腾达的侄女婿哪里去找? “也好精细一些最好贾家宝玉也要娶总督大人侄女了你和贾家也是世交届时继宗和我也都要回去一趟不如就在宝玉婚期之前下聘吧这样也能算是双喜临门我那位姑母也早就盼着这一日了也算是了却她心里一桩事儿。” 孙绍祖略一沉吟点点头:“也罢我立即安排就是。” “嗨这就对了大郎你放心我侄女身子素来康健肯定不会像你以前那一个早些娶回去多替你生几个儿子日后子承父业你们孙家也能像李家、麻家那样……”史鼐拍着孙绍祖的肩膀乐呵呵地道:“日后我们史家、孙家也能相互提携多一个照应不是?” 孙绍祖也笑了起来“世伯说得是小侄对史大姑娘也是仰慕已久能娶得史大姑娘也是福分啊世伯放心小侄娶回家去定会好生待她包管她在孙家享福……” ------题外话------ 第一更还有!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十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1) 九月初八宜嫁娶。 冯紫英到荣国府时有些晚了贾宝玉的迎亲队伍早就走了不过这和他无关。 他今日来也不过就是作为宾客来一趟作为世交这是基本礼仪。 贺礼几天前就送到了很隆重也让贾家那边很满意。 贾政前两日就回来了这等嫡子娶妻提前请假大周朝的这种请假制度还是很人性的又是皇帝的“老丈人”自无不允之理。 去迎亲一大早就开始了什么告祭宗庙然后父亲各种教诲然后才是骑马缓缓前往女方家中这一路总免不了要炫耀显摆一番估计得要下午天擦黑才能回来得了。 这年头的娶亲迎亲程序相当繁复在女方那边更是各种花样名目繁多而且牛家那边特别讲究两边都是武勋豪门自然都要把礼数走足过场走够免得被外人小瞧了。 贾政回来了冯紫英自然要去见一面。 还是在荣禧堂。 不过见到贾政第一眼就感觉贾政这一年只怕过得很煎熬。 精神状态和气色都不太好满脸疲惫憔悴要说从江西不远千里回来辛苦了但是也回来几日了照说也该恢复过来了但看这样子不完全是旅途劳累而是在江西学政这个位置上做得艰辛的缘故。 不出所料寒暄完几句话之后贾政就谈及了在江西学政那边的艰难虽然言语中十分含蓄但是冯紫英还是能听出来上司的冷遇同僚的排外下级的轻视都让他倍感煎熬。 言语间贾政甚至流露出了想要辞官的心思这让冯紫英吃惊之余也意识到贾政这能力和性子的确不适合在官场上混还真不如就在工部混日子起码落个清闲。 “政世叔您才去一年不到这会子就要辞官只怕皇上和吏部那边都会不高兴……”冯紫英也不好多劝解但念及也许明年局面生变他那个时候来辞官走人似乎更合适一些只能温言劝慰。 “我也是念及此所以才是踌躇彷徨唉铿哥儿愚叔这性子的确不适合为官娘娘替我去求这个学政委实是可惜了还不如替宝玉素以安排一下。”贾政摇头叹息不止。 “世叔不必如此悲观宝玉此番成为长公主女婿想必会有一番造化。”冯紫英话语里有些言不由衷。 贾政瞥了他一眼“铿哥儿我听闻你不太赞同宝玉娶牛家女而更愿意宝玉娶廉忠王之女?” “各有所得吧不过此时再说这个也没有意义了长公主那边对宝玉也甚是喜欢想必日后也会竭力为宝玉铺垫的。”冯紫英淡淡地道。 贾政深看了冯紫英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也拿不准谁更合适但是看起来永宁长公主无疑更受皇上喜爱铁网山秋狝永宁长公主已经提出要带宝玉去行宫好好向皇上推荐一番。 “铿哥儿秋生在信中也多有提及你对你很是感激和推崇感觉他现在做事比以往精神许多还是要对亏你的照拂……” 贾政对自己唯一一个在官场上有所建树的门生是格外看重他也知道自己对傅试的仕途没有多大帮助但是现在既然冯紫英成为了傅试的上司以贾家和冯紫英的关系让冯紫英照拂傅试也算是进了一番努力日后傅试真的有所造化那他贾政也有面子走出去腰都能挺得更直一些。 “政世叔客气了秋生本身也就颇有才能小侄去了借重秋生颇多再说了有这层关系小侄也才敢更大胆的让放手让秋生去做事……”冯紫英笑着摆手“现在我和秋生是相得益彰许多事务秋生也帮我把关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像高大人和柴大人举荐一番看看有无更适合秋生的职位不过短期内我还是希望秋生多帮我一把。” 冯紫英说得很客气贾政却是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捋须微笑。 紫英将傅试引为心腹以紫英现在蒸蒸日上的势头傅试跟了他自然也能水涨船高。 二人正说间傅试也来了自然气氛更好。 午间贾政自然要留冯紫英和傅试用饭冯紫英也没有推辞。 虽然很讨厌贾赦也不太待见王氏但是有一说一贾政此人冯紫英还是愿意结交的。 贾政的酒量不错而傅试酒量更好这一顿酒喝下来倒是宾主尽欢。 …… 一觉醒来冯紫英才发现口渴得难受而另一方面却更难受。 还有些残存的记忆是司棋和宝祥把自己送到客房中的原本想要和司棋颠鸾倒凤一番未曾想司棋却是身子不方便让冯紫英大失所望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司棋那对饱满之上。 司棋虽然性子豪爽但是却毕竟只有那么一两次经历想要玩出点儿新花样也还欠缺火候反倒是把冯紫英弄得不上不下只能赶紧把这她打发走了好一阵之后酒意上涌才算是睡下。 起身问了宝祥时间才申初冯紫英便出了门。 对于荣国府冯紫英已经是无比熟悉了这客房他都住过好几夜了和平儿在这里亲昵戏耍与司棋在这里一宿贪欢荣国府里边也渐渐就把这客房留了出来专供自己歇息。 平素有其他客人也就安排到隔壁其他小院了反正这荣国府里也不缺这一两间小院。 沿着内子墙外这条夹道向北后边儿都是一些有些脸面的仆役住家大半是拖家带口的荣国府待这些有头脸的下人还是不薄的所以赖家这么靠着贾家吸血才会引来众怒。 内子墙笔直大观园却留了一个西角门在这里只是这西侧门几乎不开但今日冯紫英走到西侧门时却正好赶上了两个婆子在换班门开着。 两个婆子见到冯紫英过来都忙不迭地打招呼冯紫英也含笑回应了一下然后便要举步进门。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 不是说冯大爷不能进园子这府里都打过招呼这大观园里其他男子是都不能进的除了两个一个宝二爷一个冯大爷但是从这西角门进却有些不合规矩因为这西角门平常是不做进出用的都是特殊时间或者有特殊情况才会开。 不过面对略微还有些酒意的冯紫英两个婆子都能闻得到冯紫英身上的酒味也知道是二老爷留了冯大爷用的午饭所以两人也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没有阻止倒是一个婆子含笑劝道:“冯大爷这西角门平时是不进出人的就是因为这一进去都是挨着溪边走要到西北角边儿上山才能过溪这一路路窄道滑你可千万小心别跌进溪里去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放心我是喝了几杯酒不过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这是进院子里去二妹妹那里喝一杯茶就走劳烦你们二位了还没问二位嬷嬷贵姓……” 这一句话就让两个婆子眉花眼笑眼睛都笑眯得睁不开既放了心还让冯大爷记着了自家情都忙着报了自家姓名。 冯紫英也记下了复述了一遍这才举步进门。 两个婆子见冯紫英行走稳健正常这才放了心把门锁上。 一进了门立即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意幽幽这沁芳溪从大观园东北角进来然后呈现出一个“凸”字形绕了一圈儿最后从东南角流出只不过这“凸”子上边这一横是两边出头这样相当于是一股活水把整个大观园都滋养了让大观园例外都鲜活起来。 这沁芳溪“凸”子最下边一笔就是沿着着院墙边儿上由东北像西南流过只不过这一笔也是略有曲折由北到南形成了蓼汀花溆、芦苇荡、荇叶渚、紫菱洲、蓼溆几处水湾和半岛。 冯紫英很久没有这样独自散步了而且还是在这大观园里沿着溪畔向北走隔溪而望便是那草盖粉墙的芦雪广掩映在枯黄的芦苇中伴随着芦苇随风摇曳竟然多了几分出尘仙气。 冯紫英心中暗赞难怪邢岫烟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清丽脱俗的气息只怕除了她天生丽质外这成日里在这茅顶草盖下的小院里居移气养移体自然也就有了那份味道。 再往前溪对岸就是那李纨的稻香居了。 只见那院落比邢岫烟的芦雪广要大一圈儿但风格却是格外相似小院院墙没用那种桶瓦而是也用了麦草但是修剪得格外整齐背后的荼蘼架和木香棚掩映倒是一个好去处。 冯紫英也没在意径直沿着溪畔道路一直走到西北角一处小径径直上石山便通到了那一日自己和李纨见面的所在冯紫英迈步而上心里却有些恍惚似乎听见了那李纨的声音那一身素孝的风流婀娜身段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原本以为自己是喝了酒的幻觉摇了摇头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自己可真的有点儿走火入魔了被司棋这小蹄子给勾得心火高炽却又没处泻火居然要产生幻想了。 “奶奶您今日怎么神思恍惚这可是宝二爷大喜日子……” 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谁的侍女冯紫英喝了酒这反应有些迟钝但立即就明白过来这大观园里能被称作奶奶的还能有谁? “没什么就是昨儿个没怎么睡好心里有些烦闷所以才来走走……” 正是那李纨的声音只不过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恹恹的感觉。 “那奶奶……”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独自在这里静一静这会子太阳正好我坐一坐待会儿自己回来。”李纨的声音有些虚飘飘的柔弱无力。 “那奶奶你这披风还是带着莫要一会儿起风了小心受凉……” “嗯放下吧。”李纨道。 很快一阵细碎脚步声从山道那边慢慢消失只剩下那个幽幽一叹的声音。 ------题外话------ 第二更还有在努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二更送到,明早还有,请月票支持老瑞! 努力码字目标1000张!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十一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2) 从背后看过去包裹在一袭素白带暗红镶边花纹襦裙的李纨背对自己站在山石上眺望着远方也不知道是触景伤情还是突然想到什么让她似乎愁眉不展。 凹凸有致的身段被略显宽松的襦裙遮住了曲线她手里还搭着一件天青色的披风显然是方才那个丫鬟留下来的。 随手将手里搭着的披风斗篷搁在山石上李纨脸色惆怅向前迈进两步一只手在便扶在了那崖壁上再度幽幽叹息一声。 李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心情就不好了起来照理说小叔子娶亲是大喜事儿但是看着阖府上下为之热闹喧嚣一切都围绕着这桩事儿忙乎而更有甚者许多下人们已经开始其揣摩猜度起未来宝二奶奶的喜好脾性准备迎合了这无疑更增添了李纨内心的酸楚和落寞。 自己嫁入贾家没两年丈夫就去世了也幸亏还留下了贾兰这样一根独苗不过便是素来不争什么的李纨也能感受得到从贾母到公公、婆婆对兰哥儿的疏淡和轻慢这连带着整个荣国府上下都对兰哥儿渐渐忽略了。 最早荣国府上下对贾环的轻慢李纨还能理解毕竟贾环是庶子而且母亲还是那个通房丫头出身的赵姨娘本来就在府里口碑不好。 可自家兰哥儿呢?实打实的嫡长孙! 自己也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书香门第李家嫡女嫁过来的怎么就受到如此冷遇难道兰哥儿是自己偷人生下来的不成? 这种愤懑憋屈一直压抑在李纨心中可以说积怨已久。 他们的心目中都只有一个人便是小叔子贾宝玉但李纨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小叔子都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角色。 不读书对经济仕途毫无兴趣这都姑且不提性格还懒散放浪做人也没无担当甚至还和那些俊俏小生戏子黏黏糊糊这简直让人无语。 她便碰上过一次小叔子在园子里翠嶂里曲径通幽处和隔壁秦氏的弟弟在亲昵嬉戏当时把她给吓得幸亏躲闪得快才没一头撞上。 大观园里不允许除了小叔子之外的男子进入这是早有规定后来因为冯紫英的缘故默许了冯紫英也可以进去其他男人是断断不许的为此李纨还专门去纠察了门上十分罕见地把几个守门婆子仆妇臭骂了一顿从那以后那秦钟才没进园子了。 小叔子这样了可丝毫影响不到贾母和公婆对小叔子的溺爱而读书刻苦做事认真的兰哥儿却不知道为何难以讨得他们欢心便是想要分享其中好处十一也是不能这如何能让李纨心理平衡? 对贾母的仇视对公公婆婆的诸般怨恨不满李纨都只能深深埋在心中便是身边最贴心的素云碧月也无法说。 这俩丫头虽然贴心其他事情都可以交心但是毕竟是自小跟着贾家的对她们心目中的至尊老太君和老爷太太怕是断断生不出其他心思的。 原来还有一个王熙凤能经常说些闲话虽然不敢提及老太君和公婆的事儿但总能有个说说话的人。 可现在凤辣子走了迎春是一个闷葫芦一门心思也只想着嫁入冯家林丫头那尖酸性子和她是不投缘的探丫头和云丫头脾气又和她不合四丫头是冷性子而且年龄也差一大截自然说不到一块儿。 唯一一个紧挨着的岫烟倒是能说上几句话但岫烟因为是借住在园子里比较敏感不爱出门而且出门也是径直去栊翠庵里和她自幼交好的妙玉一起。 算来算去这偌大荣国府里现在竟然没有一个可以托心倾吐的人。 看着今日阖府上下欢天喜地地替小叔子娶亲热闹再想到探丫头也说等到新妇过门便要把府里公中大账交给新妇虽说李纨不怎么管事但是却还是因为名义上管着府里事儿探丫头做事也通透有什么大小事儿也都要和自己打个招呼所以府里下人们待自己态度也比以前不一般可现在这一切又都要归于原状甚至可能还不及以往王熙凤管着的时候心中诸般不顺积压在心中让此时的李纨是倍感凄凉落寞。 一手扶着崖壁午间懒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李纨不经意地看见自己斗篷置放在这斜卧的大石上猛然间想起了那一日自己被那个人陡然挤压在这大石上两人面孔相隔只有寸许呼吸可闻甚至对方的腿根都挤在了自己的两腿之间紧贴在一块儿想到那一时情形她竟然有些神思恍惚身子发热嘴里曼声漏出一句:“铿哥儿……” 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忽然间从腰际钻过来一下子搂住了李纨的柳腰一具雄壮的身躯从背后紧贴着了自己耳际传来粗重的热气李纨骇然间喉中惊呼声尚未发出便听得耳间传来一个魂牵梦绕的声音:“大嫂子可是在唤我?” 一时间李纨全身几乎要瘫软下来自己怎么会恍恍惚惚地跑到这里鬼使神差地嗓子里还喊了一声铿哥儿而且更为关键的是怎么这个家伙就会在这里难道这是在梦里? 李纨下意识地咬了一下舌尖但剧痛让她明白这不是在梦里。 这事儿实实在在发生了那只揽住自己细腰的虎臂紧紧勾住让自己的脊背丰臀死死贴在他的身上而灼热的气息钻入自己耳中让她全身一阵酥麻。 惶然间李纨挣扎起来用带着一丝哭腔地声音道:“铿哥儿妾身……” “好了嫂子我知道了。”此时的冯紫英也是全身燥热眼睛发红宛如见了红布的躁动公牛他竭力压抑着自己涌动的情欲以免吓到怀中这个俏寡妇“嫂子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那一日在这里今日本事宝玉大婚我吃了酒小憩片刻便随意而行西角门居然开了便进来一路走到这里未曾想嫂子也在这里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要让我和嫂子在这里相会?” 李纨也是一阵晕眩。 西角门是从来不开的但今日可能是因为宝玉娶亲所以需要打扫一下才会开门未曾想正巧遇到冯紫英也就进来了否则这条山道要么只能从蓼汀花溆那边过来要么就是从蘅芜苑那边上来自己站在这里绝不会看不见。 唯有这一条狭窄的小径是岔上来的就在自己侧后方自己未曾注意。 “铿哥儿……”李纨微微侧过身来她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紧贴在自己翘臀上的昂扬之势十多年未曾经历过这等事情的她已经有些记不清往日种种了心如槁灰的她早就让自己忘记那些但这一刻某种异样又在心田中如甘霖滋润之后不可阻挡地壮大起来。 李纨转过来的脸庞正对着冯紫英四目相视纠结在一起。 直到这个时候冯紫英才能真正仔细地打量对方而且是如此近距离。 不得不说这女人真的很耐看。 不同于黛玉、宝钗和宝琴她们那种只需要一眼就能让人牢牢记住的惊艳之美也不同于王熙凤、二尤和布喜娅玛拉那种眉目间就能给人深刻印象的独到魅力李纨的面庞之美是含蓄的婉约的如果一定要在大观园里的女人们来找一个相似的大概就是邢岫烟那种类型。 但是李纨和邢岫烟却只能说是在气质上略微相仿邢岫烟的面庞更宽阔眼眶更深这一点上倒是有点儿像布喜娅玛拉但是轮廓却又要比布喜娅玛拉柔媚许多而李纨面颊则是略带瘦削匀净的美这一刻能让冯紫英突然想起并不以姿容出色著称的前世中的演员张小斐那张略显寻常的脸。 冯紫英没有给李纨太多纠结惶恐的时间转过身来的李纨身子紧紧贴在自己怀中此时的他已经无暇想太多那惶惑中带着娇怯的眼神更是刺激得他几欲爆发。 手指粗鲁而又灵巧的钻入衣襟下在李纨的惊呼声中一切不言而喻而那惊呼声也戛然而止冯紫英已经把身体微微向一侧一推宛如那一日的姿势再度上演在这块注定会在眼前女人一生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大石上。 浓烈而火热的亲吻顿时就让李纨迷醉在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激情之中即便是在十多年前丈夫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疯狂丈夫的老实敦厚和按部就班更像是寻常夫妇过日子加上身体本来一直就不好更是让李纨几乎没有感受到过什么真正的激情浪漫。 展开的斗篷变成了最好的铺垫平坦如镜的大石却成了二人最好的欢好之地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李纨襦裙下的里衣滑落…… 这一刻一直处于昏昏然状态的李纨猛然间想起了那一日园子里有人捡拾到上交上来的绣春囊自己今日这一幕却又和那绣春囊中所绣何其相似甚至犹有过之…… ------题外话------ 啥也不说目标1000兄弟们请给力一把老瑞还在努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十二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3) 胡天胡地。 当冯紫英把玩着蜷缩起来躲藏在襦裙下的纤瘦细足时李纨只觉得自己羞得几乎要崩溃了。 早就听闻有些男人有恋足癖好但是自己却是天足只不过自己是天足却生得匀净秀美从未暴露于人前只是没想到他也这般迷恋。 大周国朝规定凡男女一律不得缠足已经兴盛了数百年的缠足陋习在大周泰和帝下令之后并未戛然而止仍然持续了二三十年一直到天平帝时开始才渐渐没落下去最终还是朝廷下令凡士绅女子若有缠足者其父兄均要连带受责罚甚至剥夺科举为官的资格这道谕令才算是真正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当士绅们这一精英群体都摒弃了缠足陋习之后民间自然就望风景从再无人缠足。 把怀中丽人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看着对方娇羞不堪的模样冯紫英心满意足。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恣意妄为算是彻底把司棋这小蹄子勾起来的火给灭了他也没想到李纨这看似娴雅文静的女人一旦爆发起来也是如此持久或许是多年寡居的压抑今日总算得到释放可谓皆大欢喜。 狂欢之后余韵未消既然已经袒裼裸裎相对过了那自然就不一样了冯紫英先前的酒意也随着先前的欢爱消失了剩下的就是理性回归嗯贤者时间了。 看着眼睛还有些红肿眉目间却是春意荡漾的女人冯紫英虽然意识到有些棘手但是却不后悔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 拯救千红万艳的道路又前进了一步虽然有些偶然的因素在其中但不得不说今日的畅快欢愉超出了他的想象。 冯紫英发现自己还真有点儿向曹贼方向黑化的趋势怎么就恋上了这一口? 宝钗黛玉不好么?晴雯金钏儿香菱这些不香么?怎么却觉得这等妇人才更有滋有味难道是前世老男人隐藏的暗黑属性爆发出来了? 还沉浸在余韵中的李纨似乎忘记了先前自己所担心的一切只顾着蜷缩在冯紫英怀中如漂浮在天边云彩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小女人的依恋模样让冯紫英也有些踌躇可千万别弄成和王熙凤一般不依不饶那就摊上事儿了只是那一时间热血上涌却又不管不顾这事后再来后悔似乎有些晚了也毫无意义。 “纨姐儿……” 冯紫英一句话就让李纨一个哆嗦脸上浮起惊诧莫名而又有些说不出复杂表情。 冯紫英可不喜欢有了夫妻之实之后还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那忒不是滋味。 李纨记不清有多少年没人喊过自己纨姐儿这个称呼了应该是嫁到贾家之后便再没有人喊过了便是原来丈夫也不过是娘子娘子的称谓而丈夫去世之后要么是珠大奶奶要么是珠哥儿媳妇或者就是珠大嫂子连她都忽略了自己还有一个李纨的名字。 但现在纨姐儿这个称谓重新复苏了李纨内心那股子小女人的心思让她神思恍惚。 冯紫英却没有想那么多王熙凤之前他也是叫二嫂子但是随后很自然就变成了凤姐儿连平儿也都觉得很正常李纨也是如此无外乎是一个二嫂子一个大嫂子这俩妯娌倒凑成了一对。 “怎么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冯紫英觉察到了李纨身体的变化手重新握住那对纤瘦天足然后沿着小腿向上。 一惊之下的李纨赶紧制止住对方的肆虐里衣还没有来得及穿上就被对方抱了起来内里空空如也真要再勾起天雷地火她可吃不消了而且方才不管不顾现在她也渐渐清醒过来之前的行径简直就是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敢这么做了。 “不只是很多年都没有人这么叫妾身了还是在金陵未嫁时家里人才这么叫妾身。”李纨摇摇头脸上满是迷惘似乎在回忆当年。 “那日后就由我来叫吧嗯我的专用称谓。”冯紫英笑了起来。 虽然和冯紫英有了这层关系但是李纨仍然是娇羞不堪这种专属称谓似乎就是一种主权宣示以她的聪慧岂能不明白这一点? 靠在冯紫英怀中慢慢缓过劲儿来李纨挣扎着想要下地寻找自己的里衣冯紫英制止了她抱着她下蹲把脱落在石边的里衣和汗巾拾起亲手替对方穿上羞得李纨只能以袖遮面冯紫英又替她把绢袜和绣鞋穿上这才放她下地。 这脚一落地李纨就是一个趔趄冯紫英赶紧扶住:“怎么了没事儿吧?” 李纨恨恨地白了这个男人一眼居然问出这种话来只是她现在也无暇计较这些咬着嘴唇道:“我要下去了素云和碧月怕都等得急了没准儿就要上来找了。” “你这连站都站不稳怎么下去?一下去被人看见不就露了馅儿?”冯紫英摇头“还是休息一会儿吧要不我扶你下去嗯前边儿就是蘅芜苑在里边找个地方坐一坐。” 李纨一听蘅芜苑像被蝎子蛰了一般身子一抖连连摇头:“不去那儿我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然后就下山回屋里。” 冯紫英也大略猜测到了李纨的忌讳刚和自己欢好过怎么能去宝钗的旧居那太不是滋味了。 他也不多劝索性重新把李纨抱在怀中让其坐在自己腿上“那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只是再坐一会儿太阳下去了天气就凉了……” 李纨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那你先前还不管不顾……” 话一出口李纨脸又红了起来艳若桃李美目流盼倒是把冯紫英看得心中一荡险些又按捺不住心中默念清心咒才算稳住。 “好了再说这个就不好了。”冯紫英搂住李纨悠悠地道:“不是说了么你我有缘天意弄人命该如此不过之前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长吁短叹可是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李纨把头靠在冯紫英肩头信口道:“就是看宝玉成亲阖府上下这般折腾可环哥儿、兰哥儿他们读书却无人问津未免有些心里不舒服罢了。” “呵呵环哥儿亲事不也是被你婆婆给拒之门外这事儿我都还没和政世叔说呢。”冯紫英想起什么似的“至于读书倒也不必计较这些等到日后去书院读书科举一举成名就会觉得这些都不过是人生历程中的一些小磕绊罢了不值一提。” “我是女人可比不得你们男人那么胸襟开阔兰哥儿是嫡长孙怎么就成了想要被扫地出门的外姓人一般我就不明白了老祖宗和老爷太太怎么就看得过眼?”李纨终于把内心的愤懑倾泻出来了“好歹兰哥儿也姓贾宝玉荒唐不羁长辈不思管教却还这般宠溺兰哥儿如此努力他们却视而不见厚此薄彼未免太甚!” 冯紫英不知道李纨这等积郁压抑了多久也许是从未有机会发泄过今日自己和她突破了这层关系又是荣国府外人才能让她这种机会倾吐。 在李纨的翘臀上拍了拍冯紫英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正因为宝玉不读书可能府里才会更宠溺他一些毕竟环哥儿和兰哥儿能读书日后便能有造化可宝玉呢?若是环哥儿和兰哥儿都考中举人进士了还惦记着荣国府里这点儿破砖烂瓦那宝玉怎么办?所以我和环哥儿也说了荣国府这点儿家底儿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几年了没准儿日后还要求着你回来帮衬你还不乐意呢兰哥儿也一样……” 这番话让李纨心气稍微舒畅一些但是仍然还是有些不忿“凭什么就都该是宝玉的?要论恐怕也轮不到宝玉还有贾琏呢现在老祖宗在还能压得住大老爷老祖宗不在了我看谁还能压得住?” 这话没错不过冯紫英不认为荣国府还能拖得到那个时候看贾母身体还挺康健再活上三五年根本不是问题可若是贾宝玉和牛家结亲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荣国府还能坚持多久?数百上千号人吃马嚼每天花销都得要支应便没有贾赦贾琏这一层也一样难以维系。 “好了纨姐儿这种事情你也不好多插言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兰哥儿好好读书争取早日高中……”冯紫英话音未落李纨已经接上话:“那兰哥儿翻年就十三了能不能让兰哥儿早一些去青檀书院里读书听环哥儿说禄王爷在书院读书和同学们都处得十分和睦……” 这心思原来是打着这上边儿来了和王爷甚至是日后的皇帝当同学看来谁都难以拒绝这个诱惑啊。 看着李纨满脸期盼的神色自己一双手还在人家肚兜下把玩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来只能硬着头皮道:“翻了年我去一趟书院里看看情况嗯力争让兰哥儿早些进书院吧。” ------题外话------ 第四更兄弟们还能有几张月票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十三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4) 觉察到冯紫英在自己提出让兰哥儿提早进青檀书院原本在自己胸前肆虐游移的双手都是一紧显然有些迟疑李纨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为难一座书院要破坏十四岁方能入学的规矩显然是不容易的但最终冯紫英还是允了李纨心中也是一安。 冯紫英的信誉还是很值得信赖的答应了的事情基本上没有食言过这一点李纨心里很踏实。 当初李纨就隐约听说过迎春原来在知晓要嫁孙家时终日以泪洗面后得了冯紫英的承诺便眉开眼笑放心无忧她还有些不信。 毕竟贾赦借了孙家那么多银子是大家都知晓的要解决这桩婚姻冯家那边就得要先处理这借银子的事情可要让贾赦拿出银子来那真是千难万难但后来不知道个中如何运作总而言之孙家和二丫头的婚事黄了而冯紫英却和贾赦把婚事谈成了。 单这一点李纨就觉得冯紫英是个可以依赖之人否则以迎春的性子去了孙家真的要熬不住几年就得命归黄泉。 “是不是妾身这个要求有些让你为难了?”李纨本来就不是如王熙凤那种性子强横之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有些过意不去话语都柔怯了许多。 “唔有些难处但也不是不能想办法解决看吧总归能找到门道。”冯紫英见这俏寡妇满脸歉然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刚从肚兜下松开的手在对方俏靥下一抬“这等事情我既然允了那就是我的事情你就莫要担心了何况本来兰哥儿本来也是我学生我自然也是要尽一分心的。” 李纨心中一暖贝齿咬着红唇点了点头“日后还要你多费心了妾身就这一个寄托……” 冯紫英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抹坏笑微微一挺身子“那可不一样你三十未到没准儿还能有更多的牵挂……” 李纨大羞恨恨地掐了一把冯紫英腰际软肉“若真是那样你是想要妾身去死?” “疼疼疼……”冯紫英咧嘴吸了一口凉气至于么? 王熙凤已经先行一步了等几个月一个胖娃娃便能落地了你李纨和王熙凤又有多大区别无外乎就是寻个由头离开贾家罢了。 当然这的确要麻烦许多有贾兰这个牵挂的确比王熙凤的巧姐儿要复杂许多毕竟贾兰是荣国府嫡长孙那是李纨不可能舍弃的。 “我是说我也可以成为你的牵挂不是么?”冯紫英也在李纨丰臀上拍了一掌还击“总归在这荣国府里若是有什么我还能丢下你们母子不成?” 李纨先是心里一阵舒服但随即品出点儿什么来疑惑地问道:“听你这语气咱们府里还要遇上什么事儿不成??” “我只是这么一说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冯紫英淡淡地道:“都觉得宝玉给长公主当了女婿是攀了高枝儿日后有造化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哪有光想好事儿没有风险呢?” “铿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纨心中一惊。 “没什么意思你们府里人都觉得这是一桩好婚姻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把一个家族的命运寄托在某一人在皇上那里得宠与否上那未免太冒险了哪怕她是长公主。”冯紫英摇摇头他不想说太深真要说到牛家那就还有王家那是贾家已经无法摆脱的桎梏了。 不过这话倒是让李纨稍微放下一些心她还以为冯紫英有其他消息至于这个长公主那里真是不行也无外乎就是宝玉日后路子没那么顺罢了对于整个荣国府却是没有太大影响的。 眼见得太阳慢慢下去了一阵凉风袭来李纨打了一个寒噤冯紫英赶紧扶了扶李纨李纨也有些恋恋不舍地起身“妾身要先下去了这么久了只怕素云和碧月要找上来了。” 冯紫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自己和李纨这段私情如何延续还真是个问题。 李纨不比王熙凤是和离了的本来就要搬离荣国府李纨是守节寡妇还有贾兰这个牵挂不可能离开贾家自己和她这种关系不敢说只有一夕欢好但日后要再续前缘就得要琢磨一二寻个稳妥路子了。 包括李纨身边的素云碧月两个贴身丫鬟都需要考虑如何做好封口准备盖因要保持这段私情一次两次可以长久下去肯定是没法瞒过两个贴身丫鬟的。 扶着李纨走了几步李纨只觉得自己双腿无力身上酸软心里不由得暗自啐了一口牲口脸色红红地蹒跚着下了石山却不要冯紫英再送要真被人看着二人在一起自己走路有这般形态只怕又要浮想联翩了。 冯紫英也远远看着李纨离开虽然临别时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二人见心意相通终归还要寻个路子来妥善处置才行好在今日李纨日子还算稳妥估计不会出大问题。 李纨一路沿着蓼汀花溆而过没敢走蔷薇院和红香圃那边就怕遇上自己两个堂妹走了荼蘼架后边也就是稻香村背后那条沿溪小径绕到稻香村门前。 正准备进门却见邢岫烟从曲折板桥那边过来她忙着想要避开进门却没想到邢岫烟老远就在招呼着“大嫂子!” 有心想要装着没听见但又怕邢岫烟赶着进门来只能勉强停住脚步故作镇静地道:“岫烟啊才从藕香榭那边过来?” “对去了云妹妹那边她心情不太好我去安慰一下。”岫烟脸色也有些勉强叹了一口气“今儿个是宝二爷的好日子我也劝她莫要扫了大家的兴头让老太君和老爷太太他们不悦。” 据说是前日里孙家已经给史家下了聘礼而云丫头的三叔史鼎已经收下了孙家聘礼这就意味着这桩婚事基本上敲定了就等商议具体出嫁日期了。 史湘云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奈何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她做主便是贾母也只能在一旁叹息毕竟能做主的还是她两个叔父。 这本来就是牛继宗牵线史鼐一力促成史鼎当然也乐见其成孙家也愿意和史家结亲谁能阻挡得了? “那如何是好?”李纨也不由得担心“云丫头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去时眼睛都是红肿着林姑娘和三姑娘还有四妹妹都在那里陪着。”岫烟眼圈也有些发红“也不知道她那两个叔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愿意把自己嫡亲侄女推进火坑?” 岫烟平素不是这样多言多语的性子大概是被史湘云的遭遇给刺激到了加之今日却又是宝玉的大喜日子难免就有点儿心情激荡了。 李纨却是心慌意乱先前这没羞没躁的恩爱贪欢也没来得及打理随意擦拭了几下就穿着衣衫下来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爱洁净的性子现在身上更是腻得慌忙着想要回去洗个澡这却被邢岫烟给拦着说话要想不理的话却又显得有些淡漠无情了只能陪着说这话却没想岫烟也变得这般多话了。 “哎你我在这里说一阵又有什么用处?”李纨叹了一口气“大家伙儿在一起能不能商量出一个什么对策来才是正经。” “是啊林姑娘和三姑娘她们都在那边我也就寻摸着来找大嫂子一人计穷二人计长大家在一起商计一番。”邢岫烟觉得李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奇怪平素里李纨虽然是个素淡性子但是这种事情上却还是很积极的怎么今日却不太一样“若是二嫂子还在就好了她心思要活泛许多……” 一边说邢岫烟却不经意见到李纨手上搭着的哪一件天青色的斗篷怎么皱得如被什么揉弄过似的而且还有些斑斑点点的痕迹脏乎乎的这可太奇怪了李纨素来爱干净怎么今日却邋里邋遢了? 再看着刚才李纨从后边儿绕过来时走路姿势也有些古里古怪的邢岫烟又是个没经历过那等事情的还以为李纨是不是摔了一跤身上也弄脏了这么一想邢岫烟赶紧道:“大嫂子我看你刚才走路也有些不得劲儿是不是腿脚不方便?您这是怎么了?” 这能方便么?被那冤家拿着举了那么久想到这里都觉得羞惭不堪。 有些神思恍惚的李纨一惊脸顿时如火烧一般声音都有些发颤了“没事儿就是方才在山上走了一圈儿扭了一下脚……” “啊那大嫂子我扶您赶紧回去歇着可千万别伤着筋骨。”邢岫烟也是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就去扶着李纨胳膊李纨心慌意乱间也没在意趁势就往屋里走。 一直忙乎着把李纨扶进屋里招呼着素云碧月两个丫头来迎接着邢岫烟方才告辞出了门才发现这手上有些黏黏糊糊不知道是什么放在鼻尖一闻却有些古里古怪的气息一时间也辨识不出但下意识的有些恶心赶紧回屋里洗了手。 邢岫烟本来就是一个心细之人在洗手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自己不过是扶了扶大嫂子的胳膊她胳膊上就是那斗篷就算是摔跤了也不过是些泥土青苔罢了怎么却又这等恶心的东西? 还有大嫂子那走路姿势也不像是扭了脚倒像是扭了腰一般还有那慌乱的模样也给邢岫烟很深印象。 就算是扭了脚也不至于这般惊慌失措连说话声音都有些变了那眉目间也有些羞惭的意思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邢岫烟在这荣国府里也呆了这么久了多多少少也知晓一些李纨守寡这么多年肯定很难但这园子里素来不许男子进入所以邢岫烟也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 但今日这情形却太是古怪联想到前段时间还有人拾到绣春囊也闹得沸沸扬扬邢岫烟顿时意识到有些什么赶紧又去水池边儿上好生用胰子洗了洗手只是这大嫂子真的那般了? 那男人是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更送到,求月票! 老瑞这年龄拼一次五更都很难了所以求几张月票鼓励一下! 2022第一天祝兄弟姐妹们2022万事如意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十四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5) 李纨也意识到自己慌乱间有些露马脚了。 邢岫烟最后离开时候频频回头的疑惑情形被她在屋里透过窗棂格子看见了甚至还抬起手来观察了一下这让她心里咯噔一声响。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那斗篷上因为欢好时被冯紫英垫在了那大石上大开大合间二人都只顾着贪欢去了免不了就会有些痕迹留在了上边。 自己搭在胳膊上本来想着拿下来就赶紧丢在水盆里安排下人去洗了谁曾想在门口一下子碰着了岫烟被对方还搀扶自己进屋子多半就是那个时候沾上了那些东西。 此时李纨惟愿邢岫烟还是个未经人道的黄花闺女可能不知晓那些东西是什么隔上几日便忘了最好但她也知道邢岫烟是个精细人多半是会起疑心的。 不过李纨也早就打定主意又不是被人在床上拿住个正着这等事情她是万万不能承认的但这边也要和紫英打个招呼让他小心防着邢岫烟莫要无意间露出行迹了被邢岫烟识破了。 李纨正心神不宁素云和碧月也都进来了奶奶的身子古怪模样也让她们颇为疑惑说是伤了脚但是却看不出究竟伤在哪里奶奶也不愿多说只是吩咐赶紧烧水要洗澡。 还有奶奶的模样也是有些异样唇红齿白双眸放光气色极好差点儿就让俩丫头以为奶奶是不是在山上受风着了凉发烧把脸给烧红了。 但就算是受凉发烧也来不到这么快吧看奶奶精神状态极好又不像是病了一般委实让人好奇。 “奶奶水已经烧上了您什么时候洗澡?”素云进来下意识地就要替李纨更衣李纨却迟疑了一下。 方才在山石上恣意偷欢只怕这身上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痕迹尤其是自己胸乳大腿间平素素云碧月替自己洗澡自然不用避讳但今日却有些不方便了。 但若是这会子要自己独自洗澡肯定会引来两个丫头的怀疑本来这会子就不是洗澡的时候突然要洗澡还要独自洗这就太让人生疑了。 而且李纨也知道自己若是和冯紫英日后再有往来肯定是避不开素云碧月的终究会有一日会被她们察悉这等时候如此防着避着倒有些伤这两丫头对自己一片忠心了。 一时间李纨也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想了一想李纨也是一咬牙素云嘴巴要比碧月紧一些就让素云替自己洗澡若是素云觉察出了一些什么来自己也只能含含糊糊地先把她给糊弄着莫要声张就是下来再慢慢和她说道。 不提素云给李纨洗澡擦拭时看着李纨身上战况大呼小叫惊骇莫名却说冯紫英见李纨走了他却没有跟着李纨路径走而是径直向东。 从蘅芜苑边上插过去到凸碧山庄下边绕着省亲别墅一圈从凹晶溪馆那边绕过来再从沁芳亭那里过溪到潇湘馆去。 迎娶迎春的事儿府里已经安排好了这等时候自然就没有必要再见面了倒是林黛玉那里还要去说一说。 这丫头心眼儿小不安抚好冯紫英心里也不踏实。 虽然早就和黛玉说好了但越是这样就越要好生抚慰这丫头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觉得不满了。 到了潇湘馆只有雪雁这小丫头在黛玉和紫鹃都不在一问说是去了藕香榭那边去看望史湘云去了。 冯紫英这才意识到史湘云也已经面临着人生最大的困境了。 孙绍祖真的向史家提亲了。 冯紫英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小瞧这个孙绍祖了。 《红楼梦》书中对这个孙绍祖语焉不详只有寥寥几句提及最深刻的也就是莫过于对迎春那首诗带出来的一句“中山狼”。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这边是迎春前世中的多舛命运但这一世中显然已经被改变三天后迎春就要入冯家乖乖等着自己临幸没想到这厄运却又降落在史湘云头上。 对这一点冯紫英内心也还有些内疚。 当初他一直觉得可以以拖待变所以也宽慰了史湘云便是黛玉和探春来问他也是言之凿凿认为不必太担心谁曾想这孙绍祖动作如此之快居然已经推进到提亲下聘阶段了。 孙绍祖不是善类而且现在和牛继宗走得这么近乎借着牛继宗的大力举荐加之这厮也的确会上下打点居然当上了大同镇副总兵再加上史鼐也去了大同镇这里边味道太浓了。 冯紫英不认为牛继宗和孙绍祖他们会一直安分下去铁网山秋狝之后肯定会逐渐见出分晓来甚至铁网山秋狝中就会有一些风向出来但这却对史湘云的亲事于事无补了。 这等提亲下聘一旦敲定基本上就不会变化像薛宝琴那种订亲退婚的情况极为少见所以才会对薛家和薛宝琴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而且梅薛两家订亲是幼时订亲日后有变故而退亲的情形也还是有相比之下伤害性还没那么强。 但向孙家和史家这种上门提亲下聘几乎就是相当于马上要成亲了如果再有退亲这种事情那几乎就是把女方往死里逼了而这两家也几乎就是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对于联姻这种门当户对的情况下基本上没有人会这么做要么你之前就应当考虑清楚不合适的两家就不宜联姻一旦确定那就应当履约。 所以到这个时候冯紫英也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就算是日后孙绍祖和史湘云的婚事不成那史湘云的结局恐怕比薛宝琴还糟糕。 薛家是皇商家族早就没落了京师城里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而史家是正经八百的一门双侯武勋中的翘楚级别家族遭此羞辱影响力会更大史湘云要想再重新找人家只怕更无人会接这个盘了。 见冯紫英站在门前沉吟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要让自己去通知自家小姐雪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怯怯地招呼冯紫英:“大爷要不您进来坐一会子奴婢替您沏一杯茶喝兴许姑娘一会儿就回来了。” 雪雁是黛玉从苏州带回来的年龄幼小比起紫鹃要小四五岁自小就跟着黛玉理论上应该是比紫鹃更亲近才对。 不过紫鹃自打跟着黛玉之后一门心思扑在了黛玉身上而且为人处世更周到老成很快就赢得了黛玉的喜欢和信任。 而雪雁来荣国府里时才八九岁什么事儿都不懂现在也不过十三四岁看那双环髻扎着巴掌大的脸颊宛如玉瓷般忽闪明澈的双瞳透着几分天真烂漫活生生一个观世音旁边龙女模样。 见对方有些惧怕自己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也好我也口渴了喝一杯茶就走不过林妹妹去云妹妹那边只怕一时半刻回来不了。” 听得冯紫英语气亲善雪雁心里畏怯感稍释展颜一笑“嗯姑娘是和三姑娘一块儿去的临走前眼圈都红了谁曾想史姑娘会遇上这种事情她家里当长辈的也忒狠了……” “哦?你们都知道了?”冯紫英没想到史湘云要嫁孙家的事情连雪雁这等小丫头都知道了颇感吃惊。 “嗯姑娘这些事情都不避讳奴婢们的和紫娟姐姐说时奴婢就在跟前。” 雪雁颇有些自豪姑娘待人极好从没把自己当外人自己自然也要忠心以报。 “史姑娘的两个长辈就从来没替史姑娘想过看看史姑娘每次从家里边过来连衣衫都是旧的还是老祖宗这边吩咐府里替她作了几身新衣裳……现在又要把史姑娘许给二姑娘好不容易退掉的孙家这不是自顾自己却坑了史姑娘么?” 冯紫英一怔这话怎么好像在影射自己啊? 自己把迎春与孙家婚事破坏了给了迎春一个归宿这却把史湘云给害了可别大家都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该自己来解决那可就真的有些冤枉了。 只是和雪雁这拎不清的小丫头说这个也说不明白冯紫英只能笑着摇头也幸亏雪雁忙着去沏茶没深说下去。 潇湘馆的花厅透露出几分主人的格调靠墙的多宝格是用斑竹制作而成的也体现了潇湘妃子的喜好两个珐琅器和一个西洋小座钟搁在上边儿那是去年自己送给黛玉的。 后边案几上摆设金兽小香炉青烟缭绕 后边挂着的画仍然是以竹子为内容冯紫英看了一眼应该是前明夏昶的作品夏昶是苏州昆山人画竹大家其作品价格不菲和黛玉也是老乡林家有这种收藏品也很正常。 东边儿是黛玉的书房墙上一扇月洞窗糊了碧绿窗纱光从外边进来多了几分凉意夏日是极好的但这都是深秋季节了却不合时了冯紫英皱皱眉黛玉这丫头本来身子就凉弱倒是要让这丫头把这窗纱换了。 ------题外话------ 第一更感谢北极熊2018盟主和其他各位兄弟的打赏了老瑞会更努力!感谢如妖莲莲的关心提醒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十四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6) 说实话冯紫英虽然来过黛玉潇湘馆有好几次了来都是黛玉迎候着说话还真没认真打量过潇湘馆里的布置。 这正堂里也是三件套式东边是书房西边是卧房中间是待客正厅。 寻常男子自然是不能进来的除了自己嗯如果是《红楼梦》书中可能也就只有贾宝玉了。 这书房安置得太过清冷也许是黛玉喜欢这个格调但冯紫英却不喜欢他更希望黛玉的书房里多一些暖色调。 月洞窗下摆着一张书案笔、墨、纸、砚、笔洗、水丞一应俱全其他也就罢了一具小罗汉雕制的竹雕水丞很是考究看那样子黛玉是经常用着那罗汉肚上已经有些油光了。 书房的北侧是书架堆满了书冯紫英看着就头疼黛玉喜读书他自然知道但太过喜好却难免荒废了身体锻炼这却是冯紫英最担心的。 南侧拜访着一具琴琴凳半新旧但冯紫英知道黛玉并不太喜欢抚琴估计也就是一个装饰品居多实用性不大上边墙壁居然挂着一个彩色蝴蝶风筝这倒是让冯紫英很高兴起码这丫头还知道多散散心玩一玩了免得成日里呆在家里。 雪雁把茶沏了进来冯紫英接过放下这才随口问道:“你家姑娘这几日可曾踢毽投壶?” 雪雁也是知晓这里边原委的含笑道:“大爷有吩咐姑娘自然是要遵从的每日上下午都要踢毽投壶则是早上有紫娟姐姐监督着姑娘是不愿意也只有应承。” “我这是为你家小姐好养成习惯日后就会慢慢适应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没少让黛玉埋怨但是他坚持己见。 以黛玉的身子骨若是不坚持锻炼别说以后替自己生孩子就算是一个头疼脑热受凉转化为肺炎这类的可能性都很大。 这年头可没那么好的医疗条件真要得了肺炎这类病就算是自己也一样无能为力他可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形的发生。 “姑娘也知道所以虽然有时候埋怨两句但是都还是坚持下来了而且这冬春季节姑娘也少有生病就是手脚都没那么凉了。”雪雁也知道冯紫英喜欢听什么说的话也都是让冯紫英高兴的。 “嗯那就好。”冯 紫英心情大好看了一眼雪雁这丫头倒也乖觉就这么规规矩矩站在一旁转过头看了一眼西边儿那就是黛玉的卧房了起身举步走到门边却没有进去姑娘家的寝室在黛玉不在的时候他肯定不会进去不过还是略显幽暗这让他琢磨着还是得改一改别弄得这样寒气沉沉的。 靠南隔出一个暖阁内设炕褥两边槅扇笔立一副观音大士图挨着槅扇外边的墙上冯紫英一眼就看见了暖阁的炕桌上除了放着桌灯、茶具最显眼的就是自己替黛玉画的那张“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就这么独独地放在中间。 这丫头冯紫英心中一热忍不住朝前走一步。 雪雁惊了一跳虽说冯大爷和姑娘早就定了亲但是毕竟还没过门而且姑娘又不在大爷要进去自己拦还是不拦? 好在冯紫英并没有走进去只是目光在闺阁中游移了一圈便收了回来。 帷幕低垂的架子床不大床上铺设着毡毯和锦褥素花被面子是暗红色的杭绸如果色泽在鲜亮一些冯紫英就更满意了。 这丫头总喜欢这种茕茕孑立的风格难怪《红楼梦》书中那样郁郁寡欢看来今世虽然因为自己改变了许多但骨子里有些东西依然保持着。 正思忖间却听得“喵”一声猫叫一只猫从那暖阁里窜出来看着冯紫英虎视眈眈又看到了雪雁方才悻悻离去不是那临清狮猫却是谁? 几次来潇湘馆冯紫英都没见着这个当年自己在临清替黛玉买的狮猫今日黛玉不在却见到了。 冯紫英下意识笑着摇头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茶便起身离开了。 冯紫英没打算去藕香榭主要是自己去了也一样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都这种情形下了自己若是说再等一等看一看只怕不但史湘云就是黛玉和探春都会觉得自己有些虚伪了。 但情况就是如此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想要干预人家婚姻也做不到好不容易拯救了迎春史湘云这边起码现在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只能看孙绍祖自己会不会去作死但现在看起来他正走在作死的路上。 所以只能等。 至于说真的孙绍祖作死孙史两家的婚姻作废会对史湘云未来有什么影响冯紫英就难以断言了或许…… 当然可以想想然后洗洗睡吧。 从潇湘馆里出来冯紫英干脆就沿着翠烟桥往回走先前过来的时候走得快倒也没太在意这时候优哉游哉地漫步倒也能好好领略这大观园里的一派风光了。 只是这会子太阳已经慢慢落了下去余晖照在身上已经没有多少热力看到掩映在山石后的栊翠庵露出一角屋檐冯紫英才愣了一愣。 好像这里还住着一个自己未来的媵妾妙玉啊这么久了自己和她虽然也碰过几次面但这丫头似乎还是保持着那种不冷不热的疏淡姿态。 自己手上事情太多而且现在也不像以前那么心急火燎的身边这么多可人的女人就没那么太热切的心思要做个什么了。 所以就丢开了这桩事儿由着她去只是到了明年这事儿就该有个结果了这丫头究竟怎么想的冯紫英也不清楚。 正琢磨着却看见长发轻束白巾飘飘的妙玉从栊翠庵通往溪畔甬道的石径里走了出来手里握着的拂尘斜挂在胳膊上晃晃悠悠。 “妙玉。”这单单独独两人遇见还是第一遭以往要么有其他人在场最起码也有邢岫烟今日却是妙玉一个人冯紫英倒不至于怕了只是觉得有点儿尴尬。 不打招呼也不好最起码她在名义上还是自己未来的媵嗯也许对方并无此意但是林如海的临终嘱托起码冯紫英要遵从至于说妙玉最后若是不愿意冯紫英当然不会勉强。 “妙玉见过冯大哥。”妙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合十行了一礼。 冯紫英摇摇头这丫头还在和自己计较这个他淡淡地道:“看你这样子是真的打算斩去三千烦恼丝要出家了?” 妙玉一惊“冯大哥何出此言?” “连和我行礼都要合十了这不是要心归佛祖身入佛门了?这园子里姐妹们不也要隔绝门外?” 冯紫英也丢开了那么多羁绊既然真不想嫁入冯家自己又何必要强求说话都还要掂量一二还不如就这样抱着平常心去看待。 妙玉有些惊疑不定以往冯紫英和自己见面虽然也没太多言语但都保持着礼节上的尊重今日怎么却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说话恁地直截了当不客气了? “冯大哥言重了妙玉不过是厌倦红尘纷繁心慕佛道悠然却非要断绝人伦……”被冯紫英大马金刀的话语弄得有点儿措手不及妙玉话语里也有些慌乱“其他妙玉还没有想过。” “哦?”冯紫英点点头:“心慕佛道悠然?可如果没有缤纷尘世的精彩又如何对比出佛道悠然?佛曰入世即出世出世既入世妙玉你这修佛人的本心还不如我这个在红尘中打滚的人来得纯粹来得透彻来得洒脱啊。” 被冯紫英这随口几句装逼言语弄得有些心神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本来妙玉就一直纠结于处身于这荣国府的栊翠庵中衣食不愁每日里优哉游哉上似乎不像是一个真正修佛问道的生活。 可她又是一个对身外物格外讲究的性子也曾出去游历过一段时间只不过外边儿生活可远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风餐露宿托钵化缘冷脸白眼可谓酸甜苦麻辣却非五味俱全而是甜味半点皆无只有酸苦麻辣这还只是在顺天府甚至就是京师城周围走了一圈。 所以在回到栊翠庵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提过要出家之事而更愿意以居士身份慕道仰佛。 只是这种心思只能存于心中却无法对人言便是对最要好的闺蜜邢岫烟妙玉也从未提及倒是邢岫烟还觉得这个姐姐似乎是仰佛修道有成性子也越来越豁达坦荡在没有以往那么偏激执拗了。 见妙玉不做声冯紫英也不知道对方内心变化斜睨了对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妙玉微微一怔“是要去岫烟妹妹那里听说史大姑娘心情不好岫烟妹妹说一起去看一看。” “既然仰佛慕道便不该掺和那等红尘俗事才对啊。“冯紫英随口刺了一句“我还说去看看你栊翠庵如何……” 妙玉脸色微变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那妙玉就晚一些过去……” 冯紫英也是一愣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这是邀请自己去她栊翠庵一坐?自己没有理解错吧? ------题外话------ 第二更送到老瑞还在努力求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十六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7) 妙玉默不作声的往回走冯紫英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这位脾气古怪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这样子是真的要请自己去栊翠庵小坐。 这却真的有些出乎意料了。 《红楼梦》书中的确有妙玉邀请客人去栊翠庵小坐奉茶的情节但冯紫英很清楚自己绝对不应该是妙玉愿意的奉茶对象。 应该是像宝玉这种对“经济仕途”深恶痛绝对“禄蠡”不屑一顾的“志向高洁”之士才该是妙玉欢迎的对象。 自己这种成日里忙于公务而且娶妻纳妾源源不断的庸俗男人自当被其鄙弃拒之门外才对。 怎么今日却一反常态变得如此洒脱豁达起来了难得走真的是自己那番话起了作用? 冯紫英可没有那么自信觉得自己能凭自身魅力或者高谈阔论就能征服这个女人的心。 从以往的情况来看这女人或许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也可能是过于天真烂漫长期被其母、其师傅保护哪怕是在佛门中现在又来了荣国府更是如此对人间艰辛疾苦毫不知晓反而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感觉。 这样的女子喜欢的恐怕真的就是那些出尘脱俗的孤傲清高之士只是这种人多半已经饿死便是有也和妙玉属于同类但冯紫英以为贾宝玉无论如何都应该算不上才是。 跟在妙玉身后冯紫英沿着石径一路走到栊翠庵门口一边四处打量。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正式来栊翠庵。 这栊翠庵偏居东南一隅远远望去沉香氤氲钟磬长鸣山门低矮朴素只是这粉墙白壁桶瓦黑脊加上林木掩映倒还真有点儿世外桃源的气象。 妙玉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除了两个服侍她的老嬷嬷外另外还有一个小丫头冯紫英之所以始终不太相信妙玉要真正出家修佛就是觉得有哪一个出家人能像她这般不但锦衣玉食而且还要下人服侍这未免太奢靡了。 看看她这一身素服法袍表面上是灰白色调为主的僧尼服饰但实际上懂行的人便能明白这都是上好绵绸从内里隐约露出来的乳白绫绸内衣也看得出来那根本不是一般僧尼能用得起的都是上好湖丝织出来的苏州产绫绸甚至连手工都是京师城里名家作坊所制。 单单这一身衣衫冯紫英估计就不下十五两银子哪个寺庙尼庵里的僧尼穿得起? 真要有外边尼姑敢这么穿只怕就要引来僧纲司的查究看看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名为尼庵实为风月场所了。 栊翠庵也是一个两进院子山门进去就是一个外院外院里种满了梅花南角一个水井小亭。 进了内院才是真正的栊翠庵两边厢房都是禅房精修居住和讲经诵佛所用形制虽然小巧但是却别有一番禅意韵味。 正房端方肃穆供礼佛斋戒外边儿一个小型的香炉烟雾缭绕。 见着妙玉突然回转庵里的两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鬟都是惊讶无比但看到后边跟进来的冯紫英却都转惊为喜。 估计这荣国府里也没人不认识冯紫英了而跟着妙玉这几人只怕不但认识冯紫英而且也知道冯紫英和妙玉之间的渊源。 “冯大哥请坐。”妙玉把冯紫英让进东禅堂坐下这才转身出去烧水沏茶。 很快妙玉便捧出一个海棠花形式的漆雕填金的茶盘来上边一盏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冯紫英。 冯紫英接过点了点头放在旁边的桌几上这才道:“你也坐。” 妙玉默然无言却也坐下。 眼见着这样相对无言冯紫英也觉得无趣这真的就是进来奉一杯茶然后喝完走路? 这未免太尴尬了。 总得要寻个话题来若是别人冯紫英自然能随口而出但这妙玉冯紫英还真的有点儿老鼠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 沉吟良久冯紫英这才找到话题:“妙玉你母亲还在苏州么?和你可还有书信往来身体可好?” 妙玉点点头:“还有书信往来前些日子还来信谢冯大哥关心都还好。” “你们这相隔千里母女难得相见有无意愿也把你母亲请到京城来?”冯紫英硬着头皮道:“便是不来栊翠庵京师城中尼庵甚多任意选一处也好安顿你母女二人也能经常见面叙叙母女之情。” 妙玉心中一动她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师傅说自己缘法在京中不能回南边儿可母亲却可以来京师城只是母亲性子也是个古怪的未必愿意所以她也从来没在信中提及过。 但今日冯紫英提起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自己倒是可以在下一回信中提一提成不成再说。 现在冯大哥是顺天府丞京中寺庵遍地其中不乏有名之地条件亦是不差若是母亲愿意倒可以接来在京中哪怕小住一年半载也好。 见妙玉没有拒绝眉目间颇有意动之色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个建议还是打动了对方。 这越发说明这妙玉根本就没有出家之心出家人不说斩情断性但这么留恋亲情肯定不太合适而且再结合她的喜好做派那就更不像了。 一个话题就这样三五句话就结束冯紫英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话题来索性几口喝完茶盅中的茶就好走人正欲起身便听得山门外有女人声音仔细一听却是那邢岫烟。 邢岫烟也是因为妙玉一直没来自己这里觉得奇怪所以才找了过来未曾想进门迎头就看见冯紫英坐在东禅房里而妙玉姐姐居然作陪再一看奉茶的居然是姐姐平素从未一用的成窑五彩小盖钟心里就更觉惊奇。 这成窑五彩小盖钟是妙玉母亲在妙玉北上时专门留给妙玉的据说是当年妙玉祖父家中藏物后来妙玉祖父被抄家后妙玉的父亲也就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想办法去从官府里赎回来的也算是给妙玉母亲的一份纪念。 平时妙玉藏若拱璧便是她自己也不用就是留作一份念想今日居然拿出来给冯大哥用了这可简直是稀奇了。 再看见妙玉见到自己进来脸颊微红有些慌乱的神色聪慧的岫烟立时就悟出来一二。 她也知道自己这位姐姐面浅脸薄若是被她觉察自己发现其中奥秘只怕更是要羞恼所以她也装出一副一无所觉的模样进门便含笑和冯紫英打招呼。 寒暄几句之后冯紫英也正好准备离开岫烟却不肯放过冯紫英:“冯大哥云妹妹的事情只怕你也听说了你之前也曾说过不妨坐观其变但是现在孙家已经向史家提亲而云妹妹的叔父已经同意并收下聘礼这却如何是好?” 终究还是没有跑掉这个麻烦冯紫英也觉得头疼挠着头斟酌着言辞:“岫烟妹妹这事儿愚兄有责任当初以为孙绍祖才出任大同镇副总兵公务繁忙只怕未必有精力来考虑婚事谁曾想这牛公如此热心替孙史两家牵线搭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冯大哥我们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您见多识广经历这种事情也多肯定有办法来解决总不能眼睁睁见到云妹妹落入火坑吧?”岫烟怕冯紫英误会赶紧解释道。 “我经历这种事情也多?”冯紫英脸色有些古怪“岫烟你这话让宝琴听见恐怕就要不高兴了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邢岫烟也是脸一红忙不迭地道:“冯大哥小妹失言了不管怎么说您总得帮一帮云妹妹我们这一群人里边宝二爷是没法指望的二嫂子又南下了没了音信就只有您才是我们这群人里的主心骨了您若是不肯帮她她就真的只有束手待毙了。” “岫烟哪有那么夸张?”冯紫英笑了笑“我固然也不喜欢孙家但是也不像你说的那般危险只是若是能不嫁入孙家是最好但如何来解决这桩难事儿我心里现在也没底。” 岫烟大失所望她心目中冯紫英就是无所不能的连那一次她和妙玉被京师城中的黑手大人物所绑架冯大哥也是举重若轻的就把自己二人解救出来了而且还把后续风险一并处置好了这在岫烟心目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见到岫烟脸上的失望神色冯紫英也有些不忍他内心同样不希望看到史湘云和孙绍祖扯上关系但现在如何来化解? 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对策但冯紫英也不愿意让岫烟失望“岫烟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外人委实不好插手……” “可从长计议的结果就是云妹妹要嫁过去了难道冯大哥觉得云妹妹嫁过去之后再说什么应对之策还有多少意义呢?”岫烟有些不慢地道。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岫烟没那么快。” 岫烟莫名所以“冯大哥您什么意思?” “我说没那么快孙家要娶云妹妹也还要几个月也许会有一些变化……”冯紫英对此坚信不疑。 ------题外话------ 第三更求月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十七节 暴风雨前的宁静和安逸(8) “真的?冯大哥真这么说?” 邢岫烟的话一下子让簇拥在藕香榭湘云正厅里的女孩子们都抬起了目光看着她看得素来淡然的邢岫烟心里都有些发慌了连忙一侧首把话题交给妙玉。 “真的冯大哥是方才在栊翠庵里喝茶时当着小妹和妙玉姐姐说的不信你们问妙玉姐姐。” 栊翠庵里喝茶? 就在湘云、探春、惜春以及站在一边儿的鸳鸯、紫鹃等女也都把目光转到妙玉身上时黛玉的心思却落到了邢岫烟提到的栊翠庵这个词儿上。 冯大哥怎么会去栊翠庵? 黛玉印象中冯大哥和妙玉之间关系很淡几乎没有往来即便是见了面也没什么话怎么会突兀地去栊翠庵了? 而且妙玉的性子很孤僻等闲人是不受欢迎的黛玉印象中除了岫烟外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园子里的姑娘们进栊翠庵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至于妙玉奉茶只怕就更难了。 其他人可能不了解但是栊翠庵里的花销开支黛玉却是清楚的甚至比自己的潇湘馆更大。 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名义上是修佛慕道但在黛玉眼里就纯粹是富贵闲人借了一个槛内人的名头罢了。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饮食上的讲究尤胜于自己品茶一道更是注重花销更大。 便是僧衣也不过是借了青、白、灰、蓝几种素淡色泽在质料上都是苏杭绸缎或者松江细棉布脚下鞋履也都是京师城里有名的青云坊定制。 拿这位姐姐的话来说她自小就习惯了贾家饮食还算合口但衣衫上不太喜欢粗麻厚布这类质料。 连紫鹃都在背后嘀咕说这些方面太过讲究是姑老爷自小就惯出来的。 黛玉也隐约知晓一些缘故父亲一直因为没把妙玉她们母女纳进门觉得有些亏欠所以在花销上就从未亏待不仅仅是妙玉就是自己那位至今还在苏州尼庵中住着修行的不算庶母的庶母不也一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么? 每年花销都要数百两银子都是林家在支付那也是当初父亲临终前交待给了冯大哥的冯大哥和自己大略提及过但没细说就是怕自己操心或者不悦只不过自己从不在乎这些罢了。 估摸着自己这位姐姐也是跟着庶母有样学样自小就养成了如此只是就这样的还能算修佛慕道的出家生活么? 众人目光一下子汇聚到了妙玉脸上妙玉脸上也掠过一抹不自然的表情。 其他女孩子可能都以为是妙玉性子孤僻怕生有些不适应但黛玉却觉得只怕不仅仅是如此简单。 妙玉奉茶了是不是也有一些其他意思在里边了可自己这几年里和她提过多次她都是断然拒绝不过这一年来似乎拒绝的态度就没那么坚决了黛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现在看来可能自己这位姐姐应该是心意有些变了。 其他人没有黛玉那么复杂微妙的心思她们的注意力都被那一句“订了婚也未必就没有变化”这句话给吸引了过去。 妙玉有些心虚的瞥了一眼黛玉发现妹妹低垂着目光似乎在想什么心里越发不自在但是面对着湘云、探春她们的急切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把方才的情形讲述了一遍。 “妙玉姐姐你是说冯大哥的语气很肯定?”探春眉峰深锁。 她是个有主意有定见的人对冯紫英更为信赖冯大哥这么说那就不会有差错。 虽说上一次冯大哥也说过这类话但是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各家私事冯大哥纵然是顺天府丞也不可能干预这种事情。 只是都这等情形下了冯大哥还言之凿凿觉得有变故探春也有些拿不准了。 只是拿不准又能如何?对于她们这些闺阁女子来说父母或者说长辈的议定婚事就是定板在无任何回旋余地除非像宝琴那样的变故但那又是任何人都不愿意面对的了。 宝琴能有缘遇上了冯大哥让冯大哥娶了她可湘云如果遇上这种事情哪里还能遇上这样的良人? “嗯冯大哥虽然说是也许有但是小妹听得出来冯大哥语气很肯定。”邢岫烟语气也很肯定。 湘云强作笑颜“岫烟姐姐你无需安慰我了我能承受得了这种事情怎么还能有挽转余地?除非是孙家主动退亲可……” 虽然她也知道岫烟不是那种喜欢夸大其词的性子但是自己婚事到现在怎么看都是死局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变化? 退亲悔婚的事儿她没想过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两个叔父都一门心思要让自己嫁给孙绍祖觉得孙绍祖日后能飞黄腾达而且这中间还有镇国公家在其中牵线搭桥可以说这就是铁板钉钉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变故可言。 “可冯大哥的确是……” 邢岫烟还有些不甘但史湘云打断她的话头:“冯大哥也不是万能的这种事情他也预料不到……” 李纨进门时正好听到了史湘云提及冯紫英又一眼看到了是邢岫烟在和史湘云说话心里也是一突。 她回去好好洗了一个澡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起床换了一身衣衫过来。 素云应该是看出来一些什么了没办法胸腹锁骨间各式瘀痕还有肚兜带子也断了一根里衣里的种种都无一不说明了一些什么。 纵然素云未经人道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在山上跑自己身体对贴身侍婢都不是秘密现在走路姿势都有些异样隐私之处更是异于寻常加上那该死的斗篷上更是弹痕累累根本遮掩不住。 不过李纨还是没和素云多说什么倒不是要刻意隐瞒什么只是觉得时机未到姑且先让她怀疑担心一阵吧。 这种事情本来隐瞒也隐瞒不住除非从今以后自己和冯紫英一刀两断再无往来但做得到么? 李纨自己对自己都没信心无论是哪方面李纨都发现也许自己未来需要仰仗对方。 在老祖宗和公公婆婆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宝玉身上对兰哥儿选择性无视的情况下在未来荣国府还面临着长房和二房的争夺大战情形下李纨突然发现冯紫英所说的也许没错这荣国府弄不好就真的是分崩离析大厦将倾了。 “哟你们俩这是在争什么呢?岫烟云丫头心情不好你不让着点儿?” 李纨故作镇静还主动和邢岫烟说话以示自己的泰然。 邢岫烟多半也是觉察出了一点儿什么来但是并不确定所以李纨必须要先下手为强气势上压倒对方让对方觉得是她自己误解了。 邢岫烟还真的被李纨这一手先发制人给镇住了。 对方显得很坦然自若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惊惶和急促不安难道自己真的是误解了她? 想起手上那黏糊糊的东西邢岫烟恶心之余也觉得无法释疑那等腌臜东西还能是什么? 可见对方这般轻松淡定的气势再联想到这么多年李纨守节的表现据说老爷太太都曾经表过态说可以让她改嫁都被李纨断然拒绝了若真是要偷男人哪用得着如此? “大嫂子没争什么我只是和云妹妹说冯大哥的观点这是冯大哥先前在栊翠庵喝茶时当着我和妙玉姐姐说的可云妹妹始终不肯相信……” 邢岫烟把来龙去脉说了李纨却是心中一动。 先前自己和紫英欢好之后紫英便对宝玉娶牛家女不以为然还说了一句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言外之意贾家似乎就蕴藏着莫大风险。 自己深问他却不肯多说只说京中今明两年京中局面都不好没准儿会有大变故。 这又说孙绍祖和史湘云的已经订婚的亲事也可能有变故这变故究竟从何而来指的是一桩事儿么? 难道贾家史家都要牵连进去或者还有王家?薛家怕是不可能宝钗宝琴都嫁给了他薛蟠薛蝌都有了正事儿做而且也被紫英盯着但贾史王三家…… 李纨并非对外界事务一无所知的女子父亲给她信中就提到了金陵那边的种种。 父亲在心中提到金陵当下躁动不安江南民意对朝廷的许多政策十分不满南京七部里边成日里都能听到攻讦内阁的声音连父亲这个已经致仕了的南京国子监祭酒都经常能听到而且这段时间也有人经常登门来拜访而且都是江南士林中有名有姓的角色言外之意也是大有借重父亲名声的意思。 父亲虽然有些文才在国子监担任祭酒时间也有几年但是却和南京官场上那些文臣们不太合拍否则也不至于才五十来岁就被迫致仕了。 现在又有人想要把父亲拉回去父亲自然有些意动但这背后似乎又有些隐藏着的东西父亲再说对这些方面不敏感也还是嗅出了一点儿味道来所以一直没有答应。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十八节 渐行渐近(1) 不提藕香榭里姑娘们为史湘云亲事的纷扰冯紫英却是心宽气顺地参加贾宝玉的婚礼。 大周这种大家子弟成亲的习俗还是习惯于在家中设宴款待。 荣国府内能设宴的地方不少像大观园内的省亲别墅、凸碧山庄、凹晶溪馆都能摆设而府内的荣禧堂也能凑合但要说能摆多少桌都不行也就是几桌罢了除非是摆在外边儿。 好在这个时代的设宴款待远不像现代那种送情吃饭天经地义的架势也不会到处送帖子邀请人家来参加都是非至亲好友不会来其他如果是同事朋友一类的都不过是提前送了贺礼人并不会来。 所以这种情形下也就是几桌客人就足够了很多都是登门送礼之后寒暄一阵便会离开只有至亲密友才会一直等到夫妻礼成。 冯紫英注意到牛继宗、王子腾、水溶这些人的贺礼都到了但是人却没有来真正算是外人也就只有自己和薛蟠、柳湘莲、王仁几个了像秦钟、蒋玉函等算是贾宝玉的密友但却因为身份或者名声原因都没有到。 这些场合姑娘们也是不能上台面的也就只能躲在园子里送上一桌好酒菜算是替宝玉成亲庆贺了。 冯紫英也只是简单在宴席上和薛蟠、柳湘莲等人应酬了一番便离开了荣国府回家了心意尽到礼节做足他还要忙三天后自家纳迎春过府的事儿那才是自己的大事。 回到家中时都亥初了中午晚间都喝了几杯酒幸好下午在李纨身上恣意放浪了一番算是把酒意消退不少。 不过今晚是在宝钗屋里歇息冯紫英忍不住又要扶一下腰了算日子这几日正是宝钗最易受孕的时间估摸着自己今晚还得要奋力耕耘。 因为等几天迎春有要过门儿免不了还要分宝钗宝琴的宠虽说表面上对迎春过门进二房欢迎但内心多少对这种要占去部分时间和精力也还是有些介意的尤其是在宝钗和宝琴都还没有子嗣的时候这个情况就更为微妙敏感了。 泡在浴桶里冯紫英仰靠在桶壁上额际肩头传来阵阵指压力度。 不得不说下午间这酣畅淋漓的一场鏖战让他现在都还有些回味无穷没想到李纨这俏寡妇一旦疯起来也是如此放浪。 或许是多年积郁压抑的敢情猛然间得到一个纾解倾泻的渠道又或者是孤独地在荣国府中苦苦支撑面对的却是一个不太友善的环境让她骤然间得到一足以放心依靠的肩膀让她一下子能够轻松释放所有压力总之这一场混合了情欲的爆发让她绽放出了无穷的魅力。 其结果也显现出来了那就是自己也是全力迎战梅开三度才算是降服这个妖精。 后遗症也很明显就是全身有些乏力可今晚还得要面对望眼欲穿的宝钗。 做一个负责任的男人难啊。 侍候冯紫英沐浴的是香菱。 也幸亏是香菱老实虽然觉察到冯紫英衣衫上的异味儿但也只是疑惑却没敢声张。 若是换了莺儿那丫头没准儿转头就要告诉宝钗了。 就算是宝钗知晓了也不至于要怎么纠缠不休但是肯定不好冯紫英却不想因为这些事情扰了兴致影响二人感情而且这种实话还不能说甚至连假话都不好编排。 心思慢慢回到正事儿上来史湘云和孙绍祖的订亲还是让冯紫英意识到了牛继宗的手段。 很显然这是牛继宗全力撮合的结果否则不会如此快。 牛继宗需要用与史家这段婚姻来绑牢孙绍祖这个大同副总兵同样孙绍祖也需要用与史家的联姻来进一步巩固其这个刚提拔起来的副总兵在大同镇内的地位。 史家固然在大同还有些人脉但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据父亲说并不多很多都不过说些泛泛之交根本无法和冯、段、麻几家相比。 但这却是一个征兆牛继宗有要孤注一掷的兆头。 如果孙绍祖真的能在大同镇那边控制住一部分边军起码可以牵制住整个大同镇而牛继宗又能掌握住整个宣府镇那么京畿这边还就有些危险了。 蓟镇驻军散得太开了一些永平府那边就占去一半就连蓟镇总兵府都在永平府那边驻扎在顺天府这边蓟镇驻军相当一部分精锐又驻扎在黄松峪到慕田峪这一个凸起部上也就是密云后卫这一块。 实际上与延庆卫、延庆左后卫和怀来卫这一点的宣府驻军相比距离京师城甚至更远一些。 更为关键的是作为宣大总督牛继宗可以光明正大地调动宣府和大同军至少短时间内他可以做到如此而尤世功却无法把密云后卫的驻军随意调动以有备算无备真要动手几乎没有什么失败可能。 当然这前提是牛继宗要有这个胆魄。 冯紫英脑子里有些混乱。 一会儿觉得牛继宗不可能如此疯狂宣府军如果敢突入京畿只要稍微受阻滞蓟镇大军便可赶到而宣府军敢直接攻京师城?或者是想要利用铁网山秋狝发难可永隆帝和神枢营在那个边军将领敢率军进入铁网山?谁都知道这就是造反! 一会儿觉得牛继宗可能就要孤注一掷只要一举突入趁着蓟镇军没有反应过来神枢营那点儿力量要和宣府军精锐相比还不够看只要趁乱掩杀成王败寇谁又能说得清楚随便往哪个替死鬼身上一推便是。 可是牛继宗就不怕义忠亲王上台把他当作替罪羊? 这里边肯定还有什么不为自己知晓的东西但奈何自己手底下资源实在太少了一些而且身份也限制了自己。 龙禁尉京营还有诸如四卫营、勇士营、旗手卫这些隶属于皇帝的亲卫部队自己人脉都还不足很多消息都无从知晓。 正有些迷乱间却听得门外有人进来小声说了几句话冯紫英没听清楚还是香菱小声道:“是玉钏儿来了说那边有人等着见大爷。” “这个时候?”冯紫英眉头一皱若非有特别的事情特别的人金钏儿玉钏儿绝不会来打扰自己。 “嗯玉钏儿说来人说很紧急要连夜报给大爷。”香菱不懂什么只能原话转达。 既然如此冯紫英反而松了一口气今晚也许就能巧渡难关了。 昨晚和二尤玩了一出游龙戏双凤下午又和李纨来了一场白日宣淫的鏖战三百合这晚上再要遇上希望早生贵子的宝钗他还真得有点儿感觉吃不消了再有张师所授秘术也经不起这般旦旦而伐啊这也是张师专门提醒的还是要讲求张弛有道讲究规律。 “你是说翠花胡同那边有动静了?”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吴耀青。 “不仅仅是翠花胡同弘庆寺那帮人昨晚也有了变化他们连夜转移到了广平库西北角边儿上的翠峰庵里去了。”吴耀青脸色十分兴奋“这一次是三班衙门里几个人立了功我们采取外松内紧的办法原来盯着的人慢慢撤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后来跟进的人他们伪装得很好都有职业作掩护避开了弘庆寺的人他们从昨日傍晚就开始有动静然后悄悄转移到了翠峰庵……” “翠峰庵?”冯紫英想了一想“广平库边儿上那都紧邻西直门了吧?” “对就在西直门边儿上兴元庵胡同和扒儿胡同之间安民厂挨着在。”吴耀青介绍。 安民厂和王恭厂是大周两大火药工坊和仓库所在一个在西北角一个在西边内城和外城交界处紧挨着承恩寺和巡城察院。 “那你觉得他们这个时候动作起来想要做什么?”冯紫英托着下颌问道。 “如果联系起之前我们在怀柔那边的发现属下觉得多半是和铁网山秋狝有些瓜葛翠峰庵是一个废弃的尼庵早在元熙三十三年就以为京中白莲教人和尼庵主持有勾连被刑部查处但属下调查过那一案托人到刑部查阅了案卷语焉不详据说当时尼庵中白莲教人和庵中尼姑逃脱不少后来这座尼庵就被封存前几年周围人说翠峰庵闹鬼就越发少有人往那边儿去了。” 冯紫英沉吟起来“这翠峰庵就这么被查封之后也无人过问?” “属下也通过刑部里边儿的人问过但时间久远已经而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查案人要么调职要么致仕没有人有多少印象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吏他透露了一个消息说当时应该是宫中有人打了招呼翠峰庵原本是要拆掉的就中止了搁在那里……” 吴耀青提供的这个线索让冯紫英有些警惕“宫中人?是内侍还是后妃?还是哪位皇子?” “这就不知道了那位老吏也是多年前无意中听到其中一个经办人酒后失言顺口说出后来那个经办人便酒醉后落水而死……”吴耀青回答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十九节 渐行渐近(2) “这么巧?”冯紫英目光里露出思索之色“耀青看样子这白莲教在京中根基甚深啊十多年前就已经盘根错节了居然还能结交宫中人元熙三十三年那个时候太子还是义忠亲王吧?” 吴耀青一愣“义忠亲王第一次被褫夺太子身份是元熙二十八年与元熙三十一年复位元熙三十八年再被褫夺忠孝王也就是当今皇上第二年进位太子您是说宫中人可能和义忠亲王有关?……” “不好说。”冯紫英摇摇头双眸却越发精光湛然“宫中人这个词语太宽泛了但是我在想能够指挥动刑部的只怕寻常内侍是做不到的元熙三十三年时刑部尚书是谁好像是舒化还是潘季驯?都是老资格刑部尚书谁能指挥得动?而且也都不在了也说不清楚了。若说是后妃那时候太上皇正值壮年谁敢干政?不想活了差不多。” “所以大人您怀疑是詹事府的人?”吴耀青沉声问道:“那也有其他皇子的可能啊。” “其他皇子?”冯紫英摇摇头笑了起来“耀青你还不了解太上皇秉政期间的情形除了太子略有权力其他几个皇子包括当今皇上都是夹着尾巴自保不暇哪里敢去掺和这些事情?真正太上皇有些放权时已经是元熙三十八年之后了也才有当今皇上的机会啊。” 冯紫英显然是对这些做过功课的从义忠亲王两起两落到当今皇上的崛起上位太上皇最信任的皇妃——当今太妃明妃也是当今皇上和忠顺王的养母到曾经最受宠爱的皇妃——英妃也就是秦可卿之母他都是做过一番了解的。 吴耀青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如果不是宫中的总管太监一级的角色那就只能是詹事府也就是义忠亲王的授意了只是义忠亲王当时的太子为何要和这些白莲教人牵扯上关系?” “总管太监或许有这个权力但是你要知道刑部都是士人把持他们怕是不会买这些内侍的面子除非是代表皇上但若真的是皇上意思又何须这般?而且皇上也就是当时太上皇怎么可能和白莲教扯上关系?”冯紫英一字一句分析:“若是当时的太子你要知道他元熙二十八年被废虽然三十一年复位但实际上他的太子之位已经很不稳了后面那七年里也曾多次遭遇危机最终还是在元熙三十八年被废这期间恐怕这位太子爷过得很艰辛一切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力量只怕都想要抓一把在手里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断未必属实。” “大人咱们只是推断最大的可能但最大的可能已经足以引起我们最大的警惕了。”吴耀青摇头道:“只是没想到白莲教的势力竟然如此盘根错节甚至直达宫中让人不敢置信。” “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选翠峰庵?”冯紫英沉吟着道:“翠峰庵是废弃之地周围民众因为闹鬼而纷纷避而远之这利于他们藏身是一点还有其他原因么?” “大人你还有什么怀疑?”吴耀青也苦苦思索“这个位置的确有些偏紧挨着西直门只有几步路了倒是从西直门出去距离铁网山最近便吧。” “最近便?”冯紫英喃喃自语“距离铁网山最近便那也就意味着从西北过来也最近便?” 吴耀青不太明白冯紫英的意思“是啊这就在西北角从西北过来肯定最近便。” “西直门守卫是谁负责?五军营?”冯紫英微微色变。 五军营被陈继先带走大半只剩下一部分所以忠惠王才会要从神机营抽调兵力重新组建新五军营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且神机营过去的人也不熟悉情况还得要依靠残存的五军营老人才是。 这只是冯紫英的一种怀疑却没有其他任何证据佐证。 还是那句话要么自己太敏感要么就真的可能变成现实但是自己倾向于后者而其他人恐怕都会认为是前者。 “大人怀疑什么?”吴耀青也还没有想到那么深远他一直担心的是白莲教作乱却没想到过白莲教可能会和其他势力勾结起来更没想到朝廷内部也会有人想要利用白莲教作祟来谋取私利。 “现在不好说但愿我的猜测是子虚乌有。”冯紫英没有说因为这的确有些太牵强附会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吴耀青见冯紫英不愿意说也不多言。 “继续盯着另外明日我们去西直门翠峰庵那边转一圈看一看。”冯紫英觉得还是要实地去查探一番增加直观感受否则心里始终不踏实“另外我府里那两人查清楚没有?” “易州那边去了人但还没有回来。”吴耀青顿了一顿“但这边观察尚没有发现其他异常这二人很谨慎。” “越是如此越是不敢放松啊。”冯紫英点点头“耀青铁网山秋狝多半是要出点儿什么事儿我有这种预感但究竟出什么事儿就不是我能预测出的了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我能感觉得到种种异样难道朝廷这么多人都毫无觉察还是大家都在装聋作哑掩耳盗铃?” 这个问题吴耀青没法回答。 二人正说间汪文言也赶了来冯吴二人又把情况和汪文言介绍了汪文言的心思更缜密“若说白莲教在这个时候要起事造反我始终不太相信他们凭什么?大周气数还没尽呢再说了白莲教内部也是乱哄哄的啥都有没形成统一指挥如何成事?我感觉他们更像是打算配合什么人造势一样。” “白莲教就这么甘愿为人作嫁衣裳?”吴耀青反问。 “也许为王前驱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汪文言应了一句。 冯紫英悠悠叹了一声“我们现在也都只能是凭空猜测也只有等到有些事情爆发出来我们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人其实我们可以做的还有很多。”汪文言建议道:“京畿之地不容有乱除了京营外蓟镇才是关键尤大人那里不妨再提前联络一下若是大人不放心秋狝期间京畿安全尤大人那里五城兵马司甚至永平府那边不妨都打一打招呼加强联系总归没有坏处。” “嗯我也有此考虑。”冯紫英略作沉吟便道:“京畿稳定乃是大事我不知道皇上和朝廷有和安排但是能做的还是要做一做我已经和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去信请他北来一趟……”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变色“大人这使不得!” 外镇大将无旨进京形同叛乱按律当斩这不但害了沈有容而且也要害了冯紫英自己。 “我知道我没让沈有容进京他是水师提督巡视整个北地海防在职责范围之内吧?我打算去一趟大沽和他见一面。”冯紫英摆摆手“大沽正在筹建军港当然更重要的用作民用可以大大减轻榆关的压力日后榆关主要负责永平府、东蒙古以及辽西走廊的货物进出而大沽会逐渐成为漕运的替补甚至逐渐取代运河的作用。” 汪文言皱了皱眉“卫河疏浚是个问题。” “是有些问题但值得。”冯紫英态度坚决:“河间府我管不到但是如果在漕运出现问题时京畿物资要保障只能通过海运大沽和北塘都很关键所以我也要和兵部以及蓟镇商量一下梁城所驻扎的一部多年懒散荒废根本承担不起守卫京畿门户的责任也是海上倭寇这么多年给面子没有冒险来走这条线来试一试否则真要原形毕露。” 大周的军事体系十分复杂很难用一套系统的规则来解释其中违背正常规则的特例和惯例也很多。 理论上边镇有相当大的权限尤其是在军事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条在边镇尤为突出实在是因为一旦敌人打入边墙这从大同、宣府、蓟镇到辽东骑兵都能迅速直抵京师城下如果还要一味拘泥请旨或者等待兵部下令那只能贻误战机。 像天津三卫和梁城所都属于蓟镇管辖但天津三卫的作用主要就是扼守漕运和卫河的连接点同时也要防范三角淀起水匪称得上兼顾陆地和河湖海防御而蓟镇主要职责是防御北方蒙古人所以对天津三卫很不重视。 而梁城所情况也差不多梁城所的职责就是镇守潮河通海这一线潮河向上有浭水可通丰润有沽水可通蓟州有洳河可通三河(营州后屯卫)、平谷(营州中屯卫)有鲍丘水可达宝坻和泥洼铺泥洼铺是通州陆路到三河的咽喉之路。 梁城所的设立一方面是作为京畿军事物资囤储一方面是用于防范海上倭寇袭击但前者作用明显更重要尤其是倭寇在壬辰倭乱之后几乎绝迹于北地的情况下。 这也使得天津三卫和梁城所受兵部影响和干预的时候更多。 ------题外话------ 第三更送到再求几张月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十节 渐行渐近(3) “大人的意思是要逐渐把京畿一带的漕运所需用海运来替代?”汪文言有些迟疑“大人这恐怕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运输问题还在于漕运整个体系的存在和价值问题……” 汪文言言外之意也很清楚漕运养活了太多人朝廷和民间都是如此一旦动了这个根本只怕运河沿线都会震动甚至引发不可预测的风险。 “所以这只能在某些特定情形下才能实现正常情况下没谁敢动漕运。”冯紫英坦然道:“比如漕运中断了那海运是不是该理所应当地跟上来否则京畿民众怎么生活朝廷如何维持?” 汪文言明白了大人已经确定会发生一些不可预测之事其中就包括漕运中断。 这就可以借危机变成机遇难怪二房的薛家子去了登莱、榆关经营航运这是早就看好并作未雨绸缪了。 “如果这样北塘和大沽的确应当尽早经营建设。”汪文言想了一想“大沽和天津三卫实为一体北塘也可以看作梁城所的延续大人若是看重这两处蓟镇那边好说兵部那边却还要好生说道说道。” “嗯我也考虑过蓟镇对这两地的用处是防御海上敌袭而兵部则侧重于军事保障从我顺天府的角度则是要将其民用或者战略支撑点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各取所需当然我们和兵部的共同点更多一些。” 冯紫英目光越发幽深“一旦漕运中断榆关、大沽、北塘的地位就会骤然上升我就怕大家都没有准备手忙脚乱那才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在今年北地大旱之际。” “恐怕不仅仅如此三地码头我们可以加班加点地干但最重要的还是物资来源大人不是觉得江南不稳么?一旦江南中断漕运难道海运就能运出来么?”汪文言再问:“就算能运出来如果江南不承认朝廷了商人就要在商言商朝廷当下财力拿什么让这些商人主动愿意北运各种物资?单靠空头许愿怕是不行。” 这当然是一个问题如汪文言所说就算是江南控制不住闽浙沿海控制不住广东、东番这些地方但朝廷如果失去了江南赋税权保障谁还会愿意听你空口白牙的吆喝? 当然如果你能在军事上展现出绝对压倒的地位另说那就会有商人愿意押注了但一开始时局不明时谁会拿银子打水漂下赌注? 那朝廷的军事力量能不能支撑到展现绝对优势的时候呢? 要把边军全数调动起来对南边展开压倒攻势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时间还需要银子和粮食以及各种后勤补给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以往打仗都有大周朝廷一个系统保障但一旦整个南边儿崩裂中断不再提供后勤保障时怎么打仗? 汪文言提出的这一点冯紫英也有考虑但除了自己已经预备应对的其他的没有太好的对策。 广东是一个需要好生经营的所在一旦南北对峙广东出产会对北地有巨大支持不仅仅是物资本身也包括百姓心理支持。 东番同样重要一是可以和澎湖一起形成南北运输的中转二是东番本身有物产出产但这需要在控制住福建水师的情况下才能实现。 让沈有容北上面谈冯紫英就要提醒对方可能要提前在福建水师布局毕竟沈有容在福建水师任职多年福建水师现在许多将领都曾经是他部属他在福建水师中威信极高这是一个极为有利的条件。 冯紫英发现虽然义忠亲王正在做各种准备包括军事准备尤其是像宣大一线但是唯独对水师这一块不太重视无论是沈有容的登莱水师还是现在福建水师以及广东水师都没怎么多加关注。 王子腾从登莱镇成立之日起就把登莱水师视为累赘认为会争夺他对登莱镇马步军的建设资金所以和作为登莱水师提督的沈有容关系极为恶劣现在更是势同水火。 福建水师基本上独立于江南体系武将和中低级军官也多是忠于朝廷的这一点沈有容都提起过而广东水师以本地人为主但广东就从来没被江南视为一体这也是对朝廷有利的一面。 “我们能做的也就只能做到这份上了也许我所做的这一切还会被人视为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我也希望我的想法是多余的。”冯紫英摊摊手“但愿吧。” “大人我倒是觉得你的担心并非多余哪怕江南局面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是北地大旱却是不争的事实从各方面传回来的消息山西和陕西都会遭遇前所未有大旱朝廷赈济很难解决问题如果地方官府再有什么波折那就要出大乱子。” 汪文言倒是觉得这北地大旱的风险更大。 “这一点我也和齐师提过齐师倒是很重视也和方大人说过但内阁做出的决定居然不是想办法如何筹集赈济钱粮而是考虑让都察院派出巡按监督地方落实赈济……”冯紫英吁了一口气“要说这也没错下边官府上下其手的人很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朝廷赈济本来就远远不够的情况下有没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都意义不大了。” “朝廷也在加紧补仓京通二仓的入库速度也在加快大人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汪文言安慰道。 “那点儿粮食只要漕运一断几天就能给你抢个精光不在于粮食有多少储备而在于老百姓的预期如果大家都觉得要断粮了家家户户都想着要存上一两年实用的存粮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一样没辙……”冯紫英说出了关键。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非庸人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一旦老百姓预期起来了那就是见粮就买到最后就会有无数人蜂拥而至抢购最终就是还会有无数人无粮可吃而一部分人家中堆积如山。 “所以大人才会现在就开始和广东那边联系储粮榆关那边已经储粮不少但如果储存太多成本也会抬高……” 汪文言也颇为头疼商业上的行为就要计算成本产出如果要从朝廷政策上来解决那就不该是冯紫英来做冯紫英也做不下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冯紫英摇摇头“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以前总觉得自己眼光高远运筹帷幄无所不能但现在才发现有些事情你觉得会是那样人家不那么认为你觉得可以做到但实际上掣肘太多根本做不到奈何?” 吴耀青嗫嚅半天才道:“也许情况不会像预料的那么糟糕。” 冯紫英瞪了对方一眼吴耀青也只能低头这个不是理由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大人我们尽我们所能了大人也只是顺天府丞做的已经超出了您的职责范围你不是阁老问心无愧了。”汪文言也感觉到冯紫英心情不是很好转开话题:“还没恭喜大人三日后荣国府二姑娘就要过门了。” 吴耀青也跟着附和冯紫英脸色稍霁展颜道:“也就只有这桩事儿算是这段时间的好事儿了也罢我何必自我加压让我自己这么不自在呢?” 的确冯紫英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自我焦虑过甚冯家凭借着自己是文臣出身又有齐永泰和乔应甲这种后盾靠山人脉还有北地士人身份老爹在边镇拥兵一方无论是谁坐上皇帝位置都不可能动冯家除非坚决地站到对方的对立面哪有必要这么殚精竭虑思前想后活得太辛苦了。 现在的生活不好么?娇妻美妾群美环伺想想都觉得委屈连晴雯、平儿这种《红楼梦》书中的翘楚角色养在房中几年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房两房妻室妾室数人却连儿子都没有一个像今晚甚至放弃了和宝钗同床共枕的时间简直是禽兽不如啊也难怪老爹和老娘都不满意。 自己也未免太敬业了真的是拿着外臣的薪俸操着皇帝的心。 感慨一番之后冯紫英却知道美好都是建立在努力的基础之上如果自己不操心日后冯家现在的情形恐怕就真的是出道即巅峰开始往下走了。 老爹都位极人臣了起码是武将中的巅峰了盛极而衰也许不是一句空话。 自己固然还有很大空间但是真的是义忠亲王当了皇帝北地士人还能像现在这么受尊重么?朝中天平只怕立马就要倒向江南韩敬、许獬、黄尊素这些人就会迅速崛起取代自己和练国事现今的地位方有度、沈自征、杨嗣昌这些人如果风头转得快也能有好果子吃唯独如自己和练国事、范景文、孙传庭这类北地士子就恐怕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如果说让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以及白莲教这些人得手只怕情况还要更糟糕这是冯紫英不能接受的。 冯家局面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能走下去只能越走越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十一节 渐行渐近(4) 纳妾不比娶妻用不着那么多繁文缛节也不需要大张旗鼓甚至很多人都主张轻车简从悄悄行事。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地给迎春一个美好的印记让人家今后一辈子都能怀念这一日的种种。 伴随着马车驶入荣国府的东角门几个一直蛰伏在荣宁街口一座院子里的男子都吐出一口浊气。 “士勉今日怕是不行这姓冯的太谨慎了你注意到没有跟随在他身后几个迎亲的五男一女全是练家子男的我认识一个那个最瘦的是大河帮帮主穆长河的二徒弟苏伯骏一手鹰蛇十二变已经初窥堂奥了在大河帮中仅次于穆长河和其师兄穆天恩。”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气度沉稳目光炯炯“除非用弓弩或者火铳射击突袭否则单单是那苏伯骏我们这几个人里边单打独斗除了我和士勉兄只怕没有谁能有把握能在二十回合里拿得下。” “那女的我认识。”另外一个个子矮小干瘦灵巧的男子伏在屋檐房瓦上一直在观察一直到冯紫英一行人进了荣国府角门才轻盈的飞身飘下来。 “是五虎断门刀门主彭金鹏的小妾也是他的师妹北地号称火娘子齐无颜的就是她平时都是穿着一身火红的裙衫今天换了装还改了妆容她还有一手风摆莲叶裙里腿功夫那绣鞋边缘全是刀片犀利无比不知道的就是收命的阎王。” 这一番话倒是让几个男人都感兴趣起来领头的冯士勉没做声但另外一个有些油滑的家伙忍不住调笑“小蚤子你吃过亏?” 干瘦小巧的男子是河间有名的跑单帮黑道人物铁线蚤魏禾不但轻功超绝一柄短锯刺剑贴身搏杀凶悍无比而且使得一手好暗器。 魏禾倒没有在意一捋自己左边胳膊衣袖收上去一直到肩头袒露出来只见左上臂有如被什么撕裂过的伤口从肘部一直延伸到肩头如千足蜈蚣一般狰狞可怖虽然是老旧伤痕但是依然触目惊心。 “五年前遇上这火娘子光顾着她手上的刀去了不知道她还暗藏着这一手裙里腿吃了个亏。”魏禾说得很平淡但眼底的恨意却是难以隐藏。 众人看到这一身伤痕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这么重的伤魏禾这厮是如何逃脱的五虎断门刀在北地可是响当当的门派作风狠辣一旦对上了那就没你好过的。 不过魏禾是才被延揽入教中的冯士勉自然不会去管他几年前那些烂事儿。 “我也认得一个就是走在最靠后那个脚步有些慢的矮胖子。”油滑男子也搭上话“如果没看错的话他该是个秃驴但不知道怎么却还俗了他挑担的家伙是作了遮掩应该是一杆镔铁水磨禅杖才对那禅杖头被用布包裹了隐藏了特征我记得前年我碰见他时他还在普安寺里挂单啊如果不是他的走路姿态太特殊我都不敢认了。” “普安寺?”冯士勉目光一动“河槽西坊的普安寺?” “嗯前年我在普安寺门口看着他进了山门后来打听了一下说他在普安寺挂单两三年了但却不太遵守清规戒律好吃肉喝酒典型的酒肉和尚。”油滑男子点点头。 络腮胡须的魁梧男子凝重地点点头“士勉普安寺是少林寺的地盘。” “嗯那厮是出身少林后来不知道因何原因被赶出了山门一直在河南山东晃荡前两年才北上来的顺天府铁木鱼宏恩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魏禾、络腮胡须男子以及另外一个一直蹲在门边的瘦削长衫文士打扮的男子都面色沉重的点点头人的名树的影他们都是在北地跑生活的哪里会没听说过少林出身的狠角色。 “意料之中冯铿才二十出头就是顺天府丞了北地江湖中哪个敢怠慢他?”冯士勉脸色不太好看“他发个话这顺天府里的道上人谁又敢不听?便是少林武当这些表面上不愿意和官府扯到一起的名门正派还不是一样和官府暗通款曲?” 络腮胡须男子苦笑他也是名门正派出身只不过犯了事儿身不由己四处飘零实在是混不下去了才一咬牙投入了白莲教中。 名门正派一样要生存少林寺光靠山下那几千亩地能有今日的威势?武当只靠山中那点儿田产和朝廷赏赐能和少林并立? 那个名门大派不有些营生?靠田地收租吃饭是最可靠最稳妥但是也是最不划算的生意镖局、车马行、船行、药行这些都是名门大派们最热衷的营生。 既能发挥门中武力威慑优势又能消化大量门中没有多少天赋的弟子为他们找一条讨饭吃的出路少林武当都是数千弟子哪有那么多都能修炼出绝技的人才九成以上都不过是习武强身健体比寻常人强悍一些的凡夫俗子罢了靠着门派也就是要找一个门路讨碗饭吃。 作为门派自然也就要有为门下弟子谋出路的义务那么寻找各路资源来谋划营生就是各门各派各帮会首脑人物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而天下谁掌握资源最多当然是朝廷是官府了。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络腮胡须男子问道:“平素姓冯的虽然也有护卫随行但都是二三人只不过他行进路线实在太当道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这一路人太多而且顺天府衙门的三班捕快也进行了重组很多新人进去了其中有不少都是顺天府里的门派弟子这一线布置很多今日看似没人护卫结果全部装成他的随从而且都化了妆如果认不出来贸然出击那就要吃大亏了。” “陷阱倒是不至于但这厮的确胆小谨慎。”冯士勉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上一回在沽河渡口没能得手这家伙就一下子警惕起来了今天是他纳妾的日子他不可能那这种事情来专门设伏恐怕他心目中也还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一直有人盯着他吧。” 如果不是冯府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他一大早就要出门去结亲他们也没想到要在这里设伏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防范心这么重。 “那怎么办?”络腮胡须男子问道“少主那里怎么交待?” “少主只说尽力但思忠兄那里专门叮嘱了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贸然行事除非与绝对把握否则不能动手我们还有大事要办。”冯士勉沉吟了一下“其实思忠兄不太赞同少主的这个命令怕打草惊蛇只是少主始终觉得这个冯铿危险太大担心越拖下去越不好动手机会越少所以才想要一劳永逸……” “那我们还需要再等下去么?看他结亲出来的时候有无机会……”络腮胡须男子迟疑了一下这一行以冯士勉为首他为副。 “不等了撤!”冯士勉很果断地下令道:“顺天府衙门这些日子正在梳理城里各坊的情况稍有可疑就会来反复核查这个地方我们不能久留据说前日就有衙门和坊市里正来查看过只不过被我们留在这里的人应付过去了我担心他们不会罢休……” 一行人迅速从后门撤离一个时辰后金城坊的里正带着宛平县衙的人重新敲门但是已经无人应答。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这背后的种种纳妾需要骑马或者乘车招摇过市吴耀青他们自然会考虑安全问题。 以往冯紫英线路都较为固定选择的都是一条路稍远但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的点位哨所较为密集的线路而且顺天府衙的三班捕快也经常有人在这条线路上。 这一次结亲就要走大路不是原来那条路线所以自然要在护卫力量上准备齐备除了这些随行护卫外吴耀青甚至还悄悄给已经正式进入五军营的贺虎臣打了招呼让贺虎臣以熟悉京师城为由调了一队火铳手做备用。 进了荣国府一身新衣的冯紫英步行到了大观园门口其他姑娘们自然都是不好露面的途径潇湘馆时冯紫英还是能看到紫鹃和雪雁和其他丫鬟下人们含笑围观而在滴翠亭里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翠墨史湘云的丫鬟翠缕李纨的丫鬟素云碧月都在那里翘首期盼。 纳妾不能像娶妻那样敲锣打鼓大鸣大放的但是可以在沿途装束上做文章这一线都是扎花结彩一直通到缀锦楼贾赦夫妇也在缀锦楼门口等着看到冯紫英一行人到来这才进屋自然免不了那一套程序但比娶妻要简单多了。 看到盖了盖头的迎春盈盈莲步走出香肩微微发颤冯紫英心中也是甜美无比历尽波折终归是抱得美人归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临时有事,今日请假。 争取明天补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十二节 渐行渐近(5) 看着身旁玉人眼角泪痕点点紧紧依偎着自己呼吸平缓的沉沉入睡冯紫英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在拔步床的另一头还有一具胴体蜷缩在一边儿看见冯紫英醒过来这才爬了过来“爷可要擦洗一下?” 冯紫英看了一眼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迎春摇了摇头小声道:“算了她好不容易入睡就等她睡个安稳觉吧。” 司棋也靠了过来躺在了冯紫英外侧帮着冯紫英把迎春身体放好然后盖上锦褥这才埋怨道:“爷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一些姑娘还是第一遭哪里经得起你那般折腾?姑娘声音都哑了爷也不肯罢休明日一早姑娘还要起床侍奉翁姑和宝二奶奶她们这样子哪里起得了床?瞧瞧……” 司棋身上只挂了个鲜红的肚兜豪乳晃荡惑人心神手里却是举着一角白绫上边落红斑斑。 海棠枝上拭新红。 冯紫英也知道今晚有些狂放了。 憋了两天养精蓄锐晚间又多喝了两杯鹿血酒迎春又是一个柔弱性子一味只想要讨好郎君再是痛楚艰难也咬牙承受还是在外间的司棋感觉到情况不对上来以身噬虎才算堪堪把冯紫英的放浪给招架下来。 不过司棋也是懂事的知道是自家小姐初夜最后还是让给了迎春只是苦了迎春这一夜。 “起不了床就起不了床宝钗和我娘那里我自然会去打招呼……”冯紫英不以为然。 司棋一翻白眼“爷说得轻巧姑娘怎么可能答应?这新妇第一日的规矩谁能轻易破?仗着爷宠爱就这般行事日后铁定是要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的奴婢虽然也疼惜姑娘但也还是要支持姑娘起来侍奉翁姑和给奶奶奉茶这些规矩走完……” 冯紫英也知道司棋说得没错自己再是怜惜迎春但明日的规矩代表着迎春入冯府之后第一次亮相大家都要用苛刻的眼光来审视哪怕宝钗宝琴和迎春是姐妹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一样需要按规矩来。 “嗯那就晚一点儿再起来吧让二妹妹多睡一会儿。”冯紫英点头“若是谁来问就说我困倦了要多睡一会儿。” 司棋撇了撇嘴心里既有些羡慕嫉妒也有些心安当日对自己可是不管不顾只顾他自己舒服对姑娘却是这般体贴男人果真都是喜新厌旧的。 冯紫英看司棋精神倒是好便依靠在床头和司棋说着闲话。 迎春是个闷葫芦也幸亏有了司棋这绝佳搭配才算是替迎春免了许多麻烦抵挡了许多不必要的纷争。 “司棋你也就在这边儿上睡会儿吧……”见司棋开始打盹儿冯紫英便示意对方挨着自己睡他也知道司棋和迎春情同姐妹并不介意同床共枕。 “今日却是不行是姑娘大喜日子爷该好好陪陪姑娘。”司棋大大方方支起身子打了一个呵欠这才下床光着身子就这么出去了“奴婢就在外间床上眯一会儿若是爷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奴婢就是了。” 都说司棋这丫头性子豪莽但也是外粗内细新婚之夜迎春招架不住替姑娘挡枪可以但是要和迎春同床共枕那就是僭越了。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瞟了一眼紧挨着自己安然入眠的迎春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桩事儿。 要说自己最初对迎春有多么深刻的喜爱冯紫英觉得好像也说不上毕竟和黛玉、宝钗她们相比之前自己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但迎春温厚柔绵的性子的确很合他意加上一腔情意都放在自己身上而且还难得地敢于丢下颜面勇敢地追求一回自己的幸福就凭这一点冯紫英觉得自己就不能负了对方。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他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终归没有辜负这一位望眼欲穿的佳人。 不经意地从迎春身上想到了史湘云那边孙绍祖和史家联姻当然不是看上了史湘云而是看上了史家那在大同山西两镇中残存的影响力史鼐史鼎都是不中用的两人的子嗣也更是不堪如果他能娶了史湘云自己再好生操作一番奔出一个前途来未必不能继承史家在军中的一些人脉这大概就是孙绍祖的想法。 牛继宗似乎也在里边扮演了重要角色这说明他们的举动已经越发紧迫但这个问题是否值得朝廷这些人关心? 还有几天就是铁网山秋狝了京师城里都在准备皇上也开始露面甚至连续主持了两次朝会据说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错这也反击了外部各种关于皇上身体不佳甚至可能卧床不起的流言。 传来的消息是除了四卫营、勇士营和旗手卫这些皇帝亲军随行外还有就是神枢营要全数随行只留下刚分拆整合之后的五军营和神机营留守京都。 冯紫英到不觉得京营三大营会出什么问题但陈继先率领五军营旧部的悍然离开的确还是给整个京营三大营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无论是军心还是战斗力都遭受了震荡神枢营算是较为完备的建制所以随行护驾铁网山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让冯紫英有些担心的倒是神枢营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虽然神枢营看似建制是最完备的而且组建时间也比五军营和神机营长训练看似有素但让他之一的原因还是神枢营仍然沿袭旧有规制仍然在大量使用三眼火铳和夹把枪这种最老式的火器这种装备和战斗力比起神机营装备的鲁密铳、木斯克提以及用新型战法组建起来的军队就显然落后太多。 冯紫英原来也曾含蓄向兵部提过是不是应该考虑先行换装一部分京营但很显然皇上和内阁都将这个建议置之脑后了。 冯紫英一直力图推演一下如果自己是义忠亲王如果要不择手段地利用这一回机会搏一把该从哪里入手?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在永隆帝在铁网山行宫时发难最合适一来虽然有神枢营和亲军诸部但若是牛继宗真的能把宣府和大同军调动起来搞一出突然袭击未必就没有机会。 但这里边还有很多细节冯紫英只能想象猜测如何应对也就谈不上了具体的了。 越想越觉得头昏脑涨冯紫英索性就搂着身边丽人沉沉睡去车到山前自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会子想太多也没有意义总要等到对方亮出杀招来自己这边才能谈得上如何应对。 …… 第二天一大早没等冯紫英起床迎春已经忙不迭地忍痛起身在司棋的侍候下洗漱完毕便夹着腿央求自己带着她去给翁姑奉茶了。 老爹不在但是老娘和三个姨娘都在迎春依足规矩一一奉茶在老娘的目光审视下总算过关。 段氏也是一番温言安慰但是估计觉得迎春体格很好便免不了要交代一番要早些怀孕生子这样的话倒是让迎春既羞懆又期待。 给宝钗宝琴姐妹奉茶倒是让冯紫英有些为难在他看来既然迎春和宝钗她们平素都是姊妹相称关系也一直不错而且迎春性子宝钗她们也知道是断不会和她们争宠的就没有必要搞这些繁文缛节了但是没想到迎春在这个问题上却是格外坚持硬生生地还是请宝钗宝琴二人上座自己亲自双手奉茶这让宝钗宝琴都为之动容。 和宝钗宝琴见礼之后剩下的事儿就是宝钗的了免不了宝钗还要与迎春一道去长房沈宜修那边拜会这样一趟子走下来到了下午间才算是把各种礼节过场走完。 接下来两日冯紫英都是留在迎春屋里这是沈宜修和宝钗她们达成的默契新妇进门再怎么也要给三天温存时间也算是对新妇的一番体贴。 只不过这种时间往往太短三日一过冯紫英便启程前往大沽登莱水师已经抵达大沽近海他要去和沈有容见面商议大事。 与此同时冯紫英也邀约了尤世功希望他能到天津三卫见一见面正好也就在冯紫英去了大沽和沈有容见面之后返回时就可以在天津卫见面面谈。 “沈大人别来无恙?”登船那一刻见到沈有容时冯紫英也有些触动比起几年前沈有容又苍老了不少风里来浪里去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要组建一支全新水师其辛苦可想而知。 好在沈有容虽然略显苍老但是精神状态依然抖擞说起话来仍然是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几年不见冯大人倒是越发风度翩翩了。”沈有容笑了起来“我在登莱也能经常听到冯大人的名声远播否则这顺天府丞朝廷也不会安排由你来坐这个位置啊。” “沈大人过誉了。”冯紫英摆摆手环顾四周沈有容也知道对方肯定有重要话要和自己单独说一挥手其他人都离开了这间船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十三节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来见沈有容之前冯紫英一直在考虑与沈有容的这次谈话该怎么谈谈到什么程度或者说深度这让他颇费思量。 对于沈有容的印象冯紫英来源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前世记忆另一方面是今世接触。 前记忆中他能记得的就是沈有容是水师将才而且历经蓟辽、闽浙、登莱水师辗转数地经验丰富性格坚韧而且爱国心极强既打过倭寇也战过红毛番屡屡捍卫了大明主权单凭这份经历足以说明沈有容是一个优秀的水师帅才。 今世中接触冯紫英也能感觉到沈有容很有眼光对建州女真的担心和自己颇为一致这也意味着自己和他有了共同的目标那就是遏制女真甚至剿灭女真而要做到这一点未来辽东辽南乃至朝鲜的沿海控制权就必须要牢牢掌握手中而且要逐渐将辽东地区的补给线彻底从陆路转向海路这能够极大的提升保障效率降低运输成本甚至可以说会成为未来辽东战略胜负手的关键。 冯紫英对前世大明辽东之败有过一些了解各种形势上的误判战术上的失利用人的失误在冯紫英看来都的确是问题但是这不是大明辽东失败的关键关键还是保障问题。 随着建州女真势力膨胀和察哈尔林丹汗的短暂崛起对辽东态势形成了一个巨大钳形压制也使得林丹汗在败于建州女真后辽东顿时就如孤岛一般缺乏足够的后备人口保障来维持整个辽东镇的运作难以长久的支撑起辽东军的需求只能通过辽西走廊来进行补给导致补给越发困难和耗损巨大再加上朝鲜李琮采取两头滑政策再不能给大明提供实质性的支持。 当辽东的粮价比起京师都还要贵昂贵数倍的时候当朝廷对辽东的保障更多只能依靠银两而非实质性的物资来支持时这场战事就已经败了。 缺乏足够的财力物力支撑加上丧失了机动能力和纵深使得大明辽东逐渐丧失了战略主动权最关键就体现在各种物资的保障耗费太巨让大明财力最终难以支撑只能进行战略收缩。 只不过大周现在没有蓟辽水师所以冯紫英才会抓住机会将沈有容推上了登莱水师提督的位置王子腾对水师的轻视反而是给了沈有容一个机会让他能够独揽登莱水师大权当然这也有自己在背后全力支持的原因。 沈有容对辽东地的重视不亚于自己在他看来倭寇和红毛番都是远来外敌建州女真才是迫在眉睫真正可以威胁到京畿腹地的心腹之患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觉得自己可以和他达成深层次的合作。 但这一次的震动有可能是涉及到大周张氏内部的皇位之争冯紫英不确定沈有容究竟持何种态度。 沈有容是宁国府宣城人理论上是江南人但是他是武举出身的武人和士绅们的心思是不一样的士绅们也看不起这种武人而且沈有容一直在军中对朝廷的认可度应该是远胜于义忠亲王或者说略显虚无的江南地理概念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些把握。 如果只是谈建州女真的威胁和辽东安全冯紫英相信沈有容会绝对认同自己但是要谈到可能面临的南北对峙甚至需要登莱水师、福建水师和广东水师来保障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对以北地为根本的朝廷的保障支持冯紫英局觉得恐怕就要好好和对方做好沟通和说服了。 见冯紫英一脸凝重沈有容倒是显得很轻松“冯大人看你的架势这是有什么重大事务要和老夫沟通了?” 顺天府丞和登莱水师提督理论上八杆子打不着但二人这么些年来的默契和合作却不用多提大家都有这种意识。 冯紫英点了点头“的确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和沈大人沟通一下但是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作为切入口。” “哦?”沈有容很是好奇这位昔日的小冯修撰口才他是见识过的而且朝中诸公也是对这一位的才华交口称赞怎么会在面对自己时居然还什么不能言的了? 要知道去年他还是永平府同知的时候给自己来信要求登莱水师给予支持自己都是冒险派侯承祖率军北上了的这份交情摆在那里沈有容觉得还有什么让冯紫英为难不好开口的? “冯大人你我二人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对的么?或者严重到你都觉得难以抉择的?” 沈有容微笑着道:“老夫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情了而你自小成名现在更是顺天府丞皇上看重内阁青眼永平府的表现更是让朝廷上下刮目相看军中震动怀玉(侯承祖字)回来之后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虎父无犬子文武兼资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让人叹为观止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我想你我二人也能谈一谈吧?” 沈有容豪迈勾起了冯紫英的豪情雄心他起身郑重其事的长揖一礼“多谢大人点醒倒是紫英狭隘了。” 沈有容对冯紫英是极有好感的不仅仅是当年冯紫英对自己的极力推荐让自己原本黯然的仕途重新光明起来更在于很多观点理念的相通。 他甚至认为冯紫英更适合带兵侯承祖回来之后谈及的冯紫英对火铳兵的训练规制更让他侧目而视但冯紫英作为文臣的卓越表现更让他意识到这一位未来恐怕真的是要出将入相的大人物难得如此投契更是要好生结交才是。 沈有容微微笑着颔首:“既如此老夫今日也是很好奇想听听你究竟有什么为难之事如此忐忑纠结……” 冯紫英哑然失笑沈有容的雍容大度倒显得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自己认定对方是可以信赖之人人家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兵北上支持自己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坦然相对呢? “沈大人不知道您在登莱可曾听闻江南今年以来一直不稳?”冯紫英觉得先还是谈几个迹象和问题看看对方的态度然后再来循序渐进触及核心。 沈有容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开:“老夫是宣城人虽说长期在外但是也对家乡情况有些了解无外乎就是南京方面觉得朝廷在赋税上对江南苛刻过甚希望减免另外可能也对朝廷春闱员额过于偏向北人吧?” “那你怎么看?”冯紫英继续问道。 “朝廷政策论理非我等武人该置喙但既然冯大人你问起老夫不回答倒显得我不耿直了嗯朝廷每项政策的确都会有益于一部分人损及一部分人如何平衡这是朝廷的问题但北方防务却是不可有丝毫怠慢江南士绅难以感受到北地压力朝廷应当通过朝中江南籍士林文臣予以回应这一点上老夫觉得当下朝廷做得不好至于春闱江南员额问题这是多年南北争执的旧事朝廷当有斟酌。” 不愧是老于世故的宿将在这些方面的回答都是滴水不漏但是冯紫英还是很满意他能听出态度倾向就足够了。 “那沈大人对登莱军在播州的表现又如何看呢?”冯紫英话锋倏地一转挪到王子腾身上。 沈有容一怔沉吟许久方才道::“莫非紫英你觉得王子腾别有所图?” “只是王子腾别有所图么?”听得沈有容用自己的字称呼自己而不再用冯大人这个称谓冯紫英心中更是一定。 沈有容微微色变伴随着海浪轻摇船板微动那张清癯的面膛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更显得幽邃深刻半晌不语叹了一口气道:“形势真的有那么糟糕?朝廷不可能毫无觉察吧?” 这一句话也让冯紫英不好回答。 他始终觉得朝廷不可能毫无觉察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但是自己和龙禁尉交涉向齐永泰和乔应甲反映甚至也和柴恪提及但都没有得到多少正式的回应更多的还是认为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弄得他自己都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神经过敏了。 沈有容都能感觉到的问题朝廷会觉察不到? 这里边是不是有些什么问题? “沈大人我不清楚。”冯紫英只能有些艰涩地回答:“朝廷也许有觉察甚至有对策但是我始终认为朝廷还是没有足够重视或者说他们太过于自高自满小觑了一旦发生事端可能带来的各种冲击和后续影响。” 注意到冯紫英脸色的苦涩难堪沈有容又问道:“那紫英你可曾反映过?” “当然。”冯紫英讶然点头但看到了沈有容目光中的深沉似乎有些明白:“大人的意思是……” “朝廷不会如此轻慢吧这可不比其他事情。”沈有容缓缓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十四节 布局后路 冯紫英揣摩沈有容思索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中。 皇上一直对义忠亲王百般警惕从登基以来便是如此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身体欠佳而太上皇犹在的时候却突然忽略了这个可能威胁他这一脉皇位的巨大隐患? 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纵然自己人微言轻难以撼动大局但是龙禁尉卢嵩却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有前任都督顾诚在其中干扰影响但他也是十年的都督同知了卢嵩岂能没有自己的班底? 那显然不可能也不可能对义忠亲王的动向一无所知。 还有牛继宗利用史家拉拢大同、山西两镇的人马收买延揽孙绍祖龙禁尉连曹文诏和赵率教之间的矛盾杜松和刘铤之间的不睦都了如指掌岂会毫无觉察? 另外王子腾在播州湖广之间辗转反复玩弄的那些花样难道兵部那帮人看不出来端倪? 纵然一时间没有合适对策但起码也应该引起警惕才对湖广可以暂时不管但牛继宗这边总该有所防范才对吧? 不会冯紫英心中慢慢定下来朝廷不会如此松懈大意以永隆帝的慎密心思岂会对这种威胁视而不见? 越是这样只能说明永隆帝所谋乃大。 谋什么?当然是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了。 尤其是在他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况下他应该清楚他自己身体明显是熬不过其兄义忠亲王了而太上皇却又还在自己几个儿子显然是无法和义忠亲王抗衡了特别是在太上皇尤其喜欢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只怕更让永隆帝心急如焚坐卧难安了。 这种情形下最佳的办法是什么? 冯紫英心中一动当然就是要卖出破绽诱人上钩请君入瓮了。 这意味着永隆帝是早就有安排部署了。 难怪冯紫英心中越发确定难怪陈继先会在这个时候被撵出京师这是先固根本再来铲除根脚倒是使得好手段。 冯紫英还不太清楚永隆帝究竟作了那些准备安排但如果早有准备甚至将其设为圈套那情况就不好说了。 “或许是我有些杞人忧天了?”许久之后冯紫英才缓缓道。 沈有容挑了挑眉:“杞人忧天未必是坏事若是大意失荆州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但是如沈公所言朝廷应该不至于如此轻慢疏忽才对。”冯紫英也接上话:“当是早有准备只是紫英忧心过甚太过操切了。” 沈有容想了一想才又道:“紫英老夫偏处登莱对朝局了解不深但是老夫知晓紫英的眼光很判断不差若是你有担心老夫觉得未必无因有备无患哪怕是作了一些无用功也胜过事到临头束手无策的好。” 冯紫英效力了起来沈有容这个态度那就好办许多他就是担心对方都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多此一举甚至劳民伤财而反对那就不好办了。 不过有些话他觉得还是要和沈有容说穿毕竟涉及到的事宜还是有些复杂深远他担心沈有容未必会接受。 “沈公或许你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但我还是需要把情况考虑得更糟糕一些以防万一。”冯紫英注视着对方道。 沈有容哑然失笑“怎么紫英莫非还信不过老夫方才所言么?” “不是那我也就说透了我担心义忠亲王和江南方面会有一些勾连若是某些意图得逞那漕运可能就会中断导致整个北地尤其是边镇的补给出现困难。”冯紫英也不客气敞开挑明:“您知道京通二仓大案到目前朝廷对京通二仓的储粮补仓仍然没有补足甚至七成不到而今年北地大旱已经成定局山西、陕西两地尤甚北直南部也十分危险到今冬明春之际只怕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规模流民聚集甚至啸聚生乱……” 沈有容再度动容。 虽然知道冯紫英的话可能有点儿危言耸听但是直接说到京通二仓储粮不足漕运可能中断加上北地大旱这几者因素叠加那局面真的就不可小觑了。 “紫英你觉得现在需要怎么做才算是有备无患?” “大周立国以来北地诸多物资皆依赖于南方江南、湖广尤甚但两广亦不可小觑漕运一旦中断那么势必冲击整个北地尤其是京畿腹地的民生甚至引发不可预测的动荡再加上北地大旱引发流民啸聚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冯紫英看着沈有容:“所以我以为为防止漕运中断可能产生的风险海运须得要作为备用路径决不可断甚至需要进一步补强。” 沈有容顿时明白了冯紫英之前就安排有族人来京营榆关——登莱——江南(广东)海运贸易为此还和他打过招呼他原来也不过以为是冯紫英一些族人想要跑这条生意挣钱倒也正常但现在看来似乎对方早就对此有些担心在进行布局了。 “紫英你莫不是早就有防范之意?”沈有容凝神问道。 “沈公倒也不完全是但海运运力更大像永平和辽东这些地方漕运还需要走陆路完成最后一段这一番波折加上消耗成本依然很高走海运可以直抵榆关港现在辽东那边也在建设一些港口码头日后甚至可以直抵辽东和辽南其运输成本可以极大降低。”冯紫英解释道:“至于说防范之意要说有也是这几个月觉得局面越来越不可控才萌生出来的想法。” “唔紫英你的担心老夫很认可北地粮食尤其是将京畿粮食所需大部来自于湖广王子腾在湖广和四川之间来回蹦跶折腾老夫觉得还真有些可疑了你说固原军水土不服荆襄镇初建一时间难以得手说得过去但是登莱军老夫是见识过的王子腾练兵还是颇有一手的用兵亦有韬略登莱镇上下战斗力都不差不可能在去了湖广四川那边一两年了还没有多大建树除非是养寇自重!” 沈有容说到了关键“若真是养寇自重那湖广也就危险了杨鹤一介文臣根本不知兵荆襄镇新建怕是难以和登莱镇一战的湖广一乱那真的就有些麻烦了除非是边军南下但时间上……” “所以紫英才十分担心。”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江南和湖广若真是和北地对峙那朝廷就真的危险了海运就是唯一能续命的途径要争取维持朝廷运作一段时间让边军能迅速南下平叛起码要拿下湖广……” 沈有容略感惊讶“湖广?为什么不直接下江南?” 冯紫英苦笑他不认为牛继宗会毫无准备。 就算是真的南北对峙牛继宗肯定多少也能拉走几万宣府军的而宣府、蓟镇和辽东面对的大敌一直虎视眈眈都有间谍在大周内部一旦知悉情况难道建州女真和蒙古人会对这样的机会熟视无睹? 老爹那边还是自己提前布局了的但能不能真正南下发挥作用他自己现在心里也没底。 “沈公陈继先的淮扬镇究竟属于哪一边现在也不得而知如果按照最糟糕的想法宣府军是个最大隐患从王子腾到牛继宗都牢牢控制着这个缺口一旦露出来林丹巴图尔会不会重演去年的故事?” 沈有容脸色阴沉冯紫英这已经是认定牛、王等人要反叛了如此笃定让他心里很不安。 宣府军如果真的加入反叛那就真的是比王子腾登莱军更麻烦那是真正的边军劲旅精锐便是蓟镇军只怕现在都要稍逊也许能抗衡的只有辽东军可辽东军能抽调么? “紫英你说吧需要老夫做什么?”沈有容终于抛开其他不再多想他只想知道冯紫英打算怎么做自己现在是登莱水师提督能做的也就是海上的事情陆地上的事情他真的有心无力。 “保障整个大周由南至北的海上防务为我们为朝廷牢牢控制登莱福建广东三家水师缺一不可。”冯紫英一字一句。 “登莱水师没有问题福建水师提督施德政亦是我旧友老夫亦有一些熟人和旧部在那边但毕竟我走了几年了联络可以但恐怕还要在场面上有所准备布置以防万一至于广东水师老夫交道不多粤海将军邬见章原来还和老夫有些龃龉不过他现在已经退隐但在广东水师中依然有很大影响力这就需要紫英你自己去想办法了。” 沈有容先点头后摇头。 “广东水师我会想办法但福建水师十分关键沈公若是让您回任福建水师你意如何?”冯紫英突兀地道。 “回福建?”沈有容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不妥登莱水师还处于关键时期另外福建水师提督施德政亦是颇有能力之人我可以去信与他但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要有朝廷安排。” “那以沈公之见那施公为人与江南……”冯紫英话音未落沈有容便明白冯紫英的担心了连连摇头:“德政虽然是南直隶太仓人但一心为公这一点足可放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还要请一天假,手里事情太多,望谅。 明天估计能恢复。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十五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1) 和沈有容的谈话谈得很顺心冯紫英对沈有容的态度也很满意。 沈有容虽然也有些觉得冯紫英的担心略显夸大了但是作为出身江南但是却辗转在福建、辽东和登莱任职的武人他也承认有些事情如果不未雨绸缪一旦局面出现不测那真的后果不堪收拾。 冯紫英虽然是武勋出身但是他的背景和现在的身份决定了不但能单纯以一个武人身份来判断分析形势所以沈有容还是倾向于相信冯紫英的判断并非毫无因由。 既然如此冯紫英所提出的这些建议沈有容当然会尽力支持包括他提出的请自己和施德政联络做好福建水师的沟通在沈有容看来这都不是问题。 反倒是沈有容对冯紫英似乎并不担心广东水师那边的情况很是惊讶据他所知广东水师那边可和冯家是扯不上多少关系的就算是海通银庄在广东这几年建立起来一些人脉但是军中的关系可不是那么好拉上的。 不过冯紫英胸有成竹沈有容也就姑且信之。 沈有容不能在这边逗留太久和冯紫英谈话一结束就迅即离开南返。 临走之前他也他也表示会迅速和施德政联络但也希望冯紫英最好通过其他渠道与施德政取得联系进一步沟通想法以求尽快形成一致意见。 冯紫英也迅速返回天津三卫在那里他将和尤世功会面商谈。 “那边就是三角淀吧?”冯紫英骑在马上远远望过去枯黄的苇秆在秋风中摇曳飘荡多了几分萧索。 这是一处高地但说是高地其实就是一处比周围略高出一丈不到的岗地台地只不过这一出台地面积较大略有起伏一直向东绵延出百丈开外杂草野荻丛生平常罕有人至。 “大人那边就是三角淀了。”吴耀青介绍道:“本来三角淀、得胜淀、火烧淀算是丁字沽、杨村到苑家口、苏家桥、文安者之间最重要的几处湖沼了但由于连续几年的干旱卢沟河注入三角淀的水量减少了许多而会通河南边的得胜淀和火烧淀已经干涸了现在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杂草地三角淀的面积也缩小了三成……” “我听说三角淀里湖匪经常出没……”冯紫英笑着道。 “大人湖匪其实都是这周围吃不起饭的人穷苦人家熬不过去了被迫进淀为匪真要日子过得下去有几个愿意真心实意当湖匪?”吴耀青摇摇头“大人属下也接触过原来几个干过湖匪的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穷凶极恶烧杀抢掠的样子大部分都是吃不饱饭被迫走这条路当然也有极少数是好吃懒做或者不甘寂寞的但那毕竟是极少数。” “那现在这些湖匪情况如何?”冯紫英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部分都又变成周围百姓了吧呗不过我估计再有一两个月他们又会重新演变成湖匪。”冯紫英泰然道。 吴耀青哑口无言今年大旱情况下连三角淀旁边的湖匪只怕都一样难过这一路从直沽过来愣是没见着几个行人商旅这一片虽然是天津卫辖地但实际上卫所是不怎么管这边的但抛荒之地比比皆是百姓却少见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大人照理说卫所也有几千人怎么就没见着好好把这一片侍弄一番只怕多少也能有些粮食收成吧。”吴耀青叹气道:“天津三卫都挤在这一片若要说人头起码军士都该有七八千人加上亲眷天津三卫内外两三万人还是有的吧?怎么就都宁可饿肚子也不肯好好琢磨一下看看朝廷现在的困难窘况他们也该替朝廷分忧才是。” “呵呵这可太为难了。”冯紫英不置可否这些排序在二三线的卫所军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而且懒散多年那里还能沉下心来务农只怕是宁肯出去搏一把命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煎熬等出路。 正说着闲话却听见北面一连串的马蹄声滚滚而来冯紫英站在高处就能看得见那是数十骑蓟镇骑兵呼啸而至带起满天黄尘。 应该是尤世功到了。 冯紫英策马下了高地却见那一群骑兵迎了上来当先一人老远就在挥手冯紫英有些纳闷儿好像不是尤世功而是尤世禄。 冯紫英下马而对方也下了马疾步而来“紫英。” “世禄兄。”冯紫英也见礼看尤世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讶然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尤大哥没来?” “原本说好要来的但是要出发前得到一些消息大哥需要立即安排差点儿连我都走不成所以赶过来和你说了话我便要连夜北返。”尤世禄眉目间有几分阴沉。 冯紫英吃了一惊感觉越发不好“出了什么事儿?” “大哥得到草原上的消息察哈尔人正在集结从东狍子店到白马川这一线都发现了察哈尔人的异动大哥放心不下要等后续的情报所以不敢离开只有让我过来代替他。”尤世禄吁了一口气“这还是只是我们临时掌握到的东狍子店到瓦房沟这一线尤其是沿着汤河一线历来是林丹巴图尔的嫡系人马活动区域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但大哥和我都感觉不太好。” 尤世禄的话让冯紫英心中一沉果真还是来了么?第一个现身的居然是察哈尔人? 他内心还有些抱着侥幸心理“可皇上不是马上就要启程去铁网山了么?这些情况上报了兵部了吗?” “紫英这些消息都是夜不收从草原上获知的但还需要映证所以大哥才不敢离开十八盘那边动静特别大大哥已经让密云后卫和潮河所那边提前戒备了。”尤世禄脸色阴沉地摇头:“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感觉这段时间怕是要出点儿什么事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十六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2) 这种预感和冯紫英内心预感相似这更增添了他的担心。 虽然现在是秋高马正肥也是北边蒙古人容易南下的季节但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去年蒙古人南下虽然得手但是付出不小他们的收获却不尽人意甚至可以说是惨淡尤其是相较于內喀尔喀人察哈尔人的表现更是如此论理今年他们应该要缓一缓不该如此。 而且如果真的要南侵的话应该早就就消息出来。 按照惯例这些游牧民族要大举南侵的话起码需要提前一两个月准备但草原上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冯紫英相信无论是蓟镇还是辽东亦或是宣府、大同那边的边军夜不收在草原上都有相当实力大规模有组织的南侵准备是瞒不过的而且山陕商人那边也没有消息反馈所以不太可能。 而如果是小股蒙古人或者蒙古人的临时起意的话又不该是这个时候而应该是冬季或者明春日子难过的时候才对。 但尤世禄给冯紫英的消息却让冯紫英惊疑不定这种出人意料的非常行迹才是最危险的。 经历了去年在永平府和內喀尔喀人那一战后来又又回京在兵部盘桓那么久冯紫英对蓟辽这一线外的察哈尔人分布还是有一个大致了解的而边墙外的这些小地名他也不陌生。 “东狍子店都靠着潮河上游了吧?下来就是白马关、高家堡与潮河所这一线对着的是奈曼部和敖汉部吧?”冯紫英沉吟着道:“白马川就有点儿远了相距起码两百里地吧?属于浩齐特部还是苏尼特部?” 尤世禄也是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对边墙外察哈尔八部的情况也如此了解难怪大哥说千万不可小觑对方他点点头:“是苏尼特部的边缘了浩齐特部在九估岭和忽鲁思太那边儿了距离白马川起码还有二百来里不过对于察哈尔人来说二三百里地实在不算什么紫英不能以这个来计算。” “三哥我知道但东狍子店向西到瓦房沟又是二三百里地这加起来就有五六百里地了也不算近了瓦房沟我知道直接对着龙门所牛继宗那边难道也没有警讯?”冯紫英沉吟着道:“或者是他们和乌珠穆沁部早有默契?” 瓦房沟和宣府镇的龙门所隔着边墙遥遥相对这里林丹巴图尔直辖四部中实力较强的乌珠穆沁部控制水草肥美向东一直延伸到汤河两岸向西一直延伸到大马群山以西一带都属于乌珠穆沁部的游牧领地。 大马群山就是后世的桦皮岭天下十三省最冷(肥美)不过桦皮岭也说明大马群山东西两麓草原的肥美。 而且据冯紫英所知起码有七八年了这一线都保持着平静一直到去年才稍微有些动静。 尤世禄悚然一惊咳了一声“紫英这话可不能乱说。” “呵呵三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冯紫英淡然道:“王子腾之前察哈尔诸部和宣府、大同一直战事不断但王子腾担任宣大总督之后从下水海到瓦房沟这一线都逐渐平静我不知道这是王子腾和牛继宗真的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察哈尔人安分守己还是其他原因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尤世禄无言以对。 “还有这一次察哈尔诸部异动不符合常理若是大规模南侵早就该有消息若是小股袭扰掳掠那么不该是这个时候而且若是小股临时南侵不可能从瓦房沟到白马川都都同时有异动难道是林丹巴图尔命令诸部一起袭扰我们大周各边关?那就更蹊跷了所图何为?” 冯紫英的问话让尤世禄更是无法回答但内心却更甚。 “察哈尔人选择这个时候集结委实让人不解皇上铁网山秋狝瞒不过他们但他们这种小股袭扰难道能突破边墙?就算能突破目的何在总不能说想来一出前明‘土木堡之变’故事重演吧?这可是在边墙内除非……” 冯紫英的话听在尤世禄耳朵里总是带着一股子阴谋论的感觉他也知道牛继宗和前太子现在的义忠亲王走得很近但是如果说要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又觉得不太可能不仅仅是义忠亲王没有这个胆量更重要的是铁网山周围宣府军和蓟镇军都是大军云集若是察哈尔人突进来了无论是蓟镇军还是宣府军都不可能坐视哪怕宣府军和蓟镇军素来不对付但外敌入侵时肯定会同仇敌忾。 那一句除非听在尤世禄耳朵里就格外惊悚。 “紫英你想得太远了察哈尔人真要敢闯进来那他们就是死路一条今日可不比去年。”尤世禄断然道。 今年可不比去年蓟镇军都作了充分准备另外皇上铁网山秋狝肯定也要带京营精锐护驾而且有了去年的教训宣府、大同军也都有所防范而且去年是蒙古左翼诸部都大举进攻南侵但是今年的情形显然不可能再把内外喀尔喀人都带进来蹚浑水了。 “但愿如此吧。”冯紫英还是要提醒对方:“三哥你回去和尤大哥也说一说铁网山秋狝才是关键我感觉察哈尔人雷声大雨点小掀不起多少风浪来别一门心思盯在察哈尔人身上还得要防着各方面的动静。” “紫英你这个各方面是指宣府那边?”尤世禄很是警惕他清楚自己兄长肩负有更重要的职责皇上和兵部都有密旨给自己兄长。 “呵呵三哥你心里应该清楚尤大哥那里更心里有数。”冯紫英也不多说尤世功虽然是老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但坐上蓟镇总兵位置那就不是老爹能随意指挥得动的了蓟镇太特殊了尤世功去年面对蒙古人入侵打得也不算好但是却连批评都没有一句足以说明很多了。 冯紫英的轻轻一点让尤世禄心中也是一抖这一位真不能用二十岁眼光去瞧了他回去也得提醒一下兄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十七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3) 冯紫英和尤世禄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 一来尤世禄名义上是检查天津卫的防务哪怕这只是一个过场但起码他也得要去跑一趟。 二来北边军务紧急他也不敢耽搁。 尤世功执掌蓟镇之后由于资历和身份都受到来自麻家、李家等原来蓟辽这边老牌武勋将领们的潜在质疑掌控力一直不够强所以尤世功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来梳理和调整蓟镇防务这也是他去年在蒙古入侵京畿表现不算太好的缘故。 命令下达之后武将们不能令行禁止如臂使指那这种仗打起来的接过肯定会大打折扣这也是尤世功最急迫要解决的问题。 再加上现在他最有力的后盾冯唐出任三边总督之后也让他感到了压力。 要加强掌控力度就需要调整人事而许多人事上的调整都需要蓟辽总督府的支持冯唐一走这种支持就会削弱。 如辽东那边的曹文诏、贺人龙等本来就对他骤然出任蓟镇总兵有些嫉妒而赵率教、杜松等人更是觉得他是把冯唐马屁拍得好才捡了一个落地桃子更不会支持他所以尤世功的身份一直有些尴尬。 好在去年战事结束尤世功和永隆帝算是搭上了线永隆帝和兵部都给了他有力支持所以他也是一门心思要把蓟镇这边掌控好。 而尤世禄作为亲弟弟自然是他最重要的臂助可以说须臾离不得这等情况下尤世功能把尤世禄派过来和冯紫英见面已经算是给足了冯紫英面子了。 尤世禄临行前冯紫英也和他提过不要小觑天津卫和梁城所这边的事务。 虽然比起当下察哈尔人的威胁似乎天津卫和梁城所地处后方关系不大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这两地一旦因为南北交恶甚至对峙之后作为补给咽喉之地地位一下子就要凸显出来。 但这个话似乎有些言之过早冯紫英和尤世禄说了尤世禄也只能说有了一个印象要让内心多么认同还真说不上。 “大人看您心情不太好?”汪文言、吴耀青催马赶上来尤世禄一行人已经离开他们观察着冯紫英神色估计效果不太好。 “怎么可能好?”冯紫英介绍了尤世禄带来的坏消息之后才道:“你们说察哈尔人这个时候异动是不是太蹊跷?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不符合常理啊。”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满脸凝重情况似乎正在向他们当初预测的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虽然蒙古诸部历来都不安分但去年南侵论理今年该消停一下但不但有有异动而且还在非常时候异动不能不让人起疑。 “今年北地大旱草原上情况也差不多林丹巴图尔若是有远见提前做一些准备也说得过去只是如大人所说乌珠穆沁部也就罢了但奈曼部和敖汉部也都在集结有点儿出乎寻常。” 汪文言分析道:“但如果说集结规模却又不大更像是临时接到命令的一种应急式准备这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了那只有一种可能……” 吴耀青接上话道:“牵制!” 冯紫英点点头“牵制蓟镇军但瓦房沟那边怎么说?那是对着龙门所属于宣府军……” 吴耀青嗤笑“大人瓦房沟是对着龙门所但你不也说了如果牛继宗和林丹巴图尔有默契大家心照不宣装样子而已而且从瓦房沟沿着边墙南下庆阳口、周四沟堡、黑汉岭堡一过就是石城匣、石塘岭了那就是蓟镇的防御要冲了察哈尔人如果要做戏做全套完全可以沿着这一路袭扰只不过被宣府军击退然后在集中兵力猛攻石城匣一旦真的攻陷到时候还可以把黑锅扣在蓟镇军头上……” 冯紫英悚然一惊石城匣不就是左良玉在驻守么? 如果察哈尔人真的如此这般行事那岂不是左良玉首当其冲? 一时间冯紫英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儿作茧自缚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自己苦心孤诣才把他们给安插进蓟镇的就是指望着日后他们驻守京畿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现在可倒是好正好成了察哈尔人的突破点那可就麻烦大了。 之前自己还琢磨着如果要命的时候能不能打一打左良玉部的心思现在看来左良玉恐怕都自身难保何谈帮自己一把? 见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汪文言却知道左良玉、黄得功都是冯紫英有意安排之人接上话道:“大人可是担心左大人安危?以属下之见察哈尔人就算是要南下那也是袭扰为主不可能舍生忘死为谁拼命左大人应该应付得过来。” 冯紫英缓缓摇头:“文言或许这边的人都这么想察哈尔人也许最开始也一这么想可能就是应付一下但是如果说当察哈尔人觉察到我们内部的虚弱甚至内乱而有机可乘的时候呢他们还会只是想要袭扰一下么?这些人的贪婪之心会不会趁机勃发出来?” 冯紫英的反问让汪文言和吴耀青都为之一震。 是啊如果真的到那种情况下察哈尔人会不会变袭扰为真打要琢磨着如去年那样闯进来捞一把呢? 而如果大周真的内乱情况下只怕这一场风暴就不会像去年那么简单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可是察哈尔人并没有做好大打或者说长期作战的准备尤大人不也这么说的么?”吴耀青沉吟着道。 “的确如此但是耀青你觉得一旦我们陷入内乱是短时间内能消弭得了的么?是三五个月就能消停平息下来的么?”冯紫英再度反问脸色越发严峻“只怕到那时候别说察哈尔人只怕内外喀尔喀人还有女真人都要生出趁火打劫的心思了一两个月的准备紧急压缩一下也许十天半个月就能完成那时候我们怎么办?” “关键还是看我们内部。”汪文言语气有些低沉“如果我们内部或者说内乱局面可控蒙古人评估一下不划算也许就是袭扰一下看看能不能得手也就罢了但如果我们四处起火捉襟见肘顾此失彼那这些蒙古人和女真人都会化身恶狼猛扑上来。” 三个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抑郁现在的局面很不好但关键在朝廷那边似乎完全没有重视这个情形冯紫英估计永隆帝另有所图但是他担心永隆帝小觑了敌情甚至忽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因素可能产生连锁反应带来的巨大影响。 “不行我要马上回去还要向齐师、乔师他们禀明当下的情形。”冯紫英打定主意他不相信齐永泰和乔应甲就一点儿感受不到当下的诡异形势。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很赞同毕竟冯紫英本职只是顺天府丞牵扯到这些军政要务不是单靠一些私人感情或者冯家的手段就能解决得了的如尤世禄这边一样无论你怎么舌绽莲花人家内心不信就会有各种方式来推诿拖延而且你还说不出什么来。 但如果有朝廷令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朝廷还有御史可以随时督促检查你办理情况。 可以说这一趟冯紫英来大沽和天津卫一趟前半截效果还算不错沈有容那边比较支持配合但是他原本最有把握的尤世功这一路却出了差池当然并非尤家兄弟不可信了而是察哈尔人的异动让情况更严峻也让尤世功有点儿措手不及了。 一回到京中冯紫英几乎没有歇息就直奔齐永泰府上。 他到齐永泰府上甚至不需要帖子也不需要等待只要齐永泰没有客人他便是最优先的见面对象。 “紫英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才从外边儿回来?”齐永泰看冯紫英有些憔悴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你说顺天府丞好歹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上行下效吴道南成日沉迷于诗会文会你再说公务繁忙但打理一下自身模样还是做得到吧?你都有两房妻室还有几个妾室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 “回齐师弟子是才从天津卫那边回来没来得及回家就到您府上来了。”冯紫英摸了摸下颌好像的确有些胡子拉碴地这一路奔行回来也没顾得其他。 “哦这么急?”齐永泰脸色一正他知道冯紫英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来自己这里如此急促多半是有什么大事“说吧什么情况你去天津卫做什么?” “先去的大沽见了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然后去了天津卫见了蓟镇副将尤世禄。” 冯紫英话音未落齐永泰已经震怒猛地一拍案几:“大胆!紫英你如何敢如此放肆?你是顺天府丞为何去私下会见军中将领?沈有容什么时候得令来顺天?” “齐师沈有容名义上是北巡榆关南返检查大沽武备但实际上是弟子邀约他一见尤世禄也是弟子请尤世功一见尤世功有公务在身所以才让尤世禄来见弟子。”冯紫英脸色不变。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十八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4) 齐永泰脸色稍霁。 他虽然是阁老但是也清楚如果冯紫英私下和武将违规接触一旦被都察院御史们弹劾攻讦就算是保得下来只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更为麻烦的可能会引起皇上的疑虑。 所以他从不和武人接触都是公事上公文往来要不就是宰相公廨里堂而皇之议事商谈从不授人以柄。 他只想到沈有容是登莱水师提督却忽略了登莱水师其实得到了兵部授权要见兼顾辽东和北直这边的沿海防务所以他到大沽检查军务说得过去而天津卫——直沽一线以卫河划界也算是顺天府地盘冯紫英视察沿河情况也没问题那碰上见一面就没啥大碍了。 至于说见尤世禄反而好说顺天府和蓟镇本来同处京畿兵备往来本来就多商谈事务没有问题。 齐永泰对自己这个弟子很看重。 他自己两子读书都不成器一个只考中了举人之后三次春闱都未中而且本身也无甚才能现在不过是在中书科当一个闲散的中书舍人另外一个干脆就只能等恩荫了。 所以对冯紫英的出格举动他也是格外警惕深怕影响了冯紫英未来的前途。 他也知道冯紫英是个有才能的但是却更担心揠苗助长引发冯紫英急于事功的心态反而最后会影响耽误冯紫英的发展前途。 “哼你邀约一见你好大的口气!”齐永泰脸色虽然好看了一些但是语气里却仍然是严厉冷峻:“你是顺天府丞有什么资格邀约登莱水师武将见面?纵然你们有私交那完全可以书信往来为何要行这种容易授人以柄之举?” “齐师弟子也有苦衷。”冯紫英回了一句然后才又道:“弟子担心江南有事漕运断绝只怕京畿不稳所以希望一旦出现这种状况海运能够起到弥补作用。” “漕运断绝?”齐永泰皱眉。 这不是冯紫英第一次和他谈及这个问题了义忠亲王的问题山东南直白莲的问题江南士绅的不满情绪问题齐永泰都知道也的确存在这种可能但要说漕运断绝齐永泰却根本不信。 谁敢? 谁又能做得到? 漕运有漕运总兵沿线都驻扎有漕兵这支力量名义上是属于漕运总督管辖巡漕御史监管但那是日常情况下一旦有事那是直属于兵部掌握的军队随时可以介入漕运。 漕运总兵从来不会和漕运总督与巡漕御史关系和睦三者相互牵制这是大周惯例就是防止三者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导致朝廷难以控制。 “紫英为师知道你的担心山东那边为师已经让刑部加强查访如你所说的确白莲有蔓延趋势但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虽然可虞但刑部认为三五年还难以成大气候江南民意我也知道我也和进卿(叶向高字)、中涵(方从哲字)他们几位说过了他们好歹是江南士人领袖江南纵然有些不满情绪但是也需要顾全大局当下的情形他们知道轻重……” 齐永泰还是那套老生常谈冯紫英听得无比烦闷:“那义忠亲王呢?” “紫英如果江南那边不成气候义忠亲王纵然有心那也无力。”齐永泰看着对方“你在担心什么?为师告诉过你朝廷有安排一切俱有安排!” 最后一句话齐永泰提高了声调冯紫英微微意动吐气开声:“淮扬镇?陈继先?” 齐永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岔开:“总之你不必要太担心甚至我也知道尤世禄给你带来的消息有些人在玩火那就让他去玩玩火自焚这句话紫英你应该很清楚才对真当朝廷是瞎子聋子一无所知?” 见齐永泰不愿意回答有些问题冯紫英心里若有所悟。 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的确不该自己打听齐师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有些规则不能打破。 自己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主角光环总觉得自己就该参与到朝中每一件大事情中去而对永隆帝和内阁诸公将自己排斥在外的情形很不满意尤其是齐永泰还是自己恩师乔应甲是自己举主的情况下更是觉得自己才是这一局棋局中的主角。 但现在反过头来好生思考一下自己不过入仕才区区几年已经比人家那些一样是进士出身的士人快了起码十年以上凭什么? 看看杨嗣昌、黄尊素看看许獬、韩敬这些同科的一家二甲进士们自己的境遇简直就是逆天了。 能够爬上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是诸般造化和气运集于一身了再要痴心妄想只怕就真的会引起很多人的反感了只怕连齐师他们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意压一压自己。 只是如果是寻常年份压一压自己自己也就认了但面临这种危若累卵的局面自己能闭口不言么? 说肯定要说不说如何逼得出齐永泰刚才透露给自己的这些消息? “师尊既然您心里有数那弟子也就放心了不过弟子还是要提醒一下千万不可小觑义忠亲王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如果真要做点儿什么事情恐怕他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另外顺天府乃至整个北直隶的白莲教活动今年以来特别活跃弟子很担心和龙禁尉以及刑部都多次去函也和刘大人与龙禁尉主事者面谈过但弟子还是感觉他们不太重视今年大旱极有可能引发白莲教趁机作祟……” 对冯紫英这一点的建议和担心齐永泰还是接受了点点头:“嗯你是顺天府丞在顺天府境内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刑部和龙禁尉那边我会在和季晦(刘一燝字)以及卢嵩交待。” 能说的能做的冯紫英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齐永泰留了饭但冯紫英却食之无味却不能走还得要陪着吃完这才恹恹离开。 一直守候在齐府门外的汪文言和吴耀青二人从冯紫英出门来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只怕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二人也不好深问只能陪着冯紫英返家。 一直到进冯府大门时冯紫英才黯然长叹了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汪文言和吴耀青面面相觑怎么一下子大人就这么颓丧了这可不像冯紫英的性子。 “不过我们现在自己手里能做的却半点不能懈怠我倒是想要看看是不是我杞人忧天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来扼腕自责会不会来向我问计。”冯紫英接下来的这两句话才让汪文言和吴耀青莞尔一笑这才像冯紫英的真实性情不屈不挠不达目的誓不休。 回到府里劳碌几日这个时代最大的享受也就是在木桶中热水沐浴美人伺候了。 往日伺候的都是香菱或者莺儿今日却变了成了迎春和司棋主仆俩了。 薄巾遮体欲掩还露雾气升腾中两具美轮美奂的胴体足以释去冯紫英这几日的劳累和遭遇的种种不顺。 拥美入怀冯紫英把迎春放在自己腿上上下其手弄得迎春娇羞不堪只能死死搂着冯紫英虎项任由郎君恣意把玩。 旁边咬着丰唇满脸媚态的司棋这是用木瓢舀着热水有一下没一下的替二人浇着水免得二人受凉。 换了宝钗宝琴打死都不会和丫鬟一起伺候沐浴这等美事也只有迎春肯答应。 有心就在这里把二人就地正法但是却又怕宝钗宝琴二人耻笑迎春还是需要给迎春留几分面子温存一番也就罢了还有一夜可以尽情欢愉。 “这几日屋里可曾有事儿?二妹妹可回府里边去过?”冯紫英轻轻捻着迎春的耳垂丰肉随口问道。 迎春早已经说不出话来还是司棋接上话:“姑娘回去了一趟大老爷和太太问了一些事儿除了叮嘱姑娘早些怀孕外便是问钱银之事……” 司棋重重地哼了一声“也是姑娘太老实老爷太太那些话照奴婢说根本就懒得听姑娘都是嫁出门的人了爷这边该替老爷那边应付的都应付了还要盘算一些细枝末节无外乎就是想让姑娘惦记着娘家在姑娘这里哭穷也好意思?” 司棋已经完全转换了角色一心一意替迎春和冯家考虑了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喜欢。 贾赦那性子冯紫英如何不知道便是骨头也要给你熬出二两油来何况迎春这样一个在他眼中只怕是“摇钱树”的角色还能放过? “行了赦世伯那边二妹妹回去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往我身上推让赦世伯来找我便是二妹妹却无须和他们争执。”冯紫英笑了笑“还有其他事情么?” “还有就是云姑娘来了一趟二奶奶和姑娘她们都留了她饭。”司棋说道:“但云姑娘心情不太好好像是那孙家大郎回京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十九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5) 冯紫英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回京? 照理说他这个时候不该是在平安州那边整军待发么? “孙大郎回京了?”冯紫英问了一声“是要向史家提亲么?” “早就提过亲了而且史家也收了聘礼现在应该是商议什么时候过门儿吧。” 司棋胸前只挂着一个淡蓝丝质肚兜一边替而让人浇水擦拭身子一边说着话乳波摇曳灿然生姿。 “这么快?”冯紫英不太相信现在是什么时候孙绍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要和史湘云谈婚论嫁? “这就不太清楚了但是好像孙家大郎去了荣国府一趟见了大老爷和二老爷听说还拜见了老祖宗。” 司棋消息很灵通其外祖父外祖母王善保一家在荣国府里人缘关系虽然比不上林之孝、吴新登但是好歹也是贾赦邢氏身边人还是有些人愿意跟着转的。 “哦老太君也见了他?”冯紫英心中一冷贾母看样子也是接受了这桩婚事了。 这史家终究还是趋炎附势的被一时间的光环给蒙蔽了眼睛当然贾母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史鼐史鼎的决定但这个见面却也算是一个认可吧。 “见了据说还留了饭老祖宗这是以侄孙女婿的身份在款待孙家大郎了。”司棋冷笑“就是苦了史大姑娘那孙家大郎奴婢是见过的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据说喝了酒就喜欢鞭笞打下人稍不顺心连身边人也一样吃挂落我家姑娘若是嫁过去那是受不了那般折磨的便是史大姑娘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冯紫英苦笑这解救了迎春难道还真的就把史湘云给推进了火坑? 这可有点儿不符合自己拯救千红万艳的心愿只是这局面变化得这么急自己好像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对策来改变这个进程啊。 除非就是孙绍祖进京来是另有所图冯紫英也相信是另有所图否则不可能这个微妙关头的时候他一个大同镇副总兵进京了。 若是有机会自己不妨去见一见当面试探一下探探对方的底。 “也别想得那么悲观许多事情尚未落定之时就还有变数。”冯紫英淡淡地补了一句。 “爷就是用这种话糊弄史大姑娘的吧?”司棋笑着道:“所以史大姑娘才来府里想从爷这里探个实话奴婢觉得史大姑娘现在都有些绝望了就像有个人安慰哪怕是……” “糊弄?爷可没糊弄她。”冯紫英摇摇头却见怀中情意绵绵瞅着自己却一言不发的迎春“二妹妹说是不是?” “啊?妾身不知道不过若是相公能救云妹妹一把妾身想就是云妹妹也愿意给相公做妾吧?”迎春答非所问的应了一句。 迎春这一句话不但把冯紫英弄得有些一愣连司棋都忍不住叫了起来:“姑娘说得这是什么话?史大姑娘的婚事大爷不过是好心安慰一番罢了这等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爷如何能插手?再说了姑娘逃过这一劫那也是大爷和大老爷说好了可史大姑娘那边是两个叔父大爷和他们可没交情怎么去干涉?而且现在孙家都下了聘礼史家也接了聘礼这就等着商量好日子过门了哪里还来得及?” “司棋你也莫要气恼我是这样想的先前听闻老爷要把妾身许给孙家妾身也是万念俱灰那段煎熬的日子妾身感受太深了真的……”迎春情意绵绵的目光一直是落在冯紫英脸上脸上的神色也是似乎在回忆当初的艰难时光“妾身能领会此事云妹妹的痛苦煎熬云妹妹来我这里虽然强忍着泪水但妾身知道她是强撑着……” “若是相公能够帮云丫头一把避免她落入火坑妾身想宝琴不也就是退了亲之后嫁给爷的么?云妹妹也可以这样最起码也远胜过她嫁到孙家去受折磨啊。” 迎春用宝琴来作比喻倒是让司棋哑口无言。 的确现在孙家和史家订了亲理论上就等过门儿可当年宝琴和梅家还订婚多年最终还是不是被梅家悔亲退婚只要孙家退亲或者史家悔婚那史湘云就可以重获自由。 不得不说迎春这丫头是个心善之人能够将心比心自己当初倍感煎熬现在也能体会人家的难处所以才会希望自己去帮一把甚至还觉得自己可以像帮她帮宝琴一样也把史湘云给纳入冯府。 冯紫英对这桩事儿倒还没有对策但是对迎春的心善却是格外喜欢“妹妹所言为夫记在心上了只是此事和宝琴与你的事情还不一样里边还有些周折需要慢慢来你们也别担心虽然孙绍祖回京了但他要娶云丫头可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为夫知道怎么来办。” 这话也只能含含糊糊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说就有些出格露骨了。 迎春对冯紫英是无条件的相信感觉到情郎看自己目光越发火热顶在自己翘臀上的东西也是蠢蠢欲动心里喜欢却又害羞“相公我们回房吧姐姐也说了今晚让妾身陪你。” 迎春口中的姐姐自然就是宝钗就目前来看宝钗和迎春相处得不错迎春万事不争的性子反而让宝钗对其很是友善甚至有隐隐超过宝琴的感觉当然这只是冯紫英的自我感觉。 ***** 伴随着皇與浩浩荡荡出城向西标志着秋狝终于到来。 神枢营随行护驾五军营和神机营留守京师。 贺虎臣被忠惠王抽调到了五军营作为忠惠王这个新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的主力来进行组建而杨肇基则在钱国忠的坚决反对下保留了下来但这也让杨肇基在钱国忠心目中分量大增。 应该说这一轮调整对贺虎臣和杨肇基来说都是好事一个成功成为五军营的主力一部而另一个留在了神机营也成为其中精锐打造。 “老四走了?”义忠亲王背负双手站在窗前面色凝重。 “走了我们有人一直跟着估计这会子已经过了郑村坝了。”汪梓年小心翼翼地道:“仇士本押后勇士营在前面开路旗手卫和四卫营伴驾而行今晚可能要在顺义歇息。” “子琦你说老四这是不是在给孤故意设套呢?”义忠亲王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道:“孤就不信他对一切一无所知卢嵩没跟着老四一起去铁网山还是坐镇京中南镇抚司那边动静不小看样子卢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啊。” “王爷这说明皇上的确可能在酝酿着什么如您所说也许就是针对我们设了一个套。”楚琦很久肯定地道:“皇上很清楚他的身体肯定很难拖到禄王和恭王成年了这个时候如果要以绝后患不出奇招是不行的。” “他就那么笃定孤就愿意钻这个套啊。”义忠亲王嘴角浮起一抹讥笑“他倒是算计得准啊。” “王爷您现在还能有其他选择就算是个套我们也得要钻进去无外乎就是看如何破解这个套罢了。”楚琦倒是很看得开“您现在还有得选么?与其在那里疑神疑鬼随时担心破门而入直下诏狱……” “是啊孤的年龄也不小了比起老四还大几岁只不过孤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盈这个时候再不做点儿什么那日后我自己可能都要骂自己活该了。”义忠亲王慨然叹道:“那就按照计划做吧。” “王爷放心皇上固然有算计我们也不会去白白钻全套有得就有失就看谁笑到最后就行。”楚琦阴沉地道:“总归不会让人失望。” “张骐和苏菱瑶那边怎么说?”义忠亲王脸色也慢慢沉静了下来语气变得越发淡漠“孤给了他们最好的机会替他们把各方面都筹划好了不会到这个时候他们就软脚了吧?” “应该不会苏贵妃可是最急迫的禄王前日的表现恐怕又给苏贵妃心里点了一把火顾秉谦和吴道南可是把禄王吹嘘得过甚而且据说首辅次辅大人也都很欣赏禄王我就在琢磨皇上把仇士本的神枢营带着断后是怎么考虑的?” 楚琦慢悠悠地道:“难道皇上打算试探一下仇士本的忠心?” “子琦不必在这个问题上多花心思了老四对仇士本的信任不会因为苏晟度的缘故就动摇当然勇士营、四卫营和旗手卫突然全数随行的确有点儿意外或许老四是不想试探人心吧?”义忠亲王轻轻笑了笑“但无论他们怎么考虑我们只管按照我们的计划行动就是张驰可是早就急不可耐了我们也该给他一个机会才是孤这几个侄儿啊都是人才啊干其他的不在行但是玩这些却是比谁都计算得清楚但这不是坏事儿是不是?” 说到这里义忠亲王忍不住哈哈大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四十节 站队伊始(1) 随着御驾一出京师似乎整个京师城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种感觉连冯紫英都有一种惊悚莫名。 皇上秋狝带走了四卫营、勇士营和旗手卫这三大贴身护驾的亲兵再加上押后随行的神枢营整个京师城里一下子就去掉了二万多人。 看似对京师城百万人之众没太大影响但是这些人的一走使得围绕着这两万多人生存的京中民众也一下子消停下来甚至连这几处驻地旁边的坊市摊贩都顿时安静了许多这种影响似乎有传导效应也使得整个京城比往日宁静了不少。 冯紫英原本还想去会一会那孙绍祖但是人家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 他从天津卫返京的头一日孙绍祖就已经重新回了大同镇平安州那边去了据说贾赦还专门去送了行这让冯紫英大感惊诧。 这迎春都嫁了自己了论理说着贾赦和孙绍祖就该没啥关系了才对但这贾赦还这么追捧孙绍祖看样子这二人关系很不一般啊。 抽时间倒是要去信问一问贾琏这贾赦和孙绍祖之间究竟有什么勾当他可是跑过几回平安州的。 丢下手中书卷冯紫英有些烦躁地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在衙门里他就有些心神不宁回到家里这种感觉更甚。 吴道南居然跟着去了铁网山据说是皇上也要召见面谈但这直接随行未免有些出格了。 这顺天府衙门里的事儿不闻不问却喜欢去皇上身边凑趣儿名义上是以备顾问那这个顺天府尹你还不如早点儿卸任弄得个礼部侍郎挂着翰林院事儿似乎就该是吴道南最好的结果估计也应该是吴道南最喜欢的角色。 只可惜这内阁似乎却不懂吴道南的心思一直未曾满足他的这个愿望。 汪文言去了龙禁尉那边张瑾那边似乎有些什么消息。 这也是冯紫英几次和张瑾交涉希望在请报上能够互通有无。 不仅仅只局限于白莲教而应该涉及面更宽泛一些毕竟这京师城里鱼龙混杂各方势力在这个时候可能都会慢慢浮出水面了。 吴耀青仍然在盯着白莲教那边希冀从其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但这段时间白莲教的人也越发谨慎一直没有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大人卫公子来了。” 宝祥的话把在窗前眺望的冯紫英唤醒“卫公子?哪个卫公子?” “卫若兰公子永安长公主……”宝祥见自家大爷有些迷糊了赶紧提醒。 “噢若兰来了?”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 他已经有些时间没见着卫若兰和韩奇了。 昔日三个小伙伴现在却日渐疏远。 韩奇还因为大观楼的营生有些往来但冯紫英早已经不管大观楼的事儿了基本上交给了薛蟠或者说是薛家也就是宝钗管着所以接触不多自然往来就越发少了。 至于卫若兰虽说有永安长公主这层关系但是冯紫英本来和皇室宗亲接触就不算多忠顺王算是一个例外那是因为有海通银庄这个纽带像忠惠王、廉忠王这些亲王们冯紫英都没什么交情遑论像永安、永宁这些长公主们了。 卫若兰这层关系也还是因为卫家这边加上一起在国子监里读书所以才有这层渊源但因为大家年龄日长冯紫英去了青檀书院读书然后考中进士观政而卫若兰还在国子监里混了几年这种差距就慢慢显现出来了。 只要不在一个层面了这种往来会日渐疏淡感情也会慢慢变薄好在卫若兰还因为有卫家和长公主的关系勉强没有被甩开太远所以还有往来像韩奇这种也还有其父在五城兵马司与冯紫英有往来所以都还维系着这层关系。 “若兰许久不见了今日怎么这么有闲?”冯紫英乐呵呵地迎出门见着卫若兰便上千揽着对方的胳膊“我们有几个月没见面了?” 卫若兰原本有些阴沉的神色在见着冯紫英如此热情爽朗的态度后稍稍释去脸上也浮起笑容和冯紫英挽手同行“我哪里比得了你?我是闲人一个什么时候都能偷闲你呢顺天府丞这京师城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去过你们衙门两回都没见着你一会说你去通州了一回说你去遵化了我看府衙里边那么多官员就没见着你这么忙碌的。” “人和人不一样啊也许我天生就是这种劳碌命没干完没干好的事儿心里就存不住就得要去落实了办好了才能睡个安稳觉。”冯紫英解释道:“今儿个晚饭就在我这里吃宝祥你让后厨安排一下我和若兰好好喝一杯酒。” 卫若兰微微动容他清楚冯紫英肯定知道自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人家却没有找借口推托事情都不问先留饭有什么事情放在酒桌上来说肯定就要好办许多也更能放得开。 “紫英我……”卫若兰话音未落就被冯紫英打断:“有什么事儿慢慢说说不清咱们就在酒桌子上来详谈怎么样?我也许久没有和你喝一杯了今日正好皇上他们都去秋狝了我这顺天府的压力也消减了许多我也难得清闲几日。” 卫若兰微一沉吟便点点头:“也好你我两兄弟许久没有这般了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求你帮着出个主意……” “呵呵只要若兰兄信得过小弟小弟知无不言。”冯紫英朗声道。 二人寒暄了一阵冯紫英见卫若兰几度欲语还休虽然不清楚对方究竟遇到什么难处了但是这等骨节眼儿上多半是和永隆帝这一番秋狝有很大关系卫若兰之母可是皇室宗亲而且还是皇上的亲妹妹这层关系在里边卫家就算是想要避开这些麻烦也做不到。 热茶泡上来卫若兰这才端起茶杯犹豫了一番道:“紫英皇上去了铁网山秋狝你可曾知道?” “这等事情尽人皆知若兰你为何问这等问题?”冯紫英含笑道。 “那紫英你可会赴铁网山行宫?”卫若兰又问道。 “暂时无此机会皇上召见也是朝中诸位重臣为主我非朝臣不过是京畿官员……”冯紫英顿了一顿“当然在若兰面前小弟也不会隐瞒什么也由此可能但是现在还没有接到皇上通知若兰想要问什么便直接说不必这般绕圈子。” “哎紫英怕也知道家慈和其他宗亲一样已经去了铁网山行宫此番皇上要选储立储宗亲都要面临皇上询问征求意见家慈颇感为难稍有不慎只怕就会引来极大麻烦所以家慈夜不能寐坐卧不安愚兄也是如此所以想要请紫英帮忙出个主意如何避免这等麻烦。” 卫若兰喟然长叹满脸烦恼。 “哟呵这可是人家求都不求不来的以备顾问之事儿怎么长公主还觉得成了麻烦事儿可永宁长公主还有忠顺王、忠惠王他们不也要面对么?难道他们也畏若蛇蝎?”冯紫英反问。 “紫英你有所不知永宁姨母那边颇得皇上宠信诸位表兄表弟只有仰仗的份儿忠顺王和忠惠王几位舅舅那里都是大权在握几位表兄表弟讨好都来不及哪里敢说其他便是有什么不利于他们的言语他们也只能隐忍在心可你也知道家慈和皇上关系素来疏远皇上平素难得一见现在却不得不就此发表意见这不是左右为难若是不说却又要得罪皇上……” 卫若兰一脸纠结。 “若兰你家只是不愿掺和进这桩事儿这么简单?”冯紫英反问。 卫若兰略一愣怔随即点头:“当然我家情形你知晓家慈的身份实际上只是一个累赘。” “当真?”冯紫英意似不信。 “当真。”卫若兰涨红了脸。 “好那我便替你出个主意既然你都觉得皇室宗亲身份是个累赘不指望从中获益那又何必在乎得罪皇上?令堂只管一味推脱不肯明言原本令堂就在皇上那里不得宠信此番也不过就是更为冷淡罢了却也能避开无谓的烦扰诸位皇子们日后也不会来骚扰了。” 冯紫英看着对方淡淡笑道。 卫若兰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好像对方说得也挺有道理既然都觉得皇家血脉是麻烦未曾得益多少反而只有麻烦也不得皇上信任那索性就再过一步彻底从这桩麻烦中跳出来摆脱这个旋涡做一个冷眼旁观人岂不快哉? 只是这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卫若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冯紫英内心也是暗笑这厮哪里是真的想要不掺和这桩事儿若真的想要摆脱早干什么去了还能事到临头再来找自己讨主意? 分明就是想要寻一个既要得其益又要避其祸的两全其美之法罢了却还欲语还休的矫情。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四十一节 站队伊始(2) 看着卫若兰那满脸憋闷便秘的表情冯紫英内心也是好笑无比。 这家伙还是嫩了一些想必是受了家里人的指使来自己这里想要寻个法子只不过这种法子却哪有那么好找? “呃紫英都说你是京中咱们这一辈子里的翘楚才智无人能及我也不瞒你了虽说家严比不上永宁姨娘那般受宠信但是皇上好歹也要顾念兄妹情分我还琢磨着日后能进宗人府里谋个职位这要恶了皇上心意那日后这打算岂不成了泡影?” 卫若兰有些尴尬地挠着头一边斟酌着言辞。 “所以才回来请紫英你替愚兄出个主意看看如何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再不然紫英你替愚兄分析分析看看这诸位表兄表弟中谁最可能身登大宝也好让家慈日后在皇上面前言语时有所偏重……” 冯紫英大笑手指轻点“若兰兄说来说去你哪里是想要躲避麻烦远离是非啊分明就是想要更近一层早些谋划从龙之功啊。” 卫若兰讪讪揉脸也知道瞒不过这个智慧过人的少时好友索性就坦白道:“那愚兄就不遮掩了此番铁网山秋狝基本上就能定下立储风向皇上尤为重视家慈听闻内阁诸公和七部重臣恐怕都要陆续去往铁网山我们皇室宗亲这边也不例外诸位王爷和长公主也都有与皇上单独面谈的机会只是说是单独面谈但谈话时难免有皇上近侍在左近所以谁也无法保密所以……” “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既然回避不了自然就要选最有可能获胜者?”冯紫英接上话。 卫若兰此时已经彻底丢下了包袱坦然道:“正是此意。” 冯紫英倒也不惊讶自己作为文臣而且是年轻士子地位也还不到那一步理论上哪位皇子上位都和自己没太大关系加上卫冯两家也是多年世交自己和卫若兰的私人情分在这里来自己这里讨教也属情理之中。 “唔这个想法倒也没错但眼下皇上可有流露出倾向?你们可有所了解?”冯紫英微微颔首问道。 卫若兰此时倒也没有遮掩什么和盘托出:“之前肯定是做过一番打探了解的原本以为皇上倾心与张骕梅妃素来受宠张骕最类皇上而且爷已刚好成年名声口碑亦好又在青檀书院读书自然是第一热门人选连九叔都看好才推举钱国忠为神机营主将所以家慈也觉得跟着九叔走最合适谁曾想皇上突然任命十叔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而且十叔一上任就拆解了神机营和钱国忠闹得不可开交……” 卫若兰也知道这些天家的龌龊事儿在冯紫英这个顺天府丞面前不是秘密所以说起这些内幕来毫无心理障碍。 来之前母亲就专门叮嘱加再三告诫千万别把冯紫英在当做以往儿时伙伴冯紫英能坐上顺天府丞这个位置绝非靠什么人脉就能行的而且还做得有声有色没有足够手腕魄力根本不可能吩咐他一定要把冯紫英视为可以授道解惑的指路明灯心态一定要摆端正。 卫若兰在来的路上也是反复盘算来时先前还要忸怩一番结果一看人家早已经看穿所以他也就不装了摊牌了就是想要谋从龙之功就是要从中得益。 “所以你们觉得好像皇上并不看好禄王?”冯紫英含笑问道。 “嗯家慈担心禄王弄不好会成为另外一个大伯虽然表面上都看好但实际上却不合适更为关键的是据说朝中群臣主流意思还是觉得禄王年龄太小倾向于立长……” 卫若兰顿了一下“可家慈觉得寿王轻佻……” “望之不类人君?这话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现在又栽在寿王头上了嗯的确这寿王好像是有点儿轻佻……”冯紫英接上话然后噗嗤一笑“轻佻嗯这个词儿的确有杀伤力那福王就不轻佻了?还穿过他和周贵妃的风言风语呢礼王不也说是那江东琴神苏妙的入幕之宾么?” 卫若兰有些烦恼地又抓了一下脑袋“是啊这些传言在皇上离京之前几日就开始流行正因为如此才让家慈现在心里没有了数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回答皇上的问询这可不是泛泛说几句就能糊弄过关的你知道皇上的性子要么就别说要么就得要言之有物……可皇上又认命了十叔当京营节度使这就让大家都看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看不明白?不就是皇上还没拿定主意么就等你们替他建言也好让他拿定主意么?”冯紫英轻飘飘地道。 “紫英家慈以为皇上是个有主意的人或许困扰于各种因素影响尚未拿定主意但是肯定有所倾向了但究竟倾向于谁我们吃不准所以我们才不敢冒险。”卫若兰坦然道:“这才来想请你帮忙分析分析给个主意。” 卫若兰倒是坦率但冯紫英内心已经有了一些明判只是他不清楚皇上的这种倾向会不会影响到朝中重臣们的态度或者说朝中重臣们的态度会不会推翻皇上的倾向毕竟永隆帝还没有下决心而朝臣们的态度很关键。 不过冯紫英不会在卫若兰面前暴露出来。 “之所以拿不准就是因为忠惠王出任节度使让你们觉得皇上好像是要制约钱国忠而钱国忠和梅妃是表亲?”冯紫英淡淡地问道。 卫若兰讶然看了冯紫英一眼点头“若非皇上授意十叔岂会上任就拆解了神机营而且还将神机营刚组建不久的几部精锐收入五军营中?” “钱国忠是恭王的表舅但忠惠王却是所有皇子们的叔父包括恭王这有什么区别?”冯紫英反问。 卫若兰蒙了不知道冯紫英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除了忠顺王爷推荐外还有谁推荐?”冯紫英继续问道:“神机营主将这种位置若没有皇上认可点头便是内阁诸公举荐都一样无用若兰你不明白这其中深意么?” 卫若兰心中猛然一悟“除了九叔举荐钱国忠还有卢嵩……” 卢嵩是什么人?只怕是最了解皇上心思的人比九叔更甚。 还有神机营主将若不符合皇上心意断不可能点头。 另外紫英所言忠惠王却是所有人叔父包括恭王?呃言外之意是忠惠王会不偏不倚? 卫若兰本来也是极其聪明的人而且自幼在卫家被父亲和作为长公主的母亲熏陶焉能不明白这天家之事悟出其中味道来:“紫英你说十叔是所有人的叔父那就是说皇上是怕……” “皇上素来仁慈这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之事只怕是他不乐见的但诸位皇子们却日后只能有一人身登大宝皇上用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正式得其所哉或许他想用这种方式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流血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卫若兰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连连点头:“多谢紫英你的点拨如拨云见日顿时让愚兄心头一亮……” “若兰话别说这么早或许我这只是揣摩到了皇上的一些心思但是一来未必准确二来皇上心思就议定会付诸实施变成现实么?”冯紫英悠悠地道:“只怕未必啊。” 卫若兰此时却不以为然“紫英我知道你的意思无外乎朝臣们还是倾向于立长但观我大周一朝立长从来就不是关键因素否则皇上就坐不上这个位置了……” “不完全是如此……”冯紫英新乡自己也都还揣摸不准再要多说日后还真不好说“总之我这番观点你听明白就是至于变数若兰你也明白太多你好自为之吧……” 二人有说了一番闲话话题扯到了陈也俊身上。 “不是说也俊兄跟随其父南下徐州了么?”冯紫英讶然问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陈也俊已经没有在国子监里混了其父出任淮扬镇总兵并得授官连带陈也俊也恩荫得官直接授了一个从八品的闲职也算是对陈继先的一个恩赏。 “说是回来收拾家中细软说先前走得急所以才回来了不过可能很快又要走。”卫若兰随口道:“我前日里在灰厂街遇上他说了一会子话他好像是在灰厂街处理一些什么老物件似的……” “灰厂街?”冯紫英一愣灰厂街在太仆寺和太液池之间往南走右一街不远就到西长安街是有名的古玩字画一条街同时也有许多掮客出没专门替一些富豪人家处理一些不好出手的贵重物件包括全国各地的宅邸田庄也能帮忙走一些达官显贵的关系。 贾家一些田宅也都是在灰厂街找专门掮客出手既能保密还能买一个好价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四十二节 站队伊始(3) “嗯他行色匆匆的模样我也不太明白他是在做什么。”卫若兰随口道:“就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这就算是要去徐州几年京中物件也没有必要就要处置吧?难道他老爹还能当一辈子淮扬镇总兵?不迟早还是要回京么?” 冯紫英一时间有些迷乱总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问题但脑子里有些混乱还没梳理清楚。 “他是要把京中宅邸都卖掉么?”冯紫英迟疑着问道。 “应该不是吧只是处理宅邸中的一些老物件我听他随口一说是说有些东西老旧不堪了处理了也好但那个和他说话的人我见过姓冷好像是荣国府里哪个下人的亲戚原来是替石家、马家处理过一些宅邸物件的紫英你有印象么?缮国公石家和治国公马家前两年垮了也只能发卖各式物件宅邸来维系生活就是那个姓冷的……” 卫若兰的话让冯紫英心中一动“你是说冷子兴?” 《红楼梦》书开篇不就是借冷子兴这个古董商之口向贾雨村介绍荣宁二府么?这个冯紫英还是记忆很深的周瑞的女婿嘛而周瑞夫妇是王氏的陪房过来的也最得王氏的信任也就是说这周瑞夫妇应该是王家人。 “具体叫什么名儿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姓冷和荣国府里有些瓜葛在城中主要是帮忙捣鼓古董为生这两年好像改换门庭跟着一个大人物了很是吃得开古董、田庄、宅子都在做了……” 卫若兰摇摇头“我可和他们这些人没什么交道不过你也知道去年京营大溃败之后许多人都得要去蒙古人那里去赎人不少家里其实都是马屎皮面光其实屋里都没有积蓄只能把家里老家底儿拿出去发卖换银子那个姓冷的应该在里边挣了不少……” 冯紫英还不知道这里边居然还有如此一出他还以为只有王熙凤、贾赦、贾瑞他们几个从中捞了一笔没想到这产业链衍生到典当发卖这些要赎人屋里的老家底儿还能让冷子兴也从中挣一笔。 看样子去年內喀尔喀人的这一战的确把京营这帮人给坑惨了许多人都是穷尽家底儿来赎身这始作俑者却是自己。 只不过自己也是无奈那等情况下如果不给內喀尔喀人一个足够的回报真的可能会演变成一场灾难几万京营将士被屠戮大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冯紫英宁肯选择付出一大笔银子来拯救这帮废人烂人也不愿意见到那种事情的发生。 对冷子兴冯紫英没什么印象去了荣国府那么多回一次也没见着过以前也没有在意但是今日卫若兰这么一说倒是让他有些警惕起来了。 周瑞是王家人冷子兴却是周瑞女婿这二者之间关系有多密切现在不好说。 王子腾若是真有反意只怕京中这些家底只怕也有准备了当然也不排除王子腾更谨慎早早就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一些难以出手的死硬老件儿也能遮人耳目。 照理说陈继先不该如此才对听齐师话里话外这陈继先不该是皇上和朝廷授意而出镇淮扬的么?怎么这陈也俊却悄悄溜回来处置起家中物件来了而且还是找的周瑞女婿? 这里边似乎有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牵连起来让冯紫英总感觉要捕捉到其中一些什么但是又还差一点儿什么始终堪不透。 一直到卫若兰离开冯紫英还深深陷入在沉思中梳理这里边的关节。 ****** 把甄应嘉送到大门上看着对方登车离开贾雨村才若有所思地回到花厅中重新端起那杯残茶慢慢品起来。 还是家乡的茶好啊若非甄应嘉来贾雨村还真不愿意用这种茶待客。 这甄应嘉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贾雨村知道今儿个的事情谈不好对方肯定又会扫兴而归所以提别将家乡的紫笋茶拿出来待客不出所料甄应嘉对此茶赞不绝口临行前还专门送上一袋可对方却是冷着脸气冲冲地走了当然茶也没撂下。 “大人甄公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精干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唔走了能不走么?谈不好谈不下去了坐在这里作甚?他也是要面子的人总觉得顾天峻来没谈好朱国祯来也没谈好他来谈好了多大的面子回去之后自然就有邀功之资了没想到还是没谈好。”贾雨村淡淡地道。 “那大人是不打算和他们……”精干男子欲言又止。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我是朝廷的官员能任命我的是朝廷吏部不是南京吏部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贾雨村脸上露出桀骜中夹杂鄙屑之色“光是空口白牙在这里给我说一阵就要我明确态度这未免太可笑了。” “可是大人江南的确是他们说了算啊若是他们不肯配合金陵府您就寸步难行说一句令不出府衙也不过啊。”精悍男子叹了一口气“您也是吃过亏的人当年遭人陷害不得不退隐若是现在他们要重演故事只怕还是能行的。” 贾雨村脸上掠过一抹阴云半晌没有说话。 他知道对方所言不虚若是汤宾尹、顾天峻和甄应嘉这些人联手起来要把自己这个金陵府尹给掀翻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自己这几年里也不是一尘不染他们这些地头蛇要想找出自己的把柄来并不难。 但贾雨村知道对方现在还没有想到要把事情做绝也还在评估掂量。 这几年自己苦心经营金陵上下下边几个县的知县都是自己的人府衙里边从府丞到通判、推官也多是自己一手举荐或者提拔起来的人算是自己的心腹真要想动自己也的要考虑自己的反噬。 而他们也不想拿到一个瘫痪的金陵府更不愿意把事情挑开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现在大家都是麻秸秆打狼——两头怕投鼠忌器都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的决心。 但这个时间节点正在逐渐逼近大家都在关注着京师城那边的情况变化。 他们也在看自己会不会真正在压力或者诱惑下就范。 “他们真要这么做那南京都察院早就来了。”贾雨村冷冷地道:“可见他们内心也还是犹豫不决的。” “可是大人您究竟是怎么考虑的呢?”精悍男子有些焦急地道:“是不是京师冯大人给您的信让您踌躇彷徨了?” 贾雨村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这厮有些放肆了该问不该问的都是一张嘴就来。 不过想一想自己才来金陵府走马上任人生地不熟而且金陵城中势力盘根错节自己一无所知若非此人主动投效自己当时还真的有些抓瞎这么些年来此子鞍前马后倒也忠诚操劳。 更何况此人也算是一个旧识说起来也有些缘分。 当年自己在葫芦庙里惨淡度日时此人也是在庙中当一小沙弥混口饭吃却没想到几年后二人却能相会于金陵府衙里而且这厮居然混了一个门子身份对金陵城中各方达官贵人的人脉靠山也是了解甚深自己也多亏得他左右提点从中纵横捭阖这么几年来才能稳稳把控住金陵府的局面不至于被甄家为首的新四大家族所架空。 此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些骄狂浮躁。 原来自己没来金陵府之前这厮在金陵府里便混得不如意主要就是这张嘴招人嫌弄得衙门里这些书吏差役都见不得他险些就把他给排挤出衙门里了。 也幸亏自己来了这厮才算是保住了位置也意识到世道艰险所以谨慎了不少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不时还是要旧态复萌需要不时敲打才行。 不过这么些年来自己也没有把他当外人许多隐秘也对其没有遮瞒像冯紫英给自己的信函往来这厮也知晓。 见贾雨村脸色微微阴了下来阎鸣祥赶紧抽了自己嘴巴一下“大人小的有些放肆了还请恕罪不过小的记得签两年间这位冯大人和您书信往来并不多一年也就一二封罢了但是从去年开始似乎一下子就频繁起来您说他在当顺天府丞和你书信往来多也就罢了毕竟一个南京一个北京但去年他还在永平府当同知吧?怎么也就和你书信不断反倒是在翰林院时却只是泛泛而谈?” 贾雨村轻哼了一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你不过是井底之蛙一管浅见哪里知晓紫英的本事?” “呵呵大人您还别说便是这金陵城里也经常传小冯修撰之名小的也曾听大人屡屡提及您应该是和他在临清民变时结识的吧?大人那时候还是落魄之际唔还有一个两淮巡盐御史的女公子同行怎么这位冯大人就如此看好大人的前途?”阎鸣祥一脸不解“而且这位大人那时候才多大十二三岁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四十三节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周瑜九岁行兵甘罗十二拜相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贾雨村冷笑一声一脸嫌弃不屑“没错当年紫英的确只有十二三岁面对数千上万的暴民骚乱他却能单枪匹马独创龙潭硬生生从临清水门潜泳而出最终求得漕运大军一句扑灭暴民叛乱你以为这是暴虎冯河?那是人家深谋远虑然后的决意独行便是我都自愧弗如。” “哦?“阎鸣祥也就是那昔日葫芦庙里的小沙弥大为吃惊。 他曾经听说过自己这位东翁提及过和京师小冯修撰现在的顺天府丞时患难之交忘年之交但还是有些怀疑甚至不敢置信。 因为按照时间推算自己这位东翁出任金陵府尹都有快六年了那么一推算他落魄送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女公子进京时都应该是六七年前了。 而据说小冯修撰现在不过二十岁那也就意味着当初在临清遭遇民变时冯紫英不过十二三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居然有如此胆魄智计? 贾雨村到金陵府担任府尹之后正巧遇上了这个昔日的患难之交也存了一份善念便将此人从一个边缘化的门子一步一步提拔到了这经历司来充当书吏。 实际上是现在阎鸣祥是充当起了贾雨村的一个幕僚角色因为有这层渊源加上其也的确表现忠心所以对其也甚是倚重。 贾雨村平素也经常和阎鸣祥提及与冯紫英的交往过往甚至还提到了当初就是冯紫英在京中对他的看顾和礼送他南下赴金陵就任。 “真没想到小冯修撰如此英武果敢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将门英才才能有如此壮举。”阎鸣祥也不得不承认十二三岁的少年有如此举措万里也难以挑出一个来难怪人家后来能平步青云不过这也有赖于对方就读青檀书院又能在科举中一举成名。 “哼你可知道他当时去求援漕运大军时任漕运总督是谁巡漕御史是谁漕运总兵官又是谁?” 贾雨村不无炫耀地瞥了对方一眼见对方连连摇头脸上也是一脸意欲得知的好奇神色这才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时任漕运总督是当今阁老道甫(李三才字)公时任巡漕御史是当下都察院右都御史乔公漕运总兵官是前任三边总督陈敬轩也正是此事道甫公、乔公和陈敬轩都因而得益也让乔公颇为欣赏看好他才把他推荐到了青檀书院读书也才有后面的造化。” “这么说来冯大人还真是得益于临清民变这桩事儿呢大人既是冯大人的患难之交也算是冯大人的贵人呢。”阎鸣祥笑了起来薄唇上的小胡子也是一翘一翘。 “贵人我可不敢当但紫英的确受惠于此事却是不假当时乔公就很是看重才有推荐其道青檀书院读书而当今齐阁老和商部尚书东鲜公则分别是书院的山长和掌院这层渊源就此结下。” 贾雨村话语里都忍不住有些艳羡这冯紫英的气运真是太好了赶上这桩事儿一下子就结交下无数贵人。 当然人家也是拿命搏来的换了自己敢独自泅水潜过临清水门么? 只消被那伙暴民发现一阵箭矢就是命归黄泉的结局自己是断断不敢的。 阎鸣祥这一听齐、李两位阁老乔应甲是都察院二号人物右都御史再加上一个商部尚书官应震另外还附带一个前三边总督陈敬轩这可真的是福泽深厚气运加身无人能及了。 “可如果你以为紫英是单靠这些人脉渊源就能一跃而起那你就想错了。”瞥了一眼阎鸣祥贾雨村又道:“大名鼎鼎的开海之策便是冯紫英提出据说当时并不得其座师齐阁老看好但却深合皇上心意一下子大放异彩闽浙沿海为之受益匪浅;宁夏平叛孤身入草原独战甘州这戏都是实打实的功劳;在永平府那就不用说了清军理政然后一举击退蒙古人入侵。这等诸般伟业功劳换了一个人三十年都做不下来人家却在短短几年间就立下了你说他该不该当四品大员?” “该真的该名不虚传!”阎鸣祥顺着贾雨村话语连连点头道:“大人与其交好倒也在理毕竟英雄惜英雄嘛。” 阎鸣祥这句戏折子里的话听起来颇为粗俗不过却深合贾雨村心意忍不住捋须点头“紫英以兄侍我我自然也不会薄待他。” “可是王公……”阎鸣祥窥觑了一下贾雨村的脸色明知道这个时候提王子腾的名字不合时宜但是却也不能不提他是当幕僚谋主的忠言逆耳那也得说。 果然贾雨村脸色顿时晴转阴一时间没有说话怔忡许久才慢慢道:“王公待我不薄只是兹事体大关乎贾某一家身家性命不可不慎重。” “只是东翁这等事情拖也拖不了多久了您瞧今日甄公的态度临行前撂下的话那都是咄咄逼人不留余地了啊。”阎鸣祥忍不住咂嘴自己这位东翁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上有些柔绵了一些。 贾雨村没有理睬对方只是摇头:“任他说得天花烂坠我心中自有一杆秤我是朝廷官员金陵府尹只听朝廷的不听南京六部的他们有本事就把我拿下否则在没有得到朝廷明令之前我还得要按照我的主意来办事儿。” 阎鸣祥面带焦虑之色“那大人是打定主意要……” “那也未必。”贾雨村摆摆手“如你所说当下他们势大但是却没有取得绝对优势你我毕竟在他们地盘上做事儿也还要看他们眼色且看他们下一步如何吧也要看朝廷京中形势变化不过子湘你觉得这江南固然富庶无比但民心柔弱又无大军支持单靠王公在湖广那一支登莱军能支撑得起么?” “不是还有牛公的宣府军和大同军么?”阎鸣祥皱眉道。 “哼宣府军倒真的是在牛继宗手里控制着但大同军那是冯家的地盘便是冯公没有担任大同总兵了但他先任蓟辽总督现在又接掌三边总督在九边影响力更大大同那些旧部岂会轻易听牛继宗的命令?”贾雨村冷笑道:“这军中可不比地方上那是光明正大讲山头派系的牛继宗能控制宣府镇那也是王公替他打下的好基础否则……哼哼……” “大人小的不这样看。俗话说得好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您在金陵府也这么多年了应该很清楚当今九边所需来源何处若是没有江南漕运输送只怕九边一天都支撑不下去那些有奶便是娘的大头兵立马就得要反了!”阎鸣祥不以为然辩驳道:“不但九边如此就算是京畿亦是如此您去扬州瞧瞧北上漕船、民船有多少哪怕停上一天那京畿都得要震荡不安若是这运河中断您说这……” “你说的也没错但九边精锐若是没有了粮饷北地难以支撑那你说如果朝廷一纸令下这九边百万大军会不会同仇敌忾并力南下呢?”贾雨村同样不以为然“只消朝廷稍稍松口那带兵武将在给这些大头兵许些好处只怕那就是百万虎狼下江南的弥天大祸了。” “大人这下江南说来简单但那是实打实几千里地啊当兵的能饿着肚子走到江南来?更何况这江南湿热这些北地大头兵只怕还没有过江就得要水土不服不战而败了吧?”阎鸣祥连连摇头。 “那依你之见我们倒该是早早就向他们输诚啰?”贾雨村斜睨了对方一眼。 “那倒也不必如大人所说现在还不到时候但是大人须得要做好两手准备若是京师形势明朗那自然不必说如果局面不明朗这边又催逼得急如何应对?”阎鸣祥也在考虑“即便是要输诚但起码我们要在北边朝廷那里也要有一个态度和说法这小冯修撰那里倒是一条好路子。” “看样子你是真不看好朝廷了。”贾雨村有些萧索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朝廷离了江南便是半日都过不下去但是中断运河哪有那么简单淮扬镇组建速度很快朝廷也早就看到了这一点连大部分士卒都是从京营带过来的一旦在徐州站稳脚跟只怕就要南下扬州了至今尚未确定淮扬镇总兵府驻地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那又如何?”阎鸣祥反问:“京营羸弱不堪早就不值一提了便是带着一帮人南下组建淮扬镇只怕这骨子里还是不行的若是宣府军南下只怕就能接替淮扬镇了再说了这淮扬镇难道就一定听朝廷命令了?没准儿看到形势不妙也会倒戈一击呢我看这九边大军未必就真的能被朝廷控制住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四十四节 上三亲军(1) 打发走了阎鸣祥贾雨村却陷入了沉思。 汤宾尹、顾天峻、朱国祯以及甄应嘉几个人轮番来自己这里游说自己加入他们的阵营虽然言辞间都很含蓄委婉但是以贾雨村在政坛仕途上浸淫了这么多年的老道尤其是自己在金陵府这几年的颠簸已经让他有了相当经验了。 只要自己应允了他相信对方肯定会有跟进的条款接踵而至总归一步一步要让你陷入他们彀中让你无法自拔最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是不可以但你得拿出让自己信服的东西来啊你得拿出你有成就王霸之业的底蕴来啊。 至少到现在贾雨村还没有看出义忠亲王的优势有多么明显宣府军和登莱军相较于九边其他几镇仍然孱弱得太多江南固然是北地的钱粮所在但你要控制得住江南才是当九边大军真的打过来这些江南士绅商贾还会一如既往的坚持么? 贾雨村很怀疑。 他自己就是江南士人周围的同年同僚也多是江南士绅出身深知这些人的心性真正刀斧加颈还有几个能头铁脖硬? 在贾雨村看来只要皇上还在那义忠亲王要想翻转希望渺茫就算是太上皇支持也没有多大用处。 至于说割据江南隔江而治那更不现实朝廷决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存在要想以江南湖广钱粮来要挟只会更增加北地彻底打过来的决心和涌起没有江南和湖广他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没有人会容忍这种局面。 当然也不是说毫无机会。 如果义忠亲王踞江南而治能够顶得住朝廷的进攻或者说成功延阻了朝廷大军南下只需要拖上几个月倒是有可能让北地崩溃。 加上义忠亲王也是太上皇的儿子还曾经是二十年的太子那么复位登基也并非毫无可能但这就要看京中局面博弈结果了要看看朝中群臣和九边军队对双方的支持力度。 就目前来说皇上绝对牢牢占据着主动优势看不出义忠亲王有什么翻盘的可能性。 冯紫英在信中也隐约提及了这一点不过相当隐晦含蓄不过贾雨村是明白其中含义的冯紫英并不看好义忠亲王这和贾雨村的态度相同。 当然贾雨村也清楚冯紫英只能站在朝廷一方以当下义忠亲王对江南的亲善态度真要义忠亲王坐上皇位北地士人现在势必受到打压江南士人地位肯定会一家独大到那时候冯紫英蒸蒸日上的势头势必会被打断新朝也不可能给冯紫英比现在还好的机会。 这是站在各自立场上的态度但贾雨村作为江南士人却还是认同冯紫英的一些观点那就是江南缺乏足够的武力来保卫他们想要的东西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么江南就是泥足巨人可能一击而溃。 但北地何尝不是如此呢?没有江南湖广的钱粮支持九边大军一样可能一夜崩溃这就要看各自的坚持结果了。 也只有等一等再说了贾雨村内心叹了一口气。 王子腾待自己不薄也来信说是要给自己指一条明路论理自己的确该跟着他但是这是明路么?万一是绝路呢? ******* 九月的铁网山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天际线下一片苍黄数十骑沿着枯黄的草甸边缘疾驰而过惊起林间草中雉鸡野兔三五只弓弦争鸣火铳怒放更换来骑士们的连声喝彩。 策马缓缓前行永隆帝满意地看着旗手卫的这帮小子们在自己面前显摆捋须而笑。 作为自己上三亲军之一旗手卫是牢牢掌握在永隆帝自己手中的。 哪怕是京营人事动荡自己可以让钱国忠和老十争执不休但旗手卫、勇士营、四卫营这三支亲军力量的首领却只能是自己绝对信任之人来担任。 紧跟在永隆帝身边的旗手卫指挥使苗壮是个面颊枯瘦的汉子眉峰如鹫目光如刀腰间左边悬挂着的是一支斜马长刀右边斜跨的短手铳被他右手不断摩挲着似乎有点儿爱不释手的感觉。 这是产自遵化兵工坊的最新产品也是兵部和“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合作之后的第一批产品最经典的自生短铳。 原来是簧轮打火改成了燧发击发极大的减少了零部件和故障率而且制作水准也大有提高但是对工匠水准要求更高。 从永平转移到遵化的数量工匠共有十七人其中九人来自广东佛山另外四人是庄立民从西夷招募高价招募而来的红毛番工匠另外三人就是“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自行培养出来的匠人在冯紫英的评价中“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培养出来的这批匠人才是这么几年来自己最大的成就。 当然这批自行培养出来的匠人其实原来就已经是各地制铁作坊中熟手精选出来的佼佼者再经过来自西夷匠人和佛山师傅的精心培养后逐渐脱颖而出。 首批评级匠人七人与来自西夷的评级匠人十二人佛山的评级匠人十八人共计三十七人被“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评为首批一级匠人另外还有四十六人被评为预备级匠人等待一年后的重新考核过关方能晋升为一级正式匠人。 这些一级匠人和预备匠人之下就是无数工徒和学徒了其中遵化和永平迁安、滦州几个基地通过培训并经过一番实习可以正式上工的工徒已经超过了二千人而还处于学习和实习阶段的学徒更是多达六千多人。 六千多人中绝大部分都能通过实习考察和考试成为正式工徒而工徒要经过多番轮训和考试成为预备匠人那就不是一件简单事情了。 按照王绍全的说法不说百里挑一但是十里挑一是做不到的平均下来每年每三十个工徒中能有一人成功晋级预备匠人就算是非常不错了而其余人就只能继续在工徒中磨炼。 当然随着日后工艺提升数量增大每年一考会逐渐变成半年一考甚至一季一考但是那都是后话了。 这些三十七名一级匠人中有十七名被转移到了遵化这几乎占到了整个一级匠人中的一半足见“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对遵化这个根据地的重视。 遵化铁矿经过百年的开采条件更成熟一旦采取流水作业式的开采效果大幅度提升而且遵化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较为完备的冶铁、制铁和各种加工的后勤保障体系人口数量更是远远超过迁安或者滦州那边只是技术工艺相对落后。 而在解决了炼钢工艺问题后这一系列生产力都能够得到极大带动可以说比在迁安、滦州等地新建矿山、冶铁工坊条件好太多所以不需要冯紫英多说山陕商人们和庄立民都主动将“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的总部从永平迁到了遵化。 当然永平那边仍然是极为重要的生产基地因为那边生产的货物主要是要供蓟辽二镇和通过榆关港外运而遵化这边的产品主要就要供应京畿所用以及京营和上三亲军所用了。 十七柄第一批自生短铳便被“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作为礼物赠送给了兵部要员和京营、上三亲军的主帅们而作为旗手卫指挥使的苗壮理所当然的就分到了一支。 这十七支自生短铳均为各个一级匠人手工制作但是一些核心零部件已经开始采取流水通用式模块制作但这种方式现在运作还很不顺畅只能说还是低水准的运行。 但冯紫英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的运行会渐入佳境越往后这个联合体的生产能力将会释放出巨大的威力进而成为整个北地一支无法忽视的变革力量。 因为他不但亲手参与了整个“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的工艺流程的制作而且还专门就整个联合体的生产运行规则作了一些他认为基本具备近现代化的订立这将让整个联合体初步具备近现代工业化的特征最起码也算是指明了方向。 苗壮忍不住把这支自生短铳从枪套中掣了出来仔细把玩着。 自打有了这个自生短铳他觉得自己甚至对平素从不离身的短弩都失去了兴趣。 他不擅长弓箭而且作为上三亲军首领平时背弓负箭也不雅观短弩倒是很合适但是一来仍然有那么大藏于囊中不太方便而且还需要上弦紧急情况下仍然麻烦耗时。 自生短铳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虽然原来自己也有过自生短铳但是他试过故障率太高而且威力也不够加上用过几回就容易损坏所以让他很不爽。 但现在这支自生短铳效果就不一样各方面都很满意而且关键是如那帮山陕商人所说随时可以替换甚至下一批还能为自己提供二支轮番使用。 这就太好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四十五节 上三亲军(2) 把玩了一阵苗壮这才恋恋不舍的又将火铳插回铳套中四下环视了一眼注意到两侧的四卫营和勇士营的人开始向这边集中他让他有些不悦。 上三亲军旗手卫、四卫营、勇士营三支军队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和睦。 就像今日一样在苗壮看来这些人吃相太难看自己旗手卫的人稍稍表现好一些他们就想要来抢风头。 当然明后日四卫营和勇士营表现的时候自己也不吝添堵。 相较于旗手卫的相对独立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关系要密切许多盖因四卫营和勇士营最早都是从京营三大营中的精锐抽调而来或者可以说四卫营和勇士营的老营、本营就是京营三大营。 虽然时隔日久京营三大营和四卫营、勇士营早就没有了直接的隶属关系但是这层渊源却是摆脱不了的实际上在从天平年间之后四卫营和勇士营就不再从京营三大营中抽调兵力补充了而是和京营三大营一样直接从京畿乃至北直隶诸卫所中抽调。 不过在元熙三十年之后这种局面又有一些变化元熙三十年三十六年以及四十一年四卫营和勇士营又三轮从京营中抽调了部分精锐骨干到四卫营和勇士营所以说四卫营和勇士营与京营的关系仍然有着复杂而深厚的渊源。 但这种关系在永隆帝继位之后就彻底斩断皇上和兵部在登基伊始就已经正式行文下旨明确了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兵员来源从永隆元年开始四卫营、勇士营再不从京营中补充兵士四卫营全数从天津三卫、兴州五卫中选拔勇士营全数从涿鹿三卫、营州五卫中选拔每三年选拔一次。 和四卫营、勇士营比旗手卫是不同的其实这从他们的名字就看得出来他们是营而旗手卫是卫。 旗手卫这个卫实际上是沿袭前明和前明锦衣卫一样只不过因为大周建立之后旗手卫和锦衣卫职责发生了一些变化旗手卫仍然用卫而锦衣卫这变成了龙禁尉旗手卫仍然是以亲军守护禁中为主而锦衣卫(龙禁尉)则彻底转变成为了侦缉机构但其核心没变都是效忠于皇帝而非内阁和五军都督府。 正因为这层关系旗手卫和龙禁尉渊源更深而四卫营与勇士营乃至京营三大营的关系更密切这也成为京师城中几大武装治安力量的渊源脉络差异。 而像京师城中另外一只治安武装力量——五城兵马司以及巡捕营介乎于这两者之间。 盖因五城兵马司的兵员多半来自京营而巡捕营则更像是龙禁尉的外围组织只不过业务上他们只属于都察院下属的巡城察院管辖军事味道更淡治安性质更浓。 注意到皇上催马前行赶紧将短铳插入铳套中策马紧紧跟上。 而周围的士卒们也都形成一个雁形姿态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 作为上三亲军除了对士气战力的要求外更讲求忠诚和反应快捷一千五百人中的旗手卫五百骑军皆是一人双马如果出京还要加备一匹驮马而步军也一样有一个专门为其担负后勤保障物资的驮马营就是为了能随时做出战斗反应。 上三亲军的另外两支勇士营和四卫营情况相仿但是他们规模比旗手卫规模略大都是一千八百人左右编制而骑军规模则更小都只有三百人其他一千五百人都是步军。 永隆帝颇有兴致的看着旗手卫一干军士们在自己前面飞奔前行兔起鹘落惹得他也是兴致大好忍不住策马奔行只是这速度上却慢了许多周围近臣们都纷纷要求皇上放慢速度千万别来一个坠马那就祸事大了。 永隆帝也知道自己身体不比以往其实速度放得很慢而且胯下健马也是自己多年乘骑的老马便是遇到什么意外也不会惊了所以这一趟奔行略略出了些汗最后成功射中一支野兔也就算是大功告成。 看着皇上放慢马速苗壮也轻轻一带马缰紧随在皇上身边同时也给自己身后几人打了个手势其他几骑也都簇拥而上将皇上拥在中间既保持着一定速度又可以避免从两侧挤进来的勇士营和四卫营那帮人挤进来今天是旗手卫的表现时间轮不到他们来献宝。 两侧靠过来的服饰盔甲明显不同于旗手卫这种赭红色服装的十余骑也都觉察到了这一点右侧的几骑都是玄衣玄甲他们是四卫营的而在另一侧则都是靛蓝色他们是勇士营的见失去了机会都放慢了速度。 当先两骑交换了一下眼色面带不屑还是紫铜头盔黑袍罩身的魁梧男子轻哼了一声“姓苗的可真是把咱们防得紧啊表演了一番也就罢了还不准咱们靠近真把咱们当贼在防啊。” “呵呵谁让你们来的时候给人家来了一个黑虎掏心呢?差点儿就让人家丢丑。”另外一个靛青色罩衣半斜裹身的虎目男子嗤笑了一声。 “哼他若是不故意来找咱们的麻烦我又岂会给他过意不去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他们旗手卫要特立独行与众不同……”魁梧男子撇了撇嘴“玩那些背后的花招没意思邀宠媚上讨皇上喜欢罢了能不能打还得要在战场上过招只可惜咱们这些侍卫上直军什么时候能得到上阵的机会?” “怎么你还真想上阵打仗不成?京营去年三屯营之败还没吃够教训?”虎目男子摇摇头:“说内心话我可真不愿意碰上那种事情看看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皇上一怒之下都差点儿要把京营三大营给拆了现在的京营三大营还有几个咱们的熟人?” 魁梧男子眉目间也有些感伤。 三屯营一战让整个京营伤筋动骨连带着他们这些原来出身于京营的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将领们都觉得面上无光连带着也让龙禁尉、旗手卫甚至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对他们有些轻视起来了这是他们最无法容忍的。 上三亲军中本来就是相互竞争的态势旗手卫、四卫营、勇士营不分轩轾但三屯营一战之后皇上对自己的四卫营和廖骏雄的勇士营态度就有些微妙起来了虽然外人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是作为四卫营的指挥使他杜可立还是能觉察到一些细微变化的。 比如苗壮觐见的次数明显多了一些而对自己和廖骏雄的态度就没有原来那么热切了有时候自己和廖骏雄的建议有时候就要打折扣了。 还有一次皇上在检阅勇士营时对勇士营的军纪表现很是不满地为此大发雷霆还是廖骏雄上书自请处分否则就是都察院的御史们来了。 若是往日皇上骂了也就骂了但那一次皇上不但拿出了三屯营之败来作为例子痛斥上三亲军而且还点名要惩处相关责任人吓得廖骏雄在宫门外跪了半日才罚俸三月了结。 虽说罚俸这种事情不过是一种场面过的小事儿谁也不会靠那点儿俸银生活但这却是一个风向甚至对武将们来说却是一个警示意味着皇上的态度有变如果再不警醒也许下一次就该是免职甚至入狱了。 “老廖你说苗壮之前说的那些是不是故意在夏秉忠面前给我们上眼药还是他真的觉察到咱们这里边有些什么?” 魁梧汉子杜可立目光里有了几分探究。 前日里苗壮说龙禁尉那边有熟人说在三屯营之败后对京营进行清理发现三大营里有不少白莲教的教徒不少教徒甚至入教十多二十年了说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将士大多来自京营三大营不排除四卫营和勇士营也有被渗透的可能尤其是四卫营是历年来从老神机营中抽调军士最多而老神机营兵员多是来自东胜左卫、兴州右屯卫、山海卫、抚宁卫、忠义中卫等一线卫所而这几个卫所所在区域白莲教活动最猖獗所以四卫营最需要好生清理整顿。 这当时就惹恼了杜可立。 他觉得这是苗壮刻意诬陷尤其是在皇上最宠信的总管太监也算是上三亲军名义上的首领夏秉忠面前给自己上眼药一旦传入皇上耳中只怕皇上对自己的态度比去年廖骏雄出事儿时候还要糟糕毕竟廖骏雄当时只是军纪不佳而现在如果传言是说四卫营中有白莲教渗透那事情就麻烦了。 虎目男子廖骏雄一愣怔他没想到对方这个时候都还在惦记着这桩事儿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心里也是一紧:“老杜你莫不是发现了一些什么端倪不成?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苗壮固然不怀好意但是若是真有什么把柄你可趁早自己处置掉!”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四十六节 上三亲军(3) 杜可立有些心虚地吼了一声:“我能有什么把柄?我的性子你难道不了解四卫营内外都被我调理得服服帖帖谁敢有什么异动我岂能不知?” 虎目男子从对方表情中窥测出了一些虚实略微有些焦躁:“老杜苗壮说得事儿可和寻常吃酒赌牌这些不一样那些事儿纵然被都察院御史们拿住弹劾哪也不过是吃些排头大不了在皇上面前去跪一圈给夏秉忠上些供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若是真的有苗壮说的那些情形你可最好立即把这些首尾清理干净否则一旦闹出来那你这个四卫营指挥使就当到头了弄不好下狱都难说我提醒你千万马虎不得!” “老廖我可以打包票!”杜可立脖子都粗了一圈脸红筋涨“要这么说我们四卫营和你们勇士营都在苗壮的攻讦范围之内了十年二十年从京营中筛选出来的士卒何止千百这京畿诸卫里边哪个卫所没有?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毛病就因为龙禁尉在永平府那边翻出来点儿事儿就想要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我的四卫营你不信难道你自己的勇士营你心里也没底?” 杜可立的话也不无道理廖俊雄也知道。 这事儿冒出来就是龙禁尉一直在查永平府那边的白莲教活动据说牵扯到了潘官营、徐流营、石门寨等几个蓟镇营寨中的士卒而始作俑者据说就是现在的顺天府丞冯铿而现在龙禁尉那边不知道又从哪里得到消息说京城中也有白莲教活动所以这就让各方都有些紧张。 但谁也未曾想到会牵扯到京营三大营然后还被苗壮作为把柄来攻讦四卫营和勇士营了他苗壮敢说他旗手卫里清白无瑕毫无把柄? 白莲教在北地泛滥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尤其是那些偏远乡里的愚夫愚妇更是信奉者甚多这一点廖俊雄和杜可立都隐约知道但要说京营乃至上三亲军中有没有他们心里却没有多少底。 估摸着那么三五个信奉这个的也很难说谁平时去关心下边儿人信不信这些东西杜可立和廖俊雄都琢磨着即便是有极个别人但也不过就是心里边念叨念叨有个念想寄托罢了难道真还能觉得能造反寻死去赴他们那个什么狗屁极乐净土真空家乡不成? “不过我觉得那苗壮似乎说得绘声绘色万一……”廖俊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担心却被杜可立打断:“哼我倒是怀疑这苗壮不仅仅是借夏秉忠来给我们上眼药没准儿还真要给我们头上栽一桩事儿一来显得他料事如神二来也把咱们这一回秋狝的功劳给彻底给抹了……” “不至于吧?”廖俊雄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廖以现在咱们和苗壮的关系你只说有无此可能?”杜可立气哼哼地道:“若真是一心为公为何不单独直接和咱们说就是难道有证据我们敢不闻不问非得要当着夏秉忠来说却又拿不出任何依据来这分明就是在借机打压抹黑我们俩罢了。” 廖俊雄缓缓点头杜可立所说这番话的确可能性更大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建议:“老杜我觉得咱们在回京之后还是好好清理清理毕竟咱们在元熙四十一年从京营中选出来的兵士不少都是来自永平府和遵化、玉田、丰润那边几个卫所数量不小有备无患嘛。” 杜可立也点头:“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我只是不忿这苗壮故意在这种时候来羞辱我们这厮心胸狭隘是个小人看看那柄自生火铳人家遵化那边只造了十七柄分给咱们上三亲军只有四柄他就非得要两支……” 苗壮自然不清楚在自己身后的二人会如此非议自己不过知晓他也不会在意。 他在夏秉忠面前提出白莲教的事儿其实也就是担心杜可立和廖俊雄根本不会听信自己的说辞想要借夏秉忠的权势来压一压对方二人督促二人立马整理审查一下。 但让他有些郁闷的是夏秉忠这个老东西也根本不相信自己所言下来之后还告诫自己说秋狝其间不要擅起寻衅影响到皇上秋狝兴致分明就是觉得自己在刻意为难那二人这让他极为不爽。 他的提醒的确来自于龙禁尉的一些消息只不过龙禁尉也只是一些零碎情报并没有形成真正可靠有据的指向所以苗壮也的确有意借这个消息来故意恶心杜可立和廖俊雄二人的意思在里边。 不过他也没指望二人就能做个什么他现在就是安安心心把这秋狝期渡过。 这十来天里估计近京中朝里的重臣宗亲们都会陆陆续续来觐见皇上商谈选储立储之事这也是他苗壮在皇上和宗亲们乃至那些皇子们面前好生表现的时机。 皇上身体不佳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也许一年半载又或者两三年后皇上身体一旦难以支撑也许就是这一次秋狝所立储的某位皇子就要登基上位从龙之功也许就从这一刻开始就要好生准备了。 “大人那边忠顺王和忠惠王以及廉忠王他们几位王爷都到了皇上这边……” “赶紧去通禀那边放几位王爷进来。”苗壮赶紧一提嗓门“注意莫要让闲杂人闯了进来。” 猎苑行宫中炉火熊熊布幔悬垂将热气绝大部分都保留在了四周但是却又不至于让整个空气闭塞使得宽敞的大厅里十分舒适宜人。 永隆帝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衫安详的靠在御座上。 先前的一阵策马奔腾还是有些累人年龄不饶人了五十好几的人这么折腾一番又出了一身汗连他自己都有些怕伤风受凉。 这老年人就怕这种忽冷忽热稍不留意就要病倒而一旦病倒没有十天半个月那边别想起身。 “皇上忠信王、廉忠王、忠顺王三位王爷都到了忠惠王爷也到了不过他没有过来而是去了神枢营那边。”在一旁的夏秉忠声音柔绵淳和听起来十分舒服。 “哦?他们都到了?永安和永宁呢?”永隆帝目光微动望向低垂的布幔间那些许间隙从这间隙可以看到大厅外岗哨林立今日是旗手卫轮值已经将四周布置得严严实实。 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开始进入繁重劳心的工作状态要见无数人听无数人的观点态度也许都还要惹自己心烦意乱但这却是自己作为皇帝最重要的一项工作甚至别人都还无法替代自己。 这就是作为皇帝的宿命炉火下永隆帝脸膛上浮动的光晕就像是一种奇异病态的潮红。 “二位长公主可能还要慢一步她们的马车估计速度没那么快。” 夏秉忠面白无须但是却生得一副团扇脸额宽鼻大细长的眸子看上去有些漂亮颧骨略高稍微破坏了脸型他是永隆帝还是忠孝王时的老臣一直跟随在永隆帝身畔深得永隆帝信重。 外间有传言永隆帝四大最信任之人排行第一的不是龙禁尉都督同知卢嵩不是胞弟忠顺王也不是神枢营主将仇士本不是一手提拔起来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景秋更不是首辅叶向高而是这位六宫都总管太监。 “唔他们几个是要同时求见朕么?”永隆帝也想了想是该和几位宗亲中的重要人物谈一谈了“那张驰张骕他们几个呢?” “寿王他们几位到得更早现在都出去狩猎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夏秉忠对已经抵达的诸人行踪了如指掌这也是他作为六宫都总管太监最重要的工作“另外皇贵妃和其他几位贵妃也都到了。” “都到了?朕不是说了她们可以不来么?”永隆帝有些烦躁“怎么反而是都来了?” 他无意让这些后妃们都跟着来干扰自己的行动但却也不能明令禁止她们过来毕竟对她们来说这也是一次重要的社会活动。 夏秉忠轻笑“皇上诸位贵妃不远数百里跟随而来也是好事一来散散心二来也是应有之意。” 应有之意?永隆帝轻哼了一声这话也没错关乎到各家子嗣谁能忽视?真要无动于衷那才是要引起关注了。 当然也有几位贵妃什么都没有可既然身在宫中很多事情也就避免不了站队也是一种姿态。 “算了来了就来了吧秉忠你把她们安排好不要惹朕不高兴希望她们也审时度势……”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说这番话有些不合时宜而自己作为皇帝竟然不好干预过多说这番话竟然都有点儿软弱无力的味道。 夏秉忠没有接话头永隆帝也没有再说下去许久之后永隆帝才猛地一甩手“传召老九来见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四十七节 薛宝琴通透入门持经济 九月廿二。 刚从衙门里回到家中就见着宝琴在龄官陪着下疾步过来脸上露出的喜意红晕让冯紫英都为之一惑有些日子没在宝琴屋里歇了居然有了那么一点儿心动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小别胜新婚? 这段时间本来就忙碌因为纳了迎春在迎春屋里多歇了几夜然后免不了又要弥补一下沈宜修和宝钗又在感觉到危机压力的尤二姐尤三姐屋里歇了一晚再加上那几日里司棋那小浪货丰臀豪乳如电动小马达一般和贪恋的迎春一配合愣生生变成了一个人形榨汁机早晚论战没日没夜变成了曹刿论战弄得冯紫英都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年轻就是好再加上张师的秘术加持休息一日就能恢复过来见着这俏生生面带红晕的宝琴心里又有些痒痒了。 “相公哥哥过来了。” 冯紫英一愣才明白过来难怪宝琴这么兴奋原来是薛蝌回来了。 “哦?蝌哥儿回来了在哪里?”冯紫英点点头。 “去母亲和婶婶那边了妾身和哥哥说了晚间留饭妾身和相公也好和哥哥好生说说话。”宝琴喜滋滋地道:“妾身看哥哥心情很好多问了几句哥哥说总算不辱使命相公交待的事情办得不错。” “那敢情好妹妹就好生交待后厨准备一桌让蝌哥儿陪我好生喝一盅。”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喝一盅?”宝琴却有些踌躇起来冯紫英颇感诧异“怎么了?” 旁边龄官却掩嘴轻笑“爷娶了新妇就忘了旧人不成?这段时间奶奶还在备孕呢爷不是常说备孕期间爷和奶奶都是不能饮酒的么?今夜正好该轮到在我家奶娘屋里歇息了若是饮了酒岂不是辜负了奶奶的一番期待……” 冯紫英深看了一眼这容貌姿态真还有七八分像黛玉的龄官尤其是这掩嘴一笑神似度怕是有九成了。 婀娜妖娆身段也是清减偏瘦那是怨似愁的罥烟眉也有几分像难怪黛玉生气和宝琴这么不对付若是黛玉选一个相似度有七八分如宝琴的小丫头当贴身丫鬟只怕宝琴一样也要感觉是被冒犯了。 “哦那倒是为夫有些唐突了也罢和蝌哥儿就以茶代酒了蝌哥儿到时候可以多喝几杯为夫的酒就留待下一次吧。”冯紫英微笑着点点头:“只是此事妹妹似乎很是看重莫不是薛家也在里边跟着做了一些营生?” “相公料事如神妾身和姐姐都自然确信不疑的有哥哥在其中帮衬自然也要做一把不过这却不仅仅是薛家咱们冯家也不能落下。”宝琴抿嘴一笑眉目间颇为傲然“现下京中粮食依然有了上涨幅度虽然不大但是看着架势到今冬上涨二成怕是最低的妾身也让人在通州粮市打探了一下储粮的粮商不少都看好今冬粮价内部计议怕是在三成五到五成的涨幅现下扬州、金陵的粮价也已经上涨了一成五……” “当下张家湾的粮价如何了?”冯紫英在宝琴和龄官做陪下步入内院没见着宝钗宝琴却解释道:“姐姐去了荣国府听说云丫头病了妾身因为是哥哥回来了所以未曾去打算明日去一趟。” 史湘云病了?冯紫英一愣前几日不是还来了府上么? 多半还是心病只是这等时候自己也无暇顾及只能等抽空去关心关心了。 宝琴的心思他也明白这丫头的确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宝钗去了荣国府看望史湘云她就不想成为宝钗的附带去而更愿意以一个独立的身份去看望史湘云。 这从她平素里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论理她是媵一般说来媵这个身份比较特殊也比较尴尬府里下人们喊姨娘是正理喊奶奶也可以但宝琴却是最听不得人喊她姨娘喊琴二奶奶是最让她高兴地琴姑娘多是原来带过来的下人喊若是谁喊她琴姨娘那绝对脸色就不好看。 这一点宝钗也心知肚明所以也都专门叮嘱云川伯府里的下人们统称琴二奶奶或者琴姑娘。 迎春比宝琴要大好几岁但是过门之后依然依照规矩当众喊了她一声姐姐这让宝琴顿时对迎春观感大改现在宝琴喊迎春依然是二姐姐迎春喊宝琴也是姐姐这种乱喊也是冯家一道风景线了。 “张家湾那边粮价变动比较大妾身前两日去让人打探粟米价格已经涨到了一两四钱每石几乎比三个月前涨了一成半小麦涨势更厉害已经到了一两七钱每石价格而且这还不含脚费加上脚费根据远近还得要加五分到一钱银子……” 薛宝琴对这等商业物价尤为上心这一点也是冯紫英最看重也是最放心的只要把这桩事儿交代给了她保证能拿出一个周密的计划出来不用让你太操心。 “不知道扬州和金陵那边粮价如何?”冯紫英坐下之后龄官去沏了茶过来宝琴紧挨着坐了下来“这哥哥却还没有来得及和我说他只说是相公交待给他的事儿他基本上做好了但他也说山东那边地界情况也不是很好只有江南情况尚可。” 冯紫英交待给薛蝌的任务只有一桩那就是竭尽全力从江南和湖广购粮往榆关囤积现在大沽这边也在开始修建粮仓在南北局面没有彻底撕破漕运和海运都还没有中断之前那就要不惜一切代价购粮填满榆关和大沽这边的每一处可以储粮的粮仓。 为此他也专门和贾芸打了招呼海通银庄京师号这边将会不受限制地位薛蝌提供银子贷款而且时间也放得很宽松这已经成为贾芸这几个月最重要的一笔贷款而且有冯紫英作保尽调风险几乎不存在所以也让贾芸十分放心。 “北塘那边宝琴你觉得怎么样?”冯紫英又问。 宝琴颇为振奋滔滔不绝。 “北塘基本上没有开发过只能有一些渔船停靠我让人去看过而且绘了图。从北塘沿着潮河而上在芦台是一个大拐弯处地势平坦略高很适合建成粮库梁城所距离芦台也就是六七十里地而且这一段河道地势低缓形成许多河湾水凼恰巧在梁城所和芦台地势略高所以如果北运粮食要走京师可以从大沽过天津卫走丁字沽经运河到通州……” “如果要到京东这一片的宝坻、三河、平谷、蓟州、遵化、玉田、丰润这边就可以走北塘进潮河一路上溯几乎整个京东地区都能抵达。不过到了冬季情况就要差一些要么水浅要么冰封春季里只能走到三河、蓟州、丰润一线再往上就需要等到初夏之后水量大起来之后不过考虑到运粮季节多安排在秋后便是平谷、遵化亦能满足。” 冯紫英忍不住感慨这女人一旦有了事业心整个精气神都变了。 宝琴自小就喜欢经商跟随其父走南闯北现在自己给薛蝌指了海运这条路子薛蝌做得很不错已经逐渐上路宝琴也开始慢慢渗入进去。 两兄妹现在是齐心协力薛蝌负责在外奔走宝琴负责在内部策划从最初的的榆关——登莱——松江、宁波这一线逐渐将大沽、北塘这京东地区也开辟出来日后京畿一带漕运之外很多就可以走海运了尤其是京东和永平府乃至东蒙古和辽东都将是海运的天下可以说利益极大。 “宝琴就目前来说肯定粮食是最重要的但是一旦这一关过去可能就不仅仅是粮食包括布匹、丝绸、药材、瓷器这些对于辽东、京东和永平府以及东蒙古地区需求都会很大你着眼要更长远一些在选建码头泊位上仓储选址上都要跟上不要拘泥于现在这一城一地……” 冯紫英见宝琴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也就多指点一番。 毕竟是自家女人冯紫英其实并不愿意完全将她们约束在闺阁之中像黛玉、迎春这种不喜外边经济的自不必说像宝钗这种愿意管家的就让她去管家像宝琴这种热衷于外边经营的就放手让其去做。 特别是现在自己本来也需要这样一帮人手来帮自己作为山陕商人这个群体之外的一个辅助一旦有什么也可以用上查缺补漏。 像现在山陕商人全力以赴在帮京通二仓补仓也还在替老爹从湖广运粮补充西北所需就没有太多精力来兼顾榆关、大沽这边的后手就只能是薛蝌来填补要说当初就还是有些保守了但是也是考虑到薛蝌初上手怕拔苗助长反为不美现在看起来还是略微保守了一些。 不过宝琴加入进去一下子就让薛氏兄妹在这一块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都是一家人更是亲密无间自然更加顺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四十八节 唯此而已。 等待薛蝌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冯紫英也和宝琴谈及了薛家船队的经营方略。 按照冯紫英的建议南方港口码头早已经开发成熟要想介入开发不那么容易而相比之下如榆关、北塘、大沽这些口岸以及在辽西走廊和辽南乃至于东番这些生僻地方就要容易许多无论是买地修建还是开拓航运都大有可为。 冯紫英给薛氏航运计划提供的一个新契机是东番。 随着东番的开发力度越发加大尤其是西海岸盐场的开始进入了收益阶段在南北两端安福商会的拓垦方略在吸纳拓垦迁民的推进上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按照安福商人代表在和冯紫英谈话中提及的数据仅仅去年一年就从福建、江西迁移了一千九百四十八户共计七千六百余人进入东番今年上半年迁民数量更是暴增而且迁民范围更是扩展到了山东和南直截止到七月就迁民一千四百八十八户共计六千三百余人。 而且伴随着北地大旱局面愈发明显安福商人组织的迁民方略在山东、北直和山西、陕西都大受欢迎各地官府为了防止流民形成啸聚民变都对安福商人十分支持甚至鼓励他们直接对那些因为旱情绝收的地区采取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迁移。 他们预计下半年针对北地的迁民可能要突破三千户一万四千人如果加上既定的在福建和江西的迁民下半年就可能要实现之前无法想象的四千五百户二万人加上上半年的成绩可能会逼近三万人比起去年会增加两倍。 迁民拓垦带来的就是巨大的物资消耗和船队运力需求大增水泥、铁器、布匹、粮食、药材都成为东番急需紧缺的物资薛蝌眼下因为考虑到运粮一时间还难以抽出精力来但他已经在考虑从明年开始要和安福商人好生合作形成一个十分完美的运输三角路线。 从山东、北直迁民运人或者水泥、铁料到东番然后从东番运盐、大木到闽浙或者南直甚至广东再从南直、闽浙、广东运粮食到北地这样可以完美地实现整个运输路线的满载。 冯紫英不太清楚当下大周的人口确切数字究竟有多少但是根据大周户部的计算人口约摸在12亿左右其中北地人口只占到三成不到也就是说大概就是在三千五百万到四千万人口之间而江南人口应该在占到了接近一半左右也就是六千万不到而四川、云南、贵州、广东、广西这西南和岭南人口加起来大概在三千万左右。 当然这只是纸面数据大周的基层管治水平和前明差不多隐户流民数量巨大冯紫英在担任永平府同知的时候就粗略估算过隐户或者脱籍人口应该相当于官府掌握人口的三成左右也就是说起码还有三千万人口以上是没有被官府计算在内的这个数量堪称巨大。 也就是说整个大周到了永隆年间人口实际上应该是15亿到16亿间这样一个巨大的人口数量所以让动辄啸聚起数十万流民看起来也就微不足道了像设立郧阳巡抚以应对陕西、湖广和四川之间的山区流民那也是迫不得已当一个山区可以聚集起上百万流民甚至可能演变成为数百万人口的叛乱时拿任何一个王朝都不敢懈怠。 这也是为什么杨鹤在兼任郧阳巡抚之后就要迅速组建荆襄军而且也能轻而易举地就组建起一支数万人青壮的荆襄军实在是人口太多了能够郧阳山中抽调数万青壮起码也能减轻郧阳山区的流民叛乱压力。 “蝌哥儿你也难得回来本来该陪你好好喝一盅可你妹妹不许所以我今日也就只能以茶代酒了不过心意要到这席间也有许多话要说所以尽管尽兴。”冯紫英端起茶杯和薛蝌的酒杯碰了一下。 “哦?”薛蝌狐疑地瞅了自己妹妹一眼却见妹妹脸颊红晕浮动眉目柔情缠绵顿时明白过来“呵呵那敢情好这是大事儿我也希望能早一日当舅舅。” “嗯放心吧我这动作肯定要赶在你前面你和方氏那边时间可曾选好?”和方有度妹妹的亲事早就敲定只是具体时间一直未定但基本上是选在了明年。 “此事正要和大哥商量这一年恐怕一直要忙碌到明年这婚事怕是要有些拖累就怕方家那边会怨言……”薛蝌沉吟着道:“我打算明日去见有度大哥也好和他在商量商量。” 冯紫英也就觉得这是个事儿自己有某种预感今冬明春必定是一个难熬之年薛蝌执掌着整个航运体系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轨这要放下来筹备婚事那就未免有些不顾大局了当然外部未必觉察得出这些来但方有度那里冯紫英觉得还是需要去说一说求得理解。 “也罢明日我和你一道去方叔那里我也许久没见着他了他在刑部沉迷于案卷审查当中还真的有点儿乐不思蜀了。”冯紫英笑了起来。 “那就再好不过了。”薛蝌大喜他还是很重视这门亲事的方有度是进士出身而且留在了刑部按照这个架势三五年之后方有度若是下放地方也不失一个四五品大员以薛家现在的情形没落皇商能够和一个冉冉升起的进士家庭联姻实在不错了。 …… “北塘的条件不错只可惜这么多年被人忽略了梁城所照理说在蓟镇的地位应该不差的但是壬辰倭乱后倭寇袭扰北地的情形逐渐消失梁城所地位逐渐丧失现在沦为屯卫驻地许多士卒已经彻底变成了农夫……” 薛蝌显然也是在北直这一片花了一些心思的北塘、芦台、梁城所、大沽、直沽、丁字沽以及天津三卫还有滦河下游的定流河、岳婆港。 “那定流河本来是和葫芦河在岳婆港分叉一南一北各自入海但葫芦河在前明景泰年间就淤塞不流所以滦河便从定流河入海刘家墩就处在定流河入海处不远乃是一处良港惠民盐场所处蒲泊便在其东北百余里地处。” “你觉得那刘家墩也能开港?”冯紫英沉声问道。 他对永平府还是颇有感情的现在练国事更是在那里担任同知永平府北面四个州县基本上已经掌握在手中迁安、卢龙、滦州的煤铁联合体而抚宁的水泥产业更是发展迅猛唯独昌黎和乐亭却还有些麻烦如果能够从乐亭这边入手必定可以把乐亭拉进来。 “开港倒是能开港但是问题也比较多。”薛蝌自然清楚冯紫英的想法慢慢道:“滦河从迁安经卢龙过滦州然后经乐亭西面一直到南边刘家墩入海几乎把大半个永平府都贯通了夏秋水量颇大尤其是在迁安、卢龙、滦州三地开矿建坊之后铁料、铁器大量外运经陆路对运输要求太高消耗巨大若是能经滦河一路出海那无疑是最能划算之举……” “那问题在哪里?”冯紫英有些考较一番这薛蝌好生培养日后定堪大用。 “一是滦河水量不定夏秋自然是无碍的但冬春上溯便和潮河差不多但潮河沿线地势低平丰润宝坻一线基本上冬春两季只要吃水不深的中型船只都能过而滦河中下游地势起伏大一些乐亭没问题但乐亭县城距离滦河还有几里地而滦州饶是河绕而过可对船只要求就只能是中小船只了至于滦州以上那就只能是夏秋两季了……” 薛蝌侃侃而谈“另外就是内河船只小若是要南运需要在刘家墩转运上海船这又是一波消耗……” “就这些?”冯紫英还不满意他还要给薛蝌加加压“眼界放宽一些如果把大沽的卫河北塘的潮河刘家墩的滦河再加上紧连辽西和东蒙古的榆关加上来你觉得该怎么来统筹规划扬长避短?” 薛蝌全身一震似乎一下子被人点破了一直困扰他的薄纱脸上露出深思之色良久才以拳击掌“夏秋刘家墩和北塘冬春走榆关和大沽大船走榆关和大沽中小船走刘家墩和北塘!” “嗯孺子可教。”冯紫英调侃了一句“但这不是绝对可以根据情况灵活调配我要说的是今冬明春大旱必定会逼使粮食紧缺正好可以发挥这些港口码头的作用同样铁料、水泥的畅销也需要更多港口来带动整个贸易的顺畅考虑到冬季封冻怎么来处理好这其中的矛盾达到最佳效果这就是蝌哥儿你下一步需要筹划的做好这一波我觉得蝌哥儿你就可以出师独立去操作任何事情了。” 冯紫英坐直身体微微一笑:“宝琴我这么对你哥哥你该怎么谢我?” 宝琴美目流盼樱唇似火附耳压低声音道:“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唯此而已。”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四十九节 乱,萌芽(1) 不谈冯紫英当夜与薛宝琴浪战一宿龙翻虎步猿搏蝉附真真一日尽欢只看那外间侍候的龄官早上起来双眼乌青呵欠连天旁人问起却又双颊绯红支支吾吾难以应对再多问便就只有翻脸恼怒弄得旁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却说铁网山秋狝掀开大幕各路神仙开始汇聚于行宫猎苑接受永隆帝的问询启动了选储立储一事。 “父皇和三伯、九叔都谈了剩下还有八叔和十叔永安和永宁二位姑姑那里现在还没有定论……”张驰脸色阴沉背负双手来回踱步“局面对孤尤为不利。” “殿下不必如此担心现在为时尚早不过是前期的了解情况征求意见陛下何等人岂会如此草率就遽下决断属下断言今年都不可能真正有结果出来……”旁边一名披甲武将替张驰宽心道。 “长空你不必安慰孤孤还是清楚父皇对我们兄弟几个的态度的若是永隆五年以前孤还是自认为是最得皇上看重的毕竟孤是长子朝中拥戴母妃又是皇贵妃后宫第一人但永隆五年之后张骕张骦年龄渐长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流言或者就是梅月溪那个贱人自己杜撰在内外传播说张骕最类父皇年轻时候的模样性子也像未曾想后来郭沁筠也是学着这一手说张骦更像还翻出张骦身上的胎记说事儿呵呵……” 说到这里张驰都忍不住气笑了“要说和父皇年轻时候相若孤难道年轻时候和父皇不类?张骐张骥难道不类?可就是有那么多蠢货或者说别有用心之人在宫中传播父皇年龄大了这么些年来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其他没变倒是耳根子变软了居然也听信这等妇人之言孤也是无言以对。” 站在张驰身旁的一文一武二人都是默然无语。 这几年寿王地位变化起伏他们是感同身受的从皇上刚登基时大家都认为寿王是理所当然的储君到后来福王礼王开始和寿王争锋闹得不可开交再后来禄王的异军突起一下子成为最热门人选皇上一系列的人事调整似乎都围绕着禄王来进行到现在恭王又不甘示弱开始挑战禄王的地位可谓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无从分辨了。 现在是谁都不清楚皇上心意如何而且都觉得皇上似乎变得优柔寡断多疑善变起来了这种选储立储之事的确需要多方询问了解不可偏听偏信但若是一味被外人态度所左右那就成了舍本逐末因噎废食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一直未曾说话的文士轻声问道。 “孤也不知道孤也很迷茫难道就这样坐在这里坐以待毙?”张驰是真有些绝望。 宗室这些人都是附和父皇口风的像九叔和十叔更是唯父皇马首是瞻三伯不得父皇信任他若是真说自己好话只怕父皇内心更是厌恶八叔是个不问世事的在父皇面前也没有多少发言权至于永宁永安二位长公主张驰也不认为她们能有多少作用她们此番来也不过就是为她们的子侄辈来打前站为日后寻求进身之阶罢了。 文士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武文庭对方也会意地给了他一个眼色他这才不慌不忙地道:“殿下也不必太着急只是宗室而已朝中诸公尚未明确态度呢据属下所知叶相、方相以及齐相和南北李相都是支持殿下您的。” “哦?”张驰精神微微一振随即又有些颓丧“孤曾经去见过叶相方相被拒之门外也曾去见过齐相齐相却是训斥了孤要孤不要胡思乱想……孤觉得他们不是欣赏看重孤而只是觉得孤是父皇长子……孤也知道自己文才武略和其他几个兄弟比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张骐张骥又有什么?比孤更荒唐放浪而张骕张骦年幼不通世务莫不是他们想要推张骕张骦上位以便他们能更好的掌控朝纲?!” “殿下多虑了。”文士忍不住皱眉“诸位阁老之所以不喜殿下去拜会那是因为避免瓜田李下并非其他而且殿下也说了您就是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士林中素来推崇嫡长现皇上无嫡那便应当立长这应该是朝中一致意见殿下又何必烦恼呢?可以说除非是皇上钦点要立禄王或者恭王并形成事实否则这个皇位就该是殿下来坐才是……” 张驰被文士先前的话弄得精神大振但是听到后面的话却又气势一衰颓然道:“子文可父皇现在选储立储明显就是冲着张骕张骦去的一旦他们立储那边大义已定孤便再无机会奈何?”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拖着此事不让皇上轻易立储这样也许还有机会。”文士沉声道。 “子文你这话好没意思孤若能让父皇拖着不立储还用你们来为孤出谋划策么?”张驰不悦地道:“父皇现在身体不佳才会如此匆忙要想尽快选储立储这一趟铁网山秋狝不就是为此而来么?此间事了就算是皇上不会立即宣布但内心只怕就有了定议了弄不好放在明年新年大朝就要宣布到那等时候便万事皆休。” 说到这里张驰越发暴躁起来“你我在这里说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对策难道就打算这么坐以待毙尔等就没有一点其他办法可想?” “照此情形殿下所言的确在理皇上可能会在秋狝期间敲定立储人选至于宣布也许会稍稍拖后但已经难以逆转了。”文士沉吟着道:“殿下可否能有办法让朝中诸公在秋狝期间劝说皇上改变心意立储殿下又或者再多给一些时间让殿下监国一段时间……” “监国?!”张驰愕然“这怎么可能?那岂不是就意味着孤会被立为储君?” “这又有什么不可以?殿下是长子朝中群臣支持纵然皇上别有心意但难道给殿下一个尝试机会都不行么?”文士语气激昂起来“不试一试殿下怎么知道自己不行?皇上又怎么知道殿下行不行?” 张驰还是连连摇头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获得父皇如此优遇若说是换了张骕张骦倒是有可能可内心却还是有些不忿凭什么自己就不行?正如朱治荪所言自己是长子凭什么不行? “子文便是朝中诸公尽皆支持孤父皇也不会答应。”张驰叹气摇头“你可知道孤在来铁网山之前已经多久没见过父皇了二十天了整整二十天呵呵孤去求见过两次都被父皇以身体不适婉拒了而张骕张骦呢几乎是每去必见好在张骐张骥也和孤差不多碰一鼻子灰父皇大概是笃定要在张骕张骦里边选储了。” 文士深吸了一口气给武文庭使了一个眼色武文庭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子文兄若是现在皇上病倒不起那你说朝中诸公会推举谁监国?” 文士立即回答道:“若是皇上这个时候时候病倒不起那朝中诸公肯定会推举殿下监国啊因为殿下是长子这是理所应当的不过皇上若是坚持要其他皇子只怕还要一番博弈争执但我以为皇上从大局出发肯定最终会认同由殿下监国这一意见毕竟皇上肯定不希望朝中诸公会和监国态度不一致那对朝局无疑是一个重大不利因素。” 张驰骇然的看着自己这两个心腹几乎有一种不认识的感觉这怎么敢?他二人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大胆起来? 二人的话他岂能不明白实际上在愤怒至极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说过气话比如父皇这个时候如果突然不起那这皇位就该是自己来坐但那都不过时说一说气话怎么可能真的如此?事实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可现在这二人却如此说那就不是一种假设而是分明要用某些手段来促成这种事情的发生了。 一时间张驰心中又急又慌又乱但内心深处却也有一丝期望若是只是凭空假想那自然是要严加训斥但如果真的有这种办法和可能呢? 只是这种想法只能在内心想一想却绝对不能形诸于色更不能公之于众。 “放肆!长空子文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张驰厉叱:“你们这是想要陷我于不义么?” “殿下请勿急躁我们不过是做一种假想罢了。”文士也就是朱治荪泰然应道:“皇上身体本来就不好精力难免不佳周围又是深宫妇人围绕年龄大了耳根子一软难免就会被人哄骗了殿下若是有机会能让您监国而且得到朝中诸公的支持那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儿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五十节 乱,萌芽(2) 张驰一时间为之意动。 他很清楚朝中诸公虽然并非对自己有多大好感但是自己长子身份却是这些士林文臣们最认可的。 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不是“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那种蠢货那么理所当然就该是自己来继位只可惜父皇却不这么认可而在皇位继承这件事情上父皇的态度却又最关键。 父皇不认可便是朝中诸公内心都认可自己他们也不会公开反对父皇的意见但是一旦父皇突然失去了话语权或者无法表明态度的时候那么朝中诸公的意见一下子就能上升到决定谁能登上大宝之位的地步了。 心中噗噗猛跳张驰很清楚朱治荪和武文庭是一直不甘于就这样一直等下去而主张有所行动的他们跟随自己这么多年想要博取一个什么张驰内心也很明白不博一个从龙之功人家凭什么辛辛苦苦跟着自己苦熬若是本来没有机会那也就罢了但是明明就有这样一种可能却因为胆怯或者畏手畏脚而丧失只怕他们不会甘心。 即便是自己又何尝甘心呢?张驰内心那份不敢的烈焰终于开始熊熊燃烧似乎要传统胸间那层壁障把内心所有不甘、野望都爆发喷涌出来。 许久张驰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才缓缓地道:“那你们说可以如何做?” 朱治荪和武文庭大喜过望忍不住交换了一下惊喜眼神微微颌首成了! 只要能打动这一位的心思那许多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这一位的母妃可是许皇贵妃执掌后宫多年在宫中的影响力和势力无人能及便是梅月溪和郭沁筠都不过是新贵远无法和许君如相比而寿王这么多年出入宫禁也早就有一些安排连带他们也都接触到不少隐秘如果能发挥出来其效果堪称完美。 “殿下这可能需要您和皇贵妃商议一番皇上身体不佳不如让他好生休养给您一个监国的机会到时候让皇上看一看你是否具备执掌一国的能力……” 朱治荪还不敢把话说得太透现在这一位一时兴起倒是允了但是万一和其母商议之后有反悔转手就把自己和武文庭给卖了呢?他还得试探试探要让许君如和寿王将其手中掌握的后宫资源拿出来用起来计划才能有可能实现。 当然即便是寿王这边不能成朱治荪清楚也还有其他对策不过这就不是自己二人的事情了自己和武文庭要做的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促成寿王这边的布置可以派上用场。 张驰脸色变幻不定他知道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没有退路但是如朱治荪所言如果不能踏上这一步那就只能当一个富贵闲人甚至日后还要看哪位弟弟的脸色行事可作为长子自己能咽的下这口气么? 他不知道张骐张骥怎么想但是自己却难以做到。 “孤只问需要怎么做?母妃那里孤自然回去说。”张驰粗声粗气地道额际青筋暴绽。 “呃殿下此事您还是得先和皇贵妃商议如有了定议属下自然会策划既不能让皇上太过劳损又要让殿下有机会执掌朝纲……”当寿王第二次明确态度时朱治荪心中已经放下大半。 如果寿王从未与其母商议过那么朱治荪相信寿王是绝不敢如此肯定的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实际上他们也是有此考量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路子而已而路子自己这边不就是有现成的么?而且早已安排妥当欠缺的就是要合适的人来实施而已或者说要有合适的人站出来日后也还要让其成为引子。 张驰咬紧牙关脸色铁青犹豫踌躇再三最终还是点点头:“好孤会去和皇贵妃商议子文你和长空好生斟酌一番怎么做才能做到万无一失你们商议出一个韬略出来。” 朱治荪心中大喜一块石头落地不动声色地给武文庭使了一个眼色这才泰然道:“殿下尽管放心子文做事您是知晓的绝对要做到毫无差池万不漏一便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也绝不会牵连到殿下这里来。” 张驰狠狠一点头出门扬长而去朱治荪和武文庭终于舒了一口气这才小声道:“王爷那边总算是可以有一个交待了。” “还没有到最后结果的时候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许君如可不是易与之辈寿王虽然头脑就简单了一些但是还要看许皇贵妃肯不肯为寿王冒这个险。”武文庭不无担心。 “长空你说错了只怕许皇贵妃比寿王心思还要更激烈才对寿王真要登不上大位日后还能当个富贵闲王可许皇贵妃就没那种好事了梅贵妃或者郭贵妃前几年可没少受她的夹磨有此机会还能不报复回来?她能容忍那种局面?枯守冷宫受人轻视白眼乃至于折磨的情形只怕一浮现在眼前就能让她不寒而栗吧?”朱治荪悠然道:“皇太后的位置是如此诱人在明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没她份儿的时候你说她敢不敢赌这一把呢?” 朱治荪描述的这种情形让武文庭也不得不承认也许女人的心思会更加细腻她们会注重这种直观的感受这么说来似乎那对母子还真的有可能一拍即合。 “那就等寿王殿下的回音吧我们这边也做好准备就是了。”武文庭点点头:“想必王爷那边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总算是有了这样一个可以交差的结果。” “还远远不够事情要做成起码要发挥作用才算成功。”朱治荪嘴角浮起一抹阴笑“但我相信寿王殿下和许皇贵妃不会让我们失望。” ****** “老九你的意思呢?”永隆帝气色越发不好了这几日连续不断的接见外臣和宗室又要巡阅上三亲军连日颠簸劳累下来他越发意识到自己身子骨不比以往随着年龄增长这稍许的劳累都有些吃不消了但秋狝所需要完成的种种都要一一做到现在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臣弟去和叶相、方相、齐相他们三位都谈过他们的态度还是倾向于张驰理由倒是很简单就说张驰并无过错呃还说其他几位皇子也没有表现出多么出类拔萃绝才惊艳的天资既如此为何不尊长立长?” 永隆帝闻言嗤笑了一声“进卿他们作为士林文臣坚持这一点到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大周一朝立长从来就不是惯例立贤才是正理……” 忠顺王腹诽这立贤一说以何做凭据最终还不是以你的观点作为“贤”的依据既如此那又何必再要去和这些士林文臣们交涉知道他们也不会同意自家观点纯粹是浪费口舌。 “不过他们虽然不赞成但是只要朕做了决断他们也不会反对这一点朕还是放心的。” 永隆帝知道朝里这帮老家伙的态度要指望他们在自己没有明确表态之前就支持张驰以外的其他人不可能那不符合他们作为士人尊崇的立嫡立长的伦理规矩但只要自己确立了储君名分那么他们就不会再轻易转向而会支持这个人选了。 “那皇兄宜早日确定储君事宜才好。”忠顺王只能应了一句。 “太早也不好否则如何能钓到大鱼呢。”永隆帝幽幽一笑“朕也不想如此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朕如果不早些把这些杂草铲除干净日后朕的儿子们继位只怕就要面临着不可想象的局面了以他们的经历和威望能扛得住那一轮风暴么?” 忠顺王心中一震微微倾身:“皇兄老大真的……” “朕也不希望是真的看在父皇面子上忍了他这么多年他却变本加厉越来越肆无忌惮我这把老骨头却比不得他那就只能早做准备了。”永隆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以为他耍的那些把戏朕不知道朕就是要看看他能掀起多大风浪来看看哪些幺麽小丑会和他搅合在一起看看这些人怎么对得起君父……” “另外朕也要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们能不能站得住脚跟能不能稳得住心神不受外物诱惑……” 忠顺王悚然一惊听皇兄之意似乎还有皇子们掺和其中这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也不知道皇兄所言指的是谁还是只是老大拉拢诱惑几位皇子? 平素里老大以及他的世子诚郡王的确活动很频繁而且也和几个皇子表面上十分和谐但是如果是谁犯了糊涂还真以为是兄友弟恭了那就真的太蠢了。 “皇兄不至于吧。”忠顺王只能干涩地回了一句其他却不敢再多言这种事情知晓越多越是麻烦最好一笔带过。 永隆帝也只是报之以轻笑便转开话题没再说此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五十一节 乱,萌芽(3) 看着镜中这个丰腴魅惑的妖娆妇人苏菱瑶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随手将头顶的簪花金冠取了下来。 披在肩上的薄裘只搭在了一遍肩上襦裙略微有些紧将一缕葱绿色的抹胸露出来两团白腻丰隆高耸大半遮掩不住一条幽深的沟壑在完美凸起中形成勾人的弧线微微一动便颤颤巍巍波光孜孜让人怦然心动。 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但是苏菱瑶年龄却不算大。 十四岁就生了福王张骐十六岁不到又生了礼王张骥那个时候自己是最得宠的皇上几乎每日都歇在自己宫中可以说那个时候虽然皇上还不是皇帝而只是忠孝亲王但是苏菱瑶却觉得是最美好的时光。 许君如其实比自己也大不了两岁但是却在红得发紫的自己面前毫无机会一个月里在她屋里歇的日子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除了另外还有几个侧妃能偶尔沾点儿光剩下的日子都是在自己屋里。 唯一遗憾的就是皇上在忠孝王妃去世之后就发誓不再封正妻所以无论是许君如还是自己亦或是后来取代自己的梅月溪和郭沁筠都再也没有机会成为皇上的正妻也就是皇后大位永远空缺了。 若是自己当初能利用皇上最宠溺自己的时候哀求皇上把自己扶正那也许琪儿和骥儿就没有今日的烦恼了。 有嫡立嫡这是天理无嫡立长却只能便宜许君如的儿子可现在皇上却是连这两条都不愿意遵循而要去扶梅月溪那个贱人的儿子嗯还有可能是虚晃一枪立郭沁筠的儿子为储君但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好强的苏菱瑶无法接受的。 从这几日自己随驾的所见所闻所感苏菱瑶突然发现自己虽然有两个儿子但是最是最不被看好的这同样让苏菱瑶无法接受。 立嫡不说了当年皇后嗣子早已夭折大家都一视同仁虽然许君如一直觉得她自己要高人一等但是只要没有坐上皇后位置那就不成其为“嫡”之一说。 但朝中群臣们的态度却很诡异他们似乎更倾向于立长也就是说许君如这个虽然名义上挂着掌管六宫事务的“边缘人”早就被皇上所冷落现在居然就要靠着比自己早两年生了张驰居然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不过苏菱瑶更清楚最大的威胁还是梅月溪和郭沁筠。 梅月溪这个贱货的手段功夫苏菱瑶是领教过的硬生生从自己这里把皇上夺走让自己饮恨六宫虽然后来还有更年轻的郭沁筠但是郭沁筠得宠的时间很短那个时候皇上都开始逐渐远离女色了远不及梅月溪得宠时间那么长。 朝中这些文臣们虽然倾向于寿王但是苏菱瑶却知道那是在皇上不表明态度的情况下也许寿王有些机会一旦皇上明确态度朝中群臣们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和皇上发生冲突的。 毕竟这是张氏一族家事在张家子弟没有谁表现出特别愚蠢荒唐的情况下谁登大宝之位对文臣们影响不大他们自然会遵从皇上的选择。 但苏菱瑶知道那寿王却是个轻佻货色她听说皇上也评价过生性浮躁轻佻望之不类人君如何能与自己的骐儿骥儿相比? 还有那梅月溪的张骕和郭沁筠的张骦乳臭未干如何能当得起天家重任? 无论是骐儿还骥儿苏菱瑶觉得理所当然就该在他们两人中选储立储这是她最大的愿望。 只是这几日里的情形却是让人有些失望皇上越来越倾向于年幼的两个对于年长的三个反而从未提及这让苏菱瑶心烦意乱。 秋狝一结束只怕选储之事就要告一段落了纵然不会立即宣布但是皇上心里就基本上有了定议了要想避免这个最糟糕的接过就不需要在秋狝期间扭转局面为自己骐儿骥儿赢得这个机会。 苏菱瑶嘴角微微下挂丰腴的下颌浮起一抹凌厉的弧线与眼底的阴冷结合在一起若是有旁人在一边看着只怕很难想想这个满脸阴鸷的女人竟然就是宫中以雍容奢靡著称的贵妃苏菱瑶。 “娘娘福王和礼王二位王爷来了。”侍女来报。 “让他们进来吧也是该好好有个了结了。”苏菱瑶冷然点头。 张骐张骥联袂而至但是二人气色都不太好张骐是气急败坏的而张骥则是满脸愁色看得苏菱瑶也忍不住摇头自己这两个儿子没能继承到半点的城府心胸总是这般喜怒形诸于色让人很是无语。 “母亲情况很不好须得要采取果断措施才行。”张骐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气哼哼地道:“周培盛告诉儿子说父皇今日和礼部尚书高攀龙谈话高攀龙一直劝说父皇立长父皇不置可否反而提起了张骕青檀书院读书的情况……” 苏菱瑶银牙几乎要咬碎和吏部尚书谈话却谈张骕在青檀书院读书的情形虽然高攀龙是江南士人青檀书院却是北地士人所办但是皇上这么说难道是已经为张骕赢得了北地士人的默许认可?这是要说服江南士人了? 想到这里苏菱瑶冷静的心境都不由得有些动摇了。 “昨日顾秉谦那边怎么说?”苏菱瑶是通过永平知府魏广微搭上礼部尚书顾秉谦的线的。 在立储一事上礼部尚书的话语权并不亚于诸位阁老而顾秉谦在内阁和七部同僚中的印象并不好但是却颇得皇上的信任而魏广微作为北地士人的一员却一直暗中希望走通皇上的路径所以刻意巴结顾秉谦也顾秉谦关系走得相当近。 而魏家作为南乐望族却和南乐苏家关系一直莫逆而且还是姻亲山西镇副总兵苏晟度之弟便娶了魏广微的侄女也就是说苏菱瑶的另一个表兄娶了魏广微的侄女正因为有这层关系苏菱瑶才能搭上顾秉谦的线获得许多外界无从知晓的情形。 “儿子是昨日晚间见过益庵(顾秉谦字)公的他只说了皇上只怕心意已定要母亲和儿子安分守己他又说便是朝中诸公虽然不太赞同立幼但也是支持立长的张驰的机会也要比我们大得多……”张骥吞吞吐吐地道。 一听此言苏菱瑶眼中厉色更浓。 自己这两个儿子都不成器苏菱瑶心中也是有些失望但是走到了这一步自己不去为两个儿子争取一回难道就就这样坐以待毙? 她和梅月溪的矛盾可比许君如她们深多了当初梅月溪要想夺宠和自己争斗数年虽然最终自己败北但是期间自己可是把梅月溪收拾得够惨连张骕都险些流产这一点苏菱瑶是心知肚明的。 虽然现在梅月溪表面上对自己是和颜悦色但是苏菱瑶知道只要张骕当了皇帝梅月溪当了皇太后那么自己绝对只有为人彘的份儿梅月溪的心思歹毒只怕比自己更甚所以苏菱瑶决不允许张骕和梅月溪得势否则自己和骐儿骥儿都绝无好下场。 思前想后苏菱瑶内心也是起伏不定眼下的局面已经在渐渐定形如果再不采取措施只怕就再无挽转余地了。 “骐儿骥儿你们二人这几日里就在行宫中莫要轻举妄动只管老老实实呆着其他什么也别做。”思考良久苏菱瑶终于沉下心来拿定主意。 “母亲?!”张骐张骥都是一惊“难道我们就这样……” “不这样又能如何?”苏菱瑶深知自己两个儿子的德性许多事情根本就不能向他们说只能淡然挥挥手“你们先下去休息吧为娘也要休息了。” 待到张骐张骥二人悻悻离去苏菱瑶这才吩咐自己贴身侍婢立即去请裘世安。 裘世安很快前来。 “世安皇上近日身体如何?” 裘世安微微一怔“回娘娘皇上这几日有些劳累气色不太好晚间休息也睡得不好经常三更便醒了。” “那丹药可还一直在吃着?”苏菱瑶淡淡地问道。 裘世安心中一震“丹药之事儿老奴可从未管过便是夏秉忠总管也没有过问都是鸿胪寺卿李可灼与周培盛在过问偶尔也由皇上身畔另一内侍崔文升在管着。” “既然皇上精神倦怠是否可以适当加量我今日听闻皇上在抱怨说明后日还有多为朝中重臣要来觐见若是精力不济岂非耽误大事?神枢营仇大人今日也已经到了并开始全面接掌宫禁布防就是要防止外部干扰总不能内部还出点儿差池吧?”苏菱瑶进一步道:“你是六宫都检点皇上膳、药事务本来就该是你在管着难道这等碎末小事还要皇上亲自操心不成?” 裘世安心中一寒见苏菱瑶的目光里煞意必现只能连连点头:“娘娘说得是娘娘说得是。” 打发走了裘世安苏菱瑶这才小声叮嘱身旁贴身婢女:“让崔文升把裘世安盯牢务必要他主动向李可灼提出来。” ------题外话------ 今晚还有一节求月票求书评章评求支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五十二节 乱,萌芽(4) 张驰潜入自己母亲在猎苑行宫中居所时已经是擦黑了。 看到儿子鬼鬼祟祟的钻进来许君如也是一阵蹙眉。 白日里陪着皇上骑马走了一截实在受不了那份颠簸早早就退了下来。 而且她也看出来了皇上对女色这方面的确是毫无兴趣或者说是有心无力了。 十多年前自己的一身猎装总能勾起皇上无限性趣而郭沁筠最拿手的箭袖劲装一样是皇上的最爱但是自己今日和郭沁筠陪侍左右皇上却是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不仅仅是对自己对郭沁筠也一样如此。 这既让许君如感到悲哀同时也多了几分安心只要是“一视同仁”那就好起码梅月溪和郭沁筠二人在这方面无法占到年轻的优势了。 示意正在替自己卸妆的侍女出去许君如叹了一口气:“驰儿又怎么了?” “拜见母妃。”张驰待到侍女离开又仔细查看了四周左近无人这才一咬牙道:“不知道母亲这几日里陪侍父皇左右可曾听到什么?” 许君如有些警惕放下手中簪花一只手在腮边轻轻托了托铜镜里圆润的脸颊依然充满弹性仔细察看了一下眼角还好尚未出现她最担心的鱼尾纹双眸明澈清亮这让许君如心里稍稍放下。 虽说皇上早就不近女色但是许君如却不愿意自己的姿容被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几个人压下去但她也得承认哪怕是自己容颜依旧但与小了自己十岁的梅月溪和郭沁筠相比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喜新厌旧是男人天性喜欢年轻姣美的容颜也是男人的天性梅月溪和郭沁筠得宠不就是如此么? 也幸亏现在皇上身体不佳不近女色反而削弱了梅月溪和郭沁筠的优势但张骕张骦却成功地取代了驰儿和张骐张骥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这却又是许君如无法接受的了。 这几日里她几乎一直伴随皇上左右亲眼看到了皇上不断接见宗亲和大臣们几个叔伯加上姑子还有内阁诸公与六部尚书们都络绎不绝地往返在京师城和铁网山猎苑行宫之间。 有心想要去打探一下情况但是又怕适得其反有些明知道不可能得到好脸色许君如索性就放弃了但是对于自己儿子的支持者许君如还是厚着脸皮通过各种渠道去旁敲侧击一方面许愿承诺一方面也是打探消息。 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不是太乐观朝臣们的态度都很模糊起码对自己的话语基本一致那就是他们都要看皇上的态度但是内心的倾向却不肯明言即便是内阁几位早就有明确倾向的但在对着自己时也都不肯明说这更让许君如郁闷无比。 这些外臣是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他们支持驰儿也仅仅是因为驰儿是皇上长子而非驰儿更优秀或者自己是主持六宫事务的皇贵妃这些士林文臣就这么牛。 “驰儿为娘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形诸于色要保持淡然态度……”许君如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番话恐怕很难说服自家儿子甚至连自己都难以说服在皇上态度日益倾向于张骕张骦甚至少于提及张驰和张骐张骥时这场战争其实已经就结束了甚至没有任何改变可能。 朝臣们也很清楚他们的态度难以改变皇上心意所以他们的态度也都变得相对缓和甚至不再愿意在自己面前表明态度这就是一种明示。 “母亲儿子不能这样再这样毫无希望的等下去了父皇明知道内阁诸公乃至所有朝臣都支持儿子成为储君可是却始终不肯认可这一点却把心思都放在了张骕张骦身上儿子不明白父皇怎么就看儿子如此不顺眼了?”张驰激动起来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是父皇最年长的儿子这么些年来儿子为了讨好父皇诗会文会从不落下政务朝纲也一样射猎还积极和朝中诸公联络沟通难道父皇看不见儿子的努力?可他这么几年来呢?要么在深宫中不问政务要么就是对张骕张骦舔犊情深对儿子的努力不闻不问这公平么?” “张驰你疯了?!”许君如大吃一惊她不知道自己儿子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狂悖暴躁起来言语中诸多大逆不道难道是这段时间皇上的态度让他深受打击而绝望刺激了他? “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你也敢说?” “儿子有什么不敢说真要轮到梅妃或者郭妃与张骕张骦立储日后身登大宝之位那儿子还能有好果子吃?母亲你呢?枯守冷宫恹恹一生?”张驰眼睛有些发红“儿子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许君如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猛跳脸色煞白下意识的四下察看这才压低声音惊恐地道:“张驰你想做什么?” “母亲儿子没想做什么儿子就觉得父皇应当立儿子为储这是朝中群臣们的一致意见他不能违背民意张骕张骦何德何能乳臭未干就妄想立储难道儿子不是父皇亲身骨肉?这不公平!” 许君如强压住内心的惶恐哑着声音道:“可是这是你父皇的决定我们无法改变!” “父皇年龄大了耳根子软我们不能让父皇被梅妃郭妃所环绕听她们成日里给父皇灌迷魂汤也许父皇该让儿子来监国父皇应该好生静养他不是一直希望修心养性静养身体么?那就让儿子来监国有内阁诸公和朝中群臣的支持儿子相信可以做的更好。” 张驰信誓旦旦许君如内心恐惧之余也有些怦然心动。 没错朝中群臣都是支持自己儿子的但是皇上虽然身体不佳但是却也还远达不到不能视事的地步如何能让他主动放权给儿子? “驰儿你可是和他们有过交涉?”许君如声音有些发颤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期盼。 张驰没想到自己母亲会这么一问略作犹豫之后才低声道:“母亲朝中诸公人多口杂儿子不敢多说但是像叶相和方相儿子是暗示过希望监国以求磨砺他们都对儿子的想法持赞许态度另外南李北李二位相公道甫公(李三才字)也是颇为嘉许儿子而尔张公(李廷机字)和叶相观点态度素来一致……” 许君如心中大石顿时放下来沉吟道:“只是如何让你父皇让你监国?你父皇虽然身体不佳但若是要让他主动放下只怕不能……” 张驰眼底略过一抹阴戾“那就请父皇劳累过度多歇息便是……” 许君如心中一抖她知道恶果出来了。 之前她曾经无意间和儿子提及过永隆帝平素服用丹药修心养性剂量比起前两年已经大了不少尤其是在精神不佳时更是喜欢多服用一二丸她内心就有些担心但是这几年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可是她从太医口中得知这种丸药药性集聚若是遇上某些看似无甚药性的引药一引也许就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大祸所以日常饮食都需要避开诸如一些平时看起来并无特别隐性发物。 这一类发物一旦引发积蓄药性只怕就容易引来药性爆发甚至可能人去楼空导致身体一下子垮下来只能依靠更大剂量的丹药来维持几乎不再可能有精力过问其他了。 张驰无疑是记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了这种念想。 但对于许君如来说这么些年来虽然近十多年来皇上早已经把心思放在了苏菱瑶然后转移到了梅月溪和郭沁筠身上但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要做这种事情心里却也有些障碍的。 “驰儿你父皇……”许君如嘴唇发白嗫嚅不语。 “母亲儿子并非那张忤逆之人不过是想让父亲放手手中权力儿子也问过只要引药运用得当其实是相当于提前宣泄药性反而对父皇身体更好否则积郁药性太多一旦爆发出来那才是真的会有致命可能……” 张驰这番话到也并非假话他的确是去问询过这种长期服用丹药可能的后果也详细询问过这种引药对药性的作用以至于一旦宣泄积蓄的药理可能带来的情况。 外中那名药师也专门介绍过如果引药控制得好的确可以宣泄掉药性身体虽然有些亏损但是却于长期有益但若是引药用量太大那可能就真的会成人去楼空一病不起的可能性也很大关键在于剂量。 “真的?”许君如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握住儿子的手问道。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昔日丈夫当今天子只是丈夫的浓情厚爱早已经转移到了梅月溪和郭沁筠那里甚至连平素饮食也都由梅郭二人掌管若非是在这猎苑行宫里自己便是想要插手亦是不能。 “真的放心吧母亲儿子心里有数。”张驰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语气格外淡定沉静。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五十三节 乱,萌芽(5) 看见吴耀青急匆匆的朝着自己走来冯紫英就知道肯定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过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铁网山秋狝期间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惊讶。 因为自己早就有预感这期间肯定要出事儿而且还不会只是一桩事儿甚至也不会只是一些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而应该是震动内外的大事儿才对那样才符合自己的预感预期。 没有理睬吴耀青满脸凝重神色冯紫英自顾自地回到官帽椅上坐定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吴耀青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拱手一礼道:“大人易州那边的情况查清楚了。” “易州?”冯紫英一愣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时候自己要去查易州那边的情况了? “大人是您府上晴雯姑娘‘父母’那两位不是安排去了易州调查么?现在有消息回来了……”吴耀青见冯紫英居然忘了心里更是一个突。 幸亏自己这事儿没放松一直盯着派了两拨人而且还有顺天府户房这边人一道易州那边才算勉为其难的配合调查了。 因为又需要保守秘密就连吴耀青都能看得出来冯紫英对沈大奶奶身旁这个俏丫头态度不一般所以不愿意在没什么依据的情况下惹来不必要的是非。 上司大人的枕边人往往是最难应付的这一点深谙世故的吴耀青比谁都清楚当初查那位妙玉姑娘的情形时他就深有体会。 “哦?”一听吴耀青的语气冯紫英就知道肯定是出了状况否则真的一切正常哪用得着这种态度而且看样子情况还不简单“说吧是不是又有问题我有心理准备。” 冯紫英心里也是一沉倒不是惧怕什么而是考虑到日后怎么去和晴雯交待好不容易作一桩能讨好晴雯的事儿现在居然还出了茬子还不知道这茬子有多大。 “的确有问题。大人发函去易州协查的最初没人太在意甚至搁在那里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谁发现了这封信函所以便回复了但根据我们后续跟进的调查晴雯姑娘的父母的确是易州人她父母也在但是并未接到任何知会现在仍然在易州乡下生活……” 吴耀青的话没有让冯紫英太意外他相信还不止于此。 如果只是想要冒认官亲嗯晴雯若是被自己收了房也可以勉强算官亲顶多也就是一个诈骗行径而已但这二人进了府一切表现十分正常甚至比想象的还要正常还要好根本没有任何图财好利的表现那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哦那意思是这两人是冒充晴雯父母身份混入我府中的了?意图何在呢?”冯紫英点点头“这二人可有疑点?” “现在他们什么意图属下也还不清楚但这二人显然不是图利而来这么久了一切正常属下安排人趁他们二人在外帮忙的时候潜入其房中也查了其衣食家居并无其他异常二人平素表现太正常或者说太好不类寻常乡间农人所以这反而不正常。”吴耀青沉吟了一下才又道:“但易州白莲教势力颇大在乡间十分盛行。” “你怀疑他们是白莲教人?”冯紫英这下子就有些不淡定了白莲教渗透到自己府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二人可有功夫?” “不是练家子若是练家子瞒不过我们只怕也混不进大人府中。”吴耀青很肯定地回答:“若真是有为而来这方面他们肯定有所防范。” “那易州州衙里那边有什么查出来?”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问道但他估计多半是没什么结果。 不出所料吴耀青摇摇头:“我们不敢暴露以免打草惊蛇易州州衙经历司里十分混乱而且照磨所也差不多哪个地方都可能出纰漏所以除非挑明大张旗鼓的调查否则很难查找到端倪而且就算是彻查易州州衙里能接触到这份公函的人不下二十人要排查出真正的作案者很难。” 冯紫英也觉得有些棘手。 要解决这两个人很简单既非练家子还能派遣进入自己府中表现如此“优异”只怕最起码也是白莲教中的骨干角色了。 不知道拿下之后能不能挖出一些什么来? 但他们进入自己府邸的目的是什么?谋刺?不太像。 冯府里边下人们的各种工作分工很清楚晴雯这对“父母”做的就是一些杂务比如泥瓦侍弄花草根本就靠不近内院。 而且冯紫英对饮食尤为重视都有专门的人手负责还有专人负责监督检查这年头劳动力不值钱本来府里人就不少尽可大用。 所以要想如小说戏本中那种下毒也几乎不可能。 冯紫英能想到的恐怕就是长期潜伏作为一个棋子撒在自己老巢里掌握自己动向以备日后大用。 但对于自己来说这同样也是一个可以逆用的棋子。 现在虽然还不确定他们究竟想要掌握什么但如果在二人身边安插一二精明的人选来慢慢接近观察甚至接触交往未尝不能从其中挖掘出一些端倪来。 甚至如果能够在关键时候透露出一些消息给对方形成误判没准儿还能起到大作用。 “耀青你觉得现在怎么做更好?”冯紫英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如果真的是白莲教的人那倒是有些意思了看他们这样子也不像是来准备刺杀我啊或者是觉得在我身上下一番重注没准儿还能有更大的收获?” “大人是不是白莲教现在这还不好说但可能性很大。根据我们的调查了解北地这几年白莲教势力膨胀得很快几乎没一次大旱和流民潮都是白莲教泛滥的最好机会我们也通过倪二在京师城里作了一次不太完整不太准确的统计从永隆元年开始几乎每两到三年就有一波流民涌入京师城基本和北地旱情相关其中永隆二年大概有超过一万人左右在京师城内外住了下来永隆六年水旱交织又有一波永隆七年也差不多也就说大概这十年间大概有接近六万人进入了京师城内外其中按照地域来划分北直占到了不到七成山西占到了两成山东占到一成而河南大概有半成……” 吴耀青本来也打算就这个事情和冯紫英好好说一说“而这几个地区都是白莲教十分猖獗的区域其中尤以北直和山西为甚相比之下山东甚至都还不算……” 冯紫英摇头:“耀青山东白莲教一样猖獗只不过换了个名称东大乘教无为教这些名头都在用……” “嗯整个北地情况都差不多。”吴耀青点头承认“不过这两年在北直膨胀尤为突出京畿腹地更甚属下担心大人已经被白莲教那边盯上了他们未必想要刺杀大人或者是觉得刺杀有难度所以变换方式用其他手段来慢慢接近大人甚至可能觉得如果能够在大人身边埋上一两颗暗桩式的角色未来随着大人地位变化发挥的作用更大毕竟就算是把大人刺杀了换一个人来当顺天府丞府尹恐怕随着白莲教势力膨胀朝廷也迟早会采取措施如果能够通过暗桩牢牢掌握了解大人的动向甚至通过大人来影响某些朝廷韬略岂不是更好?” “影响?”冯紫英哑然失笑“他们都派人刺杀我了难道还指望我能对他们网开一面甚至改弦易辙?” “大人水滴石穿何况就算不能让您改变态度但通过您了解掌握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动向这一样是十分有价值的远胜于刺杀您才对。”吴耀青不赞同冯紫英如此绝对“再说了白莲教这种蛊惑人心的手段不少兴许他们觉得还能投大人所好比如……” 冯紫英一愣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比如什么?” 吴耀青干咳了一声似乎想要绕开这个话题但又觉得提醒一下未必是坏事“呃但就这事儿来说大概晴雯姑娘很得你喜欢或许他们也调查了解过您和荣国府那边关系太过密切而荣国府里边上千号人也没有这方面的防备之心他们要在荣国府里物色培养或者拉拢收买几个人太容易了通过那边的人来了解您的喜好习惯这并不难。” 冯紫英恍然大悟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吴耀青这是在暗示自己贪花好色这方面是一大弱点白莲教察悉这一点之后未必就不能有针对性的来设套甚至如吴耀青所言荣宁贾家一两千号人里边姑娘丫鬟不少不管他们采取什么手段如果能让其中一二就范然后再来想办法送到自己嘴边只要自己吞下诱饵没准儿就能发挥奇效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请假一日,明日补上。 家里临时有事耽搁了望谅。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1658章 壬字卷 酝酿,筹谋(1) 吴耀青说得很客观实际上他内心也是很有些不以为然。 这一位上司兼东翁太过于亲近贾家那边了虽说昔日东翁的女公子寄住在荣国府但也仅仅是寄住而已人家是姑表亲这也说得过去。 可这一位倒好沈大奶奶贴身丫鬟是荣国府来的两个妾室尤二尤三和宁国府大奶奶是姐妹二房二位奶奶更是荣国府二夫人内侄女现在更好纳的一个妾室还是荣国府的庶女这简直就是薅羊毛就看准了贾家薅了。 这荣国府贾家好歹也国公一脉再说是庶女却也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而且还是世交这也不管不顾颜面了。 这位爷喜好女色不奇怪可这京师城里想要抬进冯府做妾的人家多了去了这位爷都是不闻不问却只盯着贾家也不知道究竟存着什么心思了可巧贾家还都屁颠屁颠地乐意。 问题是贾家这么多年根子上都烂了荣宁二府盘算下来老小两千口人大姑娘小媳妇的林林总总怕不是有三五百口子加上这些簪缨之族本身就讲究无论是挑选出来的丫头还是自己精心培养的姑娘们的确都颇有姿色这一点吴耀青也要承认。 看看荣国府送过来的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还有那被撵出来的晴雯以及显现陆陆续续从那边跟过来的香菱、莺儿、龄官、司棋等丫鬟或妩媚或英武或魅惑或丰腴都是有几分妖娆姿色的也难怪冯大人对着贾家那边趋之若鹜。 到手的就没有那么香了没到手的才是最香的那贾家府上那么女子难免还有冯大人惦记着的这就真的不好办。 干咳了一声冯紫英也觉得这个话题扯下去自己底气不足要说让自己彻底丢开贾家那边似乎也不现实只能说自己须得要小心谨慎一些莫要中了对手的圈套。 “耀青此事我会注意。”冯紫英抹了一把脸“那你觉得现在该当如何?” “这要看大人您怎么来想如果只想根绝祸患马上就可以拿人但能拷问出多少东西属下也没有把握。白莲教中死硬分子颇多我估摸着能排入您府上的多半也是做过一番筛选之人。”吴耀青也有些拿不准“如果想要放长线钓大鱼那么不妨暂时冷眼观察当然大人这边也要做好万全之策看看能不能在时机成熟时再来一举下手之前甚至可以通过策略给其输送一些情报线索混淆视听甚至为我所用。” 冯紫英斟酌再三还是觉得可以赌一把白莲教在北地势力的蔓延膨胀已经日渐成为一个心腹大患了只怕日后双方交锋的机会不会少要想一下子根绝白莲这个后患冯紫英觉得不太现实。 现在好不容易能够找到一条够分量的线索不好生利用起来委实太可惜了一些。 只要精心安排贴靠渗入吴耀青手下现下也有不少人才未必就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打开局面。 白莲教可能会在荣国府这边下功夫自己也可以通过晴雯这对“父母”做文章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原来是自己在明敌在暗现在却是自己在暗对方在明了荣国府那边未来局面也不过打平看看谁笑到最后。 “耀青我决定了先留着这条尾巴你安排二三人分别分时段接近这二人看看这二人后续还有什么动静我就不信他们就安于在我府上干点儿杂务只要情况熟悉起来他们肯定会有动作……” “那晴雯姑娘那里?”吴耀青担心地是这个问题。 “暂时不要声张不告诉她一切按照之前的这样来安排就行了日后有什么我来和她说。”冯紫英一挥手。 ****** “皇上这有些冒险了。”张怀昌皱着眉头摇头作为兵部尚书他不赞同用这种方式来以身犯险所谓引蛇出洞如果把控不好就要成为引火烧身。 “张卿担心什么?”永隆帝对张怀昌这个兵部尚书也不是很喜欢但是最信任的张景秋都成了左都御史要调动边军兵部尚书张怀昌是绕不过的好在张怀昌是辽东人也算是北地士人忠诚无虞所以也勉强可以接受。 “几个方面臣都觉得不太妥当牛继宗若真是有反意其手中掌握的宣府军和大同军都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一旦发动尤世功的蓟镇挡不住。”张怀昌接掌兵部时间不长但是他是辽东人对九边素来重视所以对边军各部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京营和上三亲军更不是对手。” “宣府和蓟镇唇齿相连一旦从延庆这边过来那几乎毫无遮掩宣府军骑兵谁能抗衡?”张怀昌继续道:“除非将抽调蓟镇主力可尤世功不说白马川到东狍子店一线察哈尔人都有异动么蓟镇还能抽调得出兵力来?” “进入秋季察哈尔人诸部有些动作也是惯例不过多是小股人马袭扰边墙一带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坐在一旁的张景秋不得不替皇上解释一番了“只要不是林丹巴图尔主导的行动多则一二千人少则数百人不过是想要趁着边墙上哪里有疏忽便趁机冲进来捞一把掳掠一番罢了难道怀昌兄会担心一两千人就能冲到京师城下?” 张景秋其实也有些担心甚至也不太认可皇上这种方略但是永隆帝苦口婆心地说服了他。 永隆帝专门谈及了自己身体和义忠亲王的种种异动而且甚至也谈及了和叶向高、方从哲以及齐永泰都交了底三位相公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最终只能默认。 涉及到皇位传承很多问题就不能以寻常道理来计算了。 而且永隆帝也提到了诸多安排可以说算是相当慎密周全所以才说服了叶方齐等人张怀昌若非因为他是兵部尚书绕不过永隆帝都不想告知。 兹事体大永隆帝也清楚朝中诸多人并不可靠老大二十年太子爷不是白当的许多人私下暗中都和义忠亲王有着往来这种风险随着眼见着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日益增加。 不解决掉老大这个隐患尤其是牛继宗还掌握着的宣府军这支就在京师城侧的巨大威胁一旦自己闭眼自己几个儿子还能像自己镇得住宣府军? 永隆帝不敢冒这个险。 老大的势力遍及朝中军中如果不解决掉这些隐患只要自己死在老大之前这些隐患都立即就可能变成压垮自己几个儿子的巨石。 张怀昌皱了皱眉头:“景秋兄您就没有考虑过林丹巴图尔趁火打劫甚至义忠亲王有无可能主动与林丹巴图尔勾结?” “怀昌兄所担心的我也考虑过但这种可能性不太大或者说就算是林丹巴图尔想要趁火打劫那又如何他在边墙上的袭扰能起到多大作用蓟镇这边足以应付尤世功只需要率领主力精锐悄悄在顺义——平谷一线待命即可皇上的意图怀昌兄应该明白您不是真希望宣府军和蓟镇军要在京师城外来一场大战吧那可都是我们大周最精锐的军队不用来打外敌却来一场内战消耗掉这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张景秋容色严肃地道。 张怀昌脸色有些尴尬对方站在了道义的高点指责自己可自己担心的是发生的可能哪怕并不大。 自己当不希望宣府军和蓟镇军来一场大战但是他更担心万一没有能如他们设想的那么一帆风顺皇上一出面彻底瓦解宣府军的士气从牛继宗手中将宣府军主导权收回来万一没能成功呢? 虽然这种可能性的确几乎没有就连张怀昌也不认为宣府军上下就甘于为牛继宗效死忠或许一些中高级武将可能有这方面的从龙野心但是当面对皇上的时候中下级官兵有几个会有这种勇气胆量?而且皇上在宣府军中亦有安排振臂一呼也许宣府军就会倒戈易帜了。 只是张怀昌下意识的觉得以皇帝之尊来玩这一出实在有些出格了无此必要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搞这一出有多大必要?再说这宣府军重要难道就不能徐徐图之? 张怀昌并不是永隆帝的心腹对永隆帝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真要觉得牛继宗不可靠那就换了他一时半刻不合适那就慢慢来陈继先不可靠现在不也被踢出了京营让其到淮扬镇去了么? “景秋兄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好像有些过于郑重其事了。”张怀昌迟疑着道:“皇上也不宜出现在这种场面下若是真觉得义忠亲王可疑让龙禁尉将其拿下……” 话音未落永隆帝微微摇头张景秋更是大摇其头这位兵部尚书想得太过简单了太上皇还在呢这不是立即就要引发一场风暴在众人眼中只怕就要觉得永隆帝这个时候动手就是要替立储剪除绊脚石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五十五节 酝酿,筹谋(2) 张怀昌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涉及到帝位传承无论如何重视都不为过自己这样想那也是因为自己站不到那个高度来考虑问题。 “张卿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永隆帝淡淡地道:“朕也不希望出现那种情况但现实情形摆在那里却由不得朕不多考虑一些朕今年以来精力越发不济这等事情劳神耗力朕也颇感倦怠此番秋狝之后若是能尽早敲定储君朕也考虑提早禅位也好好生将养身体……” “啊?”张怀昌和张景秋都吃了一惊张怀昌狐疑地看了张景秋一眼才站起身来拱手一揖“皇上继位不过十年便是龙体略有不适也不无碍大局立储臣是支持的但是若说是禅位这等事情臣以为不可。” 这应该是几乎所有大臣的观点永隆帝纵然身体欠佳精力不济只要永隆帝在皇位上就有一根定海神针而皇上那几个儿子朝中群臣也都不太看好最起码都需要好生打磨培养一番现在骤然让其继位只怕就要顿起波澜。 永隆帝见张怀昌虽然还能保持镇静但是语气态度却格外坚决心里既有些安慰也有些担心安慰自然是朝中群臣对自己的忠心担心自然就是害怕自己几个儿子好像都很难服众这些文臣们都是眼高于顶的自己几个儿子要么年龄尚幼要么就有性格缺陷他从卢嵩和张景秋、顾秉谦那里多少也能知悉一二群臣们对几个儿子的态度这也是他最为忧虑的。 自己身体情况自己清楚或许一两年还能维系再长只怕就真的撑不下去了可最看好的禄王才十四两年后也才十六岁能支撑起偌大一个大周么?恭王更不用说而寿王、福王、礼王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若是一个寻常王爷也就罢了但要为一国之君那这些弱点缺点就可能无限放大甚至成为致命缺陷。 “张卿朕也不愿意如此但是奈何身体不饶人啊。”永隆帝不无感伤“所以朕希望早些确定储君让其尽快适应和熟悉朝政朕扶他上马送一程也就算是了却一桩大事儿了。” 打发走了张怀昌只剩下永隆帝和张景秋二人。 张景秋起身“皇上禅位一说还请慎言朝中诸公只怕都不乐见。” “唔不乐见呵呵景秋你说朕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呢?”永隆帝脸上露出一抹落寞的苦笑“朕的身体朕最清楚总不能拖到最后来托孤吧?朕还没有那么恋权不早些交到皇儿手上难道真要等朕一闭眼就天下大乱朕不敢啊……” 张景秋觉得永隆帝要求还是过于苛刻了不说恭王太年幼但禄王都是十四了两三年后也是十六七岁的青年了哪怕欠缺一些经验但善恶是非却已经能辨析了而且在青檀书院读几年基本朝务也大致了解了哪就那么让人担心了? 寿王、福王、礼王皆已成年而且虽说表现平平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差的地方顶多就是平庸碌碌罢了有朝中重臣辅佐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怎么皇上却始终觉得这三位就坐不稳帝位呢? 当然你非要让寿王、福王和礼王他们三位要去与同龄的冯铿、杨嗣昌这些杰出英才相比那就没办法了可天下又有几个像冯铿、杨嗣昌这样绝才惊艳的人物? 张景秋还真的就猜准了永隆帝就是将冯紫英和自己几个儿子比越发觉得自己几个儿子庸碌不堪心里难受。 想着禄王张骕总还算有些才气在青檀书院中读书也颇受好评便是恭王张骦也颇有天资永隆帝这才存着想要让张骕日后能继位的心思只不过自己的身体却又如此所以才会让他这般苦恼。 永隆帝是真怕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这也是他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先行把义忠亲王这个最大隐患给彻底铲除的缘故。 “皇上多虑了寿王、福王和礼王三位没有皇上想象的那么不堪而禄王已经十四雄姿英发两三年后只会更加老成便是恭王也有上佳表现……”张景秋皱着眉头道:“届时朝中诸公鼎力扶持无论是谁亦能坐稳这大周江山……” “呵呵兄友弟恭那倒真是好事如果要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甚至引狼入室呢?”永隆帝嘴角的笑容已经隐隐带着几分冷峭之意了在张怀昌还在的时候永隆帝没有提及这个情况但只有张景秋时他就没那么避讳了。 张景秋脸色一僵他是知晓一些情况的永隆帝没有避讳他他也知道卢嵩近期正在做某些事情他不愿意听也不愿意去往那方面想但皇上说出来他却无法回避。 “皇上只要您早些确定储君人选断了其他人的想法许多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如果您继续秘而不宣或者含糊其辞给其他人太多的念想难免会让其他人有所想法。”张景秋沉吟良久才道:“秋狝之后务必确定储君人选甚至可以让其监国承担一部分政务这样也算是一个历练也能让他尽管进入状态适应下一步的需要。” “那景秋你给我一个准话如果排除你们士人立长的旧例朕这几个儿子里边你们更看好谁?”永隆帝看着张景秋的眼睛“只有你和朕两人这等话你总可以说了吧?” 张景秋摇头“皇上不是臣不愿意给出建议如果排除立长旧例那么寿王、福王、礼王三人就没有什么差别而皇上喜欢禄王和恭王他们的年龄上又是一个弱点所以最终还是要看皇上不过恭王年龄也不算太小了。” 张景秋没有明确说谁但是永隆帝还是能听出张景秋话语里的倾向性点点头不再多言。 “秋狝期间皇上尽可多方面了解情况臣相信皇上最终会得出一个各方面都更均衡大家都更认可的储君人选那就是大周幸事。”张景秋再度深深一揖。 永隆帝喟然长叹人都是有私心的自己如此大臣们何尝不是如此?牵扯到各自的感情和利益谁又能免俗? ******* 冯紫英接到来自猎苑行宫的通知是由周培盛转成来传召的。 周培盛何许人冯紫英当然清楚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已经隐隐有取代夏秉忠和裘世安成为永隆帝身畔最受宠信的内侍的架势另外一个也很受永隆帝喜欢的内侍则是崔文升却是因为崔文升也喜欢修行道家长生术吃丹服药和永隆帝的爱好一致所以一下子从一个不经意的太监一跃成为皇上身边仅次于周培盛的内侍。 要知道周培盛是自小跟随在永隆帝身边的而崔文升却是一直在宫中默默无闻一直到永隆帝登基才开始崭露头角因为会炼丹药所以和同样喜好炼丹的鸿胪寺丞李可灼也关系十分密切。 “周公公这好像有些不合规矩吧?下官不是朝臣而是顺天府的官儿铁网山秋狝皇上意欲借此机会选储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可从未又说皇上还要传召地方官员听取看法的这里边有什么古怪?” 冯紫英其实已经相信了周培盛的说法但是习惯性的他还是要拿捏一下。 “冯大人此番选储立储关系重大兴许皇上想要从各方了解更多意见这是老奴浅见皇上真实意图就不是老奴能揣摩的了。” 换一个人周培盛是绝不会多言一句的但冯紫英颇得皇上青眼相加此番专程让自己相招显然也是别有用意能讨好一番是最好不过了。 冯紫英点点头突然又问道:“除了本官皇上可还传召其他朝官之外的官员?” 周培盛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老奴就未曾听闻了。” 冯紫英也不深问方才这一句话已经有些出格了再多问就显得非人臣之礼了。 从京师城到铁网山若是马车自然需要一二日但若是骑马那大半日便能赶到。 冯紫英接到传召没有耽搁便出发随行自然也还有护卫他可不愿意在路上再遭遇伏击尤其是已经知晓家中有可能来自白莲教的暗桩情况下。 铁网山猎苑行宫已经有些历史了这是前明时候就有的只不过前明时候并不太出名而且前明用的时候也不多但是大周立国之后这里就逐渐演变成为大周皇家的猎苑而且周遭封山禁猎成为皇家独享的猎庄。 冯紫英一路行来已经看到了布防的神枢营再往里走上三亲军的人马开始出现还有来来往往的龙禁尉哨探。 除了这些护卫人马来往的自然还有朝臣和宗亲们的车马但大家即便是交错而过也鲜有打招呼的都是相视而过。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五十六节 行宫风雨(1) 一直看到尤世禄和自己错肩而过冯紫英这才意识到好像还有武将被皇上召见。 尤世功这个时候恐怕是没什么时间来这里的边墙外的察哈尔人有异动作为蓟镇总兵要么坐镇三屯营要么就要到密云后卫最前线去临阵最直观感受战事的紧迫性。 联想到西面的宣府镇冯紫英头皮也是一阵发麻从齐永泰若隐若现的话语里他能觉察得到朝廷或者说朝中诸公似乎和皇上有了某种默契要准备一举解决某些事情但义忠亲王隐忍这么多年如果真的这个时候要发动岂会如此冒失唐突? 若无万全之策岂敢在这个明知道大家都十分敏感的时候来冒天下之大不韪?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觉得恐怕人人都解决的自己算无遗策都将对方的后手甚至杀手锏计算到了只等对方追入彀中都觉得人家是蝉最多也就是螳螂自己才是黄雀却没有想到人家还可能是猎手。 当然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还有其他一些准备大家都是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以备在最后关头发出自己的致命杀招或者拿出自己的应对之策。 铁网山的秋季景色是迷人的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深入到山麓下的这种草甸上感受这份秋意了。 天气略微有些凉意了但穿一件夹衣正好合适徐徐而来的山风不算强劲拂面带着几分山中特有的清冷气息甚至还带着樯木的清香。 铁网山的樯木举世闻名但是随着樯木作为寿材日益受到追捧铁网山这一带的樯树已经禁止砍伐成为皇室宗亲专用的寿材质料备用。 冯紫英不是植物学家也见过这樯木分不清楚这玩意儿近现代有没有但这樯木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指敲击发发声玎珰若金玉这等材质委实难得。 原来这铁网山中樯树漫山遍野但是自打大周立国以来皇室宗亲均以樯木为寿材后来发展到公侯和四品以上官员都要用樯木为寿材导致这一线成型的樯木被砍伐一空朝廷礼部不得不下令禁止寻常人等以樯木为寿材否则就是逾制而铁网山这边更是封山保护起来。 《红楼梦》书中也提到义忠亲王的樯木寿材被薛蟠买下送予了贾珍作为秦可卿死后所用便是千金难买足以说明樯木寿材的受追捧。 不过这个时空中薛蟠有没有从义忠亲王手里买下寿材冯紫英不清楚但秦可卿却还是活蹦乱跳地活着甚至还有意无意要和自己扯上瓜葛显然应该是自己的到来已经是蝴蝶翅膀掀起了风暴把这段历史改变了甚至义忠亲王的结局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也未可知。 一时间冯紫英想得有些出神一直到行宫门前才算是惊醒过来。 “大人您的随从就只能留在行宫外院这边有替您的随从安排歇息处您看您是休息一下还是直接……” 周培盛很是客气但冯紫英却不敢放肆“周公公瞧您说的皇上召见做臣子的如何还敢要耽误?走吧莫要让皇上等着臣子那就不合规矩了。” 让吴耀青他们几个留在外院冯紫英进了行宫内宫这里应该是旗手卫在守卫但行宫面积很大冯紫英不太清楚这里边内部格局但是正门和东西便门大小差不多了马车、马队尽可随意进入当然除了皇上御驾没有人敢这样做而已。 佩环玎珰看着一行女人从内宫一侧侧门出来冯紫英赶紧低头却未曾想对方却停了下来。 “紫英?”冯紫英一愣只能抬起头来却见是一个宫装锦服的中年女子款款而来“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还真的是你?皇兄也召见你了?” 是永安长公主卫若兰的母亲冯紫英见过几面但旁边那个年轻少妇却不认识不过只是一过眼就能从少妇的装束看出应该是宫中妃嫔而且品轶还相当高。 “见过长公主。”冯紫英不卑不亢地一拱手作为文臣无论是面对公主郡主还是宫中妃嫔都无需下跪行礼一个长揖就合规矩甚至像三品以上的重臣资历老一些的甚至连一揖都懒得颔首即可这就是大周文臣的地位。 “唔若兰也在行宫里若是有时间你们也可以在一起坐一坐。”永安长公主微微一笑侧首道:“贵妃娘娘这一位就是我大周最年轻的士人领袖——小冯修撰冯铿现在是顺天府丞皇上对其极为看重这不来铁网山都要专门来召见他他可不是朝臣居然……” 贵妃娘娘冯紫英原本低垂着的眼睑微微一抬目光望了过去好一个绝色女子! 经典的鸭蛋脸秀眉斜飞入鬓鼻梁英秀雅硬挺更凸显眼眶略深樱唇绛点双颊酒窝一深一浅让冯紫英印象特别深的是那优雅如天鹅般的粉颈虽然有衣领微微立起遮掩但却修长挺拔衣衽交叉处露出一抹白皙让人目光下意识的往那一处汇聚。 这是一个很会吸睛的女人惯会让人注意到她最靓丽所在。 “冯大人这一位是熙贵妃。”一旁持握拂尘低垂着头的周培盛小声介绍道。 熙贵妃?冯紫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来一个熙贵妃?但见到周培盛小心翼翼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郭妃么?郭妃受封“熙”字寻常人自然称为熙贵妃。 按照大周宫廷规制除了皇后外就是皇贵妃目前只有一人那就是许君如还有其他多名贵妃。 但贵妃亦是有层级的单字贵妃最尊贵如熙贵妃郭沁筠还有如苏妃、梅妃都是单字贵妃。 冯紫英并不清楚郭妃名字而是贾元春不经意提及的也足以说明这些贵妃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冷淡甚至是不睦。 接下来的就是双字贵妃比如贤德妃贾元春另外周、郑、吴等几个和贾元春一道封妃的都是双字贵妃实际上这已经是永隆帝一种道义上的示宠也是对这些正处于青春韶华阶段却不得不枯守宫中的女子们的一种安慰。 “冯铿见过熙贵妃。”冯紫英心念急转间也是淡淡地一拱手。 这永安长公主难道看好恭王?这是要准备站队了还是无意间碰上一起了? “小冯修撰大名本宫久仰了今日才得一见也是有缘。”郭妃眼睛晶亮秀眉微挑朱唇轻绽声音宛如黄莺脆鸣格外悦耳动听让人心中忍不住一颤。 给冯紫英的感觉还真有点儿北京广播学院毕业的那种声优高手的味道单就这一点就足以让无数男人折腰。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对方而且还是皇上召见。 如永安长公主所言皇上召见的都是内阁诸位相公以及六部尚书侍郎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其他地方官员是不再召见范围之内的甚至连顺天府尹吴道南也是早早跟随而来不过是探讨诗文皇上都没有询问其选储之事。 倒是这位顺天府丞冯紫英却被特别招来显然是在皇上心目中分量不一般这是要以备顾问了。 联想到梅月溪的儿子禄王张骕在青檀书院读书而自己的儿子至今尚未能入书院郭妃越发心里着急。 “熙贵妃言重了冯铿当不起那等民间谬传不过是托皇上洪福做了一些本职该做的事情罢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哦那可不是谬传而是盛赞啊。”郭妃莲步轻移“翰林院数十年来最年轻的修撰最年轻的进士和庶吉士开海之略大益南北宁夏平叛镇服西陲永平败敌安定京畿京中内外民众无不唏嘘赞叹那茶坊酒肆中说书人说起冯大人的这种种事迹都是耳热酒酣连素来不服人的杨文弱和黄真长都要拱手敬服练君豫就不用说了难道还能有假?” 冯紫英忍不住扬起眉毛前面那些话也就罢了估摸着也就是她身边有心人的介绍那镇服西陲自己可当不起说自己老爹还差不多可这位郭妃居然对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们如此熟悉了解甚至连他们的字都了如指掌?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这位郭妃只怕也是不甘雌伏之辈啊。 但话说回来有子傍身谁不想要搏一把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禄王夺储成功? 这怎么可能? 连贾元春这种没有子嗣的妃子都想要在这一场夺储大戏中站队为家族谋取利益遑论这种具有极强竞争力的妃子们? 也不知道皇上来猎苑行宫怎么还要把这些妃子们都带来难道是担心她们留在宫中反而容易为人所惑易反生变乱? “熙贵妃过誉了。”冯紫英依然保持着那种疏淡的姿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为君分忧不过是些分内事当不起这般谬赞。”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五十七节 行宫风雨(2) 冯紫英的态度在郭妃眼中十分正常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更垂青禄王而文臣们则更愿意遵从旧例即立长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在这两者之间的福王礼王和恭王。 甚至很多人都觉得恭王才十岁能不能活到成年也说不定这年头幼年夭折的情况很常见。 起码寿王、福王、礼王不但成年而且都已经婚配并有了子嗣像寿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福王、礼王也都各有一个儿子了而禄王也满了十四马上就可以婚配这在包括皇上在内的很多人眼中都是加分项可恭王才十岁很多事情都还难以确定疾病夭折的危险尚未远离。 这也是郭妃的心中之痛自己的儿子比其他几个皇子更优秀可就因为年龄幼小就只能被排除在选储之外这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现在皇上身体虽然不太好但是在郭妃看来只要好生将养再坚持两三年甚至三五年应该是可以的实在不济托孤监国这些手段都可以考虑以自己儿子的天资完全可以比其他几位皇子做得更好。 只可惜这个观点却没能得到其他有力人士的支持呼应这让表面上波澜不惊的郭妃心急如焚甚至有点儿病笃乱投医的感觉。 之前她曾经就找过张景秋但张景秋置之不理;舅父陈敬轩现在还处于落魄期不敢露面郭妃也征求过意见陈敬轩给的意见就是尽可能通过皇室宗亲和一些不太支持寿王的文臣上来想办法发声。 郭妃也找过立场看似较为公正的忠惠王试探过但是忠惠王滴水不漏一副拒人千里之外半点都不肯介入其中这让郭妃很是失望。 舅父提出来的建议倒是有些让郭妃意动皇室宗亲里边忠顺王那边无疑是分量最重的只可惜忠顺王已经把宝押在了梅月溪和张骕身上忠信王不受皇上信重他若支持只会适得其反;廉忠王那边一直置身事外比忠惠王还难打交道显然是知晓这里边的水深水浅。 倒是另外长公主这边永安长公主倒是和自己比较亲善但是郭妃却知道皇上不太亲近永安长公主而更宠信永宁长公主只可惜永宁长公主却和梅月溪这个贱人走得更近分明是觉察到了皇上的心意才把宝押注禄王身上。 今日却在这里不经意间遇到了这个冯铿倒是让郭妃眼前一亮。 舅父在不经意中就提到过他和冯家的交情其父冯唐是三边总督而且现在都还兼着蓟辽总督尚未卸任与舅父是老交情而且冯铿在几年前的临清民变时还曾经找他求救他也给了积极回应才使得冯铿得以脱身这段渊源情分冯铿和冯家不可能不认。 说起当年临清民变的几个当事人时任漕运总督李三才已经是内阁阁老巡漕御史乔应甲已经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唯有自家舅父时运不济好不容易当上三边总督却又旋即落马。 现在冯铿在京中青年士子中名声极大即便是整个北地士人群体中对其也十分推崇看重加之其座师是齐永泰和官应震这两个北地士人与湖广士人的领袖其言语分量更非同寻常难怪皇上都要破格召见他听取意见。 这也许是一个契机? 只是如何来打通这层关系还要细细斟酌。 眼前的永安长公主也许是一条线她的女婿似乎和冯铿是同学关系似乎很不错这倒是可兹利用的渠道。 再加上舅父对其的恩情如果再许以好处也许能有所突破? 郭妃也清楚像冯紫英这种能够二十之龄坐上顺天府丞的角色肯定不会是天真幼稚之辈不是单靠说几句好话拉上关系或者许几个空头诺言就能拉拢收买的便是他不够成熟他的父亲和座师举主们也不会允许他擅自表态。 但这毕竟是一条路子反过来说冯铿智慧天成他的态度一样可以影响到齐永泰、官应震和乔应甲这些人的态度他的父亲更不用说。 如果能够找到办法把这个人拉入自己阵营的确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妙用。 “冯大人太谦虚了能让皇上破格召见问计足以说明一切了。”郭妃风度极佳地淡淡一笑这个时候不是拉关系的时候保持这种距离也是好事“还请冯大人要多多为我大周出谋划策替皇上分忧才是。” “理当如此。”冯紫英回应了一句郭妃便招呼永安长公主离开倒是周培盛悄然上来小声道:“大人不必计较可能熙妃娘娘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 冯紫英若有深意地回应了一句“好像这段时间宫中诸位娘娘都有些心浮气躁啊。” 周培盛一愣怔之后随即会意地笑了起来:“的确如此。” 冯紫英见到永隆帝是在东宫。 内宫分成了两块一片是东宫是永隆帝单住另一片是西宫面积要比东宫大得多主要是为后宫妃嫔和未成年皇子准备。 而实际上每一次铁网山秋狝都没有像今年这样紧张不但所有妃嫔全数来齐而且各位皇子们也是齐齐到来。 以往有些时候的铁网山秋狝也会有立储之意但是一般说来在之前就已经基本敲定铁网山秋狝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皇帝也大多年富力强定下储位之后起码也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让太子通过詹事府来进行培养磨砺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打磨之后接掌皇位也多是波澜不惊。 像元熙帝时期义忠亲王当了二十年太子却未能继位便是永隆帝也是在忠孝王身份之后当了几年太子才接掌皇位。 元熙帝之前的广元、天平二帝继位都是当了多年太子顺顺利利继位从未闹出过什么风波。 但今次却不一样永隆帝身体不佳已经不是秘密便是边墙外的蒙古、女真亦或是海外倭地甚至红毛番和佛郎机人也都有所耳闻可其膝下却有五子似乎个个都有机会个个都不甘袖手。 这种情况下越是往后拖后患越大这也是永隆帝为何要在这次秋狝之后就要把储君人选确定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用两三年的时间和精力来帮这个儿子扫除障碍培植心腹稳住阵脚让其在自己闭眼之前顺利坐稳江山。 看着这个缓步走进来的青年永隆帝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青年时不那时候应该还算是少年吧顶多算是少年迈向青年阶段那是什么时候?平定宁夏哱拜和刘东旸他们叛乱的之后此子回来报捷觐见的那一次吧? 以前虽然早就听闻过此子的名声但是却未见过那一次才算是在东书房单独奏对嗯让这个家伙独享了只有内阁阁老和六部尚书侍郎的尊荣永隆帝印象很深那一次冯紫英的表现让他格外满意尤其是冯紫英提出收复前明丢失的沙州和哈密两地成为自己继位之后的一大亮点无论是士林还是民间都是赞不绝口。 反倒是后边的开海之策争议颇大虽然朝廷得益颇多但是却让冯紫英遭受了不少攻讦特别是这些攻讦还多是来自北地士绅认为冯紫英作为北地士人反而为江南谋划让北地利益受损。 实际上也谈不上北地利益受损但江南得益更大却是真的但是得益最大的却是朝廷单就这一点永隆帝就觉得冯紫英的大局观胜过朝中许多抱残守缺的重臣们而南京那帮江南士人就更是让人不齿。 “微臣冯铿见过皇上。” 冯紫英依礼叩拜。 “平身赐座。”永隆帝斜靠在御座上明黄色的衮龙袍宽松越发显出他身躯的苍老瘦削这让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抖比起上一次见到对方时皇上的身体似乎又衰老了许多连带着原来那双澄澈锐利的双眸似乎都浑浊了不少再无昔日的那种凌厉霸气了。 “冯卿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卿了从永平回京这顺天府丞的位置不好坐吧?”永隆帝满意地收回遐思目光收回落到窗外再回到此子身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君分忧义不容辞。”冯紫英淡然应道。 “唔朕喜欢听这几句话如果朝廷上下臣子们都有紫英你这般态度那朕也可以安享余生了。”永隆帝喟然叹道。 冯紫英赶紧起身“皇上!……” “好了是朕失言了不过朕的身体不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紫英也应该清楚此番秋狝朕的意图。”永隆帝开门见山“前些日子朕已经见了不少人听取了不少人的意见当然此番秋狝也不仅仅是选储立储之事朕也还有一些其他朝务需要听一听来自各方的意见紫英你非朝官但顺天府之事关乎京畿要地朕认为你的意见一样重要所以专门召你来也就是要听一听你的看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五十八节 进言 永隆帝的话语让冯紫英触动不小。 或许对方的确感觉到身体日益衰弱的压力想要一举剪除各种祸患甚至也获得了朝中诸公的支持但却囿于各种道德、现实的约束而无法按照最直接的方式来处置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真要想解决义忠亲王在京中就能一举将其囚禁然后趁势解决掉牛继宗的宣府军至于说只剩下王子腾的登莱军还在湖广能翻起多大风浪来? 蛇无头不行解决掉义忠亲王本人再把宣府军控制住南京诸部也好江南士绅也好登莱军也好大势之下都只能俯首跪拜然后再来一一厘清处置掉这难道有多难么? 至于说太上皇当下或许他还有些影响力但是只要永隆帝能抹得下颜面来冯紫英相信太上皇顶多也就是心中恚怨却绝不可能跳出来加以反对那只会让整个朝廷陷入混乱让外敌得利。 作为当了几十年皇帝的太上皇来说分得清楚感情和理智选择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来毕竟永隆帝也是他的亲儿子还是他自己选定的皇帝。 在这一点上永隆帝的多疑和优柔寡断暴露无遗也许年轻时候好一些年龄大了身体差了这个弱点越发明显也许义忠亲王就是瞅准了永隆帝的这一弱点如同当年前明的景泰帝一样。 景泰帝还有一个于谦而永隆帝身边的文臣们似乎都更愿意冷眼旁观而如张景秋和顾秉谦之流无论是能力还是威望都远不及于谦那样的中流砥柱而武勋们却都更支持义忠亲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可对于自己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冯紫英一时间有些踌躇彷徨自己该如何应对永隆帝的问询? 如永隆帝所言似乎这一次召见只怕不单单是为选储立储之事。 照理说这等事情冯紫英也不可能有多么高明的见解纵然谈及恐怕也很难获得永隆帝的认可和信任才对。 自己现在的层级还太低连齐师乔师这些人在一些特殊话题上都避开了自己显然是觉得自己太年轻还不适合参与到这些事务中去而应该是做好现在的本职工作可永隆帝今日的态度却又让冯紫英有些疑惑这副情形像是不完全和齐师乔师他们的态度一致。 “皇上若有垂询臣自然知无不言但臣人微言轻且经历尚浅许多意见看法未必正确所以臣恳请皇上当多征询朝中诸公意见方为上策。”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忍俊不禁捋须微笑:“冯卿不必多虑这么几日里内阁诸公和七部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诸公朕都需要一一问计朕要问的事儿冯卿只管从你自身角度来进行分析评判即可无须担心有什么关碍朕自有判断。” 冯紫英这才点头道:“既是如此臣自当殚精竭虑。” 永隆帝问及京通二仓大案后续处置冯紫英简单作了介绍并表示已经进入尾声年底的相关追缴银两也会如数上缴。 永隆帝又问及冯紫英原来曾经跃跃欲试的西山大案。 这一个问题冯紫英曾经和齐永泰、乔应甲以及户部尚书黄汝良都谈过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明确反对表示现在不是再起战端的时候西山案涉及到京中要员甚多遍及文臣武勋和宗室很多更是交织在一起特别文臣中反而是北地士绅中比例不小一旦引爆恐怕会引起巨大反弹。 当初冯紫英离京前往永平府就是因为北地士人认为冯紫英的开海之策北地几乎难以受益反而是江南士绅从中得利颇大所以才会群起攻讦齐永泰和乔应甲替他扛下了很大的压力最终才让他避往永平府躲过风头。 现在好不容易利用三屯营一战之后的契机让冯紫英重返京师如果因为这西山案再度引发北地士绅的攻讦只怕弄不好冯紫英又要离京了。 倒是冯紫英和户部尚书黄汝良谈及此事时黄汝良颇为意动。 当下户部银库枯竭急需钱银京通二仓大案所获在支应西北军需之后还有多诸多欠账需要一一解决所以估计到年底又要捉襟见肘作为户部尚书黄汝良现在如救火队员成日里就琢磨着从哪里弄来银子而节慎库却又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的皇上私房钱黄汝良也不想刚走马上任就被皇上视为成日里盘算他私房银子的无能之辈。 这西山案一旦揭开盖子涉及到京中达官贵人皇室宗亲牵扯甚广但大多数都是和北地士绅关和武勋联较多相比之下与江南士人关联不算太大所以黄汝良自然有意由顺天府启动如京通二仓大案一般的“开发模式”若是能从西山案一案中攫取一二百万两银子那起码也能让当下拮据无比的财政窘况稍稍缓解熬到明年再说。 但黄汝良同样也清楚西山案因为牵扯面太深太宽远胜于京通二仓大案更多的是中下层官员的联手中饱私囊虽然利益巨大但实际上底蕴却是严重不足。 可这些西山石炭矿山背后都是些真正的显赫人物了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文臣武将均牵扯其中如果真要就此追究责任甚至追讨前期的各种非法图利所得那么无疑会让无数人利益受损其反扑起来的力量不可小觑便是自己这个户部尚书也未必吃得消。 所以黄汝良更倾向于让冯紫英这个愣头青来先行试水看看火色如果反弹力量太大那么不妨缓一缓如果不像想象的那么厉害或者说冯紫英手段更高明有机可乘那也可以为朝廷捞上一笔缓解自己压力。 “西山案臣也考虑过因为京通二仓大案引发朝中不小的震荡现在刚刚平静下去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另外西山案牵扯石炭矿窑数十处年份长达二十年其中不少矿窑几度易手要一一追根溯源需要花费精力和时间这前期的摸底调查准备工作异常繁复臣也和龙禁尉、刑部那边先期有了一些接触开始着手准备但这还要有一个过程而且也和京通二仓大案一样需要选好突破口这都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臣考虑是否可以放到明年初再来动手……” 冯紫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从内心来说他当然希望早些对西山窑一案下手。 密云铁矿现在也已经进入开发阶段了也需要西山窑这边的煤炭炼焦以支持密云这边的炼铁制铁联合体但是西山窑这边全数被京中显贵们所把持他们的煤炭基本上销往京中密云铁矿这边很难得到所以要打破这个局面就得要对西山窑下手。 但现在的确不是下手好时机铁网山秋狝之后如果局势能够平稳过渡选储立储顺利义忠亲王继续蛰伏那么可以提前启动西山窑案的查处但是冯紫英不相信会有这种结果。 秋狝选储不会那么简单甚至不会顺利结果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义忠亲王更不可能就此舍弃蛰伏多年等来的机会可以说义忠亲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所以这个时候再要动西山窑案无疑就是不明智的了只会引来朝廷内部的混乱动荡。 “京通二仓大案查处深得京中民众拥戴谈不上什么震荡吧即便是有也是好的怎么紫英你这个时候反而变得缩手缩脚起来?这着手准备朕可以理解但朕觉得不完全是这样感觉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还是因为有其他顾虑?” 永隆帝没有那么好糊弄黄汝良也和他上奏过现在朝廷银库几近见底急需补充若是能动西山窑无疑又是第二个京通二仓大案而且永隆帝也还想着趁着这样一个机会好生清理一下武勋和一些官员以便腾出一些位置为自己看好的人着手安排了。 他需要提前为自己的下一代做一些人才储备上的准备了。 冯紫英一时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能说不看好此番秋狝选储?还是说觉得秋狝之后朝廷内外肯定会有一波大的风波震荡甚至直接说义忠亲王要不甘蛰伏要搞事了?还有北地大旱和白莲教的趁火打劫这一切可能导致局面会剧烈动荡这个时候实在不是再查西山案的好时机了甚至要查也查不下去了? 当然这都是猜测和假设也许皇上早就胸有成竹甚至刻意制造出现在这种局面就是逼迫一些势力主动跳出来但这真的都在掌控之中么? “皇上臣的确觉得当下不是好时机。”冯紫英缓缓地道:“臣也的确有些顾虑臣也想要借这个机会像皇上禀告当下的局面的确有些危险这不是杞人忧天也不是危言耸听臣的看法是有依据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五十九节 碰壁 冯紫英注意到永隆帝目光沉静若有所思不完全是不相信嗯怎么说呢大概是抱着一种姑妄听之却又有点儿不以为然的不在意感觉吧。 毕竟环绕在他身边的有内阁诸公七部尚书和都察院大佬还有龙禁尉无处不在的密探更有五军都督府的那些个军中宿老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儿没见过都能够为他提供建议和判断真要有什么状况他觉得这些人早就该建言谏言了。 冯紫英也能理解作为一国之君麾下百万大军朝中人才济济可以说什么问题考虑不到? 再说自己绝才惊艳但是更多的还是一些因为自己当初不再朝内能够跳出窠臼所以有一些较为出挑的见解看法但真正涉及到朝野内外的具体有针对性的事务尤其是像牵扯到义忠亲王和太上皇牵扯到朝臣武勋的心意以及诸位皇子们的未来只怕永隆帝就未必会信任自己了。 这不是你的见解问题而更多的在于你的经历和对人性的了解揣摩问题。 但恰恰是这个人性的了解揣摩冯紫英才觉得也许身处其中才更容易出问题。 义忠亲王的问题也许永隆帝会很看重但叶向高、方从哲和高攀龙、黄汝良这些重臣们也会和永隆帝有一样的高度和重视度么?甚至像张怀昌这样的兵部尚书以及尤世功这样的边镇主将乃至于那些本该建言献策的五军都督府的军中宿老们他们也和永隆帝有一样的危机感么? 只怕未必。 冯紫英觉得恐怕永隆帝最大的问题就是忽略了这些人和他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觉得这些人理所当然地回殚精竭虑全副身心替他考虑但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这些人难道真的看不到义忠亲王的危险性?看不到义忠亲王一党与江南士绅联手进而可能与蒙古人、女真人甚至白莲教勾结的可能性?看不到今年北地大旱可能会让局面升级的危险? 冯紫英不相信但他们也许忽略了也许看到了但不以为然也许是有意无意的低估了只有最直接的利益攸关者才会紧张才会特别重视。 谁才是这一场博弈中最直接的利益攸关者? 除了义忠亲王一方的受益者外真正最大的受害者会是哪些人? 冯紫英觉得应该是如魏广微、耿如杞以及自己、练国事、范景文这些少壮派和年轻的北地士林文臣。 一旦义忠亲王上台登位江南党声势大涨仕途受到影响最大的将会是自己这样一个群体其影响甚至超过像齐永泰、乔应甲这些当权士人。 像齐师、乔师这些人反正年龄已大资历却深威望也高哪怕义忠亲王当了皇帝朝廷处于未来平衡和稳定局面考虑也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给与他们一些体面而予以保留现有职位可唯独像四十岁以下的北地少壮士人们恐怕未来的出路就会狭窄灰暗许多了。 欠缺了上升空间他们很多人可能只能原地徘徊蹉跎度日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在不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情况下那些朝中重臣们的用心程度会有多深呢?尤其是在皇上自己都没有那么相信的情况下更加值得怀疑。 而那些前途攸关的少壮派却又大多在地方上任职而且层级多在四品以下他们甚至根本没有多少机会了解到朝中这种微妙局面更谈不上关注和谋划像自己这样年纪轻轻却又已经是四品大员还在京中任职对这些情形有所了解的好像也只有自己一人吧。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只有自己这类人才是最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的发生才会最迫切的希望引起朝廷和皇帝的重视杜绝一切风险发生。 这样一个单独觐见的机会委实难得选储立储这个话题对冯紫英来说毫无意义谁当都可以只要不是义忠亲王他要想说的都是和义忠亲王相关的问题。 那么这个时候怎么说如何能引起皇帝的重视和认可就需要好生斟酌了。 永隆帝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这种态度让冯紫英有些不满但他的确是如此看的。 他甚至也清楚冯紫英想说什么。 实际上齐永泰、乔应甲、黄汝良以及刘一燝、卢嵩等人都或多或少地提及了冯紫英向他们谈到的担心和顾虑齐乔二人谈的主要是义忠亲王黄汝良主要是谈京通二仓大案后续补仓缓慢带来的影响和北地大旱的风险刘一燝和卢嵩则是谈白莲教在京畿地区的蔓延发展。 这些问题永隆帝当然也很重视义忠亲王这边他自有安排。 京通二仓补仓的确缓慢这主要是湖广粮价有所上涨户部希望等到秋粮收了之后粮价有所下滑再来补仓这样免得支出过大。 至于白莲教的问题刘一燝和卢嵩都认为白莲教在北地泛滥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起码要追溯到前明时候了。 在大周建立之后尤其是天平和元熙年间白莲教在北地尤其是山西、陕西发展最快后来山西清剿白莲教引发一大批白莲教徒越过边墙跑到了丰州板升与土默特人混居成为丰州滩一带的一支重要力量至今仍然不可小觑。 白莲教在民间虽然呈泛滥之势这一点永隆帝也知道但根据刘一燝从刑部这边反馈出来的消息近一二十年来都是如此这两年也并没有太大的异动。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冯紫英在玉田沽河渡口遭遇了一次刺杀怀疑是白莲教徒所谓。 因为其在永平府担任同知时对白莲教大肆搜捕清剿引发了白莲教徒的强烈反弹而冯紫英之所以对白莲教徒如此深恶痛绝更是要追溯到多年前他在临清老家遭遇民变据说就是和白莲教有关险些丧命所以才会有如此大的仇怨。 刘一燝的言外之意就是白莲教固然在民间有些泛滥但并非这一两年就变得多么不可收拾更多的还是与冯紫英的私人恩怨和情绪有关大概意思就是冯紫英有点儿公报私仇的味道。 所以永隆帝也愿意听一听冯紫英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意思是真如他所言并非危言耸听还是有些杞人忧天? “紫英朕知道你在顺天府丞位置上做得很好齐卿、乔卿以及黄卿多人也和朕提及过你的一些担心但朕可以明确告诉你你和齐卿、乔卿所谈及的朕有考量也有安排所以你也不要觉得齐卿和乔卿无动于衷至于京通二仓补仓问题想必等到十月份就会加快进度届时湖广粮价也应该落下来黄汝良有安排;白莲教一事朕已经责成刘一燝和卢嵩他们加大力度调查你们顺天府这边有什么需要刑部和龙禁尉协助的尽管提出来……” 冯紫英心中一凉永隆帝没有提义忠亲王但是他提到齐师乔师所言那就是自己和二人谈到的义忠亲王与江南勾结的威胁甚至还包括牛继宗和王子腾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想到齐乔二位也和皇上说过但皇上现在的态度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皇上义忠亲王蛰伏已久此番秋狝势必刺激到对方若是对方有所图谋肯定会在这期间发作臣恳请皇上务必高度重视做好万全准备否则一旦有不测那便是弥天大祸……” “好了紫英此事朕很清楚朕也明白你的忠心义忠亲王要如何咱们论迹不论心若是他真的要行大逆不道之事自然有国法伺候。”此事的永隆帝目光锐利起来再无复有先前的萎靡“朕知道你的担心所在不就是牛继宗和王子腾嘛甚至王子腾可能还和杨应龙眉来眼去嘛你还担心丰州滩的白莲教可能与土默特人乃至察哈尔人会不会被收买趁机作乱这一切朕都有准备……” 冯紫英微微一惊他没想到永隆帝居然一下子就把话说得如此透彻如果这一切永隆帝都早已经了如指掌并做了周全准备那自己的担心也许就还有些多余了。 像丰州滩白莲教和山西、北直这边白莲有无勾连进而引来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冯紫英也没有能力和精力去查探只能告知龙禁尉和兵部希望他们引起足够重视避免被打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皇上居然也知道了还有准备这就让人心里踏实许多了。 “朕还知道一些你甚至不清楚的包括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事……”永隆帝语气里多了几分萧索“但朕要对大周江山负责所以有些有些事情便是硬着心也只有去做……” “所以紫英你也可以放心今日如果没有这些以外的那么义忠亲王这桩事情就不必提了朕更希望听一听这么久了你有没有其他一些能够带给朕高兴的消息如果你不愿意谈选储立储的话题那么这个话题朕也愿意听……”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六十节 做好自己的事 冯紫英离开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因为他不知道永隆帝今日和自己所谈的是否真的是如永隆帝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智珠在握而他的感觉朝廷恐怕没有做好应对义忠亲王事件一旦爆发之后的种种风险。 冯紫英和永隆帝谈了土豆和番薯在顺天府和永平府的试种和推广也谈到了“煤铁联合体”在永平府和顺天府的布局但他感觉得到永隆帝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些具体细节上了哪怕他竭力想要表现出感兴趣但实质上他的心思已经放在了此次秋狝之后义忠亲王的动向以及诸位皇子的表现上。 冯紫英没有心思对几位皇子评头论足那和自己无关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永隆帝也许心中早有属意人选只不过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听取大家的反应和意见以便于日后以一种更合适的方式来实现选储立储。 失望的冯紫英本想立即返回京师但永隆帝却把他留了下来要在后两日再度召见他。 这让冯紫英很是疑惑难道这两日就要确定立储人选让自己觐见新的储君? 这未免太急了一些吧。 给冯紫英安排在行宫中的居所是在外宫的西南角。 被宫中侍从带到了这里安顿下冯紫英才有闲暇来打量这里的情形。 铁网山行宫规模宏大占地面积估计能有两千亩这也只是冯紫英的估计其中分为内外两宫。 内宫规模略小大概在六七百亩地左右又分为东西两部分东边比较小大概就是百亩左右主要是皇帝寝宫除了皇帝及其身边内侍和贴身侍卫外并无其他人;而西边规模较大亭台楼榭多达十余处主要是为后妃和为成年子嗣准备。 外宫构成就复杂了一部分低矮的平房驻扎的是上三亲军旗手卫、勇士营和四卫营均有驻扎但是都只有部分军将和士卒主要驻扎在东南方向大部分上三亲军士卒都驻扎在宫外。 而西南方向的建筑要精美细致许多几乎是由十余个小院落组成成年皇子、皇室宗亲以及来觐见的朝臣们都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这种类似于网格状的小院落更像是后世的四合院别墅独立但紧邻一条青石甬道从门前通过简单紧凑。 跟随冯紫英而来的几个人也都和冯紫英一道住在小院里冯紫英住了东厢房而吴耀青他们几人则住在西厢房。 这里的安全应该还是无虞的。 上三亲军几乎将整个行宫围了起来而另一只护卫部队——神枢营则驻扎在整个铁网山猎苑的外围周边与上三亲军形成内外两道保卫圈。 “大人看您的神色觐见情况不太好?”吴耀青陪着冯紫英入室沉声问道。 他是对冯紫英想法观点了如指掌的冯紫英的担心恐惧在他看来可能略微悲观了一些但是的确有此可能只是情况未必有冯紫英担心那么糟糕。 比如在江南能否统一在义忠亲王的麾下这一点吴耀青不太相信。 因为在他看来朝中内阁首辅叶向高、次辅方从哲还有阁老李廷机都是福建、浙江士林领袖还有如吏部尚书高攀龙、户部尚书黄汝良、吏部尚书顾秉谦、刑部尚书刘一燝等人都是江南士林中威望较高的士人对江南有很大影响力。 虽然南京七部那边也集结起了一批江南士绅代言人但是和朝廷这边的人相比如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这些人无论是声势还是威望都要低一筹要想鼓动整个江南与朝廷分裂对立似乎还有些力有未逮。 一个意见不一分裂对立的江南士绅群体怎么可能和朝廷抗衡?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至于说宣府军和登莱军这些军队反而在其次只要义忠亲王拿不到江南的支持那一切都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朝廷只需要断绝宣府军和登莱军的后勤粮饷那宣府军和登莱军自然就会土崩瓦解甚至倒戈一击。 吴耀青反倒是有些担心白莲教和边墙外的蒙古人、女真人会不会趁机作祟。 尤其是白莲教现在虽然看似一团散沙但是根据现在察悉的情况可以知晓一条若隐若现的脉络正在把包括北直、山东、山西以及边墙外的丰州滩白莲势力串联起来有纠合成势的趋势一旦这股力量聚集在一起形成一股统一的力量那就真的不可小觑危害极大了。 不过白莲教在北地已经生存了数十上百年这么多年来起起落落时盛时衰也许一个不经意他们自身有分裂内讧甚至内乱崩塌了也说不清楚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这些没有多少组织的秘密会社本来就是如此内部争权夺利如果再遇上几个不靠谱的首领因为一两桩事情就此而崩坏这种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也并非不可能。 “嗯皇上或许另有打算但是我还是担心他们低估小觑了形势的严峻性和复杂性而且其中变数也很大。”冯紫英简单说了两句“我还是那个观点义忠亲王如果真的要动手绝对会是一击必杀甚至是多管齐下不会留下任何机会但我感觉皇上和朝廷这边似乎还留有余地这样很危险。” “大人尽然您已经尽到了一切努力皇上既然有安排我们还是该把心思放在我们自家事情上您担心的一切也已经禀告了皇上和齐阁老他们他们应该明白利害我们手上要做的事情就如你所说的做好一切应对准备如薛二爷现在要做的加大力度运输囤积粮食以备万一;又比如请总督大人那边做好万全准备又或者冯府在京中是不是也需要储存一些粮食……”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摆摆手“蝌哥儿和我父亲那边我早有安排按照既定计划推进就行了至于府里边是不是需要储备粮食有府里两位夫人考虑耀青你觉得我们现在要做的当务之急或者说我们能做的应对之策在当下最该做什么?或者说如果局势真的如我所预料那样的不堪我现在还可以做什么有助于日后的应对?” 冯紫英这一个问题丢过来让吴耀青压力巨大掂量许久才缓缓道:“属下以为其他都不确定但唯独加紧对顺天府衙上下乃至各州县的衙门掌控力度是最紧要的但就目前来说各州县恐怕一时间难以达到效果但府衙却可以做到尤其是现在吴大人都不问政务甚至还常驻在这铁网山行宫里了正该是大人您树立自身威望的大好时机。” “说得很好!”冯紫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府衙前期做得很不错三班衙役的大改组调整效果很好经历司和照磨所以及吏房和刑房都算是安顿下来了接下来可能就是户房和兵房我此番回去就要整饬户房和兵房……” 户房和工房一直是通判们的领地对户房前期冯紫英虽然通过傅试插手但是五个通判中只有二人现在倒向了冯紫英一人中立略微倾向冯紫英另外两人态度暧昧考虑到自己刚刚把吏房和刑房稳定下来冯紫英就暂时放过了户房。 至于兵房因为顺天府地处朝廷眼皮子下边的特殊性兵房主要管理的清军和民壮两样事务都插不上手按照惯例都几乎成了兵部直管。 可清军和民壮这些明显属于地方的事务兵部哪里管得过来不过是延续了泰和、广元年间以来的旧例曾经在元熙二十五年时因为蒙古人入侵顺天府曾经短暂接手清军和组建民壮事务但随后局势平息下来之后又恢复了原装所以现在反而形同虚设。 考虑到目前的紧张气氛冯紫英觉得也许可以借此机会和兵部那边疏通一下一手把这两桩事情抓起来。 吴耀青没想到冯紫英胃口这么大一旦要拿下户房和兵房那几乎就是府尹的权责了但话说回来当府尹主要就是管经历司、照磨所和吏房、户房现在冯紫英基本上控制了经历司和照磨所以及吏房吴道南都没什么异议那拿下户房和兵房又有什么意外? “大人还要在这里逗留?”吴耀青随口问道。 “皇上等两日还要见我我也只有等着了。”冯紫英叹息“但我觉得再见皇上也没有多大意义皇上心意已定而他关心的选储之事我更无意关心过问……” “可大人却不知道已经有许多人在关心你被皇上召见垂询的事儿了就您进宫这一会子已经有人来找我们打探并留下名帖了。”吴耀青笑了起来“这可都是冲着选储之事而来可您却说您不感兴趣这可太让人失望了。” “哦?”冯紫英讶然“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我记得一路没遇上什么人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请假一天,抱歉。 年底事多没办法望谅!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六十一节 蜗牛角上 “还不止一家呢。”吴耀青笑了笑笑意里耐人寻味“另外也遇见了柴大人属下是认识的他来问了问听说是您来觐见皇上他有些惊讶但也很高兴说让您有时间过去坐一坐他应该也在这一圈儿里边某一处。” “柴大人柴恪柴大人?他也来了?”冯紫英颇感欣喜能在这里遇见一个熟人再好不过了正说这两日里怎么打发若是能遇上几个都是来觐见皇上的朋友长辈那也能打发时光。 “应该是才到不过他好像没有立即就得到了获准觐见皇上的机会比不得您……”吴耀青讨好地道。 “呵呵那不一样柴大人是吏部侍郎要谈的事情都不是一会子就能谈妥的需要商议不像我这个地方官直截了当说完就走人。”冯紫英摆手。 柴恪有些可惜了在兵部左侍郎上本来是有机会到某部当尚书的但是朝廷僧多粥少官应震当了商部尚书那么尚书位置就不够了作为湖广士人的领袖之一就只能委屈到吏部当左侍郎了。 但柴恪似乎看得很淡然对到吏部担任左侍郎也欣然接受对冯紫英来说这反而是好事。。 吏部尚书高攀龙是江南士人中的佼佼者性格傲岸自高很不好打交道有柴恪这个左侍郎帮忙自己要做的一些事情也才更好办特别是下一步希望推动对顺天府这么多州县主官的调整, 如果没有吏部的支持, 根本想都别想。 “耀青, 听你的口气除了柴大人还有别人?”冯紫英又问道, 他还没想明白谁会这么快就找上自己。 “大人从您进入猎苑范围一开始, 只怕就被无数人盯上了, 属下问了问, 现在这行宫中除开上三亲军的将士外官员宗亲们起码就有上百人, 当然不是说这上百人都是要来觐见皇上也没有那么多人有资格觐见皇上许多都是拖家带口抱着结识朋友, 拉近感情, 结交人脉来的, 还有内宫里边所有贵人听说都来了, 属下刚才还看见了禄王殿下……” “禄王?”冯紫英联想到刚才在宫门口遇上的永安长公主和熙贵妃, 心中一动“旒贵妃也来了?” 梅妃便是旒贵妃除了许君如是皇贵妃外, 璐贵妃苏菱瑶旒贵妃梅月溪, 熙贵妃郭沁筠这三位都是单字贵妃, 双字贵妃就是贾元春和周吴郑三位贵妃了。 “大人能不来么?”吴耀青笑了起来, “谁敢不来?恭王是最得宠的旒贵妃能不来?” “唔不是禄王来送帖子吧?”冯紫英不愿意见禄王因为禄王就读于青檀书院自己在青檀书院名声太大这个时候见禄王而且自己又刚见过皇上, 无疑会给外界传递风声。 “嗯禄王可不认识属下是恭王下边人送了帖子来另外贤德妃也遣人来问候了。”吴耀青赶紧道。 “恭王?贤德妃?”冯紫英立即想到了刚才见到的熙妃, 这女人倒是手脚挺麻利的多半还有永安长公主在其中推波助澜至于贤德妃贾元春这个时候来联络可不太聪明自己是不想掺和她却是蹦跶得这般欢腾好么? “嗯恭王的帖子先来后来贤德妃遣了一名内侍过来问候属下也不认识只能先应着。”吴耀青解释道。 “这可真是够快啊。”冯紫英嘴角挂笑摇了摇头:“不过无所谓了他们要来送帖子我也不能拦着他们但要指望我替他们做点儿什么恐怕就是想多了。” “大人您是说选储之议?”吴耀青沉吟着:“大人不愿意掺和这里边但属下觉得大人未必回避得了啊既然皇上都专门召你来一议自然是有所考虑外边人肯定也早就盯着便是大人想要置身事外属下觉得也是无法回避的与其那样不如提前准备或者主动应对没必要这么畏首畏尾那样反而不利于大人威信的树立。” 不得不说吴耀青的这个观点还是很在理的那种畏畏缩缩不愿出头露面的固然不得罪人但换一个角度来看也就意味着这种人不值得看重因为你连表达你自己真实观点的胆魄勇气都没有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你坚持的? 而且你不敢表明自己的态度实际上也就是认为自己不足以就这些问题来发表意见实际上是一种自我矮化和底蕴不足的表现这对冯紫英的自我成长和提升反而不是不利的。 “那耀青你的意思是我该主动介入表明态度?”冯紫英笑了起来“可我现在也觉得这选储之议扑朔迷离根本看不清楚其中端倪如何来做出正确平判呢?” 吴耀青狡猾地一笑“呵呵大人说笑了这种事情大人岂能不明白?选谁也好其实只是皇上自家心意都是皇上的子嗣无外乎就是从不同角度来看待罢了比如选寿王那是因为寿王年长立长符合习惯;选禄王是因为禄王读书肯学在士林中名声颇佳;选恭王虽然年龄尚优但如果皇上身体不佳的话恭王的舅公和姻亲能够起到更强大的支撑作用……” “听耀青的意思是直接将福王礼王排除在外喽?”冯紫英朗声大笑“这不合适吧?” “福王礼王也有优势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而且他们都已经成年在机上苏妃母系这一族亦是武勋大族其与神枢营主将仇士本是姻亲如果要从稳健角度来说福王礼王反而是最可靠稳固的。” 作为冯紫英的情报主管吴耀青对这些情况也早就是了如指掌所以也一下子就能把这些情况说得十分透彻。 对于吴耀青的这些分析冯紫英不置可否。 如果皇上问起来他可以用这种说辞去解释自己的观点但肯定难以让皇上满意。 他其实也看出来皇上更倾向于要立禄王这可能和朝中诸公心意有些相悖但朝中诸公的反对态度也不是太坚决也就是说只要皇上坚持那么朝中诸公也会接受毕竟谁当皇帝最终都还是要靠他们来执政理政而寿王也好禄王也好目前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态度。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不过那怎么来应对恭王和贤德妃这边呢?”冯紫英含笑问道。 “恭王这边正常接触即可透露一二也无妨至于贤德妃这边属下就不太明白了恐怕要大人自个儿问一问才明白了。”吴耀青也搞不清楚这个和大人关系十分密切的贾家贤德妃究竟有什么用意毕竟没有子嗣在里边掺和个什么啊。 二人正商议间外边护卫来报说又有人来送帖子冯紫英吩咐人进来却是不认识的结果帖子一看原来是禄王送来的。 看样子梅妃和禄王也不敢大意估计恭王送帖子来的情况也被他们察悉了所以才赶紧来哪怕有一丝风险他们都想要避免。 “唔本官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只是那人却不肯立即离开陪着笑脸道:“王爷希望可以来拜会大人若是可以的话不知道晚间大人是否有暇王爷说他是青檀后辈论理早就该来拜会大人只是一来大人公务繁忙二来王爷一直在书院读书所以未蒙一见一直十分遗憾今日能在铁网山行宫中与大人见一面也是极好的机会……” 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如此执着而且这人说话也极为客气那禄王以青檀后辈来拜会自己在没确定立储之前这还真不好峻拒。 “你家王爷就不怕瓜田李下?”冯紫英说这话时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考虑瓜田李下呢?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一介顺天府丞纵然在皇上面前能蒙召见但能有多大话语权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几位皇子也未免太谨慎了一些。 “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后辈拜会前辈哪里说得上其他若是旁人要乱想那不过是他们心中有鬼罢了。” 这人倒是一个机敏人话语里也滴水不漏冯紫英点点头“也好禄王殿下要来下官自然不能拒绝。” “大人您真要见禄王?”待到来人离开吴耀青才问道:“属下以为您会婉拒呢。” “耀青我们要搞明白我见禄王殿下也不意味着什么在这场选储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禄王也好寿王也好恭王也好我倒是觉得意义不大也许我是杞人忧天吧。”冯紫英摇摇头看着这些后妃皇子们的“踊跃”他心里的不祥预感反而更重了。 吴耀青哑然很显然自己这位上司东翁对选储毫无兴趣他更关心或者说更担心的还是义忠亲王义忠亲王之事一日不定板这位爷大概是一天不得安稳但真有那么危险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六十二节 屋漏偏遇连夜雨(1) 柴恪住在外院的靠边儿处冯紫英去拜访时正好也有客人在拜访柴恪他不得不等了一阵。 看样子也应该是一个柴恪的熟人从柴恪一直和对方谈话时间到最后还送对方出门冯紫英没有去窗前观望看是谁那太不礼貌但还是从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了。。。 “紫英来吧。”柴恪招呼冯紫英时脸色有些阴郁感觉心情不是太好从候客室里出来的冯紫英含笑一拱手:“见过柴公。” “唔来了多久了?”柴恪招呼冯紫英入室示意冯紫英入座冯紫英应道:“就两盏茶工夫见大人有客人我就在这里看了一会子书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来这里还能带着书来。” 柴恪看的书让冯紫英颇感意外居然是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理》与《泰西水法》一本是数学类的专著一本是水利专著还有一本《甘薯疏》乃是介绍甘薯和土豆等西洋传来的作物专著居然都在这个候客室里见到了。 这候客室实际上是柴恪这几日里平时读书的所在冯紫英能进来那也是因为柴恪的下人素来知晓冯紫英与自家主人相熟并无见外所以才引入寻常客人自然是不能进去的。 “唔子先(徐光启字)的这几本书倒是颇为费心那本《几何原理》看得我晕头转向云里雾里倒是《泰西水法》一书颇有看头工部诸公应该好好读一读颇有见地《甘薯疏》也颇有新意对了君豫在永平据说大规模推广甘薯和土豆据说就是你打下的基础你来顺天府后又在通州、玉田、丰润几州县也是煞费苦心怎么你和君豫都觉得这两种作物会比粟米更合适北地?” 柴恪也不介意冯紫英看了自己带来的书徐光启在朝中的名声很微妙一方面其人的确颇有才干叶向高、方从哲、齐永泰等人都很看好他但另一方面他信奉天主教在朝中文臣里边算是一个异类不过本朝对信奉洋教相对较为开明虽然朝中诸公不太认可但是也没有太过于敌视处于那种不受欢迎但也不至于坚决排斥敌视的状态下。 “大人单论产量甘薯和土豆都要远超粟米当然从符合百姓口味来说甘薯和土豆要比粟米逊色不少但我以为这不是口感口味问题而是一个习惯问题只要长期食用这种口感口味就能慢慢适应再说了当下天时不好甘薯和土豆都耐旱耐瘠薄对土地不择产量更高在老百姓肚子都填不饱甚至可能要饿死人的情况下选择那样作物种植就不言而喻了。” 冯紫英很坦然地道。 “我看子先在书中土豆和甘薯亩产都在五石以上甚至可以达到七到八石其产量可五到六倍于粟米虽说这里边有土豆甘薯湿重缘故但即便如此土豆和甘薯亩产也大大压过了粟米若是如此北地岂非可以尽种土豆甘薯?” 柴恪极为感兴趣。 “大人土豆甘薯虽然产量的确可以数倍于粟米但是其也有几个无法回避弱点一是其是湿物不耐储存时日稍久就易腐坏;二是其口味较之米麦大不相同尚难以让广大百姓适应;三是其原种几次收成以后容易退化产量下降较快远不及粟米稳定……” 冯紫英把自己所知晓的一一作了介绍。 “唔这样吧子先在书中有所提及但是却没有说太多。”柴恪点点头“先前有人来找我你可知道是谁?” “是谁?”冯紫英也很好奇方才听得耳熟但现在却又想不出名字来了。 “是明仲(吴亮嗣字)。”柴恪笑着道:“还熟悉吧?当初可是他们几个与你一道下的江南……” “是吴大人?”冯紫英还真有些外但立即就回过神来难怪耳熟和自己几个月一道共事只是这两年未曾接触了所以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吴亮嗣现在是户部员外郎和柴恪没有直接工作上的联系但吴亮嗣是湖广武穴人与同为湖广潜江人的柴恪乃是同乡所以来拜访也很正常不过吴亮嗣显然不可能是得到永隆帝召见的这个时候却来找柴恪说事儿只怕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好事儿。 “嗯你可知明仲来说什么事儿?”柴恪脸上涌起一堆乌云语气也越发淡漠。 “学生不知。”冯紫英老老实实摇摇头。 “为漕粮而来。”柴恪眼中掠过一抹阴霾叹了一口气:“京通二仓补仓甚慢至今尚未补足七成而湖广粮价据说已经涨了起来很快就会传导到江南和京中我很担心啊。” 冯紫英心念急转柴恪是吏部左侍郎却如此关心户部之事那肯定情况是非常糟糕才会让柴恪这般忍不住问道:“可是京通二仓之外其他水次仓也有问题?” 柴恪目光望向冯紫英:“紫英那你觉得你老家临清水次仓可有问题?”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要说哪个水次仓会没有问题?这京通二仓是漕粮终点都有如此大的问题作为中转的水次仓岂会没有问题?无外乎就是程度问题。 和京通二仓还有部分属于顺天府管辖不一样水次仓就完全是漕运管辖了地方上是无权过问的便是户部虽然能过问但是主管仍然是漕运总督和巡漕御史也就是漕运衙门户部并不能直接管辖只要漕运每年能保证运到京通二仓的粮食保质保量到位那么其他事务都是漕运衙门管辖户部并无权直接插手。 “大人是哪里的水次仓出问题了?”冯紫英心中一紧本来就在为京通二仓的粮食补仓问题担心现在水次仓也出了问题看这个样子而且出的问题不小否则柴恪这个吏部左侍郎本不该过问的都如此着急肯定事情很棘手。 “你觉得呢?”柴恪长叹。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六十三节 屋漏偏逢连夜雨(2) 冯紫英心中一紧。 五大水次仓德州、临清、徐州、淮安再加一个天津卫但天津卫主要是当初为海运而建因为海运废弛大周主要依靠漕运所以天津卫这边的水次仓基本上是废置了也就是说主要集中在德州、临清、徐州和淮安。。。 “德州?”冯紫英紧盯着柴恪见柴恪脸色依然冷峻“还有临清?柴大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现在一时间也很难说清楚但我觉得恐怕不完全是贪墨那么简单再说贪墨德州和临清水次仓怎么会一粒粮食都没有了?”柴恪忍不住道:“子先来和我说我都不敢置信。” “一粒粮食都没有了这怎么可能?柴大人你这是从哪里得知的?吴大人莫不是失心疯了?”冯紫英忍不住跳了起来双拳紧握目光盯着柴恪骇然道:“一粒粮食都没有了?那漕兵在干什么?漕运衙门在做什么?虫蛀漂没贪墨走水那也不可能啊!” 如此柴恪所言无论哪种方式也不可能一粒粮食也不存啊水次仓的大使难道真的想要被抄家灭族了? 柴恪脸色越发严肃“紫英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提到了义忠亲王和江南勾结之事……” 冯紫英的确和柴恪提过但不像与齐永泰和乔应甲那样说得透彻但是柴恪却也是明白的但此时说这个做什么? 冯紫英心思灵动猛然反应过来:“大人莫不是徐州、淮安水次仓那边一直没有向德州、临清转运?陈继先在徐州拦下了所有漕粮?那也不可能啊陈继先才去淮扬多久?” 柴恪眉头深锁缓缓摇头:“陈继先恐怕还没有这么大胆这不是一时之举持续时间起码是半年甚至一年以上方才能做到甚至是从去年漕粮北运时就陆续开始了。” 冯紫英忍不住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这就非常危险了吴大人是从哪里获知这样一个消息?若是四大水次仓德州和临清没有了转运粮食而徐州和淮安却依然如故那只能说明一桩事儿有人要隔绝南北想要造反!” 冯紫英所言也是柴恪最担心的徐州和淮安都在南直隶辖下而德州和临清却是山东境内这南北之分格外清楚若是江南那边要真的打算和北方对峙那么断绝漕粮甚至连山东境内的水次仓转运的粮食都不给你剩一点儿加上本来京通二仓至今仍未补齐可以说京畿乃至九边的粮食一下子可能就要告急了再加上今年北地大旱带来的影响京畿粮食绝对会出现短缺现场如果再有有心人的煽动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了。 柴恪也点头“我也是担心这种情况但子先和我说的这个消息只是说德州临清那边的情况尚不清楚而且是不是真的就一颗粮食都没有子先也只是说他得到的这个消息还需要去核查证实……” “那大人还等什么?这种事情必须要马上核查清楚啊多耽搁一天都是天大的祸事。”冯紫英迫不及待地道但转瞬就反应过来。 柴恪不是户部侍郎而是吏部侍郎他要直接插手干预这种事情肯定会引来户部和都察院的一些反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在大周朝中是十分重要的一个规矩除非是牵扯到需要你发声否则要直接过问肯定是不合适的。 柴恪也苦笑了一下“我打算和叶相、方相他们说一声不管真假或者又没有水分也该尽快安排人等到此番秋狝之后去核实清楚以正视听若是真的是事实那就需要认真对待考虑如何应对了。” “大人恐怕没那么简单啊。”冯紫英心里仍然有些发急忍不住提醒道。 意识到柴恪仍然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甚至可能觉得是有些一些短缺但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差额而且对是否会是有人也就是义忠亲王在背后有目的的如此操作感到怀疑。 毕竟这件事情太严重了严重到几乎就是公开叛乱举起反旗的信号了在永隆帝帝位稳固如山的情况下义忠亲王如果胆敢这样做那就是自绝于大周一旦事败谁都再也救不了义忠亲王就算是太上皇都只能支持永隆帝断然处决义忠亲王一脉了。 “紫英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临清和德州水次仓空空如也而徐州和淮安的水次仓却是满囤那有些人野心就昭然若揭了但我不能单凭吴亮嗣的一句话就下定论我既非左都御史也非首辅即便是他们这样大的事情难道不需要查清楚么?”柴恪苦笑问道:“即便是真有此事恐怕朝廷也只能一方面预做准备一方面想办法压下尽可能地争取时间来为自己腾出手来防范也不可能骤然掀开那只会让局面陡然变得不可收拾这种情况下对朝廷是极为不利的……” 冯紫英无言以对这样大的事情显然不可能因为吴亮嗣作为一个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就能定案那才是荒唐肯定需要走过程查清楚而且吴亮嗣的消息从何而来会不会有构陷污蔑他人的可能性这都要查清楚。 虽然冯紫英内心有八成以上把握认定对方所言是真但其他人恐怕不这样想毕竟官场上想要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人太多了哗众取宠也好危言耸听也好这些都是小儿科吴亮嗣也没有直接上书都察院而是来找同为乡党的柴恪反映也说明他对这个消息也是半信半疑的。 见冯紫英神色有些沮丧柴恪也是很理解。 从内心来说他不是很相信义忠亲王和江南敢于在这个时候联手反叛因为这太冒险了或者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皇上虽然身体欠佳但是也只是相对前几年而言就现在的状况两三年里是没有问题的这个时候反叛可能就会直接遭遇皇上的雷霆一击。 无论是宣府军还是登莱军他们能够被主帅所把控前提也是建立在不能直接反叛皇上的前提下真要让他们和皇上所代表的朝廷对抗只怕他们的勇气和决心就要大打折扣了除了少数牛继宗和王子腾的死忠外其他人多半是惶恐彷徨最终只会让这些军队分崩离析。 而这种情况下宣府军和登莱军能抵挡得住其他九边精锐的进攻么?显然不可能。 义忠亲王隐忍这么多年不会看不明白这份形势所以柴恪不认为义忠亲王会如此冒险这比孤注一掷还危险而失去了义忠亲王这个“道义领袖”江南那帮人更不值一提。 从柴恪那里回来冯紫英越发沉默沉默也就意味着无助和绝望。 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想要避免自己认定的这一劫都很难做大所有人似乎都不太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自己也无法说服他们。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年轻资历太浅再是绝才惊艳这种事情上大家都更相信经验和履历带来的沉淀即便是自己如果换在他们的身份地位上只怕也会同样如此。 冯紫英会自己的住所时禄王居然已经专程等候了。 虽然内心极不耐烦但是表面上冯紫英还不得不笑容可掬地寒暄相待。 不过禄王的确风度翩翩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冯紫英自问在十四岁时绝对是甘拜下风。 禄王带来的礼物也很雅致端砚、宣纸以及寿山田黄石。 冯紫英无法拒绝只能收下一番言谈冯紫英也感觉这禄王的确还是有些见识虽然年轻但是却深合青檀书院那种活跃的学风氛围下养成的素养言谈中也是有礼有度既不像有些人那样夸夸其谈也不像有些人那么拘谨古板给冯紫英印象颇佳。 “禄王殿下若是能多在书院里读两年下官以为必定还能大有成就。”冯紫英这番话倒是言出至诚“静初先生(亓诗教号)不但是经义大家而且在时政策论上亦是能臣典范对大周律法极有见到同时对抚民之策亦颇有造诣若是殿下能在亓山长的教导下勤勉学习必定会大有收获。” 当下青檀书院山长是亓诗教亓诗教也是山东人虽然中进士时间较晚但是在中进士之前便在地方上极有名声后来中了进士之后也是一路顺风到后来却因为政见原因致仕因为齐永泰要用周永春和毕自严所以才将亓诗教请出山坐镇青檀书院。 “山长对冯大人言语中颇多推许小王也一直希望能和冯大人多多结交以便请益。”张骕显得十分谦虚在冯紫英面前他也的确没有多少资格傲岸更何况此番前来母妃也专门叮嘱务求在冯紫英面前要留下一个好印象因为母妃得知冯紫英已经蒙父皇召见不说而且还留了下来可能还要二次召见这可能是前所未有的隆遇。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六十四节 想得美(1) “禄王殿下太客气了下官不过痴长几岁请益二字如何当得起?”冯紫英含笑摆手“不过都是青檀学子学无前后达者为师若是相互切磋交流下官自然乐见其成。” 对于冯紫英的谦虚张骕也是格外高兴满意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是否能把证明父皇和冯紫英的谈话已经隐隐流露了对自己的看好? 否则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和声誉对自己其实是用不着如此客气的他也不相信对自己几个兄长冯紫英也能做到如此谦虚客气当然可能同为青檀出身有些原因但张骕觉得不应该是主要因素才对。。。 “冯大人这般说小王倒是惭愧无言了。”张骕也表现越发谦逊礼仪做足“时政策论这一块上冯大人乃是我们青檀书院的开创者而且冯大人提出开海之略对朝廷益处莫大有提出农业立国工商强国这一说辞书院中诸多师兄师弟都是极为感兴趣小王也不例外很想请冯大人到书院里给大家上一课……”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这个观点居然还传到了青檀书院里但想想也很正常。 这个观点自己不仅和齐永泰提过也和官应震也说过他认为就目前的大周来说这个观点是合适的粮食仍然是这个农业国度最重要的物资一刻不敢懈怠在农业技术没有得到突破性的进展以达到足够支持大周朝全国所需的情况下在工业技术的积累没有达到足够程度的情况下在社会需求没有出现加大的增长前提下贸然提出要以工业革命来带动社会变革无疑是拔苗助长。 冯紫英前世也不是什么经济专家无外乎也就是多当了几年官员但那不过是身处那个时代下意识或者惯性的去参与到了发展经济的大潮中去了但回到这个时代他还真不敢断言这个时候推动工业革命是否就算是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所以在这一点上冯紫英也显得格外谨慎。 虽然全力以赴的推动与山陕商人合作促成他们从商人向工厂主作坊主这类实业家转变促成南北商人尽可能的讲贸易流通领域的资本投入到造船、港口码头、运输船队等领域来推动整个工商产业的积累和增长以实现自己未来的目标但是他仍然心中没底。 他不清楚这种状态需要持续多久的发展才能达到那种理想中的工业革命爆发的状态或者说最终还是要以自己的指导甚至运用朝廷的政策推动来实现? 不过禄王如此感兴趣倒是让冯紫英心中微动难道这位殿下对工商也感兴趣? “禄王殿下也觉得下官的这个观点可行?”冯紫英微笑着反问。 这个观点哪怕是在小范围内的探讨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论无论是齐永泰还是官应震对农业立国毫无疑义所有人都赞同但是要说到工商强国他们似乎就显得有些走偏了。 工业这个词语冯紫英也专门在《内参》中著文进行了解释除了涵盖寻常的手工制造业外冯紫英也专门介绍了采矿业、冶铁业、制铁业(含军工产业)、造船业、制盐业、建材业、棉布丝绸业等目前对于大周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产业。 对于冯紫英在《内参》上的著文介绍也引起了朝中不少士林文臣的争论但是工商强国这一点仍然是持反对态度居多在他们看来只有棉布行业可能才称得上的国计民生但是与农业相比都远不能及。 但在江南这个观点还是引发了很大的震动工商强国无疑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尤其是在江南的粮食种植逐渐退化并转移到了湖广、江右、四川之后以棉布、丝绸、制瓷、造船等产业日益成为江南最重要的核心产业如果说能够进一步确定工业的重要性那无疑对与江南士绅地位也有着显著的提升但这却又是冯紫英提出来的这让他们很矛盾。 冯紫英很想看看这位禄王的观点如何。 不出所料张骕也有些迟疑想了一想之后才道:“冯大人小王以往农业仍然是根本粮食关乎百姓生死断不能轻忽此乃皮而工商业乃是毛好一些差一些肯定会有影响但不至于动摇根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如此泛泛而谈让冯紫英大为失望但转念一想连自己都还没有拿出一套合理的系统性的方略遑论一个毛头小子那可真的就成了生而知之了能有这般见识也算差强人意了。 “殿下见解不俗倒也符合当下朝中诸公的心意。”冯紫英不咸不淡地表扬了一句实际上也就是说他拾人牙慧无甚新意。 不过听在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耳中哪里明白其中奥妙倒是颇为高兴觉得自己都能和朝中诸公的意见一致那也说明自己治国理念也许就和重臣们合拍了。 和禄王的这一番谈话让冯紫英颇为不耐此时的他哪里有心思来应付这种走过场的事情但是礼节上却又不得不应酬着好不容易才算是把对方送走冯紫英这才吁了一口气。 能做的都做了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索性裹着被子蒙头大睡天垮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再不济真的义忠亲王要以南克北上演前明“靖难之役”那也只能由着他了自己和老爹也不过局面更艰难一些倒也不至于混不下去。 抱琴来的时候冯紫英还在蒙头大睡在厢房里等候了许久冯紫英才洗漱完来见她。 对于元春身畔这个颇具灵性和智慧的丫头冯紫英是很欣赏的在他看来起码此女比元春更理性不像元春还容易被家族利益所蒙蔽双眼。 “见过冯大人。”抱琴福了一福悄悄瞥了一眼这个情绪似乎不太好的“贾家靠山”。 说冯紫英是“贾家靠山”出自于娘娘之口抱琴听得都有些膈应但是在听完娘娘的解释之后抱琴也不得不承认娘娘所言甚是有理若非冯紫英一直在帮衬这贾家只怕贾家现在的情况不知道要糟糕到什么程度了。 甚至冯紫英娶薛宝钗和订亲林黛玉都是对贾家的一份间接帮衬让外界能看到冯家和贾家的姻亲家族关系有多么密切。 至于贾家经常请冯紫英过府那也是有意为之就是要让外界心目中冯家和贾家是牢牢绑定的否则苏菱瑶以及梅月溪、郭沁筠这些女人怎么会对自己的态度也大为改观?还不是看中了冯家父子在朝野内外和军中的潜在影响力。 “大姑娘可还好?”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 “还好知晓大人来行宫所以专门让奴婢来问候大人。”抱琴小心翼翼地道。 “大姑娘也来了行宫?”冯紫英显得不太在意“看样子这一回皇上后宫是倾巢而出了啊可这选储立储之事与大姑娘没什么关系吧就算是璐妃和大姑娘关系亲近大姑娘也不至于跟着来行宫助拳效力吧?” 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的不悦和讥讽之意抱琴却不敢说什么只能讪讪地道:“大人璐贵妃相邀而且其他诸位妃嫔都跟随皇上移驾娘娘如何能不来?至于说助拳效力娘娘也是碍于情面帮衬一下其实并没有其他意思。” “还要有什么意思?”冯紫英忍不住冷笑道:“大姑娘这一跟着来就是替璐妃张目了外人岂能不明白?我早就和她说过不要走太近亲善一些可以毕竟我也理解大姑娘在宫中的艰难但是过于走近那就是祸非福了现在福王礼王的势头不佳大姑娘应该知道吧?难道还打算记挂着旧情谊不忍离开?又或者觉得这个时候烧冷灶日后能一下子获益匪浅?” 抱琴有些尴尬面对这位爷如此强势地批评自家娘娘她却不敢反驳只能委婉地解释道:“冯大人请您也理解一下娘娘和贾家现在的处境二老爷在江西那边学政做得很不顺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那边很排挤二老爷二老爷很苦闷带信给娘娘说他都想辞官了……” “哦?”冯紫英颇感讶异贾政混得这么差还是贾元春的颜面江西那边也没有人给面子? “现在荣国府这边的情形大人也清楚宝二爷现在攀着牛家和永宁长公主这边儿此番宝二爷便是跟着永宁长公主在和旒贵妃以及禄王结交希冀日后宝二爷能够有所获永宁长公主希望日后宝二爷或许可以去宗人府、鸿胪寺这些地方……”抱琴此番也是挑明了说坦承元春的想法:“这边娘娘和璐贵妃虽然仍然亲近但旒贵妃和熙贵妃也对娘娘表达了善意这也应当是大人的功劳娘娘也希望借此机会能进一步在其间……” “在其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抱琴和元春倒是想得美。 ------题外话------ 新年即将来临之际老瑞祝所有兄弟姐妹们虎年行大运虎虎生风万事如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六十五节 想得美(2)(第一更求票!) 见冯紫英笑得诡异抱琴也有些不悦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大人贾家现在的情形您比娘娘和奴婢更清楚娘娘也说这武勋是一朝不如一朝再这样下去荣宁二府只怕就要毁在宝二爷这一代上了她作为贾家人自然也是想要为贾家尽心一番的这般努力也是迫不得已不下注那就永远没机会只会慢慢消亡下注赌一把总还有胜出的机会。” 抱琴这番话倒也中肯在理冯紫英很清楚元春和宝玉这些人的想法他们没有自己这样的视野和信息自然只能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自己有些话却又不能向他们挑明甚至有些话题说明他们也不会信这就使得各自只能按照各自立场去做事。。。 只不过贾家也一心想要依靠自己来摆脱命运的漩涡而同样自己因为娶了薛宝钗纳了贾迎春甚至睡了李纨和王熙凤还要娶林黛玉这个个都和贾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想彻底甩开贾家已经不可能了。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摩挲着下颌“大姑娘可知道这等下注那就是关系到一族兴衰生死啊。” 抱琴不语冯紫英也摇摇头“也罢也轮不到你抱琴一个丫头来做决定大姑娘和府里边儿的人都觉得这样值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抱琴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讥诮之意有些惶恐地道:“大人娘娘也是无奈还请大人多包涵……” “不说这一码事儿了说吧大姑娘让你来作甚?总不是真的来问候我一句吧?”冯紫英也丢开其他想法都这个时候了诸皇子选储立储之事反而都要放在后边儿了只要义忠亲王的隐患能彻底解决掉其他一切都好说若是义忠亲王之事爆发那选储立储之事就毫无意义了。 抱琴略微迟疑了一下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娘娘的意思想要打探打探皇上和大人所谈及的是否是选储之事皇上可否有什么倾向性……” 冯紫英也聊到贾元春多半是为此事而来皱了皱眉:“怎么大姑娘还打算让我在皇上那里替哪位皇子说话不成?” “那娘娘倒不敢但若是能提前知晓皇上的心意娘娘那边也好提早做一些应对准备大人应该能理解娘娘现在的难处才是。”抱琴抿着嘴悄声道。 “抱琴你倒真是大姑娘的贴心人啊生得一张伶俐的巧嘴啊大姑娘想不到的你都能想到大姑娘不好说的也都能通过你这张嘴说出来还通情达理让人不好拒绝呢。”冯紫英似笑非笑。 抱琴只是抿嘴不语却把冯紫英紧紧盯着冯紫英无奈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皇上不会轻易露口风不过以我之见只怕年幼的二位皇子皇上恐怕更喜欢一些但寿王是长子而禄王只怕在皇上心目中觉得更合适吧但这里边变数太大任何一个意外因素可能都会影响结果我不可能一直呆在皇上身边所以也无从判断所以大姑娘自个儿掂量吧。” 抱琴点头:“这个娘娘所料无差但大人觉得福王礼王和恭王可能性都很小么?” “相对而言罢了至于最终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冯紫英摇头:“也许结果和我们预料的恰恰相反。” 抱琴心满意足地走了冯紫英虽然不肯明言但是言语中还是流露出了许多内容她本是聪慧之人也知道能说到这份儿上已经很难得了至于如何判断还得要娘娘自个儿拿主意。 抱琴一走冯紫英犹豫再三便让人去打探忠顺王可有空闲他要去拜会忠顺王把最后一份心思尽到。 还好忠顺王正巧在而且也想见他一拍即合。 只不过让冯紫英有些失望的是忠顺王似乎的心思也不在自己所担心的问题上更多的还是惦记着哪位皇子能立储一直到疯子已经反复强调危险性忠顺王才答应去见皇上禀明情况。 冯紫英离开时已经意识到很多事情似乎早就注定终归是跑不掉那一遭只不过不知道最终的结局会演变成什么样《红楼梦》书中语焉不详可以有无数解读只知道贾家、史家抄家败落王子腾病死至于说王薛两家结局估计也差不多但具体如何演变到那种程度不得而知。 而现在自己所在的冯家横空出世介入了这场风暴中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 就在冯紫英辗转反侧为永隆帝担心的时候永隆帝的心情却是极佳。 “老九朕这几日心情不错精神也挺好明日里好生准备一番再出去跑一圈儿看看能不能打到一两头熊或者野猪……” “皇兄这几日精神健旺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心中难题已经有了眉目?”忠顺王揣摩着永隆帝的心意顺着问道。 “老九这等话你就不必试探了朕之心意你能猜测到那就捂着猜不到那就看着总归你也不会太在乎不是么?”永隆帝笑得很开心脸色红润意气飞扬。 忠顺王打了个哈哈“皇兄喜事臣弟当然愿意同乐只是臣弟觉得不仅仅是选储之事吧?”忠顺王话语里已经有些试探之意了。 永隆帝笑容慢慢淡了下来点点头:“有些事情就在这几日里也许就能见出分晓选储之事以朕的心意倒也不急倒是有些事情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忠顺王心中一个激灵沉吟了一下:“皇兄万事还需谨慎周全一些老大那边臣弟听闻也是各种做派……” “由得他去吧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肯折腾起来呢?”永隆帝眉目间已经有了几分冷峭之意“真以为宣大这边都在他掌握之中了真以为牛继宗王子腾就能替他包打天下了?朕的江山若是让一二人就能左右朕这个皇帝还当得有甚意思?朕就要看看他能怎么折腾究竟有多少人能附逆朕还要看看老大若是要真的走上那一步父皇还有什么话可说!” 忠顺王悚然一惊皇兄这是在针对父皇发怨言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皇兄早就把这一切算计好了? 那这所谓的选储立储会不会只是一个幌子其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 莫不是专门设计了这一出来让老大跳出来? “皇兄……”忠顺王讷讷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皇兄心气如此高心态如此正心情如此好忠顺王突然觉得之前自己所担心种种是不是都有些杞人忧天了? 皇兄早已经把一切都算无遗策甚至可能早就和朝中诸公安排妥帖就等那些不知死活的人跳出来好给与迎头痛击而这个陷阱圈套无疑是直接指向老大的但老大会没有任何防备么? 或者说是老大就算是有防备也不得不发否则一旦选储立储之事敲定就算是皇兄有什么不测那朝中诸公遵循大义也只能拥戴储君继位再无老大任何机会皇兄是不是就是利用这一出来逼迫老大出手呢? “行了老九你也莫要担心那些了你想说的朕都知道朕也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就收起你那份担心吧。”永隆帝显得格外从容镇定“朕现在的心情还真的很微妙既想要看看有哪些人会在其中作祟但又不愿意看到那些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只是这种事情似乎又别无选择那就让他们来吧。” 忠顺王终于确定这一切都应该是皇兄安排好的包括从京营调整到陈继先移镇再到铁网山秋狝和选储立储的风声放出这一环扣一环一切都是皇兄早有计划什么寿王和禄王之争禄王和恭王谁更受宠只怕都是障眼法诱人入彀勾人上钩罢了这螳螂捕蝉黄雀早已经在这里跃跃欲试了。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须这么担心坐看云起云落罢。 ******* 京师城南熏坊玄宁观。 “王爷该走了。”楚琦催促着还稳坐不动的义忠亲王“那边人都安排好了只要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断难辨认出来我们估计三五日之内是绝不虞被人觉察出什么来若是不遇上什么意外十日半月也不是问题。” “不急。”义忠亲王依然大马金刀:“这会子出城不出城都意义不大反正他们都以为孤还在王府只要铁网山那边不动京师城里难道还能突然戒严不能进出不成?按照计划进行真要诸事不顺那也要一日才能传回京中才是慌什么?” “可是王爷这万一有什么意外被龙禁尉觉察……” “龙禁尉觉察又如何?龙禁尉也有孤的人他们的办事效率孤清楚还没那么厉害……”义忠亲王显得很淡定脸上露出期待之色“真想看到最后那一幕所有人的表情人算天算算无遗策呵呵究竟是谁算无遗策?”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虎年第一更求月票,祝兄弟们虎年虎跃千山,虎啸四海,万事虎虎生风! 求几张月票老瑞也想在虎年来一个月票虎虎生风刺激刺激老瑞的写作欲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六十六节 想得美(3) 贾宝玉兴致勃勃地陪着永宁长公主一道登门拜会禄王。 禄王见到贾宝玉时并不太在意这段时间里来拜会他的京中勋爵子弟不少甚至青年士子文人亦是络绎不绝若非考虑到要博一个礼贤下士之名再加上永宁长公主在父皇面前还有些颜面他都不愿意再接见这些人了。 这等每天接见七八波人的活动让张骕疲惫不堪每天一样的礼节同样的表情说一样的话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已经让他腻烦了基本上没有太大用处和意义但却又不好拒绝真正有用处或者名声大的士子就该是自己去拜访对方而非这种赶着登门来拜会自己的。 见贾宝玉和牛氏女夫妇时禄王显得有些疲倦都有点儿强撑着的感觉寒暄了几句话之后更多的还是永宁长公主与梅妃之间的对话更多时候张骕都是保持着沉默微笑养神蓄力。 面对这个表姐和表姐夫禄王没太大兴趣。 这位表姐的名声不太好倒不是不守妇道这类而是脾气太大。 虽然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很温雅贤淑但张骕却知道这位表姐之所以拖到十八才出嫁那也是因为这个骄横跋扈的脾气在京中根本找不到愿意娶他的人当然这是指身份各方面都合适的那些小门小户想要攀龙附凤的牛家和姑姑又看不上这才拖到现在。 这位表姐论模样其实也不差算是个美人但是那吊梢眉和微微下挂的眼角说明她的性子不好相与看看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表姐夫张骕都忍不住为他悲哀这日后的日子恐怕难熬。。 待到母妃和姑姑的闲谈告一段落张骕也没甚兴趣只等到稍稍缓一下就准备端茶送客。 永宁长公主很显然也觉察到了梅妃和禄王对自己这一家子时流露出来的些许淡然不耐却没有丝毫不满。 能挤出这个时间来见自己一家子永宁也知道算是给了自己很足够面子。 她打听过这几天里禄王要见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排满了, 关系到未来储君之位, 凡是来行宫的重臣官员禄王都需要去拜会, 而且需要精心准备以求给重臣官员们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所以其他事务都被搁置在一边。 而来拜会禄王的人更多, 实际上这一场铁网山秋狝已经成为一场盛会选储立储的噱头更是在朝野内外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加上几位皇子都是对诗会文会极为推崇, 对文人士子十分青睐, 所以一些郁郁不得志的官员一些小有名气但却未能入仕的士人, 都忍不住想要来这边找一找机会哪怕能在未来的储君面前混个脸熟那也是一种成功, 日后也许就是一份机缘呢。 正因为如此, 永宁长公主知道禄王很忙碌, 他们赶来登门的时候禄王也是刚回来见过一拨客人。 “骕儿年方十四, 如此年轻有为在青檀书院中亦有偌大名声, 想必咱们朝中诸公心里都有数在皇兄面前亦能得一个上佳印象前日里我遇见礼部尚书顾大人, 顾大人也谈及了骕儿的表现十分赞许, ” 永宁长公主托大叫一声“骕儿”也不为过不过梅妃心中却早已经有些不耐烦, 自己儿子这一日里来回奔波今日见客也是五六波了, 像永宁这种熟人平素什么时候不能见非要这个时候来为她的新女婿混个脸熟不就是觉得日后骕儿一旦成为储君就能占到先机了这种投机取巧梅妃能够理解, 但却有些轻蔑。 不过永宁还是有些人脉像能和礼部尚书顾秉谦说上话那也是值得这一波见面了。 “哦?顾大人怎么说?”梅妃问道也引起了张骕的关注。 永宁长公主有些尴尬, 她不过就是借着这个话头而已前日的确是碰见了顾秉谦进宫觐见皇上不过是路遇点头而过像顾秉谦这种士人首领文官重臣怎么可能停住脚步和她讨论禄王的表现未曾想到这梅妃居然如此上心。 “顾大人也就说骕儿在青檀书院读书乃是上上策青檀书院对时政策论上边的教导极有造诣从永隆五年到永隆八年二科的学子在春闱大比中的卷子里都屡有惊艳文章皇上很是看重骕儿可以好生学习算是一种对朝务的提前熟悉像冯铿、练国事、范景文、许獬、韩敬等人都是出自书院而且表现不俗骕儿亦可在书院中好生运用这份资源结交英贤” 永宁长公主也有急智这一番话说出来也像模像样起码梅妃是相信了完全没有听出其中有什么不妥。 倒是张骕有些疑惑顾秉谦是礼部尚书也是父皇心腹怎么会和永宁长公主公然谈论自己这等事情只怕以顾秉谦谨慎的性子是半句都不会露口风的但面对自己姑姑的言之凿凿他也半信半疑只能姑妄听之。 倒是永宁长公主的话勾起了张骕的一些记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贾二兄孤听说你们贾家和小冯修撰的冯家不但是世交也还是姻亲?” 贾宝玉之前几乎是一直插不上话别说是他就算是作为禄王表姐的妻子一样在这种场合插不上话只能是长公主找些话头谈些朝中事务而这些话题宝玉是半点沾不上边儿这个时候宝玉倒是有些后悔兴许之前还早些和冯大哥说一说聊一聊也许能在这种场合下派上用场。 没想到这个时候禄王却主动问起了自己而且问到了冯大哥。 贾宝玉此时心中滋味却是百味陈杂冯大哥去了宝姐姐琴妹妹还要娶林妹妹甚至还纳了二姐姐为妾这种反差让他很难接受如果说前三者也就罢了怎么连二姐姐都要去给冯大哥做妾了而且看二姐姐回门的时候一副幸福甜蜜的样子甘之如饴更让他无法接受。 这些他都能忍了当茗烟告诉他冯大哥和大嫂子在西北角的山上偷情时他更是如五雷击顶。 大嫂子在府里守寡这么多年在府里更是有口皆碑平素都是清正守贞府里边许多乌七八糟的事儿再怎么也都沾不到她身上但是当茗烟告诉他冯大哥居然和大嫂子在山上偷情而且还被茗烟看个正着他觉得自己心态都要崩了。 冯大哥是个好色之徒可宝姐姐林妹妹却瞎了眼愿意嫁给他也就不说了怎么连大嫂子都不顾名声和冯大哥搅在一起这就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这也是这么久宝玉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他实在不愿意去面对冯大哥想起冯大哥在大嫂子身上匍匐的模样他心中就如刀割一般那可是自己亲嫂子冯大哥怎么敢?! 之所以甚至愿意委屈求全娶了牛氏女然后想要借重永宁长公主这层关系与皇家搭上关系就是想要证明一点不靠你冯家冯紫英我们贾家一样有出头之路我贾宝玉一样可以出人头地。 尤其是永宁长公主提及的从龙之功更是让宝玉眼热不需要再去苦读经义不需要秋闱春闱大比自己祖上不就是靠着从龙之功而一门两国公么?那么现在自己也许就能复制这样一场富贵呢? 正式怀着这种炽热的心思贾宝玉兴致勃勃地来到铁网山希冀在这行宫猎苑里能博得一个好机会甚至能成为未来太子身畔的肱股之臣。 但今日的种种却让他意识到这个肱股之臣的梦想似乎有些遥远了。 “啊?”贾宝玉脸色微变一直到身旁长公主和妻子的严厉目光刺得他激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吸了一口气应道:“殿下所言不虚贾家和冯家的确是世交只不过贾家一直在京中而冯家上一辈却大部分时间都在边地主要是在大同那边在京时间甚少一直到冯大哥的父亲也就是神武将军卸任大同总兵之后才回京后来神武将军又去了西北和辽东冯大哥倒是留了下来和殿下现在所在的青檀书院读书永隆五年考中进士入仕” “小冯修撰二房妻子和贾二兄是姨表姐弟?”张骕对这个更感兴趣。 青檀书院中学生多了去前两年冯紫英来书院时间还多一些但现在一年来的次数寥寥了先前自己拜会他他的态度也是和那些重臣们一样保持距离显然不肯在诸皇子中站队表明态度这是最让张骕担忧和不爽的。 其他重臣张骕是无力去改变什么的那些人也不会理睬自己但是像冯铿这种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几岁而且是武勋出身的却并非无懈可击眼前这一个家伙不就是一个上好的媒介么? 贾宝玉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冯薛氏姐妹是愚兄姨母之女薛家与贾家关系也甚是密切平素宜同一家。”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六十七节 想得美(4) “听说小冯修撰兼祧三房三房妻室亦是贾二兄的表妹?”张骕再问道。 这个问题出口便是贾宝玉再愚钝永宁长公主再忽略也明白这张骕突然对贾宝玉感兴趣起来当然不是因为贾家而是贾家牵扯到的冯家。 不过对永宁长公主来说现在女儿已经嫁给了贾宝玉这贾宝玉成了自家女婿未来前途自然是要关心的这也关系到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所以含笑道:“骕儿倒是对小冯修撰的情形十分了解啊那林氏女之父是父皇最宠信的两淮巡盐御史可惜早殁林氏女母亲便是宝玉父亲的嫡亲妹妹” 张骕微微点头他的确对贾家不感兴趣但冯紫英之前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舒服可他又深知冯家地位不同凡响须得要小心拉拢。 表舅(钱国忠)便专门提及过不但冯紫英在北地青年士子中地位颇高而且他得到消息其父冯唐现在据说正在西北厉兵秣马也不知道这是兵部授意还是皇上的安排意图不明但手持西北四镇边军虽说相距京城远了一些但他还兼着蓟辽总督是蓟镇总兵尤世功的恩主兼上司所以对京师城内外影响力极大。 “冯大哥和贾家的确是姻亲关系而且冯大哥和贾家走动亦是十分频繁愚兄也承蒙冯大哥提点受益匪浅而家中尚有一弟亦在青檀书院读书想必殿下也是知道的。”贾宝玉心中唏嘘不已但是表面上却只能表现得很是欣然的模样。 “唔孤知道贾环嘛在书院中十分活跃孤也和他几次探讨经义和政论, 见识亦是不俗, ”张骕知道贾环是庶子, 所以有些瞧不上不过贾环读书颇为刻苦书院中教谕也称贾环日后是一块进士料子, 若是能考中进士那又另当别论。 “哦, 殿下也和环哥儿认识?”贾宝玉心中更是苦涩。。 自己煞费苦心的来结识对方, 可人家却在书院里早就认识环老三了, 而且看样子对环老三印象还不差难道这就是读书的优势, 同学之间的情谊更是不一般早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只是这个时候想这些未免有些为时过晚了, 而且自己的确不喜经义政论, 奈何? “嗯, 有过几番交道。”贾环在书院中也算是风云人物, 一方面是沾了冯紫英的光另一方面贾环也的确读书刻苦, 加之言行偏激颇有惊人观点出来又是月旦评谈候补编辑之一, 所以在书院中也小有名气。 不过张骕对现在的贾环也还没太多兴趣等到贾环考中举人进士之后, 才算是值得招揽一番现在张骕更感兴趣的还是冯紫英, 如何能拉近与冯紫英的关系让其在日后觐见父皇时能为自己美言, 甚至影响其他人来为自己助益这才是张骕最关心的。 “贾二兄若是和小冯修撰熟悉不妨趁着他也在行宫邀约他来饮酒孤和希望能和小冯修撰一切煮酒论国事品茶谈芬芳”张骕毫不隐晦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让贾宝玉都是一愣“冯大哥也来铁网山了?” “嗯贾二兄你不知道?”张骕点点头“之前孤还去见了小冯修撰一面, 谈的很愉悦可孤意犹未尽只是可能来拜会小冯修撰的客人亦是不少所以未能尽兴” 贾宝玉明白了这是要让自己当牵线人让冯大哥再和禄王吃一顿酒或者来个茶会。 “殿下既有此意那何不”贾宝玉话音未落永宁长公主却已经接上话:“骕儿既然有此意那就交给宝玉吧宝玉和小冯修撰关系甚笃冯贾两家关系也不一般宝玉来牵线搭桥你们三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开怀畅饮把酒言欢” 宝玉还没有回过味来那永宁长公主却已经悟出许多味道来了。 张骕肯定是去见过冯紫英了而且多半是没得到期待的回应所以张骕才会这般着紧。 这等关键时候这些有影响力的文臣任何一个人的态度观点也许都能起到不一般的作用虽然现在张骕站着上风但是只要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就一切都有可能张骕自然不敢放弃任何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帮助的奥援。 冯紫英虽然年轻但身份却不是一般寻常士人可比他已经是四品大员庶吉士出身又有翰林院修撰身份护体而且还有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是政治导师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便是张骕大概也是想要好生结交笼络日后若是张骕登基像冯紫英这种年轻相仿的臣子正好可以倚为臂助。 贾宝玉还有些懵懵懂懂但永宁长公主何许人反应过来便一口答应下来这正是让贾宝玉可以切入这些人之间交际往来的大好契机别人求之不得贾家倒真是生了几个好女儿居然能攀得这样一个好姻亲。 梅妃也品出了其中味道。 自己儿子在青檀书院里读了一年书进境极大从一个啥都不懂的青春少年迅速向一个合格的皇子进化这让她十分欣慰。 青檀书院对朝务政论这一块的优势不是通惠书院、白马书院、双桥书院这些南北书院能比的据说时政策论的优势就是从冯紫英他们那一科开始兴起大辩论开始的而且现在以翰林院名义出版的内参编辑权力几乎都被青檀书院出身的进士们所把持。 现在青檀书院自行编写出版的月旦评谈更是大有成为仅次于内参之后的第二本大周政论刊物的架势极受未入仕的青年士子们欢迎。 月旦谈正式更名为月旦评谈风格更为激进先锋以敢于分析评论一些朝野刚刚出现尚未有定论的事物和趋势著称引导一时潮流。 原来还只是在青檀书院内部流通现在不但被国子监、通惠书院、白马书院、双桥书院这些大型书院所接受一些官学也开始订阅而且便是朝中各部包括翰林院也有一些官员也主动提出要求青檀书院在每月出版后送一份到他们手中作为更为严谨的内参的一个前期风向标来进行品读分析研判。 儿子回来之后就提及冯紫英在青檀书院中影响极大已经成为最近几科青年士子们的偶像大家无不以冯紫英现在的造化作为目标都希望能效仿冯紫英能够在秋闱春闱中一鸣惊人一朝风云化龙青云直上而冯紫英每一次回青檀书院都能激起士子们的一波热捧。 正因为如此加上其父冯唐在军中影响力不管是现在儿子选储尚未敲定还是日后确立储君对着冯氏父子都需要善加笼络引为奥援才对。 跟随着长公主迷迷瞪瞪出来贾宝玉一时间都还没有回过味来一直到走出一段路永宁长公主才神色复杂地道:“贤婿这冯紫英和你关系如何?” 贾宝玉迟疑了一下“和小婿关系还算不错对小婿也算关照不过因为环哥儿喜欢读书所以更得他欣赏。” 贾宝玉这番话倒没有遮掩什么实话实说。 永宁长公主沉吟着道:“没想到禄王如此看重冯家难怪九哥和十哥都是对冯紫英十分推崇九哥也就罢了因为有海通银庄的缘故没想到十哥也对冯紫英很看重看来并非无因啊。” “母亲那怎么办?”牛氏是见过冯紫英的知道冯紫英声名高隆但她自认为是宗室之女所以也不太在意没想到此人却是如此受人看重。 “什么怎么办既然宝玉和其关系尚好那就去设宴邀请为张骕和冯紫英二人牵线搭桥便是宝玉你也要主动参与加深关系张骕选储机会很大一旦作为储君我便想办法把你安排入詹事府求皇上恩赏一个官职先去司经局当个校书然后慢慢来运作清纪郎、主簿这样一步一步来等到禄王继位身登大宝你便能从詹事府出来鸿胪寺、光禄寺、太常寺这些地方都可以去若是你有心继承父业去工部亦未尝不可” 永宁长公主也有些可惜这女婿却不喜读书若是能有个举人进士出身那简直就好办许多但话说回来真要是进士举人出身谁又愿意娶宗室之女影响前途?还不如自己去奋斗一般前途也要远大许多。 “不知道冯大哥现在忙不忙小婿”宝玉有些犹豫他委实不愿意去和冯紫英多打交道想到宝姐姐和林妹妹再想到大嫂子也和他颠鸾倒凤的情形他心里就格外不舒服。 “忙不忙你都得要去做张骕如此看重你好不容易攀上机会必须要让他看到你的作用否则以梅妃的性子若是无用之人她是半点都不会在意什么亲戚之情的。”永宁长公主冷冷地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六十八节 磨刀霍霍(1) “大人!” 一踏进大院孙绍祖就看见少有顶盔披甲的牛继宗今日居然是全副戎装左手按剑似乎正在沉思而站在他身旁的除了宣府总兵张承荫外还有一个青衫老者他也有些眼熟这不是义忠亲王身旁那一位谋士还能是谁? “绍祖来了?”牛继宗点点头抬手示意“这一位是太子爷身旁的楚先生。” “卑职孙绍祖见过楚先生。”孙绍祖和楚琦见了礼这才拱手和张承荫见礼“见过张总兵。” 他和张承荫并非直接上下级关系这一次来是奉牛继宗命赶来但张承荫能和楚琦站在一起足以说明许多了。 牛继宗也不多言径直问道:“绍祖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有史大人配合一切都还算顺利王成龙这边已经妥当丁良东那边稍微麻烦了一些我和他谈过两次他顾虑甚多不过他的副手许光汉倒是十分热切属下已经安排人和他谈妥丁良东一部起码可以拉出来三千人。”孙绍祖不敢怠慢“另外就是卢克己一部也已经谈好但这厮士子大开口要价十万两属下按照大人的意见先给了三万两另外开动时再付三万事成之后再付四万” 牛继宗眼皮子抽动了一下这卢克己的胃口可真够大也敢开口明知道孙绍祖背后是自己还敢如此放肆这些边镇上的骄兵悍将们都是被朝廷骄纵惯了才会养成这种习性但这种时候那些不敢收银子的你还真不敢相信, 待到事成之后, 自然要好好一笔一笔算账。 “好, 王成龙那里基本搞定他已经来见过本官了本官给了他手谕, 让他听命于你丁良东首鼠两端, 暂且不管, 许光汉你好生用起来, 必要时让许光汉以我的命令斩杀丁良东取得整个井坪路的控制权。”牛继宗脸上露出森冷之色, “卢克己那里只要收了银子那就好说他下边的游击赵又侠是本官的人, 你和他联络, 防止卢克己收了银子不办事。。” 大同镇下一共分为八路, 从东北向西南, 分为新平路、东路、北东路、北西路、中路、威远路、西路、井坪路孙绍祖原来是新平路参将, 就是攀上了牛继宗大腿才一跃成为掌管新平路、东路和北东路的副总兵。 新平路现任参将孙绍宗是他堂兄自然不用说王成龙是东路副将, 现在算是彻底投向了牛继宗而丁良东麻烦一些, 是北东路的参将却还阳奉阴违, 估计是要听总兵杨元的。 卢克己是中路参将实力颇强, 但总兵杨元却对中路控制很严所以卢克己如果真的能倒向这一边那无疑能极大增强己方力量。 新任大同总兵是在壬辰倭乱之后背解职赋闲多年后才重新起复的。 初壬辰倭乱中南原之战后麻贵要斩杨元还是当时增援跟进的冯唐再三求情甚至不惜向麻贵低头, 麻贵才算是手下留情留了杨元一命但是也是直接解职发配归家也是这几年冯唐指点他自家努力奔走有又帮他运作, 随着麻家的失势杨元才终于从起复。 但杨元刚刚走马上任不到半年只比冯唐出任三边总督早两三个月而且他原来一直在辽东对宣大这边情况完全不熟悉所以还没能完全掌握住大同这边的情况。 孙绍祖没想到赵又侠居然是牛继宗的人他本来还对卢克己这一路有些担心但如果赵又侠是总督大人的人那问题就简单多了只要多拉拢策动一下有赵又侠推波助澜事情就要好办得多。 “大人早已经有万全之策卑职佩服。”孙绍祖含笑点头:“赵参将能在一旁策应那中路就基本无虞了。” “未必杨元不是易与之辈虽然来的时间尚短但我感觉他做事还是很有章法的虽然未必清楚我们的意图但是你注意到没有他牢牢抓住了北东路和威远路现在又竭力控制中路对北西路和西路那边却很放手显然也是觉察到这大同镇里边的形势了。” 牛继宗却没有孙绍祖那么乐观摇摇头。 孙绍祖沉默了一下“冯家在大同镇的确影响力太大西路和北西路都是冯家的人在控制着而杨元自然是信得过的所以他才会竭力争夺北东路、威远路和中路丁良东那里看来我们不能低估许光汉那里不行我专门家兄去接应” “不行绍宗一动只怕就会让丁良东和杨元警惕反而要打草惊蛇。”牛继宗断然摇头:“而且绍宗这边的新平一路也很重要不能耽搁我不在乎大同这边能给我多大支持只要拖住大同镇和山西镇一段时间等到我解决掉京畿这边的事情一切就不存在了。” 牛继宗没有明说京畿这边如何解决但是孙绍祖却知道义忠亲王那边肯定是有万全之策了但皇上怎么办太上皇什么态度京营如何解决这些都是孙绍祖很担心的只不过他知道担心也无用而牛继宗和义忠亲王他们比自己更看重策划这么多年岂能没有万全之策? 牛继宗很清楚要单凭宣府军和半个大同军要相对抗蓟镇、山西镇和半个大同镇是不可能的但是山西镇和半个大同镇可以被孙绍祖率领半个大同镇制造混乱所牵制而蓟镇只要被边墙外的察哈尔人拖住一阵自己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甚至哪怕尤世功真的能发现情况不对那也来不及了蓟镇横亘千里驻军那里比得上自己调动宣府军全力一击这才是关键。 “大人考虑周全倒是卑职有些鲁莽了。”孙绍祖见牛继宗否定了自己的意图心里反而一松这意味着对方有更周全的考虑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绍祖担心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们早就安排妥当了。”楚琦终于说话“牛公神枢营那边” 牛继宗轻轻一笑“仇士本那点儿力量不值一提如果他还想要负隅顽抗张大人会让他明白什么才是边军精锐承荫你说是不是?” “呵呵多些总督大人的夸赞对蓟镇军卑职不敢说一蹴而就但是京营么卑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张承荫颇为矜持地笑了笑。 “更何况仇士本若是聪明就该明白到那个时候局势明朗了他又何必枉作小人?”牛继宗笑了笑“他的神枢营可是想要替璐贵妃和福王礼王助阵的可选储立储都不存在了那还折腾个什么?” 牛继宗的话张承荫约摸知晓但孙绍祖却是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算是真正走入这个核心圈子了。 ******* 猎苑行宫南院马厩。 “老崔抓紧点儿明儿个没准儿皇上就要最后一趟行猎了你把那几匹马都给准备好了尤其是那批青骢马皇上最喜欢的性子也温顺” 过来打招呼的是一名内侍吧唧着嘴巴是个碎嘴子唠叨个不停管马厩的老崔是个五十出头的花白头发老叟点着头道:“哟那青骢马可不行这两日里有些萎靡了给用了药皇上爱宠所以只能歇着了您看是用那匹枣骝还是乌骓?枣骝也挺温顺的乌骓稍微烈了点儿但是皇上最喜欢它听话令行禁止” “哟你也知道令行禁止这个词儿还用在牲口身上了?”内侍略微一想还是点点头:“那就乌骓吧看皇上这几日精神状态不错心情也好估计就这最后一趟遛遛马了这一趟完了在歇几日估计就差不多就该返程了。”内侍手里捏着一条柳条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 “那选储之事儿公公怕是知道消息了吧?”那老崔一听顺口问道:“这几日里来来往往的赶车套马的比我半年见的人都多了都是冲着这个来的吧?皇上该定下来了吧?” “老崔这种事情也是你该问的?”内侍瞥了对方一眼“喂好你的马明儿个皇上用马没个好小心周公公揭你的皮!” “嘿嘿老奴不过就是问问罢了看着行宫里人来来往往都是本着这事儿来的估摸着也该有结果了总不可能这都回去了还云遮雾绕的不见分晓吧?”老崔也不怕都是熟人:”公公透个信儿呗我们这些人难道还能怎么着不成?“ “快了吧。”内侍转身往外走“保不准就是禄王殿下呗寿王殿下虽然有朝里诸公看好可宗室里边都不喜欢但最终还得要皇上心意才是谁能说得清楚呢?行了明儿个一大早我再来看马。” 等到内侍离开老叟这才神色微变想了一想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匍匐下身子伸手在床前脚踏下向上摸索着什么好一阵后才算是摸出一个羊皮袋子来松开袋口丝绳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沉吟了一阵揣入怀中。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六十九节 磨刀霍霍(2) 苏菱瑶神色漠然地背负双手站在厅里。 李可灼有些谄媚地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皇上所需器用药物都已经准备停当听说皇上这段时间身子还算不错也就这几日只要过去了就可以回去好好歇息一阵了所以这丹药之事微臣已经和裘总管计议过了从昨日起就开始适当再加了一些皇上感觉很好” “唔这就好皇上多年服用丹药这种丹药药性温厚但是久服亦需要泄去其中温燥之性”苏菱瑶曼声道。 “娘娘放心这等示意太医院亦早有安排每隔一月便需要服用一剂药减燥降温这也是常规操作绝对没有问题。” 李可灼作为鸿胪寺卿原本太医这类事务不该太过问的不过他自幼喜好炼丹服药正巧赶上了永隆皇帝也喜好上了炼丹修道所以二人也是一拍即合李可灼也正好可以讨好皇上现在李可灼的意见基本上取代了太医院那边的意见皇上在炼丹服药这上面都只听李可灼的嘱咐。 “那好这一二日是关键时期皇上要再度出行狩猎务必要确保皇上身体和精力能应付得了莫要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苏菱瑶微微颌首“你也知道前次皇上突然晕倒引来朝中各种震荡这等事情务必不能再出现明白么?” 李可灼一凛连连点头:“娘娘放心微臣知道怎么办。” 苏菱瑶说的是七月间的一桩事儿皇上在东书房处理政务时突然晕倒正巧遇上苏菱瑶去替皇上送羹汤, 临机决断, 将此事压了下来。。 后来调查发现李可灼给皇上进献的丹药量上有所酌减, 让习惯了原有剂量的皇上精力不济导致晕倒为这事儿苏菱瑶专门警告了李可灼务必把皇上身体养护好, 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形。 待到李可灼离开苏菱瑶这才吩咐人将崔文升叫来。 “老奴见过娘娘。”崔文升是司礼监随堂内侍, 负责御药房事务。 “今日李可灼称皇上身体康健, 明日可能要去猎苑狩猎, 以你的观察皇上身体可还受得了?”苏菱瑶眼底掠过一抹阴翳, 但随即又被那抹狠辣所代替。 “啊?”崔文升讶然抬起头来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皇上身体近期的确安好但李大人前几日就在酌量递增, 也是皇上要求, 不过这等丹药药性再说温厚, 但久服必定有碍, 须得要既是泄除。” “唔本宫也是此意, 但这几日是皇上此番秋狝关键时候务必不能出差错李大人也是为皇上好, 那么在用药上你们就更需要确保万无一失平素替皇上服药可是承安?”苏菱瑶美目流动。 崔文升身体微微一震, 脸上露出会意之色“是承安替皇上服药, 周总管负责监督。” “那就好此事就交给承安办好。”苏菱瑶轻轻一笑, “承安不错值得赏赐。” “老奴明白。”崔文升点头。 “你也须得要见谨慎之后怕是有些纠葛不过也不必担心本宫自有道理”苏菱瑶深看了对方一眼。 “娘娘放心老奴心里有数。”崔文升断然点头。 待到崔文升离开, 苏菱瑶才深吸了一口气转口吩咐:“道甫公今日应该到了去帮我联系一下道甫公(李三才)就说本宫想要见他一面。” ***** 就在苏菱瑶与李可灼和崔文升见面是, 同在西边宫苑内的另一处院落中的许君如也是安静地坐在床榻上。 “起来吧承安。” “谢娘娘。”跪在地上面白无须的青年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旁。 “皇上这几日里精神可好?” “还好本月皇上因为要秋狝和李大人商议过适当加了药量所以皇上觉得精神颇好不过李大人还是希望下月便把药量适当酌减另外要在降燥泻火的药量上也要安排好莫要让药性太过持久伤了皇上身子”许君如淡然道:“崔文升平素管着御药房你须得要多请示汇报但也不必事事听他的倒是李大人那里需要问个明白懂了么?” 被唤作承安的内侍眨了眨眼看着毫无表情的皇贵妃终于有些紧张了“娘娘的意思是” “平素用药都是李大人和崔随笔在安排你不过会是经手而已有什么增减须得要他们二人同意不是么?至于说若是由此带来什么差池那你该明白是什么愿意不是么?”许君如声音越发清冷“皇上的心意当奴才的自然不能拂逆李大人又是鸿胪寺卿崔文升是随笔内侍你一个小内侍能做得了主么?” 青年内侍恍然大悟心里却是一阵悚然只是他自小便是皇贵妃安排一切去哪里敢顶撞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放心吧本宫一切都有安排到时候你便去伺候监国日后少不了你们安家荣华富贵”许君如后边两句话已经轻不可闻但承安却是眼中一亮他可是知晓这半年寿王殿下一直在联络内阁诸公据说颇得叶方二位相爷的认可。 待到承安离开许君如背后屏风才钻出寿王张驰“母亲这承安” “放心吧此人自小便是我安排的其一家人都在我掌握之下另外我也还安排有人盯着他届时他只管说是李可灼和崔日升吩咐的便是”许君如面色冷峻“你不是说也不过就是降燥泻火略重么顶多让你父皇在床上多躺两个月届时只要你能监国一切便大势底定叶方和南李三位无虞倒是齐永泰和李三才那里还需要花些工夫。” “可是儿子担心若是李可灼和崔日升否认那承安又经受不起压力” “哼你父皇明日要出猎我知道他的性子这一次出猎是最重要一次要在诸位宗室和到场重臣面前展示其身体精神状况以便其确定储君之后能顺利敲定所以势必要加大药量我们只需要降燥泻火之药加一些这也是李可灼素来的观点正好借此机会”许君如脸上浮起一抹诡秘的笑容“这李可灼你不了解他是素来对自己的丹道之术信心百倍皇上也是深信无疑却不肯听其他太医的那明日却正好一试只怕他们自己都未必这里边究竟有些什么崔文升也是个专门附和皇上的这不正好么?难道还能怪得到承安身上?” 张驰听自己目前这么一说心里踏实许多“母亲算无遗策儿子心里稳当许多了。” “这般事情我也不愿意如此但事到如今却是只能如此了。”许君如眉目间也多了几分阴霾“好在之前苏菱瑶不是要夺权么?崔文升是她的人李可灼也和她眉来眼去现在正好且看这趟水怎么搅浑吧。” ******* 赫图阿拉八旗议事厅。 比起原历史来建州女真的八旗建制显然提前了如果冯紫英知晓肯定会猜测究竟是这是他这个乱入者给历史带来的变化还是本身因为大周的出现给建州女真带来的影响导致的变化。 事实上如果熟悉历史的人就知道这个时空的建州女真发展步伐显然加快了。 历史上建州女真正式组建八旗要等到1615年算起来现在才1612年但建州女真却已经在去年的攻陷抚顺之后便进行了大规模整编不但完成了组建了满八旗而且还开始由李永芳组建汉军旗。 甚至因为历史的变化原本该先于汉军八旗组建的蒙古八旗都未曾出现因为喀尔喀五部不但未曾臣服于建州女真甚至连科尔沁女真现在虽然无限倾向于建州女真但也还没有正式归附建州女真但由于李永芳的叛变投降比历史上也提前了七年导致抚顺一战数万汉人被掳走加上跟随李永芳投效的大周军队所以努尔哈赤才会想要组建一支汉军旗。 汉军旗的组建这足足比历史上1642年才组建的八旗汉军早了三十年可以说由于李永芳叛变时间提前也导致了汉军旗的提前出线只不过由于时间原因这一部还没有那么多汉人来支撑所以没有像当初的那样一组建就是汉军八旗而只是单独组建了直属于努尔哈赤直领的汉军旗一旗人数不过三千人主要是火器军为主日常事务由李永芳来负责不受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和满八旗的旗主以及建州女真重臣们所管辖。 “大伙儿都在了今日之议大家可能都清楚了除了南边他们内部传递过来的一些要求外讷图他们这一年多来也花了很多心思来收集汉人内部的情报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努尔哈赤昂首四顾“如果说这一年多来我建州女真最大的收获就是两样一个是永芳的投效让我们实力大增对辽东情况更加了解还有一个就是讷图他们的努力使得我们对大周内部的内乱情况了解更深我们的机会来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七十节 磨刀霍霍(3) 对于努尔哈赤同意组建汉军旗并让李永芳以梅勒额真(梅勒章京)的身份实质性负责汉军旗的日常管理建州女真内部其实是有很大反对意见的就算是一直坚决支持努尔哈赤的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等人都不赞同这个时候就开始设立汉军旗。 在他们看来女真八旗初立刚一年一时间除了两黄旗实力还算强大外其他六旗都还属于差强人意的状态下急需各方人力来补充。 以往掳掠来的汉民都是直接补充到女真八旗中这样有足够的汉民来耕种土地放牧牛马可以腾出大量女真精壮来专门从事军事训练进一步提升女真八旗的军事武力同时汉人耕作土地也比女真人更娴熟擅长收成更好这样相得益彰可以使女真八旗实力得到迅速扩充。 但现在大汗却突然提出组建汉军旗打破了这个平衡。 虽然名义上是大汗亲领汉军旗汉军旗的规模也远不及女真八旗中任何一旗但这却是一个危险的开始这意味着汉人逐渐在建州女真这个群体站稳了脚跟。 以往汉人虽然在建州女真内部人数也在不断增长但是他们都是附属于女真八旗各部的并无单独独立的地位而且也不允许他们参与军事力量中完全是当作农夫牧民工匠来使用但是这一次汉军旗的设立却直接将李永芳带来的一部分原来的大周军直接转化为了汉军旗的武装力量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突破。 虽然汉军旗这些军士名义上还是和女真八旗一样出则为军入则为民但实际上从打垮了乌拉部并开始大量收罗吸附野人女真来投之后建州女真的这种八旗机制已经在逐渐改变军民分开的模式逐渐确立。 女真各部士兵的训练程度和时间都在不断增长尤其是其中真正的精锐士卒已经不再从事农耕放牧了转而由那些不擅长军事的部民承担。。 汉军旗一样从一开始就效仿了这种模式一支纯粹的汉军也组建了起来虽然规模还很小只有千人不到。 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努尔哈赤的这个决定但是努尔哈赤却力排众议坚决设立了汉军旗。 对于努尔哈赤来说他很清楚设立汉军旗的利和弊, 也很清楚众人的担心并非无因, 甚至可以说威胁不小, 但是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除了需要给李永芳这个第一个真正降顺建州女真的汉人将领一个交代外千金买马骨的效应努尔哈赤希望能够充分发挥出来。 他要让那些在辽东首鼠两端的汉人武将看到, 只要投靠自己他们一样可以在这边拥有私军家兵, 甚至是光明正大的拥有, 而不像在大周那边还需要自家花银子来笼络和训练。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努尔哈赤意识到, 收罗野人女真固然在短期内能迅速扩大建州女真的基本盘实力但是野人女真数量有限, 远无法和辽东的汉人数量相比。 看看这三四年自己煞费苦心的收买拉拢和征伐野人女真所得也不过区区一两万人但是李永芳这一次投靠就为自己带来了一万多人收益, 这还没有包括一千多大周军。 所以他很大度的将这一千多大周军大部分都划给了李永芳, 并封李永芳为梅勒额真(梅勒章京), 让其继续率领这一部军队, 但是在被掳掠裹挟回来的这一万多汉人民众中他却没有全部给李永芳, 只是给了他一千多户三千多人剩下的绝大部分都直接划入了女真八旗。 即便是这样也引起了女真内部的强烈反弹, 不但个个儿子不赞同手底下的各个武将们也都是坚决反对, 但努尔哈赤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这一年过来事实证明自己的意见没错, 汉军旗的训练和耕作都很顺畅李永芳不但督促汉军旗训练, 而且还继续在为自己挖掘打探辽东内部的情报取得了可喜的硕果。 特别是在冯唐离开辽东前往西北之后辽东局面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些情报若非通过李永芳的原来人脉关系很难准确及时获得。 冯唐虽然继续保留了蓟辽总督职位但却卸任辽东总兵辽东总兵一职由曹文诏暂代而不是呼声最高的赵率教接任, 这一点很关键。 这其实意味着冯唐已经无力履行他在辽东的职权而只能由曹文诏来代替但曹文诏只是暂代辽东总兵冯唐不在, 那么曹文诏无权协调蓟镇兵马原本在冯唐担任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时辽东、蓟镇两镇协调统一的密切关系不复存在。 曹文诏是冯唐从大同带过来的外来户立足时间不长虽然在大同那边颇有名声但在辽东却不值一提和辽东本地的赵率教、杜松、刘铤等将领关系都不太好尤其是和副总兵杜松关系恶劣这便是可乘之机。 当然这只是有机会但并不意味着就能可乘一直到讷图他们带来的大周内部情报以及南边那帮人主动给自己递过来的想要合作“橄榄枝”。 在努尔哈赤看来这边是上天赐给建州女真的良机如果此番不能牢牢抓住老天都不会原谅自己。 “大汗大周那边传来的消息可靠么?”额亦都忍不住站出来问道:“我不是说讷图和阿拜的消息不准确讷图谨慎阿拜勤勉他们二人这一年的所获消息都是极为重要的我担心的是大汗您提到的大周内部主动传递过来的消息他们愿意给我们提供物资来让我们袭扰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会不会是圈套?” “如果是要让我们强攻猛打那倒是有可能是圈套只是让我们虚晃一枪就愿意给我们提供十万石粮食这个圈套能让我们有什么损失?”费英东摇头:“他们还同意先支付三万两银子来作为定金不过却只能是用海通银庄的银票来支付我们怎么拿到这笔银子才是真的一张纸说不兑付就不兑付了我们岂不是白白辛苦一趟?” 相较于额亦都和何和礼的保守谨慎费英东显得更为积极主动一些。 作为努尔哈赤最主要臂助之一的他主要是从建州女真内部日益拮据的财政状况来考虑。 从去年到今年大汗大肆笼络收买野人女真野人女真三大部中的瓦尔喀部在首领策穆特黑的带领下基本上全数投入了建州女真麾下。 大汗的手段也很高明给了策穆特黑很好的待遇但是却将其帮着带来的那些小部落全数并入了镶黄旗和正黄旗。 这既没有违背当初给策穆特黑的诺言却又让策穆特黑有苦难言。 策穆特黑原本以为大汗会把这些他拉拢来的野人女真各小部落都划给给他却没想过建州女真拿出这么多铁料、粮食和武器才收拢来的这些部族怎么可能拿来为你瓦尔喀人做嫁衣? 即便是对瓦尔喀部本部也是考虑到后续影响大汗才没有下手只要假以时日瓦尔喀部也一样要全数被肢解划入八旗这一点大汗早已经明确了也和大家商议过了最迟不超过后年瓦尔喀部就必须要被肢解划入。 现在好酒好肉女人金银好生把策穆特黑供着就是要软化腐蚀他让他真的以为建州女真离不开他们野人女真的支持真正到了那一天才会让策穆特黑明白建州女真才是女真唯一的王者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都只能是王座下的垫脚石。 野人女真的这些小部落被吞并并入镶黄旗和正黄旗二旗使得镶黄旗和正黄旗的实力一跃成为女真八旗实力最强大的二部这是大汗最满意的一点同样也让额亦都、费英东和费扬古等一直支持壮大女真八旗的诸人十分兴奋同时也激起了众人对渥集部和虎尔哈部两部为首一干野人女真的极大兴趣。 从去年开始大汗便全力攻略渥集部和虎尔哈部动作很大。 虎尔哈部因为受到蒙古内喀尔喀宰赛的引诱还在首鼠两端但是渥集部为首的野人女真南部诸部落却开始打量投向己方。 可这一切带来的各种承诺都需要兑现要铁料、要粮食、要农具、要武器、要布匹、要熟地什么都要这都是要实打实拿出来的否则虎尔哈部那边就有可能彻底倒向宰赛那厮。 宰赛那厮据说在去年攻打大周之后从大周收获了大量赎金而他又把这些银子全数换成了粮食、铁料、布匹等物资手笔很大所以让原本倾向于己方的虎尔哈部开始动摇起来一部分已经投向了宰赛还有一部分还没有拿定主意。 这种情况下建州女真只能硬着头皮兑现承诺而且还得要大肆宣扬否则虎尔哈部就可能全部投向蒙古人这是大汗绝对不能接受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七十一节 磨刀霍霍(4) “他们说那海通银庄银票可以通兑通取大周商人都愿意接受这种纸片兑现银子而且不打折扣。”安费扬古摩挲着下颌接上话“我听讷图说起过以前大周也有这种东西但是基本上不对外流通只是固定商人使用限制范围很小几乎都是在本埠使用但现在这家海通银庄兴起之后这种银票制作十分精美基本上没法仿制而且可以在大周所有通都大邑流通使用。。。” “也就是说这相当于三万两银子的银票我们是否可以直接拿着去给喀尔喀人、科尔沁人或者瓦尔喀部从喀尔喀人、科尔沁人那里买牲口或者折抵给瓦尔喀部?他们会接受么?”有些不解的莽古尔泰宏声问道。 “哼谁会信这个?老五你信么?”褚英一脸不屑脸上横肉颤动目光凶狠“这些都是汉人骗人的鬼把戏依我说根本就不必理睬那些汉人的话父汗我们只需要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做就是了何必管那些汉人的是非……” 对于自己这个长子的粗暴鲁莽说话生硬草率努尔哈赤很不满意。 但是乌碣石一战后褚英立下了大功勇武之名在整个建州女真中的传遍了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和支持在族中也颇多族人拥戴。 便是努尔哈赤也要承认自己这个长子打仗冲锋是一把好手就是脑袋太简单了一些许多事情都不经考虑而且性格也太过自私惹来额亦都、费英东他们的不满连几个弟弟也都是颇多抱怨。 费英东、安费扬古和何和礼以及额亦都他们都对褚英不满在努尔哈赤面前也都攻讦多次。 褚英原来是白旗旗主白旗拆分为镶白旗和正白旗之后提出镶白旗和正白旗旗主不能由褚英一人担任主张将镶白旗旗主之位交给性格温和谨慎的阿拜让褚英只担任正白旗旗主这显然是要分褚英的权。 阿拜是庶妃兆佳氏所出性格温和和各位兄弟以及大臣们关系都交好。 论理旗主是轮不到庶妃所出之子来担任的但是却也不一定。 镶黄正黄二旗旗主是努尔哈赤亲领正红旗主是代善正蓝旗主黄台吉(皇太极)镶红旗主是莽古尔泰镶蓝旗主德格类大妃和继妃所出皆有所得而阿济格尚幼皇太极虽也是庶出但是却为人多智性格沉稳颇得努尔哈赤喜欢有了皇太极这个先例最终努尔哈赤接受了这些人建议让镶白旗旗主交给了自己的三子阿拜。 这自然引起了褚英的强烈不满他不敢对自己父汗不满但是却将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礼和安费扬古等人恨之入骨。 “褚英所言不实据我所知宰赛在收取大周那些赎人的赎金时便收取了不少银票后来用银票向大周购买粮食布匹铁料都是以银票交易从未出现过拒收和受骗的情形。”何和礼不以为然地站出来“可见这种东西在大周基本上是通用的不受谁持有就会拒绝兑现当然我们也可以直接将其在大周换成铁料和布匹让他们送到鸭绿江口我们出运费然后在那里去从朝鲜那边收货。” 努尔哈赤微微颌首显然是赞同何和礼的看法。 “我也赞同何和礼的看法不过大汗提及要趁此机会南下这我就不太赞同我们虚张声势做做样子就能挣到这些东西哪怕后续的拿不到那也无关紧要可是如果要真的南下那一旦失手我们拿到这点儿东西恐怕远远不够损失而且对方还可能说是我们违背了约定拒绝支付后续的七万两银子呢。” 安费扬古提出自己的见解也获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赞同只有褚英想要和安费扬古唱反调跳出来道:“父汗不必听这些胆小鬼的汉人孱弱现在又有如此机会我们当然要抓住机会大干一场就算是没有他们的邀约我们女真勇士也能打开他们的城墙去好好捞一把既然李永芳的汉军旗都是来自辽东熟悉情况现在不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么?” 虽然不认可安费扬古他们的意见但褚英这种态度更让努尔哈赤恼火:“够了下一步如何行动我们是需要仔细商议褚英做事情之前先要考虑周全汉人也不尽是孱弱之辈辽东军敢为了叶赫部和我们野战我们也没能讨得多少好可见这只是相对的而非绝对!” 褚英被父亲这么一批评倍感愤怒。 父亲为了维护安费扬古他们宁肯在众人面前践踏自己颜面对自己这个嫡长子却如此态度这更让他内心憋屈。 只是努尔哈赤积威日盛褚英也不敢反驳只能恨恨地闭口不言但望向安费扬古和费英东几人的目光更加仇视。 努尔哈赤也知道褚英此时恼怒不已但是他却懒得理睬对方他还需要说服一干下属来支持自己这一次南下这才是他的目的。 “你们方才所言虽然都有道理但是我并不看重那十万两银子而是看重这其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努尔哈赤细长的眼睛透露出几分精光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是精力依然充沛说话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老八你来说说其中道理。” 诸子中努尔哈赤原本是最倾向于褚英的毕竟是嫡长子但是褚英性格冲动做事没有谋划让他很失望。 老三阿拜性子软了点老四汤古代胆子太小缺乏军事才能老五莽古尔泰和褚英性格相似都是冲动暴躁性子老六塔拜和老七阿巴泰都平庸而老九巴布泰贪财其他诸子尚年幼唯有老二代善、老八黄台吉和老十德格类勇武政才兼具尤其是代善和黄台吉最为受努尔哈赤的看重。 “儿子以为父汗所言甚是。”黄台吉也不怯场站出来环顾四周朗声道:“去年蒙古人入侵大周京畿给大周造成了很大的破坏根据讷图反馈回来的情报至今大周京畿仍然有许多地方是荒芜不堪灾民没有完全得到解决治安混乱而且今年大周北地的陕西、山西、北直隶都是大旱估计到了冬季会有大量流民四处游荡稍微处理不好就可能引发大规模的骚乱民变……” “另外讷图也说大周北地民间秘密会社蔓延这些秘密会社虽然没有明确提出要造反但是和大周官府势同水火而地方官府许多官员为了自己的官帽子都不愿意去过分管束这些秘密会社所以一旦出现民变骚乱这些会社成员加入进去势必会推波助澜引发整个大周北地的不稳我们如果要南下甚至可以主动去挑起这种骚乱民变促成其蔓延拖住蓟镇的兵力……” “还有至今大周西南的播州叛乱还在继续牵制住了大周不少军队也消耗了大周不少国力大周为此抽调了西北固原镇又组建了登莱镇和荆襄镇平定叛乱但是都未能取得效果如果所料不错这种僵持局面还会持续……” “如果讷图所言不虚这义忠亲王是和大周皇帝势力相当的一大势力打个不合适的比喻就像是褚英和儿子一样……”黄台吉不动声色地睃了一眼一脸沉思的父亲和还有些懵懂的大哥褚英这才继续道。 “其原来也当了多年太子后来表现不堪才被前任皇帝所废现在不甘寂寞想要造反但不管是他最终得胜还是大周皇帝胜出二人之间都必有一战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这种内乱一旦打开可比西南播州或者蒙古人入侵要严重得多可以说肯定会牵扯到辽东、蓟镇和宣府这些大周边军精锐……” “这样的机会我们当然不能放过哪怕是送上银子请求牵制我们也一定要抓住机会打进去但是什么时候动手从哪里切入这还需要仔细计议我估计他们肯定也邀约了察哈尔人甚至土默特人也要相互牵制袭扰边墙所以我们不妨主动和林丹巴图尔联系一下看看他们的动向……” “怕是来不及了。”努尔哈赤摇头“一来一去起码要大半个月时间来不及代善你觉得你八弟所言如何?” “父汗所言甚是要和察哈尔人配合是来不及了但没有察哈尔人我们也可以自己干只要辽东和蓟镇这一线被牵制我们就可以择其虚弱而击但父汗我们恐怕需要确定一个目标如果我们要动手准备出动多少人马打到什么程度是从哪里突破这些都需要先行策划好。”代善目光落在李永芳身上“这一切可能有赖于李大人来为我们出谋划策才好因为李大人才是最了解大周内部的虚弱之处。”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李永芳身上李永芳也有些惶恐又有些得意:“回大汗末将的确有些想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七十二节 待发 轻抚杯盖永隆帝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身体靠在御座中有些闲适地启口问道:“动了?” “回禀皇上张承荫来信应该就在今日。”卢嵩沉声道:“牛继宗已经命令孙绍祖返回大同那边开始集结兵力大同镇的新平路、东路都已经提前动了起来杨大人那边还没有动静孙绍祖还是有些厉害把封锁工作做得很好另外卢克己……” “丁良东那边呢?”大同北东路是很重要掌握兵力最雄厚永隆帝也最关心这一部只要北东路路稳得住孙绍祖就算是能把大同新平路、东路甚至中路说动只要北东路在背后便可以伺机给其致命一击。。。 “丁良东还在和牛继宗虚与委蛇可以放心。”卢嵩保证道。 “好只要丁良东把军队控制住那孙绍祖就不足为虑。”永隆帝满意地点点头“北西路和西路那边……” “皇上放心北西路和西路那边都是冯段两家族人不可能跟着牛继宗走的牛继宗也知道他拉拢不了那边反而会暴露自己所以根本就没有去联络……”卢嵩断然道:“只要孙绍祖那边一动杨元就会立即动手……” “很好大同那边就如此安排宣府军这边就看张承荫的了。”永隆帝悠然一笑“牛继宗倒是打得好算盘还真以为这宣府镇就是他的私家军了可以为所欲为了张承荫这一次表现好此间事了朕便让其当宣大总督!” 卢嵩也恭维道:“皇上深谋远虑登基前就埋上这条线连臣都被瞒过了当初王子腾便放手重用张承荫臣还以为张承荫是王子腾的人牛继宗接手之后更是大加提拔臣就在疑惑兵部那边就算是真的和牛继宗撕破脸也不该让张承荫担任宣府总兵才对没想到……” “呵呵朕这算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随手布下一着闲棋谁曾想会派上用场。”永隆帝颇为得意地道:“不过只怕当初父皇任用张承荫为参将时只怕也不知道张承荫会是朕的人吧?” 卢嵩微微点头但是随即又皱了皱眉提出自己的担心:“不过牛继宗对宣府镇插手很深张承荫作为宣府总兵真正的心腹能影响控制的也只有三四个参将和一个副总兵……” “够了只要他在其中突然亮明旗帜朕就不信他牛继宗还能把那惶然不知所措的几万人说动行那当诛九族的谋逆之事真当朕是死人么?”永隆帝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微笑“朕还真希望看到牛继宗那仓皇失措的一幕那可真的太有趣了。” “皇上神机妙算微臣佩服。”卢嵩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行险之举但是他也能理解永隆帝的担心。 不把义忠亲王在京畿这一带的党羽铲除干净皇上便不可能放心地把皇位交给储君。 皇上的几个儿子说实话都未经风雨很难和沉浮数十年且势力毫发无损的义忠亲王相抗而皇上现在身体越发不佳所以时间才格外紧迫不得已才有此举。 “呵呵朕何尝不知道这不是正大光明之举说起来都惭愧朕身为天子却还需要和一干人如此煞费苦心地斗智斗勇也是张氏一族的耻辱!” 永隆帝内心也是憋屈无比可自己父皇还在当初继位之时便要自己立下誓言若是老大没有不臣之心便要保他一脉可这又没有不臣之心怎么来认定? 最终自然还要父皇来认可岂不是让自己自缚手脚难以放手施为? 永隆帝也不想遵守这个约定但考虑到父皇一旦翻脸站到了老大那边永隆帝却有些心虚。 背上不孝和煮豆燃豆的恶名只怕自己闭眼都不得安宁而且还真说不好最后谁胜谁负所以才会隐忍到如今。 现在好了只要牛继宗敢纵宣府兵入京畿行大逆不道之事那边是无论如何也坐实了老大和牛继宗他们的不臣之心便是父皇也难以维护自己也是精心布置才能设计出这样一局来这也是能把整个局面崩坏控制到最小范围之内的情形了。 “皇上那寿王和璐妃那边……”卢嵩犹疑再三还是问道。 永隆帝脸色微微一沉眉宇间浮起一抹阴郁良久才缓缓道:“暂且不去管他们你把里外人安排好待到把老大这边处置完毕朕再来和他们慢慢计较!” “可是李可灼和崔文升那边……”卢嵩不解地问道。 “卢嵩你不必担心李可灼对丹道还是颇有造诣的太医院那边也承认这一点崔文升对朕的忠心你应该清楚他把一切都已经如实禀明了朕要说将计就计未免太过无聊由得他们去只管闲观便是……”永隆帝充满自负地道:“你们龙禁尉在一旁盯死看牢即可且看他们表演吧。” 卢嵩还是觉得不妥想要再进言却被永隆帝打断:“好了此事便如此办另外兵部和你们都说冯唐在庆阳整军集结了三边四镇数万精锐这是要做什么?兵部去函询问冯唐回答是担心陕北大旱引发民变另外还说边墙之外的白莲教亦有异动你们龙禁尉可有这边消息?” 卢嵩心中一沉他原以为永隆帝对冯紫英颇为亲善却没想到皇上对冯唐却如此疑忌。 “回禀皇上冯唐从上任伊始便开始整肃四镇军队主要是对宁夏甘肃和固原三镇军队进行整肃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以及刘百川所部皆是其整肃对象另外固原军糜烂据称冯唐很不满意也要求固原军进行大幅度整训所以从这两个月获得的消息看冯唐都是全力以赴在整训西北四镇但主要是除榆林镇以外的三镇军队目前在庆阳集结整训的军队大概在八万人左右另外第二批尚有四万人左右正在从甘肃、宁夏二镇源源不断向庆阳汇聚估计这一批军队到后第一批为期三个月的整训就将结束也会返回甘宁二镇驻地……” 卢嵩的回答没有能让永隆帝满意他狐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十多万大军驻扎庆阳整训虽说向兵部报备过但是兵部张怀昌说知晓此事只是没想到整训规模和力度这么大朕还以为冯唐拿了几十万两银子过去是安抚和裁汰军队去了但看这样子冯唐是不愿意裁撤固原镇兵部称已经收到冯唐的正式公文希望暂缓甚至是取消裁撤固原镇的意见他的意图何在?……” 这个话题卢嵩无法回答他只能就下边报上来的情报消息进行汇总分析但是冯唐意欲何为他却不能走出结论那还是内阁和兵部以及皇上来评判但皇上内心的猜忌却不言而喻卢嵩也很清楚皇上对武将们的不信任是根深蒂固这也不是皇上一人而是从前明到大周皇帝对带兵武将素来如此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文臣领军武将带兵甚至还要内侍监军就是要形成相互制衡避免失控。 好一阵后卢嵩才低声道:“皇上冯唐本人似乎并不想留在三边他还是更愿意去辽东这一点臣也听闻冯唐提起过他更愿意和建州女真打仗另外其子冯铿现在是文臣他也只有这一子冯铿当下深受皇上您的器重冯唐只有感恩之理……” 永隆帝吐出一口浊气微微点头:“朕当然明白这些但是这些武人素来骄横看看这些武勋们若非以文驭武乃是国策这些武人只怕就要变成后唐藩镇一般了朕可不希望变成晚唐那些傀儡皇帝一般……” 卢嵩连连摇头:“皇上多虑了当下情形时局和晚唐截然不同文臣主政之格局不可动摇而九边军队全赖朝廷后勤补给才得以维系即便如此边军亦经常闹饷若没有朝廷粮饷冯唐这些武将何德何能能让饿着肚子的士卒们跟着他们走?” “但愿如此吧。”永隆帝也摇摇头“就怕这些武人们欺瞒军士抢功诿过将所有过错罪责都归于朝廷激起士卒们的怒气进而以此为旗帜……” 永隆帝说得严重让卢嵩都悚然一惊“皇上您这个说法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哪一个武将能有如此本事让军士饿着肚子听他画饼?即便是一时蒙蔽稍稍几日只怕就要原形毕露了吧?” 永隆帝也觉得自己这番说辞有些危言耸听了但有些事情不可不防。 冯家在边军中的影响力还是太大了一些若是冯紫英是个武人他就真要断然处置了。 李家、麻家这些武人家族都是如此朝廷都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也幸好冯紫英走了士人文臣之路。 但即便如此永隆帝也不打算再让冯唐回辽东了蓟辽总督之职此间事了便要免去让文臣担任总督才是正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七十三节 玩火,乱起(1) 当亲兵从老叟手中牵过雄壮的乌骓马时老叟还满脸关切地叮嘱着无比先让乌骓小跑适应一番莫要一下子就让乌骓奔行以免伤了马力。 亲兵很不耐烦地牵着马缰走开了嘴里还有些不高兴的嘟囔着这老狗还真的把这马当成了他的了皇上的马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指手画脚了。 看到亲兵牵着马的背影消失在马厩外的夹道中老叟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轻松。 将怀中锦囊拿出来闻了闻然后寻了个偏僻处烧了然后将灰烬与泥土混了这才铲上寻着外边一处泥塘深埋了。 在宫中这么多年很清楚这种事情不发则已一旦事发龙禁尉是绝对要刨根挖底查个仔细的。 任何一丝可疑都会被龙禁尉这些人咬住不放带来致命威胁他不敢有半点轻忽懈怠。 算了算时间这一剂药也混着草料豆子喂给乌骓有一会儿了。 假若药性不差的话一个时辰之后药性会逐渐释放出来届时就要看这位皇上的运气如何了。。 一旦药性爆发以乌骓的马力定会难以控制如果是正在行猎奔行过程中那可就再美妙不过了。 剩下的一切就不关他的事情了就看王爷下一步的操作了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 冯士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拨开头顶的枯枝杂草然后蹲坐不动侧耳倾听。 好半晌才缓缓将手探出去感受到外界的凉意。 又静静等了一盏茶工夫冯士勉确信外边应该没有异常这才将枯枝杂草推开探出头去。 天色尚未放亮但已经隐约可见这周围的景象了。 郁郁苍苍的铁网山宛如一头慵懒的卧虎呈一个半环形沿着周遭趴卧着略有起伏。 山间林深草茂山麓沿着向南向东形成一处处缓坡、草甸一直延伸到行宫所在。 这是一处临近树林的陡坡山洞便是沿着灌木杂草丛生的崖壁而生。 即便是走近仔细观察也很难发现这里有一处天生的石洞。 设若不是在这猎苑里厮混多年的张斗无意间发现, 冯士勉觉得自己这一行人要躲过如篦子一般每日反复梳理搜查的上三亲军, 还真有些困难。 这张斗还真有些用处, 别看在猎苑里边官职不高但是却人缘关系颇好也幸亏有这样一个内应。 这段时间在掌经大人的刻意教导下, 张斗上道很快迅速和上三亲军这些驻军甚至驻留行宫中的京中各方来人都混熟了。 许多情报便通过他源源不断地获得, 并传递了出来。 如果不出意外, 今日便是这么多天枯守就等候该出结果的时候了。 昨日张斗亲自来传消息, 皇帝今日便要进行一次最大规模的行猎但路线他却无法打听到。 张斗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了, 掌经大人也吩咐他不要再冒险去多打探日后也许还留有大用。 不过冯士勉却不担心掌经大人早就说过, 最后会有贵人相助。 什么贵人, 掌经大人没说, 但是冯士勉却隐约知晓, 应该是宫中人。 大周皇宫的宫中人是如何与圣教牵扯上的冯士勉自然无从得知。 但是从掌经大人笃定的态度能看出, 这个渠道来源是经过无数次验证也是绝对可靠的。 观察了一下四周都还处于破晓之前的晨曦静谧中冯士勉将身体缩回山洞中。 山洞外小内大中空, 只有一注孤灯如豆。 十来个汉子沿着山壁横七竖八躺着只有两人一直保持着警惕状态。 冯士勉心中也有些唏嘘。 如果被官军发现, 自己这一帮人只怕无一人能逃脱。 这些都是圣教中最精锐的弟子几乎都是自己原来在蓟镇潘官营、徐流营、石门寨、燕河营、台头营的战友, 也是最忠诚的教众。 假如不是那个姓冯的在当永平府同知时大肆清查甚至利用他自己的影响力在蓟镇军中也全面排查, 这些战友都还能潜伏在蓟镇军中。 只可恨那个姓冯的没能在沽河渡口那一次袭击中将他射杀才会酿成如此大的后患。 这些战友原本已经被大少主集中起来开始组建一支专属于圣教护法的护教军但是他们却在这个关键时候不得不抽出来负责这一次的袭击。 那些原来和自己一道准备行刺姓冯的江湖人士都被彻底排除在外一个都没能获准参与甚至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给他们。 即便是他们都加入了圣教但是他们的忠诚都还值得怀疑, 不过是觉得加入圣教有了护身符或者有利可图。 真正要做这种大事只怕他们就会转身投向官府背叛圣教出卖圣教了。 “德伦, 你们先等一等我要出去到接头点去。”算了算时辰冯士勉觉得差不多了吩咐一直在洞口闭目养神打坐的伙伴。 “嗯士勉小心今日之事一过我们圣教便能迎来一个开天辟地前所未有的大变局。”汉子双目陡然睁开炯炯放光“我们都要见证这一切!” 冯士勉笑了起来伸手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当然这一切都会如我们所愿开创一个再无垢尘的白莲净土真空世界!” 被伙伴这一鼓励冯士勉和苏德伦精气神都猛然提升了一截。 一干或半睡或养神的伙伴们也都醒了过来显然是被二人的对话所激励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之色有几个更是跃跃欲试口中念念有词。 “好了兄弟们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今日这一行动乃是大少主亲自布置圣主也是格外重视或许朝廷里有些人还存着利用我们圣教兄弟为其卖命从中渔利的心思但是我们不在乎我们圣教兄弟愿意我们心中的目标付出我们的一切” 冯士勉的口才有已经比起刚从永平府来京师时好了许多和伙伴们宣讲教义也是一套接一套滔滔不绝。 成日里和大少主以及掌经大人在一起耳濡目染冯士勉觉得自己的教义水平也提升了许多对教义的许多理解也越发深刻笃信。 一干教众们也都是默默吟诵”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八字真言目光湛然让整个黯淡的山洞中似乎也多了几分狂热诡异的气氛。 此事冯士勉却已经钻出了山洞略一打量便弓着身子朝着西面疾行而去。 一直走出两里地寻到约定的所在冯士勉却并没有立即去藏物处而是小心翼翼地沿着藏物处为圆心悄悄地绕行一圈仔细地观察打量了一番确定无人这才走近。 在一株白杄树和栓皮栎紧挨着的木桩旁边找到一个很隐秘的树洞然后探手掏出一张布。 只见布上用墨迹涂抹着一条歪歪曲曲的路线而周围浅一些的笔迹则勾勒出了从行宫到山麓下的地形圆圈、叉叉等标注皆在其上。 虽然粗糙了一些但是对于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快一个月的冯士勉来说却能一眼就看出这条路线所描绘的所在了。 飞快地瞄了一眼后冯士勉迅速将布片揣入怀中然后四下打量没有发现异常之后这才一勾身向来时的反方向一窜而出迅速消失在树林中。 许久在一株云杉树背后的灌木丛中才悄然浮出一道暗影也是四下打量一番并没跟着冯士勉所走方向而是径直朝着东面潜行而去。 ***** 任由内侍替自己着衣永隆帝起床之后感觉今日身体状况很不错再看看窗外已经现出鱼肚白的天际又是一个好天气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赭黄色的长袍很小心的穿好外边罩了意见夹袄马甲永隆帝满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这才点点头:“培盛外边儿准备停当没有?” “老奴已经去看过了一切准备停当了廉忠王和忠惠王先来了忠顺王爷刚到。”周培盛欠着身子满脸堆笑地道:“皇上今儿个早膳尝尝这边的特产米粥味道很是鲜美滋阴润肺” “唔让人端上来吧。”永隆帝不置可否。 自打修心问道之后他对饮食上也越发讲究许多和丹药药性有冲突的食材便不爱吃了。 李可灼还是有些本事的这炼丹之术出类拔萃药性也控制得很好连崔文升都有些嫉妒二人之间的龃龉永隆帝了然于心倒也乐在其中。 “上膳。”周培盛赶紧吩咐。 细嚼慢咽之后早膳用完永隆帝擦拭了一下嘴角这才侧首:“李卿来了文升呢?今日如何用药?” 李可灼眼中不为人觉察的掠过一抹紧张但表面上却毫无异样泰然道:“今日皇上要大狩怕是所耗精力不小可以酌量略增另算一算日子这泻火降燥之药也该服用了但可以略减药性缓缓释之” “哦?”永隆帝似笑非笑地瞥了李可灼一眼“不需要加量酌增?” 李可灼背后深处一层白毛汗“皇上圣明” 永隆帝哈哈大笑摆摆手:“朕不过是和卿开个玩笑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七十四节 玩火,乱起(2) 秋风劲吹大旗猎猎。 永隆帝兴致高昂地游目四顾。 略显清瘦的永隆帝此时精神抖擞。 赭黄色的紧身长袍外罩一件枣红猎装马甲一层薄皮甲胄很轻松地披在身上踌躇满志中带着几分志得意满。 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的乌骓昂首迈步格外英武。 簇拥在周围的忠顺王、忠惠王、廉忠王、忠信王以及永宁、永安两位长公主和一干小一辈的寿王、福王、礼王、禄王、恭王加上护卫们人头涌涌。 一干人表面上都是兴高采烈笑容满面似乎在期待着这一次铁网山秋狝最隆重一次大狩终于开幕。 最让很多人意外的义忠亲王虽然没到但是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却是也夹杂在其中这让很多人都颇感意外。。 都知道皇上不太待见义忠亲王义忠亲王这两三个月里也早早就托病在府里不出门十分低调一反去年的活跃看样子也是根本没打算参加秋狝大家也都没有把他算在内。 倒是世子诚郡王却时常出入仁寿宫去拜见皇祖父陪着太上皇习字作画平素里也和京中士子来往颇多声名颇佳。 但这一次来铁网山参加秋狝既有些意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终归这是张氏一族的秋狝作为张氏子弟来参加也理所当然。 不过诚郡王来的时间似乎有些晚前十来天都没见着他的人影儿一直到昨日才见他露面也不知道是因为皇上未曾召见他所以一直闭门不出还是因为本来就来得晚了。 簇拥在外围旗手卫和四卫营分列左右相距在三十丈开外。 前面的一对神枢营士卒早早就开始沿着狩猎路线进行了一次清理而勇士营还要在皇上出发之前再进行一次清查以防不测。 “张骁!” 永隆帝看见了风度翩翩正在和忠顺王、忠惠王谈笑风生的诚郡王心里没来由的一堵。 相较于自己几个儿子张骁比张驰、张骐张骥要大好几岁现在已经是二十七八了。 容貌俊秀举止洒脱, 在京中士人里名声极好, 比起张驰、张骐张骥的一味以诗会文会邀好拉拢, 张骁是真有些文采。 永隆帝甚至看过他歇的诗文策论各方面都要比张驰、张骐、张骥强许多也许只有张骕在青檀书院里读几年才能有机会和张骁相提并论, 这更让永隆帝内心有些嫉妒。 “侄儿见过皇叔父。”张骁彬彬有礼地磕头一礼。 “唔你父亲身体欠佳, 朕也许久没见了, 倒是你, 英武昂扬今日大狩, 你须得要拿出点儿本事来莫要让旁人低看了。”永隆帝若有所思地含笑道。 张骁名字里虽然有一个骁字但是恰恰在六艺中射、御二艺却不擅长。 当然也不是说就不能骑马御车, 不能射猎, 但是比起成日里游猎嬉戏的张驰、张骐、张骥三人来说就要略差了。 张骁脸色微微一僵, 但随即却浮起微笑:“皇叔父知道侄儿射御之术远不及几个弟弟, 不过此番既是大狩侄儿自当努力, ” 一番话倒也应对得中规中矩永隆帝也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儿了只不过看到张骁那淡然自若的翩翩君子形象, 他内心始终难以释怀。 怎么自己几个儿子和人家的高光形象一比就像是一个低配版呢?也许张骕成年以后能和张骁一比, 但是这却还需要好几年。 不过只要张骕能成为储君那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越发让永隆帝心里认定了一些事情。 伴随着参与大狩的人渐渐到齐永隆帝轻轻一挥手, 数十名参与射猎的宗室都纷纷奋勇上前当然这一切都要慢永隆帝一步而两边的旗手卫和四卫营武士也开始呈扇形展开保持护卫队形。 铁网山秋狝的最后一场大狩正式开始! 相较于前面几次大狩这一次规模更大涉及的路线来回也有三四十里, 从行宫出发先要过一处小溪然后就是一片略有起伏的草甸然后要行出七八里地之后, 才开始进入到山麓下乔木、灌木和草地错落交织的缓坡与谷地混杂地复杂地带这里就是最佳猎场。 这一带因为长期封山不但有大量野猪、狍子、斑羚、赤狐在这一区域生活偶尔也有黑熊和花豹从桦皮岭那边流窜过来出没正是打猎的好去处。 先行到这一带的旗手卫和四卫营的人要负责将野猪、狍子、斑羚或者黑熊这一类的野物撵出来以供皇上为主的宗室们奋勇争先猎杀。 随着前面在两边灌木林木中驱赶的旗手卫和四卫营将士卖力的吆喝永隆帝一行便开始策马奔行手中弓箭也开始频繁发力。 永隆帝不是那等生长于深宫的角色作为当年看似毫无希望的忠孝王他也是精于射猎二十年曾经在单枪匹马射杀一头熊罴今日周遭气氛热烈也激起了他内心的几分火热。 也许这就是自己最后一次的秋狝了今后几年里自己恐怕再不会有这样大规模的秋狝而该留给儿孙辈们了。 眼见得一头野猪带着一群小野猪被四卫营的将士们从北面山麓下的灌木中撵了出来立即引起了一行人的热烈欢呼那头雄壮的野猪起码在三百斤以上而七八头小野猪也如同发了疯一般跟随在母亲身后沿着山麓向着西面狂奔。 永隆帝策马上千轻灵的张弓搭箭“嗖”一箭飞出死死地钉在了那头大野猪的脊背上。 对小野猪永隆帝是不屑于动手的那头三四百斤重的大野猪才是他心目中的猎物。 其实他还有些可惜没能撵出一两头花豹黑熊这样的猎物来才更有意义但是这样大一头野猪也足以慰藉自己这一轮秋狝了。 他不喜欢那种大家都把猎物送到自己面前的感觉而更愿意以自身的方式来猎取收获。 凶悍的野猪被永隆帝这一箭命中脊背痛得凶性大发但是面对数十骑簇拥在后的阵势野猪虽然愚笨也明白正面肯定是逃不掉只能疯狂地沿着山麓边沿向着西面远处猛冲而一群小野猪紧随在母亲身后倒是惹来后边一大群人的吆喝呐喊。 如果说野猪是直愣愣地对着冲过来永隆帝还要谨慎一二但现在野猪退却逃跑却一下子更增添了他的信心。 虽说上一次猎杀野猪都是多年以前了而且越远不及眼前这一头雄壮但对方逃跑还带着一群小野猪无疑成为这一群人最好的追杀对象狩猎么。不就是要这个赶尽杀绝的调调儿么? 永隆帝率先催马奋进忠顺王、廉忠王紧随其后寿王、礼王也不甘示弱连连发箭两头小野猪惨叫声中在地上挣扎翻滚 永隆帝老怀大畅这一趟也是撵得越发来劲不知不觉便已经奔出了七八里地。 那野猪却是不肯束手就擒身边跟随的小野猪只剩下四五头但是速度却半点没有落下而且也是专门挑着山麓边的地势崎岖灌木带而去。 这一番奔行下来永隆帝也是大汗淋漓谷地迎面而来的凉风更让他倍感舒适今日服下的丹药药劲儿恰到好处否则还有这些吃不住劲儿。 只是几箭射下去便再无第一箭那么顺利屡屡落空只有一箭落到了野猪的屁股上却更增添了对方的凶性。 有心让身后几骑一直紧随的护卫搭一把手只是那老三、老八、老九都在身边有些开不了这个口他也还有些不甘心这最后一次大狩难道就不能满意而归?总还想要博这一回尝试一下尤其是在野猪经过了这一番奔行之后也有些疲惫速度明显放慢下来的情况下。 紧紧一夹马腹永隆帝咬紧牙关任由额际汗水浸润透了眉梢再度引弓却未曾想到胯下乌骓突然有些躁动速度骤然加快险些将他颠下马来。 还没有等他回过味来乌骓马已经猛然一跃一下子就把后边几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护卫甩开了几个身远距离野猪距离更近。 一惊之后永隆帝却没有意识到什么反而是一喜距离更近把握更大策马抢到了野猪的侧面引弓据箭他也丝毫没有在意后边几个护卫已经被甩开了一大截。 “嗖!” 又是一箭狠狠命中了野猪的左眼从其左眼处深深地钻了进去痛得野猪嘶声咆哮一转头向着永隆帝撞了过来。 乌骓受惊之下更是暴躁猛然一跃向着西面就是狂奔濒死的野猪此时却反而回光返照死死朝着西逃的永隆帝撵去。 冯士勉和苏德伦二人静静地蜷缩在灌木丛中手中的强弩已经向前推出。 在他们两人的侧前方两人一人引弓撘箭一人则是摆好了雷霆一击飞鹰扑杀的姿势。 还有三人则潜伏在十丈之外的谷地大石后而最后一组则藏匿在了在难免沟谷的草丛中。 因为没有谁能预料到目标会从这样大一片谷地的那一处过来而且目标身边随时都有数名高手护卫也就是说突袭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他们只能分成几个小组来行险一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七十五节 在劫难逃 永隆帝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 从皇子到皇帝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风浪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照理说像这样一场狩猎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儿就算是年龄大了但是自小打磨的身子骨应付这样一场狩猎绰绰有余。 这么多年他也一样遭遇过各种预想不到的意外但是都没有像今日这样突兀诡异。 直觉不会骗人他有预感今日这种种似乎并不寻常。 胯下的乌骓显得格外兴奋躁动野猪的垂死挣扎似乎刺激了它让它变得狂躁不安任凭自己带住马缰也丝毫起不到控制的作用哪怕是躲过了野猪的冲击野猪重新逃亡但乌骓仍然是无法驾驭而是嘶吼着狂跳乱蹦就像是遭遇了袭击一般。 与此同时更让永隆帝不安的是他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不适整个身体突然间有些虚脱下来的感觉而且全身上下大汗淋漓筋骨酸软乏力这是前所未有的。 这一连串的策马狂奔让他有些疲倦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这一阵奔行虽然活动量偏大但是若说要出汗也顶多就是额际背上出些汗罢了怎么现在他感觉连腰际、腿上、胯下都是汗出如涌而且也是一阵头晕目眩这显然不正常。 手中缰绳一松永隆帝心里一阵发凉胯下乌骓马已经和野猪分道扬镳沿着河谷狂奔剧烈的颠簸加剧了永隆帝身体的虚脱。。 永隆帝下意识的想要勒住马缰但是却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使不上劲儿而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他不得不用力猛咬嘴唇用刺痛和血腥气息来刺激自己让自己能保持清醒。 他很清楚如果这样坠马, 只怕自己这一坠落就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爬得起来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不是安排好了一切么, 不该如此才对啊。 无数张面孔在永隆帝面前如流水一般汩汩流过, 忠实而自负的李可灼恭顺阴柔的崔文升敦厚木讷的承安, 恭敬诚朴的周培盛还有日疏远的裘世安, 以及那几张曾经在枕边人比花娇的姣靥, 还有几个儿子英气勃勃中却又带着几分野心的面孔, 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唏律律”一阵马嘶声沿着谷道而来所有埋伏着的众人全身绷紧。 为了这场刺杀他们已经准备了一个月, 而且之前也做过无数次的分进合击演练, 目标从哪里过来, 周围的护卫大概有多少人, 谁对付护卫谁负责刺杀, 都已经演练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要做到尽善尽美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但让他们感到无比震惊的是只有一骑沿着谷道疾驰而来, 而且马上的人竟然摇摇欲坠就像是已经遭遇了袭击一般, 这让冯士勉和苏德伦等人都是惊骇莫名难道已经有人抢在自己一行人之前动手了? 还是根本就不是目标? 但从健马上的人的穿着打扮来看, 符合所获得的情报介绍分明就是目标。 来不及多想, 冯士勉和苏德伦二人立即紧张起来手中的大弩早已经准备好上好绞筋弩矢上弦。 永隆帝只觉得自己眼睛发花身体更是虚软无力暴躁的乌骓马将他漫无目的地带到了这里而一直尾随在身后的护卫胯下健马显然没有乌骓这么能跑, 被丢下了很远。 他竭尽全力勒住马缰想要让胯下马慢下来他已经觉察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身体但是如此速度如果滚落马下, 只怕就真的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了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马慢下来让后边的护卫能跟上来帮自己控制住。 眼见得乌骓马进入伏击圈而后面的几匹马已经赶了上来冯士勉和苏德伦再也顾不得许多机会就这一次错过也许就再无可能。 几道人影从树上、草中呼啦而起或飞坠或贴地窜行都是直奔乌骓上的永隆帝而来。 而后边的几骑护卫显然也觉察到了危险肝胆欲裂拼死亡命的从马上飞身而起一边怒声高吼:“贼子胆敢!”一边朝着这边猛扑而来。 永隆帝头晕目黑恍惚间看到几道身影在空中朝着自己扑来而他们手中有人持刀有人擎弩面带杀机显然不会是为救自己而来。 这一刻永隆帝有些茫然这一带神枢营搜过几遍而在今日自己出猎之前旗手卫和四卫营都又分别清查了一遍都说并无异样怎么会突然钻出这么多人来对自己行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上三亲军和龙禁尉究竟在做什么? 空中弦响弩矢在一瞬间喷发而出将永隆帝身形包围。 永隆帝此时早已经陷入了晕晕乎乎状态身体在弩矢接近之前便已经歪歪扭扭的跌落马下正好不好地躲过了那攒射而来的大部分弩矢只有两枚弩矢击中了永隆帝腰际裹甲处一时间也看不清楚究竟击中没击中要害。 永隆帝的身体终于跌落下来带着头盔的头重重地撞击在了地面上并被仍然在疯跑的乌骓马拖出几步身体才轰然落地。 就在永隆帝坠马的那一瞬间紧跟而来的几名护卫也已经飞身感到在空中便与冯士勉、苏德伦几人刀剑交锋。 金铁交鸣间火花四溅。 眼见得又是十余人从后方猛扑而来冯士勉和苏德伦都意识到今次的刺杀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永隆帝身边的护卫都是精选的高手侍卫非是寻常人能匹敌便是他们也一样没有把握。 一声呼哨之后一直埋伏在灌木中作为掩护的几人突然窜出手中匣弩“嘭嘭嘭”连续不断的喷射而出形成一道密集的弩矢网与此同时冯士勉和苏德伦等人也都是突然坠地翻滚钻入草中。 围上来的护卫们分出一部分抢救已经落地不省人事的永隆帝另一拨人则死死咬住这一帮刺客他们很清楚如果不能抓住这帮人有个交待无论永隆帝命运如何他们的命运都已经注定。 就在冯士勉苏德伦一行和宫中护卫殊死搏杀时在距离他们二十丈外的桦树林中六个人却是扼腕不已。 可以清楚的看到已经架好的五支木斯克提(musket)重型火铳置放在专用支架上也就是俗称的斑鸠铳已然瞄准了前方二十丈开外必经之路如果不是这个意外按照预定当目标通过这一线时埋伏在树林中的他们可以轻而易举进行一次完美射击。 “这帮该死的白莲教!” 当先一人忍不住沉声叱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其他几人都是默然无声距离实在太远了一些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他们的标准准备也是直接面对正面山下的河谷谷道而且这种重型火铳太重了必须要用专用支架架设否则一个人根本无法抬起。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出动了一组五人就是要防止永隆帝身旁有护卫遮护需要在一轮射击之后就能达到目的所以早早就在这里布设阵地务求一击必杀。 谁曾想白莲教这帮人居然会抢先截胡?! 抢先截胡也就罢了你要一举得手才行啊居然弄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结果来。 皇帝倒是落马了但是他们也看不清楚对方的刺杀究竟得手没有但看这架势似乎有些悬。 现在越来越多的护卫和旗手卫、四卫营的人已经跟上来了眼见得就要开始大搜查再不走就算是有人接应只怕都要一堆麻烦了。 “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原路返回!” 当下那人气得咬牙切齿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唯一能安慰的就是看到了永隆帝从奔驰的马上坠落下来以永隆帝五十多岁的身子骨这一摔只怕再怎么也要去掉半条命这就要看老天爷收不收他了。 “那大人这几支火铳?”其中两人还有些舍不得这几支木斯克提重型火铳。 这都是专程从吕宋那边买来的每一支都花去了四五十两银子。 他们都是专门的火铳手为这种重型火铳专门练过半年委实爱上了这种射程可以远及两百米的斑鸠铳或者书鹰嘴铳在五十到八十米距离中不但威力倍增寻常板甲可以轻易击穿而且在射击精度上也可以获得很大提升。 按照今日的伏击距离五支木斯克提集中瞄准目标射击有很大把握能够一击而杀。 只可惜如此好的一次机会却被那帮白莲教人给毁了。 “丢下吧。”当下那一人却是毫不犹豫地道:“我们带不走了只能轻装而行这些火铳反正都是从南洋买来的被龙禁尉察悉也不怕他们也查不到这是哪里来的若是我们人被龙禁尉拿住那才是麻烦了赶紧走吧!” 一行人丢下五支架好的木斯克提(musket)然后撒下一些湮灭自身气息的药物防止猎犬追查然后迅速钻入树林中消失无踪。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七十六节 风起云涌(1) 牛继宗有些焦躁地登上延庆卫城墙眺望东面。 胜败就在今日可以说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就看这一局了。 义忠亲王那边的布局他都大致了解但细节上却没有过多去在意。 这件大事对自己和王子腾也好对义忠亲王也好都是生死攸关谁都不敢马虎大意他也相信以义忠亲王的心性绝对会做到万无一失。 所以自己只需要做好该自己做好的事情。 就像王子腾也一样绝对相信自己和义忠亲王各自所作的一切他也只需要在湖广那边做好他该做的事情一样。 但无论结果如何今日大军都必须破关东进只是他更希望拿到一个更可靠的消息。 因为一旦东进整个大军可能就要面对整个朝廷的军队。。 那也罢了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可能不得不面临一个艰难的现实那就是要面对皇帝的谕旨。 宣府军是从王子腾到他担任宣大总督时就苦心经营的嫡系忠心无二掌控力他也很有把握。 但是这是在面对其他人的情况下假如要面对的是朝廷的命令皇上的钧旨呢? 牛继宗心里一样没有绝对把握。 如果能尽可能的避免这种情况那最好不过哪怕是没有了皇帝的谕旨那么也可以质疑兵部旨意从而争夺大义上的名分。 有时候觉得这个大义毫无意义但是有时候这个大义却重逾千钧。 所以他宁肯等一等就是要图个心安。 马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牛继宗猛然回头亲兵气喘吁吁地捧着信鸽跑上来:“大人急信!” 牛继宗稳了稳心点点头亲兵连忙从信鸽脚下取下系好的竹管然后从竹管中取出纸条递给牛继宗。 牛继宗接过纸条展开。 纸条上的话只有寥寥几句但是却言简意赅。 牛继宗先是身上微微一颤然后皱眉随即却又舒展开来只是凝神思索了一下脸上便露出决然之“好立即击鼓命召集众将!” 半个时辰后早已经准备停当的宣府马步大军如洪水一样从延庆卫城门洞中汹涌而出并迅速分成三股向北、东、南三个方向奔流而下。 牛继宗端坐马上看着在城门外分道扬镳的三支人马心潮澎湃。 一支南下沿河口所、白羊口和镇边城所, 控制了这里, 延庆右卫和怀来卫的宣府军便可兵不血刃的沿着桑干河东进, 控制住整个京师城西面防务。 一支北上控制渤海所和怀柔县城控制了这里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便是蓟镇沿着边墙一线的大军要想南下都不得不考虑会不会遭到拦腰一击。 主力大军自然是一路东进, 龙虎台、昌平、巩华城, 然是清河店和郑村坝, 最后是通州彻底将整个京师城从东到西的防务控制在手。 至于说南边, 牛继宗倒是不太在意那边没有像样的驻军良乡的兴州中屯卫和涿州的涿鹿三卫都不值一提, 早就沦为屯卫了。 牛继宗并不想要在京畿周围和蓟镇来一场大战, 他只需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袭击控制京畿防务, 剩下的不过是义忠亲王和永隆皇帝以及几个儿子的讨价还价罢了。 噢, 不张弛、张骐、张骥他们还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也许唯一有资格讨价还价的就是现在还昏迷不醒的永隆皇帝。 牛继宗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前明夺门之变中的石亨也许王子腾能算张鞁他也不知道谁会来当徐有贞和曹吉祥, 但是他确信自己这一方会是胜利者只要控制住了局面, 无论永隆帝会不会醒来都无关紧要了。 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胜败在此一举! ******* 冯紫英觉察到异常时, 已经是天色擦黑了。 伴随着猎苑行宫的戒严整个行宫内一片慌乱即便是他也被突如其来的戒严给阻于院中。 他当然没资格跟随出猎所以午后索性安安逸逸睡一觉谁曾想一觉醒来所有行宫内全部戒严上三亲军全数出动, 将整个猎苑行宫彻底封锁甚至严谨任何人出入院落更别说猎苑和行宫本身了。 想要让人出去打听也被断然拒绝来自四卫营的士卒接管了这一片戒严。 气氛很紧张, 这让冯紫英很惊讶。 就算是今日要大狩然后定储也不至于搞得这样风声鹤唳吧皇上钦定难道其他几个皇子和妃子还不准备接受真想要立即被送去幽禁终身不得出来无论是谁也不至于不智到这种地步吧? “怎么一回事?”冯紫英虽然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状况但是还是无法想象得出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看四卫营这帮士卒的模样很显然他们也应该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耀青和几个随行护卫也一样很茫然。 吴耀青迟疑地探出头去四下打量但也看不出端倪来。 虽然每个小院门前都有了四卫营士卒镇守戒严能在这行宫中各家小院里之下几乎都是等候接见或者接见完毕尚未离开的宗亲和官员论身份都不差。 像冯紫英这种只怕都算是级别最低的了等闲都应该是三品侍郎像他这种四品官员而且还是地方官员只怕真的是独此一家了。 “大人要不安排人出去看看?”吴耀青犹豫了一下跟着他来的几个人虽然不敢说能够飞檐走壁高来高去但是从院子后墙翻出去打探情况还是能做到的当然这肯定有风险这周围几乎被上三亲军塞满了如果真的有什么特殊情况一旦被发现只怕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不。”冯紫英断然摇头这等时候情况不明万万不能授人以柄尤其是冯紫英有不好预感的情况下稍不注意就会引来怀疑冯紫英可不想这个时候沾染上什么怀疑。 “外边是四卫营我不太熟悉。”但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闭目塞听是最危险的冯紫英沉声道:“指挥使杜可立我不熟悉只有一面之交不知道会不会买我这个面子但总要试一试如果出不去起码也要打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冯紫英推开院门守卫在院子门外的一群士卒立即将警惕的目光望过来一个小旗模样的军士走了过来:“冯大人请恕罪我们也是接到命令并非有意为难谁请进院。” “哦你认得本官?”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这就好办许多“不知道可否帮本官通报一下你们指挥使大人本官无意为难你们但这种情形下却很难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转达一下本官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本官见一见你们指挥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是突然下达的命令不仅仅是我们四卫营整个上三亲军和神枢营都已经戒严了忠惠王爷现在坐镇指挥” 看得出来这个小旗还是很灵性的并没有太多遮掩什么“至于说你要见指挥使恐怕这会子不容易但我可以报告上去。” “那就劳烦你了。”冯紫英微笑着点头然后回身:“本官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回到院中冯紫英脸色已经阴沉得吓人。 他可以肯定这绝不是什么狗屁大狩定储这么简单这是出事儿了而且是永隆帝本人出了事儿了否则怎么可能上三亲军和神枢营同时戒严? 忠惠王现在坐镇行宫他坐镇有个屁用? 他当京营节度使和五军营大将才几天? 这个时候谁会听他的? 只怕连自己都不如起码五军营里边还有贺虎臣神机营里边还有杨肇基能听自己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遇刺? 突然病重? 人事不省? 甚至被囚禁了? 最后一个显然不可能还没有谁能软禁永隆帝太上皇和义忠亲王都做不到好歹也是十年天子了这点掌控力还是有的上三亲军和龙禁尉永隆帝还是牢牢抓住的。 若非永隆帝顾虑太多而原来太上皇秉政时间太长势力太大京营也早就该换成永隆帝自己的人了现在才动手的确有些晚了。 “耀青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了恐怕只能冒险了。”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立即推翻了自己原来的考虑这个时候只能冒险了“安排人去后院围墙上看一看从后边儿能不能走人?” 吴耀青点点头一挥手两名护卫迅速攀上后院围墙四下打量迅即落了下来“大人后边甬道巷口上有士卒值守但我们可以从前面另一个院子翻到对面去那边好像没有人住全是空置的而那边院子背后估计就没有人值守了。” 这是两排院落背对背但前边那一排院落因为在整修就无人居住住在这靠南边的院落如果翻到那边去的确可能避开守卫的四卫营士卒。 “只是恐怕整个外边都是戒烟了就算出了这一片一样寸步难行。”吴耀青迟疑道。 “拿着我的帖子和这个印章直接去内宫宫门口那里可以直达忠惠王视听。”冯紫英将囊中印章取了下来递给对方“直接找忠惠王他认得我的私人印章让他立即派人来把我接出去我要立即知晓所有情况。”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七十七节 风起云涌(2) 当冯紫英的私人印章送到手足无措的忠惠王手中时他才如梦初醒般的想到在行宫里还有一个可供咨询的助力。 永隆帝的遇刺和坠马让整个局面向着一种不可预测的方向迅速发展也让他惶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之前永隆帝也已经和他交过底了此番秋狝之后会很快确立储君之位然后就要求他对整个京营进行一次全面洗牌。 实际上他已经开始提前在做了首先就是打乱削弱钱国忠对神机营的控制力然后刚刚完成整合的神机营一部分直接划入五军营。 这样可以迅速确立起自己对最关键的五军营的控制权并迅速将其培养成为日后在京营中的心腹支柱。 但忠惠王未曾想到自己的设想才刚刚起步就遇上了如此大难。 整个猎苑行宫的安全防务名义上是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来负责的。 虽然上三亲军一直是皇上亲自掌握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是插手不了的但是名义上京营节度使就是整个京畿防御的头号人物而且神枢营也是专门负责外围防范。。 刺客是怎么通过外围严密的几重防范钻进来的? 根据龙禁尉对现场周围的调查似乎刺客还不止一拨。 除了已经行刺得手的这一拨外还有一拨相距不到百丈。 他们是架设了数支威力极大射程可以轻易达到百步之外的重型火铳埋伏在河谷道边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幸亏第一拨刺客先动了手否则如果放任皇上通过第二拨刺客的埋伏圈那几支重型火铳的射杀只怕就真的是连神仙都救不了了。 现在皇上只是昏迷不醒而且根据太医的初步判断皇上腰部和臀部所受的弩矢所伤不算太严重只是流血稍多并不足以致命也不是昏迷的缘故所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皇上至今昏迷不醒的原因现在也不确定。 究竟是皇上坠马时头撞击到了地面还是太医查脉象时发现的皇上气虚已经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地步这个原因所造成的现在谁都不敢下判断因为这涉及到下一步的用药。 现在行宫中和整个猎苑已经戒严快马已经回京师城立即召内阁诸公前来但局面究竟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忠惠王心里一样没底。 他这个铁网山猎苑行宫名义上的最高安全负责人现在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除了派人立即去京师城通知内阁诸公和让太医院立即来人外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才好了。 龙禁尉卢嵩早已经不甩他而是单独在调查整个事件来龙去脉。 上三亲军的几个指挥使自行决定对整个猎苑行宫戒严而且自行划定了各自防区。 而神枢营仇士本更是只通报了一声便不再理会自己而是让神枢营将铁网山周边整个外围交通要道和隘口全数控制。 这一切都让忠惠王既感到愤怒又感到无力和无助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闲置多年的结果就是谁到了关键时候都不会信任自己。 冯紫英让人送来的这枚印章一下子让忠惠王如同快要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但这根救命稻草和他的关系却还不算是特别过硬只不过这个时候似乎他也别无选择了。 他立即命令自己身边亲兵拿着自己印信去南苑那边将冯紫英护送过来。 这个时候他不敢去见自己几个兄长这种敏感时候, 三哥、八哥甚至九哥都已经被单独监禁, 因为陪同皇上出猎的就有他们几位, 包括几位皇子在内都在一定程度上无法排除利害和联系。 如果不是他是皇兄最后任命的京营节度使某种意义上是将自身防卫安全都交付给了他, 只怕他自己也一样会被关押在某处小院里。 即便是忠惠王的亲兵带着印信但是来可以, 要带走冯紫英一行进入北苑, 那就不是四卫营下边人能做主的了。 四卫营指挥使杜可立得到这个消息时, 也是无比为难。 按照出事之后他和勇士营廖骏雄与旗手卫苗壮的紧急协调三部各自按照今日早上的布防进行戒严, 任何人暂时不能流动要等到皇上醒来之后才能解除但如果皇上不能醒来呢? 忠惠王已经让人回京通知内阁诸公了, 可理论上内阁诸公无权命令上三亲军的。 上三亲军历来是是直属于皇帝直领, 但在皇帝不在时, 比如驾崩之后新皇尚未登基时由储君或者监国赞领, 可昏迷时又没有储君和监国时谁来负责指挥上三亲军? 忠惠王么?他虽然是京营节度使, 理论上可以领辖整个京畿地区的禁军但这只是一种理论上名义上的大周自立国一来, 从未有过京营节度使只会上三亲军的那意味着整个京畿就完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再无制约之人。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个时候就算是他要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甚至搞一出兄终弟及乃至黄袍加身都不是不可能。 当然杜可立也知道忠惠王还没有这个能耐, 他连京营三大营都还控制不住。 现在的局面如此混沌迷乱让杜可立都无所适从。 表面上看忠惠王应该是最不可能参与其中的人皇上如此信重最后才将其提拔为京营节度使算得上推心置腹连一直紧随皇上的忠顺王都没有如此厚遇。 可涉及到皇位更迭任何看似正常的理由难以作为依据, 正因为如此杜可立才格外为难。 行宫内戒严是他和廖骏雄、苗壮三人共同商定的如果放任冯紫英出门去和忠惠王汇合那廖骏雄和苗壮二人怎么想? 不出意外也就罢了, 一旦有什么意外二人尤其是苗壮肯定会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自己说不定就要成为这样大一桩事儿的替罪羊他如何吃得消? 可如果拒绝同样麻烦。 且不说忠惠王算是名义上现在整个铁网山猎苑的安全主事人就算是冯紫英的名头也太大。 冯紫英本来就是等候皇上二次接见的又是顺天府丞论理这里也是顺天府地盘其父现在还兼着蓟辽总督这里同样是蓟镇的地盘。 忠惠王这个时候要接冯紫英过去肯定是要商议如何面对当下局面自己若是耽误了大事儿同样也是交不了差。 无奈之下杜可立只有亲自去见一见冯紫英看对方如何说法。 “冯大人今日戒严实出不得已若是有所怠慢还请包涵” 杜可立老远就拱手一礼“上三亲军职责所在即便是您从这里出去在北苑门口也是旗手卫所辖一样难以过去” 冯紫英见杜可立脸色难看也知道对方现在是受惊过甚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想要尽可能的避免这场祸事儿祸及他自身他也能理解。 他已经从忠惠王派来的亲兵那里知晓了出了什么事儿但是亲兵所知不多只知道永隆帝坠马昏迷其他情况便一概不知了具体情形还得要和忠惠王见了面才知晓。 “杜大人许久不见了。”冯紫英也回了一礼“只是杜大人觉得这戒严就能洗脱上三亲军的责任么?不客气的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上三亲军要做的该是如何避免局势恶化这甚至可能比皇上昏迷不醒更重要一旦局面乱起来被有心人所利用到后边称不可收拾只怕那个时候皇上醒来都难以挽回了。” 杜可立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道:“大人上三亲军只负责保卫刺客从西面而来外边可是神枢营在负责安全” “外边是神枢营但内部检查呢?”冯紫英还不知道永隆帝是遇刺坠马心里一惊之后却不动声色“现在忠惠王是京营节度使他既然在坐镇指挥那么后续一切就应该听忠惠王的便是你们戒严可曾知会忠惠王?你和廖大人、苗大人做出这个决定依据何在谁授权予你们?” 杜可立大急。 戒严是他们三人情急之下的举动并没有其他意图。 但冯紫英却说得没错上三亲军只是护卫皇上纯粹的内卫禁军行宫戒严涉及到一系列后续的问题论理是该有决定权的人作出决定才是。 这戒严一出谁会从中得利就会有谁在其中受损那后边翻起来恐怕就会有人说上三亲军是越权甚至是别有用心而咬住不放了。 “冯大人出了这么大事情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我们本意” “杜大人皇上安全该是谁来负责?”冯紫英冷冷地道:“权责应当统一你们就算是临机权变那事后也该取得决策者的追认否则那就是逾权甚至可能” 杜可立一个激灵立即醒悟过来心中大为感激赶紧抱拳一揖“末将明白了多些大人提点!” 话一说完杜可立已经一挥手示意自己麾下士卒让开道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七十八节 风起云涌(3) 冯紫英心中一松他之前也是一直在观察对方。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若说是行宫里边没有这桩事儿背后策划主使一方的人他是不信的。。 上三亲军乃是皇帝亲领禁军旗手卫指挥使的苗壮、四卫营指挥使的杜可立和勇士营指挥使的廖骏雄都是永隆帝钦点的心腹比京营三大营的主将忠诚度应该更高因为他们直接关系到永隆帝的自身安危。 而且上三亲军不像京营才经历了大震荡除了神枢营外五军营和神机营都是才重新组建的上三亲军一直保持着稳定忠诚度应该是最无虞的。 但即便如此冯紫英也不敢轻信。 他们效忠永隆帝那是在永隆帝还在的时候永隆帝现在昏迷不醒能不能醒来未可知那就不好说了。 永隆帝是被人谋刺之后坠马昏迷这背后究竟谁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想而知只能是能从中受益者。 而能做这种事情的若是没有极其雄厚的臂助想想也不可能这些在背后谋划和支持的人是哪些? 毫无疑问永隆帝身边至亲和掌握一定实权的人是最大的可疑对象上三亲军的指挥使正是其中所以冯紫英才不敢信任何人包括这个杜可立。 但从现在杜可立的情形来看冯紫英觉得此人应该可信不太可能。 虽然采取戒严措施看起来有些可疑似乎有为阴谋策划者提供便宜的嫌疑但若是作为四卫营的指挥使出了这么大事情毫无动作那就更说不过去所以这样的举动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根据冯紫英观察这家伙现在六神无主的模样恐怕是真的吓坏了若真是参与者纵然能装出一些惊惧模样但应该装不出如此模样而且也不应该被自己简单几句话就吓住就放行自己。 排除了杜可立的可能性之后冯紫英心里一定同时也在考虑如何将此人用起来了。 上三亲军很重要现在除了神枢营在外内部就是上三亲军虽然兵力不及神枢营但是他们是天子禁军地位尊崇在神枢营很可疑的情况下, 这支力量就更弥足重要。 “杜大人, 你四卫营现在驻扎有多少人在此?”冯紫英一边走, 一边问道也算是宽解对方紧张焦灼的心情。 “一千二百余人我们上三亲军各自率一千二百余人护卫皇上, 神枢营则是五千人在外。”杜可立脱口而出“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怎么会有刺客潜入到猎苑中, 神枢营提前几日就已经抵达猎苑, 并进行了两次清查, 我们来之后也进行了两次清查在今日出猎之前, 我们又进行了一次前期清查” “今日这一次清查只怕是走过场了吧?”冯紫英淡淡地问道。 杜可立一愣迟疑着道:“大人明鉴, 当然不可能像才来之前那样仔细, 但是据说刺客多达十余人, 再是疏忽也不可能遗漏掉这么多人, 这些人怎么渗透进来的在哪里藏身?如果没有内应, 绝对不可能这也是我们只能先采取戒严断绝沟通往来的原因。” 杜可立的话倒也符合情理, 刺客行刺而且是十余名刺客, 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内十余人如入无人之境, 如果没有内应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在杜可立看来, 最大的嫌疑肯定就是负责外围警戒和先期检查的神枢营出了问题了。 即便是冯紫英也觉得如果有十余名刺客混入猎苑而未被发现五千余人的神枢营驻扎在外围居然没有发现那绝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至于说神枢营主将仇士本有没有问题那就两说了。 但仇士本的女儿嫁给了山西镇副总兵苏晟度的儿子而苏晟度是璐妃苏菱瑶的堂兄, 这种姻亲关系就让人不得不心生疑窦了。 只怕永隆帝让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让忠惠王接掌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都有这方面的因素。 “杜大人现在仇大人在哪里?”冯紫英随口问道。 “据说是从西面发现了这些刺客脱逃的踪迹, 他亲自督阵派人配合龙禁尉的人去追查了。”杜可立轻蔑地摇摇头:“说不定就是贼喊捉贼演戏给大家看呢。” 对于这些禁军和京营之间的龃龉和互相攻讦冯紫英早就习以为常了京营内部的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一样是龌龊事儿不断上三亲军也是面和心不和或许这也是永隆帝专门制造的内部矛盾这样可以防止哪一家独大防止变成铁板一块。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走一直来到内宫的大门处。 内宫大门处时旗手卫负责守卫而旗手卫指挥使苗壮也早就守在门口了。 看见杜可立居然亲自做陪陪着冯紫英来见忠惠王苗壮的脸色也有些复杂。 还以为自己是聪明人没想到杜可立也不蠢还把冯紫英这家伙给拉上了。 “苗大人也在?”冯紫英和苗壮反而要熟悉一些因为他几次进宫都是旗手卫在负责守卫见过苗壮两次虽然没有交道但寒暄过像杜可立是反而只是点头之交。 “冯大人出了这种事儿我们哪里还能坐得住快请进吧王爷已经等急了。”苗壮叹了一口气“老廖也马上就过来了。” 杜可立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看来自己是最后知后觉的甚至是最蠢的苗壮和廖骏雄都已经知道现在要想脱罪必须要抱住忠惠王这条粗腿了居然没有一个人通知自己苗壮倒也罢了本来就不睦但是廖骏雄这厮居然也如此凉薄。 陡然间这个之前几乎就是光杆司令的闲散王爷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倒是让忠惠王百味陈杂之余却没有多少喜意更多的却是压力和焦躁。 一直到见到冯紫英迈步进来忠惠王的脸上才露出一抹喜色赶紧迎上前来“紫英你可算来了如果不是你把印信送来孤还不知道你还留在行宫中孤记得皇兄不是三日前就见过你了么?” “皇上是见了但是却要我留下来还要面谈一次我也懒得来回折腾就说干脆偷个闲在这里住上两日便是谁曾想”冯紫英摆摆手“王爷情况究竟如何?我好歹也是顺天府丞这里也是顺天府地盘出了这种事情我也责无旁贷啊。” 责无旁贷不过是一句话就算是有责任要追究到顺天府头上前面不知道还排着多少人起码这眼前三位都要比顺天府大得多再说了顺天府也还有府尹不是? 苗壮、杜可立都是亲身经历者忠惠王自然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此番二人主动向自己靠拢忠惠王清楚在自己现在手里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还得要仰仗这二人而冯紫英这边就更不用说了自己本来就还要仰仗他来帮自己分析一下局面。 忠惠王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冯紫英才算是大致明白了情况。 “皇上至今仍然没醒随侍的太医怎么说总要有一个理由吧?究竟是伤着头了还是其他原因?”冯紫英直接问及关键:“皇上既然暂时无性命之忧那什么时候能醒?” “现在两位太医的意见不一一位认为是皇上头部坠马时受到撞击淤血阻塞可能导致昏迷不醒而另一位则觉得皇上服用丹药过量加之又不恰当的服用了泻火祛燥的虎狼之药导致气虚过甚体内阴阳失调引发气血混乱导致的昏迷” 忠惠王也是咬牙切齿“但二人都说皇上虽无性命之忧但是什么时候苏醒却不敢定论” “这不敢定论的意思是”冯紫英紧追着问道。 “就是不好说的意思也可能今夜就能醒过来也许三五日甚至十天半个月不醒亦有可能他们都不敢下断言。”忠惠王扼腕叹息。 探讨了一阵一直到勇士营指挥使廖骏雄到来加入也没有多少头绪现在大家都觉得天塌了一般在内阁诸公尚未到来之前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直等到杜可立、廖骏雄和苗壮三人离开只剩下冯紫英和忠惠王二人忠惠王才迫不及待地拉住冯紫英的手道:“紫英现在孤该怎么办?九哥他们都被暂时监禁但孤觉得九哥参与的可能性很小孤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也没有一个能给孤提供建议的全靠你了。” 忠惠王是真抓瞎了早知道自己会如此突然地卷入这样一场风波中还真不如当一个富贵闲人自己没有想要搏一把的心思就算是有点儿借机为下一辈挣点人脉的想法但如果要有冒这么大风险来作为交换他绝对不干。 但现在是骑虎难下京营节度使这个头衔就能害死他尤其是在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得住手底下这帮人的情况下他们所做的一切最终可能都要让自己来背锅。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七十九节 风起云涌(4) 冯紫英一样有些抓瞎。 虽然早就知道铁网山秋狝会出幺蛾子甚至他也想到过可能永隆帝的身体会出状况但却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状况。。 因为永隆帝服用丹药不是秘密宫中炼丹修道多年永隆帝这几年崇道之心更甚这服丹修心似乎成了永隆帝长生之道。 而历史上明清两代的皇帝崇道服丹出事儿难道还少?明代泰昌帝、清代雍正帝不都是死于服丹修道么? 只不过在大周朝炼丹修道似乎在文人士子中也不少见。 一些仕途无望或者隐居下野的士人一般出路就那么几样要么兴办书院讲学育人还有一些就是炼丹修道不问世事这也成了一种潮流。 所以他对永隆帝身体一直抱有极大的担心没想到最终却在这铁网山秋狝中爆发出来虽然看起来似乎有遇刺坠马受伤的缘故但是冯紫英觉得弄不好就是服丹积弊太久爆发出来造成的。 在冯紫英的预计中一直是将永隆帝维持现状计算在内的但现在永隆帝昏迷不醒那局势就陡然一变。 原来他也一直认为义忠亲王难以成事虽然可能给大周带来变乱重创但是现在他不得不评估义忠亲王成事的可能性了。 永隆帝若是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庸碌之辈在朝中文臣如果无意介入皇家夺嫡的情形下断无法和义忠亲王抗衡。 尤其是义忠亲王在取得江南士绅和武勋群体的支持下可以说当初前明“夺门之变”的局势以成稍不小心就是弟终兄及的局面了。 可自己一方能接受义忠亲王上位么? 冯家转身投靠还来得及么? 冯紫英心念百转。 北地士人青年领袖武勋中和义忠亲王保持疏远的一拨怎么看这种身份都有些偏差了。 特别是现在义忠亲王麾下羽翼已成武有牛继宗、王子腾、孙绍祖这些人文有汤宾尹、顾天峻、贾敬、朱国祯、缪昌期这些江南士人也包括自己的同学韩敬俨然成为江南青年士子的代言人了。 虽然说现在投效过去不能说毫无出路但是要想保持现在蒸蒸日上的势头那就肯定别想了。 另外自己作为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这么些年来做了如此多的准备包括老爹在西北的整军备战难道就甘心拱手让人? 当然不。 永隆帝昏迷不醒当然对己方大局极为不利但是对于内阁来说却未必。 无论怎么说与士大夫共天下自两宋以来到前明、大周皇权加强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突然间有了一个皇帝缺位能让内阁独享大权的机会对于内阁诸公们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最能让内阁展现才能的时机么? 冯紫英对人性的了解内阁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从来也谈不上多么和谐, 不过是局势所然, 互相共存而已, 现在两根支柱缺失了一根另外一根难道不想独立撑起局面么? 这样的机会即便是叶向高、方从哲、李廷机这些江南士人一样也不愿意舍弃吧? 这还不说如果一旦义忠亲王登基还能有他们几个的机会? 从龙之功谁能无视, 就算是义忠亲王也一样像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和贾敬之流, 只怕早就内定了内阁的位置了吧? 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 一枪不发就拱手让人, 委实让人难以心甘就算是搏一把, 也要展示一下己方的实力才对而且冯紫英不认为己方就毫无机会了。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一是要稳住局面, 避免被义忠亲王控制京师城, 这一点冯紫英相信内阁诸公一到, 肯定就会拿出对策。 二是要避免义忠亲王以军事力量来直接破局, 最大威胁自然就是牛继宗的宣府军和大同军但之前永隆帝和内阁兵部都应该有布局, 只不过在永隆帝突然昏迷缺位的情况下这个布局还能不能起到作用冯紫英就不敢确定了。 但有一点冯紫英基本上能够确定的就是牛继宗那边肯定已经得到了永隆帝昏迷不醒的消息, 也许此刻宣府大军已经奔涌东进正在朝着京畿挺进了。 一旦被牛继宗控制了京师, 那就成了一力降十会就算是内阁再怎么筹谋布局, 都毫无意义了毕竟这是兄弟或者叔侄争位, 关起门来都是张家人自家的事儿内阁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决心和动力来殊死一搏了。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挡住宣府军的东进不能让其控制京师城。 只要能挡住宣府军进京师那么对内阁来说就有足够的诱惑力就还有机会。 见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忠惠王也是急得抓耳挠腮。 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总得要有所作为才是, 否则无论是皇上苏醒过来或者是内阁诸公抵达亦或是在可能成为储君的诸皇子心目中自己都成了尸位素餐之辈, 这如何能行? “紫英你倒是拿个对策出来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忠惠王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孤手里空无一人上三亲军现在也是六神无主龙禁尉和神枢营现在是缉捕刺客谁都不把孤放在眼里可在朝中大家却都觉得孤手握千军京营节度使啧啧可谁特么听孤的?孤能做什么?” “王爷我现在心也很乱啊。”冯紫英苦笑着一摊手。 他一样着急他最担心的就是宣府大军已经开始进发三日之内就能直抵京师城下。 如果让宣府军直抵京师城下那局面就不可控了朝中的臣僚们未必就不会起其他心思所以最好能将宣府军阻挡于昌平和白羊口以北以西这样才有回旋余地最起码也要将宣府军阻挡在巩华城到石景山一线。 “皇上不醒内阁诸公未到我们能做什么?”冯紫英见忠惠王急得嘴角都起水泡了叹道:“您主要担心什么?” “呃”忠惠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担心自己这个京营节度使背锅?还是皇上安危?说前者有些说不出口说后者在冯紫英面前有点儿虚伪 “王爷您耐着性子”话音未落门外已经传来一个声音“紫英我也想听听你的高见” 得了是忠顺王。 忠惠王还是稳不住悄悄去让人把忠顺王也叫来了反正黑锅已经背定了也不在乎多背一点儿了不过他已经让廖骏雄将忠信王、廉忠王和诚郡王都严格控制起来了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元熙帝膝下诸子中永隆帝(老四、忠孝王)、忠顺王(老九)、忠惠王(老十)是一党的义忠亲王(老大)、忠信王(老三)、廉忠王(老八)一党但廉忠王在永隆帝(忠孝王)变成太子之后便主动脱离了义忠亲王一系虽然在永隆帝的心目中信任度无法和忠顺王与忠惠王比但还是亲近了许多。 “王爷。”冯紫英站起身一礼忠顺王却早已经连连摆手“行了都火烧眉毛了孤和老十的心思你都清楚孤也不瞒你和老十原来孤是存着推张骕当储君的心思皇兄的确有点儿不高兴所以让老十来当京营节度使有点儿平衡敲打孤的意思不过这都是皇上的家事哪个儿子不是他儿子?” 忠顺王一进来就拉着冯紫英的手很有点儿刘皇叔攀着诸葛亮胳膊要托孤的架势。 “但现在情况恐怕不太一样了紫英你原来的担心孤也不太在意但现在看来恐怕不幸而言中了大哥恐怕在其中脱不了干系皇上和诸位相公可能有些安排但是现在皇上不省人事他们的安排还能奏效么?” 忠顺王太清楚如果老大上位自己和老十绝对没有好果子吃闲散幽居像现在的老三老八那样的过日子恐怕都不能。 老大可比皇上要狠辣得多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压抑隐忍这股子邪火爆发出来只怕皇上几个儿子也许他还要顾忌名声稍微收敛一下自己和老十就别想好过了特别是自己。 忠顺王太清楚当年自己为了让皇兄当上太子作了多少构陷在父皇那里上了多少眼药了。 英妃一案若非自己又怎么会被翻弄出来弄得沸沸扬扬最终让太子之位易位? 这个恨老大恐怕刻骨铭心永远难消若是他翻身了自己一族只怕都要 对义忠亲王来说谁都可以当皇帝永隆帝的哪个儿子都行但唯独不能让老大当皇帝绝对不行。 看忠顺王眼中闪耀的精光冯紫英就知道忠顺王内心的焦灼只怕要比忠惠王急得多 “王爷现在着急是不是有些晚了?”冯紫英苦笑着问道。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孤不信就没有弥补之道紫英你素来足智多谋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忠顺王咬牙切齿:“总归要博上一把孤别无选择。”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八十节 孤注一掷 见忠惠王还有些懵懵懂懂大概是没听明白其中原委冯紫英笑了笑“惠王爷顺王爷的意思您可曾听明白?” 忠顺王叹了一口气。 老十闲散多年不问政事皇兄也未曾将朝野更多的诡谲内部透露给他。。 即便是让其担任京营节度使也不是针对老大而是怕自己在几个皇子里边胡乱站队罢了。 但现在根本就不是几个皇子谁当储君的问题而是老大要效仿那“夺门之变”的危机了。 忠顺王可以断言此番行刺绝对是老大所为。 两拨刺客前一拨也就罢了后一拨更是用了五支射程可达二百步之遥的西夷重型火铳! 整个大周境内都没有这种武器谁能一口气拿出五支这种重型火铳? 除了老大从江南通过海贸从南洋苏禄吕宋那边走私进来还能有谁? 还有在神枢营和上三亲军反复清查检查之后依然有如此多刺客混入进来还带着重型火铳这样的火器进行埋伏如果没有朝中的有力人士在其中运作精心设计谁能做得到? 只怕连忠惠王这个京营节度使都做不到。 忠顺王简单地说了说其中原委忠惠王听得毛骨悚然。 “老十你现在明白了吧?”忠顺王脸上神色冷得可以刮一层霜下来一字一句地道:“这分明就是老大精心策划很久的计划神枢营上三亲军甚至这猎苑行宫也许早就被老大渗透了他就等着这一出!孤虽然不清楚他们刺杀怎么会有两拨人似乎双方之间还没有默契但是后一拨是绝对冲着要皇上的命来的如果皇兄再往前走一两百米那五支火铳攒射皇兄绝难幸免!” “那现在”忠惠王满头大汗张口结舌。 “现在的危险来自西边。”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皇上一直昏迷不醒谁能制止得了牛继宗的宣府军甚至还有背后的大同军?也许这个时候多的是人想要搏那一回从龙之功呢。从延庆卫过来一日就可以到昌平两日可到巩华城三日就能直抵京师城下, 一到京师城下, 局面就不可控了。” “尤世功现在在哪里?”忠顺王突然问道。 “也许在平谷到顺义这一带路上, 本来应该到顺义了但分水岭到黄崖峪以及将军石这一片都出现了察哈尔骑兵尤其是将军石一片遭到了察哈尔人的进攻, 险些被突破所以可能耽误了。” 作为京营节度使, 忠顺王是有资格从兵部职方司那边获取京畿一带的军事情报的, 兵部尚书张怀昌虽然回了京师城, 但是职方司仍然回将情报送到行宫供永隆帝知晓。 “哦?”冯紫英精神一振“确定已经过了平谷?” 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他一直担心尤世功会驻留在遵化到蓟州一线, 那即便是马上得到消息向赶来时间上肯定都来不及了。 一旦被宣府军包围了京师城义忠亲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京师城中造势登基了, 内阁也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和其反目成仇, 只能默认。 “几日前尤世功就已经率军到了平谷, 但是因为将军石那边受到察哈尔人攻击, 所以尤世功暂时驻留后来又有情报显示冯家堡和白马关一线也发现了敌情, 所以兵部也担心察哈尔人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就命令尤世功率军暂时在平谷多驻留几日” 忠惠王还是很敬业的, 只是他的确脱离朝务太久对军务更生疏, 只能记得这些大概情况具体如何, 恐怕就要张怀昌才能说得清楚了就连现在还在行宫中的兵部左侍郎徐大化都一样说不清楚。 “那就需要马上命令尤世功连夜率兵西进, 抢占巩华城”冯紫英一边踱步一边沉声道:“就怕时间上来不及了除非尤世功已经到了顺义但是现在派人去传军令也要耽搁时间实在来不及, 只能占领清河店但那就有些危险了” “紫英你说得轻巧, 尤世功出兵那需要兵部钧旨现在张怀昌不在徐大化恐怕不敢下这个命令内阁诸公也还没有到”忠顺王连连摇头“而且就算徐大化敢下令尤世功接到命令马上开拔时间恐怕还是有些来不及了。” “那就让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兵抢占巩华城和清河店。”整个顺天府的地形地势都在冯紫英的脑海中他脱口而出。 忠顺王也不是不知兵的早年也曾经和永隆帝一道带兵打过仗对京畿一带情况也还算熟悉他的说法没错就算是尤世功得到军令出兵从顺义到巩华城或者清河店也有些来不及了。 忠惠王骇得一下子跳起来“京营出兵若无皇上和内阁旨意那形同谋反便是兵部都无权如何使得?” 冯紫英冷笑“难道还要等到皇上醒过来才下旨?或者就在几位皇子里边立即选一个登基来再下旨?选谁谁能服气?” 这话说得更是大逆不道听得忠顺王和忠惠王都是目瞪口呆。 “再等下去那就只能等到义忠亲王登基再来下旨了呵呵那个时候可能下旨就是讲二位王爷下狱或者幽禁了至于下官么无外乎就是投闲置散一段时间下官相信终归还是能起复的。” 冯紫英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让忠惠王和忠顺王都明白过来了现在是他们再求他出主意而不是冯紫英求他们。 还是忠顺王更为果决“老十你是京营节度使只有你去走一遭命令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兵抢占清河城最好能占领巩华城这边孤去见尤世功务必让他赶赴清河店如果牛继宗真要不顾一切的进攻那五军营和神机营恐怕连一天都顶不住唯一就看京营的牌子能不能牛继宗稍稍顾忌一些” “顺王爷您想太多了都这个时候牛继宗既然敢出兵东进他还在乎谁么?就算是皇上挡在他面前他都会说那是皇上被人挟持或者说就是伪造的替身刀斧加颈了谁还敢退一步?”冯紫英再度冷笑戳破这两兄弟的幻想。 忠惠王却是面带犹疑九哥去找尤世功还好说毕竟可以去找兵部左侍郎讨一个命令就算是没有官印但只要有一句话日后也能好解释但自己却要直接回京师城调动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城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了。 “孤这个京营节度使才上任没多久就怕五军营和钱国忠他们都未必会听孤的啊。”忠惠王黯然长叹。 说来说去还是怂了冯紫英也很是无奈。 这一拖到内阁诸公赶过来倒是可以但是这时间就耽搁了只怕五军营和神机营的兵买还没有整顿好出城宣府军的先锋就要过巩华城了那个时候京营的兵还敢去和宣府军碰一碰么? “王爷就算是钱国忠不听你的但起码五军营的兵肯定会听你的我听贺虎臣说你在五军营礼贤下士恩待将士上下效命只要你下令他们绝对会听从而且我们只是要守住巩华城拖一拖时间宣府军未必就敢强行攻城他们前锋多半是骑兵也没办法攻城” 冯紫英只能耐心劝说京营不出兵尤世功那边肯定赶不上巩华城是京师城西北最重要的粮草补给点平素只有一个卫所军队驻守前明成祖朱棣在这里兴建沙河店行宫加上向西的驿道也通过这里使之成为京西北的一座重镇。 忠惠王汗流浃背却迟迟不敢决定。 一是的确惧怕无旨出兵二是担心京营军队不听他的三是担心真正走出这一步那就没有回头路了一旦老大那边最后获胜自己只怕就真的落个族诛了。 冯紫英给忠顺王使了个眼色忠顺王也知道如果不说通这位挂名的京营节度使今番只怕就真的要栽在这桩事儿上一咬牙道:“老十你就别想太多了皇兄把你推上京营节度使是做什么这是托孤啊你觉得你现在还能退么?在老大那边还能有回旋余地?退一万步说纵然老大最后赢了他能对别人放一马你我两兄弟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大不了九哥陪着你一道再说了谁胜胜负还说不清楚呢。” 忠顺王的话最终打动了忠惠王皇兄最后时刻把京营节度使和五军营大将交给自己那对外摆明就是组信任自己连九哥都比不上以大哥的性子岂会饶得过自己?再说了如果京营真的发挥作用挡住了宣府军赢得了战机那己方就是胜者如果没能挡得住那大哥也未必就会在意这一点自己作为京营节度使也不过就是尽了一份职责罢了。 此时的忠惠王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也罢那孤就提着脑袋走这一遭吧!”忠惠王长叹一声一咬牙:“走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八十一节 巧舌如簧 事不宜迟既然商定了要办事项冯紫英便和忠顺王、忠惠王商议了分头行动的注意事项。 出于稳妥忠惠王更倾向于直接调动五军营而非神机营因为担心现阶段无法指挥动钱国忠控制下的神机营但冯紫英则认为起码要发出命令如果钱国忠拒绝或者以其他理由推脱日后也好有处置对方的依据最终忠惠王同意了这个意见。 对于忠顺王去传令尤世功相对来说要简单一些前出到巩华城或者清河店需要尤世功根据情况而定。 巩华城可以据城而守如果宣府前锋是骑兵为主那么巩华城是他们必经之地而且巩华城有大量粮草也是宣府军应当急于争夺之地。 只要扼住巩华城宣府镇军就难以绕过这个咽喉要道甚至不得不强行攻城就看五军营能守得住守不住尤世功能不能及时赶上了。 冯紫英其实对军务没那么精通若是单从战略方面来说或许还能论道一二但是具体战术操作乃至临阵指挥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还是交给这些武将们自行决策更稳妥。 忠惠王要离开还暂时不能告诉上三亲军杜可立、廖俊雄和苗壮等人也暂时不能告知神枢营主将仇士本否则又要引发一些不可预测的变数。 因为现在谁也无法预料这些人态度如何有没有和义忠亲王接触甚至有什么默契。 对于冯紫英、忠顺王和忠惠王来说他们更希望永隆帝能迅速醒来但是如果这一个目标无法实现的话那么就不得不考虑想办法断绝义忠亲王觊觎大宝之位的同时也要考虑让某位皇子先行监国或者成为储君了。 不过只要拖到内阁诸公到来这些隐患都能暂时被压下。 冯紫英不相信上三亲军和神枢营都能被义忠亲王那边收买其中或许有人会为之意动但是也只是个别人罢了在面对永隆帝只是昏迷朝廷正朔未绝的情形下这几个武人, 还没有哪个敢公然支持义忠亲王。 让冯紫英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和忠顺王说服兵部左侍郎徐大化意图却遭到了断然拒绝。 “冯大人, 忠顺王爷, 你们二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徐大化本来就对冯紫英印象不佳认为冯紫英言过其实好处风头, 喜欢哗众取宠不过是赶上了一些机会才能有偌大名声, 开海之略本朝也早就有人提出, 冯紫英不过是正好赶上皇上欣赏, 投其所好罢了。 今日见冯紫英和忠顺王居然来游说自己要下令让尤世功大军向西控制巩华城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谁给这二人的勇气居然敢来干预军务? 一个是顺天府丞地方官员, 一个皇室亲王, 何德何能敢来插手这种事情?这二人哪一个都没资格来讨论军务, 更别说这种要求自己直接下令让尤世功迅速西的大事。 京畿地区用兵本来就十分敏感, 任何一个行动都需要兵部批准徐大化也知道自己不知兵, 更不敢下这种决定但内心更厌恶冯紫英和忠顺王这些外人来干预军务所以自然是断然拒绝。 “本朝军务历来只能是兵部和内阁以及皇上才能过问, 便是五军都督府亦无权过问军事行动本官不知道你们从哪里获知宣府军要东进, 目的何在?牛继宗疯了?”徐大化继续咆哮唾沫横飞, “忠顺王爷现在皇上还没苏醒过来, 你不思为皇上祈福却跑来过问这些事情下官不知道你是何居心?!” “冯铿你也是如此!”喷了忠顺王一脸唾沫之后徐大化又把矛头指向冯紫英。 “你一个顺天府丞皇上召你来问询也是对你的厚爱没想到你不思如何在这等非常时候管好你顺天府, 却去惦记着军务起来你何德何能敢插手其朝廷军务来了真以为你在永平府凑巧赶上一场胜仗就觉得自己文武双全了?别以为你在永平府那一仗里边的花头, 若没有汝父的暗中帮衬你能打赢那一仗?” 冯紫英真没想到自己哪里招惹到了这一位引来对方如此怒火。 喷了忠顺王也就罢了反正这些王爷们在文臣们心目中印象都不好只是怎么突然间矛头就指向自己而且如此火爆? 甚至还连带着把去年自己在永平府的表现和老爹都牵扯了进来。 好吧就算是自己老爹暗地里帮了自己一把但那又如何?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而且是为国打仗还打赢了保卫了家园这难道有错么? 连朝廷都没有说什么还给了自己嘉誉怎么这徐大化吃错了药一般反而针对起自己来了?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自己和忠顺王这一出的确有些逾越一个宗室一个地方官员居然插手军务无论自己理由有多么充分在徐大化这种本里啊就不待见自己的江南士人出身的文臣心目中就是罪过这么一想冯紫英心里也就只能苦笑了。 “徐大人皇上昏迷不醒内阁诸公此时只怕还没有得到消息他们从京师城赶过来起码还要两日但你不觉得这一次皇上遭遇行此和意外有些古怪诡异么?”冯紫英心平气和地道:“下官并无意越俎代庖您是兵部侍郎现在这行宫中兵部里边您就是最高长官你难道就对这一次的情况没有疑窦么?或者您就打算这样等着内阁诸公和张尚书他们两日后过来就不怕耽搁了什么?” 被冯紫英过于冷静的话语稍微逼得停了一停徐大化狐疑的目光在冯紫英脸上逡巡“冯紫英你这话是何意?皇上遇刺与牛继宗有关?牛继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种诛灭九族之事?” “下官没这么说但下官只是就事论事。”冯紫英越发泰然。 能做到兵部左侍郎徐大化自然不是庸人或许他对军务不通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做官做到正三品大员也不可能对朝中局面一无所知顶多没那么敏感罢了。 “就事论事如何论?”徐大化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意识到冯紫英这样大张旗鼓地到来和自己说这桩看起来无比离谱的事儿只怕还是有些仗恃的。 “皇上在这被围得密不透风的猎苑中遇刺本来就不正常!”冯紫英冷峭地道:“而且选在这个时候秋狝之后就是什么徐大人难道不知道么?选储立储!一旦立储那就意味着传承已定有些野心家再想要起事就没那么容易大义不在了。” 徐大化脸色变幻不定如果这个时候他都还不明白冯紫英言语中所指是什么他也就真该滚回老家了。 见徐大化沉吟不语冯紫英知道对方被自己的话给打动了。 此人不蠢只是因为偏见和自己的行径太过出格才会让对方在激愤之下过于冲动了。 好一阵后徐大化才压低声音颤声道:“你怀疑牛继宗要带兵进京?” 冯紫英点点头“这等骨节眼儿皇上出事我想象不出来谁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做这种事情徐大人应该知晓刺客是两拨以及他们的准备情形了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做到这一点?” 冯紫英问的也是徐大化所怀疑的谁能做到这一点?谁有这个动机? 符合这两点的扳起指头算都能能算得出来指向是谁不问可知。 徐大化额际渗出汗珠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身体也有些颤抖。 如果真的是冯紫英所言那般那京畿之地就真的要出大事儿了甚至可能是大周朝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儿。 前明的“夺门之变”和“靖难之役”就是最清楚不过的先例距今也不过一二百年文人读史谁不清楚这里边的利害关系? 两场事变中受牵连抄家灭族的人难道还少了么?于谦方孝孺都是闻名于世但落到自己身上谁又愿意有这样的结果? 一旦走错那就是满盘皆休! 无比纠结之下徐大化也不敢轻易下决定否定冯紫英的建议很简单甚至可以理所当然的以不符规定为由但是如果真的导致了贻误战机那最终的结果恐怕也不是他所想要见到的。 忠顺王原本被徐大化喷得半点脾气皆无但是看到冯紫英有理有据的反驳却让徐大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也不得不承认对付这等文臣还是要文臣才行。 来回踱步几趟徐大化还是不敢下决定最后他只能悄悄给冯紫英示意避开忠顺王之后走到一边悄声道:“紫英兹事体大本官不敢做主但如你所说稍加耽搁也许就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你有何建议?” 这其实就是变相妥协了。 冯紫英笑了笑“若是徐大人还是担心本官也不妨署名作证届时若是内阁诸公问起来下官可以替大人证明确实事急从权非有私心皆为国事也算是勇于任事吧” 徐大化沉吟了一阵才终于点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八十二节 空隙期 说通了徐大化哪怕对方只是一纸手书并没有任何正式印信但是也算不错了。 这种官僚若非迫于形势恐怕是半点风险也不肯冒的。 冯紫英估计对方也是被牛继宗如果真的带兵入京这种可能性给吓住了。 相比牛继宗带兵入京和让尤世功领军西进这点儿风险徐大化最终还是妥协了。 巩华城也好清河店也好都是蓟镇驻防之地让蓟镇总兵率军进驻算不上什么逾越之举。 都说了这是事急从权之举就算日后追究其责任来顶多也就是说他这个兵部左侍郎在没有知会兵部尚书的情形下有些擅作主张罢了。 可有冯紫英署名作保张怀昌这个辽东人出身的尚书多少也要给冯紫英这个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几分薄面的就算是有些差池也能担待起来。。 而且徐大化也知道张怀昌对冯紫英印象颇好再加上冯唐在辽东的表现颇让张怀昌这个辽东人满意这层关系在徐大化才敢冒这点儿风险。 解决了徐大化的问题忠顺王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顺义但冯紫英没有让忠顺王一人去而是让吴耀青带了一个人一起随同前去。 表面上是让吴耀青他们护送忠顺王以免不测实际上也是让吴耀青给尤世功交待一些情况包括不必让忠顺王知晓的。 甚至也会有一些冒险的举措。 冯紫英也要试探一下尤世功是否敢冒这个险或者说自己对对方的影响力有多大。 尤世功虽然是自己老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是对方却能主动和永隆帝搭上关系说明对方也是不甘于只是当一介总兵的也还是想要学着自己老爹一般奔着总督去的。 富贵险中求既然在总兵位置上都还想再上一层楼那么单单是靠打几场寻常仗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那得拿出点儿像样的成绩出来。 这一次就是机会就看尤世功敢不敢了。 忠惠王和忠顺王一走冯紫英反而清闲下来了。 龙禁尉和神枢营还在调查行刺的情况一直到天色黑尽冯紫英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整个行宫都笼罩在一层阴霾中压抑憋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永隆帝依然昏迷不醒两名御医已经坐卧不安但是却又无能为力甚至不敢再轻易开药。 即便是开药也无用现在永隆帝双目紧闭面如淡金就算是有药, 也根本无法让其服用。 龙禁尉那边的调查也还没有结果。 这种事情调查原本就是一个遥遥无期的过程, 既不敢轻易肯定, 也不能轻易否定。 所以很多线索迹象都只能慢慢的调查一一核实确定或者排除, 最终汇聚到一起拿出一个大体结果来, 而且多半还不能让每个人都信服。 ******* 永隆帝遇刺昏迷的消息有如一场地龙翻身般的震荡, 迅速扩散到京师城, 并且由京师城向整个大周乃至境外传播开来。 消息内容是两个一是遇刺, 二是昏迷。 遇刺这种事情已经很多年没有朝间出现过了。 以往有遇刺不过是地方官员或者军中将领, 上升到朝官这一层面都鲜有一见了。 毕竟刺杀某个朝官意义不大, 基本上每个朝官背后都是一座山头, 刺杀了一人并不能消灭这座山头, 反而会激起这座山头的人同仇敌忾所以谋划刺杀的人都会考虑到这样的利弊得失。 至于说地方官员和军中将领, 那多半是为利益或者恩怨还上升不到让朝野侧目的地步。 对皇帝的刺杀大周立国一来还是第一遭, 所以震动才会如此之大。 虽然还不能确定究竟谁是幕后黑手但是龙禁尉那里很快就能迅速罗列出最有可能的几个方向。 恩怨情仇也好, 利益也好无外乎就是那几样, 谁能得益最大自然就是最大的嫌疑对象。 当然如果能嫁祸于所谓最大得益者, 也是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相对较小因为这一次最大得益者一旦得益那得益就太大了那是整个天下江山没人愿意去做这样的嫁祸行动。 除了遇刺这个消息更多的人还是关心另外一个信息, 那就是皇帝昏迷。 昏迷意味着什么? 本来皇帝身体这两年就每况愈下这一次铁网山秋狝就是为了选储立储可是储君尚未选出来皇上却又昏迷不醒了, 谁会在其中得益? 义忠亲王和寿王立即就成为最大的怀疑对象前者不用说而后者是长子对于文臣们来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是规矩但这个规矩却又在大周一直没怎么遵循甚至在永隆帝本人身上就没有遵循否则就该是义忠亲王当皇帝了。 如果在永隆帝就此昏迷再也不醒过来那么在没有留下遗诏的情况下寿王自然就能成为朝中文臣们理所当然拥戴的对象。 至于说永隆帝如何喜欢禄王和恭王那是在永隆帝还在能够发号司令下达旨意的情况下现在他昏迷无法视事那就自然只能由朝中群臣来决定了。 而且寿王之母还是地位最尊崇的皇贵妃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形同皇后对于文臣们的决定自然会坚决支持。 此时的寿王张驰激动得全身发抖在自家屋舍里紧握双拳难以自抑。 虽然他名义上也被禁足不允许离开自身居舍但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直接成为储君和监国甚至能一步登基成为大周立国以来的第六位皇帝他全身就有一种漂浮虚空的感觉。 但他也同样清楚自己也面临着挑战。 虽然朝中诸公是倾向于自己但这个倾向只是一种倾向也并非对自己这个人有多么认可而是因为自己的长子身份这一点张驰心里很明白。 在他看来这是相当脆弱的一旦五位阁臣中某一位两位态度发生变化也许自己就有可能和皇位擦身而过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好事居然有刺客来谋刺父皇? 原本自己也不过是希望父皇突然身体状况变差难以视事自己可以借助朝中诸公的影响来搏一把监国的位置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难道真的是大伯所为?这一点既让张驰感到心惊胆战但是也让他内心充满忐忑和期望。 父皇再是喜欢张骕张骦可张骕才十四岁张骦才十岁总不能让两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监国吧?朝中群臣也绝不会同意。 那只要自己坐上监国之位机会就大多了真正到了最后只怕父皇也只能默认自己继承大宝之位。 可大伯这样做的目的呢?真的只是想要让自己身登大宝对他放一马? 张驰再是幼稚也不会相信这等话语大伯一样对这个皇位存着觊觎之心。 想到了这一点有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来让他清醒了不少。 父皇不醒的情况下如果说大伯提出要监国怎么办? 大伯在武勋里边很得支持还有江南士绅也素来亲近大伯这都是张驰所知晓的而内阁中大臣除了齐永泰和李三才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都是江南人士万一大伯说动了这三位让他们同意大伯监国那一切就完了。 张驰还没有想到过大伯会有其他方式来介入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争取所有一切能为自己摇旗呐喊的力量让自己坐上监国之位。 为了这个监国乃至储君之位自己冒了如此大的险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决不能功亏一篑更不能让别人来摘了桃子。 “来人本王要去察看父皇病情。”想到这里张驰再也坐不住疾步出屋。 “殿下奉廖大人之命现在谁都不能出行。”军官为难地拦住张驰但张驰清楚对方拦不住自己廖骏雄更不敢。 “你去唤廖骏雄来本王要去看望父皇难道还有人要隔绝中外欲行不轨么?”张驰这点儿急智还是有的厉声道。 军官虽然不懂什么隔绝中外之意但是欲行不轨的意思大概还是明白只能脸色苍白地梗着脖子拦着一边命令下边人立即去通知指挥使。 这内外行宫南北两苑住的都是高官显贵皇室宗亲任何一个人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原本只是来保卫他们的安全现在突然成为了戒严对象这种反差让他们很是难以适应。 廖骏雄很快就赶了过来看见是寿王殿下他心里也是打了一个突。 忠惠王现在居然找不到踪影了现在上三亲军是各自划定一块戒严忠惠王也同意了这样的举措这等戒严能对所有人施行么? 贵妃们要去看望皇上怎么办?皇子们呢?重臣们呢? 内阁诸公来了之后一切都可以交给她们但他们来之前怎么处置? 内朝的公公们也是束手无策本朝的内侍可不比前明权力小得多面对外朝的官员们根本就没有底气。 现在就成了谁都不敢发号司令谁都不敢承担责任谁只要胆子大一些脾气横一些谁就能得逞。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八十三节 内忧外患 “见过寿王殿下。”和冯紫英等人见过面之后廖骏雄就已经明白了当下的局面。。。 最大得益者便是刺杀的最大嫌疑从这个角度来说寿王殿下大概仅次于义忠亲王。 因为宫中皆知皇上更喜欢禄王和恭王如无意外禄王最有可能立储的。 但现在只要皇上不醒就没有禄王和恭王的事儿了只能在义忠亲王和寿王之间产生除非有其他意外发生。 “孤要去看望父皇廖大人你可要拦我?”张驰目光冷厉宛若锥刺刺得廖骏雄身子都缩了一截。 “殿下要去看望父皇乃是为人子之孝道所在末将如何敢拦?”心念急转廖骏雄内心暗叹一声自己果然还是不敢只能涩声道:“只是外间戒严乃是上三亲军确定并报忠惠王同意方才行使殿下若是要去东苑那边我们也需要奉命跟随。” 张驰冷笑一声“那也由得你们。” 说完张驰举步就走廖骏雄也只能用眼神示意麾下士卒让开自己带着两名心腹紧随。 张驰也不在意他现在去行宫东苑那边去看望父皇自然不仅仅是看望那么简单自己知道强行去看他相信其他人包括自己母亲也应该已经在东苑那边了。 他是要去和母亲见面然后寻机商量后续事宜。 不出所料张驰在东苑门口就遇上了一脸悲愤模样的张骐张骥兄弟见到张驰到来二人也不意外只是一拱手便共同入苑。 在东苑寝宫外间已经占了许多人。 除了兵部左侍郎徐大化外张驰也看到了吏部左侍郎柴恪刑部左侍郎韩爌户部左侍郎王永光顺天府丞冯紫英等一群人。 除了这几个其他几个人张驰并不熟悉他估计应该不是朝中重臣但是能来这里多半都是父皇欣赏的重臣才对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参加铁网山秋狝的难道和冯紫英一样是地方官员?但冯紫英可只有一个啊。 看见张驰和张骐张骥进来冯紫英禁不住皱皱眉。 这个时候真不是这几位来博出位的时候但要让这几位安分下来可不容易。 毫无疑问这几位肯定都是以为是到了关键时刻需要搏一把的时候了一旦永隆帝醒不过来那就是该决出胜负的时候了却不知道真正的设计者早已经虎视眈眈根本就没有他们几位放在心上。 冯紫英也是刚到才来得及和柴恪、韩爌与王永光说上话。 永隆帝的谈话几乎涵盖了整个内阁阁老和七部的尚书侍郎们当然也包括都察院的都御史们。 不过很显然他也有顺序安排首先是内阁诸公然后是尚书们侍郎们则是放在最后像柴恪、韩爌和王永光都是来了没两天尚未来得及谈话的谁知道就出了这桩事儿。 冯紫英和柴恪最熟悉关系也最密切与韩爌最生疏与王永光则是略有交情但恰恰韩爌和王永光都是北地士人中的中坚力量而柴恪却是湖广士人领袖这关系也很复杂。 不过处于这个骨节眼儿上冯紫英认为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立场应该是一致的尤其是在面对义忠亲王可能发招夺位的威胁下冯紫英觉得需要立即和在猎苑行宫这边的诸公同一立场尽快确定措施。 虽然内阁诸公未到许多指令无法下达但是先将这几位的意见统一了待到内阁诸公一到便可以协同一致向内阁诸公进言尽可能快的出台措施并予以贯彻实施下去。 柴恪应该是最容易说服的因为之前二人便有过沟通只不过当初柴恪觉得可能性不大而不太重视罢了所以冯紫英没有先找他而是直接找上了韩爌和王永光。 韩爌原本是齐永泰要安排到江南去担任南京兵部尚书的但因为局势变化而留在了京师这边但是韩爌应该是知晓当初齐永泰对江南局面的担心义忠亲王与江南士绅的关系他也应该知晓一二才对所以冯紫英觉得也能够说通。 倒是王永光一直是在户部这边估计应该没怎么太多接触这方面的冯紫英琢磨还要好好沟通一番但考虑到王永光在北地士人中的地位冯紫英觉得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都应该和他们通过气才对。 “韩公王公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宣府镇那边……”冯紫英没有避讳自己的担心“先前我就曾和柴公提及过这方面的担心柴公认同我的观点我相信诸公也明白牛继宗背后站着的是谁之前大家都觉得我是杞人忧天但是今天我要说杞人忧天已经变成最紧迫的威胁了。” 韩爌和王永光都默不作声。 对冯紫英走来就提出了这样一个略显惊悚的话题他们都觉得不好接话。 没错现在皇上昏迷义忠亲王肯定有某些想法之前义忠亲王也的确有一些异动但是现在就要说刺客是义忠亲王派出的甚至直接提出宣府镇可能已经出兵东进了在没有任何情报佐证之下显然有些孟浪了。 “子舒兄也认为这是义忠亲王下的手?证据呢?龙禁尉那边还没有任何音信吧?”韩爌皱着眉头问道:“还有宣府镇那边有消息传来了?紫英你这陡然提出这个乘风兄那边你说过么?你这都是凭空猜测很难服众啊。” “韩公是不是义忠亲王下的手或者说有没有依据重要么?”冯紫英反问:“这一年多来的种种迹象如果说单单只是某一项当然不能说明什么我和齐师说起过可他也不认为有这种可能理由很简单大义所在没有谁敢。可大义是建立在皇上在的情况下本来皇上身体就不好现在皇上人事不省义忠亲王身体康健而且江南那边一直对义忠亲王十分亲善这是众所周知的而皇上至今未立储那义忠亲王如果提出他来监国我们怎么办?” 义忠亲王监国?!这个之前大家从未想过的问题一下子让韩爌和王永光都为之意动是啊如果朝中有人提出义忠亲王监国怎么办? 内阁诸公的态度会如何?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的态度呢?还有李三才那个首鼠两端的家伙他会是什么态度? 对北地士人来说义忠亲王一旦监国乃至登基只怕是最糟糕的局面这一点大家都清楚以前都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但现在冯紫英这么一说二人一下子就有危机感了。 王永光沉吟了一下才道:“紫英叶相、方相以及尔张公他们虽然是江南士人但未必会支持义忠亲王他们和汤宾尹、顾天峻他们不一样皇上待他们不薄如果他们如此立场态度大反转那必将遭受天下士人所不齿他们不会那么做。” 韩爌点头“有孚兄所言不差几位阁老不会如此只是皇上现在不省人事几位皇子那边怎么做?让寿王监国?” 如果不及时提出监国人选那一旦义忠亲王提出他要监国朝廷这边就被动了。 这朝中总还是有一些投机者会兴风作浪纵然叶方几位不会如此但是江南那帮人可不会善罢甘休朝里也会有人遥相呼应这是肯定的。 “可让寿王监国如果皇上醒来怎么办?”王永光皱眉。 监国基本上就是太子了这是旧例非太子不监国。 但皇上显然不太喜欢寿王如果醒来之后又要撤销寿王监国只怕又要起风波这也是内阁的一种否定和打击。 见韩王二人话题一下子就扯到了让谁监国去了冯紫英颇为无语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么? 这帮文人真的是小看了义忠亲王的决绝和胆魄了真以为没有推举或者内阁不同意他就会放弃监国? 监国才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是要弟终兄及甚至弟不终他也要及! 现在最紧迫的是一要控制住京中局面二是要坚决阻击宣府军与京师之外任何一条做不到一切休矣! 前者义忠亲王可以直接宣布自己监国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有足够的人拥护支持那就顺理成章即便没有足够支持那也能形成一个僵局等到后者也就是牛继宗大军进入京师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即便朝中文臣们反对那又如何? 前明朱棣最后何尝需要朱允炆的朝臣们来认可自己?刀斧加颈有几个人能强项如方孝孺? 大军临城齐泰、黄子澄、练子宁这些人不一样身首异处朱棣不一样安坐皇位数十年皇位改由太宗一脉延续? “韩公王公!”冯紫英忍不住加重语气:“诸公勇气骨气我钦佩有加可现在的问题是一旦牛继宗率大军入京义忠亲王临朝朝中有几个如诸公这般?南京那边会不会振臂一呼群起响应呢?到那时候怎么办?”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八十四节 胆大妄为 冯紫英的话让韩爌和王永光都脸色一沉心里很是不悦但是却也知道对方所说是实话。 刀斧加颈有几个能强项不低头? 再说了这是人家张氏一族的家事士林文臣可以表明态度实在不行你可以辞官下野要让人家以性命甚至一个家族的性命来挣这个骨气恐怕真的没几个人。 义忠亲王当年为太子时跟随太上皇屡下江南和江南士绅相处甚欢这也是义忠亲王的基本盘和底气所在叶方几位囿于大义而无法投向义忠亲王但其他人呢? 刘一燝、黄汝良、高攀龙、顾秉谦之流呢?纵然这几位也能扛得住但是其他朝臣如各部侍郎、郎中、员外郎这些官员呢? 谁不愿意借此机会攀龙附凤一番博个机会? 如果南京六部江南籍官员大举南上呢? “紫英你担心的现在毫无依据再说了你我几人困守行宫又能如何?还是只能等到内阁诸公到来才能做打算?”韩爌忍不住了。 “韩公等到端倪已现的时候只怕大军早就直抵京师城下了那个时候再有依据又能如何?”冯紫英恨恨地道:“那个时候我等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紫英那依你之见当如何?”王永光似乎听出来一些什么他对军务不通不好插言但是给冯紫英与韩爌之间搭个台阶还是可以的。 “蓟镇军总动员全力抗击宣府军东进务必将其隔绝于京师城以西解除牛继宗宣大总督职务任命麻贵为宣大总督另外命令大同镇、山西镇不得再听命于牛继宗命令同时令杨元控制住孙绍祖一部柴国柱出兵夹击宣府镇” 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提议让韩爌和王永光瞠目结舌。 这些要求未免太离谱了在义忠亲王和牛继宗尚未确定有任何异动时就仓促发布这样的命令那几乎就是逼迫对方反叛了。。 “紫英你这些要求太荒谬了这如何能行?论迹不论心这般行事何以服众?朝廷不是这样办事的。”韩爌和王永光都是连连摇头“况且麻贵早已经因病告老还乡了现在重新起复既不合适, 也难以承担起这个责任了。” 麻贵几年前就因病告老还乡了, 冯紫英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合适人选, 但是麻家几子都在山西、宣府、蓟镇中任军职影响力很大要想稳住北地局面, 让麻贵出任宣大总兵是权宜之计但也能稳住一大批人, 总不能再让自己老爹来宣大救火吧? 甚至哪怕麻贵不到任, 只要这个任命一出去, 也能很大程度稳住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的将士加上冯家在大同这边的影响力, 就能和牛继宗掰一掰手腕了但这要快。 “紫英现在关键是我们不了解宣府那边的情形, 你口口声声说牛继宗会纵兵东进, 但并无依据, ”韩爌沉声道:“倒是可以和徐大化说一说, 让他立即安排蓟镇这边的人去查探一番以防不测。” “等到核实清楚, 只怕都来不及了韩公我来之前已经说动徐大人, 请他命令还在顺义的尤世功率军前出到巩华城驻防以防万一了。”冯紫英泰然道。 韩王二人都是吃了一惊, “熙寰(徐大化字)真的同意了?这不可能!” “二公我和忠顺王登门说服了熙寰徐大人, 他是兵部左侍郎可能有些情况比你们更清楚。”冯紫英淡淡地道:“实际上这一个月来, 宣府军就在秘密调动延庆卫驻军起码增加了三倍以上超过了一万人明显超出了规模怀来卫和保安州那边驻军也调整力度很大报告给兵部没有?我想应该没有但我不信兵部和龙禁尉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置之不理, 或者就是有意纵容?” 延庆卫、怀来卫、保安州这是沿着长城一线以北由东北向西南展开的宣府镇辖地但是这几地都非对蒙古诸部的防御之地相当于宣府镇的腹地, 相反倒是和内长城这边毗邻而内长城却又是蓟镇驻军防御区域了素来驻军不多。 这其中还有一个不同就是延庆卫虽然是宣府镇辖地但是它却在内长城以南这也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原本延庆卫是属于蓟镇的但是在王子腾担任宣大总督期间延庆卫就划归了宣府镇主要是考虑到宣府镇的后备兵员不足延庆卫是毗邻的屯卫所所以就划归宣府镇管辖主要是为了补充宣府这边兵员但实际上延庆卫卫所所在平时并不驻兵因为这里已经是八达岭内长城以南了根本不需要。 不过现在延庆卫所既然属于宣府镇管辖那牛继宗如何调整安排兵力部署就是他这个总督和张承荫这个总兵的事情了冯紫英不相信牛继宗会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大缺口在这里摆着不加利用。 韩爌和王永光都不清楚这里边的猫腻但他们隐约知晓内阁诸公和皇上之间似乎早已经有过一番磋商可具体情形齐永泰没具体透露只隐约提及过皇上和内阁以及兵部商议过下一步对宣府镇那边可能有部署他们也没好深问。 对冯紫英的恣意妄为和胆大韩爌是早有耳闻但是今日才是第一次真正见识。 但徐大化老奸巨猾而且对军务不熟而且还是江南士人照理说不该轻易支持冯紫英更不可能这么冲动才对怎么三言两语就被冯紫英给说动了? 这只能说明徐大化应该是知晓一些他们都还不清楚的情形但这个情况冯紫英也不该知道才对那冯紫英怎么能预判出来? 韩爌不相信以齐永泰的作风会把一些连他们都被透露的情报透露给冯紫英哪怕冯紫英是他得意门生可是韩爌、王永光他们才是北地士人中坚冯紫英现在还太稚嫩了一些。 “延庆卫驻军增加了三倍?兵部知道么?”韩爌听得这个说法也是吓了一跳延庆卫可是在内长城以南距离京师城就是二日路程如果牛继宗真有不臣之心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就在京师城眼皮子下边的调整部署兵部职方司难道是一帮死人一帮瞎子聋子?再不济也还有龙禁尉的眼线吧。”冯紫英冷笑“超过一万人马驻扎延庆卫所我都不知道牛继宗怎么把他们塞下去的延庆卫驻军以往从来没有超过三千人这是要防谁?难道牛继宗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就知道蒙古人能突破边墙打到昌平州来所以他要防止被断了后路这么不相信蓟镇?” 冯紫英的话问得韩爌哑口无言。 环顾京师周边要隘延庆卫所的特殊性不言而喻延庆卫驻军超过三千那就不正常这是稍微通晓军务的人都明白的道理除非出现去年察哈尔人突破边墙深入腹地的情况那另当别论。 但当下一片太平牛继宗和张承荫有什么理由突然在延庆卫增加驻军兵力而且增加了几倍这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得过去。 见韩爌脸色阴沉王永光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虞臣情况很严重?” “设若紫英所言是真那就非常严重了义忠亲王只怕就有不臣之心了。”韩爌捋须沉吟“这么说来熙寰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否则不会如此爽快就同意紫英的建议是谁去给尤世功传令?没有怀昌兄的印信单凭熙寰一纸手书尤世功就算是要接令恐怕也要时间核实只怕就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韩爌才表现出应有的水准冯紫英点点头:“我署名了做担保并请忠顺王亲自去传令另外我也派了我身边一个亲信去作证希望尤世功能敏锐果决一些。” “唔理当如此忠顺王去也许好一些。”韩爌深看了冯紫英一眼原本不想说但是最后还是说了:“紫英我知道尤世功是你父旧部但是这种事情你的身份不合适最好少参与有违朝廷例制都察院知道弹劾你绝对少不了就算是汝俊兄(乔应甲)都保不了你就地免职也是理所当然再说是临机权变但也不可以后绝不能再有此等情形了。” 冯紫英一凛韩爌所言乃是推心置腹之言自己替兵部左侍郎手书作保算什么?尤世功难道不听兵部左侍郎的命令却还要你一个顺天府丞作保?这蓟镇军难道是你冯家的私军不成? 深吸一口气冯紫英赶紧作揖一礼“多谢韩公提醒学生一时情急就有些草率了日后断不敢再犯。” 韩爌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是着急不过乘风兄(齐永泰)和叶相、方相他们应该有计议才是但尤世功立即前出巩华城的确很有必要否则如果牛继宗真的要兵进京师巩华城就是他绕不过去的坎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八十五节 狂飙突进 “可即便如此尤世功主力还在顺义一线假若现在宣府军已经东进尤世功也来不及了。”冯紫英沉静自若地道:“所以我说动了忠惠王让他先调京营抢占巩华城。” 韩爌和王永光都大吃一惊再度被冯紫英的胆大妄为所震惊说动徐大化下令也就罢了毕竟徐大化是兵部侍郎这京营之兵岂是随意能调动的?京营出京非皇上和内阁、兵部三方批准不能动忠惠王敢这么做那就是犯了天条就算他是京营节度使皇亲国戚一样要被追究责任! 再说忠惠王闲散多年也不至于连这一点规矩都不懂吧?只能说冯紫英三寸不烂之舌太厉害了居然把忠惠王给说动了。 见韩爌和王永光满脸不可思议冯紫英淡淡地道:“我也没说别的就说如果料错了大不了忠惠王就不当这个京营节度使了皇上醒来也好新帝登基也好不会太计较毕竟他也是为皇上和储君着想不过不做这件事情而我有不幸而言中那忠惠王和忠顺王就不是削爵免职那么简单了恐怕就是要考虑一家人被囚禁幽居一辈子都算是义忠亲王手下留情了。” 二人默然。 夺嫡之争就是这么残酷义忠亲王从太子变成普通亲王永隆帝就没少打压若非太上皇一力维护义忠亲王焉能有今日的情形? 义忠亲王也明白一旦太上皇不在只怕他就难逃厄运所以才会这样孤注一掷。 作为文臣都不愿意掺和到这种事情中去就是因为谁当上皇帝对不同地域的文臣们的利益会有影响但对士林文臣的总体利益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损害所以他们都不愿意掺和或者掺和太深。。 不知不觉间韩王二人已经潜意识的接受了义忠亲王要夺嫡这件事情了这和之前二人都不愿意相信的情况大不一样了。 冯紫英似乎也理解得到二人的心境笑了笑道:“我也知道这种事情其实不该我们这些人掺和可尤世功现在才到顺义先前被拖在了平谷一线就是因为将军石、黄崖峪一线被察哈尔人袭扰, 这很不正常, 另外北边东狍子店也发现了察哈尔人敌踪, 我不太相信这个时候察哈尔人会无缘无故地来小股袭扰这不符合他们的习惯” 韩爌欲言又止, 这的确不好解释。 “还有不得不承认王子腾练兵有一套, 他的登莱军在湖广一带对上其他土军, 犁庭扫穴, 每战必胜但是却始终在湖广盘桓, 不肯深入播州和杨应龙的接战都是不痛不痒浅尝辄止, 这里边没猫腻?” 冯紫英不肯罢休, 他需要把话题挑明, 让对方明白现在的危险程度, 知晓利弊得失而不能再局限于只是齐永泰他们内阁几个人打肚皮官司。 如果不凝聚人心, 群策群力那义忠亲王在这种情形下即便是被五军营和尤世功挡在巩华城以西, 一样可以凭借现在建立起来的优势对朝中群臣各个击破不战而屈人之兵, 攫取大宝之位。 “王子腾和牛继宗他们虽然是武勋出身但是他们实际上都是金陵人, 和江南士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义忠亲王的根基也在江南, 韩公王公你们敢说江南这一年多来鼓噪要求削减赋税裁撤西北组建淮扬镇这里边没有这些人在背后出谋划策摇旗呐喊?我不敢说叶方诸公也是如此态度但是他们的纵容妥协政策绝对有问题, 实际上助长了江南这帮人的气焰也给了义忠亲王他们趁机壮大的机会!” 韩爌和王永光终于色变。 他们不是没意识到过这些问题但一来不属于自己职责范围二来, 内阁中有齐永泰兵部有张怀昌他们更多的注意力都还是盯在北面辽东、西北所以虽然也感觉到了义忠亲王的一些异常但是都下意识地忽略过去了。 但是今日皇上遇刺冯紫英又如此毫不留情面地将这些问题都挑了出来讲明讲透他们才意识到以前好像真的没有重视这个问题。 脸色变幻不定韩爌终于明白为什么齐永泰、乔应甲他们都如此看重冯紫英了。 这家伙言语观点中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有理有据能让人下意识的信服。 只是让人不解是这家伙如此年轻怎么见识判断就你能如此深刻老练若所说四五十岁能有这般那也罢了但这家伙才二十岁啊。 “好了紫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样子义忠亲王的确是在布一局大棋但我感觉乘风兄和怀昌兄以及皇上原来也应该是有些准备的叶方他们几位也应该知晓是不是?”韩爌猜出了一些端倪来。 冯紫英点点头:“我估计齐师他们应该是一些准备但是我以为他们可能低估小觑了义忠亲王已经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的胆魄、决心和准备义忠亲王隐忍十多年不做则已一做只怕就是要抱着做成的决心而来我以为朝廷并没有真正做好充分的应对之策。” 三人正说着话张驰和张骐张骥等人就到了。 “瞧瞧吧除了外患我们这边还有内忧皇上昏迷不醒这几位爷恐怕就不会安分了。”冯紫英冷笑着。 韩爌和王永光也都下意识地皱眉心里也在暗叹这几位联袂而至当然不是单纯地看望永隆帝尽一番孝道奔着什么而来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是却又不能戳穿。 不出所料张驰张骐张骥几位一见柴恪、徐大化和韩爌他们几位只是简单询问了一直守在殿门口不允许打扰皇上的周培盛几句话之后便径直奔着这边来了。 看着三人含悲带戚却又热络地和几位文臣们寒暄的模样冯紫英心里也有些腻歪有心想要躲开但又知道回避不了。 很快许皇贵妃和璐妃苏贵妃都在殿门上出现显然是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才出来的。 她们是获准在内殿守候但是不允许进入寝殿打扰只有一名太医和两名贴身内侍承安、承贵守在那里。 就在铁网山行宫内一片喧嚣时远在两百多里外的延庆卫所大军进出前锋已经迅速逼近了龙虎台。 龙虎台是正对着延庆卫所不到四十里地的一处台地台地高出周围一丈呈一个缓坡而堡寨便修建在这个台地上可以正好虎视下边驿道旁边榆河斜插而过也是京师通往延庆的咽喉之地。 蓟镇原来在这里驻扎着一个百户所但是随着延庆卫成为宣府镇辖地之后被延庆卫比邻的这里驻军也从白百户所变成了千户所理论上驻扎兵员一千一百一十二员不过实际上只驻扎着三百余人。 “千户大人您瞧那是什么?”站在卫所的堡寨寨墙上眺望着一名总旗眯缝着宴请仔细打量。 都这个时候了照理说商旅行人该逐渐减少了即便是大白天里也不该有如此大规模的马队经过才对卷起的黄尘遮天蔽日除了大队骑兵寻常商旅能如此威势? 常振威有些不安。 论理那边过去不到四十里就是延庆卫听说延庆卫这半月里增加了许多人马也不知道宣府镇那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难道还要在城墙内搞一场攻防演习不成?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寻常演习都是在城墙上或者堡寨下哪里会选到延庆卫这种城墙内的腹地中来? “是宣府骑军!”眼见着黄尘越发密厚伴随着地面微微震动却又没有见到任何烽燧燃起常振威有些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 除了宣府骑军没有谁能做到这样大规模行动却又如此整齐划一如果是蒙古人突入进来绝无可能全数沿着驿道突进那都是乱糟糟的一片涌入进来。 “宣府兵?”小旗讶然地问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进京?谁允许他们踏入我们蓟镇地盘的?” 常振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论理不该如此。 如果宣府军要过境兵部和蓟镇总兵府早就会有公文下来了可他作为蓟镇西北这第一哨却从未接到任何命令相反总兵府早在三个月前就有密令告知要随时掌握了解隔壁延庆卫的动向但这三个月来他也没见着延庆卫那边有什么太大动静也就是半月前才开始见到延庆卫人马增加他早已经报给总兵府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回信。 想到这里常振威心里打了个突转身下墙立即吩咐两骑立即出寨直奔顺义他知道现在尤总兵驻兵在顺义他要及时报告这个异常情况。 二骑刚刚出寨东行不到一盏茶功夫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已经挤满了整个驿道并且迅速向两翼展开瞬间就汹涌而过。 “宣府军张良才部奉兵部谕令立即赶赴昌平!”跃马举旗的旗手在堡寨前飞驰而过时怒声喝道:“龙虎台寨立即开门归我部接管!”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八十六节 心思浮动 “忠顺王来了?”尤世功接到亲兵来报忠顺王到来时也是颇感惊讶。 他和忠顺王可没有什么交情也就是见面之交而已怎么这位王爷会到顺义自己驻军所在地来? 猜测再三也想不明白这位忠顺王来自己这里作甚可好歹也是亲王而且还是皇上信任之人他也不能不重视。 等到忠顺王进了大帐其他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拿出了徐大化的手书尤世功好奇地接过一看后边居然还有冯紫英的署名心里也是一震。 前期自己兄弟尤世禄在天津卫和冯紫英会面带回来的消息就说务必要警惕牛继宗而皇上和内阁乃至兵部也对宣府军的异动一直持警惕态度这些他都清楚。 之所以自己率大军西进顺义其实就是奉命而来但是考虑到如此大规模的调动肯定会引起各方关注所以他不能做的太明显。 察哈尔人在边墙外行动也加深了他的怀疑他也是百战宿将了对于战场上这些东西有着天然的直觉。 察哈尔人虚张声势的迹象瞒不过他虽然在将军石和黄崖峪那边动静折腾得看起来很大但是他只看强攻硬打的力度和伤亡大小。。 察哈尔人不傻袭扰和真的打算突进边墙来是两回事。 如果察哈尔人真的打算像去年那样就不可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而应该是如毒蛇潜伏择人而噬一旦动手就是全力以赴一击必杀才对哪里会这样多点开花? 所以他也只在平谷稍作停留就继续西进但是按照兵部那边的命令自己所带军队就该停留在顺义了再要西进需要接到命令。 论理徐大化是无权下令他调兵的更被说徐大化只是手书连印信都没用他完全可以不予理睬。 但冯紫英在这上边签字署名作保又让他陷入犹豫不决。 冯紫英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敢在这上边签字画押意味着他有绝对的把握否则这种不合规矩的署名足以将其褫官夺职。 还有如果要调兵西进是留一部继续驻留顺义还是大军全数西进? 巩华城虽然是一处粮草物资补给地, 但是他三万多精锐大军如果都进驻巩华城, 恐怕一样会十分紧张。 但只带一部西进的话, 一旦宣府镇那边全力以赴自己的兵力未必抵挡得住。 再说了即便是在巩华城顶住了宣府镇的进攻, 宣府军也可以绕道从玉泉山、石景山那边逼近京师城自己兵力不足, 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尤世功正在犹豫间, 就听得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 “大帅龙虎台急报!” 简短听了来报的信使介绍, 尤世功就知道牛继宗真的动手了心中哀叹之余表面上却没有任何犹豫, 立即命令全军动员, 准备立即出兵巩华城。 见到尤世功的动静, 忠顺王也知道肯定是对方从另外渠道得到了消息, 心里踏实许多:“尤大人另外孤也还有一个消息带给你, 京营会立即先行进入巩华城帮蓟镇这边赢得时间” 尤世功一愣之后苦笑“王爷, 京营如何能抵挡得住宣府精锐?不是末将瞧不上京营原来的京营在三屯营被一帮内喀尔喀人都打得落花流水, 好不容易才开始重新组建这才多久?一年时间不到, 就算是朝中再支持但也不可能立即成军吧?王爷您觉得他们能抵挡得住宣府军这些长年和察哈尔人与土默特人作战的边军精锐?只要牛继宗真的要不惜代价拿下, 就算是京营依托巩华城防守也守不住半天!” 忠顺王没想到尤世功如此低看京营有些尴尬地皱起眉头:“那尤大人你觉得牛继宗会不惜代价拿下巩华城么?” “不好说要看情况吧。”尤世功叹了一口气“如果一击即溃那还有什么说的?如果受挫, 就要看牛继宗嗯义忠亲王一方怎么想了如果” 有些话不太好说下去, 但忠顺王却瞬间明白。 如果义忠亲王考虑到要收揽军心民心为登基做准备或者觉得局面已经在掌控之中那么也许会暂时放下绕行进军但如果认为局面不利必须要通过军事胜利来扳回局面掌控局面那么恐怕就必须要通过一战立威彻底拿下巩华城顺带击垮京营来证明了。 “那怎么办?”忠顺王心情一下子就糟糕下来无论是宣府军要不惜一战拿下还是觉得大局已定不愿打这一仗都是糟心的结果“从顺义到巩华城还有一百多里地就算是连夜兼程只怕也来不及了。” “王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紫英既然这么急切地督促末将大军西进也许他觉得京营能拖住宣府军一天呢?”尤世功笑了笑“我听说惠王爷从神机营中选了几部精锐充实五军营而且兵部这一年多来将永平府的军器工坊和遵化的火器工坊中所制作的火器全数优先保障五军营和神机营组建或许他们的表现还真能让人大吃一惊呢?” 忠顺王对于这些情形倒是不太了解还以为尤世功是安慰自己只能叹着气摇头:“尤大人这等时候还是莫要开这种玩笑地好若是宣府军真的大举东进你的蓟镇军恐怕就真的要和对方在京师城下好好打一仗了同室操戈何至于此啊。” 尤世功却也摇了摇头:“王爷莫非以为末将是在开玩笑您可能不太清楚紫英在永平府时就和我蓟镇多有接触迁安一战你也清楚便是这等火器营力阻蒙古人火铳军立下汗马功劳后来紫英专门建议蓟镇应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可能组建火器营火铳军而后以永平民壮和部分总督大人亲兵组建起来的两部被末将软磨硬缠划入了蓟镇军末将专门观阅了这两部火器营的训练和实战演练采用新式方法训练操练训导也大不一般唯一缺点就是消耗太大火药、弹丸和火铳磨损极大但是训练成军速度的确很快所以本想组建十部火器营但是奈何朝廷粮饷难以保障所以才完成了三部组建” 尤世功如此郑重其事的一说让忠顺王颇为意外好奇地问道:“尤大人你的意思是京营里也有几部是按照此种新式训练方式组建起来的火器营?” “据我所知三屯营之败后溃散京营的军士在永平进行整编应该是完成了几部整编但真正彻底完成火器营整训的应该两三部吧后来回京之后又完成了几部整编这末将就不是很清楚了如果他们能发挥出在永平府和蒙古人对阵的水准未必不能打宣府军一个措手不及。” 尤世功也说的是实话他只知道贺虎臣、杨肇基二部在永平府就被冯紫英灌输了重建新组京营火器营的理念甚至还和兵部协调了“永平军工联合体”专门拨出一部分产能为其生产火铳所以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应该是早就完成了组建训练至于其他各部因为都陆续回京了皇上优先重建神机营这几部都应该是划入了神机营。 忠顺王记在心上心里稍微安稳了几分“尤大人那这边还得要你的大军赶紧西进但愿京营能在巩华城站稳脚跟让你的大军能赶得上孤这边就不耽搁你了。” 等到忠顺王出了大帐之后冯紫英派去的吴耀青才又和尤世功交涉谈了冯紫英交待的事宜并将冯紫英手书递交给尤世功。 尤世功看后也是愁眉深锁谁曾想这场风波越卷入越深文臣都知道卷入这种夺嫡之事没什么好处武将何尝不是如此? 他固然想要再上一层楼但是这风险未免太大了。 如果说皇上清醒尤世功有绝对把握牛继宗只会碰的鼻青脸肿甚至恐怕根本就不敢有如此动作但是现在牛继宗敢如此大的动作也就意味着他有绝对把握才敢走出这没有回头路的一步这也意味着把自己蓟镇军也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了。 这位老上司的儿子还真的不安分啊难怪能在京师城里搏出如此大的名声作为文臣手伸得如此之长真的就不怕都察院的御史们弹劾?这等事情若是被人察悉就算是齐永泰和乔应甲也保不住他吧? 或者这根本就是老上司的一手安排? 尤世功陷入了深思。 联想到老上司去了西北之后据说在庆阳大肆整军演武连他在蓟镇都听闻了兵部那边不知道作何反应?活着也是皇上先前就有授意?如果是那样皇上可真的就有点儿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了。 真的要搏这一把? 尤世功有心想要把自己兄弟叫来商量一下但是当作吴耀青却不能犹豫:“小冯修撰的信我看了我知道怎么做只是军情千变万化原先预计未必赶得上变化我尽力而为。” 吴耀青也不催促含笑点头:“我家大人也说尤将军眼光深远必定能看清楚这里边的形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八十七节 箭在弦上 “兄长您还在犹豫什么?这不是朝廷早就预料到了的么?”尤世禄不解地问自己兄长“都到顺义来了难道您还要打算退缩?” “老三皇上昏迷不醒据说是遇刺坠马义忠亲王这是要志在必得啊。”外边兵马已经开始在迅速准备起来但尤世功还是要考虑清楚考虑更周更长远一些这关系到尤氏一族的存亡“老三咱们弄不好就要当前明‘靖难之役’的李景隆啊。” 李景隆奉建文帝之命抵抗朱棣大军最终惨败离场最后在守南京时却又开门投降史书上可是将其批得够呛尤氏兄弟多少还是读了点儿史书的知晓这里边的凶险。 出兵到巩华城没什么奉兵部的命令而已甚至就算是和宣府军冲突也没啥军令之下自己只是执行者战场上交锋刀枪无眼武人么都看得开日后就算是义忠亲王登基为帝也说不上个什么但是冯紫英在信中的要求就让他犯难了。 尤世禄被兄长的话给噎了一下但随即又硬着头皮道:“难道兄长准备” “那也不可能。”尤世功脸色一正摇摇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原来就有安排朝廷有谕令我自当遵从哪怕是和宣府军打一仗也在预料之中只是小冯修撰的信里却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哦?紫英给你出了什么难题?”尤世禄诧异地问道。。 “他要让我下令调兵从慕田峪、渤海所那边直插入宣府镇后方攻占四海治和永宁威胁宣府军后方退路。”尤世功苦笑“你觉得呢?”‘ “啊?”尤世禄也吃了一惊“进攻延庆那边围魏救赵?断其后路?”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尤世功摩挲着下颌又揉了揉太阳穴, “这可有些超出了原来的布置, 而且, 东狍子店那一带本来就发现了察哈尔人游骑的踪迹紫英也在信中说那应该是义忠亲王说通了察哈尔人搞的袭扰牵制战术可以不予理睬, ” “那大哥您判断呢?”尤世禄紧紧盯着自己兄长如果大哥不想搏这一把, 那就会把这个当作借口。 “我判断也是, 和在将军石黄崖峪那边差不多, 甚至可能还没有那边演得像。”尤世功摇摇头“这都不是问题, 关键在于这一动的话那就真的是要全面开打了啊嘿嘿, 这可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场内战啊, 居然是我尤世功首开纪录, ” “大哥, 皇上还在义忠亲王这么做就是不义, 而牛继宗更是大逆不道我们作为武人只会遵照朝廷命令行事!”尤世禄沉声道:“更何况冯大人待我们尤氏一族不薄, 谁都知道我们尤氏兄弟是冯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等时候更应当义无反顾, 更何况我倒是觉得紫英这是在给我们尤氏一族机会!” 尤世功见自己三弟如此激扬心里倒有些惭愧, 自己坐上总兵这个位置之后反而变得有些瞻前顾后起来许多原来不会去考虑的东西, 现在都要掂量再三了反而失去了往日的勇气了。 “老三你说得对朝廷命令我们责无旁贷紫英给我们出的是难题但也的确是机会, 也罢那就搏一把!” 想明白了自己和冯家其实已经捆绑在一起原来还有皇上这层隐藏的关系但现在皇帝生死未卜, 冯氏这层关系到需要捆绑更紧一些更稳妥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尤世功就不再犹豫。 ******* 冯紫英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来的很有点儿听天由命的感觉。 他可以肯定只要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不蠢到家就应该现在是夺嫡的最好时机而且他们也有进无退。 换了自己是义忠亲王或者牛继宗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兵东进任何阻挡在面前的敌人就将被彻底摧毁消灭。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义忠亲王和牛继宗的胆魄够不够大敢不敢于在京畿点燃战火这是内战失败者将会成为罪无可赦的叛乱者。 忠惠王返京之行如果顺利那么贺虎臣本部极有可能会成为前出巩华城阻截宣府军东进的一部那么这支几乎全数是用“京畿冶铁联合体”旗下“京畿军工制造坊”武装起来的火器营就将迎来他们亮相的第一战。 虽然贺虎臣部和杨肇基部在永平组建的时候冯紫英就意识到了这支可能日后会成为京营重组重要组成部分的作用意义重大所以就开始有意识的加以扶持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可这几部组建时间实在太短了一些。 哪怕自己给贺虎臣、杨肇基二人灌输了很多关于西班牙空心方阵、莫里斯横队和线列战术的观念但是这个观念毕竟是依托火枪作为主要武器火铳兵成为主要作战力量为基础之上的这对于还刚从长矛、刀盾、弓箭三组合加上车阵转化而来的这批将士来说冲击显然太大了一些。 好在黄得功和左良玉部在与內喀尔喀人一战中充分展现了火铳的威力这个印象让贺虎臣和杨肇基深入脑海所以从冯紫英让他们在京营败兵中挑选良家子时就已经开始贯彻以火铳兵为主的理念加上在永平那段时间力有黄得功和左良玉部的骨干帮忙训练贺杨二部组建还相对顺利。 后期“京畿军工制造坊”在兵部的支持下也相当给力使得他们的火铳、火药、弹丸都迅速补充到位训练上也因为永隆帝一心要重整军营而抓得很紧所以这两部还是让冯紫英比较放心的。 但是二人都只有三千人左右的游击部贺虎臣部调到五军营后忠惠王据说在观看了其训练状况后十分满意授意其扩充到五千人但这一动作才刚刚开始现在还远说不上所以真正具备实力的还是只有旧部三千人。 如果是黄得功或者左良玉部就好了冯紫英躺在床上都还在忍不住叹息。 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比贺虎臣和杨肇基部整整提前了小半年接触火铳而且在经过自己的严苛要求下训练之后又经历过对內喀尔喀人的实战所以这两部的成熟度要高得多。 尤其是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都深刻领会到了火铳营与以前的军队截然不同从整个训练体系、方式和战斗力的保证都已经发生截然转变个人武力在火铳营中变得毫无意义操作熟练和令行禁止才是保证胜利的致胜因素。 这一点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都在和冯紫英的通信中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并提及。 他们现在唯一遗憾的就是虽然列入蓟镇军中并驻防在石城匣和大水谷这一线的堡寨中这里是察哈尔人最容易突入的部位但是在经历了去年的战事后察哈尔人似乎安分了许多至今都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挑衅。 所以二人都在信中提到与其这样真还不如回辽东也许还能和女真人好好碰一碰。 冯紫英对二人的勇气也是十分喜欢。 现在辽东军中都还颇有些畏战情绪认为建州女真的骁悍武勇和骑射使得大周军在野战中难以占据优势更愿意通过据城而守来打防御战。 但冯紫英却深知一味的防御就会失去战略主动而越不敢和建州女真打野战那么必然会导致日后越发畏惧野战直至战术的退化根本再也无法和对方打野战最终只会被对方逐步蚕食歼灭。 联想到张驰、张骐、张骥等人下午间还在频频出击四处示好大家笼络人心之举太过露骨冯紫英也觉得永隆帝这几个儿子恐怕真的是一帮蠢子大难临头却还不自知却还琢磨着如何为自己谋取利益。 就在冯紫英会明日就可能爆发的接战唏嘘感慨时贺虎臣却已经接到了连夜赶回京师城忠惠王的命令。 “驻防巩华城?阻截一切要从巩华城通过向京师城进军的军队?”深更半夜被叫了起来看着一脸疲惫的主帅贺虎臣心中也是一个激灵:“王爷可否知道具体作战计划?” 忠惠王这个时候只想躺倒在床上最好再来一场热水泡浴从铁网山到京师城这一百多里地他是马不停蹄三匹马两匹都跑废了而他也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如此过了全身上下都被颠得酸痛无比根本没有多少精力再来说话。 “虎臣孤也就不瞒你了皇上遇刺昏迷不醒宣府军有可能谋反兵部已经责令尤世功星夜西进彻底控制整个京畿西部地区但这需要时间目前巩华城只有屯卫驻守所以大家商议决定由京营暂时接管巩华城防务确保京畿西大门安全。” 忠惠王摆摆手“此事不用再多说了具体日后会怎么样孤也不知道你只管守好巩华城任何人不得从巩华城通过违者视为谋反!”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八十八节 搏一把 面对这样一种情形贺虎臣也是彻底无语他强压住内心的不满沉声问道:“那大帅宣府军东来有多少人马率队将领为谁组成情况什么时候可能抵达”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忠惠王也是既烦躁又无奈他也是赶鸭子上架累了一宿疲惫欲死现在这位下属还要问东问西这些情况他怎么知道? 有些不耐烦地打断贺虎臣的话头忠惠王摆摆手道:“虎臣孤也是刚从铁网山赶回来实话告诉你现在大家都乱成一团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变成什么样这是孤和几个人商议的结果预防万一至于宣府镇那边的情况你可以自己派出斥候去打探也可以通过驻防巩华城的宣府军了解你现在问孤孤什么都不知道” 看见下属不解而又愤懑的目光忠惠王也知道这的确有些为难对方了为将者哪有打这样的仗的而且对方还是同为大周军的边军宣府镇就一个莫须有的可能造反这简直闻所未闻如果不是忠惠王言之凿凿贺虎臣就要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虎臣孤知道你现在也很困惑但谁会料到发生这种事情呢?”忠惠王沉吟了一下“你先率军感到巩华城做好一切准备也许这段时间里就会有消息和命令传达过来孤要告诉你的就是做好打仗准备, ” 贺虎臣无奈之下也只能领令, 对方是自己顶头上司, 抗令不遵是大罪可以直接军法从事的只是这种仗, 他还从未遇上过。 “那大帅属下就要把整个一部全数带上了, 后续物资补给如何解决, 还请大帅考虑。”知道多说无益, 贺虎臣也只能咬着牙关受令而出。 一回到自己营房贺虎臣就发布命令立即全营动员。 除开三千火铳营外, 另外拨付给他的二千人他按照冯紫英的建议组建了一千五百人的长矛队, 剩下五百人则组建了火炮队, 以虎蹲炮为主。 因为长矛队和火炮队的组建时间不长, 长矛队还要好一些, 毕竟都是从原来有一定基础的士卒中选出而火炮队的情况就要复杂一些。。 虽然虎蹲炮在大周军中早就在使用, 但是规模都不算大而且专业炮手都是军中各部的核心要想挖人相当困难, 贺虎臣煞费苦心也只能勉强凑齐一部分以此为基础进行火炮队的建设。 冯紫英给贺虎臣与杨肇基都详细介绍了西班牙空心方阵、莫里斯横队和线列阵型的基本模式, 也介绍了这几种阵型的优劣。 至于说如何选择和进行训练冯紫英也只能让贺虎臣和杨肇基自行斟酌, 毕竟虽然前世作为伪军迷他对此有一些了解但也不过是各种军迷论坛上的纸上谈兵, 具体如何操演和训练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他自己都心里没数更不敢乱指点。 不过西班牙空心方阵、莫里斯横队以及线列阵型能够流传下来并在历史上上留下偌大名声自然有其优势所在如何将火枪、长矛、虎蹲炮完美融合起来那就只能看为将者的本事了。 对于贺虎臣和杨肇基以及更早一些的黄得功和左良玉来说冯紫英的这些指点已经相当惊艳了。 对于他们来说, 之前火铳的使用更多是辅助作用而这种直接大规模的运用火铳列阵射击前行对战他们毫无经验能够得到这样的指点并提前告知优势劣势然后再来有针对性的进行训练可以说能避免走很多弯路。 这都是欧洲人从十六世纪一直到十七世纪三十年战争用无数血火尸骸验证出来的经验之谈, 裨益之大难以计数。 除了这些外冯紫英也建议贺虎臣和杨肇基应当基于火铳营自身特殊性建立一套有别于原有传统的动员和行军模式以求能最快速度地完成集结和出动这也是战斗力的一种体现。 在这一点上贺虎臣和杨肇基等人也是格外赞同。 以往他们所部要完成动员起码也需要一天时间准备但现在只需要半天就能集结到位当然这只是临时集结没法完成后勤保障的情况下好在巩华城本来就是京西重要补给所在除了火铳和火药、弹丸外其他如粮草等物都应该不缺。 就在贺虎臣等部开始动员集结准备出发时京师城内义忠王府也是灯火通明。 “王爷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除了叶向高和李三才外方从哲、齐永泰、李廷机三人都已经出城赶赴铁网山了。”汪梓年苦口婆心地劝诫道:“很快那边就会作出决定不管龙禁尉那边查的的情况如何他们都会认定王爷您的嫌疑最大对他们来说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难道就不能再等一等?”义忠亲王恼怒地道:“只要牛继宗大军压境就没谁敢对孤有什么不利之举就算是他们暂时将孤软禁又如何?他们敢对孤不利么?诚郡王还在铁网山孤还有几个儿子怕什么?” 汪梓年叹了一口气“可如果方从哲齐永泰他们直接在铁网山就确定了立储和监国事宜呢?” 义忠亲王脸色一变“他们敢?!这样大的事情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几个就敢决定了?这是僭越没有宗亲的议定没有老四的手谕这就是形同谋逆!” 汪梓年腹诽不已这个时候还说别人形同谋逆未免太可笑了但他现在也懒得驳斥这位东翁的语病“王爷没谁敢不敢的属下估计叶向高应该是和方从哲齐永泰都有计议了一旦他们在铁网山行宫就宣布立储和监国那么就可以采取一切措施来解决问题包括暂时将您和诚郡王软禁而牛公那边的宣府军也将面临一个尴尬的处境失去了大义谁也不敢保证宣府军是不是能如牛公所言那般令行禁止” “牛继宗不是向孤保证了的么?”义忠亲王大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孤这么多年从王子腾到他给了他那么多支持难道就连一个宣府镇都控制不住?” “王爷话不是那么说否则张承荫也就不会暗中图谋给我们背后一刀了。”汪梓年也叹了一口气。 谁都没想到一直被视为绝对心腹的张承荫居然是被悄悄策反了而且还是被朝廷逆用过来准备在关键时刻来给己方致命一击的如果不是牛继宗发现得早将计就计只怕这一干人都要成为阶下囚刀下鬼了。 既然皇上他们早就知道了说明朝廷有也早有防备。 这张承荫就是准备反戈一击的杀手锏但现在被牛继宗提前铲除掉了那宣府军可以说就无人能阻挡。 纵然蓟镇尤世功也在做应对准备但是他们一切都是按照张承荫要反戈一击来谋划的到那时候自然就一下子被打一个措手不及从这角度来看王爷的底气倒也不能说托大。 只是汪梓年始终还是有些隐隐不安因为这一切似乎来得太过顺利了一些。 尤世功被拖在了平谷顺义一线张承荫被拿下永隆皇帝虽然没死但是却昏迷不醒这简直比死了都还要好。 因为这让朝廷无法马上推出一个继位者而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他们必然会为了这个大位展开激烈的争夺而内乱也是己方最乐见其成的。 等到时机成熟犹如风行水上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只需要控制住京师城中局面那些文臣们不可能再为了张家人自己的事情来打生打死。 “那张承荫也不是被我们拿下了么?”义忠亲王语气越发笃定一边思索一边道:“不用太担心孤断定内阁那几位现在一样是心中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尤其是张驰、张骐、张骥那几个都碌碌不堪估计他们几位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满意所以孤觉得也许我们再观察一下明日老四如果还是醒不过来孤就可以去找叶向高和李三才提出孤来监国了若是孤现在躲藏起来那意味着孤自身就气短心虚那还想谋什么大位?如何还能去理直气壮地监国问政?” 不得不说义忠亲王的的这番说辞的确有些道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义忠亲王只是提出监国帮助渡过这一段最危险时间察哈尔人不是在边墙外袭扰么?播州之乱不是还没平定么?江南不是还在鼓噪要求削减降低赋税么?那让我来监国问政试一试如何? 汪梓年心中也是有些动意动“可如果方从哲与齐永泰他们在铁网山行宫就决定由寿王或者禄王为储君监国呢?” “那孤也不怕父皇还在孤可以提请父皇来裁决孤就不信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还能在这种情形下不听父皇的态度。”义忠亲王嘴角下垂变得有些狰狞“十年光景看看老四把这大好江山折腾成什么样这本来都该是孤是朕的!” 汪梓年还是不罢休“若是皇上醒来” “那孤就孤注一掷让宣府军打这一仗拿下京师拿不下就南下南京孤就不信没有江南漕运支持他们怎么支撑下去!”义忠亲王脸色越发狰狞“是孤的谁也夺不走吃了的都要给孤给吐出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八十九节 舆论先行 曹煜赶到铁网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凌晨了。 冯紫英得知几位内阁阁老们都还在赶往这里的路上而曹煜因为是得到自己派人过去的通知就往这边赶所以时间上稍微快一些。。。 “子翼你辛苦了。”冯紫英招呼曹煜坐下“但事出紧急也只能辛苦你了我和你交代完你还得要立即赶回去最迟明日《今日新闻》就要见报。” 曹煜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他已经知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不知道冯紫英要交代自己做什么难道今日新闻还敢看在皇上遇刺的消息?那肯定要招来祸端冯大人也不至于这么鲁莽草率才是。 冯紫英示意曹煜先喝一口茶润润喉自己也要考虑如何来交待这桩事儿。 来自义忠亲王的威胁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宣府军的突进如果京营和蓟镇军抵挡不住被其一举控制了京师城防务那自然不必说就成了第二个“靖难之役”了大家就洗洗睡就好;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大义上的争夺如果义忠亲王获得了朝中文臣们的支持那么在永隆帝无法醒过来的情况下他也可以监国然后顺理成章地登基。 前者冯紫英作了他能做的但是后者冯紫英觉得还可以努力一番。 朝中文臣的态度很关键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根本冯紫英的观察士林文臣们都是支持永隆帝的但永隆帝现在昏迷不醒甚至可能再也醒不过来那么这些人态度会不会有变化? 北地士人态度不会变化义忠亲王倾向于江南士人让他们无法接受那么朝中的江南士林文臣呢?比如叶方李三位阁老又比如高攀龙、黄汝良、顾秉谦这些官居尚书的江南主流中坚士人? 冯紫英觉得也许这些人表面上态度不会有变毕竟他们都是永隆帝器重的文臣在永隆帝手上一力提拔起来这个时候就陡然转向很容易引来天下士人的非议这对于重视声誉的他们来说不会不在意。 但是人都是现实的在永隆帝无法醒来而其几个儿子的表现都让人担心的情形下尤其是如果义忠亲王又主动抛出橄榄枝的情形下这些江南士人出身的文臣会不会改变态度呢? 冯紫英以为这恐怕很难说也许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不一而终但只要有一部分改变态度那就相当危险了。 这些文臣一旦改变态度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来营造舆论为自己辩驳洗白而以他们的能量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其他暂时没有改变态度的也会逐渐因为这一部分人的态度变化而逐渐变化这是可以预料的义忠亲王对江南士人的看重必定会让这些人意动有了前面人开道他们这些人的心理接受度自然就要好许多毕竟自己不是最先转向的颜面和心理上都更容易接受。 冯紫英要做的就是要提前把声势造起来先占据舆论先手一方面大肆宣扬永隆皇帝的功绩和对士人的关怀垂爱尤其是对朝中士林文臣们的信重另一方面则要抨击以南京那边的江南士人的表现也算是提醒暗示朝中这些江南文臣就算是你现在投过去那也已经是属于靠后边的角色了义忠亲王早就有一党心腹了现在过去也不过是吃点儿残羹剩饭。 《今日新闻》这种在京师城内首屈一指的大报在京畿地区民众的影响力还是相当大的平素冯紫英基本没有干涉过他们的具体办报内容更多地还是给他们提出一些大概方向那就是兼顾时政和商业需要既要迎合民众喜好也要注意引导民众心态树立报纸的威信和公信力这一点尤为重要。 但现在冯紫英知道就是该这份报纸给自己回报的时候了他就是让这短短两三日里让京师城中的舆论风向为自己牢牢把控迫使朝中这些江南士人们无法转向进而赢得时间。 只要能阻挡和挫败牛继宗的宣府军进攻稳住京畿局面舆论上再占据优势冯紫英觉得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 他能做的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就是内阁诸公们的表现了。 冯紫英也没有遮掩什么径直就把自己的想法和意图告知给了曹煜。 曹煜办报这么久当然清楚冯紫英对这份报刊的重视层度但是当冯紫英把意图说明时曹煜还是忍不住惊叹冯紫英的奇思妙想。 可仔细一品也觉得《今日新闻》还真的能发挥出相当威力的尤其是在京中士民百姓中《今日新闻》的影响力极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官府邸报摘抄张贴带来的影响力而正因为冯紫英力求树立公信力使得《今日新闻》一直坚持求真务实的态度甚至舍弃了一部分商业性所以百姓认可度很高。 只要这提前把声势造起来营造出一种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气势这些士林文人都还是要颜面的断不可能就此坏了自己名声最起码他们也需要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情况表面上也需要和主流观点保持一致。 可以说这一招可比一般的劝说游说要高明得多有如一面镜子将这些人都置于台前让大家都能监督着这些人让他们无法向义忠亲王输诚反而需要发出声音来反对和攻讦义忠亲王。 “大人您这么一说我便明白怎么做了。”曹煜兴奋地一挥拳“这种事情之前我们虽然没有做过但是《今日新闻》本来也就经常点评时政不过更多地还是符合朝廷的意见当民间和朝廷意见不那么一致时我们宁肯委婉一些的点评也绝不毁了自己名声所以这一次正好可以和朝廷意见保持一致可以大书特书几个特约的评论员都可以引经据典畅抒己见从不同角度来进行评论定能将大人您想要的这种声势造起来达到您的要求。” “唔子翼你明白我的意图就好具体如何操作我不过问我只要快最迟明日最新一期《今日新闻》就要有这方面的内容我要让整个京师城这几日都营造出这种氛围来。” 冯紫英点头肯定。 “大人放心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曹煜也胸有成竹“历史上这类旧例也不少如何发挥引申那些特约评论员都是最擅长的定能将各方面都考虑到。” “嗯子翼此番是了不妨可以把心态放开一些可以暗中在办一份报纸态度要和《今日新闻》有所不同进而形成对立……” 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把曹煜弄得一愣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子翼现在《今日新闻》一家独大看起来是好事但是随着民智开化大家越来越意识到报纸的重要性……” “……其实现在京中也已经有了几份报纸只不过他们影响力太小而且过于看重商业利益所以远无法和《今日新闻》相比……” “但是终究有一天会有人觉察到我们的态度而且也肯定会有一些人与我们的立场观点乃至利益不一致那么这些人必定会寻找属于他们能说话的喉舌进而他们也会去做我们做过的事情那么就会有和《今日新闻》打对台的报纸出现……” “与其坐等那些人自行办报何如我们自己先办一份起来这样左右手互博也能吸引一部分不赞同我们观念的士民这样都掌握在我们手中那么底线就都在我们掌握中而真有意图对我们不利者他们肯定也会借助新办这个平台来发声我们也能提前知晓拿出妥善对策来……” 曹煜忍不住拍案叫绝小冯修撰就是小冯修撰掌握人心之道真的是无人能及这等提前布局的手段真的是精妙无比把一切后患都能杜绝于无形。 “大人所言甚是我们提前先做出一个和我们观点迥异的报纸出来相互对抗辩驳反而能够激起各方的兴趣大家也会自觉不自觉地站队进而提升双方报纸的知名度和吸引力也能促使双方都尽可能地找出对方的弊病扬长避短但实际上这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冯紫英微笑点头这曹煜的确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社情民意这一块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有时候甚至能比其他都更能发挥威力《内参》在朝廷中影响力更大但《今日新闻》却能在市井中更有效果两者结合便是完美了……” “那《内参》那边?”曹煜问道。 “我也让耀青带信回去给他们了不过《内参》的编辑们可不比寻常市民小民他们的想法观念也更独立还需要更加委婉一些不能做得太露骨。”冯紫英沉吟着马士英、陈奇瑜等人自己对他们影响力还不够终归是自己到地方之后和他们接触少了一些还在许其勋还在还能发挥一些作用。 ------题外话------ 祝所有兄弟们元宵节快乐大年之后心想事成!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九十节 立储还是监国? 一队人马在前往铁网山的道路上奔行着。 从京师城到铁网山的道路很好走虽然不是主要驿道但是这里是大周历代秋狝必去之道同时大周皇陵也在这一线所以道路状况保持维护得很好。 方从哲、齐永泰、李廷机三人坐在一辆宽大的马车中。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之前永隆帝和他们计议过多次因为深知义忠亲王在朝中亦有不少内线所以很多情况都是秘不外宣只在几个内阁阁老和兵部尚书中沟通。 特别是针对牛继宗的这一步是永隆帝一力提出的定要解除后患。 京营和宣府军掌握在义忠亲王一党手中对皇上压力太大了大得皇上登基十年来都寝食难安许多事情想做而不敢做只能隐忍。。 现在京营通过引入仇士本通过外调与蒙古人作战的三屯营之战终于彻底易帜将这支原来隶属于太上皇的铁军完全改造成为属于永隆帝的人马但是宣府军却一直迟迟无法下手。 眼见得自己身体日益不佳永隆帝才下了决心要翦除宣府军这个最大隐患甚至不惜犯险。 但谁曾想这个计划刚刚启动就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甚至就是事故。 或者说这本来就被对方算计在内来了一个将计就计如果皇上的遇刺就是对手所为的话。 实际上内阁诸公也基本判断皇上遇刺肯定和义忠亲王脱不了干系。 如此大的动作若说是哪个人临时起意或者其他别的哪个势力能做到没人会相信。 现在已经不是探讨谁做的和证据何在的问题了现在要解决的是该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这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中沉甸甸地。 当初的预设计划就是由着牛继宗率宣府军、大同军发起叛乱然后釜底抽薪大同镇那边有杨元和山西镇的柴国柱配合孙绍祖自然不足为虑宣府镇这边只要有张承荫突然反戈一击加上尤世功从东面夹击牛继宗只能俯首就擒。 设想很美好但是永隆帝这突然遇刺昏迷就成了一个巨大变数。 牛继宗在宣府军中影响力很大就算是张承荫这个宣府镇总兵反戈一击但是他身边的副总兵们、参将游击们最终有多少能听他的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敢断言。 原本是考虑到有永隆帝大义所在, 圣旨一下, 就能压制住牛继宗的影响力, 这边尤世功再大军夹击彻底击溃牛继宗一党的信心取得完胜。 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瞒不住人而且以牛继宗那边更会利用此机会大肆发挥, 这种情形下, 牛继宗一党信心会倍增, 而张承荫还能影响到多少人还能不能起到反戈一击的致命作用? 当初为了诱使牛继宗率军东进, 兵部这边也还让尤世功率蓟镇主力西进进度保持克制假意被将军石和黄崖峪那边袭扰的察哈尔人所牵制但现在看来这也成为了一个致命败笔, 一旦宣府军全力东进, 从延庆卫杀下来, 可以说是一片旷野, 谁都难以阻挡得了一旦宣府军兵临京师城下, 大家该怎么办? 三人在出城之前兵部尚书张怀昌就已经和内阁诸公进行了一番讨论最终决定还是立即派人传令在顺义的尤世功赶紧率大军西进, 控制巩华城到清河店一线做好迎战宣府军的准备。 不过这已经有些为时过晚, 等到传令到时再进行动员出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啊。”齐永泰有些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一步错步步错啊。” 虽然没头没脑, 但是方从哲和李廷机却都明白齐永泰再担心什么但是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 军中之事不是靠嘴皮子一句话就能做到的数万大军要动也不是舆图上一步就能跨过去从顺义到京西百里地几万大军要跨过舆图上这短短距离没有一两日做不到, 但宣府军能给尤世功这么长时间么? “乘风现在我们也只能如此行事了等到了铁网山看了情况再说吧。”方从哲也叹了一口气“谁曾想这铁网山秋狝会变成这样, 心狠手辣不留后手啊。” 一样没头没脑但是车中二人都明白。 但这夺嫡之事不就是如此么?当年永隆帝和义忠亲王夺位他们虽然未曾位列阁老但也是朝中臣子同样见证了各方斗法一样是阴招迭出只不过是在太上皇控制下没做的那么难看吧现在都事关皇位传承谁还会留后手? 前明“靖难之役”朱棣心狠手辣前宋赵光义“烛影斧声”然后将赵德昭逼死不还是都被冠之以太宗之名? 皇位之下任何情义都可以置之脑后永隆帝之所以没对义忠亲王下手并非他不想那也是因为有太上皇在时机不成熟而且他也以为自己大局在握才会如此早知道会演变成这样恐怕也宁肯冒些风险也要提前翦除了。 “如果皇上真的暂时无法醒过来我等当如何?是否立储或者监国?”李廷机一直没怎么说话但问的问题却是关键。 叶向高没来他就相当于叶向高的代言人了现在这车中齐永泰代表北地士人方从哲代表江南士人中南直隶——浙江一党而他则是福建——江西士人的代表基本上就涵盖了整个朝中主流士林民意了如何面对这个局面叶向高和李廷机也商议过但都觉得不合适。 “乘风你觉得呢?”方从哲目光望向齐永泰。 “立储之事非我等能决定万一皇上醒转所立之人非他所愿奈何?”齐永泰沉吟着道:“寿王不是皇上满意人选这我们都知道但如果要立禄王合适么?何况似乎皇上还一直在禄王和恭王之间犹豫不决” “恭王恐怕年龄太小了吧?”李廷机皱着眉头道。 方从哲却淡淡地道:“乘风尔张我们先说能不能立储至于说立谁那再议乘风我倒是觉得立谁都不重要如果皇上醒转不认可那易储也不是不可以我们要考虑的是如果不立储或者监国那朝廷机制运行是否会出现困难会不会出现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形这才是关键。” 缺乏了叶向高的压制方从哲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这种感觉齐永泰和李廷机感觉都很明显。 立谁都不重要这句话意味深长齐永泰和李廷机其实也都深以为然。 永隆帝几个儿子的情形都摆在那里或许禄王和恭王要聪明一些但是年龄却太小而成年的寿王、福王和礼王都资质堪忧反正他们几位都不是很看好但如果必须要立储那么立长则是士人传统观念。 可大周一朝并未确立立长这种传统所以立贤似乎更受皇上支持因为贤之一词太过宽泛实际上就是皇上自家心意。 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之前虽有倾向但却为明确这立储选谁实际上是掌握在内阁和六部重臣们的手中了尤其是内阁只要达成一致意见如果现在要立储那么基本上就能确定下来。 但立储不立储呢?立了有何好处和弊病不立又有哪些好处和问题? “不立的话名不正言不顺万一义忠亲王干预朝纲只怕会引发朝中动荡。”李廷机犹豫了一下才道。 在这个问题上叶向高也很踌躇所以二人之前并未商量好。 “不立储但确定监国怎么样?”齐永泰提出:“立储基本上就是确定下一任君主一旦皇上醒来不认同还要易储十分麻烦影响也大但监国则不一样一旦皇上醒转或者内阁认为监国不再合适就可以直接决定更换或者解除监国简单许多。” 方从哲微微颌首他也倾向于这个。 监国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性职务内阁有权更换或者解除和储君比储君地位更正式更具有特定意义而监国更具有实质性的作用。 但监国能不能发挥作用还在于内阁和六部文臣们对其的观点意见是否认可。 说句不客气的话那就是你和我们一致我们就支持你和我们不一致那我们就不予理睬毕竟执行权在我们手中你监国就是一个监督作用而已。 “我赞成乘风的意见设立监国不设储君储君还是要让皇上来定除非皇上不幸大行”方从哲顿了一顿“那我们再来议定储君也不为迟。” 即便是皇帝要解除储君之位也需要经历一系列程序所以设立储君非常正式哪怕皇上就此不醒而大行而内阁日后又觉得现有储君不合适要想易储那都麻烦甚大所以不设储君而立监国也能有很大的缓冲余地没说你当监国就一定要登基为帝虽然以前似乎都是一人但没有储君地位你就没正式名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九十一节 闪开,我要装逼了! 一行人赶到铁网山行宫时已经是第二日夜里戌正时分了而此时也接到了来自兵部传来的消息宣府大军已经西出占领了龙虎台正在向昌平州进发同时也派出了一直先锋部队直奔巩华城。 坏消息也接踵而至那就是宣府军中张承荫再也联系不上而原来张承荫的几个心腹参将游击都不见踪影也没有音讯。。。 昌平在龙虎台的东北面要想沿着驿道向巩华城乃至京师进军不解决昌平州驻军的威胁是绝对不行的否则昌平驻军只需要侧出便能轻易抄了东进大军的后路。 冯紫英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内阁三公到了行宫的消息本来只是打了一个盹儿这种情形下也没法睡好所以黑着两个眼圈去见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见到一大堆人都和自己差不多。 这两日里大家都没睡好好在内阁三公到来了有了主心骨大家心也算放下来了。 无论最后情形怎么样选储立储也好确定监国也好甚至直接就拥戴义忠亲王登基也好总归是有承头的人来了作出决定自然是他们承担责任。 一大堆人在永隆帝寝宫外各种情绪都有但是大家都还考虑到永隆帝至今昏迷不醒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能强行从嘴里喂了一些吊命参汤但究竟喂进去多少能起多大作用谁都说不清楚。 齐永泰见到了冯紫英心里也稍稍一宽起码身边总算是有一个贴心可以商量的人了当然韩爌、王永光他们也在但是联想到之前冯紫英再三提醒的种种齐永泰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个弟子的眼光和本事。 之前紫英便再三提醒自己不可小觑牛继宗的宣府大军东进的可能性要自己重视义忠亲王一党的胆魄决心和周密部署提出义忠亲王策划这么多年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绝对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朝廷的一些布置说不定早就被义忠亲王所侦测了解未必就能如愿。 没想到还真被冯紫英不幸而言中皇上遇刺张承荫没有了音讯显然是被牛继宗所察悉而予以处置了现在情况可谓糟糕至极。 相比之下韩爌、王永光他们的思维还是过于传统保守寻常事务他们处置也许没有问题但是在面临这种危急关头齐永泰更希望听到一些别出心裁独具匠心的建议来力挽狂澜而显然韩爌和王永光是不具备这个本事的唯有自己这个每每带来惊喜的弟子那里也许能有一些不一样的收获。 选择了一处偏殿作为议事地方除了来的内阁三公外一直留在行宫这边的就是吏部左侍郎柴恪户部左侍郎王永光刑部左侍郎韩爌兵部左侍郎徐大化。 冯紫英的加入似乎无人异议似乎在这两日里边包括原来对冯紫英不太感冒的徐大化在内的众人都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可以参与议事的一员了。 “诸位先前卢嵩已经将初步调查情况进行了通报……一共是两拨刺客第一拨发动了袭击皇上遇刺但只是伤及腰部和臀部并不足以让皇上陷入昏迷但皇上有一个坠马过程估计应该是在遇袭之后坠马但也不排除是在遇袭前就坠马……” 方从哲的介绍慢条斯理但是格外谨慎。 “中涵公这遇袭前就坠马怎么说?”韩爌提出了怀疑他是刑部侍郎发问也在理。 “根据卢嵩龙禁尉调查皇上所乘骑的乌骓马有些问题发现乌骓马过于兴奋躁动像是被服用了药剂而在核查猎苑马厩马夫时发现一人失踪……” 方从哲的介绍引来众人的一阵震惊徐大化迫不及待地问道:“那马夫的来历可曾查清楚?” “暂时还没查清楚只知道这马夫应该是十多年前就已经在猎苑中了以前从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方从哲摇摇头。 其他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都下意识地想到某些事情十多年前那就意味着可能还是义忠亲王为太子的时候了那时候太上皇和义忠亲王经常来猎苑或许这猎苑之人就可能是义忠亲王的人? “另外皇上陷入昏迷的原因现在尚未查明根据太医先期的调查除了皇上可能是因坠马而头部受到撞击的缘故外还有一种可能是皇上服用丹药超量加之根据调查还服用了泻火降噪之药导致气虚不足阴阳失调……” 方从哲有简单解释了一下皇上服用丹药和泻火降噪之药的关系在座众人倒也不难理解因为士林文臣中喜好丹道者亦是不少多被视为一种雅趣。 “那就是李可灼和崔文升的这二人的责任了那这二人究竟是有意还是的确不知药性?”韩爌原本就对皇上服用丹药一事极为反对齐永泰和他都是丹道一门的坚决反对者但却无法阻止皇帝喜好此道。 “这现在还无法下断言。”方从哲见齐永泰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之色这才步入正题:“这些情况可以下来之后让龙禁尉进一步深查但大家都知道了宣府军正在向京师城进发熙寰也已经责令尤世功率大军前往巩华城布防这一点做得很好为我们节省了不少时间另外忠惠王爷也已经回京率领京营先行出兵防守巩华城这能为尤世功大军赢得时间但要看能不能守住巩华城否则局面依然会相当严峻……” 偏殿内陷入了沉寂。 徐大化的突然如此果决让人十分惊讶不过内阁三公却知道这是在冯紫英的建议下徐大化才难得如此大胆一回方从哲和李廷机二人一方面为徐大化的行为感到惊喜但另一方面也为冯紫英的胆大和游说本事感到震惊能把徐大化说动可不容易。 忠惠王的表现也让人大吃一惊就任京营节度使没多久居然敢亲自带兵上阵了?之前大家还觉得不过是皇帝对忠惠王的信任才会让其担任这个职位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小觑了这位闲散已久的王爷莫非还真的是一个能征善战之辈? 但无论如何京营敢于出城一战能为蓟镇军赢得时间都是好事。 方从哲没有提张承荫之事种种迹象显示最初预定的张承荫倒戈一击计划已经失败了牛继宗识破了或者早就预料到了这这一着将计就计反而打了朝廷这边一个措手不及再说这个只能动摇己方军心士气。 局面发展成这样始料未及内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但是就这样束手就擒让义忠亲王接管一切这又是内阁和七部诸公们难以接受的。 新的这一届内阁和七部诸公走马上任才没多久若是义忠亲王登基只怕大洗牌就不可避免南京那帮人只怕一个个就要粉墨登场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在座的众人只怕都少不了要被扫地出门无论是江南出身还是北地出身。 但现在还有挽回余地么? 不接受这个现实又能如何? 之前内阁三公在路上商量的种种还在探讨着立储不立储谁来监国听起来都是笑话了。 义忠亲王下一步也许就直接临朝了这里还在谈立储监国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在来之前内阁三公也还幻想过皇帝遇刺不过是一个孤立事件但是当听闻宣府军已经占领了龙虎台并兵进昌平之后这个幻想就破灭了也幸亏尤世功大军抢先出击和忠惠王出人意料的率京营抢占巩华城才保留了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能在巩华城一线阻击挡住宣府军那么局面还有挽回的余地一旦宣府军突破京营和蓟镇军的防线兵临京师城下局面就再无挽转余地了。 都是明白人都很清楚要在巩华城挡住宣府军的可能性很小京营那边不用说那点儿力量和宣府精锐对抗看看三屯营一战都被一帮內喀尔喀人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对上实力强得多的宣府军而且兵力还对比悬殊有机会么? 尤世功从顺义赶过去来得及么? 也许现在该是考虑如何体面地转向了在座诸公中不无浮出这种念头之人。 京营和蓟镇军的抵挡也许能为朝廷赢得几分尊敬和体面但最终结果似乎很难改变。 宣府大军如果真的席卷而来蓟镇军抵挡不住的。 冯紫英也敏锐地觉察到了殿中气氛的变化方从哲这个人也许本来无此意但是他之前絮絮叨叨说半天现在毫无意义的皇帝遇刺的调查情况然后说己方的应对措施时居然是一副颇感侥幸的味道这让冯紫英简直无语。 这种姿态摆明了就是不看好能抵挡得住义忠亲王的攻势如此悲观的态度换个别人倒也罢了你是内阁次辅叶向高不在你就是这群人的主心骨怎么却如此软骨头难道就不知道真要让义忠亲王上了台最先清理的就该是你们这帮朝中江南士人么? 义忠亲王稍微聪明一点都知道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他再怎么不待见也需要一些人来装点门面平衡各方唯独江南士人南京那边一帮人都等得脖子都伸长了。 殿中气氛越发诡异冯紫英本不想这么早出头露面但是齐师好像在想什么李廷机呆若木鸡其他人更是心事重重都不愿意开口自己不来打破这种僵局也许再拖下去大家就越发觉得局面不堪甚至就要躺平了。 “诸公学生倒是觉得这局面并没有那么糟糕宣府军也非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它们内部一样有问题它的背后还有山西镇和大同镇我相信朝廷应该有所布置才是至于说牛继宗虽然是宣大总督但他实际能控制的也就是宣府军甚至宣府军他也控制不完……” 冯紫英知道自己必须出面给这帮人装装逼打打气了否则一旦这些人心态崩了自己便是有通天本事也无济于事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九十二节 逼装出去了,就看会不会被打脸了 冯紫英这嗷一嗓子一下子就把有些沉郁压抑的气氛给打破了而且如此言之凿凿更是让许多人心里都不由得生出几分希望来。 他虽然年轻但是在座众人除了徐大化对其稍微生疏了一些但是被冯紫英游说动了心思最后居然大胆表态让忠顺王去给尤世功传令也算是对冯紫英有了几分信任。 其他几人柴恪也好韩爌和王永光也好三位阁臣也好都是对冯紫英的惊艳绝才有几分信任的知道此人不鸣则已一鸣绝对惊人。 “紫英这等事情可不比其他若是大言炎炎误了大事那你就会成为千古罪人大家也都承受不起!” 齐永泰忍不住轻哼一声毕竟是自己弟子再期盼但也还是担心他太过于狂妄自大而贻误战机那就是百死莫赎了。 “齐师您何曾见过弟子敢在这种事情上妄言?”冯紫英态度越发平和笃定目光晶亮环视四周“义忠亲王和牛继宗看似气势汹汹但骨子里却仍然是虚弱无比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他们若真的是觉得底气十足理所当然那么今日早上方相、李相和齐师你们出京之前他们就该大明其道地登门向诸公表明态度他要监国!可他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自己心里一样没底一样心虚啊!” 冯紫英一席话如黑夜中一盏孤灯骤然在众人心中燃起一份希望。 是啊如果真是义忠亲王设计那么义忠亲王起码比内阁诸公更先知道情况既然都胜券在握那何不直接向内阁提出来在皇上昏迷不醒期间由他来监国? 如果他们真的径直向内阁诸公提出来只怕内阁诸公一时间都还觉得不好应对, 纵然拒绝, 只怕心中都还有些惴惴不安, 最起码不敢直接将义忠亲王等人拿下或者监禁起来。 但现在义忠亲王却没有敢这么做而只是静候等待,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一样没底。。 见到一干人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颔首凝神, 有人捋须微笑, 冯紫英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起到了一定作用, 但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当然, 单凭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我们面临最大的危险就是牛继宗的大军。”冯紫英知道要打消这些人的顾虑最大的问题就是面对牛继宗大军逼近京师城的问题, 不消除这个担心, 这些人睡觉都不能安稳。 “那我们再来分析一下牛继宗手中大军的组成。”冯紫英组织了一下言语, 这才启口:“牛继宗虽然贵为宣大总督, 但是据我所知嗯, 也包括家父和我探讨过的种种牛继宗手中主要控制的还是宣府镇和大同镇的一部分, 山西镇那边他的影响力微乎其微, 可以忽略不计。” 冯紫英专门提了提自己父亲也算是释疑, 毕竟他一个顺天府丞对军中情况了解如此之多得有个说法。 事实上大家也都知道这个情况, 冯紫英自小就跟随其父在军中若非其去青檀书院读书然后科举一举成名只怕就会子继父业如同大周军中无数武勋家族一样父子、兄弟这样同处军中就像大同麻家、辽东李家以及现在的蓟镇尤家一样。 “宣府镇的确牛继宗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和控制力, 但也非全数由其控制嗯我这里可以说一句我一个表兄是一名参将, 我就曾经专门提醒过他若是宣府军有异动务必要见兵部指令而非由总督或者总兵一句话就过于相信而行动虽然我这话有些出格但是当时我就担心这种情形出现所以也曾经向齐师报告过牛继宗和义忠亲王走得过于近乎不是好事那么在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就要考虑不能让牛继宗一家独大” 冯紫英不动声色地继续道:“我那位表兄便被调整到了宣府镇最西北角驻防因为他不是牛继宗的人由此可见牛继宗虽然在宣府镇根深蒂固但也非一手遮天根据宣府镇的布防情况整个西路包括怀安卫、洗马林等诸堡镇都应该是非牛继宗嫡系驻守我不清楚张承荫这个宣府总兵是否是傀儡但是照理说作为总兵他不应该” 齐永泰干咳了一声打断了冯紫英的话头:“诸位都在这里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中涵我想我们也不必隐瞒什么了” 方从哲和李廷机都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齐永泰可以说。 “其实张承荫应该是算是朝廷安插在牛继宗身边的一颗棋子这也是皇上很早就布局安排的在王子腾时代就布置好了所以皇上此番才有意借此机会翦除牛继宗在宣大这边的势力但是很可惜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张承荫以及他自己的几个心腹应该是被牛继宗觉察所以牛继宗应该是提前处理掉了张承荫几人“ 在座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皇上和朝廷还有这一出怪不得之前胸有成竹但是谁曾想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好了。”冯紫英不忧反喜“就算是牛继宗提前觉察到了张承荫他们几人的问题而果断予以处置但是他也只能处置几名将佐顶多再往下延伸一些官佐但是中低级武官和士卒们却未必能听信你一个高高在上的总督要知道他们平素接触的都是直接管辖带领他们的军官顶多再往上走一层只怕总兵他们都不认识这样一来这几支军队他们便无法动用甚至可能还要专门留下一些人来监控” “这样一算下来牛继宗手中真正能动用的人马我判断顶多也就在三五万人之间。”冯紫英十分笃定地得出结论“三五万人我们姑且取个中数四万人根据兵部获得的情报其一部去了昌平一部去了白羊口和镇边城当然目的都很简单要防止驻扎在南北两面的蓟镇军对其形成夹击之势当然这几地蓟镇军驻军并不多很难抵挡得住宣府军的突然袭击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三地起码要分走五千到八千左右的兵力也就是说充其量牛继宗能用于沿着巩华城、清河店一线进袭的大军在三万到三万五之间了。” “三万多人听起来也不算少了但是要知道他们这是在谋逆造反当然成功了就不算可士卒们未必如此想他们会忐忑因为众所周知边军不得皇上亲笔旨意不得进入京师城三十里范围之内否则视同造反其军心士气必定会有所浮动” 冯紫英目光越发明澈看向四周众人“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们抢先拿下了巩华城和清河店那么基本上就没有谁能拦得住他们进军京师城了真要进了京师城那什么谋逆造反都不存在了牛继宗很清楚这一点他的一党人也清楚这一点而士卒们则要等到进了京师城义忠亲王坐上大宝之位才能明白这一点之前他们还只能一直惴惴不安” “紫英你想要说什么?如你所说只要宣府军进了京师城那一切可能都会不一样”柴恪沉声道。 “那我们就只能赌这一把看看宣府军能不能抢在尤世功率领蓟镇主力抵达巩华城之前夺下巩华城也就是说忠惠王率领的京营能不能一洗前耻在巩华城挡住宣府军的进攻赢得时间让蓟镇军赶到!”冯紫英铿锵有力地道:“可能在座诸公内心都觉得没戏但弟子则不然” “诸公可能不太了解京营的情况可对弟子来说情况有些不一样弟子很了解京营这支军队因为其中几部就是从当初弟子在永平府担任同知时击败内喀尔喀人的民壮中挑选出来与京营败兵甄选出来的良家子混编重新组成而且兵部和‘京畿军工坊’达成一致意见优先保障这几部的火器并采取了最新式的训练方式其战斗力已经脱胎换骨这是一只不输于现有任何军队的火器营即便是建州女真最精锐军队弟子也相信可以正面一战和原来的京营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弟子坚信他们绝对能够给对这支新京营一无所知的宣府军以迎头痛击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看见冯紫英如此坚定果决地放言一干人都为之意动神夺如果新京营的火器营真的有如此战斗力那巩华城也许真的能守住一阵熬到尤世功大军赶到? 几个人都相互耳语连方从哲都忍不住问起了齐永泰。 但说实话齐永泰也是一头雾水他完全不知道京营的情形但面对冯紫英都已经把话放出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故作微笑一副一切皆在掌握中的含笑点头内心却却早已经恨不得把冯紫英扭到一边好好问一问真实情况。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九十三节 暗斗 只有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一次的牛是吹大了但他却不得不如此。 不把这帮人的心气鼓荡起来只怕这帮人里边就有人会暗中跪了只要有一个人态度暧昧或者软化那么义忠亲王那边就会迅速找到突破口而后的局面就可能变得不可收拾。 冯紫英要做的就是要让这帮人态度强硬起来起码要在这几天时间里顶住压力和恐惧坚持到巩华城一战见出分晓来。 如果输了冯紫英所言不过是一场笑话但那个时候江山易鼎人心早已经被吸引到争夺新一届的朝廷内阁和七部位置中去了哪里还有人回来关心冯紫英吹的这个牛皮? 再说了冯紫英不过是一介二十岁的年轻人轻狂骄矜大言不惭不是这个年龄的人很正常的表现么? 在冯紫英看俩固然贺虎臣部的战斗力他很看好但宣府军难道就差了而且宣府军倾力而来忠惠王能调动的五军营乃至神机营中有几部能达到贺虎臣部这样的战斗力? 贺虎臣部不过区区三千余人就算是依托巩华城而守能抵挡得住宣府军的几轮进攻? 反正话都说出去了冯紫英也不在乎了终归还是要那一战才能检验出贺虎臣部的战斗力来当然这个结果可能影响太大关乎江山是否回变色只是谁都无法选择。 见冯紫英说完方从哲和齐永泰、李廷机计议一番也只能如此定调再怎么也要等到京营、蓟镇军和宣府军一战之后。 如冯紫英所言局面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朝廷原本也有安排如大同镇总兵杨元、山西镇总兵柴国柱此时也都该接到消息做出反应了。 只要京营和蓟镇顶住了宣府军这一轮的进攻那么局面就会大为好转山西镇、大同镇开始从西面向东发起进攻, 与蓟镇夹击宣府军, 宣府军败亡可以预见。。 就在一干人连夜商议的时候, 永隆帝寝宫外的许多人也同样彻夜不眠。 局面演变到这种时候原本有些人是有所预料的比如张驰和许君如, 还有苏菱瑶和张骐张骥或许他们都只参与了其中的一部分, 并不知道整个事件中的全貌,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出现这种情形的乐见其成。 无论是永隆皇帝的昏迷是什么造成的, 但现在这已经是事实了那么是不是该立储了? 这是很多人都关心的问题, 但当义忠亲王派牛继宗的宣府军已经向京师城挺进的消息还是在行宫中流传时这帮人才突然意识到局面似乎并没有向着他们期盼的那个方向发展, 而是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方向。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真正隐藏在背后的义忠亲王突然间拥有了如此大的势力, 在永隆帝突然昏迷之后, 他们这帮人在面对义忠亲王的强势出击时, 竟然没有一点底气和反击的余地己方的一切似乎都建立在永隆帝安好健康的基础之上, 失去了这个依靠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们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这种局势的急剧变化而到来的内阁三公和先前滞留在这里的七部重臣们似乎谁都没有考虑和在意他们的想法和意见, 直接就将他们排除在外了。 戒严局面虽然没有解除但是许多人已经可以自由流动了, 像张驰、张骐、张骥、张骕、张骦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母亲们都可以自由聚集联系, 但是其他人肯定不行。 因为谁都意识到铁网山这边已经不是决定整个大周江山谁属的所在了而在于巩华城一战, 在于京师城之围除非永隆皇帝突然醒来但是太医们却都持悲观态度。 ”母亲现在怎么办?“张驰穿着粗气眼睛中充满血丝。 他怎么都没想到大伯不是想要支持自己只求自己登基之后能放过他们那一支么怎么突然间局面就变了变成大伯要监国, 甚至要弟终兄及了?这怎么可以? 现在他才发现大伯的优势是如此之大甚至远远超出了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自己有宣府镇大军的支持有江南士绅的拥戴, 还有京中武勋们的附和还有二十年太子生涯积攒下来的人脉人气这一切自己拿什么来比? 自己和几个弟弟们唯一的依靠就是父皇可父皇现在? 张驰心中发凉也许大伯早已经就把这一切算无遗策自己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甚至是可有可无的棋子就像龙禁尉传出来的消息一样从马匹到丹药连行刺都预备了两拨可以说是一环接一环全无纰漏定要将要做的做到。 现在宣府军一举进入京师城谁还能阻挡得住大伯登基?好像前明“夺门之变”那一幕就和今日之形势一模一样吧? 或许方从哲、齐永泰和李廷机他们过来组织这一帮人在偏殿商议就是商量该如何迎接牛继宗大军进京怎么为大伯登基庆贺吧? 许君如一样乱了方寸。 若是论宫闱权谋她自然不输于人但是面对这种大势之下的种种宫外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她能过问插手的看看来的内阁三公甚至都没有多理睬她当然其他几位妃子受到的态度也是一样现在她又能如何? 如果说是在张驰、张骐张骥以及张骕张骦几个皇子中选储许君如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和几位阁臣好生角力博弈一番但是现在根本就轮不到这一出啊是大伯子要上位要彻底断绝皇上这一脉的希望! 这如何能行? 可自己能做什么呢? “驰儿不要着急看看诸公的态度他们并未表现出多么焦急和绝望。”许君如定了定神“你父皇虽然昏迷了但是我问过太医头部受创并不重服用丹药的影响也不至于如此可能是撞击之后加上气血一时不畅才会如此稍加歇息应该可以缓过气来” 许君如安慰自己和张驰的话让张驰稍微心情放缓了一些“母亲可太医也说父皇只有缓缓将养静待康复但是大伯那般却咄咄逼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旦大伯真的得逞朝中众臣都降服那就是第二个‘夺门之变’就算是父皇最后醒来只怕” 张驰没再说下去但是许君如却明白醒过来也相当于没醒过来了朝局都彻底变了甚至比之前的大伯子的局面可能都还不如大伯子是绝对不会让故事重演的。 张驰的话说到了关键时间拖上十天半个月甚至一月两月也许父皇就醒过来了但义忠亲王会容忍得到那个时候? 也许三五天之内就要见出分晓了。 三五天想到这个张驰就不寒而栗一旦大伯监国甚至登基自己就像沦为和八叔、九叔的儿子们那样混吃等死当个富贵闲人或许还不如大伯会放过自己么? 不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 “母亲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这个时候也许该和其他几位联合起来我们不能这样等着他们决定我们的命运。”张驰脸上越发狰狞“我相信张骐张骥张骕张骦还有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也不愿意见到大伯上不了位我们都还有机会再不济我们兄弟几个中哪一个登基为帝其他几个也还能混个亲王可大伯上位我们就只能沦为二等郡王大伯那几个儿子都会骑在我们头上” 许君如也被儿子的话打动了想想一旦大伯登基只怕大家伙儿都要从宫中被扫地出门寻个陋街偏巷的一处宅院终老而大伯那些妻妾们就会取代自己这些人一跃成为大周皇宫的新主人这种反差简直不敢往下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种日子又有几个能够忍受得了? “那驰儿你的意思是” “一起去找到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我们联起手来去见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资源务必不能同意义忠亲王监国必须要等到父皇醒来”张驰咬牙切齿。 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恐怕自己是上了大伯的恶当好在他从未正面接触过大伯大家都是含糊其辞心照不宣就算是大伯想要咬自己一口自己也可以以对方是想在己方制造混乱从中谋利来反驳。 “但如果宣府军真的打入京师城那”许君如更关心的是这个一旦宣府军进京那现在这些努力都毫无意义。 “没那么简单我感觉朝廷肯定是有所准备的只是都把我们这些人给瞒过了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去见方从哲就能知晓监国也好储君也好只能在我们几兄弟中产生决不能让大伯一脉掺和进来。”张驰此时倒是显得格外清醒“先一致对外把大伯的威胁解决了我们再来说其他儿子相信只要儿子在诸公面前表现好也许这还是一个机会。”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九十四节 抢先一步 贺虎臣在出城的时候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冯紫英的信件。 这个时候受到冯紫英的信件让贺虎臣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 信很长内容也十分丰富让贺虎臣反复看了几遍之后才算是真正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被忠惠王迫不及待地安排出城去抢占巩华城。 皇帝的遇刺昏迷宣大总督牛继宗的反叛可能带来的战争威胁还有宣府军与蓟镇军争抢时间来控制京师城内外的重大意义冯紫英都毫无隐瞒遮掩地在信中告知了贺虎臣。 这个时候贺虎臣才明白原来是冯紫英给忠惠王的建议要动用京营特别是五军营而自己这一部肯定会首当其冲冯紫英自然也是把这一步计算在其中的。 五军营出动了八千人这是迄今为止刚刚组建不到一万五千人的五军营的接近六成兵力了这也是贺虎臣给忠惠王的建议而当时忠惠王甚至是希望出动一万二千人。 在贺虎臣看来太多没有战斗力和战斗经验的京营出京没有太大意义甚至可能起到拖累作用行军缓慢军心不稳士气不高少有风吹草动说不定就崩了这只是累赘。。 与其那样不如就以自己这一部五千人为主力配属一部战斗力较强合作较多的军队足矣。 如果这八千人抵挡不住宣府军的一击那么再添三五千人也一样做不到。 忠惠王最后接受了贺虎臣的建议八千人就看这一战能否守住巩华城。 贺虎臣把信中的内容反复咀嚼也意识到了这一战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如果能够在这一战中抗住宣府军的进宫那么自己的威名就算是彻底在五军营甚至新京营中打响了未来晋升其他位置就不在话下甚至觊觎京营三大营主将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贺虎臣倒是不太在乎这个他更在乎的是这五千人马准确的时候三千基干力量加上后期配属两千兵马在经历了自己这几个月的苦心训练之后其是否能够如愿以偿的达到预想中的威力和效果。 冯紫英教授给他的西班牙大方阵、莫里斯横队以及线列齐射战术贺虎臣都专门组织了一帮军官进行了研究琢磨选择最适合己方的战术。 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西班牙大方阵适合兵力极其雄厚的情况下他只有一部五千人的情况下是不适合的。 莫里斯横队说起来是最合适的通过十队轮番射击保持火力输出, 然后通过中间的长矛手来进行辅助保护作用, 但这也有问题, 那就是面对敌军优势骑兵冲击时对于阵型变换要求十分高长矛兵要迅速从中部转向外围实现对火铳兵的保护, 这就需要时间而且很容易打乱火铳兵阵型, 导致火力输出受到很大影响。 线列齐射战术无疑是最先进的, 但是它的要求更高, 因为它的阵型更单薄这是建立在火铳兵要具备一定近战能力的基础之上, 否则一旦骑兵突破那就是一场灾难。 目前贺虎臣部已经完成了二千四百名普通火铳兵也就是火绳枪的装备, 另外三百支重型鹰嘴铳(木斯克提musket)也也已经装备到位。 鉴于鹰嘴铳太过于沉重, 还需要枪架支撑, 每一名鹰嘴铳手都需要配备一名辅助兵。 辅助兵的用处一是帮助架设枪架, 二是帮助辅助完成一系列装药装弹填塞过程提高效率, 三是在铳手出现受伤或阵亡时也能临时顶替同时也算是为预备铳手准备, 积累经验等到新的重型火铳配属到位时, 就可以立即将这批辅助铳手推上一线作为正式铳手。 在获得了二千名补充兵之后贺虎臣将其分配为一千五百名长矛手, 这支力量相对来说更为简单因为大多都是老兵出身, 有过持矛作战经验另外五百名中三百人安排为火炮兵三十尊虎蹲炮可以形成一个打击集群另外二百人作为辅助兵主要用于后勤运输和保障使用。 这也是冯紫英给他的建议要建立起一支有别于原来那种传统老式的新型部队那么后勤保障和运输能力必须要得到大幅度提升, 一直专门的后勤保障力量尤为重要。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要真正按照冯紫英那种设想来组建非一朝一夕之功而贺虎臣不过是一员参将, 现在也没有资格来对军制作出如此大的改动。 从京城一出城贺虎臣便命令所部加快行军速度。 皇上和兵部对新京营的器重程度不言而喻在骡马的配备上就可以看出一般上千头骡马和大量马车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军队所需的军械物资全数驮负行进速度大大加快。 从京师一出一路向西穿过清河店就能遥望巩华城了。 清河店是京师城西面最后一处集镇但大军如果逼近这里已经基本上无险可守了。 这一年来的训练贺虎臣从未撂下使得自己所部在行军能力和士气军心上都和以往京营截然不同按照冯紫英的说法就是要按照边军的标准来进行打造再不能以原来那种养尊处优的京营模式来对待否则三屯营之败还会不断重演。 冯紫英甚至还和贺虎臣、杨肇基提及过等到京营组建完成应该要考虑和边军进行轮流戍边以战代训来维系京营的战斗力防止战斗力的退化。 对于这一点贺虎臣也大为赞同在他看来老京营就是这样几十年不打仗渐渐退化下去最终称沦为一堆废物。 一百多里地的连续行军对于贺虎臣部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考验好在有足够的骡马和车辆即便是如此这一场行军仍然有超过千人拖在了后边但让贺虎臣满意的是三千基干力量都基本上按照自己的要求保持了队形未曾掉队。 当然速度不可能很快路上仍然需要不断调整和休息但总算是在贺虎臣的预定时间内赶到了巩华城。 巩华城驻军只有一个千户而且也早就得到了来自蓟镇和兵部的通报正是焦灼不安之际贺虎臣部的赶到让这帮人终于放下了心。 和贺虎臣部一起出京来巩华城的还有赵克明部这也是贺虎臣较为看得起的一部但是他们基本上还是按照老式京营模式组建长矛、刀盾、骑兵其行军速度和能力也无法和贺虎臣部相提并论。 贺虎臣部先头部队踏入巩华城时他们还在巩华城以东三十里开外足见两部差距。 贺虎臣没来过巩华城但是这等城寨情况都差不多只有两道城门榆河在前方不到两里地斜挨着巩华城而过。 贺虎臣不敢怠慢一边让自己士卒赶紧进城布防和安顿下来这一路行军大家都疲惫不堪但是他却不敢休息。 招来千户询问了半晌对整个巩华城周边情况做了一个了解。 这条官道就是从从龙虎台过来大概在前方三十里还有一处镇甸叫红桥而红桥距离龙虎台不到四十里地这也就是这一路过来的主要隘口了。 如果说宣府军过来估计早已经控制住了龙虎台现在北面的昌平与南面的白羊口和镇边城都难以幸免这两翼的安全宣府军肯定要保证这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质。 询问了今日宣府军的斥候有无过来但这个千户却一无所知但也承认这段时间经常有骑马军汉从野地中掠过也有一些陌生人来打探情况如无意外这都是宣府军的斥候探马。 在了解到榆河现在因为前段时间秋雨河中水涨了许多若是要从红桥那边过来必须要经过前方的石桥否则就只能从红桥就得要过河但是红桥过河河南全是野地行军极为不利一般情况下大军是不可能走野地那会极大的限制行军速度。 “石桥有多宽多长?”贺虎臣一边问一边立即派出斥候向红桥方向撒出去看看宣府军已经到了何处。 “大约三丈左右宽这是延庆那边过来毕竟官道长大概就在十来丈左右吧。”榆河不算宽但是这会子正式深秋季节涨水使得水面宽了不少。 斥候虽然派了出去但是贺虎臣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但是此时天色已暗士卒们都已经疲惫不堪都盼着早些安歇休息。 按照宣府军的来势速度和所获情报宣府军在控制了龙虎台之后向两侧稳固局面即便是他们也继续向东估计也最多到红桥一线距离巩华城这边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三十里地对于骑兵来说却又不算什么。 贺虎臣想了一想还是咬着牙关下达命令命令一百鹰嘴铳手和三百火铳兵配合五百长矛兵迅速赶往前面榆河石桥如果说这千户所言不差那榆河涨水这石桥就能成为一个阻截宣府军的关键所在起码也能给宣府军带来不小的麻烦。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九十五节 遭遇战 张丁元接到命令时也是格外为难。 下边兄弟们都已经疲倦欲死这道命令一下去肯定是大家是怨气满腹。 这一百多里地走下来饶是大家伙儿从组建开始就有意识的加强了行军训练但是那是训练啊。 每日训练行军最高强度也不过四十到五十里仅有的几次拉链虽然行军路程超过百里但是都没有像这样全副武装所有家什都带上的全行军而且在时间上也严格许多中间休息也几乎没有等得到什么缓冲。 但军令就是军令没有回旋余地。 再说了参将待大家不薄而且下边军官中的精锐多是来自辽东精锐士卒则是永平民壮中优选者和老京营中甄选出来的经过了几轮淘汰无论是在士气和体能上都要比老京营强上几个档次。 本部因为全数配备为火铳军所以从一开始就采取新式建制比如贺虎臣参将大人麾下三个火铳守备每个守备辖三部共计九部二千七百火铳手另设一个参将直领火铳部目前装备火绳枪但据说可能日后改为新式自生火铳。。 每部设千总每个千总辖三个把总共计带三百火铳手。 另鹰嘴铳设一千总直接受参将大人直领;长矛队设两个守备辖五部;火炮队设一千总参将直领;后勤保障队设一千总参将直领。 这样一来以火铳军为核心力量的这支部队实际上就分成了三个集群亦是火铳集群二是近战集群三是保障集群据说这是参将大人接受了某个大人物的建议而取的怪名而节度使大人似乎也不管这些倒是让下边人议论纷纷了一阵之后也慢慢接受了。 命令下来了张丁元只能接受他也看到另外两个长矛队千总也是满脸不情愿倒是那个鹰嘴铳的把总一脸无所谓。 张丁元虽然认识那位鹰嘴铳把总但是并不熟悉只知道对方姓周, 而长矛队的两位千总稍微熟悉一些。 因为从后期开始, 参将大人便有意识的开始组织火铳军与长矛军这边进行合成阵型演练, 主要就是按照口令和旗语进行阵型在行进和静止状态下的变化演练目的就是为了在野战中能够迅速调整阵型实现对战的最优化。 这也是火铳军和长矛军最为困难的训练, 因为涉及到阵型变化演练虽然说看起来不复杂, 但是几部在不同地形下还需要分成白天和黑夜里的演练, 加上士卒们对于口令和旗语的理解困难, 这就需要整个军官群体进行强化训练让人非常崩溃。 而且关键是许多口令和旗语都是没有固定规范, 都是大家临时组合起来进行探讨学习唯一的一本小册子据说也是蓟镇某部那边传过来的一本用作基本条例的东西, 谬误也是不少, 全靠大家在实际演练中来摸索和修正。 这半年来的训练, 火铳设计操练实际上大家已经熟练到了一个程度了, 所以后期训练主要就是与长矛队的阵型配合训练弄得大家都劳顿不堪。 但如参将大人所言, 一旦打起仗来敌人骑兵突破了远程打击范围冲过来那就要靠长矛队来保护。 如果这一阵不熟练, 阵型变换不及时那大家伙儿就只能等着被人家砍瓜切菜吧。 事关自家性命, 再苦再累也得挺着倒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三位, 命令已经下达我知道大家的兄弟们都很劳累, 但没办法吃粮当兵就这么回事儿我在辽东时寒冬腊月上边一声令下饮冰卧雪都得要上, 这就是咱们的命好歹在这里都强不少了咱们商量商量把规划说一说。” 张丁元很自然地充当起了主将, 两位长矛队千总和鹰嘴铳把总也都没异议。 “命令是参将大人亲自交待的榆河石桥要马上拿下来控制在我们手中现在斥候已经过去了估计我们在路上就能反馈回来按照参将大人的预测如果宣府军已经过了龙虎台就算是他们主营尚未抵达红桥但前锋都已经到了红桥了斥候队那就肯定会已经到了我们这一线了我不信宣府军能大意到二三十里外连斥候都不撒出来” 对于张丁元的判断其他三人都是点头。 准确的说这几个人里边只有张丁元是真正上过战场打过仗的。 作为左良玉他们带过来的一员他被派入贺虎臣部中作为基干组建新京营后来又干脆进了京迅速从辽东的一员亲兵成长成为千总可谓青云直上但带来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原来也就是一队人现在手下数百人而且战术战法也发生了巨大改变完全是从头开始所以张丁元也是半点疏忽都不敢。 “宣府军怎么会进京我们管不着反叛也好造反也好那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儿我们的任务就是一个拿下并控制住榆河石桥如果宣府军斥候没到那不用说按照既定阵型拒马抬上封锁石桥如果敌人有斥候甚至可能前锋少量骑兵我们结阵逼退拿下控制石桥就这么简单但却是卖命的活儿所以大家还得要按照训练规程来行进用山字阵型停止就换成梯形阵型有没有问题?” 几个人都点头认同不过其中一名长矛千总王宪提出担心:“夜里行军不易如果敌人骑兵已经过桥极有可能对我们袭扰这一点不可不防。” 这条官道足够宽几百人行进不在话下唯一担心的就是天色已黑最坏的结果就是敌军骑兵已经抵近石桥甚至已经越过石桥那可能就可能面临敌人骑兵的突击这就需要按照作战行进阵型来虽然慢一些但是却能更稳当。 “王兄所言有理所以我们可以将阵型稍微拉开距离保持作战状态一旦遭遇敌袭长矛队可以保持戒备火铳军可以进攻但我相信敌人应该还没有过桥起码过桥人不会太多不足以阻挡我们前进。”张丁元很肯定地回答道。 另外一名长矛千总也点头赞同:“就按此计划行进在石桥头我们再来布防。” 张丁元满意地点点头再补充道:“周兄路上你们不用管只管跟随行军但是后边你的兄弟们恐怕要辛苦一些到了石桥恐怕就要布阵利用你们鹰嘴铳射程覆盖河北面桥另一端的整个附近为我们这边赢得时间” 鹰嘴铳把总周展鹏无声地点点头:“我这边没问题。” 周展鹏虽然只是把总但是他的地位又不一样鹰嘴铳部是贺虎臣直领他一个把总也未必就比其他军千总低多少当然他也知道这种情形下闹别扭那是找死而且对方也很尊重他他很满意。 至于说到桥头需要布防他的人马需要担负起更大责任他乐见其成。 来就是要打仗的他本来是永平民壮最初还是屯卫兵就习练过军事只不过后来觉得屯卫兵没意义便逃到了辽西结果被抓了回来直接被充军进来谁曾想进了京营之后他有基础觉得京营也有前途所以很是苦练被选入鹰嘴铳部迅速脱颖而出被提拔为把总。 因为这一部训练刻苦所以很受贺虎臣器重。 三言两语布置结束张丁元便立即下达命令要求各部随即按照阵型展开行军在黑夜中举火迅速向北而去。 两里多地实在不远按照张丁元的设想很快就能抵达但是刚刚走出不到一里地他这个想法立即就伴随着急促马蹄声和有些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给破灭了:“宣府军前部骑兵已经过桥!” 是刚派出去的斥候! 张丁元心里一沉但是却也没有慌乱之前他也有最坏打算那就是敌军前锋已经来了但还以为可能会在河岸边遇上但现在看来比想象的情况还要糟糕不过唯一幸运的巩华城还在这么算下来敌军也应该是才到否则巩华城那几百人根本不可能还在。 张丁元稳了稳心神立即给身边亲兵下达命令很快一阵嗓门浑厚的声音响起:“保持山字阵型行军间距锁紧速度不变!” 在听到张丁元的命令响起时还有些惴惴的两翼长矛军们立即就在军官们的训斥下稳定下来只要有主心骨周围还有这么多同伴那士气就不会垮。 但士气不会垮并不代表就不会有伤亡很快左侧便出现了敌军的骑兵和弓手一连串的抛射在左侧长矛军中造成了一阵阵惨叫然后就是军官们的训斥声一时间有些混乱。 张丁元心中也是一叹毕竟还是新军没经历过血火洗礼若是在辽东军中这等如骚痒般的袭扰根本不在话下就算是有死伤那也得给我掖着不能发出声来影响行进当然这指的是在总督大人亲兵军中。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九十六节 遭遇战(续) “保持阵型放慢速度不要慌张。”张丁元借助着火把光芒观察着左翼一边下达命令。。。 出现的骑兵数量并不多也不过就是二三十骑其带来的杀伤也并不大不过就是三五人受伤而已但是对军心的影响却不小就目前来说张丁元也只能让队伍继续保持阵型前进一定的伤亡是必然会出现的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整个队伍按照山字形站位前行突出部和两翼均为长矛队而中军则是火铳队鹰嘴铳军居于最后鹰嘴铳的辅兵手持枪架和盾牌负责遮护笨重的鹰嘴铳兵。 只是少量骑兵还不足以对队伍构成太大威胁但如果超过百骑甚至几百骑那么张丁元就不得不正式威胁了这种黑暗中如果数百骑骑兵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其机动能力和弓箭抛射能力从任何一个角度发起攻击给自己这支临时编成的队伍造成巨大威胁乃至损失而缺失骑兵的己方很难做出相应的对策。 对付这种游骑如果对方不正面冲击要想击退对方要么就是以骑兵对骑兵要么就只能设陷阱让对方入彀但这两者对己方来说似乎都无法实现。 这个时候反而不能加快行军速度这些很多都是新兵在黑夜中行军面临袭扰本来就有些慌乱如果再加快行军速度只能让阵型脱节给黑暗中蛰伏的敌军骑兵带来机会哪怕慢一些就能稳住阵型哪怕伤亡大一些但阵型不乱就不会给对方带来太大机会。 张丁元料定对方骑兵数量不会很多如果敌军真的已经大规模过河根本不需要以这种袭扰方式来延滞自己行军而应该趁势放自己过去一举·击溃歼灭才对对方这种不顾一切的袭扰只能说明对方底气不足。 想明白这一点张丁元内心越发笃定步伐也越发稳健。 就在距离张丁元西北方向五百步开外的野地里洪廷相也是脸色沉重地观察着当下的局面。 他怎么也没想到朝廷大军来得如此之快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按照之前斥候一直反馈回来的情况从龙虎台、红桥、巩华城一直到清河店这一线虽然都有蓟镇驻军但多的不过区区数百人一个千户而已少的甚至只有百余人如红桥根本不足为虑但谁曾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怎么就有大军进入巩华城而且还趁势向北进发直接威胁到了榆河石桥的控制权了。 作为先锋官洪廷相当然清楚榆河石桥的重要性现在榆河水大大军要过榆河只能从石桥过一旦被朝廷军队控制了榆河石桥那大军东进就无路可过。 洪廷相不认为就这区区千人不到军队就能堵住榆河石桥但是他看到对方竟然拥有大量火铳手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 一旦他们控制了石桥利用火铳封锁桥面那必定会给己方带来巨大伤亡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袭扰对方延阻对方进军速度让已经进驻红桥的大军能迅速赶过来。 只可惜自己手中的前哨骑兵只有百余骑而且还分散了一部在桥头巡逻一部已经进发到东面自己这一部只有区区四十余骑根本不足以阻挡得住眼前这支军队。 这支军队从何而来不得而知按理说蓟镇尤世功的大军主力还在顺义再怎么快都不可能快过己方大军才对但这支数千人的军队却的确出现在了巩华城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 从旗帜和袍服甲胄来看这支军队更像是京营装束但是洪廷相却有些不敢相信。 什么时候京营那帮老爷兵也敢出城一战了?三屯营一战被一帮蒙古人都给打得屁滚尿流让边军都笑掉了大牙现在京营才开始重建不久这帮人难道还敢出来打仗也不怕立即就哗变崩了? 但眼前这一幕却又是真实的而且看起行军队形阵型还有模有样和以往京营印象截然不同让洪廷相也是颇为意外。 洪廷相已经安排哨马快速返回红桥那边报信希望大军加快进度赶过来 但在此之前洪廷相必须要尽全力延阻这支军队的向石桥进发。 “怎么办?”旁边的副手有些犹豫不定地问道:“我们袭扰了两轮给他们造成了一些损失但是他们的行军队形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样下去最多半个时辰就要占领桥头我们在桥头只有不到五十人根本抵挡不住。” “把东边那一组人调过来我们绕道后方从背后给他们来一下。”洪廷相咬了咬牙。 他知道这也一样是冒险把东面这一组调过来也不过八十余骑还是太少了一些对方起码在八百人以上若是有三四百骑洪廷相倒是有把握彻底将这支还有些生疏笨拙的军队彻底击溃。 “从后边?时间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副手迟疑着道:“而且这点儿人马……” “来不及也好不足也好都得要这么干否则这帮人一下子压到桥头你注意到没有他们除了外围长矛兵几乎全数都是火铳兵被这帮人在桥头列阵我们的人要过桥就是要顶着火铳射击冲锋了那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洪廷相咬牙切齿副手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谁知道这支如此规模的火铳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算是蓟镇兵中这样大规模的火铳兵也不多见而且几乎看不到刀盾兵除了长矛兵就是火铳兵这样配置的军队极为罕见。 两盏茶时间不到东面那一队已经季节了过来这八十余骑迅速向后消失在黑暗中。 张丁元全身都已经汗出如注秋夜的气温已经降到了接近霜冻除了行军带来的运动原因外更多地还是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出击而且也是夜行就遇上了这样的阻截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四处观望同时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周围任何一个动静变化。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各种嘈杂的声音让他防不胜防到后来他只能听之任之军官们的叱骂声士卒们的埋怨声还有骡马的嘶鸣声以及各种器械碰撞和脚步踩踏声组合成了一曲难以言喻的小夜曲。 敌人的游骑消失了这让张丁元很紧张。 宣府军若是这么好打发那就不叫宣府军了。 在辽东张丁元就知道九边精锐只是一个大概说法真正称得上精锐的只有辽东镇、蓟镇、宣府镇、大同镇还有一个三边的榆林镇差强人意而精锐中的精锐只有大同、宣府、辽东连蓟镇都要稍逊风骚。 宣府军重要性一直排在前二只有大同镇能稳压其一头而辽东镇也是从元熙三十年之后才开始逐渐起来之前是远无法和大同宣府相比的。 “通知周展鹏敌人游骑消失有可能袭扰后方我们会适当放慢速度让其做好战斗准备。”张丁元想了一想之后又道:“命令右翼王宪部长矛兵向后延展防止敌军偷袭后部左翼焦德部控制速度抽出一部接替王宪部防御右翼我们继续行军让周展鹏自行决定行军节奏……”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下去整个行军队形骤然减速放慢而接到通知的周展鹏也立即紧张起来骑兵夜袭是对他们这种重型火铳兵最大的威胁虽然有辅兵的盾牌保护但是真正冲进来的时候这种保护有多大用处?顶多也就是对一些箭矢的抵御一旦突破进来那就是虎入羊群了。 好在王宪的长矛兵也迅速转向呈半弧形包围过来虽然防线单薄了一些但是总算是有了一层遮掩。 “马蹄声?!”当听到后方响起的马蹄声周展鹏觉得自己还是赌对了既然主力已经继续向石桥进发反正也就只有这一两里地哪怕是磨也能磨到还不如现在先停一停整队集结这袭扰敌军不会太多那就赌一把。 辅兵已经将盾牌插在了前端枪架支棱起来作为依托士卒们将鹰嘴铳架设好两边的长矛兵向中靠拢形成一个倒Ω形状将鹰嘴铳部保护起来。 洪廷相也没想到敌人反应速度如此之快而且更让他吃惊的是敌人居然敢在夜间行军时候突然停下变阵这完全出乎他的意外。 不过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八十余骑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火把照耀下看得出这一群敌军数量在三四百人左右居然和另一部主力脱离了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伴随着马蹄奔行起来洪廷相目光如炬直视前方微微起伏的身躯看起来是如此矫健敌人长矛队组成的保护对象还没有到位中间有巨大的豁口火铳兵? 他看到了一支支架设起来的盾牌支架这是什么造型? 洪廷相有些诧异但是惊诧中他眼帘里那数十只支架上突然绽放出一片暗红的火星一直到一阵剧痛刺穿他的甲胄进入他胸部耳际才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九十七 前哨战前 当鹰嘴铳发出一阵爆响震得周遭的长矛军士卒们耳朵都发痒时对面蜂拥而来的数十骑还在百步开外就如同秋日里被暴雨袭击的枯叶般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周展鹏不为所动。 他看得清楚不过是二十余骑被攒射击中这还多亏了对方想要集中突破带来的好处。 再猛地一挥手第二波鹰嘴铳手早已经准备停当火铳置放在枪架上基本上是公式化的流程拒枪测距瞄准扣响燃烧的火绳在扳机扣动后向前一啄击中引火孔弹丸从铳筒中飞旋而出数十枚金属弹丸像刮起一阵风暴再度喷射而过。 这一轮的射击效果显然比第一轮更好毕竟这一收一放之间骑队又逼近了许多近距离的打击无疑更具有效果。 再快也是需要时间的马队行进一样如此而早已准备好一切的火铳则只需要架枪瞄准射击如此简单的几个动作一切如同走路吃法那样当你每天都要进行数百次同样的动作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甚至在睡觉做梦时都在回忆这些动作时一切就变得这么简单自然。 这不是周展鹏第一次指挥射击但是却是如此真实而又残酷的第一次射击他的耳朵中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那轰然炸响的铳鸣。。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多想的余地除了观察前方和左近局势外就是义无反顾地命令第三轮射击继续。 三轮之后只剩下寥寥几骑凄凉无助地站在了队列前面, 失去了主人的它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能悲鸣着低垂头, 试图在地面上找到自己主人的尸骸。 还有几骑早已经在觉察情况不对时圈马侧行脱离了打击圈趁着夜色逃窜了。 没有谁是傻子, 这种情况下还要扑上去甚至都不需要两翼夹击而来的长矛军合围绞杀, 完全都冲不到近前。 周展鹏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镇定, 他不相信自己是天生将才, 只是觉得眼前的敌人数量在如此距离之下很难突破自己的前三轮攒射所以他才会如此坦然。 但如果敌人数量更多, 攻击范围更广熬过了前三轮之后自己这些士卒们几十个流程走下来的速度就要放慢许多了, 也许就该是自己吃苦头的时候了。 但前三轮对任何要发起冲锋而又没有遮护的敌人来说, 都几乎就是一个轮回地狱, 他有这个信心。 王宪也没想到这一战是如此干脆利落地就落幕了, 速度之快时间之短简直超乎想象。 虽然他也不认为这八十多骑究竟突破自己的防线, 他手中三百长矛兵可以迅速形成猬集阵型这八十余骑如果是要强行冲锋那绝对讨不了好但若是以骑射方式来对付己方, 那自己这三百骑就麻烦大了当然有一百鹰嘴铳坐镇, 那这八十余骑就是送死了。 但如此简洁明了就了结了战斗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平素与火铳兵也进行过配合演练, 但是这鹰嘴大铳素来是自行演练加上其有自己的辅兵作为兼顾防护的力量, 所以他们与己方配合反而不多。 这一战让王宪深刻意识到火铳的威力这种命鹰嘴大铳的威力比起寻常火铳威力更甚他亲眼所见一百二十步开外的敌军骑兵遭到大铳的轰击便纷纷落马这比起寻常火铳只有五十步左右射程威力来说简直强太多了。 之前王宪一直不太喜欢火铳总觉得火铳射程近比起弓箭的射速来, 人家都能射出三箭了一个熟练的火铳兵才能打出一枪而且在射程上也毫无优势甚至人家弓箭兵还能采取抛射的方式进行远程打击, 可以说火铳兵看起来对上弓箭手毫无胜算。 但在看到火铳兵三个月便能成型而超过六个月训练的熟练火铳兵已经能够在弓箭手射出五箭时发出两枪了如果再加上火铳兵的三重轮射战术和优秀弓箭手的培养难度相比火铳兵的优势一下子就显现无疑。 现在再看看射程可以两倍于寻常火铳的鹰嘴大铳的威力展示王宪顿时明白为什么参将大人会不遗余力地培养火铳手而不再也不肯用弓箭手了这大铳和寻常火铳的结合还有虎蹲炮队作为辅佐火器的威力已经足以压倒一切了当然也离不开他们长矛手的帮助否则骑兵突进来便可以将他们如同羔羊一般屠戮干净。 “周大人你这鹰嘴铳果然厉害这帮叛军只逃脱了区区几骑其他都给撂倒这里了。”王宪走近正在整队的鹰嘴铳兵们忍不住道。 “王大人客气了若没有你们的遮护我们也不敢如此放心大胆地展开对射否则敌军一旦从侧翼包抄袭击我们就只有束手待毙了。”周展鹏很客气日后大战还少不了这帮长矛兵在外围遮护救命可不敢得罪“此番战果我和王兄二部平分。”’ 王宪要的就是这句话总不能说这几十骑战果全数归你鹰嘴铳兵吧那我们长矛队怎么办?好在这位周大人年龄不大但是做事却是老到。 “呵呵好说好说日后我们两兄弟配合的时候还多着呢有什么事情尽管说。”王宪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前方“周兄还得赶紧张大人看样子已经到石桥了我们还得赶上去。” “嗯王兄稍候我这边还要整队收拾一番可比不得你们抬脚就能走我这弟兄们每个身上都是零敲碎打的一大堆。” 周展鹏说的是实话鹰嘴铳一柄重达二十八斤这还只是单单铳重加上火药、弹丸、压弹杆和刺刀起码都是三十五斤上下而辅兵则需要背负枪架、盾牌以备防护使用。 就在周展鹏和王宪解决了敌军游骑的袭扰问题时张丁元已经率领大部抵达了石桥。 石桥桥头不出所料也还有零星的游骑游动张丁元没有理睬这区区二三十骑对己方几乎毫无威胁他立即命令焦德的长矛兵集结推进而火铳兵跟随而行。 很快那些零星游骑便消失在桥头上张丁元在士卒们的簇拥下立即登桥察看情况准备布防。 石桥很结实虽然年代久远但是宽敞厚实两边还有石栏杆三丈有余的桥面足以满足三辆大车并行而绰绰有余这对于张丁元来说既好也不好。 好的一面是这样宽敞的石桥宣府军要东进肯定舍不得放弃去其他地方搭浮桥那既耗时费力不说而且速度也不一定快尤其是之前他们未必会想到居然还要渡河而行那么自己只要守住这里就能起到延阻宣府军东进的作用。 不好的一面就是这石桥太宽了一些如果窄一些显然封锁起来会更方便。 不过张丁元从来也没指望啥好事儿都轮到自己自己能抢先一步占领石桥已经是非常满意了封锁死这座石桥就能让宣府军在河北那边儿干瞪眼而要突破他们就只能抢回这座石桥而自己就是等着他们来抢。 简单在河北那边察看了一下情况张丁元便迅速返回河南这头心里也已经有了计议。 石桥只有十余丈河面也差不多河对面敌军的弓箭手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抛射覆盖整个桥头这是相当大的威胁这是对己方不利的一面。 同样己方也有优势那就是用鹰嘴铳一样可以发挥其远程射击优势一样可以跨河给河对岸的敌军造成杀伤。 同时自己的火铳手可以牢牢的封锁住桥面三百火铳手采取三重轮射方式可以把这座桥面变成刀山火海。 来不及多想张丁元便开始下达命令。 鹰嘴铳迅速向两翼展开控制石桥南桥头的东西两侧不但可以对河对岸造成威胁同时更重要的是通过交叉火力封锁桥面而正面则是火铳队集结成密集阵型在两端和后方布置长矛兵防止敌人突破和从后侧袭击。 一边下达命令布置防御一边派人立即赶回巩华城报告情况但是还没等哨马回去报信对面河岸就燃起一片灯火影影绰绰如一条长龙沿着官道在河北那边集结。 张丁元心中一沉。 他还指望能拖到参将大人得到消息之后迅速赶来这样自己也就不需要承担这么大压力了但是现在看来对岸宣府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务求要在最短时间内突破并占领这座石桥。 嘴巴有些发干发苦张丁元意识到从这个时候开始自己这这一千人才算是真正面临一场恶战洗礼无论如何都要熬过这一战才能说得上其他。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参将大人能得到信息之后重视起来究竟是直接依托这座石桥来狠狠杀伤挫败宣府军还是单纯让自己这一部守上一段时间为主力在巩华城布防赢得时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九十八节 前哨战(1) 丢开那些繁乱的心思张丁元很清楚此时自己的唯一任务就是守住这座石桥。 宣府军过河的骑兵数量稀少不足以对自己这一千人构成太大的威胁这是让他比较安心的。 从后方传来的火铳巨响也足以证明自己的安排没错周展鹏他们肯定遭遇了敌军骑兵的袭击而他们也予以了反击最起码这一接战自己一方没输鹰嘴铳这种重型火铳的威力还是可以信赖的。 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下达各部火铳兵开始沿着桥头进行布防只有这么几丈宽的桥面给了自己这边防守应对留下了充裕的空间。 在张丁元的催促下火铳兵在距离桥头最后一个栏杆处十五步开外开始结阵一个略呈半弧形的射击阵型使得火力杀伤面可以覆盖至北桥头只要宣府军在桥北开始集结他们就会遭遇己方毫不留情的射杀。 张丁元对自己手底下这帮火铳兵的情况还是很信任的四十步之内是自己火铳兵最具杀伤力的射程超过五十步无论是杀伤力射击精度都开始下降超过六十五步对披甲的士卒杀伤力就会大大下降但是如果周展鹏的鹰嘴铳兵上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鹰嘴铳的威力远非自己火铳兵可比其杀伤力即便是在一百二十步外依然具有惊人的杀伤力可以轻易击穿士卒身穿的棉甲而造成致命伤害而如果在八十步之内即便是寻常板甲一样无法抵御这种重型火铳的射击足以说明这种火铳的威力了。。 这些都是他们再开始装备这些火铳时便亲身实践过的这样才能让士卒们有一个最直观的感受认识也能让他们在战斗中在最合适的距离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按照张丁元的设想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座石桥来进行一场阻击战利用火铳兵在桥头组建一个半圆弧的射击面然后在火铳兵的两翼让鹰嘴铳列阵充分利用鹰嘴铳的远距离射程优势。 鹰嘴铳的威力可以彻底覆盖整个桥北甚至还可以延伸更远一些让宣府军在开始集结时和上桥阶段就遭遇打击这样分阶段的射击足以让从石桥到桥北段的百步之内都彻底变成一个修罗场。 当然张丁元也清楚这只能是一个短暂的阶段宣府军也不是傻子这样来两回冲锋遭遇屠杀只怕就会改变方式了但这也足够了张丁元要做的就是争取时间让后方的大军能迅速反应过来。 敌人来得很快。 很显然河对岸的宣府军也觉察到了在河南岸的军队数量并不算多虽然南岸不断响起的火铳鸣响让他们意识到南岸已经开始交锋但是具体情况他们却无从得知。 但已经过河的都是派出的骑兵精锐, 虽然在数量上不多, 但是袭扰战术可以充分发挥出来。 现在的这些声音似乎也证明了己方的先锋骑兵正在实施着这一战略, 现在就需要抓住这一机会迅速突破石桥控制住桥南头才是。 李达明手里紧紧握着马缰回首看后续大军跟上来没有。 作为此番东进的前锋, 他肩负着夺下巩华城的重任。 斥候得回来的消息称巩华城只有几百蓟镇卫军他有把握一举夺下, 所以先行派出先锋过河控制局面。 谁曾想就在这短短一个时辰里风云突变, 居然有大军从京城赶来并抢先控制住了巩华城, 现在甚至连咽喉要道的榆河石桥可能都要落入敌手。 这让他有些着急。 榆河其实并不宽甚至可以说水也很浅, 冬季里有些地段甚至会断流但是现在却是深秋季节。 前段时间的降雨让河水暴涨现在就成了一个枷锁了。 他已经让探马下去试探过了, 最浅的地段最深处也有一人深, 而且河道淤泥积淀。 无论是人马要想淌河而过很难, 尤其是辎重、马车这些根本无法渡过。 如果说有充裕的时间, 要在这样一道宽不过四十步的河水上架设浮桥也不是难事但问题是时间却不等人, 大军已经过了红桥两三个时辰内就要抵达这里哪里来得及? 所以石桥就成了必争之地。 明知道河对岸的敌人肯定已经开始排兵布阵要封锁石桥, 但是李达明确别无选择就算是那血肉去蹚, 也得把这条路给蹚出来。 “徐孟达你率军先上!注意对方的火铳!” 原本还想等到集结成阵再发起冲锋, 但李达明又担心对方也会趁着这段时间里把阵型完善己方可能会更不利, 与其那样还不如趁着机会冲一阵试一试万一能一下子突破在桥南站稳脚那就最好不过就算对方有备冲不动退回来, 也损失不大。 徐孟达部是自己手下精锐河对岸兵力不算多而且黑夜中组队结阵也未必那么快这么冲一冲还是有机会的。 看着六百士卒迅速完成结阵, 清一色的包皮盾牌形成一道道完整的防护线李达明满意地点点头。 徐孟达部的盾手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清一色上好白杨木在外包厚实的牛皮便是蒙古人的箭矢也无法射穿他也曾经尝试用三眼火铳和夹把枪对盾牌在三十到五十步距离进行射击一直要到二十五步距离内夹把枪才能击穿盾牌超过三十步都很难打穿。 而二十五步距离只要顶住一轮射击便足以实现突破了。 “大人准备停当。”徐孟达浑厚的声音响起。 “很好注意保持距离二十五步时发起冲锋一举击破对方。”李达明叮嘱道:“对方可能会有长矛和盾手掩护但我相信你们可以解决他们。” “大人放心京营那帮货色就算是翻一倍他们也就那怂样一炷香时间大人尽管带兵跟进!”徐孟达意气昂扬地挥了挥手中的盾牌道。 “好我等你好消息。”李达明满意地点点头士气很高军心可用! 河南岸。 张丁元眼睁睁地看着对岸桥头上宣府军的盾牌手正在集结心急如焚。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给予对方以打击必定可以打乱对方集结的节奏既能有效杀伤敌人还能赢得时间。 可鹰嘴铳手的阵型转换速度太慢了正张丁元本来对周展鹏成功击溃了敌人的袭击十分满意现在又有些怨言了。 他们本来落在后边好不容易跟了上来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对面宣府军马上就要发起冲锋了。 “展鹏兄快一些宣府军要攻过来了立即安排你的人从两侧架设起攻击阵型封锁北面桥头下那一片区域对就是那一片正在集结的区域” 周展鹏忙不迭地跑上来看到张丁元都急得跺脚了仔细一看难怪对方着急。 距离这边起码在七十步开外距离桥南头都还有三十步这边的普通火铳射程虽然能够达到那个距离但是杀伤力就不足了而且对方全数是持盾防护这个距离寻常火铳打不穿了起码要行进到三十到四十步距离这些火铳才能击穿这些盾牌。 “来不及了他们要冲锋了。”周展鹏瞄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这边的人准备也来不及了。 “我知道来不及了你们一样马上准备宣府军绝对不止这一波你看对方后边的火把起码是三千人以上这一波不过千人上下我应付得过来后边儿的你就要给我打乱他们” 张丁元话未说完河南头那边宣府军阵型已经开始动起来了来不及说其他只是一挥手张丁元便急急忙忙上前坐镇指挥去了。 宣府军势头很猛而且遮护严实步伐整齐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支久经战阵的精兵。 整个阵型都像是矮了一截士卒们都微微躬身勾头盾牌挨着盾牌密密实实地向着桥面压了过来。 士卒们步速并不快但是却是格外严整划一棕褐色的牛皮包护在木盾外在火把光焰照耀下闪动着有如油浸过一般的沉着色泽。 没有半点声音只听见桥面上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汇成一道轰隆隆的沉闷钝响席卷而来。 张丁元此时只觉得舌干唇燥下意识地吞着唾沫身旁亲兵也是紧张得发抖他们还是第一次正面遭遇如此规模的敌军进攻隐藏在盾牌后的刀刃和长矛隐约可见可以想象得到一旦闯过了这道石桥那么他们就会硬生生的插入自己阵型而两翼的长矛手能顶得住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丁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硬稳重但是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干涩:“不要着急等他们过来听我的号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火!” “等一等再等一等还有三十步他们飞不过来” “很好大家稳住不要着急” “听我的口令一、三阵可以开火!”看着敌人的步伐在逐渐变快张丁元眼珠子都充血起来忍不住向前迈上一步猛地一挥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九十九节 前哨战(2) 当第一排宣府军终于迈步开始冲锋那一瞬间整个盾牌方阵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 这是步伐加速变换时不可避免的而此时对方距离桥头只有不到二十步距离河南头火铳阵营也只有三十五步之遥。 “砰!砰!砰!砰!”如爆豆般的炸裂声音汇聚在一片刮起一阵金属弹丸风暴从桥两侧成九十度角向桥中心位置汇合。 一三阵是两侧埋伏的火铳手他们首先从两侧对整个盾手阵营发起进攻打乱对方节奏这样可以为正面的二阵创造最好的机会。 第一轮袭击打了宣府军徐孟达部一个措手不及。 当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正前方准备迎接一波打击时却未曾想袭击率先从两侧而来。 虽然两侧他们也考虑到了可能遭遇的袭击一样采取举牌防护但是在行进过程中尤其又是黑夜中不可避免地会伴随着步伐起伏而出现间隙而这个时候致命的打击就从这侧翼袭来。。 金属弹丸轻而易举地穿破了宣府军士卒们身上的棉甲弹丸钻入人体撕裂着士卒们身上的骨骼、肌肉和血管抽走了他们身上的每一分力气。 伴随着这一轮的开火之后张丁元的第二道命令也随即下达正面的二阵也开始开火。 只有三十步之遥的距离对于火铳手来说已经进入了他们最舒服的距离同时在这个距离上即便是板甲也难以抵御得住他们的正面打击。 “砰!砰!砰!砰!”又是一阵弥漫着火药难闻的气息在空中飘荡正在咬着牙关顶着盾牌加快速度的宣府军的那道平整的盾牌队列就像是一口整齐的牙齿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抽打了一下一下子就变得零落起来。 凶猛的这一轮射击轻易的撕开了盾牌方向包皮木盾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这样近距离的火铳轰击。 这不是以往的三眼火铳或者夹把枪而是真正来自于“京畿军工制造坊”的正品火铳完全仿造了来自西夷的火绳枪甚至在枪管材质上犹有过之而火药的品质也从原来的粉状火药正式进化为颗粒火药质地提纯也提升了许多而威力也远胜于兵部王恭厂原来所产的火药。 徐孟达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情况的不对。 作为本部千总他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率先垂范的站在阵型中央他能感受到两侧遭遇火铳打击之后整个阵型下意识的出现了一阵混乱混乱的结果就是整个阵型变得更加松散而这会给敌人的火铳带来更多的机会还没有等他想明白该如何处置, 正前方又遭遇了一轮金属风暴的洗礼。 这本来是预料之中的, 但是让他不敢置信的, 第一排的二十名士兵中一下子就被打垮了超过七成超过十五名的士卒哀嚎着委顿匍匐倒地惨叫声渗人骨髓, 盾牌丢弃了一地。 虽然后续跟上的士卒毫不犹豫地便填补了缺口处但这样惨烈的结果还是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寒。 这还只是第一轮啊。 还没有来得及多想, 从两翼到正面, 火铳的爆响再度鸣响, 整个桥面笼罩在一层血腥和火药硝烟的诡异气息当中经久不息。 徐孟达清楚地看到这一轮的袭击中起码有四十名兄弟倒了下去再也无法爬起来, 而他们的尸体或者伤躯甚至影响到了后续的伙伴们继续前行。 这样血腥惨烈的局面即便是久经战阵的徐孟达都为之胆战心惊。 他不是经历过血腥和死亡的新兵蛋子和土默特人与察哈尔人这么多年的交锋中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战友就在身边哀鸣死去, 但是从未像今日这般的伤亡, 竟然让他有一种孤独无助感, 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进攻, 这样以如此惨痛代价的进攻方式他从未经历, 也一点儿不想经历。 只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距离前方的敌人只有十余步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冲到他们近前 徐孟达甚至能看到那一轮射击之后正在有条不紊让开正面的刽子手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接替他们的是新的一轮举枪瞄准的伙伴。 心中一紧徐孟达来不及多想, 猛然怒吼一声:“兄弟们冲过去, 胜负在此一举!” 此时后退也好停步也好, 只能成为敌人一轮接一轮轮射的活靶子要想搏出一条血路只有向前冲不顾一切不惜一切代价的冲过这短短的二十步距离彻底冲入他们的阵营中用手中的刀刃来换取他们的血肉和生命。 伴随着主将的怒吼, 桥面上的士卒陡然加快速度哪怕盾牌间的缝隙更大但是他们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这个距离的盾牌效果已经无足轻重了只要被击中, 即便是有盾牌也一样非死即伤还不如迈开步伐猛冲过去只要扎进去那胜利就到手了。 张丁元同样看到了这一点他提足中气猛然大吼:“一三阵聚中开火!” 前期一三阵集中力量打击侧翼是要实现有效杀伤破坏对方前进节奏但现在已经近距离的搏杀阶段了那就要死死扼制住对方正面冲锋的势头把敌人的这股子势头狠狠地打下去。 张丁元话音一落军官们便都次第接上命令指挥着士卒们微微调整射击方向所有火铳管口都指向了桥面正前方。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实现整齐划一的射击了起码在一二三阵之间无法实现统一了能够最快速度地打出一轮接一轮的轮射就是最大的胜利。 连续三轮的射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节奏感而是略显凌乱一三阵在前第一阵的打击比第三阵射击慢了一拍而第二阵的射击则拖到了最后但这砰砰作响中的三轮爆射却像是三具重锤狠狠地击打在位于铁砧上的猎物彻底将宣府军的心气打崩了。 每一轮的爆射都卷起一阵血雾二三十名士卒随之倒下盾牌已经毫无遮挡作用这样重叠反复而又毫无花巧的屠杀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尤其是还毫无还手的余地。 当最近的一名盾牌手已经扑到了桥头上距离最前面的火铳手只有不到十步之遥时他最终还是倒下了。 火把光芒之下将石桥桥面照得如同白昼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充满了不甘和无助一只手还死死挽住盾牌但是可以清晰的看见盾面的牛皮上两个破损的弹孔而他的腹下大腿和胸前都是血流如注沿着身体缓缓渗入地面在石板桥面上形成一洼血团。 此时桥上的宣府军已经彻底崩溃了没有哪支军队能够再这样的屠杀下维持士气不散这不是进攻这是自杀。 有如风卷残云几乎是丢弃了盾牌掉头逃跑的士卒自然不可能有多么好的结果如果这个时候继续射击张丁元可以断定这数百宣府军能逃回去十成顶多一成。 但他制止了部下们继续射击的欲望。 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猎杀这些连落水狗都不算的对手了他们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哪怕是再把他们组织起来他们也无法再发起进攻了把这场噩梦留在他们心中让他们回去讲述还能有效打击对手的士气。 更不用说已经发热的枪管更需要休息以便于迎接下一步只会更加惨烈凶猛地进攻。 整个桥面上终于恢复了寂静不不能叫寂静只能叫相对的平静重伤却还没有丧失生命的士卒仍然还在呻吟和哀嚎被伙伴抛弃的他们就这样在河两岸的火把光中或仰或卧或坐显得那样凄凉无助。 光影变幻桥面上的血腥气和河面上的水腥气交织在一起让这座石桥似乎变成了奈何桥。 李达明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不敢置信不愿接受让他有一种五雷击顶之后的茫然无措。 六百人精锐徐孟达那坚定有力的面孔和豪爽有力的承诺就这样随风消逝了? 半个时辰拿下石桥半个时辰还不到石桥依旧但他们却消失了。 逃回来的不到百人一个个失魂落魄连话都说不出来默默地蜷缩在一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达明毕竟是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的他只是有些无法接受怎么会这么快就迎来了一场惨败虽然这场惨败不过区区数百人对战局影响不大但是他却需要考虑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再用士卒去填命冲锋那是愚者所谓李达明很清楚那只会成全对方的战绩狭窄的石桥让大部队根本无法展开而黑暗也成为了对方埋伏在两翼的火铳手的最好帮手。 不能这样了李达明已经明白单靠自己这个前锋要打破僵局有些困难了“去立即向大人报告将车营以最快速度运上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的火铳怎么打破我们的营车!”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节 喘息期 贺虎臣接到前方传来接战消息背心也是幽幽一凉。 幸亏自己咬着牙关让张丁元他们先顶上去了否则一旦被宣府军控制了榆河石桥自己就只能据守巩华城了那就太被动了。 数万宣府军一旦涌过河可以轻松的以各种方式来解决孤城自守的自己数倍于自己的兵力充裕的回旋余地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尤世功的大军到来。 但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了。 控制住狭窄的榆河石桥依托凶猛的火器威力可以死死封锁住对方前进道路要么拿命来填要么就只有另寻出路。 即便如此情况一样不容乐观。 榆河太窄了哪怕秋季涨水人马一时间难以渡河但榆河两岸都是人烟稠密所在要找到用来搭建浮桥的几条船并不是难事。。 一旦宣府军认定要突破榆河石桥代价太大便会立即考虑用民船搭建浮桥的办法以宣府军能动员起来的力量只怕要不到半日就能搭建起两三道这样的浮桥。 到那个时候自己这点兵力根本难以覆盖住整个沿河两岸只能放弃沿河防线退守巩华城。 不过贺虎臣还是满足了起码今夜上半夜宣府军怕是难以突破榆河防线了。 如果能拖上一夜他将非常满意。 按照兵部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尤世功率大军正星夜前来预计最迟明日晚些时候就能赶到只要那个时候自己还能守住巩华城任务就算完成。 也就是说对自己来说还有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 不过张丁元也知道对面的宣府军不可能这一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三四万大军面对一条榆河无所作为这不可能。 现在的宣府军不过是没有预料到会在榆河石桥遭遇一场纯粹的火器扫射狭窄的桥面和超出预料的火器威力让他们吃了大亏但接下来的战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对张丁元来说是能拖多久算多久拖的时间越长就越好。 现在关键是要看对岸的宣府军如何出招了是马上收集船只搭设浮桥, 还是干脆就用民船一批一批运送士卒过来, 凭借兵力优势以乱取胜, 抑或干脆再来从石桥冲一波? “赵克明部距离我们这里还有多远?”贺虎臣有些焦躁。 他知道守住榆河防线很关键但是如果全军去守榆河石桥这巩华城怎么办, 谁来守?但如果不全数压上去本来兵力就不足, 张丁元凭借对方不了解情况赢了一仗, 一旦宣府军反应过来, 浮桥、船运和强行冲锋石桥这几线同时出击张丁元那点儿人马根本顶不住。 赵克明部如果能和自己同时到达自己就可以把巩华城交给他, 自己亲上榆河防线再不济也能缓步退守巩华城。 “还有十里地, 他们的骑兵前锋已经只有三里地就到了。”亲兵应答道:“大人, 他们也算是走得很快了, 估计到了之后就得要休息, 根本没法打仗。” “哼我也没指望他们能立即上战场。”贺虎臣很清楚赵克明部的战斗力, 在京营里边算是过得去但是真正上了战场那就很难说了, 守城也许勉强能一用让他们野战, 那就是要命了。 估计还得要一个时辰才能全数抵达巩华城还得要给他们一个时辰来慢慢调整恢复, 想到这里贺虎臣也是无奈。 赵克明部都还算不错的了现在五军营中其他几部比赵克明部还不如, 贺虎臣也是从老京营出来的很清楚这些京营兵的做派所以他也是尽可能用辽东兵为军官团队选永平民壮作为基干力量只有不足才从原来的老京营中选取良家子来补充。 “吉昌你留一部长矛兵和后勤部等到赵克明部一到, 命令他接管巩华城防务同时将他们的骑兵全数给我调过来。”刘吉昌是贺虎臣的副手他是辽东兵出身也是左良玉推荐给贺虎臣的, 贺虎臣对其很信任。 赵克明部不是火器部队目前整个京营中完全按照火器营模式组建起来的新军只有贺虎臣和杨肇基部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忠惠王一力想要把这二部拿过来置入五军营的原因当然钱国忠也不傻所以最终才是贺虎臣部归五军营杨肇基部留在了神机营。 赵克明部传统的京营组成模式三千人中长枪兵和刀盾兵各有四部一千二百人另外是三百弓箭手和三百骑兵训练还算过得去贺虎臣看不上其他但是三百骑兵却是要拿过来的。 一旦宣府军要打算通过船运过河这些骑兵还是能发挥一些作用的至少能起到延阻狙杀的作用。 “大人还是稳妥一些好我们刀盾兵不足单靠长矛队宣府军骑军骑射凶悍被他们突破我们损失会很大不如再抽调六百刀盾兵作为准备。”刘吉昌建议。 贺虎臣明白刘吉昌的意思榆河一战是肯定守不住最后还得要撤回来但是一旦敌军突破就需要一支力量来掩护后撤。 掩护后撤必定会损失不小长矛队不合用刀盾兵才是最合适的但恰恰自己所部没有刀盾兵而赵克明的刀盾兵就是最好的肉盾。 贺虎臣迟疑了一下但是想到自己所部长矛队训练不易日后还要发挥大作用赵克明部的刀盾兵的确更适合掩护后撤便点头同意了。 不过他还是叮嘱刘吉昌:“吉昌和赵克明说清楚只要守住巩华城就是成功我部在外边的接战情况不需要他接应他只管守好城我部会自己返回。” 刘吉昌微微惊诧他没想到自己这位主将确实如此有底气但转念一想便立即明白这赵克明部如果真的要出来接应弄不好还会弄巧成拙不但拖累己方反而趁势把巩华城给丢了那才是大祸了。 “末将明白。” 贺虎臣不再多言径直扳鞍上马指挥已经获得了小半个时辰休息然后重新集结起来的各部向石桥进发。 两里地多路不远贺虎臣一到张丁元便终于松了一口气赶上来汇报战况。 看见桥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武器浓烈的血腥气息在河岸萦绕贺虎臣也明白这一战的惨烈。 但是这个惨烈是对宣府镇那边的己方几乎没有什么损失除了河北岸弓箭手的抛射给己方带来零星损伤外其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沿着河岸走了一圈贺虎臣已经大概了解了榆河南岸的情况。 不得不说石桥是最适合大军迅速通过的地段虽然榆河河面不宽如果能找到做的民船的确能够很快在河面搭起浮桥但起码在贺虎臣看来这石桥附近方圆三百步之内都很难找到合适搭建浮桥的所在。 因为他看到的河岸边全是淤泥浮沙地就算是宣府军能找到足够的船只搭起了浮桥或者用民船转运但士卒们从船上下来只会一脚踩进深至大腿的淤泥浮泥中动弹不得。 要想从淤泥浮泥中走上干燥的河岸不是三五两下就能做到的而这期间几乎就是活靶子。 如果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就还得要准备大量木板在触岸时用木板铺设在淤泥浮沙上才能免于这一难。 可这个过程也不简单起码要在今夜里完成这样一个过程不容易对于贺虎臣来说他要的就是时间这就足够了。 至少以石桥为中心的这两三里地之间贺虎臣可以做到让宣府军无法轻易上岸或者说要上岸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丁元你预计宣府军第二波攻势会等多久会以何种方式来进行?”将几部主将召集在一起贺虎臣没有问其他人而是直接问了首战告捷的张丁元就凭他首仗大胜就该获得这种殊遇。 “回大人石桥这一战是宣府军没有预料到我们的火铳威力如此之大他们还在以原来神机营那些三眼火铳和夹把枪的威力来计算所以他们准备不足那种牛皮包盾在三十步内就难以抵挡我们火铳的打击另外就是狭窄的桥面也限制了他们的进攻速度所以卑职才能有此一胜。” 张丁元看着身边的上司们都盯着自己忍不住握紧双拳自己给自己打气让自己不要怯场。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而且关键自己还打赢了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但下一次宣府军恐怕就不会再轻敌了而且也不会用盾兵来打前锋” “哦?”贺虎臣环顾四周态度越发沉稳温和双手叉腰用鼓励的眼光示意道:“那你说他们会怎么进攻?要知道时间对他们来说更不利而我们要争取的就是时间蓟镇大军已经在路上本将已经收到了尤总兵联系他们距离我们这里最多还有六十里地了最迟明天下午就能赶到所以我留下吉昌安排赵克明部负责接应大家只需要打好眼前这一仗就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议战,以长击短 贺虎臣的话让周围众将心里都是一松。 虽然打赢了首仗但都知道这不过是小规模的前哨战伤亡几百人对四五万大军的宣府军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自己这几千人绝对难以和宣府大军抗衡的还得要看蓟镇军但现在蓟镇军还从顺义赶过来兵部的命令就是守住巩华城但能坚持多久大家心里都没底。 在听闻到蓟镇大军距离自己只有六十里地时大家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了。 虽然六十里也需要一天才能赶到但是起码蓟镇骑兵在不惜马力的情况下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这在心理上就能让大家得到很大安慰。 他们并不知道贺虎臣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蓟镇的通报什么六十里地也不过是贺虎臣随口一说在贺虎臣预测中蓟镇主力前锋起码都还距离巩华城在八十里地外明天晚上能赶到已经阿弥陀佛了但如果不这样说自己手底下这帮人心里就更没底气。 作为主将这点小技巧他还是能把握的以现在的情况他有把握成功地将宣府军在榆河防线上拖上不少时间情况不妙也能迅速撤回巩华城在依托巩华城拖上一段时间这种情形下如果蓟镇军都还不能赶到的话那尤世功就真的该开刀问斩了。。 “大人蓟镇军真的只有六十里地了?”长矛军是最为关心这件事情的因为一旦突破他们首当其冲要为火铳军赢得时间和距离也就是说他们要直面敌军骑兵或者步军的进攻相当于是一块肉盾所以焦徳、王宪等人最为着紧。 “差不多吧估计是前锋距离咱们六十里你们也别太指望人家人家赶来我们不也得替人家留出点时间喘息休息?”贺虎臣有意说得很轻松, “总不能让人家一赶到就让人家上阵, 我们就往后撤吧?我姓贺的还做不出这种事情, 好歹也要让人家缓一口气除非咱们是真的扛不住了但我不认为会发生那种情况。” 贺虎臣轻松笃定的语气更是给了大家几分底气, 一干人也纷纷附和打气。 “丁元方才说的有一定道理那就是宣府军轻敌了, 而且对我们完全不了解, 还以为我们就像是赵克明部那样的五军营, 所以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即便他们知晓又能如何呢?”贺虎臣傲然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 本营的火铳是整个北地最好的火铳那些原来的三眼铳和夹靶枪不用说根本没有可比性, ” “你们也看到了宣府军把我们当成那种老式火器营付出的代价, 就是桥面上那一堆堆尸体!我告诉你们, 整个北地, 包括九边边军除了辽东军装备大概有一万二千支, 蓟镇装备有九千支而且他们装备的火铳都是前期京畿兵工坊生产的产品质量还不稳定, 我们是后期生产的质量更好, 射程更远铳管更坚固, 更不容易炸膛火药质量更高, 瞄准性更佳这才是我们能够以不到一千的兵力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全歼敌人近千精锐的原因和底气!” “我们拥有这样最优秀的火器但宣府军却没有一支他们的火器还是那种放几枪就会炸膛射程不过二三十步就难以破甲的破烂货那种货色现在送给我们都不要!”贺虎臣的声音越发高亢, 他要从周围更多的官兵都能听见“我们的训练他们能比么?我们的火铳手每月需要实单击发三十发他们呢能有三发么?我们的长矛手每天要想在野地中操练三个时辰, 要记住上百道口令要学会数十个阵型转向和步伐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他们能做到么?只怕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火铳枪管太贵重了弹丸更贵火药也不便宜即便是冯紫英和贺虎臣都不敢说让让火铳手们敞开练习更多的时候还是操练装弹、瞄准、射击、清理的几十个步骤增加熟练度以及线列阵型的演练。 但即便如此这种新式火铳兵的训练也完全不是原来那种老式火器营可比的消耗之大也是远远超出想象再加上京畿兵工坊的产能有限而且主要还要向西北供应所以无论是辽东还是蓟镇甚至京营都只能暂时缓一缓都被大大削减了供应量。 冯唐的三边总督府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接收了超过三千支火铳和四百支鹰嘴铳但昂贵的价格也让冯唐都觉得吃不消。 原本还想迅速将西北四镇的火铳兵扩充到一万人以上但现在到年底能保证六千已经算是不错了。 即便如此兵部也已经严令京畿兵工坊必须按照蓟镇、京营、辽东、西北个顺序来进行分配。 “我们能赢不是靠运气而是靠我们自己付出汗水和努力”贺虎臣语气微微一顿“宣府军是边军精锐但是他们已经落后于时代如果他们还在死抱着原来的方略不放沉迷于过往的荣光那么我们就来当这个提供血的教训的授道人给他们好好上一课也让他们明白如今的京营如今的五军营不再是去年的京营和五军营绝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侮的!”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将士都是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即上阵再和那帮宣府兵较量一番好让他们明白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贺虎臣满意地看着周围众将们的表现这段话都是冯大人在信中给自己写下让自己背下来的自己略有改动但是大部分都是照着背下来的就是要用来给大家鼓舞打气让大家明白这一仗并非不能打并非不能赢而且赢得几率还很大。 张丁元的这一仗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这个时候自己这一番话讲下来就更让大家伙儿心里有了信心底气。 “当然我们也要正视现实宣府军吃了大亏不会再上蠢当他们数倍于我们他们继续从石桥冲锋突破也可能渡河而来所以我们不能大意丁元你继续说你觉得宣府军会怎么来突破我们的防线?”贺虎臣看气打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就收了回来。 “大人卑职以为以宣府军数万人不可能会为一座石桥止步榆河沿岸肯定能找到很多民船浮桥和船渡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难事无非就是费些周折罢了最迟到天亮他们肯定会搭起浮桥或者船渡过河另外这座石桥依然是最方便的过河通道他们完全可以用车阵来作掩护强行突破我们的火铳很难击破也许鹰嘴铳和虎蹲炮能给他们带来一些威胁。” 张丁元直白的话语让原本跃跃欲试的场面顿时又安静了下来话很不中听但是却是最真实不过真以为宣府军几万人就会被一条榆河止步? 不说船渡和浮桥单单是以营车为阵上装沙袋为阻障匿精锐于其后弓箭手藏其中就能横推过来如何破敌? 贺虎臣满意地点头这个张丁元还是有些头脑能够想到许多问题没有盲目乐观难怪能在冯总督的亲兵营中混得不错。 “丁元说得很好如果宣府军就这么点儿能耐几万大军就能被我们这一部阻挡于这里那我就该我当宣大总督或者京营节度使了诸位起码也该是总兵副总兵的身份了显然这不可能。”贺虎臣呵呵一笑“所以咱们还得要立足现实琢磨出怎么打好这一仗来注意我提醒大家我们是打好而不要妄图打赢或者说我们的打赢就是打好阻击宣府军到蓟镇军赶到但我们不能太寄望于蓟镇军如期感到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在要阻敌于明晚子时!” 贺虎臣最后一句声音骤然变得冷厉。 “那我们该怎么打?”贺虎臣目含冷电声如金铁交鸣“五千人怎么在这条榆河上发挥出我们的优势来大家各抒己见说一说不必拘泥说错了也没有关系最后我来定板!丁元你是最熟悉情况的你先说!” 再度把张丁元推上高位让众将都刮目相看张丁元更是紧张兴奋舔了舔嘴唇才道:“卑职以为宣府军如果要抢时间的话肯定还是要从石桥上出手因为他们兵力太过雄厚没有理由等着找渡船搭设浮桥就算是死伤几千人只要能突破一样是值得的所以我们首先考虑的还是要在石桥上打好阻击战。” 张丁元的判断让贺虎臣和其他几人都忍不住点头兵力悬殊太大换了自己也肯定要如此。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贺虎臣看着他。 “不知道大人注意到桥头往西十步开外有一个缓坡高地没有?我以为这一处高地可以利用起来架设虎蹲炮和鹰嘴铳阵地打击桥北头方圆五十步内敌人可能集结的阵型”张丁元声音因为兴奋都变得有些尖厉“那里居高临下我们的火铳难以覆盖桥北头一线但是虎蹲炮有效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桥北头距离坡地不足百步正是最好的打击位置鹰嘴铳一样可以如此”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大战将起 随着张丁元的发表建议其他几人也都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一时间群情激扬士气高昂。 贺虎臣也十分得意能够成功地把大家的激情勇气调动起来也不容易也是一门本事。。。 他手底下这帮将士也是来自多渠道辽东亲兵永平民壮京营老卒捏合在一起很不容易尤其是还要摒弃原来的一切从头开始组建一支完全不同于原来老京营以火器为主的新军队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巨大挑战。 可以说从一开始他也是战战兢兢深怕有负冯紫英对他的厚望。 好在冯紫英自始至终对他保持着绝对支持而且从各方面都给予了大力支持尤其是对这样一支以前大家都没接触过的军队建设给予了全方位的指导才让他跌跌撞撞地带着这支军队摸索出来。 今日这一仗算是他贺虎臣部的开门见红的第一仗而且是他没有临场指挥下的第一仗打得如此漂亮极大的鼓舞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的信心。 虽然之前也对这种威力远超以前三眼铳、夹靶枪那类火器的火铳十分看好但是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实打实的战事心中始终还是有些不踏实。 但这一战后贺虎臣已经可以很笃定地相信未来的每一仗自己手中这支军队都能有更优秀的表现不输于任何一支军队哪怕他们是九边精锐而且还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 认真地倾听了麾下众人的建议贺虎臣微微点头:“很好大家的意见我都听明白了桥南西面这一处高地我们的确要充分利用起来丁元的建议很好虎蹲炮的威力刚好能覆盖这一片他们要在桥北头集结推进那我们就可以借助这一处高低给他们迎头痛击;至于说过桥铭章的意见也很好桥面只有这么宽如果推营车作为遮护过桥其中间就会相当狭窄根本藏不了多少士卒一次性能过来百十人都算多了我们是否可以让出桥头让其展开时予以射杀?这是一个考量另外如果我们在桥头两面搭设高台利用火铳居高临下射击能否对其造成杀伤?……” 群策群力一旦建议被上官采信和支持提议者都能有一种荣耀感和信任感更愿意提出建议。 贺虎臣也是要培养大家的这种参与感而不能全凭着自己的一己之见因为说实话只会这样一直以火器为主的军队打仗他也是第一次如何最大限度的将火器威力发挥到极致他也是一个学习实践的过程。 “搭设高台费时费力只怕有些来不及但少量也许可以鹰嘴铳兵如果居高临下也许能够发挥其威力巨大的作用……” “沿河南岸也需要防范敌人船渡的偷袭一旦石桥进攻受阻宣府军那边肯定会加大船渡骑兵通过骑兵的机动优势来袭击我们后方这就需要我们的骑兵最好扩大搜索范围一旦发现敌军渡河提前予以袭扰……” 随着大家热情高涨一条条建议都被记录下来然后经过讨论研究是否可行最终由贺虎臣定板。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这样一个战前会议却是极有必要许多之前未曾想到的不足或者没有预料到的可能性都被弥补了更为周全细致的作战方案也被提了出来这也让贺虎臣松了一口大气。 就在河南岸厉兵秣马蓄势以待时河北岸同样也是杀气腾腾预备倾力一击。 牛继宗得知前锋受挫时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龙虎台一击而下昌平州唾手而得白羊口兵不血刃也就是镇边城稍微花了一些手脚但是也一样是轻松拿下可以说整个蓟镇的西面要隘都是顺风顺水地一鼓而下顺利得连他都有点儿不太踏实了。 这一路直扑到红桥都未曾遇到像样的抵抗直到榆河石桥才遭遇了这样一场小挫牛继宗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 如果都是这样一帆风顺那天下也未免太好打了轻松得让人不敢置信了。 几百人的伤亡而已对于四万大军来说微不足道牛继宗并不在意只要突破榆河石桥巩华城不过是一座堡寨而已牛继宗有信心两个时辰就能拿下而再往东就是一路坦途了。 看见大帅有些不太在意李达明有些着急。 虽然只是损失了区区六百人但是这只是在半个时辰都不到就给他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而且更关键的是对方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造成的。 全方位全覆盖无死角的火铳射击其火铳的威力大大超出预料让他的士卒手持盾牌几乎毫无作用。。 六百他最精锐的劲卒啊竟然就这么活生生的变成了对手的靶子被射杀甚至没能给对方造成一兵一卒的损失这种反差简直让他无法接受。 如果在河对岸的敌军都是这样的火器劲旅李达明觉得就算是用营车设置沙袋推进难免对方还会有其他手段来应对。 所以他才需要把情况向大帅禀明。 “达明我知道了火器营嘛……”牛继宗淡淡地点点头:“我知道这一两年大家都对火器营十分感兴趣兵部王恭厂的火药制造规模不断扩大据说在遵化也扩建了一家火药厂山陕商人买下了兵部办不下去的遵化铁厂然后有在铁厂边上见了制铁工坊和兵工坊所产的火铳听说质量比原来兵部所产三眼铳好不少辽东和蓟镇以及京营都在采用估计你遇上的不是蓟镇一部就是京营一部了。” “大帅我感觉这支军队的火器威力很大石桥桥面太窄盾牌也抵挡不住……”李达明下意识的解释。 “达明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之前我们也的确没有预料到会遇上火器营。”牛继宗摆摆手“你说了盾兵是在石桥中部遭遇火器袭击石桥加上引桥基部不过四十步如果说在中部遇袭那意味着他们的火铳射程可以远及二十步甚至二十五步开外就能打穿盾牌其威力的确比三眼铳强不少……” 牛继宗不是不懂军务的外行对火器他一样有了解大周的三眼铳、夹靶枪、虎蹲炮和西夷大炮的威力他了如指掌宣府军中火铳军也有七八千人但是他都看不上超过三十步札甲和裹夹铁叶的棉甲都很难打穿造成致命伤害这比起弓箭来简直差太多。 而且火铳装填慢步骤多耗时长易炸膛威力又远不及弓箭所以不止宣府整个九边中对这种老式的火器印象都不好一直到两三年前开始出现新式火铳时大家才稍微开始关注但是都还是持怀疑态度。 辽东、蓟镇开始装备新式火铳牛继宗也有所耳闻他也意识到火器日益成熟可能会让整个军队的作战方式发生颠覆式的改变但是他也不认为这是在短时间内就能奏效的。 火器的弊病很多质量差射击程序复杂步骤多耗时长是无法解决的弊病。 一个火铳手打出一枪所需时间一名弓手可以射出三箭优秀者甚至可以射出四箭而且在射程上也不输于火铳当然火铳的优势就是一个火铳兵只需要三个月就能训练成型而一名弓箭手三年训练才只能说是入门。 “不过达明你认为我们营车进攻会有什么不妥么?或者你认为火铳能打穿营车?” 牛继宗的问话引来周围一干将领的大笑这显然是一个笑话营车板架是木质当然抵挡不住火铳但是还要装填沙袋除非是西夷大炮否则没什么能击穿。 李达明也有些尴尬他摇摇头:“大帅卑职不是说火铳能打穿营车而是觉得对方全数用火铳装备起来而且采取了轮射方式其射击轮次大大增加已经不比弓箭手们差了而且其射程威力更大需要引起重视……” 牛继宗没有打击李达明的自尊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们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今晚我们就要完成一切准备明早我就要过河明日午时前我要拿下巩华城!” 周围众将都是肃立正色等候命令下达。 “自彤你率你部在明早之前完成桥西的浮桥搭建明早辰正开始渡河……” “续术你率你部在明早之前完成桥东浮桥搭建明早辰正开始渡河……” “古晋你部用船渡过河丑时完成部分渡河负责袭扰……” “达明我给你六十辆营车你自行准备从丑时开始连续不断发动进攻务求突破云贵你部作为预备队……韶春你部弓箭手在桥头负责压制桥南敌军火铳手……” 随着一员员武将抱拳听令整个宣府大军如同被捅过的蜂窝顿时躁动起来。 牛继宗从来没有认为区区一道榆河就能阻挡宣府大军的进攻无论面前敌军有多么强大它也只有区区几千人而且是京营他有信心一击而溃先前的小挫不过是不了解对方的轻敌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迎头痛击 就在桥北岸调整部署准备发起新的一轮进攻时桥南岸也已经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备战阶段。 虎蹲炮全数被拉上了桥头西边的高地五十门虎蹲炮呈阶梯式的布置黑压压地指向桥北头士卒们也都开始调整炮位以期能在第一轮的射击中就打出好的效果。 相较于虎蹲炮的密集布置占据了高地的关键部位鹰嘴铳手们就显得要灵活许多三五成群的按照各自最方便的位置进行布设。 与此同时两处堆土高台也在迅速垒砌起来分别位于东西两侧高台面积不大但是仍然可以容纳七八名火铳手按照贺虎臣的建议最优秀的鹰嘴铳手可以在这里采取不计时间的射击以期最大限度的杀伤那些躲藏在营车背后的敌人。 考虑到宣府军可能会用营车车阵来发起进攻贺虎臣命令士卒现在桥头以及接近桥南的桥面上堆砌了泥土和石块这样可以起到阻拦作用营车要通过就不得不把派人来铲除泥土推开石块而这可能不得不让他们暴露在桥南的火铳手面前。 另外贺虎臣又让士卒们在桥南头沿着桥头十步处又垒砌了一圈泥障一旦敌人营车冲出桥面那么还有这样一圈泥障可以阻挡防止对方趁势冲击打乱己方阵脚。 实际上贺虎臣并不太担心石桥这一段在他看来无论宣府军怎么凶猛精锐但是桥面的狭窄决定了他们投入的兵力难以实现最大化最优化。。 如果两侧加正面都需要用营车遮护那么中间能够容纳士卒的空间就相当有限了。 哪怕是整个桥面塞满营车来掩护士卒贺虎臣估计士卒也很难超过两百人而两百人推着营车冲过桥头只要失去营车的遮护迎接他们便是一轮接一轮的金属弹丸风暴。 贺虎臣担心的是宣府军可能会通过船渡和用民船架设浮桥来从其他河段突破过来他手中兵力有限不可能将整个榆河河段守起来只能让赵克明部的三百骑兵沿着河岸巡逻发现敌军渡河和架设浮桥的迹象就提前报告并予以处置。 但贺虎臣也很清楚即便如此能够控制的距离也很有限, 稍稍再向东西两端延伸更远一些, 他就无能为力了。 所以他不敢将赵克明部拉出来, 他要防着一旦己方没有能及时控制住河岸那么被对方来一个偷营把后路抄了, 那就真的是灾难了。 现在起码巩华城在如果情况不利, 那么也可以稳步退回巩华城, 依托巩华城阻击对方, 以赢得时间。 子时刚过贺虎臣就发现了对面有了动静。 两边的火把高举, 让榆河两岸都能看上一个大概不敢说一览无余但是借助已经垒砌起来的高台, 贺虎臣能够看到桥北头五十步之外开始有营车集结, 粗略一看起码在五十辆上下。 营车主要是用于大部队辎重运输, 包括粮食草料、营帐木料等杂物, 这在每一支大规模出征的军队中都不少见同时它也是作为车兵不可或缺的屏障。 一旦在行进过程中, 或者说打仗需要这种营车四周可以迅速插上专用栅栏然后填塞入粮包沙袋, 成为最好的掩护屏障。 这种营车在步军对付敌军游骑和大规模骑兵冲锋时有着极为重要作用同样对付火铳兵也是一样。 木盾近距离抵挡不住火铳的射击, 但是填塞了粮包沙袋的营车却毫无问题唯一的缺陷就是营车行进缓慢, 变阵更是不易固定作为营垒最合适, 但是行进推动就容易出现脱节和转换困难的弊病。 不过在宣府军这边看来只要营车夹着军士从石桥上强行冲过趁势掩杀在近距离的范围之内就可以实施突破一举破敌。 郭云贵有些无聊地策马绕到了旁边十步之外李达明正在集结他选出来的精锐而他部被大帅安排为预备队, 其实没太大意义。 李达明部三千人不过折损了六百人而已再抽出几百精锐也不在话下看李达明的架势是被对方吓破了胆, 对于列队的士卒们不断地叮嘱着什么似乎是要他们放慢速度确保安全除了营车还让士卒们都带上了盾牌。 郭云贵有些轻蔑地撇撇嘴大帅很看得起李达明郭云贵知道也好让这厮去碰碰壁吃吃苦头第一次败阵还能说不了解敌情轻敌所致那第二次你要什么大帅就给了什么如果还灰头土脸回来大帅保不准就要翻脸了。 当然郭云贵也不认为李达明这一次进攻还会出多大的茬子。 毕竟营车竖起了栅栏填塞了沙袋即便是寻常士卒站立也不会被火铳击中火铳又不像弓箭还能抛射而且三面都是营车遮护中间的夹缝能藏身士卒的空间不大就算是抛射也很难达到多少效果石桥就那么宽容纳几辆营车已经十分困难了。 营车的作用就是一路推过去冲到桥南头形成壁垒然后让大队军士迅速冲过石桥展开突破。 桥面上也被对面敌人设置了障碍要清理就得要拿人命去填郭云贵看到了最前面的数十名士卒都已经披上了板甲然后还握持盾牌只有这样才能抵挡得住火铳的袭击他们将充当敢死队负责清理桥面的阻碍。 郭云贵伸了一个懒腰看着自己身后也在集结成阵的士卒虽然不认为能用得上但是也要防范于未然一旦李达明部突破到桥北展开不顺那么自己这一部精锐也就要跟上这也是立功的好时机郭云贵不认为抵达桥北还有谁能阻挡自己的精锐。 正准备吩咐一下自己身后这帮崽子们郭云贵突然听见一声轰然巨响准确的说不是一声巨响而似乎更像是在一息之间的多次巨响叠加爆发出来的一种声音还没有来得及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觉劈头盖脸的一阵剧痛将他直接打落马下。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晕过去但是好歹也是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宿将郭云贵强忍着疼痛用左手撑起身体。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右臂肯定是断了不知道是被什么击中了整个右上臂血肉模糊旁边的亲兵早已倒在地上一声不吭郭云贵借着火光一看半边脸都被打得没有了露出可怖的骨头和筋肉连在一起的惨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郭云贵有些发蒙爬起来向四周大量自己身后的五百精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而侥幸未被击中的都吓得四处躲闪不知道这份从天而降的打击究竟从何而来。 同样正在训话的李达明部一样遭遇了这从天而降的厄运不过他们这一部情况比自己这一部似乎要好一些只有一角被击中了估摸着有五六十人伤亡。 “是火炮?!”郭云贵猛然反应过来难道对方有西夷大炮?他骇然的回过神来除了大炮什么东西能打这么远?跨河而击不不不是西夷大炮若是西夷大炮击中自己岂会只是一支胳膊断了只怕全身都化为齑粉了是虎蹲炮。 在郭云贵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边李达明一样也意识到了危险。 整个桥北头哀鸿遍野到处是躺倒一片的残肢败体实际上这种打击死亡者只占到了三成不到均是被击中头面、内脏要害而绝大部分则是被击中了非要害部位比如四肢、肩背这些部位但是这样带来的损失更大。 几乎所有被击中者都是骨断筋裂要不就是内脏受创根本不再具有战斗力反而需要人照顾而他们的痛苦哀嚎更是极大的打击了己方的士气甚至连队形都无法在集结更别说组织进攻了。 对方有火炮是虎蹲炮这种从手指到大枣大小的碎石被火药充分爆发了动能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破寻常人的五脏六腑和骨骼即便是披上棉甲札甲一样已挡不住这种冲击。 数十门虎蹲炮在一息之间陆续爆发倾泻了上千枚石子在桥北头这一片集结区域可以说再次打了宣府军一个措手不及彻底打乱了宣府军的进攻步骤。 慌乱间所有士卒都只能下意识的往后逃跑敌军能跨河而击再呆在原地这不是等着挨第二炮么? 整个桥北头乱成一片也有人向营车背后躲去但是因为黑夜中一时间也不知道酒精这一击从何而来只知道是从天而降大家都只能躲到营车下边匍匐在地这样才是最安全的躲避方式。 李达明运气不错他并没有被这一波打击所波及但是刚刚布置完毕的进攻却彻底没戏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士卒们全都逃散了要组织起来需要时间而悬在头顶那凶猛一击随时还可能袭来这却如何是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屠杀 受到打击的还有牛继宗。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来报的亲兵却把现场情况叙述得很详细而看着郭云贵苍白的面色和虚吊起来的胳膊李达明心神不宁的神色牛继宗就知道这一波进攻还没有开始就输了半截。 数百人在这凌空一击之下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当场阵亡的人数不过百余人但是受伤的人数却超过了四百人而且几乎都丧失了战斗力郭云贵部和李达明部都无一幸免关键在于士气却是遭受重创。 在顶着头顶上随时落下致命一击的情况下谁还能心无旁骛地向前进攻? 强压住内心的烦躁牛继宗面色不变甚至脸色更好温言道:“这是我的过错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虎蹲炮可是虎蹲炮怎么打过来的?” “据说桥南东面有一处台地比起我们这边要高出不少兴许是他们利用这处台地就居高临下发炮只不过没想到他们的虎蹲炮威力这么大居然能跨河而击这射程起码在百步之外了。” 李达明硬着头皮解释他预料到了敌人的火铳威力不小但没想到虎蹲炮也如此威力。 火铳和火炮是完全两个概念不是说你能早出威力大的火铳也就能让火炮也威力变大。 大周火炮早就有了元熙年间和倭人在江南沿海打仗虎蹲炮就曾经立了大功但是虎蹲炮射程就在五六十步之间几十年都没有变化就是因为铸炮困难。。 尤其是铁质火炮要么太重不易运输要么就是炮壁太薄或者铁质不过关容易炸膛都只能保持固有状态所以鲜有突破八十步还能造成巨大杀伤的但是这一回的虎蹲炮射程竟然远及百步再度给了一干人一次沉重打击。 牛继宗沉默不语。 虎蹲炮的威胁只是在桥头这一圈而且射击一次又需要装药时间间隔不短而且营车一样可以遮护只是这被当头一击伤了士气罢了。 “韶春的弓箭手可能射到那一处高地?”牛继宗终于启口问道。 李达明摇摇头:“射过河当是没有问题但是那一处台地距离河岸还有十余步, 而且地势也略高了一些, 怕是射过去也难以有太大杀伤效果, 而且对方亦有盾牌遮护这等强射怕是弓箭手也吃不消。” 宣府军的火器不值一提, 所以牛继宗此番连带都没带但是姬韶春的弓箭手在宣府军中却是赫赫有名的, 牛继宗当机立断, “让韶春的弓箭手抛射高地, 无论如何也要压制对方达明, 你的人手影响不大再补充百人依托营车, 立即展开进攻, 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 最后一句话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杀气, 李达明心中一凛之后赶紧行礼表示遵令, 匆匆出门去了。 不得不承认牛继宗还是有些魄力当数百弓箭手开始沿着河岸展开, 与河南高地展开了对射之后李达明也立即组织起了士卒重新集结, 依托营车迅速向桥面发起了进攻。 遮护极为严实的营车阵不是火铳能够击穿破坏的填塞了沙袋, 使得其具备极强的防御能力两百劲卒推着营车一步一步推进到前面南段, 遭遇了设置的泥障和土石阻碍这等时候就只能让全副板甲的敢死队出阵, 一边用木盾掩护一边开始清理泥障和土石但这不可避免的就给了早已经架设好了的鹰嘴铳兵们机会。 伴随着清脆的铳响鹰嘴铳兵们有条不紊地展开射击。 即便是板甲在这只有二十步开外的距离也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这种重型火铳的射击除非是盾牌加板甲重叠在一起。 但是在清理泥障和土石间又怎么可能遮护得如此好? 短短一炷香工夫已经有十余名板甲士卒被射杀, 而清理泥障和土石的工程连三分之一都未完成。 但此时李达明已经顾不得许多了督战队就在背后谁敢退缩那就只能是一刀, 就是死也得死到河南岸去。 河南岸的贺虎臣也觉察到了宣府军不顾伤亡的进攻桥面上的泥障和土石很快就被清理掉了代价不过是几十名身着板甲的士卒但他们成功地将车阵推进到了桥南头。 伴随着车阵形成的一道防护墙李达明咬着牙关命令所有士卒开始沿着桥面向桥南进发。 与此同时猬集在一起的长矛兵也早已经集结到位准备应对一旦冲出桥面的宣府军袭击。 “丁元、鹏飞你们二部注意宣府军的营车出来暂时不要理睬等到他们冲过桥头展开时才开始寻找机会开火。” 贺虎臣一边命令长矛兵待命一边命令火铳兵集结成为四个方阵从四个角度将整个桥南头方圆五十步之内包围而且可以利用垒砌的泥墙作为掩护好整以暇的对露出破绽的营车背后的士卒予以射杀。 如果营车推到泥墙前长矛手则可以充分发挥其长达一丈的长矛予以突刺这些意图冲锋的士卒就会遭遇第二轮截杀。 一辆接一辆的营车开始推出桥头越来越多的士卒沿着石桥向桥南头蜂拥而入很快营车在桥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弧形保护阵型士卒们开始持盾弓身继续推着营车向泥墙疯狂推进。 贺虎臣脸色微微一冷猛然一扬手。 随着一声令下两边高台的鹰嘴铳率先密集开火首先射击那些推着营车的士卒。 当推着一辆营车士卒被射杀那辆营车立即停顿下来而旁边的营车却还继续向前推进两车之间就立即就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 早已瞄准待发的火铳手们这个时候才不慌不忙地开始密集攒射密集的金属弹丸风暴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立即成了收割人名的屠刀。 三十名士卒一轮几乎不需要瞄准在周围高举的火把下只需要对准方向扣响扳机火绳引燃药孔随着一阵烟雾和爆响惨叫声中十余名士卒立即委顿倒地。 不慌不忙地转身沿着弧线让开第二波早已蓄势待发的火铳兵重复一样的动作同样的惨叫声声横飞的血沫喷溅的血浆偶尔还夹杂着断裂的肢体筋脉汩汩的鲜血甚至连渗透入冻得坚硬的泥土都来不及顺着地势蜿蜒流出宛如一个暗夜修罗场。 当旁边的营车发现了这个豁口忙不迭地想要退回弥补这个豁口可是与另一端早已经保持着一致向前的营车立即又呈现出一个缺口而同样早就等待着这一刻的火铳手们毫不留情的开火又从另外一面狠狠地给露出破绽的营车阵插上一刀。 这种情形在整个已经推过来的三四十两营车组成的阵型中不断上演而且缺口因为混乱越来越大。 鹰嘴铳首先发难打破营车推进的节奏使得营车阵出现破绽然后每一百人集结成为一个小方阵的火铳手则趁机补位跟进从破绽处予以射击补刀。 在不超过二十步的距离内这种循环往复不断的射击几乎没有给营车中的宣府兵以任何机会无论他们有没有披甲持没有持盾都毫无用处这个距离的射击足以打穿任何甲胄和盾牌。 这纯粹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只不过在桥北头的宣府军却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他们。 后续跟进的士卒像潮水一般滚滚涌进来而在桥南头这样一个以泥墙为包围圈的圆弧中就像一个无尽的海绵源源不断地将这涌入的新血吞噬得干干净净。 次第响起的火铳爆响让整个桥南头都笼罩在一层刺鼻的硝烟中这种循环往复的射杀让火铳兵的枪管也迅速发热但是在每一队火铳兵旁边都还有一队预备队一旦出现枪管发热的状态千户就会命令立即调整让预备队压上去保持节奏继续开火。 一直虎视眈眈的长矛手们几乎没有能用上即或是个别悍勇之辈冲出来但是在密集的长矛突刺下都只能变成一具具尸体。 这是新武器和新战术成功结合的一个最佳展示也印证了如果不了解敌情那么会付出多么大代价这一真理。 牛继宗和李达明觉察到情况不对时已经投入了近千人发起冲锋但是却丝毫没有看到突破进展一直到两名鲜血淋漓的士卒跑回来报信讲述了在桥南头所遭遇的情景时牛继宗和李达明才明白了内幕。 之所以这么容易就突入了桥南头那是因为人家早就在那里设置好了包围圈和陷阱就等着己方跳过去而己方却毫无觉察。 李达明部基本上已经被打残了郭云贵部士气受挫但是还可以一战但问题是现在该怎么来破局? 眼睁睁地看着一座石桥数万大军就在背后自己居然无法派上用场这种郁闷烦躁的心境让牛继宗忍不住想要爆发。 他还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离奇之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事急 到现在牛继宗也不认为眼前这条榆河能够拦住自己大军的去路。 四万大军岂会受阻于一条小小的榆河那他这个宣大总督真的就该羞愧致死了。 困扰他的是如何从这条石桥上正面突破眼前的挫败让他很没面子。 李达明部被打残了郭云贵部遭遇无妄之灾虎蹲炮的突袭让他损失了四五百人连他本人手都被击断士气大受打击;姬韶春部在和对岸的对射过程中也损失不小但是却难以压制住对方的虎蹲炮地势上的优势委实难以挽回。 现在再要从石桥突破在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办法之前要让下边人强行冲锋恐怕就会引起下边人的反对了。 虽然自己在宣府军中威信很高但这并不代表可以逼着他们去送死李达明部的两次进攻都遭遇了惨败损失惨重大家都历历在目。 对方火器上的优势尽显无疑而石桥狭窄的特点又让己方的优势兵力和骑兵特点都无从发挥。。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同样用火器来应对。 用西夷大炮架设在桥这边就能对桥南头进行轰击。 他们的火铳阵型也好高地优势也好泥墙壁垒也好一炮之下就可以糜烂四方。 只可惜这等西夷大炮虽然宣府军有但是却都是架设在墙头上守城之用要想通过炮车运输太过困难。 “大人不如稍作等候古晋已经去收集沿河的民船去了很快就能有回音对面的人马并不多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和火铳特点死守桥头我们的骑兵只要过河他们就只有狼狈逃窜一条路了。” 幕僚似乎也觉察出了场面的尴尬一座石桥居然能给总督大人出了这么大一道难题而且损兵折将可谓颜面尽失现在如果再要强攻只怕效果不好不说损失会更大也会对士气打击更大。 “也罢就依你之见老夫不是那等血气方刚放不下颜面的年纪了如何尽快实现目标才是正理。”牛继宗终于点点头“让古晋那边加快进度一旦过河立即从侧翼和后方对其发起攻击我就不信这黑夜中他们还能经得起我的铁骑冲锋。” 石桥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贺虎臣也抓紧时间让士卒们清理桥头的残骸。 丢下的数十辆营车基本上都还能用, 拿过来正好可以结成车阵, 贺虎臣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如果能够以这些营车结阵火铳手藏其中, 几乎就是一个移动的火力堡垒了在面对骑兵冲击时, 还能发挥不一样的作用。 石桥地段平静下来, 并不意味着战事停止, 贺虎臣很清楚这场无尽的黑暗中还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一旦石桥突破不利, 宣府军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从其他路径来过河这一点毋庸置疑。 榆河本来就不宽而且沿河都是人烟相对稠密地区, 要找到渡河的材料物资并不难, 民船、木板这些东西都能够成为渡河所用之资。 可自己手中的骑兵缺乏, 而赵克明部那三百骑兵战斗力堪忧, 能在多大程度发挥作用贺虎臣不抱太大希望。 唯一的优势这石桥距离巩华城距离只有两里地, 即便是有不利局面出现要撤回巩华城也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但这短短两里地如果是敌军骑兵大量存在的情况下, 依然会相当危险这一点贺虎臣还是有很清醒的认识, 也许这个时候这几十辆营车如果在和长矛兵相配合就能发挥出较大的作用了。 坏消息来得很快。 丑正时分, 贺虎臣就接到了赵克明部骑兵的通报在距离桥南头十里地之外的榆河南岸发现了部分渡船, 证明已经有部分宣府军渡过了榆河数量大概在一二百骑之间同时河对岸依然还有部分船只正在将士兵装船因为天色太黑无法察悉周围形势他们只能保持警戒却无力对周围展开搜寻。 贺虎臣估计这份报告都已经有了很大水分, 三百骑敢去和已经渡河的两百宣府精锐骑兵对阵他不认为赵克明这部骑兵能有如此勇气。 敌军骑兵过河是个坏消息但是从渡船的情况来看宣府军一时间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船只供大批军队渡河, 也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否则自己就要考虑如何尽快撤回巩华城了。 贺虎臣的想法就是现在尽可能的拖到天亮与此同时评估宣府军渡河的情况加强巩华城的防守最后就看蓟镇军什么时候能够赶到了。 他已经再度派出了哨马沿着顺义过来的路径向尤世功发出通报请求尤世功尽快赶来巩华城如果大军暂时无法赶到但起码要先派出骑兵予以增援否则己方很难应对渡河的宣府骑兵。 八十里地外的尤世功接到贺虎臣的通报时也很震惊。 一方面没想到宣府军来势如此凶猛。 他原本预计对方此时应该刚到红桥一线明天早晨可能才能抵达榆河和巩华城一线士兵们都不是铁打的从延庆卫出兵东进到巩华城哪怕是沿线不曾遭遇任何抵抗但是百里地走下来中间不可能不休息就算是健马也受不了更别说是人。 另一方面他没想到京营居然能在榆河石桥打出这样漂亮的一场阻击战。 在他看来这很大胆这是野外作战一旦宣府军突破京营这几千人可能的结果就是全军崩盘而据城坚守巩华城才是最稳妥之举但这个贺虎臣确实如此胆大。 胆大不说关键人家还能在榆河石桥打了这样漂亮的一仗如果这家伙没有说谎的话他是两度利用火器优势阻击宣府军给宣府军造成了巨大伤亡宣府军竟然就受阻于榆河。 待到信使离开尤世功才微笑着对周围诸将道:“看来我还是小觑了新京营的水准啊皇上花了大力气整顿京营我还觉得这是浪费粮帑现在看来倒是我狭隘了。” “大人这是对方的一面之词宣府军也是精锐之师一条榆河就能阻挡得了他们的步伐?”一名参将摇头表示不太相信。 “也未必贺虎臣没说他阻挡得住只说他在石桥上打赢了两仗暂时挡住了宣府军大军想要通过石桥过河的想法。” 尤世功作为蓟镇总兵对延庆卫过来到京师城这一线的地理地势十分熟悉这一线地势平坦基本无险可守榆河河面也不宽难以起到多大阻碍作用但没想到对方却能据桥而守而且还守得如此漂亮。 “宣府军三四万人马不可能因为一座石桥就受阻不前搭设浮桥船渡都能过河一旦有骑兵渡河从背后或者侧面给贺虎臣部一击他就受不了贺虎臣聪明的话此时就该考虑迅速回撤巩华城据守实事求是的说贺虎臣部已经做得很好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大人宣府军一旦过河巩华城恐怕抵挡不了多久我们这样怕是有些赶不上了或者我们直接去清河店?”另外一名参将也提出建议。 清河店在巩华城以东二十多里但那里没有城寨在那里无坚可依距离京师城也只有二十里地了。 “不行不能去清河店清河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宣府军挟势而来我们就会非常被动而且最关键的是距离京师城太近很容易引起京城内恐慌对大局更不利。”尤世禄忍不住插话。 尤世功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京师城内的风向变化甚至比战争胜负更重要一旦义忠亲王真的在京师城里获得了支持甚至直接监国那城外的战争胜负就毫无意义了但后者对前者又有巨大的影响冯紫英也专门提醒了他这一点。 尤世功点点头:“绝不能放弃巩华城世禄你和赵建功率各部骑兵立即赶往巩华城记住不要进城在外游击袭扰迫使宣府军无法全力攻城这样拖住等到我的大军过来。” 尤世禄和赵建功都明白现在情势的紧急八十里地对于骑兵来说也不是一个短距离了关键是一去可能就得不到休息时间就得要投入战斗这种游斗缠斗对士兵和马匹的体能要求都很高而要以最快速度赶过去就意味着都没法带补给草料唯一就只能依靠巩华城内的补给草料了。 但这就意味着要打破宣府军对巩华城的封锁才能获得。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先过去了再根据情况来应对。 一旦巩华城失守蓟镇这三万大军几乎就无处可去清河店是肯定守不住的难道还能退守京师城且不说是否允许蓟镇军进城单单是军事上的失利只怕就能让京师城内风向发生逆转这一点也是尤世功最担心的。 “等一等世禄你把我的亲兵营也带上让他们先出发务求保住巩华城。”最终尤世禄还是下了决心这一战一旦失利只怕自己这个蓟镇总兵都保不住了亲兵营留在身边又有何用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撤退 当天色渐明时呼啸而至的宣府骑兵集群已经毫无悬念的击溃了阻截他们的京营骑兵无论是双方的兵力人数还是在战斗力上都不在一个级数上所以这样的结果也没有什么意外。 溃退下来的京营骑兵迅速向东面奔逃黑暗中宣府骑兵也很难堵截得住这些溃逃的敌军只能保持着自有节奏继续向东挺进。。。 伴随着这支阻截骑兵的失败贺虎臣也清楚自己在石桥上的防御体系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而且也有斥候报告在石桥东西两端都发现了宣府军正在搭建浮桥估计天亮之后宣府军就能大规模地通过浮桥渡河。 一旦宣府大军从两翼渡河那么就会对驻扎在桥南头的本部构成夹击之势虽然桥头距离巩华城只有区区两里地但是考虑到赵克明部的战斗力贺虎臣不是不能指望赵克明部能出城予以增援的甚至他都不能指望赵克明部能守住巩华城。 这种情形下贺虎臣就不得不考虑尽快收缩兵力退回到巩华城中去了。 但现在只要一退在桥北头的宣府大军就会立即压过来这短短两里地弄不好就会成为一个致命的陷阱一场撤退就会变成溃败一场战争损失最大的往往就是在这撤退上。 可现在又不能不撤了宣府骑兵已经在开始向桥头这边进发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出现在己方的侧翼或者后方甚至截断己方的归路。 原来还觉得自己能守到午间的想法瞬间就被贺虎臣抛在了脑后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不是一两场战术胜利就能弥补的如果是自己这一部遭遇昨晚在石桥那样的惨败两场那肯定是溃败根本再无法组织起进攻但是对于宣府军来说那不过是一成兵力根本无关大局这样的失利它还能承受几次。 “大人需要后撤了。再不撤我们怕是来不及了被宣府军抄了后路我们恐怕就走不了了。”刘吉昌站在贺虎臣身旁仔细观察着桥北头。 遭遇了虎蹲炮的袭击宣府军不敢再在桥北头集结而是将军队撤离到了三百步开外但是仍然可以看得见数百骑兵依然列队这是在准备一旦己方撤军他们便会猛扑过来。 很显然宣府军也觉察到了京营这边面临的困境一旦骑兵渡河桥头这一片的京营便可能遭到来自侧翼和后方的骑兵突袭京营唯一的办法就是后撤而他们要做的就是趁着京营后撤发起追击。 “嗯我知道是该撤回去了。”贺虎臣有些遗憾但是也非不能接受两仗打出了五军营的威风和士气现在他们可以挺直胸膛地说面对宣府军他们也一样不怵一样可以击败他们。 “那就按照计划撤离吧。”刘吉昌也点头“只要我们守住巩华城就算是宣府军可以绕过巩华城但是不拔除巩华城他们就永远别想舒舒服服地东进他们也不敢!” 对这一点贺虎臣和刘吉昌都有很清晰的认识数万大军涉及到后续的后勤辎重保障怎么可能将如此大一个软肋交给敌人而且还要面对前方的蓟镇大军时双方大军对峙甚至开战时这巩华城京营一出岂不就成了前后夹击了? 所以只要撤回巩华城那就是胜利贺虎臣也有信心能够在巩华城守上一日。 现在的关键是要圆满成功地把手底下这五千士卒带回到巩华城中。 好在收缴到的这几十辆营车倒是能发挥出一些作用毕竟距离桥头到巩华城也就是两里地贺虎臣一边命令刘吉昌将已经进入巩华城的赵克明部与本部的营车都全数拉出来再加上收缴的这一大批营车沿着巩华城到桥头这一线设置数个半弧形的车垒车垒两侧是长矛兵而火铳兵居于其中同样在桥头正面依然保持着这样的防御工事采取稳步后撤的方式来一步一步实现后撤。 牛继宗在得知桥对岸的京营开始撤军时第一时间赶到了桥头。 此时的天色已经放亮因为担心遭遇河对岸高地上的虎蹲炮袭击宣府军集结都保持着距离桥北头百步之外的距离但是即便是这样也可以看到对岸高地上的虎蹲炮已经消失无踪很显然对方已经趁着夜色撤离了。 虎蹲炮队虽然撤离了但桥头上旗帜仍然高耸意味着京营仍然在对面驻守加上营车被对方收缴之后重新横亘在对岸只能大略看见在营车背后有着大量的京营士卒驻守这意味着如果要通过石桥依然会遭遇敌军火铳的打击。 牛继宗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对方究竟是真的打算撤军还是想要利用这样一个机会勾引自己上钩还想着用他们的优势火铳火力来给己方一次打击。 这种情形下要么再用营车为垒推进一次但这太耗时间重新寻找兵组织数十辆营车需要时间牛继宗担心对方如果只是虚张声势也许在即自己准备营车结阵时对方就会趁机撤离了。 可如果只是凭藉盾牌作为掩护发起进攻就有可能在遭遇一次失败。 “云禄你怎么看?”郭云贵受伤不轻所部交由其弟郭云禄来负责牛继宗转头问道。 “古晋部如果已经渡河那么对面的京营不可能再能坚持下去他们撤回巩华城是必然的唯一拿不准的就是他们是不是打算在撤离时以此设陷阱再给我们一次埋伏他们的火器威力实在太强远胜于卑职所见过的所有火器……” 郭云禄其实内心一点儿也不想再去冒险夜里遭遇一场横祸连兄长都断了胳膊损失数百精锐士气受创不轻但是主帅都点到了自己名字很显然就是要让自己派人再去试试推诿怕是无济于事只会让主帅不满意。 所以他干脆主动道:“大帅不如就让卑职派人再去试一试弄几辆营车过来我们再多带盾牌小股人马过去试一试就知道对方打什么主意了。” 郭云禄不希望再重复李达明部那样的进攻损失太大了一两百人的小规模试探损失了也就损失了他也能承受所以干脆抢先提出建议。 牛继宗不太满意但是也只能如此昨夜的惨烈情形大家有目共睹没人愿意让自己的部下去送死郭云禄这么上道主动愿意承担这个担子已经不错了。 “也罢云禄你就安排人立即尝试冲一冲看看对面反应。”牛继宗点点头。 两百人在十余辆营车的遮护下再度从桥面发起了进攻但是从一开始就遭遇了凶狠的火铳狙击。 在高台上的重型火铳几乎是点名一般的点射这让顶部缺乏遮盖的宣府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痛苦被动的挨打过程中。 两百人还未推进到桥南头就已经被射杀射伤四十余人比起前一次的情况要好很多但这样的结果同样不容乐观剩下的一百多人很快就在桥头遭遇了长矛队的围杀残余的数十人不得不仓皇逃回桥北。 谈不上陷阱但是对方的确有准备这让牛继宗大为头疼也让郭云禄松了一口气一百多人死伤换来不再继续投入坐等渡河部队发起进攻这也算是聊以自慰吧。 贺虎臣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这种小股部队的突击袭扰实际上是一个试探如果不以最强硬最凶狠的方式回击那么等下来恐怕就是大规模的冲锋了他并不惧怕对方的大规模冲锋但是一旦被拖住船运渡河和浮桥过河的宣府军就会把整个大军全部咬住再难脱身这才是贺虎臣最担心的。 在宣府军狼狈退回桥北的第一时间贺虎臣就下达了立即撤退的命令。 鹰嘴铳兵迅速撤离高台然后径直返回巩华城与此同时集结在四周的长矛队与火铳兵也开始交替掩护从一个个营车阵垒中撤离沿着留出的通道迅速向巩华城撤离。 桥北方面反应也很快立即就发现了桥南方向的异动。 牛继宗立即命令郭云禄组织军队重新过桥发起进攻。 郭云禄虽然也觉察到了桥南的异动但是刚刚才遭遇了一场猎杀现在又要重新集结进攻内心多少也有些不愿意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斗气的时候还是立即组织发起进攻但是具体推进过程中就显得要谨慎许多。 当队伍推进过桥一直到那一圈泥墙都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时郭云禄才意识到京营是真的撤了这个时候才开始主动发起追击。 而此时的从西面而来的宣府军古晋部骑兵也发现了正在迅速撤退的京营大军大喜过望这种撤退中的军队都知道是军心士气最混乱的往往是骑兵最能发挥威力的时候他没有做任何考虑便开始从侧翼发动突击。 但未曾想却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固守待援 一路布置开来的营车阵垒给古晋的骑兵队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依托这种半弧形的营垒火铳手和长矛手互相配合再加上每个营垒之间不到五十步的距离能够形成密集的交叉火力。 每一个营垒中多达百人的火铳手足以形成一道及其凶狠的火力防线数十人的骑队冲锋很难突破即便是能突破也会承受极大的损失尤其是在没有步兵随后跟进下这种冲锋突击就显得有些太不划算了。 但古晋却不能停步不前又是看到石桥上的宣府军也开始密集过桥如果自己这一方不能予以阻截的话让这么多京营军队退入巩华城要想拿下巩华城就需要付出更大代价了。 他只能命令自己手下各自选择合适时机绕行突击。 但不得不说京营采取的这种营车结垒的方式太适合这种火铳兵了。 这些营车不过半人高而添加的栅栏正好成为火铳兵架设火铳的支架他们可以好整以暇的依托营车对外进行射击。。 无论是集群冲锋还是零散组队都很难躲过这种相距不过三四十步的营车结垒尤其是这种交叉火力更是直接封死了意图从两个营垒中插入的骑兵再加上其两侧虎视眈眈的长矛队作为预备让几度冲击失败的骑兵队很快就丧失了愿望。 没有人愿意冒着被火铳密集攒射的风险去强行冲锋命是自己的在看不到突破希望的情形下这种冲锋太不划算。 好在姬韶春的弓箭兵迅速赶了上来采取和抛射以及针对长矛兵的射杀使得贺虎臣部的在撤退过程中终于开始出现破绽尤其是在后续掩护的过程中不可避免被后续跟进的宣府大军咬住尤其是在越靠近巩华城门时越是希望早些摆脱追击撤入城中而这个时候宣府军方面也是越发咬得紧不肯罢休。 这个时候贺虎臣才意识到了危险。 每一次撤退都是一次危险的降临虽然之前他也作了十分充分周密的准备前期的撤退也有条不紊十分顺利但是随着宣府军过河的弓箭兵追赶上来这种营车结垒的交叉掩护方式损失也就大了起来。 宣府军跟进的弓箭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无论是集中攒射还是抛射能力都是第一流的这给了躲在营车后的火铳兵以及掩护的长矛兵以很大杀伤特别是大家伙儿都想要尽快撤回去时, 这种时候稍微露出破绽, 就会被敌人抓住机会予以打击。 “命令张德昌的虎蹲炮队在城门处架设好, 鹰嘴铳队在城门楼上架设准备掩护最后一批撤回的军队先行撤回的火铳队在城门口集结, 集中掩护我们暂时不进城, 一直要给宣府军造成足够的损失, 让他们不敢靠近, 才是我们进城的机会!” 贺虎臣咬着牙关下达命令。 交叉掩护在前期效果不错但是当宣府军大规模压上来和弓箭手的密集打击出现之后, 己方的损失大大增加了撤离营车结阵也开始困难到后来不得不推动营车缓步后撤, 但这样后退速度更慢, 损失更大。 只不过这种损失是必要的, 否则一旦不顾一切的后撤, 极有可能就被宣府军死死咬住难以拉开距离了。 也幸亏只有两里地, 当宣府军大军扑上来的时候贺虎臣部已经基本上撤离到了最后几个营车结垒距离巩华城门不足百步。 等到最后两部火铳兵与长矛队撤出营垒聚集在城门处时, 贺虎臣大略清点了一下短短两里地里, 长矛队损失了超过四百人而火铳手也损失了两百多人, 算起来不多但是这都是自己的基干力量啊, 可以说让贺虎臣也是痛彻心髓。 到了城墙下贺虎臣反而不怕了无论是对面的宣府军有多少拉开的距离决定了他们要想发起冲锋就必须要付出代价而这份代价牛继宗愿不愿意付出就要看他了。 而且即便是他们愿意付出也未必如愿以偿, 贺虎臣已经命令了两部火铳手先行登城与鹰嘴铳手一道在城墙上组成了第二道攻击火线在加上赵克明部的两千多人守城部队宣府军要想一下子就攻下, 没那么容易。 伴随着宣府军的两轮进攻被打退后京营已经龟缩到了城门处而且依托营车形成的一个弧形防御圈城上城下的火铳交替射击再加上虎蹲炮队的助力形成了相当密集的火力网再度强行进攻的结果就是宣府军的伤亡急剧增加。 当然宣府军的弓箭手也不是吃素的围绕着城门的争夺更加激烈这种对射的结果就是双方的伤亡都不断增大。 贺虎臣亲临城下指挥将结阵的营车防御圈不断缩小指挥火铳兵集中攒射一直到最后退缩到了城门处才完全退入城中。 这种步步为营的退却方式让宣府军空有兵力优势但是却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退入城内丢下十余辆营车在城下。 牛继宗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得不说对面这个武将很好的把控住了局面先是利用火铳火力优势加上营车掩护阻敌使得自己一方难以咬住对方然后稳步退却入城。 而反观己方骑兵未能提前切断其退入巩华城中的道路是一大失误但这也不能完全责怪古晋。 对方相当狡猾提前就动用营车在沿线结阵筑垒使得骑兵突击难以竟全功。 加之石桥距离巩华城实在太过近了两里地距离一鼓作气就能退却回来而郭云禄太过谨慎未能咬住对方。 所以综合几方面下来自己空有如此优势竟然未能压下对方一大口来。 现在敌军已经完全收缩回城加上原有守城兵力这座小小的巩华城里边竟然有七八千人守城虽然城墙低矮但是也毕竟是一座城要拿下来恐怕就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了。 但不拿下是不行的巩华城时京西重要的粮草物资补给所在宣府镇和蓟镇西面的补给都要从这里中转而且放任这七八千人在自己背后无论是谁都法接受拿下这里才能保证宣府大军下一步进军京师可能和蓟镇主力遭遇之后的大战需要才能让己方有一个安全的后方。 只是尤世功会给自己这么多时间么? 这是牛继宗面临的最大难题。 巩华城虽小但是以对面主将表现出来的水平只怕不是好对付的野战能打出这么漂亮的成绩换了守城只怕更难啃这块骨头。 七八千人如果都是这种以火铳兵为主的军士这一仗要拿下巩华城不但要付出相当代价更关键的是能不能抢在尤世功大军到来之前办到? 斥候已经反馈回来尤世功大军距离只有六十里地了如果尤世功不顾疲累兼程晚间就能赶到甚至他的骑兵可能还会提前赶到这非常麻烦。 绕着巩华城看了一圈牛继宗也没有能拿定主意。 从城墙下看不出多少端倪来但是牛继宗能判断先前守城一部应该和石桥阻击一战那一部不属于同一部虽然他们都属于京营应该是五军营的军队但似乎不像是以火铳军为主而是长矛、刀盾为主这稍微让牛继宗放心了一些。 根据他所了解到的情报新五军营组建时间很短老五军营主力都被陈继先带到淮扬镇去了剩下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或者非嫡系部队忠惠王从神机营中抽调了部分作为基干才开始组建新五军营。 这支火器营应该是从神机营来的但神机营重建时间也不长钱国忠这个神机营主将也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怎么这一支火器营却如此能打?而且其战法也和自己以前所了解的截然不同。 自己这一战吃亏有很大原因还是因为不了解敌情这和之前从未想到过京营居然敢出兵来阻击自己有很大关系。 之前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蓟镇尤世功那边了未曾关心过觉得早已经不值一提的京营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新京营却给自己这个老京营节度使来了一个下马威。 时不我待牛继宗只能立即召集众将计议看如何来打破这座巩华城这个时候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这种狂飙突进带来的问题那就是军中的西夷大炮一尊未带如果想到要面临攻打巩华城哪怕只带上那么两三尊起码也能用作攻城陷阵只用而现在却不得不面临要用人命去填的困境。 好在这巩华城城墙低矮本来也不是为守城而建所以更像是一座腹地的物资补给基地对方守起来一样也不容易。 就在牛继宗召集众人研讨如何破城时尤世禄和赵建功两部六千骑军也在马不停蹄地向巩华城赶来这一仗对他们来说一样关键丢掉巩华城的风险一样难以承受。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人心易变 巩华城距离京师城太近了以至于当夜夜战的结果很快就传递了出去京师城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你说什么?在榆河受阻?”义忠亲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数万大军被一条榆河给拦住了这榆河是长江黄河么?义忠亲王对着京畿一带的地形十分了解榆河他也过了几十次算什么? 一条河沟而已就算是现在秋季涨水期也不过就是几十步宽而已谁能阻挡得住数万大军? 就算是夜里一时间不好渡河那白日里怎么说? “五军营在榆河石桥堵住了宣府军东进之路昨夜两军在榆河石桥交战通夜直到今晨宣府军才算是渡过了榆河将五军营围在了巩华城中。”向义忠亲王汇报的是他安插在宣府军中的亲信派来的人即便是对牛继宗义忠亲王也不能完全放心。 倒不是不放心牛继宗的忠诚而是牛继宗掌握数万大军难免会他自己的想法未必一板一眼的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这是每个独当一面主帅都不可避免的王子腾那边也一样。 义忠亲王不可能事事干预但是他觉得起码要随时掌握了解这些具体情况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也该主动地报告才是。 但是往往这些人都会有选择性的报告要么报喜不报忧要么报忧不报喜总而言之都是报告对他们自身有利的隐藏不利的或者想要达到某种企图的这也是义忠亲王最为头疼的。。 “老十的五军营能挡住牛继宗的宣府军?”义忠亲王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五军营都被陈继先带走了老十煞费苦心从钱国忠的神机营那里弄了几千人过去这就能把牛继宗给挡住了?牛继宗的宣府军已经沦落到和京营一样了?” 来人讷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正在气头上的王爷。 还是汪梓年替对方化解了尴尬“据我们所知五军营都没有全部出动就出动了两部不过区区几千人不可能挡住牛公的大军吧?” “的确只有几千人, 但是榆河涨水, 虽然水面不宽, 但是水却深了不少而且之前牛公也没有想到会有京营出来阻路一直是在侦察蓟镇军, 所以未曾考虑在榆河上有什么阻碍一时间收集民船不畅, 所以一直拖到了早上, 而榆河石桥却遭遇了京营提前设置路障, 而且他们以火器为主宣府军诸部都未曾预料, 所以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加之石桥太过狭窄便于京营发挥火器优势, 所以才会两度受挫, ” “两度受挫?”义忠亲王气得忍不住啧啧出声, “说得这么委婉, 是不是碰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啊?死伤了多少?伤筋动骨了?五万边军精锐居然在几千没组建起来几天的京营面前受挫, 巩华城是不是京师城还雄峻还是榆河比长江还宽广?孤都要怀疑牛继宗还是不是牛继宗?莫不是宣大总督变成了老十京营节度使变成了牛继宗, 两边儿弄反了过来?!” 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足以见得义忠亲王气得有多么恼火。 汪梓年也有些尴尬, 这宣府军的表现的确有些拉胯你说打蓟镇军受点儿小挫还说得过去, 怎么打京营这帮街溜子也成了这样?难道忠惠王这啥都不会的闲散人还成了一代名将?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啊。 来使有些难堪地抬了一下头小声解释道:“王爷, 榆河情况王爷有所不知虽然河面不宽但是因为前段时间下雨涨水水深及接近一丈而且两边河滩都是淤泥浮泥厚积无论是搭设浮桥还是船渡都有些困难, 我们也是很花了一些心思才算是渡河而过” “渡河而过?意思是牛继宗最终还是没能把那座石桥给打下来还是因为从其他地方渡河过了才迫使对方撤离, 然后进了巩华城?” 义忠亲王还是有些水准的基本上猜准了一个大概来使也不好否认只能点点头道:“京营这一部的火铳装备和以往我们见过的都截然不同威力尤其凶猛射程远穿透力强而且击发速度快如果采取轮射方式的确是一个很难对付的敌人他们死守石桥石桥桥面太窄如果用营车遮掩藏于其后的士卒太少若是两翼没有营车遮挡单靠盾牌却又抵挡不住对方的火铳能够轻易打穿盾牌我们之前就是不知晓这一点所以吃了大亏” “吃了一次亏还能吃第二次亏?京营多少人你们多少人?”义忠亲王依然是一脸不屑“行了孤也不多说了那现在牛继宗准备什么时候进京?尤世功恐怕距离巩华城也不远了难道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巩华城屹立在那里当一颗钉子扎在他背后?” “王爷请放心这一点大帅还是有把握的巩华城城墙低矮几千人中出了这支火器营威力不俗外其他一部不值一提大帅已经下了决心最迟今日午后未时之前要拿下巩华城。”来使赶紧道。 义忠亲王这才轻哼了一声看了看时间“那就是说这个时候牛继宗已经在攻打巩华城喽?也罢孤就信他一次在这里等他好消息孤得到的情报尤世功正在紧急往巩华城赶如果不再申时之前拿下巩华城恐怕牛继宗就要面临和蓟镇军对峙的局面了那种情况出现的话就很不利也很不好说了你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他。” 汪梓年没有搭话但他想了想这个时候再让这个使者回去说估计那边城都已经攻破了或者就是又失利了那局面就真的危险了甚至不得不考虑第二个方案了。 来使走了。 但义忠亲王反而陷入了困惑和纠结之中。 现在该怎么办?虽然牛继宗还在信誓旦旦但是一夜时间居然不能突破一个小小的榆河石桥而且还是面对的京营那帮街溜子这不由得让他产生了一些怀疑牛继宗的宣府军是否像原来外界想象的那么强大。 都说宣府军和大同军乃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更甚于辽东军但怎么数万大军对上几千京营还花了一夜时间才勉强渡河而现在还只是把这支京营困在巩华城中尚未拿下这不能不让人起疑。 之前他考虑一旦宣府军兵临京师城下哪怕蓟镇军也赶到那么他都打算径直去见叶向高表明态度了那种情况下他相信叶向高不敢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举动毕竟自己只是希望在这种情况下监国而并没有表现要马上继位。 以他对叶向高的性格了解叶向高多半是会推诿拖延但是只要他不敢立即否定那就是胜利。 老四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不值一提而自己可以充分利用江南方面的影响力来给叶向高施加影响力。 毕竟叶向高也是江南士人出身这些文臣们更看重的是那一句“与士大夫共天下”那句话谁继位都需要他们来帮助治理天下这是士人们最大的倚仗只要自己承诺叶向高继续为首辅义忠亲王相信叶向高最终会认可自己。 无外乎就是一些交易罢了。 李廷机已经年满七十完全可以致仕了而李三才是老四的心腹又是北人亦可让其不再担任阁臣这样让汤宾尹入阁另外一个阁臣位置可以选择考虑给缪昌期和贾敬来斟酌实在不行把礼部尚书顾秉谦拿下让缪昌期接任礼部尚书也是一个合适安排。 齐永泰若是知趣这阁臣中还是需要一个北人来平衡一样可以让他留任。 这种情况下义忠亲王觉得自己是完全可以控制住朝政的就算是日后老四醒过来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他有这个自信。 但现在情况却演变成这样不能不让义忠亲王起了一些担心。 牛继宗的宣府军连京师城都靠近不了自己怎么去和叶向高理论说服?怎么让叶向高接受自己? 对这些士人文臣来说只怕老四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对他们来说恐怕更好控制左右吧? “梓年你说孤现在该如何?”义忠亲王一反先前的暴怒气盛此时却变得有些意态萧索“牛继宗这可真的是给朕长脸了打出一个这种局面来孤还以为他这会子应该抢在尤世功之前都已经抵达京师城下了呢没想到” 汪梓年也没想到按照他们的预料牛继宗这会儿都已经该到京师城下了即便是尤世功也赶到京师城下那也无关紧要了。 因为风向变了形势变了整个京师城的民心就动荡起来文臣们的心思也会因此而变化这就是一种走势但现在你没有能靠近京师城哪怕就是那么五六十里地但是感觉就是不一样你到了城下守卫城门的这些京营子弟都是混口饭吃的没有主心骨敢阻拦么? 但现在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游说,再战 楚琦去了牛继宗那边但现在应该是南下了。 作为义忠亲王留在北面的左膀右臂二谋主楚琦更侧重战略策划而汪梓年则更更多协助处理具体事务当然二人也只是相对一个分工实际上在操作中还是根据实际情况来定。 像协调宣府军的事宜就交给了楚琦这关系到义忠亲王能否在京师城中立足而且义忠亲王也授予了楚琦全权协调处理宣府军动作的权力。 之前他们也做过最坏打算那就是一旦宣府军进攻不利比如蓟镇军来得太快挡住了宣府军甚至战事不利的局面下宣府军退回宣府镇地盘下一步该如何。 当初设想的就是考虑了两条路。 一条路是如果京师城局面僵持那么宣府军和大同军乃至山西镇中能被牛继宗指挥的各部就暂时按兵不动以观局面变化但要同时做好各种应对准备。 另一条路就是认定局面不利义忠亲王难以在京师城中获得支持那么就只能南下宣府军主力和大同、山西二镇中能动员的也要南下但这南下不是一件小事需要经保定、真定、大名府一路南下盖因北地这几部很难得到支持一旦断绝辎重后勤补给很可能就会陷入混乱那么就需要当机立断立即南下但这是千里迢迢南下地方上若是不保障粮草物资根本做不到。。 要么就是一路抢过去要么就干脆攻城拔寨占据控制这些北地要隘和地方自行获取粮草补给等待时机。 这都是非常复杂的考量而且都要取决于京师城内的局面变化尤其是义忠亲王能够得到文臣们多大的支持以及地方上的态度。 现在谁也无法判断掀开摊牌之后朝中文臣们如何着想地方上官员们又何去何从。 甚至还有一个非常巨大的变数, 那就是一旦皇帝醒来, 又该如何?这也是文臣们需要考量的因素。 万一这边刚和义忠亲王达成一致意见, 那边皇上突然醒来了那怎么办? 全部推翻将义忠亲王拿下, 甚至赶尽杀绝以绝后患?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夺门之变”进行到底? 同样义忠亲王这边也要考虑这种情形。 文臣们对谁当皇帝虽然不会太在意, 但是基本脸面还是要的。 永隆帝真的驾崩了, 那他们接受义忠亲王说得过去, 但永隆帝苏醒过来他们恐怕很难做得出“夺门之变”那种事情, 毕竟这些文臣大多都是永隆帝一手擢拔上来的本身也对义忠亲王没有多少亲近感作为士人基本的礼义他们也很难舍弃正统。 宣府军不能一举进城控制局面, 就意味着风向不太可能按照最初最美好的预计那样走, 但这一点义忠亲王和楚琦、汪梓年等人本来也没有指望过能一帆风顺一蹴而就, 本身永隆帝的遇刺昏迷这个结果就有些出人意外, 不过是孤注一掷搏一搏如果不成那么就要考虑第二条路。 面对义忠亲王的询问, 汪梓年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艰难地道:“王爷恐怕我们还是要立足最坏地打算了。” “你是说让孤尝试一下都不尝试, 就直接南下?”义忠亲王摇摇头“不, 不能这么做就算是孤最终被迫要南下, 但也绝不是现在孤要南下只能是一种情形, 那就是老四醒过来局面恶化只要老四不醒孤相信朝中群臣便不敢对孤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可宣府军突袭京师城失败我们已经失去了掌控京师城的可能”汪梓年沉声道。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义忠亲王脸色很沉静, “朝中群臣对老四那几个儿子并不太看好这一点孤很清楚尤其是从道理上似乎该成为储君的张驰连老四自己都看不上, 色厉胆薄轻佻无德毫无人君之相老四想让张骕上位可张骕才十四岁如何能服众?他倒是想要扶上马送一程但现在呢?” “那王爷您究竟是怎么打算的?留在京师城做什么?万一”汪梓年有些着急了。 “富贵险中求若是孤这点儿胆量都没有凭什么坐这个皇位?”义忠亲王沉吟着道:“孤在想现在叶向高他们究竟在想什么难道就这样坐等老四苏醒过来?一天两天可以十天半个月呢三月五月呢?” “那您的意思是去接触一下朝中群臣?”汪梓年也试探地问道:“如果叶相那边暂时不好接触那像六部的诸公呢?比如高攀龙和黄汝良还有刘一燝和顾秉谦他们他们都是江南士人出身不妨许一许愿试探一番” 义忠亲王也觉得有些为难没有宣府军作为后盾底气去试探这些人多半是不会明确表态的拉拢一番倒是可以做但是有多大意义呢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不肯表明态度就是不太看好自己的确有些难办。 现在这个局面实在是太混沌了一个不确定什么时候醒来或者还能不能醒来的皇帝几个不成气候却还争斗不休的皇子外加一个虎视眈眈却又没能取得主动还缺乏大义的义忠亲王以及一帮主持朝中大政却还心思飘忽不定的文臣们而且他们自己内部的意见也未必完全统一还有鼓噪不已的江南士绅这种局面怎么来弄? “梓年不如先去接触一下湖广士人。”义忠亲王沉吟了一下“江南出身的士人孤估计他们不会太信任我们毕竟汤宾尹、缪昌期和朱国祯他们在南京那边太活跃了高攀龙、黄汝良他们很反感北地士人这边我们搭不上话毕竟以前这都是老四的基本盘唯有湖广士人你注意到没有内阁中没有一个湖广士人七部尚书中只有官应震一个商部尚书七部左侍郎中也只有柴恪一人这种局面湖广士人据说很有怨言” “柴恪不在京中去了铁网山只有官应震、熊廷弼、郭正域几人在。”汪梓年迟疑着道:“官应震素来和北地士人关系密切熊廷弼、郭正域分量不太够” “不一定郑继芝虽然致仕了但是在湖广士人中仍然很有影响力不妨接触一下;官应震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他是湖广士人魁首要代表湖广士人的利益未必就不能谈一谈可以一试。”义忠亲王字斟句酌。 “那王爷您的意思是现在我们暂时还不接触叶向高那边?”汪梓年摩挲着下颌。 “可以找人去打探一下口风不能正面去接触一旦对方否定那就没有回旋余地了估计方从哲和齐永泰不在京中他也不会给任何答复。”义忠亲王搓着脸颊“牛继宗可给孤出了一道大难题如果他的宣府军现在在京师城下甚至进了京师城孤何须如此难堪?另外还需要随时关注着京中社情民意看看士民们的态度孤估计很快老四昏迷不醒的消息就会在京中传开。” ******* 就在义忠亲王愁肠满腹长吁短叹时巩华城外则是战火熊熊。 确定必须要拿下巩华城以绝后顾之忧后牛继宗就不在犹豫立即凯斯组织起大军对巩华城发起进攻。 巩华城虽然有四门但是因为逐渐成为京西为蓟镇、宣府最重要的粮草武器等物资补给中心后南北二门基本封闭不再使用平常开启的就是东西二门。 东西二门也就成为进攻重点。 三万多大军云集在巩华城四周照理说以宣府精锐来攻取一座小小的巩华城应该是不在话下的但是对于这支宣府军来说却有些尴尬。 因为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攻城。 按照最初的预设那就是一鼓作气直接冲到京师城下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压力还有义忠亲王在城内加以活动应该就能达到目的谁曾想会在这里遭遇抵抗。 这也是当时为什么在遭遇榆河阻拦时半天都没有能组织起渡河若是寻常作战肯定会携带相关搭设浮桥的一些材料物资哪里需要临时去寻找民船来过河。 巩华城虽然不大城墙也谈不上什么多么高峻雄伟但是也还是有三丈多高加上宣府军讲求进攻速度根本就没有携带那等用来攻城但却十分笨重的西夷大炮这样要想攻城最起码也需要攻城车和云梯这类相对简单的攻城器械了。 好在牛继宗也算是宿将了以防万一也携带了部分材料迅速搭建起来了部分云梯和攻城车或许还有些简陋稀少但是对于一座巩华城这样的城寨却绰绰有余了。 凶狠的进攻从宣布开始之后就进入了如火如荼的阶段宣府军都是能征惯战的老卒精锐虽然这么些年来攻城战不是边军的强项守城和野战才是但攻城这等基本技能还是并不欠缺的。 同样对于刚刚在石桥阻击战中大获全胜的贺虎臣们也士气高昂并不惧怕一战。 所以从一开始双方就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僵局 面对着全方位发起进攻的宣府军贺虎臣很快就感觉到了巨大压力。 四面八方蜂拥而上的攻城车与云梯再加上不计伤亡直接压到城下的弓箭手采取压制式的射击使得从一开始城己方就陷入了艰难境地。 这种攻防就是一个拼消耗和在石桥上利用石桥狭窄的桥面采取火力封杀不一样整个巩华城四面城墙全数遭遇了宣府军排山倒海式的进攻汹涌而上的宣府军这个时候才真正展现出了他们攻击力。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贺虎臣就发现自己这一部的损失就超过了两千人主要集中在长矛兵上。 “贺大人守不住了赶紧撤吧。”赵克明已经差点儿要跪下哀求贺虎臣了“从西面走还来得及宣府军在北面的攻势还不强我们集中兵力冲锋一下” “老赵这个时候你还想要突围?围三厥一的战术你都不明白?宣府军三四万人难道还缺围北城门那点儿人?那是就等着咱们从北城一出去他们的骑兵就趁势掩杀咱们一个都别想落下。”贺虎臣神色坚定地注视着城外依然攻势不减的宣府军很坦然地道。。 赵克明好歹也是打过仗的武将哪里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脸色一垮苦着脸道:“那我们怎么办?最多还能坚持三个时辰咱们就得崩了我们根本就顶不住” “三个时辰?呵呵还能坚持两个时辰都阿弥陀佛了。”贺虎臣却是十分清楚如此高烈度的冲击下自己加上赵克明部这八千人怎么可能坚持得下三个时辰? 巩华城城墙低矮、又没有什么马面、瓮城之内的抵御体系初来乍到各种守城设施也欠缺原来驻军大概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在这里还需要守城这种情形下全靠人去顶上遇上宣府军不顾伤亡的进攻他估计顶多再能坚持一个时辰要么投降要么就崩盘。 当然己方的抵抗也并非没有战果火铳队的杀伤力在这个时候对于这种密集冲锋攻城的一样体现出来城墙下的尸体和伤兵足以证明这一切。 但是这却无济于事汹涌而至的宣府军士卒前赴后继战事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如果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 贺虎臣判断顶多能坚持一个时辰。 “那我们怎么办?”赵克明一听更是觉得绝望, “那我们是不是” 赵克明已经完全把贺虎臣当成了主心骨, 哪怕贺虎臣比他还小十来岁但是对方表现出来的气度已经让他下意识的听从对方的命令。 “再坚持一下吧。”贺虎臣沉吟着道:“说来说去咱们都是大周的军队但日后我们五军营也还要在大周军中立足, 就这么一下子被宣府军打垮了我们怎么向忠惠王交待?日后我们又怎么在京营, 在大周军队中立足?” 赵克明是忠惠王的心腹, 立即反应过来, 也许这一位也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形下是不可能打赢数倍于己方的宣府军的但却坚持要打, 就是要为日后五军营在大周军队在京营中的地位奠定基础。 前面在石桥阻击战中打得很好但现在守城却被一举而下那先前所作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明白了。”赵克明一咬牙, “那我们再怎么也要再坚持一个时辰, 也算是对王爷对朝廷有一个交待了。” “唔, 别只看到我们难过, 宣府军一样不好过得让他们明白, 不是我们战斗力不行而是他们人太多。”贺虎臣猛地一挥手“万一这一个时辰里还有什么变化呢?尤世功的大军如果能提前赶到呢?那咱们就值了。” 贺虎臣还真的猜对了, 在他们和宣府军为城墙争夺战展开殊死搏杀时尤世禄和赵建功率领的两部骑兵已经快速通过榆河, 沿着榆河向着巩华城猛扑而来。 斥候已经报告回来巩华城正遭遇宣府军的猛烈攻击, 看样子恐怕坚持不了太久这让尤世禄和赵建功都是格外着急。 一旦巩华城失守, 清河店根本无险可守宣府军就可以横推到京师城下了而自己兄长率领的大军还在榆河以东根本来不及阻敌如果京师城内再有什么风向变化或者有守城的京营投敌那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尤世功是给尤世禄交代过这里边的利害关系的, 断断不能让宣府大军抵达城下造成大军压境地态势这会改变京师城中官民的心态带来太多不测和变数。 “建功本来想要休息一下再发起进攻的, 但是现在恐怕来不及了。”在距离巩华城战场之后五六里地的时候尤世禄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怕城里的守军等不到咱们赶上来的时候就投降了所以我们得马上动手。” 赵建功也是尤世功麾下一员悍将都是从榆林一道过来的老人了也是毫不犹豫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这帮老伙计都是从榆林跟着大人过来的老人了别的本事没有吃苦耐劳的本事还是有的你说咋办?” “丢开其他一切东西轻装突袭务求扩大声势让城中的守军知道援军已到我们不求杀伤多少宣府军但是要让宣府军感受到蓟镇大军已到让他们无法全力再攻巩华城保住巩华城我们就算是成功了我大哥那边顶多再要两个时辰就能赶来到时候宣府军就别想再往东一步!” 尤世禄下了决心赵建功也明白轻重。 “那我们怎么做?” “你从北面沿着榆河发起进攻我从东面和南面发起进攻务求声势浩大迫使宣府军无法全力进攻巩华城然后绕行袭扰尽可能突破然后撤离采取何种战术根据情况而定但一定不能让宣府军围住” 和赵建功交换了战术考虑尤世禄和赵建功便开始按照各自确定方向展开突击。 六千铁骑分成两路从北面和东面展开行动尤世禄甚至在从东面分出一路绕行至南面袭扰。 赵建功则是击中力量从北面发起突击本来北面就是宣府军有意放开希望将城中守军撵出来以便用骑兵跟进追杀没想到赵建功的骑兵队会从北面一下子窜出来打了北面进攻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就局面打破但是这一个突袭的确还是让巩华城中的守军顿时士气大振尤其是看到三千铁骑在城下席卷而过狼狈败退的宣府军只能就地结阵应对根本在没有精力来攻城城上压力顿减。 这个消息也迅速传到了其他几城上也让贺虎臣和赵克明二人都是大喜过望。 很快尤世禄又在南面发动袭扰宣府军迅速觉察到了蓟镇军已经开始介入战局而且是三路都出现了蓟镇军的踪影。 虽然只是骑兵出现这同样意味着蓟镇主力大军距离战场已经不远了而守城的京营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士气大涨抵抗越发激烈。 尤世禄的战术的确很成功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在周边不断袭扰而且甚至在时机合适时敢于突入其中对攻城的宣府军部队后方发动冲锋这相当冒险一旦被围堵住极有可能就是被全歼但尤世禄同样清楚如果不采取这样的战术就无法动摇攻城宣府军各部的信心让其能心无旁骛地攻城。 来上这么一两次就能让攻城军队始终担心背后被插上一刀其攻城力度也会削减不少。 这种乱战局面一直持续宣府军两度扑上巩华城头都被贺虎臣亲自率领预备队冲锋给顶了下去最激烈的时候贺虎臣本人都手刃了两名宣府军士卒而自己肩头和头盔上都各挨了一箭。 当尤世功蓟镇主力步兵前锋终于开始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而且也已经截断了从巩华城通往清河店一线时牛继宗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现在他将面临着如何应对的尴尬局面。 继续屯兵巩华城下拔不掉巩华城这颗钉子那么就会如鲠在喉进退两难前进的话就只能是和蓟镇大军展开大战但巩华城内的数千军队随时可能在背后一击这是任何主帅都无法承受的。 退一步的话那就只能退回到榆河以西去或者可以控制住榆河石桥甚至再在榆河两岸架设起几座浮桥来但是即便这样双方就只能在榆河一线形成对峙局面。 不能突破推进到京师城那就失去了意义而且还将宣府军置于一个不利局面当中这里是蓟镇地界虽然自己提前控制住了两翼的昌平州和白羊口、镇边城但是几万大军驻扎在这一线又没有能拿下巩华城每日人吃马嚼的消耗就是一个大问题。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现在这支军队东进的名义是什么?清君侧诛奸邪? 义忠亲王不能取得大义的话哪怕自己对宣府军控制力度再强也很容易造成人心浮动恐怕就不得不考虑下一步甚至另外一个方案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明波初伏,暗流渐起 两军对垒当然不可能就此停火僵持随着蓟镇军主力的陆续到位双方接触性的战斗自然就开始多起来了。 沿着巩华城到榆河这一线双方的骑兵展开了规模不大但是却异常激烈的交锋那种数十骑到一两百骑的接触战、遭遇战、突击战和绞杀战陡然增多每一场对战都是血淋淋的虽然说不上伤筋动骨但是却也让人感觉到战争的残酷。 宣府军如果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但是蓟镇军也不弱尤其是在尤世功担任蓟镇总兵这两年也是着力裁汰老弱打造一支隶属于自己的精干力量而此番他带领的主力前来几乎都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嫡系精锐。 虽然在兵力上只有宣府军那边儿一半强一点儿但是这是蓟镇主场背靠京师城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巩华城更成为一颗扎在宣府军面前的钉子所以蓟镇军在和宣府军的对抗中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是宣府军因为榆河这条河流和巩华城的原因弄得有些难受难以全面展开以让自己优势得以凸显。 这种小规模倒是却高烈度的战争从当日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晚间无论是牛继宗还是尤世功都意识到短时间内双方都无奈何对方。 宣府军兵力占优但地利不占优尤其是榆河让其难以展开而且后勤保障上只会越来越困难也让牛继宗颇为困扰蓟镇军同样也有软肋兵力不足在面对这种消耗战的持续下也让尤世功大为心痛这可都是他的嫡系精锐折损之后要想弥补起来就不容易了。 在这种情形下双方似乎都有意识地控制住了交锋的烈度开始保持距离降低频率。。 而牛继宗也在考虑需要如何妥善的处理后路问题如果义忠亲王那边能在京师城中取得进展那么这一仗就不需要再继续打下去了但如果未能取得突破那么自己就要考虑如何迅速南下以确保自己的这支主力部队日后的存续问题了。 尤世功终于进了巩华城。 已经能够侦测到牛继宗的宣府主力大军开始后撤退回到了榆河以西, 但是榆河石桥仍然在宣府军控制中, 目前双方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接触, 似乎都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 尤世功接到的命令就是在巩华城拦截住宣府军不能让宣府军兵进京师现在目的已经实现, 只需要守好这一线静候兵部乃至朝廷的命令了。 而对面宣府军, 尤世功不认为牛继宗还能继续不惜一切代价打下去, 巩华城在自己手里就和在贺虎臣手里是两回事了, 要想夺回巩华城那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铁网山这边一直关注着京师这边的消息, 而京师这边一样随时随地的关注着巩华城这边的动向。 当宣府军占领红桥并抵达榆河一线时叶向高内心已经有些犹疑, 一旦宣府军大军兵临城下, 朝中该如何应对? 直接宣布宣府军为反叛?号召勤王? 蓟镇军正在星夜赶赴, 但是恐怕是来不及了, 一旦城内的京营开城宣府军入城, 义忠亲王也许就要真的玩一出“夺门之变”了自己又该如何? 当于谦?叶向高没想过但如果就此拱手称臣, 从内心来说叶向高又难以接受。 他很清楚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贾敬这些人才是义忠亲王的嫡系, 同为江南士人那帮人做梦都想爬到自己头上, 早就对自己和方从哲这些人心怀不满现在好不容易押对了宝, 从龙之功在手岂有再让自己这帮人稳坐现在位子的? 再加上永隆帝对自己这些人的擢拔之恩若是就这么对义忠亲王屈膝折腰众目睽睽之下叶向高觉得恐怕自己还做不到他宁肯先辞官再作计较。 已经有了这份心思但叶向高内心还是不希望局面走到那一步, 只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 先前皇上安排了宣府总兵张承荫准备反戈一击但是从现在各方面收集起来的情报显示张承荫及其几个心腹在宣府军有所动作之前就被悄然拿下了至今下落不明, 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以这样一种方式出手委实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否则整个局面何至于此。 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去了铁网山现在还没有消息那基本上就意味着恐怕皇上真的是昏迷不起而刺客从哪里来似乎也就不问可知了。 但大家心里都能这么猜测但却没有依据一切还得要等到龙禁尉调查完毕得出结论并拿出证据来。 大家其实都在关注各方动向义忠亲王依然在京师城中王府里似乎显得很悠闲也没有其他过多的动静但叶向高判断对方一样是在关注着牛继宗的宣府军进展。 之前叶向高还真的有些担心如果义忠亲王找上门来摊牌自己该怎么办但好在对方似乎内心也没有多少底气所以按兵不动大家都这么等待着。 谁也没想到五军营两部出城抢占了巩华城而且还在榆河一线击退了宣府军前锋的进攻。 一直到那个时候叶向高也不认为五军营那点儿人马就能挡得住宣府军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不在一个层面也许就是宣府军轻敌受挫但很快就还是会一举攻克巩华城进而直逼京师城下才对。 但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一直到早间宣府军都没能成功拿下巩华城而仅仅是渡过了榆河然后在巩华城展开激烈攻防战。 五军营一帮新兵怎么会如此能打了战斗力也变得超乎寻常的强悍叶向高看不懂了但是他却明白局面恐怕没有自己最担心的那么糟糕了不出所料蓟镇军终于在最后关头赶到一下子堵住了最大的威胁逼近。 宣府军和蓟镇军在巩华城、榆河一线形成对峙的僵局这一局面终于让叶向高放了心这个时候即便是义忠亲王登门他也可以底气十足的淡然应对了。 当然后续的问题还很多皇上一直昏迷不醒朝局如何应对? 如果皇上一直不醒那朝中是否需要立储或者设立监国? 还有就是对宣府军东进的定性总不能掩耳盗铃不闻不问吧? 另外义忠亲王这边如何处置还是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如果要采取行动但又该如何处理?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是否可以先行将其软禁幽居起来以防不测? 这些都需要好生斟酌仔细计议。 “相爷李大人和张大人来了。”长随悄声道。 叶向高点点头示意:“请他们两位到花厅里吧。” 李三才和张怀昌是前脚赶后脚到的西面战局情况他们已经知晓心里也都踏实了许多同时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事情该考虑应对了。 “道甫怀昌坐吧。”叶向高摆了摆手“这两日我都没睡好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进卿兄只怕未必能睡个好觉呢。”李三才淡淡地道。 “哦?”叶向高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安福胡同那一位可就不安分了。”李三才瞥了一眼张怀昌道:“怀昌怕也听闻了吧?” 义忠亲王府在安福胡同所以这他们几位都用安福胡同那一位来代指义忠亲王。 张怀昌扬了扬眉“知道是知道不过他是不会来找我的要找也就是找他觉得能有戏的人吧。” 叶向高这段时间精力都放在了西边战局上了这方面都委托给李三才在过问所以还有些不清楚“有戏的人?找上谁了?存之(高攀龙字)还是明起(黄汝良字)?” “都不是是湖广那几位伯孝公被他们盯上了还有东鲜和子舒”李三才是北人但素来和江南士人交好恰恰和湖广士人关系很淡。 叶向高皱起眉头“伯孝兄不会管这等事情的但东鲜和子舒不会如此不智吧?” “理论上是该如此但是湖广士人内部据说怨气不小飞白(熊廷弼字)、美命(郭正域字)等不少人都觉得皇上用人不公有所偏袒”李三才没再说下去。 这就是一个无解的结了。 僧多粥少朝廷内阁七部加上一个都察院就这么多位置江南、北地、湖广外加其他地区的士人都想要多争一份可你多一分就意味着别人会少一分所以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有皆大欢喜的时候总会有人不满意。 义忠亲王若是要利用这个来搅浑水倒选了一个好入手的契机。 本届内阁五人江南三人北地二人湖广士人一直耿耿于怀他们一直主张应当是江南、北地各二人湖广士人应该有一人入阁可这内阁重臣不能只从地域上来划分这一点官应震他们也清楚但是湖广士人们的群情激愤他们作为湖广士人领袖却又不能顾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难题 叶向高摇摇头“伯孝(郑继之字)不会参与这等事情至于东鲜(官应震字)、子舒(柴恪字)就算是他们有些怨气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拱火更不会和安福胡同这位搅在一起。” “进卿兄你就这么确定?”李三才有些讶然“汪梓年很活跃据我所知频繁登门东鲜府门飞白和美命他们两位也和汪梓年见过面。” “越是活跃那才越是说明他们没戏这就是做给外边儿看的让你我心里起疑真要他们已经说动了东鲜他们就只会藏着掖着等着发难了。”叶向高倒是对这些看得很透这恰恰是义忠亲王这边黔驴技穷的表现了。 “那我们也不采取任何措施?”李三才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但如果放任义忠亲王一直这样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合适。 “现在如何采取措施?他有什么其他异动么?”叶向高苦笑着道:“就算是他来找我们提出要监国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是心系国事大周毕竟姓张他要那么说也并非毫无道理宣府军那边也没有证明和他有什么特别关系哪怕我们心知肚明所以与其考虑如何应对他不如想一想宣府军这桩事儿我们该怎么处置。” 叶向高的一番话让李三才突然意识到最棘手的就是这位义忠亲王这边毕竟人家没有任何异动而且作为前太子现在仍然在朝野内外又是江南有着莫大影响的首席亲王皇上又昏迷的情况下朝廷还真的不好处置。。 不好处置就只能冷处理搁置而应当考虑如何将最紧迫的问题处置了才是而最紧迫的无疑就是牛继宗率领的宣府军那边了。 蓟镇军挡住了宣府军但两军对峙对京畿的影响很快就会浮出来之前只是零星消息在京中传播但是今日过后肯定就会谣言满天飞了人心浮动朝廷不拿出一个方略来还会有更多不可预测的事情冒出来。 而这恐怕也符合义忠亲王的预期一旦京畿陷入混乱局面控制不住的时候他这个前太子, 当今皇上的长兄, 就能理所当然的走出前台, 为国请命要求监国了。 “宣布牛继宗反叛?”李三才有些迟疑地话一出口随即又摇头否定, “这不是最佳策略京畿士民都很难相信, 除非将其和安福胡同这一位联系起来, 但安福胡同这一位还好端端在京师城中, 什么都没表示反而容易许多阴谋论, ” 叶向高欣赏地点点头李三才头脑还是清醒的这个时候就要定义忠亲王为反叛, 只怕无数谣言就会出来, 免不了就要把皇上的几个皇子也牵扯进来, 甚至把皇上为了以绝后患先下圈套来构陷义忠亲王这种故事都能冒出来, 那局面还要更糟糕。 “怀昌尤世功能击退牛继宗么?”叶向高想了一想又道:“如果断绝其后勤补给的情况下, 宣府军在这一线还能维系多久?” “叶相这样拖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宣府军既然东来, 肯定也做足了准备延庆卫距离榆河这一线其实也不算远, 现在整个榆河西面基本上都被宣府军接管了镇边城、昌平州都囤有不少粮草物资, 都被宣府军所控制时间太长虽然不可能, 但是一个月我估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张怀昌沉吟着道:“如果要解决宣府军恐怕还得要釜底抽薪但也有难度主要是不清楚大同、山西那边的情况我们原来的安排因为张承荫的失手而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动否则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所以我也很担心在大同那边的布置会不会也出问题, 杨元走马上任时间太短以前对大同府不熟大同府又是一群骄兵悍将牛继宗手段不少, 我还是有些担心。” “怀昌你担心孙绍祖拉走太多人?”李三才捋须“不至于吧孙绍祖不过是依附牛继宗才爬起来的本身并没有多大本事我看过他以前的任职经历在大同镇那边表现乏善可陈” “道甫兄你这个表现乏善可陈的描述太过狭隘了他打仗未必是一把好手但是笼络下属邀买人心的本事却不差否则他也不可能三十多岁就能爬到参将位置上如果没有参将身份打底就算是牛继宗再想提拔他也不可能坐上副总兵的位置。” 张怀昌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仔细了解过他在大同镇那边的表现尤其是在平安州和边墙外的察哈尔人土默特人都有勾连连带着手底下一帮武将都很听他的利益一体嘛他的族兄孙绍宗却是个能打的现在接替他担任新平路参将王成龙也是能征惯战却因为和杨元不合被牛继宗拉了过去卢克己老奸巨猾会不会听从杨元的还真不好说这样算下来大同镇的情况并不乐观” 作为兵部尚书张怀昌现在的心思就不能像原来在左都御史那样只关心自己老家辽东那边的安危了他需要纵观整个九边的局势变化。 “早知道就该直接撤换牛继宗起码让他失了大义就算是他要造反没了大义宣府军也不可能都听他的。”李三才不无遗憾地道:“可惜皇上当初太过自信过分相信了张承荫的能力这张承荫也是个无能之辈在关键时候耽误了大事!” 不能说张承荫太差而是牛继宗更老谋深算之前大家都认为张承荫成为了牛继宗的心腹嫡系倚为左臂右膀谁曾想这却是麻痹己方的一个棋子到关键时候作为杀手锏使出来一下子就让朝廷陷入了被动。 永隆帝的想法不一样他就是要彻底根绝所有麻烦才会苦心设计了这样一个局面只不过却是弄巧成拙了而且他自己也陷入了昏迷更是让局面现在变得不可控把一大堆麻烦丢给了在座的众人。 照理说文臣们只是负责朝务一般不会插手皇权更迭哪个当皇帝对文臣来说都能接受除非有违道统大义但现在却恰恰弄成了这个局面把文臣们也推上了站队的第一线。 “那怀昌的意思是我们只能等?”叶向高皱着眉头他可不愿意这样看着宣府军在西面虎视眈眈朝廷却有束手无策的局面“这样京畿百姓如何看待我们?宣府军的举动究竟算是什么我们都没法定性?” “叶相谁愿意见到这个局面?”张怀昌摩挲着下颌“但现在局面混沌不清皇上昏迷不醒估计中涵兄、乘风兄和尔张兄他们几位在铁网山那边也一样是束手束脚难以下决断不过既然那边局面已经清楚了能不能请他们三位回来皇上既然昏迷按照太医所言就是等待皇上苏醒是不是也可以先用大轿将皇上送回宫中观察?” 张怀昌的建议让叶向高和李三才都陷入了沉思。 的确现在皇上远在铁网山加上几个皇子还有三位阁老和部分文臣都还在那边很多情况都需要来回奔波才能通气时间上有延误耽搁而且许多事情便是要商议也难以迅速拿出决断来所以很不方便若是他们都能回京很多事情就能当场定策效率也要高很多了。 “那皇上回京可会对其身体有什么影响?”叶向高问道。 “照理说是没大碍的现在太医不是都说现在不清楚究竟是头部受碰撞造成还是因为服用丹药泻火到之气虚而致只能观察静养但从皇上脉象看应该不至于有大碍那别用马车而是用大轿应该没有大问题只是速度慢一些罢了。”李三才犹犹豫豫地道。 永隆帝是他的伯乐能够力排众议将其擢拔进入内阁他也知道很多人都不服气包括张景秋张怀昌顾秉谦、黄汝良、官应震等人都有些眼红他当然希望永隆帝能早日醒来回京无论如何条件都要好得多希望也要大得多。 但他又真担心万一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叶向高最终点头:“那此事就事不宜迟和中涵他们联系尽快让那边人都回京但牛继宗这边怀昌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现在只怕也只有以演练为名让其暂回延庆卫”张怀昌也是大为头疼如果朝廷真的正式去令那无疑就是对宣府军的这种行径予以默认了他对朝廷的威信将是一大打击日后你再要来变换口风指责和作为罪责来追究恐怕都不好办了。 “不妥朝廷不能背负这个责任。”叶向高也想到了这一层断然摇头:“可有其他办法?” “既要掩人耳目又要迫使其退兵这可不好办。”张怀昌想了一想突然想到什么“但如果是民间舆论自行发酵也许可以一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舆论威力 “民间舆论?”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叶向高脸色有些变化一时间没有说话。 “进卿兄怎么了?”李三才讶然问道。。。 “老夫是在担心这民间舆论日后怕是免不了对我等口诛笔伐啊。”叶向高叹了一口气“宣府军如此形同反叛的行为朝廷竟然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这说不过去啊。” 叶向高的一句话让李三才和张怀昌都微微色变他们二人何尝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是一旦宣布宣府军反叛那就在也没有回旋余地虽然目前蓟镇军挡住了宣府军但是大同镇那边的情形不清楚如果杨元对孙绍祖没能占到优势大同军那边也趁势压过来只怕尤世功挡不住。 事实上大同距离京畿这边很近无论是从新平路的平安州那边过来还是从蔚州经保安州那边过来都很近而且宣府军已经控制了整个西面孙绍祖要率领大同军过来十分便捷。 蓟镇军本身就不及宣府军而且还驻留着部分在东面应对察哈尔人的袭扰纵然尤世功也判断察哈尔人的袭扰是一种牵制但是他也不敢置之不理一旦洞开察哈尔人再来一次大军突进到京畿他这个蓟镇总兵只怕就真的当到头了。 这种情形下孙绍祖的大同军与宣府军合力东进尤世功肯定抵挡不住。 “叶相所言甚是若是二三日我们可以以尚不清楚情况为由解释但拖上三五日京中士民肯定就会明白过来舆论倒转我们就难辞其咎了。”李三才更担心他受永隆帝恩更重这等时候却囿于权势或者利害而退缩了这士人心目中都会是一个污点当然叶向高作为首辅也一样。 张怀昌脸色沉重点点点头:“那我们就只能明确宣布牛继宗反叛了解除牛继宗宣大总督之职责令宣府军上下立即停止任何行动不得接受牛继宗命令让龙禁尉查抄牛继宗府中家小下狱但就怕宣府军的武将们根本不会听还有大同那边一旦彻底掀开边墙外的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很难说会不会有其他反应……” 这也是一个不得不正视问题。 如果让边墙外的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知晓宣府、大同、蓟镇正对着他们的三大边镇因为内乱而互相进攻大了起来难免会生出从中渔利的想法来去年那种情形再来一遭对京畿和朝廷都是不可承受之重至今户部仍然在为恢复京畿地区的经济而囊中羞涩流民问题至今仍然没有完全解决。 三人正讨论中张怀昌却见自己长随跟着叶府一个家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由得有些恼怒怎么这么没规矩? 但当着叶向高和李三才他又不好发作只能冷声问道:“什么事情?” “回老爷这是顺天府冯大人从铁网山紧急送回来的信要求交给您并呈叶相和李相。”长随小心翼翼地道。 “哦?”张怀昌脸色稍缓“冯紫英的信?” 叶向高和李三才也听到了颇为诧异也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冯紫英又有什么主意。 他们已经知道京营出兵是冯紫英说动了忠惠王而让尤世功提前出动大军西进也是他游说徐大化而成。 前者倒也罢了忠惠王本来就是一个外行也没什么主见被冯紫英糊弄住倒也情有可原但是徐大化被说动却不容易那等谨小慎微之人居然被说动敢发一手令甚至没有经过张怀昌这个尚书不能不说是一个异数。 张怀昌一目十行迅速看完递给叶向高叶向高也看完又递给了李三才叶、李二人看完之后也是颇为意动。 “怀昌你怎么看?”叶向高和李三才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 张怀昌注意到了二人的态度变化看样子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打动了他们。 “我原来想过釜底抽薪是考虑让柴国柱的山西镇但是山西镇远了一些而且山西镇中亦有牛继宗党羽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想出了这个主意不过有些冒险。”张怀昌沉吟半晌“但这个险值得一冒。” “怀昌冯紫英肯定是和尤世功有过书信计议的否则他不敢提出这个建议不过这个家伙手伸得有点而长啊。”李三才也捋须沉思不过他话锋一转“石城匣到大水谷一线也是察哈尔人的兵锋所指万一……” “紫英说得很清楚抽调一二部并非全部抽空察哈尔人即便是有些密探细作在咱们京师城现在对咱们内部的情形恐怕也是一知半解京师城里士民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懂这局势?而且即便知晓这传递回去也需要时间所以这就是一个时间差问题从石城匣大水谷一线出兵沿着潮河所突进四海治控制永宁打牛继宗一个措手不及抄其后部迫使他不得不退兵……” 说到这里张怀昌又忍不住笑着摇头:“这只是想象的美好实际上能做到突破进入四海治就足以让牛继宗肝胆欲裂了丢了延庆州就直接威胁到延庆右卫了我看他的宣府军往哪里回去。” 李三才也摇头“怎么可能?那一线蓟镇能抽出一两部兵就是极限了我还担心能不能控制四海治呢。” “打一个出其不意应该可以。”张怀昌道:“潮河所还在蓟镇军手中牛继宗只把昌平州控制了这也许就是他的一个致命失误不过可能也不是他不想而是力有不逮吧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进京嘛。” 潮河所在昌平州东北方向还有四五十里地隔着长城与宣府镇的四海治遥遥相望向东就是慕田峪和大水谷以及怀柔再往东北就是石城匣了。 四海治是延庆州东翼最重要的一处卫所与外长城上的黒汉岭堡和周四沟堡紧邻也是策应这两处关隘的重要所在同时也与永宁城互为掎角之势而永宁则是延庆州最重要的粮草补给基地也有延庆州最大的器械、甲胄修理所。 蓟镇这边控制着长城居高而下突然出击的话估计宣府军根本就没有想过蓟镇军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反攻拿下四海治很有可能能不能拿下永宁不好说。 “那就打一下?”叶向高想了一想“先暂时不提兵部下令让尤世功附署出动两部拿下四海治择机进攻永宁切断宣府军后路……” “可以。”李三才和张怀昌都点头。 正说间却听得门外又有人声音不过这一次是叶向高的长随“老爷义忠亲王来访。” 三人都是一怔交换了一下眼神叶向高皱起眉头“这个时候来来文渊阁来者不善啊。” “还是有些蹊跷义忠亲王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来?”李三才颇为不解“要么前两日便该来要么就该等局面明朗对其有利之时才来这个时候来目的何在?” “见了便知道了你们二位暂且回避一下但莫要忙着离开不管他来的意图何在老夫都不会给他明确答复但估计也能揣摩出其来意一二……”叶向高坦然道:“但现在我们还不能直接对他动手否则皇上昏迷不醒引来太上皇干预那我们就被动了。” 义忠亲王也知道这不是登门的好时机但是当他看到《今日新闻》刊载的新闻时就知道大事不妙。 《今日新闻》并未刊载其他消息只是畅谈了老四继位以来的“丰功伟绩”从平定宁夏叛乱到拓土西疆从开海之略到开发东番从财税增收到兴修水利如此长篇大论地造势分明是有所针对。 不出所料在下边还有一份编者按提出了要确保大周事业后继有人提出了应当尽早立储皇权永固云云。 很显然这只是一个开头接下来京中各种声音都会迅速冒出来储君也好监国也好都会借着老四昏迷不醒让张驰张骐张骥张骕张骦几人迅速进入大家视线开始探讨他们几位作为候选人的可能性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从发法理和道统大义上彻底将自己排除在外。 他不能不来。 不来便是半点机会皆无来一趟表明态度也算是试探一下朝中诸公的态度如果真的没机会那也该早做打算。 他也想过请父皇发声但是旁敲侧击之后发现父皇早已经绝了插手这些事情的心思无论如何试探都没有反应甚至通过太妃进言也没有得到回应这让义忠亲王也很失落。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看这些文臣们的态度了张驰的表现并不受欢迎而张骕年龄太小那么自己主动请缨监国是否可能呢? 义忠亲王自己也不确定哪怕希望再小他也要尝试一下平素和叶向高等人也接触过感觉也还不错但他也知道这更多的是表象总要试试才知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原来如此 “王爷今日怎么有暇来文渊阁了?这可太难得了。”见到义忠亲王龙行虎步走进来叶向高淡然一笑拱手一礼。。。 义忠亲王回了一礼正色道:“孤知道当下国事维艰叶相你们几位朝务繁忙不敢叨扰也只能帮着摇旗呐喊一番了。” 叶向高心中哂笑这一位话倒是说得很好表面功夫也做得足便是在京中的口碑也十分好而且其子诚郡王也是和京中士人来往密切加之文才不俗屡屡在报纸上发表一些诗文也颇有拥趸而且深得太上皇的喜爱比起皇上几个成年的儿子强太多了难怪皇上一直投鼠忌器。 “今日怎么王爷又有闲了呢?”叶向高懒得和对方多绕圈子径直问道。 “孤听闻皇上在铁网山遇刺昏迷不醒可有此事?”义忠亲王一脸焦急关心“现下市面上虽然还没有传出来但是这等事情无论真假都需要早做准备莫要等到人心动荡再来计较恐怕就晚了。” 单枪匹马打上门来挑明事情叶向高都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勇气和胆魄看样子对方这是不达目的誓不休了。 叶向高略一沉吟便坦然应道:“确有其事不过太医也说了皇上眼下身体状况还好不过是服用丹药的一时反应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当下他们已经准备返京让皇上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义忠亲王泰然自若地点点头:“那就好但孤也听闻皇上因为积弱甚久长期靠服食丹药维系透支精力过甚静养肯定是必要的但是要想恢复精力神智只怕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但当下国事艰难孤得到消息察哈尔人在边墙外袭扰不断又有挥兵南下的迹象辽东建奴亦是厉兵秣马加之西北动荡播州之乱至今未见平息迹象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北地今年大旱已成定局山西、山西和北直隶的流民蜂拥迹象已现这等时候只怕容不得国事耽搁啊。” 如此逼宫叶向高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也心中一凛莫非此人得到了太上皇的授意?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太上皇一旦出面发话朝中群臣只怕多不敢抗衡让其监国只怕就是水到渠成之势除非皇上醒来这易鼎之局就不可避免了。 不过此时叶向高却不敢流露出半点担心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应答如流:“王爷担心我也能理解不过察哈尔人癣疥之疾不足为道边墙也不是他们能进来就进来的;至于辽东那边冯唐离开时便早有安排曹文诏会给努尔哈赤那边一个教训;西北动荡局面早已经被冯唐安抚下来了倒让王爷多费心了;播州之乱杨应龙不过是强弩之末荆襄军已经编练成形最迟明年就能解决了;北地大旱么户部也有应对之策不过都说王爷家中丰厚若是王爷能支助一二朝廷也感激不尽……” 叶向高的滴水不漏义忠亲王也早有预料这不过是一个由头只要对方承认当下局面的艰难那便有自己切入的理由。 “叶相国不可一日无主皇上需要静养但朝中事务却须得要有人主持大周亦有定制孤今日来也就是想要和叶相商计一番大周江山乃是太祖皇帝一手打下来的可不能在张氏子孙手中出问题孤也是张氏子孙一份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所以孤今日来也就是想要和叶相合计孤要毛遂自荐出任监国替太祖皇帝将这江山守好……” 义忠亲王目光如炬一动不动注视着叶向高。 饶是叶向高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对方这理直气壮的要求给弄得一愣。 不过叶向高毕竟也是多年阁臣大风大浪也不知道见过多少瞬即回味过来笑了起来:“王爷一片赤诚之心可嘉但这监国一职非同小可按照惯例非皇上嫡亲不可授何况皇上也刚刚昏迷不过二日也许就这两日就能清醒过来哪里就这么急切需要监国了?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叶相此言差矣孤不过是心系国事并非有其他意图若是张驰、张骐、张骥他们能堪重任孤又何须背负这名头来毛遂自荐?若是皇上醒过来孤卸掉这监国一职便是哪里又有那么多麻烦?”义忠亲王见对方如此态度心里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但是他还是试图说服对方“若是叶相觉得不妥不妨请示一下太上皇听听他的意见也许太上皇能有更好的建议呢。” 叶向高面色不变淡然道:“王爷此言差矣寿王他们几位不过是年纪太轻未曾经历过许多事情罢了真要监国他们多见识见识也就熟悉了至于王爷要监国不合规制断不可为。至于太上皇就不问世事何须去叨扰若是扰了他老人家静养清修的心境那我等当臣子的吃罪不起。” 轻描淡写地便化解了义忠亲王的这番攻势但叶向高内心也还是有些紧张的主要还是不清楚义忠亲王这番前来究竟和太上皇有无瓜葛。 若是真的授意而来此番悻悻而归那太上皇会不会亲自出面呢?那有当如何? 但此时他绝不能有半点拖泥带水定要斩钉截铁地断了对方念想否则后患无穷。 不过叶向高也清楚光凭一番话就想要断了对方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地准备和考量那也是不切实际的但至少在自己这里不能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义忠亲王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看来叶相对孤误解甚深啊孤一番赤诚之心却没想到叶相却不肯理解奈何?看看当下局面难道叶相就这样熟视无睹?纵然叶相熟视无睹只怕也不能掩万人耳目啊。” 叶向高态度也格外坦然:“王爷言重了此乃国朝规制却非哪一人能轻易破例否则国将不国还请王爷原谅则个至于万人耳目也不是哪一人能掩的本相更做不到其他人也一样做不到。” 叶向高甚至没有给义忠亲王其他游说的机会义忠亲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再启口说。 义忠亲王走了走得很潇洒似乎也没有太介意但叶向高却知道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等到与李三才和张怀昌二人谈了方才和义忠亲王的谈话李三才倒是有些担心太上皇会不会介入这也是叶向高最担心的但这种事情他们担心也没有用又不能去仁寿宫那边守着更不可能去主动接触太上皇那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张怀昌忍不住问道。 “让龙禁尉盯着义忠亲王他们吧我想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他还要去游说朝中其他人也由得他去等到牛继宗的宣府军那边没了希望他自然就死心了。现在我们千万别去太过刺激对方我估计他应该是去找过太上皇太上皇应该没有明确表态若是我们将其软禁幽居弄不好就要让太上皇担心其他说不定就要出手干预了那才是最糟糕的结果。” 叶向高老谋深算考虑更周全李三才也赞同这种意见。 “那等到方相他们回京是不是该考虑监国一事如果皇上始终不醒这监国和储君都缺位也不是长久之计难免让其他人觊觎……”张怀昌问道。 张怀昌的这个提议让叶向高和李三才都陷入了沉思。 究竟设立不设立监国利弊皆有。选谁也是问题也让他们难以决断说实话张驰大家都不太看好连皇上自己都是如此。 此子轻佻无德在几个成年皇子中最是不堪但礼王和福王也是庸碌之辈一样难堪大任。 倒是禄王张骕在青檀书院读书表现不俗那恭王张骦亦是自幼聪颖但两人年龄又太小而且亦违背了立长的本意要说最合适的反而是义忠亲王之子诚郡王各方面都最优秀但是那又绝不可能所以才会让他们都是难以取舍。 最终议定还是等到方从哲齐永泰他们回京之后再来商量万一回京之后皇上醒过来那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义忠亲王来半句没提宣府军的事儿叶向高也是一样当做不知道双方都在心照不宣。 不过接下来该做的却是不能停了。 一边立即安排兵部出文让蓟镇军突袭四海治和永宁由领兵大将自行确定战机取舍一边也要发布公告宣布牛继宗谋反叛逆只说宣府军受牛继宗蒙蔽要求他们立即放下武器向蓟镇军投诚。 这个消息在邸报和京中报纸上都要大张旗鼓地予以公示。 这个时候叶向高他们几人才看到了《今日新闻》刊载的消息也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义忠亲王一下子就如此着急迫不及待地要登门一搏了。 原来如此。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回京 冯紫英一行人回京比方从哲、齐永泰二人早一步。 在获知了贺虎臣他们成功地在榆河和巩华城一线阻击了宣府军的东进之后冯紫英就知道事情成了。 贺虎臣部肯定挡不住宣府军大军但是只要争取到一天时间尤世功的蓟镇大军就会到了他不信尤世功不明白这桩事情的轻重。 虽然宣府军的实力要比尤世功的蓟镇军更强大但是尤世功背靠京师据巩华城而守一样有优势。 宣府军也不敢兵分几路那很容易造成脱节甚至被围剿毕竟这里是蓟镇的主场宣府军也不敢将所有大军全数调入东进他们还需要给自己留后路。 只要宣府军打不开局面那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只能被陷在这里。 如果朝廷态度更坚决一些直接宣布牛继宗是反叛图谋不轨那么宣府军弄不好内乱都有可能。。 这就要看牛继宗的控制力有多强以及义忠亲王能不能做出果断对策了。 冯紫英确信只要义忠亲王不能做出正确的对策那么宣府军弄不好就分崩离析毕竟将官们愿意跟着你牛继宗搏一回荣华富贵但士卒们却没那么多心思。 想到这是要造反那是抄家灭门之祸有多少人愿意干? 你牛继宗再怎么也不过就是一个宣大总督何德何能怎么敢造朝廷的反? 但如果义忠亲王出手果断立即竖起大旗挑明这是张家自身的夺嫡那么对于宣府军的士卒们心里就要好接受许多了跟着废太子起事嘛不寒碜前朝“靖难之役”也好“夺门之变”也好戏本里多了去耳熟目详。 毕竟这义忠亲王和皇上之间这一二十年的夺嫡故事便是民间知晓的人也不少甚至还有一些话本小说或明或暗地创造出一些话本以前朝的故事来隐喻许多市井小民还真的挺喜欢这类故事。 二十年的太子委实是太出名了义忠亲王在京师城中的名声也十分大这也是永隆帝登基十年仍然倍感压力甚至更担心自己几个儿子的缘故。 不过看样子义忠亲王还有些舍不得放弃直接上位的幻想希望能得到朝中文臣们的支持但这显然不现实。 也不看看首辅和次辅是谁?叶向高和方从哲, 这两位可是江南士人首领。 你的心腹嫡系汤宾尹、缪昌期、顾天峻、朱国祯、贾敬等人都在南京自立山头了, 一干江南士绅也是摇旗呐喊, 摆明要把他们二人拉下马来取而代之他们怎么可能还倒向你? 难道让他们这些当过首辅次辅的大佬日后去给汤宾尹、缪昌期这些人当小弟? 或者你还要让汤宾尹和缪昌期他们来给叶向高、方从哲他们打下手? 那从龙之功从何说起还有何意义?下边人还不得闹得沸反盈天, 你基本盘就得要崩了。 一句话这是一个无解的矛盾, 叶、方二人不会信, 汤、缪等人也不可能接受, 义忠亲王也做不到摆平双方。 所以冯紫英在获知了宣府军受阻的第一时间就和柴恪计议之后给张怀昌去了信。 之所以是以冯紫英名义发信也是考虑到柴恪现在是吏部侍郎, 不好过多掺和军务而冯紫英毕竟是晚辈又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 张怀昌可以接受, 叶向高和李三才那边也不会太在意。 只要在延庆州那边给宣府军背后来一击, 就能迫使牛继宗放弃幻想, 赶紧南下。 冯紫英还是有些担心孙绍祖在大同镇那边的动向。 万一大同局面不利让他率军和牛继宗的宣府军合兵一处, 再加上察哈尔人如果也和义忠亲王勾搭上还有白莲教的潜在威胁局面如何演变还真的不可控。 尤其是从老爹和崔景荣那里了解到北地旱情越来越严重的情况下, 山西、陕西局面都非常紧张可以说民变叛乱的苗头已经清晰可见了。 如果再拖下去, 被义忠亲王窥觑到了虚实真不肯南下了, 就要在京畿作乱不说他能不能成, 单单是把京畿腹地搅得稀巴烂再南下那日后朝廷想要挽回这一切都会困难几倍。 现在就是麻秸秆打狼——两头怕冯紫英不知道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看到这一点没有也不清楚义忠亲王意识到这一点没有但是这种局面拖下去对双方都有危险。 义忠亲王迟迟不举旗宣府军就会人心浮动, 甚至内讧同样这样拖下去一旦大同镇那边局面不利义忠亲王又选择一个合适时机举旗, 那可能会导致整个北地的大动荡如果白莲教趁机作乱山陕民变爆发那局势就不可收拾了。 义忠亲王可以倚仗江南的支持迫使朝廷做出让步除非永隆帝醒来否则到最后弄不好朝廷还只能委曲求全妥协这是冯紫英不能接受的。 “估计兵部的命令已经到了蓟镇了紫英你是说尤世功早有准备你和他说过?”柴恪显得很闲适斜靠在车厢厢板一侧的靠枕上他是主动招呼和冯紫英同乘一辆车回京师城的。 “早在上个月我去天津卫视察时就和尤世禄见过面让尤世禄转达过我的担心前日忠顺王去见尤世功时我又让人带信给了尤世功让他提前做好准备明知道宣府军来者不善那就别指望人家主动退回去你不给他背后来一下子他会主动走人?” 冯紫英在柴恪面前没什么遮掩两人关系不一般。 “现在就看义忠亲王怎么做了。”柴恪笑呵呵地道:“我都很好奇义忠亲王会怎么做朝廷又该如何应对?紫英如果你是义忠亲王你会怎么做?” 冯紫英想了一想这才道:“自行宣布监国解散内阁擢拔汤宾尹、朱国祯、缪昌期为阁臣嗯还可以把齐师和官师都加入进去让齐师为次辅官师为阁臣。” 柴恪为之色变骇然道:“紫英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一招?” 汤宾尹、朱国祯和缪昌期也就罢了但把齐永泰和官应震也加进去那就有些阴毒了。 “呵呵齐师和官师肯定不会接受但无所谓啊这不就是分化瓦解人心么?齐师是北地士人领袖官师和你是湖广士人领袖这动作一出来他们二位不接受没关系啊但下边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心里肯定要嘀咕啊这义忠亲王也不错啊起码更看重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谁说他只看重江南士人?这心思一活泛内部人心就会浮动若是动作再狠一点直接改组七部让您出任吏部尚书或者兵部尚书估计湖广士人肯定会欢呼雀跃吧他们可是对朝廷轻慢湖广士人早就耿耿于怀了” 柴恪苦笑他当然知道湖广士人对本届内阁和七部人事安排十分不满湖广士人内部的聚会中每每都有人提及作为湖广士人领袖的官应震和他都是十分尴尬他们内心也不满但是湖广士人素来和北地士人同气连枝齐永泰都只能做个阁臣他们又能如何? 齐永泰也多次告诫他们相忍为国顾全大局他们可以接受但是下边人却不乐意啊因为那也会影响到整个湖广士人的发展。 “不过义忠亲王这一手未必也能得逞。”冯紫英笑了一笑道“他不敢在京中这么做只要这么做了朝廷就该断然采取措施将其拿下他要做也只敢逃回南京才敢做不过那就影响力小得多了。” “朝廷采取措施万一太上皇”柴恪凝神苦思。 冯紫英一愣也想了想“如果太上皇没有老糊涂那就不可能掺和这些事情都是他的儿子孙子何况都这把年龄了还来掺和吃力不讨好不划算。” “就怕人老糊涂啊。”柴恪叹了一口气“不过如你所言我也估计义忠亲王没这份胆量除非得到太上皇授意。” “除开这么做义忠亲王还能做什么?”柴恪又问。 “还能做的只怕就只有南下了柴公陈继先这个人朝廷安排他出任淮阳镇总兵是什么考量?”冯紫英问道。 柴恪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目光中却有些探索的意思“这是皇上和内阁议定的这个人像一个迷当初出任五军营大将据说就是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妥协但究竟是谁向谁妥协不得而知而起我感觉好像皇上对他时而十分信任时而又有些不放心所以看不透最终让其到淮扬镇只怕还是觉得京营需要绝对可靠吧。” 还是没搞懂这个陈继先的底细连冯紫英都有些佩服这一位昔日老友的老爹了居然能让大家都搞不明白他的底细也真的是个人物。 不过现在一旦义忠亲王真的举旗了那陈继先的淮扬镇就地位至关重要了徐州要出要冲他又完整地把自己嫡系带了过去他的态度直接决定着未来风向走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家里临时有事,请假一日。 本不该求票谁曾想今天竟然是月末还是求一下保底月票明天争取补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犯忌 就在冯紫英他们一行人走在前面时方从哲和齐永泰几人也伴随着依然昏迷不醒的永隆帝以及各位皇子和皇室宗亲们也启程返回京师城。 三个阁老选择了一辆较大的马车同撑。 略微有些晃荡的车行让坐在车上的三人都有些疲倦经历了这么几日的来回奔波和了解以及商议方从哲三人都深刻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和麻烦性。 虽然都知道牛继宗率领宣府军东进的目的和意图以及他背后是什么人但是在义忠亲王没有公开挑明的情况下朝廷还真不好做些什么尤其是义忠亲王背后可能还站着一个太上皇而皇上却还昏迷不醒的时候。 一旦挑明万一义忠亲王狗急跳墙呢?朝中有多少人会在这种情形下支持他? 永隆帝的昏迷不醒极大的打击了方从哲他们几人的信心。 几个皇子的表现让他们很失望和义忠亲王相比他们的真的称得上是庸碌不堪这种情况下哪怕排开南京那帮人的摇旗呐喊只论朝中的士人文臣只怕都有不少人会觉得也许选择义忠亲王继位不是一个坏事儿无外乎就是一个翻版的前明“夺门之变”嘛。 当然在座几位是不可能接受的但愿意接受的恐怕也不会少尤其是那些短期内觉得自己晋升无望或者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士人文臣们只怕不少人心里存着这份从龙心思呢。。 京畿素来是士人荟萃之地便是七部五寺和都察院中那些五六品的官员亦是不少郎中、员外郎以及主事这一类的官员如过江之鲫遇上这种机会难免会有人想要搏一把。 “只要挡住了宣府军一切都好说。”齐永泰脸色板正一字一句道:“义忠亲王这个人的性格我了解色厉胆薄这种情形下他怕是舍不得孤注一掷而且就算是他想要一搏也没有太大机会。” “这一点我倒也不担心但我担心是的江南只怕又要多事了。”方从哲叹了一口气“汤宾尹、顾天峻他们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啊。” “乘风冯铿的行为虽说是事急从权但是却开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坏头让忠顺王去传军令这是违制!忠惠王出动五军营出京竟然没有兵部谕令, 这形同造反!”李廷机气哼哼地道:“老夫知道你对你这个学生很器重, 但是他一个顺天府丞, 何德何能敢插手这等军务?如此狂悖这是在为其冯家招祸!” 事实上这一点内阁三人都觉察到了说服徐大化下令, 这本来没什么但你冯紫英只是一个顺天府丞这么做就是逾越了, 然后还让忠顺王携军令去向尤世功传令, 这更是闻所未闻, 可以说是严重的违制按律当斩的。 这也罢了, 忠惠王也是被冯紫英说动出动五军营抢占巩华城客观上的确如果没有五军营的抢占巩华城宣府军恐怕这个时候都围住京师城了, 这解决了一大祸患, 但这种违制违规带来的好处, 很难让人接受。 齐永泰也知道这一次冯紫英是犯了忌讳, 哪怕的确带来了很大的好处但是违制就是违制, 如果人人都以情况特殊事急从权为理由来这么干那就国将不国了。 李廷机能当面提出来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 沉默了一下, 齐永泰不得不认错:“此事是紫英做错了无论怎么样, 他无权超越自身职责游说徐大化已经是错误, 而怂恿忠顺王传令让忠惠王无令出兵, 更是大错特错不过此事我也有责任当初紫英和我提起过担心宣府军会突然东进实际上我也在内阁提过但包括我在内大家都没有引起警惕, 都还觉得张承荫能够给牛继宗背后反戈一击谁曾想” 齐永泰服了软李廷机也不为己甚“此等事情, 下不为例乘风我也是为紫英好这种犯大忌讳之事很容易落人口实你能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定要好生训诫教诲。” 齐永泰拱手一礼:“此番回去我定要好生教训不负尔张兄的期望。” 方从哲这个时候才插话:“所说紫英此事做得不甚合规甚至有违矩制但确实帮了我们一把否则牛继宗大军若真的冲到了京师城下我们的局面就狼狈了。” 李廷机轻哼了一声他很不喜欢方从哲这种和稀泥的举动。 方从哲也明白李廷机的心思, 连忙摆手:“尔张兄我不是为他辩解, 这说这个事实, 紫英毕竟才二十岁, 未必会像我们这些老朽想得那么周全该责骂要责骂要训斥要训斥我只是就事论事。” 齐永泰却能听出方从哲话语里的意思苦笑着道:“中涵兄放心绝对不会有下一回了。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这种两军对峙带来的僵持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有其他一些别有用心之辈趁机兴风作浪时机也真的不好稍微拖长一些只怕就要出乱子啊。” 方从哲一凛“乘风你是说” “中涵兄户部现在的情况您难道还不清楚么?”齐永泰瞟了对方一眼“这都是十月了山西和陕西的旱情难道还不清楚?我们眼皮子下边的北直隶南边几个府的情况总该知道吧?灾民躁动之势逐渐可见今年冬天很难熬啊熬不过这些人怎么办?” 方从哲管着户部自然了解当下朝廷内库的情况。 今年因为西北动荡额外开支了一大笔加上皇上盯着京营重建这也是有一个大头开支很大再加上淮扬镇的新建这又是额外的一大块一下子就把从京通二仓大案弄来的那点儿额外收入给花个精光连补仓的钱银都捉襟见肘京畿真要起了大规模的流民那危险就相当大了。 现在宣府军和蓟镇军却还在打内战旱情之下的百姓渐渐变成流民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怎么办?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南下 就在一行人从铁网山返回京师城时义忠亲王也回到了自己在安福胡同的府邸。 独自回到书房略作思索他就做出了决定。 “梓年立即准备南下吧就今日。” “啊?”被招来的汪梓年大吃一惊之前他主张南下但是义忠亲王不同意但现在怎么就突然改变了主意? “孤和叶向高谈了希望监国但是他断然拒绝。”义忠亲王显得很平静“而且他一句不合规制言外之意就是只会承认老四那一脉” 汪梓年无言以对这些文臣哪有那么容易就转向的? 如果说牛继宗大军入城控制了局面也许还能逼迫他们一下又或者诱使一些不得志者转头但是像叶向高这种人他可以下野日后复出都很难直接就向己方输诚那他们这些士人的颜面名声就别想要了。 “不再看一看?”这个时候汪梓年反而觉得有些拿不准了。 “不能再等了。。”义忠亲王这个时候倒是显得格外决断“再等等方从哲、齐永泰他们回京反应过来拿定主意孤就未必走得了了现在他们就是拿不准父皇心思孤也是狐假虎威” “那太上皇那边真的”汪梓年有些遗憾地问道。 义忠亲王摇了摇头“孤已经用了所有办法但都见不到父皇太妃那边也是尽说些没用的话孤安插的人带出来的信只说父皇终日看书习字不过叶向高他们也肯定派人试探过父皇的意思父皇应该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顾大人那边”汪梓年忍不住又问道。 “卢嵩对顾诚防范日甚顾诚那点儿人手孤都差不多接手了他顶多也就是在南北镇抚司吏还有几个私人罢了, 难以搅动大局了, 而且若无父皇的授意, 他也不会再帮孤了。”义忠亲王长叹一声“孤也大概知道父皇的心意但他却是糊涂了, 这般两不相帮其实却害了大周庶民百姓啊。孤也不愿意走到今日这一步, 南北对峙, 必定要大动干戈, 日后纵然孤能得登大宝之位又是一场‘靖难之役’, 要弥合南北的裂痕只怕孤到死都未必能做好啊。” 汪梓年也只能叹息。 的确太上皇现在若是能出面明确表态支持义忠亲王监国, 那朝中文臣绝对无法阻挡, 一切便顺理成章, 可太上皇不愿意出面, 这种看似两不相帮任由内阁出面决策, 却没想到过整个江南士绅和京中勋贵们的态度才会拖延成现在这副情形。 既然王爷已经拿定主意汪梓年此时反而轻松下来了, “一切都早已准备停当王爷这会子就可以从暗道离开, 诚郡王那边也早有脱身安排只是王爷, 其他的安排是不是也可以一起发动?” 义忠亲王脸色掠过一抹狰狞“那倒不必, 时机尚不成熟察哈尔人和女真人那边我们消息都传过去了我们也干预不了他们要怎么做我们也管不着当然拖得越晚动手越好, 白莲教这边他们会看我们这边的动静这帮人野心甚大便是孤也难以控制, 此番由他们闹将起来搅烂局面也不失为好事儿就让叶向高他们头疼去吧也好让他们全数暴露出来日后孤当政之后也好一举将他们铲除干净!” “山陕那边?”汪梓年再问了一句。 “唔那边我们的人蛰伏其中就好待到关键时刻振臂一呼就行其他由他们去。”义忠亲王脸色越发阴冷“北地既然如此不服孤那就趁着今年大旱局面把脓包挤破由得这些泥腿子们去闹个够。” 汪梓年点点头山陕那边也是早有布局今年大旱正好可以在关键时候点一把火就能让烽烟遍地。 “牛公那边” “他那边自有计议还要和孙绍祖那边协调商量想必楚琦也早就南下沿线安排了, 无需我们担心。”义忠亲王摆摆手最后看了一眼殿中情形面色复杂但最终转为坚毅“走吧, 孤会回来的但那时候就不是回这里了。” ******* 在接到义忠亲王南下的通报后牛继宗反而松了一口气。 从最初开始他就不是很赞成要进攻京师因为当初就不确定对皇上的刺杀能否得逞即便是这一次皇上遇刺昏迷牛继宗仍然是心里不踏实虽然他对宣府军控制力度很强但是这是建立在皇上无法出面的情形下所以哪怕是在对巩华城发起攻击时他都还是有些担心皇上会不会突然醒来。 一旦大军兵临京师城下皇上突然出现在城墙头上只怕立即就要军心动摇甚至一场哗变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牛继宗一样心里没底。 从这个角度来说牛继宗内心是不愿意直接进攻京师城的而更愿意南下哪怕在江淮或者湖广、河南与朝廷军队作战他也丝毫不惧怕但唯独不愿意去京师实在是皇上能不能醒来这个变数太大对整个军中的影响也太大。 所以在之前除了作东进的准备外他更多的还是布局南下的考虑。 南下的路径从一开始牛继宗就考虑过两条一条是经山西方向一条是走北直隶路线。 毫无疑问北直隶这边更好走重点也就布局在这边。 从京师方向经涿州保定顺德、广平、大名然后斜插入山东兖州便可依托运河进行补给了。 这一路基本上是一马平川而布局则早就从一两年便做起了。 山西那条路要难走得多主要是内长城南下经潞州、泽州进入河南。 这条线路也进行了一些布局但是是作为备用线路。 牛继宗也知道这宣府军七八万大军自己不可能都带走所以非嫡系和精锐部分全数留在了延庆和万全都司那边而要带走的这一部分除了跟随自己东进外还有一部分留在了保安州而这个时候早已经进入了保定府打前站开道去了。 牛继宗早就想好了如果义忠亲王在京师城大事能成那么无论自己进京也好一部南下保定也好那都是不是个事儿。 如果大事不成那提前一步南下更是非常有必要虽然前期早有安排但是也需要大军前锋去提前做好稳妥安排。 好在大周素来的是外重内轻所有精锐尽皆在九边内陆地区的卫所基本上都是摆设牛继宗不认为谁能抵挡得住自己的大军南下。 但现在他还不能轻易南下他要摆出一副姿态要和大同军合兵一道继续东进非要拿下京师城的架势不可只有这样才能让尤世功不敢轻举妄动。 孙绍祖那边的情况比想象的好只可惜即便是合兵也很难打入京师城无论是时间还是后勤粮草辎重准备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等到孙绍祖的大同兵过来时估计蓟镇甚至辽东的兵都会赶到了而且一直在庆阳进行整训的西北兵会不会趁势东进都很难说牛继宗不认为这是好机会。 一连串的战事迅速由平缓又再度转为激烈反而打了尤世功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以为这种僵持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才平缓下来两天宣府军的攻势再度凶猛起来两军甚至再度在玉泉山和清河店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迫使尤世功不得不紧急下令从通州定边卫抽调部分卫军来增补。 “什么?涿州失守?”尤世功接到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是七日前的事情了。”报信人已经是几乎要累瘫到地上了满面尘土“属下派出了三拨信使但是一直没有接到回信只能亲自前来” “涿鹿三卫”尤世功死死盯着对方。 涿鹿三卫乃是逐鹿左、中、右三卫由涿鹿卫分成三卫但均驻守涿州其兵力并不算多三卫加起来不过三千余人但是却是顺天府西南最重要的最大的后勤补给基地大同、山西两镇的许多器械、粮草和物资都从这里转运。 “三卫叛变只有卑职在外发现局势不对但是宣府军来得太突然卑职根本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带了百余人逃到了琉璃河移动然后去打探消息就连续派人来向大人禀报但是一直没有回音卑职实在等不及了才亲自来” 尤世功骇然牛继宗这是早有安排看准了涿鹿三卫的重要价值只怕在东进的时候就派兵南下去控制涿鹿卫了甚至涿鹿卫的人也早就是他们安排的人了。 这种名义上属于蓟镇管辖但实际上属于地方卫所的军官根本打不上眼但是在这个时候却能排上大用场了。 拿下涿鹿三卫那就能安安稳稳的直下保定、真定而无须担心粮草后勤了无论占不占领保定以保定府那点儿地方民壮武备难道还敢去和宣府军碰?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赶上了 难道牛继宗出兵东进只是虚晃一枪真实目的是要拉起大军南下? 尤世功心念急转可这榆河石桥之战巩华城之战以及现在仍然在激战的战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啊。 尤世功不相信牛继宗能以这么大的代价来虚晃一枪那未免做得太过了。 又或者是牛继宗早就备好了两条路径以观情况而定? 尤世功只是蓟镇总兵并不清楚京师城内发生的种种以及朝中的风向变化他只能是以一个武将身份来进行推理判断。 无论怎么看这几场血战都不像是佯攻。 石桥一战宣府军付出数千人伤亡尽皆是宣府军及精锐连尤世功后来了解都觉得心疼巩华城攻防战一样如此。 五军营贺虎臣部打出如此漂亮的阻击战让尤世功对自己麾下两部即新近编入的黄得功部和左良玉部也是充满期待。 要知道贺虎臣部就是这两部中的老卒抽调然后迅速组建起来的组建时间不过一年而已就能有如此战斗力顿时让他对新式火器营的战斗力充满了好奇和兴趣。。 他也琢磨着此间事了自己只怕要立即向兵部申请对自己麾下各部进行裁汰置换力求能迅速整编出像贺虎臣部这样的新式火器部队来。 当然尤世功也知道贺虎臣部虽然新建但是却是皇上和兵部这一年多重点倾斜对象京营大换血嘛这是皇上盯着的无论是兵员还是装备配备和粮饷都是优先保障蓟镇要想有如此优待怕是不可能。 但他也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最起码像这种新式火器营蓟镇起码也要再整编出几部来就凭着此番蓟镇挡住了宣府军立下的大功也该有如此回报才对。 这等心思也只是在尤世功心中一晃而过定了定神他才又问道:“你来之前可曾了解到有多少宣府军南下?现在逐鹿三卫的情况如何?” “大人卑职只知道这一路大军都在南下绵延不绝但隔得太远不敢靠近沿线宣府军也在戒严他们的斥候也撒得很宽几次我们都险些被碰上。”报信人连连摇头:“逐鹿三卫叛变之后情况卑职就不清楚了但里边有大量的粮草、器械和物资这都是为山西镇那边准备的原本是马上就要转运过去的现在却不知道如何了。” 还能如何了?尤世功心中暗叹肯定就是落入牛继宗手中了, 只是这一路大军都在南下, 尤世功也有些奇怪, 难道牛继宗要兵分两路? 这都过了涿州就是保定府境界了似乎再绕回来也不可能了。 打发走了报信人尤世功也是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应对, 但首先向兵部禀报是必须的只是不知道黄得功和左良玉等几部偷袭四海治一事是否会受到影响? 如果宣府军已经打定主意要南下, 那这样偷袭还有无意义? 就在尤世功为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担心的时候, 黄得功和左良玉二部正在艰难地通过螺山和慕田峪之间的沟谷, 不辞辛劳地通过渤海所。 过了渤海所就已经进入了和宣府镇接界的边墙地带了。 看着手底下一帮士卒都是疲惫不堪, 几天的长途跋涉虽然才走出不到一百五十里地但是这却是扎扎实实的山道幸亏在渤海所稍许得到了休整和补给, 否则真的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虎山, 兄弟们都有些疲倦了。”左良玉抹了一把汗水, 叉着腰喘息着道。 “昆山, 那就过了前面的峪口休息一下。”黄得功也知道这一场长途奔袭的艰难。 和辽东那边打仗不一样这边戍守的边墙几乎全是无穷无尽的山岭, 不是爬坡就是下坎要不就是在沟谷里边穿行也幸亏从去年开始便有意识加强了长途跋涉的训练, 否则这一趟根本坚持不下来。 “过了前面峪口就能看得到边墙了那里有一个通道, 然后下去就相对要平坦一些了距离四海治就很近了。”旁边的斥候介绍道。 两边高耸的峭壁峻岭, 下边是溪涧沟壑沿着沟谷边走速度不但慢, 而且还异常费力辛苦劳顿。 这里是燕山山脉的支脉山地起伏不平深秋季节枯草摇曳植被稀疏乱石嶙峋, 看上去很有些苍凉之美。 “四海治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要拿下永宁。”左良玉虽然累得够呛但是却半点不怂“一个四海治对于宣府军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只有拿下永宁才能威胁到延庆才能给宣府军造成威胁。” 斥候就是怀柔本地人对延庆那边情况同样熟悉咧着嘴道:“大人那可不容易从四海治到永宁还有四十里地而且永宁虽然小但是好歹也是县城驻扎这宣府军一个满编的千户。” “那平素永宁防御状况如何?”黄得功并不在乎对方人多少关键在于对方平素的警备程度。 斥候迟疑了一下“也就一般吧因为前面黑汉岭堡和周四沟堡才是要隘所在驻扎宣府军警备程度很高所以相对来说在后边的永宁县城就没那么紧张。” 黄得功点点头, 斥候说得没错黑汉岭堡和周四沟堡才是直面察哈尔人的第一线永宁更多的是作为二线屯兵和物资的所在一旦前线吃紧, 那么这里的兵就要调过去但是平时常驻驻军数量并不算太多只是人来人往调动十分频繁。 翻过峪口黄得功和左良玉都知道是该歇息了否则脱力之后掉队的人就会大增。 但是也不能休息太久一旦身体冷了下来在想要保持原有速度进发就难了。 很快队伍又重新集结起来穿过边墙下的通道沿着山间谷道一路向西蜿蜒而下。 在距离四海治只有三里地的时候两部终于停住了脚步。 虽然四海治是一处堡寨但是这处堡寨却不简单这里是黑汉岭堡和慕田峪之间最重要的堡寨不但要负责策应整个宣府镇最东段的这一段边墙一旦察哈尔人从山间小路突破了边墙蜂拥而入那么四海治的驻军要在第一时间迎上去堵住他们的去路。 这里寻常是驻扎着宣府镇的一个营但基本上很难满编大概就在两千人左右如果在加上前线烽燧坞堡里的驻军大概就在三千人左右但都是实打实的精锐。 “昆山就在这里暂歇吧去几个人打探一下形势。”黄得功抹了一把额际的汗珠抬起虎目遥望“我估计四海治所里边驻军不会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牛继宗既然要率大军东进肯定要抽调大量精锐集结四海治这里不可能一兵不动总计能保持一般就算不错了。” “但愿如此说实话我也不太想和宣府军打这一仗。”左良玉叹了一口气“你说咱们去打察哈尔人打女真人哪点儿不好却非要内部先来这么一下子只可惜军令难违只得说一声抱歉了。” “怎么你现在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在辽东时候可从来没见过你这般?”黄得功没好气地道:“这样一个立功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倒好居然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嘿嘿就是随口发发牢骚罢了这等好事儿轮到别人头上他们也未必吃得下来这三天走了一百多里地换了咱们两部其他哪个吃得消?”左良玉笑了起来。 “行了安排弟兄们赶紧去吧别耽误正事儿。”黄得功一心想要立功这一趟这么辛苦若是不能拿出点儿像样的战绩出来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下边的兄弟。 黄得功和左良玉部都是标准的游击部三千人满编另有一百专门的辎重后勤部但是黄得功部另外多配了三百人作为机动。 也就是说二部满编六千五百人其中基本战斗力是六营一千八百火铳兵然后三营长矛兵和一营刀盾兵这和京营兵力配置有所不同。 这是因为两部都是负责驻守边墙周边要承担其野战任务的边军单单是靠火铳兵很难完全适应这种以山岭、边墙和沟谷一带不易展开的狭窄地形所以需要因地制宜进行一些调整。 像黄得功部三千四百人满编他就除了一千八的火铳兵外长矛兵九百人刀盾兵原本只有三百人但黄得功觉得在野战中刀盾兵有些时候比长矛兵更灵活可以适当加强所以他将这个机动营以刀盾兵为主这样他就有两营刀盾兵六百人。 二人一挥手两部都有各自的哨探斥候各自出了两三人见了面打了招呼便迅速沿着山道向着东面潜行而去。 宋志宝是本地人事实上斥候一般都是选本地人怀柔和延庆这边很近甚至许多乡间都是沾亲带故所以他来延庆这边很熟悉。 他和另外一个伙伴刘柏山还没有来得及接近四海治所就觉察到了一些不对。 一是通过来的路上几乎无人二是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在堡寨前方有马蹄声声黄尘滚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设伏 宋志宝立即紧张了起来。 给了刘柏山一个手势示意两人立即散开按照商量好的路线一左一右向着前面的四海治所潜行而去。 实际上在这个距离上不算潜行了周围野地都没有人全是崎岖破碎的山石夹杂着枯草灌木只管沿着既定路线一路奔行就是无须担心被别人发现或者说即便是发现也无所谓在这种山地中他们并不惧怕遇到任何人。 这对于他们两个长期生活在这一片山区猎手出身的他们来说这种地形太熟悉不过经年累月在这种山地里浪荡再加上被招入蓟镇军中之后又被有针对性进行过专门训练他们这方面的经验可丰富得紧。 宋志宝是沿着四海治所边上的山麓潜行的但是在靠近四海治所不到一里地时他便改变了方向沿着山麓往山上走前方地势更高一里地不算远如果堡寨里边出了什么状况他自信可以通过眺望窥探出一二来。 沿着山麓一路攀爬这种山地岩石破碎好在在破碎风化的岩石间隙里还生长着不少不知名的枯草和贴地灌木能够够着借力一把让他能迅速向上攀登。 一口气爬上去几十步饶是宋志宝体力过人还是感觉到自己胸膛有如风箱一般喘息。。 选了一处略微平缓之地宋志宝这才沿着山岩贴紧任凭有些冰凉的岩石挤靠着自己已经被汗水打湿夹袄湿漉漉地很是不舒服但此时的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下边堡寨里的情形给吸引住了。 四海治所名义上时一个卫所但是又不能完全算是一个卫所。 作为支援前方黒汉岭堡和周四沟堡的前线卫所和内陆腹地的卫所情形还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一处囤兵的堡寨外沿着堡寨外的寨墙还有几条有百十幢破烂不堪的屋宅横七竖八簇拥起来的街道。 这些屋宅大多是用石块混杂木板又或者一些枯枝茅草甚至用泥土涂抹反正各种建筑材料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凌乱庞杂而不协调, 但是在这种距离边墙不远的堡寨边儿上, 却是显得格外正常。 这些都是周边军户亲眷和发配来的犯人, 以及愿意来这边墙边上讨生活的诸如商人、猎户、小手艺人等等杂七杂八的人慢慢积累起来的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这种不伦不类的类似于边境上小集镇一般的聚居点。 堡寨墙下的几处闪光让宋志宝脸色忍不住有些发白先前还气喘吁吁的喘息声被他给憋回了胸腔里, 虽然他明知道距离这么远就算是咳嗽几声那边也听不见, 往这边看也未必能发现什么, 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弓起身子, 蜷缩起来。 十多骑骑兵沿着边墙绕行过来晃动他眼的是这些人手里拿着兵刃反光。 宋志宝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宣府军的骑兵, 如果这种队形出来这小旗铁定是要吃鞭子的。 只有边墙外的察哈尔人或者土默特人才会有这种漫不经心或者说放荡不羁的松散阵型但是他们高超的骑术可以弥补他们纪律队形上的不足, 而且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就能调整完毕, 做出攻击阵型。 宋志宝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隔着这么远, 究竟是土默特人还是察哈尔人无法断定这两部蒙古人在衣衫上也许有些不同, 但这么远却分辨不出来。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只要蒙古人出现在四海治所的堡寨墙下而且是如此肆无忌惮, 足以说明一切了。 堡寨内根本就没有驻军了有也只是蒙古人, 但这些原来的大周驻军去了哪里?是被蒙古人突袭歼灭了还是早就撤离了?而前方的黒汉岭堡和周四沟堡究竟怎么了? 宋志宝来不及多想了, 他转过头去往回望他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报告还在前方休整的大队, 至于说同伴从另一侧绕过去的结果他也管不了了。 一旦堡寨内的蒙古人骑兵集结起来沿着这条道路出来和毫无防备的己方部队撞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宋志宝不敢想。 竭力让僵硬的身体放松他沿着山麓边上的斜坡呈之字形迅速向后方奔行, 但他又不敢跑得太快这种有些破碎的山岩岩石一旦被踩裂引发滚落很难说会不会被那帮看起来似乎还兴高采烈在互相说着什么的蒙古人给发现什么虽然这种距离上被发现的几率并不大。 几条街口的蒙古骑兵圈着马来回打着旋儿, 四处打量着张望着还有些不耐烦。 阵阵叱喝和叫骂声以及一些惨嚎声不断传出来应该是堡寨外这些屋宅里的人正在遭到洗劫和屠戮但对于宋志宝来说这丝毫不能分他的心现在的他指向以最快速度回去让主将做好迎敌准备。 好容易终于从山脊上下来宋志宝贴着山麓边上的沟谷一路狂奔一口气奔出一里多地从前方的一处沟下猛然窜出一道人影宋志宝来不及多想手中的短刀倏地一下直奔对方腰肋另外一只手则凶狠无比地朝着对方的颈项一勾。 对方反应也很快身体陡然向后一个侧仰一个身体半蜷在地躲过宋志宝狠辣的一刀, 一只腿却是阴毒无比的兔子蹬鹰朝着宋志宝的胯下踹来。 宋志宝没想到对方如此刁滑勾手失手, 一刺落空不说, 对方还趁势斜躺来一个狠招蹬腿, 如果被对方蹬实在了这辈子就别想做男人了。 侧腿滑步躲过那一脚宋志宝猛扑而上手中刀向下一沉就准备在对方腿上给对方开个大窟窿却听得一声低叱:“大宝是我!” 宋志宝一听才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差点儿瘫软在地上“娘的柏山怎么是你?你差点儿害死我!” 怎么不是他?都是太过紧张慌忙之下才会连人都没看清楚陡下狠招。 “我不也一样你这一刀差点儿就要了我的命!”刘柏山也瘫倒在地喘着粗气:“娘的察哈尔人进来了我在那边街口上险些碰个正着宣府军这帮混账究竟干什么吃的?怎么连四海治所都被察哈尔人给拿下来了?黒汉岭堡难道被他们攻陷了?或者是周四沟堡?” 一挥手宋志宝一边迅速爬起身来往回走一边摇头:“不可能是从周四沟堡过来的察哈尔人如果从那里过来就该直接奔永宁去了还能在这里折腾?” “也是赶紧走回去报信咱们这一次就算立下大功了。”一脱离险地刘柏山就开始心思活络起来了。 他和宋志宝被补入这支部队的斥候时间不长还不到一年主要就是看中了他们对这一地区山地情况的熟悉加上他们是猎户出身擅长在山间奔行体力好也还懂点儿武技所以左良玉才将他们选入斥候队中。 但他们毕竟是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从事这一行而且一来就碰上了这种大事大喜大惊之下难免就有些失态所以两人本来都是很要好很熟悉的关系才会在紧张之下连人都没看清楚就下狠手幸好二人武技相当才没有酿出悲剧。 两人拔腿一路狂奔沿着山麓一口气奔回到三里地外还在整队休息的两部。 “什么察哈尔人进来了?!”左良玉一惊之后反而是大喜。 这一趟还真走对了不管是宣府军有意放察哈尔人入边墙还是宣府军因为抽调太多被察哈尔人偷袭成功都无关紧要了。 现在自己是要面对察哈尔人的进攻这可比与宣府军打仗强太多了宣府军以步军为主而且战斗力极强真要和他们干一仗损失不会小。 和蒙古人打仗就相对简单了如果遇到野战迎头相撞地形不适合也许就被一场大溃败但现在却是抢先得到了情报预知了敌情而且从四海治所往东西走地势都很崎岖要想选择设伏地点并不难关键是要够快时间要赶得及才行。 “肯定是察哈尔人小的隔得最近的骑兵只有二十步远幸亏小的躲闪得快否则就被发现了。”刘柏山连连点头那边宋志宝也接上话:“将军小的也不会看错现在四海治所堡寨里还乱成一团外边也还在掳掠只有一少部分人开始集结在街口” 黄得功会意地和左良玉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即商量起来。 如果察哈尔人进来了可能会走两个方向。 一个就是朝着自己这一行人过来的方向再越内长城进入顺天府境内直逼潮河所。 一个方向就是走永宁拿下永宁再择机看可否进攻延庆州城。 很快二人就否定了前者因为从现在获知的情况来看察哈尔人不太可能是大规模入侵而更有可能是小股袭扰或者是被牛继宗故意放进来的如果要进顺天府还要面对蓟镇军镇守的内长城他们不会去冒这个险。 抢一抢永宁和延庆州不香么? 迅速确定了方向那就是要选择设伏地点了当然是四海治到永宁的那段路上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变化 就在黄得功和左良玉琢磨如何设伏给突入边墙旳察哈尔人以迎头痛击的时候冯紫英也终于回到了京师城中。 要说似乎也没有走几日算一算加上这来回路途上的耽搁也就是七八日但是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许久一般时移世易整个朝中局面都为之剧变而自己似乎一下子对顺天府衙门都陌生起来了很有点让人恍如隔世的感觉。 冯紫英一行人是从德胜门入的京。 京师局面依然紧张上三亲军在各个城门上都是严阵以待前几日戒严封锁了城门每日只留东、北、南各一座城门开启四个时辰平素全数关闭。 不过在确定了宣府军被击退并且已经撤退到了榆河以西基本上不太可能再犯京师城之后每日开城门的时间延长到了六个时辰城门也增加到了六座但西城这边的城门仍然不开所以冯紫英他们不得不绕行北面的德胜门入城。 一进城冯紫英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顺天府衙。 他赶到府衙时正遇上了吴道南也回府衙。 这让他很诧异但是转念一想都这等时候了吴道南就算是再不喜欢这府衙的俗务但他毕竟是顺天府尹哪怕是泥塑菩萨那这个时候也得要把庙门守住不是?这个时候回府衙里呆着也算是明智之举。 吴道南也看到了冯紫英进府衙略一犹豫之后便主动招呼冯紫英。 “紫英你到我这边来一趟我有事和你谈一谈。”吴道南看着冯紫英此时心境却是说不出淡然平静。 说实话对这个顺天府尹的位置吴道南并不喜欢一点儿都不喜欢, 若非叶向高和方从哲一定要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着, 而他想去的礼部却一直去不了, 他早就想要走人了去年的时候他就不想干了一直拖到现在都还没法脱身。 此番他早早就跟随皇上去了铁网山, 就是想要借重这样一个机会好好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寻求机会能从顺天府尹位置上离开。 如果礼部去不了, 大理寺卿和太常寺卿, 他也可以接受, 为此他也作了不少前期的准备工作包括和叶方二人通气, 也和吏部尚书高攀龙说通了只等时机。 不过大理寺卿的事儿也不少吴道南知晓自己的性子, 耐不得俗务, 所以最好就是去太常寺做太常寺卿。 谁曾想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成功了, 皇上已经松了口风, 而叶向高和方从哲那边也不反对只等合适时候就调整, 但却在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大事皇上居然遇刺昏迷不醒了。 如果皇上一直昏迷不醒这岂不意味着自己先前的种种准备和努力, 都功亏一篑付诸东流了? 现在吴道南也是真的麻爪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原本想要去见方从哲讨个方略但现在方从哲哪里还有心思来考虑过他的何去何从问题, 他要面对的是如何应对朝局所以根本就没和吴道南多说几句话, 就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情况就把他打发走了。 看到冯紫英踏进府衙吴道南心里没来由一动。 也许自己可以更放手一些让对方承担起这府里所有事务就是不知道对方年纪轻轻能不能在这种状态下把府衙里的事务给承担起来。 所以先考较试探一番, 称量一下对方肚里究竟有多少货色算是一个稳妥之举。 吴道南确定自己不会再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干太久了无论皇上是否醒来还是哪位皇子监国甚至接任储君也好, 这个结果不会改变既然如此不如以这种方式示好对方也算是弥补这一年来自己和他之间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 冯紫英被吴道南这么一招呼也有些讶异。 吴道南难得地第一时间回府衙本来就让他有些惊讶了没想到居然还主动招呼自己要和自己谈话这更让他好奇。 这吴道南怎么改了性了突然间对自己态度也热络起来了不该如此才对啊。 之前自己虽然不动声色地对府衙里边的各种事务插手甚至考试采取各种手段来对府衙里这些官员们进行拉拢、敲打和收买但是准确的说效果不算太好一定程度也还是受到吴道南这个府尹的影响。 对府中的吏员自己作为府丞是有着莫大的影响力的毕竟要断了他们的前途和生计自己易如反掌但是对正式官员们尤其是那些品轶不低的官员, 诸如治中和通判那就未必了。 哪怕吴道南再不济事但他毕竟是府尹而冯紫英这个府丞只是一个佐贰官对诸如治中、通判、推官这些有品轶的官员来说府丞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但是作为一府父母官的府尹却截然不同每年吏部的考核都得要由他来签批而且晋升考察首先也是要征求上官也就是府尹的意见不能说生杀予夺但是也算是影响巨大了。 正因为如此这段时间里吴道南和冯紫英之间关系都很冷淡有点儿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 当然冯紫英也没有刻意的避讳什么像自己把手伸向吏房、户房、刑房开始有针对性的调整官吏吴道南肯定都也知晓一些但他既没有支持但也没有阻拦算是睁只眼闭只眼。 跟随着吴道南进了后院这里是吴道南短暂休息待客所在冯紫英来过两次但是像这样郑重其事冯紫英觉得只怕又要面对有些事情回避不了。 吴道南示意冯紫英入座冯紫英捧起茶杯却也一言不发很难想象吴道南居然有如此态度不知道吴道南这么大庭广众会变成什么样。 “紫英前面的种种我想现在再提毫无意义我们现在要立足现实”吴道南顿了一顿“我想听一听你对我们顺天府下一步的工作有何打算怎么才能帮助朝廷稳住局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划地,揽权 吴道南这正经八百地提出来这样一个建议倒是真把冯紫英弄得一愣 这好像是自己到任顺天府丞之后第一次听到这位府尹大人关心起顺天府旳事务起来了以往这一位可是要么不闻不问要么不咸不淡地说两句根本不肯接触实质性的政务今日倒是好居然主动过问起来。 “大人之意”冯紫英略感惊讶和迟疑看着对方沉吟着问道。 他还有些拿不准吴道南的意图难道是这一位在铁网山这段时间里就得到了永隆帝的信重皇上突然间要委以重任了? 又或者专门赋予了他某些职责和任务? 托孤? 怎么可能? 也不像啊。 以吴道南的品性固然没什么但是他不是做实务的人这一点永隆帝也好内阁诸公也好都很清楚他就是一个在文采上颇有造诣品行名声也很不错的典型文人但论做官尤其是要做实务的官恐怕在朝中随便提一个出来都要比他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给他有什么特别任务交待? 这等重要事务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吴道南朝中又非无人吴道南和永隆帝的关系也还没密切亲近到那种程度内阁诸公七部尚书侍郎比他强的不知凡几。 吴道南也看出了冯紫英的疑惑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这几年顺天府尹做得不称职他也早就和叶向高、方从哲说过换位也提出想到礼部但二人却迟迟不肯调整自己弄得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如坐针毡也幸亏冯紫英来了。 看着冯紫英大刀阔斧的做事他内心虽然也有些不太平衡但是也知道若要让自己来是断断做不下来的所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安心做好自己喜欢做的事儿。 诗会文会结交士人, 以及在府学这一块的事务, 他过问着就行了, 其他索性就由着冯紫英去折腾。 “紫英皇上遇刺之后我在铁网山行宫中也和朝中同僚谈过, 他们很担心京畿形势不稳尤其是在咱们顺天府首当其冲, ” 吴道南虽然对实务不精, 但是却非对时务不通, 宣府军东进背后隐藏着什么他一样很清楚一旦皇上醒不过来, 那就意味着几位皇子和义忠亲王的对峙局面要形成甚至可能演变成一场大周的“靖难之役”或者“夺门之变”这顺天府京师城就成了关键之地。 虽说这京中有上三亲军控制防务, 外边还有蓟镇大军, 但是在皇上不省人事的情形下, 能影响朝中形势走向的可不是上三亲军或者蓟镇那么简单, 这些武将们缺乏自主权更多的还是要根据朝局变化来判断, 准确的说还是要看朝中文臣么的态度来决定跟随方向。 而影响朝局风向的因素也有很多京中的社情民意治安状况, 尤其是那些皇亲国戚、士人、武勋、商人甚至市井小民的态度都会对朝中文臣们的态度造成影响, 甚至一些原来看似微不足道的因素都会成为风向标甚至成为影响风向走向的一根稻草。 这种情形下, 吴道南倒没有指望自己这个时候就能突然发挥出作为府尹权威对府衙事务运筹帷幄了这么些年他基本上就没有过问过府衙里的事务, 既不了解具体事务更不清楚如何处置甚至连真正可用的人都没几个所以他更担心的是自己对顺天府事务一无所知到最后自己这个府尹甚至迟钝到最后大幕掀开都还不知道内容究竟要演什么如果是那样自己就太显得太过无能了。 所以他才会主动招呼冯紫英, 就是想要协调一下立场嗯获得一些提前知情权以便于自己能紧跟形势, 防止被动。 “大人所虑甚是咱们顺天府地位特殊这就在朝廷眼皮子下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引来朝廷关注天下瞩目的确需要慎重但是这等情形下如果不积极主动却有可能到后来陷入被动那朝廷追责我等又难以交待啊。” 冯紫英大略能听出吴道南的意思了但是他还是要确定一下。 这家伙论理应该是跟着叶向高、方从哲走的这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现在叶方二人虽然各属福建——江西士人和南直隶——浙江士人的领袖但是就目前来说他们只能紧紧抱团形成一个朝廷正朔的江南士人群体来对抗围绕在义忠亲王周围的以南京为核心的江南本土士人群体了。 不过这家伙虽然名声颇好, 但是却因为实际能力太差叶向高和方从哲似乎都没把他纳入核心圈子中枉自占了一个顺天府尹位置。 冯紫英估摸着也是叶方二人一直没有对顺天府尹人选考虑好或者说没有达成一致, 或许还有一些其他因素, 才会拖延下来, 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这家伙来坐这个位置。 不过总的来说这家伙做顺天府尹也是好事, 现在时值动荡朝廷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来换顺天府尹倒是能够给自己更多机会来掌控顺天府的实权而如今吴道南表现出来的态度能让自己更好地来实现这一点。 “唔紫英当下朝局动荡三位阁老即将返京内阁肯定也会就后续事宜进行商计而牵扯到我们顺天府的事务怕是不少你也知道我不喜俗务恐怕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了不过我既然是顺天府尹许多事情也躲不开所以就需要你我齐心协力共商同进” 吴道南编排这番话也是颇为费力他就怕冯紫英太年轻听不明白自己这番话的意思所以也有意放慢语速语气也是不断变换。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能在二十之龄坐上顺天府丞的位置这冯紫英又岂能只是一个会做事的愣头青这知情达意的水平可比他见过的官员强太多了。 “大人放心下官自当责无旁贷大事自然是要先行禀报大人定夺寻常事务亦会处理妥当报大人知晓”冯紫英立即接上话。 吴道南心里终于放下一块石头矜持地点点头:“那就如此若是需要本官裁断支持你只管说” 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对冯紫英来说有了吴道南的全力支持无论是梅之烨还是几个通判再想要起什么幺蛾子那自己就可以毫不客气地给予惩戒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把你边缘化也是手到擒来这和之前可大不一样这就是府尹的权力所在。 吴道南心满意足他相信冯紫英明白了自己的意图那么也会按照双方的约定来行事。 至于说冯紫英在顺天府衙里的种种揽权举动他毫不在意。 本来他就不想在顺天府干现在更是处于风高浪险的时期要让冯紫英把顺天府局面稳定下来不让人家揽权怎么行? 更何况前期自己默不作声人家不也一样各种手段使将出来把顺天府衙里种种玩得花样百出吴道南清楚自己做不到但是却也看得见。 现在不过是公开化罢了这也是熬过这段非常时期的必要举措。 至于说日后新的顺天府尹来了之后面对一个在顺天府已经根深蒂固的冯紫英那关他吴道南什么事儿? 皇帝陛下都昏迷不醒了京畿重地难道不需要一些特殊手段来稳定大局么? 有本事你就夺回来没本事那就学自己在这一点上吴道南倒是比很多人都看得开。 从吴道南那里出来冯紫英也总算放下一颗心。 之前吴道南虽然也没有过多干预过自己处理事务但是毕竟他是府尹是正印官自己是副手是佐贰官这中间差距还是很大的但现在他相当于明确授权给自己了再无掣肘的风险那自己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 对于朝中事务自己也顶多能帮忙翻翻嘴皮子提供一点儿见解意见且不说朝中诸公采纳不采纳就算是采纳在执行上也轮不到自己这种滋味很不爽。 但现在自己有了吴道南的支持起码在顺天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就可以大张旗鼓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行事了。 回到自己这边他便立即把李文正和李建兴二人叫来。 吴耀青还要去忙碌自己交办的其他事务冯紫英也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依赖于吴耀青而既然现在确定了要在顺天府好生大干一番而吴道南也准备放手支持自己冯紫英就要考虑将整个府衙李便可用之人都要尽可能地用起来了。 李文成是多年刑房司吏现在接任吏房司吏更是卖力而李建兴从刑房典吏接任刑房司吏更是大大迈进一步二人都是对冯紫英感恩戴德也成为冯紫英在顺天府衙吏员中最核心的二人。 这二人在顺天府衙里浸淫都超过二十年对顺天府上下事务都烂熟于胸如果要想迅速将整个顺天府的事权牢牢掌握在手里这二人不可或缺。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收心,固基 二李到来冯紫英招呼二人入座。 冯紫英走这段时间里顺天府衙里很有点儿群龙无首旳感觉。 原来冯紫英没来之前府尹大人在或者不在似乎都没有太大影响大家各自按照各自的路数做事儿。 便是治中梅之烨想要控制局面但他身份限制了他让他无能为力。 一个治中身份地位太尴尬了通判们根本就不会买他的账推官也不可能容忍他插手儒学教授和经历司、照磨所的官员们也一样便是七房的吏员们也不可能对一个治中有太大的畏惧。 准确的说在一个府衙门里府尹(知府)就是天王老子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灭门令尹破家县令这句俗谚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府丞(同知)不但是许多事务的具体操作者同时也是府尹的副手助手一样手握重权。 但再下一位的治中就只能说专注一项事务具有一定事权了但要说影响整个大局那就谈不上了。 冯紫英来了顺天府之后进入状态很快而且在觉察到府尹缺位之后在吴道南的默许下迅速接手了许多本该是府尹的事权既要权力也做事情而且做得很漂亮否则吴道南也不可能容忍他。 尤其是在对吏房刑房两房进行人事调整之后迅速对府衙里最重要的一块——三班衙门进行了大调整之后一下子就树立起了权威而且整个衙门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三班衙门这帮人在整个府衙里边官吏中所占人数是最大的一块几乎占到了七成他们位卑权重, 事务繁杂, 当然这个权重主要是对市井百姓而言。 不过冯紫英还是有所保留, 像涉及到治中和通判们的其他几房他还是保持了克制没有太过插手, 因为他知道轻重缓急。 但现在情形不一样了时局动荡, 连吴道南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全力支持自己, 顺天府衙需要铁板一块如果谁还要在其中离心离德, 那冯紫英就要不客气了。 但在做一些事情之前冯紫英仍然需要巩固基础把所有需要考虑的细节都想到, 打好基础, 才能做好事情。 冯紫英也在考虑当下顺天府的情况, 和自己可能要面对的种种风险和挑战。 “文正, 建兴我去铁网山这段时间里, 城里有什么异动?”冯紫英开门见山“恐怕你们也大略听到消息了吧皇上遇刺, 昏迷不醒而且也有一些野心家图谋不轨, ” 李文正和李建兴二人没想到冯紫英一来就把话题挑明都面面相觑, 顿了一顿李文正才在李建兴的眼神示意下回答道:“大人, 这等事情其实在城里都已经不是秘密了今日新闻虽然没有明确刊载但是还是或多或少透露出来了一些信心比如昨日便有文章出来说朝廷应当考虑早日立储以防万一这不摆明说现在皇上身体出了问题么?若非如此礼部肯定不会允许这种文章出来, 今日新闻也不会这般放肆” “噢这么说来城中士民是早就知晓了?”冯紫英倒也不意外铁网山行宫中那么多人, 而永隆帝遇刺时亦有许多人当场目睹再加上别有用心之人的刻意传播吵得沸沸扬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应该是四日前就已经在城中悄悄流传前两日便已经传遍全城了。”李建兴补充道:“宣府军东进和蓟镇军在榆河大战的消息一度也在城中引发了惊骇恐慌城里戒严也是让人人心惶惶大人传信回来之后我们便立即将三班衙役都全数派出去了宋大人亲自坐镇府衙里一些光棍剌虎都想要借机生乱但都被控制下去了。” 作为刑房司吏李建兴进入状态很快他也很清楚冯紫英对三班衙役这帮人的看重这几百号人对整个京师城里三教九流的控制力关系到整个京师城治安大局。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为什么花大力气整肃三班衙役要换成自己的人最起码也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人不在于这帮人在外边有多少不轨行为, 而在于这帮人能能在关键时刻撒出去发挥作用, 达到目的。 “唔, 宋宪很配合?”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宋宪是推官, 理论上是府尹在案件审讯诉讼上的权力执行者也是府丞在治安事务这一块上的助手所以他的地位是比较特殊复杂而又尴尬的一般说来府尹和府丞关系都不会太好所以他这个推官既要紧跟府尹步伐同时又不能与府丞关系过于紧张否则府丞对于治安事务具有主导权而刑房更是府丞的主要臂助没有刑房这帮人的支持推官的很多事务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在之前宋宪态度虽然逐渐倾向于冯紫英但是却远无法和傅试的积极姿态相比所以冯紫英对此人也是抱着听其言观其行的态度但听李建兴这么一说似乎这宋宪的态度有较大变化啊。 “嗯卑职把大人的要求传达给梁鹏、景德民、萧元芳等人之后宋大人也听见了主动加入进来进行了补充和落实要求三班衙役要坚决按照大人的要求去做有什么阻力和困难有他来协调包括萧元芳他们在南熏坊一带和南城兵马司的人有冲突也是宋大人亲自出面弹压” “哦?”李建兴的话让冯紫英大为惊讶“他出面和南城兵马司的人怼上了?” 宋宪这厮居然肯在这种事情上出头南城兵马司的人可不是善茬儿他这个推官未必压得住那些人但是不管怎么说人家敢出头露面杠上那就说明此人看清楚了方向明确了态度如果是这样那此人倒是可用。 三班衙役这帮人对付市井小民光棍剌虎倒是没问题和巡捕营的人也能叫叫板但是和兵马司的人杠上了就站不到上风了人家背后是巡城察院是都察院可不会怵顺天府衙。 冯紫英来顺天府之后大力整顿三班捕快当然也要给他们打气壮胆助威让他们放手做事。 但这京师城里藏龙卧虎不说其他但是这治安事务这一块宛平、大兴二县县衙不说那都是一家人但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却是最大的对手理论上这城里都有权管责权交叉涉及到诸多利益当然不可能一致自然矛盾冲突就不断。 北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关系最好因为韩奇和郑贵妃的缘故所以一直保持着比较默契的关系中城兵马司和西城兵马司关系也不错但东城兵马司和南城兵马司就一般了。 “嗯有人违反宵禁被我们拿住南城兵马司的人来抢人所以两边械斗起来我们这边伤了三个他们便也有两个吃了亏所以两边都不相让南城兵马司一位副指挥使要强压我们一头带人走你也知道三班捕快这帮人底气不足毕竟人家那边都是官也幸亏宋大人及时赶到所以两边斗嘴半天宋大人说人可以带走但得留下条子那边无奈只能出了条子” 说到这里李建兴都是颇为得意“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压着兵马司了宋大人据理力争一条一款拿出来逼得对方退让” 李文正却摇摇头笑了起来:“建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当时宋大人后来和那位副指挥使私下怎么说的说若是折了顺天府衙的面子冯大人回来是肯定不依的定要去找都察院论个道理反正右都御史乔大人就是冯大人的座师所以那指挥使才怂了”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宋宪倒是挺会狐假虎威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说明宋宪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并开始改变态度了。 如果能把宋宪成功地纳入自己体系那自己在顺天府衙里边的影响力就能得到很大提高。 盖因这宋宪在府衙里边的威信很高无论是刑房还是其他几房的吏员们对其评价都不错为人处世也很谨慎低调正因为如此自己来顺天府之后此人虽然表现出了亲近姿态但是却迟迟不肯彻底倒向自己从这一点看冯紫英倒是觉得此人更值得深交。 不过此事倒是放在后边像宋宪这样的人就算是要用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好的。 “既然你们都知道当下的情形俗话说得好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当下朝廷正面临诸多棘手的事情不过那是朝中诸公操心的事儿轮不到咱们去过问咱们作为朝廷眼皮子下边的衙门怎么把自己事情做好别给朝廷添乱才是正经。”冯紫英正色道:“先前府尹大人专门召见了我他因为去了铁网山半个月劳顿不堪身体不佳恐怕没有太多精力来过问府里事务所以委托我来全权处理但要处理好这些事务我就需要府衙里所有人的协助因此我有些问题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和看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美人恩重 冯紫英需要这两个自己可以相信旳人给出自己在府衙内用人上的建议除了七房吏员外他还需要从他们的角度来对衙门里诸如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厅、巡检司、河泊所等部门的这些官员们给出一个评判。 当然冯紫英不可能就因为二人的观点就对某一个人做出定论了但起码这是一个角度他还可以从傅试的角度从吴耀青的角度乃至于其他一些人的角度来进行综合的分析评判进而得出一个相对客观的判断。 在没有获得吴道南的全力支持时冯紫英还没有考虑过这样做毕竟官不是吏对于他们来说府尹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君他们只对府尹负责不过现在特殊情况下吴道南主动予以了这份支持那么这些人一定程度上就可以为己所用了。 这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本来在路上就奔波了那么久吴道南又和自己谈了一阵这一折腾下来饶是冯紫英精力充沛也有些吃不住了。 眼见得天色黑了下来冯紫英这才打发走二人径直归家。 回到府中时虽然早就让吴耀青他们带了信回家让他们放心但是真正等到他踏进府门时簇拥在角门内的沈宜修、薛宝钗、薛宝琴都还是眼圈红了哽咽着迎上来。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触动嗯酸涩和柔软混合着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牵挂嗯有了家人的感觉吧。 “好了好了我这才走几天呢, 而且不是也让人带了信回来告诉你们了, 一切都安好么?”冯紫英含笑和妻妾们一一见礼, 当然少不了也要把女儿抱在怀里好生亲昵一番这才宽解众人:“爷出门你们就放一万个心我这人胆小, 没把握的事儿不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危险的地方我也不去, 再说了, 屋里娇妻美妾都还等着我我怎么会去冒险?” “相公说这话真的不脸红?”薛宝琴没等其他人插话, 抢先就戳破了“妾身可是听林姐姐说过当年在临清, 相公才十二三岁, 就敢独自泅水出城去请官军救兵, 还有, 姐姐也说过相公在宁夏平叛时单枪匹马入草原去和蒙古人谈判难道这还不算冒险?真的要亲自以身犯险冲锋陷阵才算么?” “琴妹妹说得是, 相公你也知道现在是有一大家子人的一家之主了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们一大家子怎么活?”沈宜修抿着嘴看着丈夫, 目光中柔情似水“你可知道当我们得知铁网山那边发生那么多事端, 这宣府军又和蓟镇军打起来了我们阖府上下都是六神无主, 家里若是没有一个主心骨真的撑不下去, 宝钗妹妹和迎春妹妹不知道哭了几场宝琴妹妹恨不能飞到你身边二姐也成日里倚门而望三姐却是每日后悔说该陪着你去” 不愧是大妇轻描淡写就把屋里一干女人们的期盼心情和表现给点了出来既让宝钗她们心里有些害臊, 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好好好是为夫错了。”冯紫英只能举手投降, “不过这等事情谁也预料不到我去铁网山也是奉旨谁曾想会变成这样?不过刺客针对的是皇上行宫里还有诸多大臣像我这种微末之辈倒也轮不到别人太挂心所以你们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再说了我不也还带着几个护卫么?日后我便再谨慎一些就是。” 簇拥在门口寒暄了一阵冯紫英这才又去见母亲姨娘们。 相较于沈宜修她们的紧张担心大小段氏就要沉稳许多毕竟是经年累月经历过丈夫上战场的女人知道男人在外边免不了会遇上各种意外而且段氏也知道男人们不在府中自己就是主心骨所以内心再是担心儿子也不会流露太甚。 儿子带信回来之后, 心里也就更踏实, 知道自己儿子素来多智做事也极有把握所以也就放下心来。 在母亲那边盘桓了一阵冯紫英才回到自己这边。 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现在已经分属两家虽然沈宜修这边和薛宝钗这边平素里都还能和睦相处但是毕竟各家是各家。 如同贾家的荣宁二府一般两边走动固然有却也不可能如亲姊妹一家人一般来往那么密切尤其是两个大妇主母之间都需要保持必要的矜持反倒是如二尤、迎春、晴雯、司棋、香菱和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之间的来往倒是要频繁许多。 从段氏房里出来沈宜修便主动提出就在神武将军府这边坐一会儿。 冯紫英心里也暗赞这位长房大妇的心思细致周到。 论理自己肯定该先回长房这边毕竟是长房而且还有一个女儿但宝钗宝琴迎春她们也是苦盼良久这个时候要让她们一大家也都跟着去长房难免就有些不太自在这放在神武将军府也就是自己原来的居所里就显得最合适不过了。 略显拥挤的旧屋里冯紫英坐在了炕上虽然一日经历了奔波和一下午的各种事情处理但是回到家中精神却格外好家里的氛围不是府衙里能比的丢开一切烦心事看着人比花娇的张张俏靥冯紫英内心也是无比满足。 就凭着眼前这一幕冯紫英都要誓死捍卫属于自己的这一切谁想要打破属于自己的这一切那他就要和他们博弈到底。 千红万艳绝不可能一哭同悲只能将自己簇拥在其中任君采撷才是。 妻妾们在一起免不了也就要问起在铁网山的种种情形冯紫英本不想多说但是看到大家都如此关心也只能捡着简单地说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眼见得冯紫英有些困倦之意沈宜修也就主动提出该早些歇息了。 冯紫英也的确有些疲倦了这奔波二日还有府衙里诸多事务操心加上这在铁网山几日里都是精神高度紧张操心着各种事务实在是有些殚精竭虑的感觉总归能好生放松一下了。 一觉醒来冯紫英有些恍惚甚至一时间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天色尚黑冯紫英望了一眼门外门帘已经换成了棉帘而非秋日里的薄布帘天气转冷再等一等只怕雪就要慢慢下来了。 身旁玉人呼吸平缓娇躯紧紧依偎着自己冯紫英想动一动自己有些发麻的胳膊又担心弄醒对方只能小心翼翼地抽出胳膊活动了一下这才慢慢回忆起昨晚之事。 并没有什么久别胜新婚的种种旖旎实在是太劳顿了冯紫英急需一场大觉来弥补沈宜修主动提出来让自己在宝钗这边休息时冯紫英还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晴雯机敏在翻白眼的同时也有了一个隐晦的暗示冯紫英才知道沈宜修身子不方便所以索性大方了一回让自己在宝钗这边歇息了。 宝钗固然是千肯万肯不过表面上还是要推辞一番后来还是冯紫英自行拍板就在宝钗屋里歇息了。 不过一上床没说两句话冯紫英就陷入了黑甜一觉中中间既没有做梦也没有醒过一直到现在。 想来都还有些歉疚他甚至都回忆不起上床后和宝钗说了什么话模糊的印象中就是莺儿和香菱替自己擦脸洗脚宽衣解带然后后脑勺一靠上枕头就再也没有记忆了。 蓬松的秀发在鼻尖散发着幽香加上玉人身上特有的冷香有了这一觉打底的冯紫英此时精气神都处于一个最佳状态禁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只是他又有些不忍心打扰还在酣睡的玉人丰润娇美的玉靥上如羽扇般的睫毛紧紧闭合悬胆琼鼻樱唇细腻而娇艳那丰颊下粉嫩如玉的颈项被锦被半遮恰巧掩住了丰隆之处让人忍不住扼腕。 床畔的羊角灯忽明忽暗偶尔传来的鸡鸣提示着这已经是卯正了。 忽然间那那睫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呼吸似乎也略有变化冯紫英心中一笑这丫头应该是醒了。 既然醒了还要装睡那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 手重新回到锦衾中在香肩略一摩挲便沿着光洁如玉的脊背从腋下穿过挑开那可怜的肚兜握住了那对梦寐以求的肉丘 “啊”了一声面对这样的情形宝钗哪里还能忍得住转过身来睁开凤眼美眸中蕴含着浓浓的情意双手合拢抱住郎君的虎项嘟起双唇迎了上来。 此时的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罗带轻分香囊暗解翻身上马在宝钗欲迎还拒的娇羞中融为一体 伴随着拔步床的一摇三晃惑人的声音直达屋外 外间的莺儿只能夹紧双腿脸色火红地悄然起床出门吩咐下房里昨晚就烧好却没曾用上的热水重新烧热准备好一切悄悄地端进屋里。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预判再建功 云收雨散冯紫英懒洋洋地躺靠在床头却仍然爱不释手地在宝钗身上丰腴之处逡巡。 难怪红楼梦中说宝钗身若杨玉环这般丰润膏腴所在似乎在婚后成为妇人之后才慢慢蜕变展现出这般曼妙风姿。 之前自己似乎也好像没有太多感受但是方才那一回欢好却感觉大不一般尤其是宝钗羞涩中却又有些不一样旳表现让他颇为惊讶好奇。 以宝钗的保守似乎不太可能有这等内媚之态的若说是王熙凤或者尤二姐倒是有可能但宝钗才为人妇也没多久怎么可能会有这般表现? 宝钗似乎也觉察到了夫君的疑惑欲语还休但脸色却越发红润。 冯紫英估摸着这里边还有些故事只是宝钗却不好启齿他也不多问自家女人的品性他还是信得过的无外乎就是薛家那边为了固宠或者想要早些生下子嗣教授了一些所谓秘法道术罢了。 宝钗殷红的面颊上光泽莹莹美眸中尽是浓情蜜意任由丈夫的大手在自己胸腹间游移但身子却不敢轻动。 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法子那册子里尽是不堪言之事她看了几页便不敢再看只是那几个动作姿势却牢牢印在心中挥之不去今日和郎君恩爱欢好不知不觉间便涌了出来。 母亲还说欢好之后腰部要尽可能向上提起双腿蜷缩于胸腹上保持一盏茶功夫便能大大增加受孕几率这一点宝钗却是格外重视。 眼见得自己和宝琴都进门大半年了却半点动静皆无婆婆那边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她也在婆婆房中有交好之人听到了婆婆房中传来的消息说都说自己体格宜男之相怎么这么久了却没有影响, 寻思要去庙里烧香了。 这等言语显然也是给了宝钗很大压力, 尤其是现在迎春又过了门, 看迎春的体格似乎也不比自己逊色可宝钗有做不出那等在自己没生下儿子之前不允丈夫去小妾房中之事所以唯有自己加倍努力了。 一直到莺儿进来, 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替自家奶奶清理然后替宝钗身下垫了一个靠垫, 宝钗才舒了一口气, 将身体放松下来。 天色尚未放亮, 冯紫英也偷闲一回忙碌甚久, 也该放松一下难得和宝钗这般相依相偎与床畔说些体己话, 也更能加深夫妻感情。 “相公这一趟出去可真的是让府里人都提心吊胆, 谁都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外边传言纷纷, 我们都不敢信但是却又忍不住要想, 这几日姐妹们都未曾睡好” 宝钗在耳畔喁喁细语冯紫英也好生抚慰。 “也没那么夸张, 不过事出意外加上皇室宗亲都在那边却恰恰一个阁臣都不在, 难免就会引来外人猜疑义忠亲王的情形你也约摸知晓一二,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那相公宣府军东来可是和义忠亲王有瓜葛?”宝钗也是极其聪慧之人, 虽然对时政不是太关心但是自打进了冯家门之后也清楚少不了要和许多人和事打交道对朝政自然也就要多几分关注了。 “怎么可能没瓜葛?”冯紫英倒也不隐瞒“前朝的‘靖难之役’和‘夺门之变’故事历历在目这九五之尊有机会谁不惦记?尤其是义忠亲王当了二十年太子满以为自己理所当然该上位却未想被皇上捡了个便宜, 这份怨气憋了十年只怕也等待了十年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岂能放过?” 宝钗心中一颤, “那皇上遇刺可与义忠亲王有关呢?” 冯紫英淡淡地道:“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宣府军的动作姿态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那下一步会怎么办?”宝钗心中不安更甚“宣府军和蓟镇军都打仗了现在又说停火了还会继续打么?” 这个问题恐怕是很多人都关心的。 这京畿若是燃起战火京师城里人是最担心的去年虽然蒙古人大举入侵了但是都知道蒙古人的目的就是进来掳掠京师城城高墙厚蒙古人擅长突袭游击但攻城却非其所长打进京师城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若是这些边军造反那就是两回事了而且郎君是顺天府丞一旦起了战事, 郎君只怕也会受到牵连没准儿又会出现前年在沽河渡口那种遇刺之事。 “谁都不希望这样, 但这却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冯紫英摇摇头“朝中诸公也为此殚精竭虑, 看吧, 但为夫不太看好义忠亲王蛰伏这么多年岂会轻易罢休?不过为夫并不看好他。” 嗫嚅半晌宝钗才问道:“那舅父那边” 这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贾家和薛家与王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家的大妇都是王氏一族嫡女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是王子腾的嫡亲妹妹而王子腾和牛继宗更是义忠亲王麾下武将中的两大臂膀现在牛继宗的宣府军已经摆明车马了那王子腾的登莱军还会长久么? 抚摸着宝钗散乱的青丝冯紫英也不好回答。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场义忠亲王的叛乱很多家族都会面临这种困境不仅仅是这些武勋许多文臣也一样尤其是江南士人。 朝廷这边以叶向高、方从哲为首的江南士人本是正朔但南京那边的江南士人势力明显更大。 他们代表着江南壮大膨胀起来的绅商势力或许在最顶级的士人那一群体中不如已经在朝廷中占据正朔的那一部分但是在中下层士人中他们更占据主流他们显然认为江南受到了朝廷的不公正对待如苏湖常那边的赋税以及整个江南地区在春闱大比中所占的名额。 这种分歧也就代表着江南士人的分裂也形成了当下这种各执己见的局面。 “这个问题为夫也不好回答其实你我都早就知道但一直在回避罢了。”冯紫英苦笑“不过为夫觉得倒是牵扯不到你们薛家和贾家至于王家那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起床之后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去沈宜修那边一趟文渊阁那边就来人召见了召冯紫英到文渊阁去商议。 冯紫英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一个朝官许多和顺天府丞无关的事务自己都要操心只是很多事情他却无法置身事外现在局面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预料的情形想必内阁诸公会更频繁地召见自己。 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了如果内阁诸公能再果决一些那就直接将义忠亲王拿下圈禁起来其他一切都自然烟消云散在没有义忠亲王这个大旗的支撑下宣府军也好登莱军也好都不成气候而江南那帮人也一样无足挂齿大军一到自然土崩瓦解。 冯紫英也知道内阁诸公的担心无外乎就是一旦要动义忠亲王可能会太上皇的干预甚至弄假成真弄巧成拙但冯紫英相信只要太上皇不昏头就不可能再出面可朝中诸公却连这点儿险都不敢冒。 到了文渊阁门口冯紫英却没有看到其他同僚只看到了兵部尚书张怀昌和左侍郎徐大化二人也正在步入文渊阁。 文渊阁就在左顺门边儿上紧挨着佑国殿前明时候这里就是内阁办公地点大周也沿袭了这一规制。 从左掖门进去不过金水桥聚在会极门也就是左顺门拐进去就到了。 冯紫英也来过几回了但是像今日这种郑重其事地到来商议大事还是第一次。 见到冯紫英到来张怀昌脸上露出笑容而徐大化脸色却有些复杂。 他被冯紫英说动写了手书之后其实有些后悔但是木已成舟也只能认了但是恰恰是靠着他的手书忠顺王才能说动尤世功提前出兵赶到了贺虎臣部被击溃之前守住了巩华城使得宣府军的东进企图功亏一篑。 连叶向高和方从哲都对其的果断赞誉不已这让之后觉得自己被鬼摸了头才会这么大胆的徐大化为之汗颜。 “见过张公、徐公。”冯紫英规规矩矩行了礼。 “唔紫英你是昨上午就回京了吧?”张怀昌点点头“熙寰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叶相也是赞你有大将之风不逊令尊” “多谢徐公和叶相谬赞下官愧不敢当也是逼于无奈才会孤注一掷全赖徐公胆魄过人方能有此胜果。”冯紫英表现得格外谦虚低调。 张怀昌摆摆手脸色森冷“今日内阁要先商议兵事我向叶相方相建议把你叫上你可是最早就担心蒙古人和女真人要趁机作乱的昨夜已经有消息回来蒙古人从黑汉岭堡和周四沟堡入关已经攻占了四海治所若非碰上了蓟镇派出突袭延庆州的一部只怕这个时候关门大开察哈尔人的兵锋又要进京畿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见教 “哦?蓟镇偷袭四海治旳那一部遇上察哈尔人了?”冯紫英精神一振看样子还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否则张怀昌不会如此态度“这么巧?” “就有这么巧!”张怀昌轻哼一声“牛继宗这厮真的是胆大妄为疯狂至极了居然把延庆州一线的大军抽调一空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而且都还放在后方关防洞开真的是让察哈尔人任取任予啊。” 冯紫英默然这不是疯狂而是有意为之大家都明白否则这等时候察哈尔人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如此准确的选择破关入内的地点? 反正都要撕破脸了索性就来一个彻底一点儿的让察哈尔人进来给蓟镇军制造更多的麻烦也便于宣府军能更放开手脚行事。 “那现在战况如何?”冯紫英更关心的是黄得功和左良玉这二部的情形。 当初给尤世功的建议就是让这二部火铳军偷营宣府军考虑的就是他们俩都太过年轻资历缺乏要在这边墙上靠苦熬日子来上位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有这样一个机会虽然风险大但是一旦成功也能让上边大佬们记住二人没想到还真让这二人撞上了好事没赶上宣府军却也给察哈尔人撞上了。 “黄得功和左良玉二将反应够快就在四海治所到永宁路上设伏给了察哈尔人来了迎头痛击察哈尔人损失惨重估计还以为是上了牛继宗的恶当很快就退了出去了。” 张怀昌说这番话时嘴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如此兴冲冲的闯进来, 却被人家设伏痛打, 若非有意, 焉能如此? 三人就这么说着进了文渊阁。 内阁诸公除了李廷机外其余四人都到了李廷机是因为长途奔波, 劳累过度加之年龄本来就大了, 所以回来就病倒了。 见到冯紫英进来,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转了一圈, 只不过每个人的目光里蕴含的味道却是各不相同。 齐永泰的目光里是满意、赞许中带着几分忧虑和感慨叶向高则要复杂许多, 悸动还有些担心方从哲则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好奇, 李三才则更多的是欣赏夹杂几分莫名的嫉妒。 还是叶向高打破了这份无言地僵局, 和善地点了点头:“紫英来了, 唔, 昨日才回来论理都该放你一天假休整休整, 不过你也知道当下局势不好大家都没法安闲下来许多事情都还等着决断和落实, 之所以叫你来也有原因。” 按照常理, 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冯紫英来这里参加这种商议但张怀昌的建议, 徐大化的附议再加上几位阁老出于各自不同角度和心态的考量, 居然就这么有些唐突孟浪地把冯紫英叫来了。 齐永泰皱了皱眉对于自己这个弟子他就没叶向高那么客气了“紫英叫你来不是说你有多么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也不是认为你有多能运筹帷幄, 主要是因为你年轻不像我们几个老了考虑许多事情就有固有的条条框框不敢轻易跳出这些束缚, 所以做起事情来就束手束脚每每落了后手你没那么多束缚考虑事情就更放得开叶相他们同意招你来就是这个意图你也莫要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乘风哪有你这样当座师授业解惑的”方从哲也笑了起来“紫英你也莫要被他的话给吓住了反而失去了叫你来的目的我们就是单纯想听一听你对有些事情的看法和建议嗯, 你也无需拘束只管说来。” 冯紫英有些懵忍不住想挠一挠脑袋, 但头上却带着官帽只能顺势收回手在脸上摩挲了一下, 这才道:“回禀诸公学生不敢放肆先前不过是仗着点儿小聪明才恣意妄为但诸公皆在哪里轮得到学生狂妄?” 齐永泰脸一板“行了你也用不着在我们面前俯首做小的谦虚模样听说你在外边儿做起事情来倒是大手笔怎么这会子却一下子转了性子?” 被齐永泰怼了两下冯紫英也真的只能低着头不做声忍着了。 很显然齐师对自己的一些举动还是不满意的或者说是担心的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这该死的年龄和资历若是自己大上十岁资历深十载也就不至于这般夹着尾巴做人了。 叶向高也懒得看这对师生斗嘴当下事急甚至没有可以借鉴的故例或者说可以借鉴的故例都是大大不利于自己一方的前明的“靖难之役”和“夺门之变”最后结果都是旧有体系崩塌原有当权者落幕这是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 现在这种态势要说和“靖难之役”与“夺门之变”都有点儿相似但是无论是哪一个都对在座众人不利所以要做的就是如何破局但却又要避开那些潜在的风险。 毕竟这和“靖难之役”与“夺门之变”时形势还有些不同还多了一个一直沉默不发声但是却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太上皇他的态度直接决定着朝中其他文臣们态度。 要知道太上皇退位也不过十年不到自己这些阁臣和尚书侍郎们虽说都是在当今圣上手上起来的但是要说起家也还是在元熙帝手上而且更多的诸如员外郎、主事以及外埠的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等许多也是元熙帝一手提拔的他如果突然表明态度支持义忠亲王那又该怎么办? “紫英子舒和我提起说你担心义忠亲王会直接宣布自己监国并重组内阁甚至可能会宣布迁都南京?”叶向高沉吟着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的确冯紫英的这个担心被柴恪告诉了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之后引起了二人的极大不安。 之前他们从未想过义忠亲王可能会有如此一招他们还以为如果皇上一直不醒义忠亲王可能会坚持要监国甚至提出一些妥协条件比如先确定某位皇子储君然后他再来监国在牛继宗的宣府军东进失利之后会不会就放弃了这种想法但现在看来真的有些小觑了义忠亲王的野心。 但同时他们又觉得义忠亲王似乎不可能有如此大胆忤逆的想法毕竟江南的军力孱弱不堪如果真的那样那就真的只有来一场“靖难之役”不过那个时候以北伐南方向不变但是叔侄之间的结果就要倒回来了。 “诸位相公不是学生为什么会这么想而是诸多蛛丝马迹都指向了这个方向!”冯紫英坦然道。 众人尽皆皱眉虽然有些迹象但是似乎也没有冯紫英所言那么夸张才对。 “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和顾天峻他们不愿意来京为官而你们却妥协让他们得偿所愿地留在了南京主政南京那些报纸铺天盖地的造势南京礼部不闻不问江南的赋税至今未有上解的迹象甚至连两淮盐税据说一直拖延” 冯紫英不断打破这些人的幻想。 “陈继先出镇淮扬学生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许诸公觉得这很正常甚至是有意为之但是学生要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也许之前有些人并未有某些想法但是当局势走到某一步时他恐怕就不得不考虑另换码头了就算是他无此想法但他下边人也会推着他这般” 众人尽皆沉默陈继先早先一直谋求希望接任京营节度使但是皇上和内阁一直迟迟未同意最终才提出出镇淮扬给予安抚甚至同意他把老五军营的旧部全数带走但这真的就让陈继先感恩戴德了么? 五军营大将到京营节度使是晋升但是到淮扬镇总兵那只能算是平调而且出镇外埠虽说淮扬富庶但对于在仕途上想要再进一步的人来说未必就愿意了只能算是聊作安慰罢了。 冯紫英那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也让在座众人都是心头一震之余也是细细咀嚼这一句诗可不简单反复细读越读越有味道甚至冲淡了冯紫英说这段话的带来的冲击。 冯紫英却没有想那么多自顾自地要把自己的观点说完:“看看察哈尔人的偷入关墙和宣府军的表现分明早就做好了要南下的准备学生在想即便是现在诸公要想拿下义忠亲王以绝后患恐怕都已经晚了。” 李三才皱了皱眉“龙禁尉那边早间传来消息义忠亲王应该还在才对。” “龙禁尉那边就那么可靠么?”冯紫英耸了耸鼻子不以为然“随便使个障眼法立个替身三五日遮人耳目义忠亲王不会做不到吧?他可是蓄谋这么多年了。”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判断让众人又忍不住皱眉这未免太武断了但是也不能说无此可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冷彻入骨 注意到这帮人脸上旳神色冯紫英就知道这帮人还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冯紫英在了解到这几日义忠亲王都再无音讯的时候就断定义忠亲王绝对已经悄然南下了。 在宣府军攻势失败之后义忠亲王就应该意识到他不可能在京中还有机会了再不南下难道真的等到朝中众人回过味来或者说那一干急迫着想要立储的侄儿们提出要把他拿下再来动手? 冯紫英甚至还不知道义忠亲王已经主动上门要求监国被叶向高拒绝一事如果知道这个那就更是毫无疑问了。 “诸公不如再让龙禁尉直接登门去看看或者仔细查探学生相信义忠亲王应该都不会在京中了。”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笃定叶向高和齐永泰都有些吃不准了李三才点点头便让人去吩咐和龙禁尉交涉。 “紫英你如此笃定义忠亲王会南下可是你应该考虑到或者说义忠亲王也应该清楚光凭他手中能掌握的军队根本无法和朝廷大军抗衡才对。”李三才还是不太相信“就算牛继宗能控制宣府军大同军那边传过来的情况孙绍祖加上投效他的几部也不过就是大同军的三四成兵力加起来顶多也就是十一二万人马难道就觉得能抵挡得住朝廷大军?” 顿了一顿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太过于自大了的李三才才又道:“好吧就算是把淮扬镇和登莱镇加上吧登莱镇在湖广那边有朝廷的荆襄镇牵制淮扬镇不过是京营转来其战斗力不值一提朝廷有辽东、蓟镇、大同和山西四镇精锐还有令尊手中的三边四镇精锐六七十万大军, 义忠亲王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吧?” 冯紫英内心嗤之以鼻, 对这位现在明面上在内阁里主管军事但实际对军务知之甚少的阁臣, 他是很不以为然的。 还真的以为双方实力的对比就是靠士卒数量不成?这里边的底细难道一点儿都不知道么? “道甫公您可能略微有些误解了朝廷和义忠亲王掌握的军事实力的差距学生简单分析一下, 嗯张大人和徐大人也在, 他们二位是兵部堂官, 对这些情况应该更清楚。虽说朝廷掌握着辽东、蓟镇、山西和三边四镇以及大同镇的一部分, 但您该知道辽东镇能腾出来的兵力几近于无您不会认为义忠亲王既然能给林丹巴图尔递信, 就对忘了努尔哈赤这个对朝廷的最大威胁吧?” 冯紫英有条不紊地分析:“蓟镇这边现在面临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周四沟堡和黑汉岭堡被宣府军放空可见其风险, 还有黄崖峪、将军石、磨刀峪据说都有察哈尔人敌踪, 现在腾出来的三万多兵力已经是极限了, 大同镇一样如此, 除了和孙绍祖一部对抗外还要考虑土默特人会不会趁火打劫, 可能唯一真正能腾出兵力的就是山西镇柴大人那边但山西镇在宣大三镇中是实力最弱的一镇而且也一样承担着一段面对土默特人的边墙, 学生估计能腾出来的兵力也就四五万人罢了。” 冯紫英对军务这一块的娴熟让张怀昌和徐大化都刮目相看几位阁臣更是眼中异芒爆闪。 虎父无犬子啊, 不愧是边将出身虽然已经走了文臣之路, 但是人家对边关军务却一样精熟难怪在北地青年士子中有偌大名声。 这也难怪, 北地最大的威胁就是蒙古人和女真人关系到大家家乡父老乡亲乃至家族的生死存亡至于民生、经济、商贸这些事务都要放在其中谁在这一块最有发言权那么自然就能得到士子们的推崇。 “家父那边的确在整编四镇的大军但是由于朝廷有意裁撤固原镇加上去年因为水土不服在播州那边打了败仗, 所以固原镇士气低落甘肃、宁夏二镇孤悬西陲平叛之后元气尚未恢复朝廷这两年又有些怠慢那边, 所以将士怨气很大家父在和学生信中就提及须得要好生安抚唯一尚能一用的就是榆林镇” “可对于义忠亲王这边就不一样了一旦宣府镇和大同镇一部南下不但整个北地边防立即就出现一个大缺口须得要蓟镇和大同、山西弥补上他们的军队南下毫无任何负担此消彼长他们能腾出手来的这一部分军队就是机动力量可以选择任何地点发起攻势” “湖广那边荆襄镇初建根本不是登莱镇对手, 湖广关系到整个北地的粮饷一旦被义忠亲王所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这还没有算如果江南中断漕运我们北地能够支撑多久?淮扬镇那边在这种情形下会倒向谁?” 一连串的质疑和问题抛出来让在座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他们都一致认为义忠亲王恐怕不敢这么决绝但冯紫英这么一分析似乎局面陡然倒转了湖广被王子腾控制漕运中断京畿必定动荡不安能坚持多久? 这些问题要说众人没想过当然不可能但是他们都下意识地觉得不至于那么糟糕换一句话说如果皇上依然健康在位的确很多问题都不是问题。 陈继先肯定不敢动宣府军和大同镇的反叛也会出现很多问题起码牛继宗对整个宣府军的控制力就要大打折扣大同镇那边也一样江南那边士绅也未必就会选全数倒向义忠亲王湖广这边就算是王子腾的登莱军占优但地方官员和士绅民众却不可能占到他这边朝廷要拉拢这些地区的民心也要容易许多。 甚至还有一点那就是义忠亲王无论怎么做在大义上都无法和皇上相抗衡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人会认可这一点。 可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义忠亲王如果打起监国的旗帜大义上似乎也能勉强说得过去了有些时候一个大义看起来无足挂齿但是有些时候就能成为一个风向标变得十分管用尤其是对民众的心理影响很重要。 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甚至可能永不醒来那情况和风向就变得不可预测。 义忠亲王作为太上皇的嫡长子而且还做过二十年太子的身份就陡然凸显而皇上几个儿子连在座诸公都不太看得上可以想象这种情况对比下对朝野内外的冲击会有多大。 冯紫英还不满足最后还悠悠地再补了一刀:“今年北地大旱已成定局山陕旱情极其严重便是北直山东的旱情亦不容乐观今冬明春只怕北方诸省灾民亟待朝廷赈济否则民变遍地的局面便会上演可户部现在做好了这般准备么?学生估计便是漕运正常都会相当麻烦而一旦漕运断绝这些灾民可不会管你这些他们若是没有吃的必定会闹腾起来若是义忠亲王也在其中上蹿下跳只怕就是遍地烽烟了万一这诸如白莲教一般的妖人趁机在其中兴风作浪” 这毛骨悚然的预言更是直击在座诸公最惧怕的一点。 蒙古人和女真人入侵他们并不担心;江南士绅鼓噪他们也不惧;可唯独如果大规模的民变才是最危险的民变再和白莲教这些会社纠合在一起那就是不可制了。 那就不仅仅是夺嫡争位那么简单而是要改朝换代了。 北地的旱情他们当然清楚但如果赈济不力义忠亲王完全可以在南京那边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吆五喝六地批判一番而江南湖广那边却没有这些麻烦甚至还能因为摆脱北地的包袱而更轻松这种情况下朝廷正朔反而会成为压在肩头上的担子逼得朝中衮衮诸公拿出对策来。 要么就是迅速武力征服拿下江南恢复漕运让南方粮食迅速北运维系北地正常民生经济要么就可能是一场大乱彻底毁灭整个北地的根基元气沦为暴民乱民的天下。 整个文渊阁大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认真评估着冯紫英的这份预言。 不得不说冯紫英的这番预言似乎是对今后局面的一种最糟糕的预判但是所有人都又下意识的往深处想这种预言发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很大非常大。 因为到现在大家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没有做出任何应对准备单凭这一点一旦发生就只会朝着越来越糟糕的局面发展蔓延。 叶向高看了一眼方从哲、齐永泰以及李三才三人脸色都很难看。 张怀昌和徐大化同样脸色严峻他们则更多的是要从军事角度来考虑一旦出现这种情形朝廷军事上怎么来应对边军够不够用卫军能不能用?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哪一条都不利于朝廷这边如果再失去了江南湖广的支持那今冬乃至明年不仅仅是难过那么简单了而是能不能熬过去的问题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出谋划策不容辞 长吁了一口气叶向高揉了揉面颊这才悠然道:“看来我们这帮老朽还没有紫英这个年轻人看问题看得透彻真实啊都还成日里自我安慰总觉得有些事情不会发生有些情况不会那么糟糕有些问题还可以解决但是现实呢?呵呵恐怕比我们最坏旳预测都还要糟糕许多这不是虚幻而是迫在眉睫的事实啊。” 叶向高的坦然承认让方从哲和齐永泰几人都是一惊这意味着这位首辅大人承认和接受了冯紫英的这些预测评估局势真的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冯紫英的预测真的要成真了么? 见几人都惊疑不定叶向高叹了一口气“义忠亲王前几日来找我公然表现希望监国但被我断然拒绝了” “拒绝之后他倒是显得很平静当时我还以为他会不会要去找太上皇来施压所以我一度很担心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先就找过太上皇没有能得到结果所以那个时候的平静应该就是下了决心要离开南下了” “他是底气十足啊料定我们不会答应但是一样胸有成竹他的底气并非来自于牛继宗的宣府军而是还有更多的倚仗我们小觑了他的决心和实力” 几人面面相觑李三才忍不住道:“可宣府军那时候还在和蓟镇军激战啊。” “激战也许就是虚晃一枪或者佯攻作势很难说明问题。”叶向高摇头, “义忠亲王这种情形下他只能南下, 我现在就真的担心如果义忠亲王自立监国, 甚至就在南京七部的架子下成立内阁和七部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那就只能宣布他为叛逆立即出兵征讨, 若是有半点犹豫朝廷便威信全无, 国将不国!”齐永泰斩钉截铁地道:“无论有多么艰难, 有多大阻碍, 都必须如此大周不能变成南北朝那等乱世局面, 那只会让北边的蒙古人和女真人有机可乘甚至变成蒙元时代的重演!” 齐永泰这番话的确让人心惊但是若非两宋时北地被辽金所统治, 使得汉人政权孱弱不堪, 最终才会让蒙元一句横扫, 河山沉沦。 现在如果大周变成南北对峙长期化, 那北方还能抵挡得住女真和蒙古的侵袭?一旦北地沦陷唇亡齿寒, 江南还能偏安?想想也不可能。 “乘风兄说得对这等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能有半点含糊若是我等都犹豫不决, 只怕朝中更会有人趁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酿成大祸了。” 李三才这个时候也显得格外坚决, 倒是让齐永泰高看了对方一眼。 一直以来他都不太喜欢这个出身北地却和江南士人黏黏糊糊的家伙而且此人也还和皇上走得太过近乎, 有点儿左右逢源的感觉这也让很多士人诟病。 但今日此人的表态倒还让人观感好了许多, 至少在这等关乎朝廷生死存亡南北士人命运的问题上没有站不稳立场。 叶向高和方从哲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缓缓点头。 齐永泰和李三才固然不愿见到这一幕对他们来说却更没有选择余地。 义忠亲王选择了汤宾尹、缪昌期、贾敬和朱国祯、顾天峻他们其实就相当于和他们在朝中的江南士人划清界限了。 无论如何她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不可能去给汤宾尹他们做配角这关乎叶方二人作为江南士人领袖的尊严, 官可以不当但是士人自尊却不能失。 再说了现在情势虽然险恶但是也非毫无机会, 朝廷正朔在手论军事实力朝廷仍然稳稳压倒江南王子腾和牛继宗固然能打但是冯唐、尤世功、曹文诏以及孙承宗这些人也不差这和前明“靖难之役”时的情形可不同。 “紫英你既然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局面也如你所言如此险恶朝廷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义忠亲王敢于另立那朝廷自当宣布其为叛乱立即讨伐但说易行难我们要做到征讨凯旋其中亦颇有难处所以恐怕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着手准备了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方从哲是掌管财政的次辅最是明白朝廷现在的难处。 一旦义忠亲王在江南扯起反旗必然会中断漕运湖广那边王子腾肯定也会立即发动也就意味着整个北地的粮食顿时就要告急这还没算今年大旱可能带来的更大困难。 边军的粮食是须臾短缺不得的, 薪饷可以暂缓但没了粮食当兵的如何生活? 目前京通二仓的粮食尚未补足山东到徐州一线水次仓的真实情况也不得而知而且陈继先的淮扬镇横亘在徐州他究竟站在哪边也不好说可以说这粮食问题立即就要成为一个悬在头顶的火盆一旦倾倒那就是遍地火起。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哪怕冯紫英早就就此思考过无数次但是真正面临着要处置应对孰先孰后轻重缓急而且还要考虑朝廷承受能力都需要仔细斟酌。 冯紫英也不太清楚朝廷内部究竟现在还有多大的家底儿究竟是毫无应对策略还是只是大意低估了义忠亲王一方? 叶向高和齐永泰他们当然也没有指望冯紫英就能替朝廷筹划方略他们只是想要借重冯紫英跳出藩篱的思维也许能找出一些不一样的路径来。 冯紫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既然要准备打仗那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加上北地大旱和漕运中断的风险那么朝廷首先应当储备足够的粮食这是当前要务京通二仓和山东的临清、德州这边的水次仓须得要立即清理补足另外也要采取各种方式鼓励北地民间储粮以备不时之需但这也要考虑到如何避免引发民间恐慌” “那有无具体的方略对策?”方从哲皱着眉头问道。 “义忠亲王虽然和江南一体但是江南并不代表南方湖广、两广和西南据学生所知这些地方的士绅对江南那些人一样不太认可朝廷既然暂时失去了对江南的控制权那么就要牢牢把这几地抓住而且湖广之粮虽然可能会因为漕运中断无法通过水运过来但是还可以走陆路进入河南两广之粮完全可以走海运进入山东和北直乃至辽东只要把这两地抓住缺粮之苦就可以缓解大半” 冯紫英的建议让几人都缓缓点头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现在南粮北运的主要区域并非江南江南之粮顶多自保松苏湖常区域更多的该种棉花和栽桑养蚕了现在粮食主产区是湖广而北地的粮食相当大一部分实际上是经长江南下再从运河北运。 “另外从军事角度来说对江南的征伐宜急不宜缓拖下去边军和京畿所需之粮会让朝廷不敷支出但这个缓急的尺度也需要把握好若是过于操切只怕会适得其反。” 这一点是给兵部的建议张怀昌自然明白。 “还有就是对江南的争夺朝廷不能因为那些鼓噪的江南士绅看起来势大又控制了南京七部就放弃了江南这场博弈争夺不能轻易放手我们只看到那些鼓噪之辈但是江南内里一样也有不同意见那些沉默的多数中未必就都是支持义忠亲王和汤宾尹他们的朝廷要采取各种手段来从内部瓦解分化和拉拢叶相方相以及二位李相应该都有办法手段可用还有从商贸角度商人重利他们肯定不愿意失去北地乃至京畿这个大市场所以诱之以利一样可以分化他们内部” 不得不承认这个冯紫英的想法超出常人许多路子想法信手拈来叶方二人都是微微颌首。 “紫英你所说的我们都明白但朝廷的难处你也知道户部内库囊中羞涩啊”方从哲叹息一声。 “非常时刻方相可莫要再吝啬那点钱银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海通银庄对朝廷借贷肯定还是乐意的忠顺王他们也很清楚现在的形势而且不是还有江南么?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朝廷又何必怜惜江南实在不行就以江南赋税甚至是那些叛逆的家资来作抵押向海通银庄告贷嘛没准儿这海通银庄里边的股子还有江南那些叛逆的呢日后不是正好拿来折抵?” 海通银庄虽然是以京中皇室宗亲和豪商巨贾们的出资为主要股子但是在江南依然募集了不少股子但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江南士绅商贾们未必就预料得到今日之事。 现在朝廷拮据要想海通银庄告贷来充作军费和购粮用银从商业角度来说这也毫无问题但这还要看主事者如何来看待这场战事的最后结果否则若是南京方面也要告贷那又该如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舆论把控 话说到这里冯紫英知道自己也就该离开了接下来旳具体商计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 张怀昌和徐大化这两个兵部大佬专门加入其实也早就昭示了朝廷的打算那就是要准备动武了没有其他选择余地这一点冯紫英一来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态度坚决的表明自己的观点。 现在兵部尚书是张怀昌左侍郎徐大化右侍郎目前只有一个但是挂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郧阳总督杨鹤兼任但朝廷可能觉得杨鹤在军务上的表现难以让人满意有意要做调整。 “紫英还是你这番不落窠臼的见解让我们几个老朽开阔了心胸啊否则我们还要在这里纠结。”叶向高点点头“令尊那边朝廷会有考虑固原镇暂时不裁撤了而且西北四镇的大军要用起来必要时可以在甘肃那边收缩退回嘉峪关亦无不可哈密和沙州保留名义驻军即可日后再来重新驻军便是” 冯紫英默默点头。 现在朝廷自顾不暇辽东、蓟镇的兵能抽出来的有限三边之外除了山西镇外几无机动兵力要应对宣府乃至淮扬还要居于劣势自然就要打西北四镇的边军主意。 这也是应有之意。 “诸公湖广还需要尽早控制须得要双管齐下朝廷争夺民心固然重要但也不能由着王子腾在湖广盘踞, 学生冒昧建议, 播州军务最好统一事权, 孙承宗大人宜接替鹤公执掌荆襄军来尽早解决杨应龙之乱和王子腾争夺湖广” 临走之前, 明知道不太合适但是冯紫英还是要插一嘴, 否则任由播州那边拖下去, 只会让很多问题越来越棘手。 打道回府, 冯紫英心中的包袱也卸掉大半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 而且他也感觉到朝廷诸公其实已经有了定见无外乎就是看自己能不能给他们提一些他们未曾想到的思路罢了算是查缺补漏吧。 事实上冯紫英猜得也没错, 内阁也决定要采取断然措施了。 冯紫英一走没多久, 龙禁尉传回来的消息, 安福胡同的义忠王府虽然还有人, 甚至昨日也有人看到义忠亲王身影但是却不能确定是否是义忠亲王本人, 因为对方深居浅出除了贴身几人其他人都靠不了边, 无法判定。 这一说内阁诸公也就能明白义忠亲王应该是早就南逃了在府里边的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现在义忠亲王还没有现身发声, 但内阁断定一旦义忠亲王出现在南京肯定就会有各种动作出来, 现在内阁固然无法直接针对义忠亲王的本人做什么但许多事情却要做起来了, 比如调动军队再比如粮食补仓以及可能要面对的漕运中断的陆路和海运路线准备还有就是整个京畿地区的民心稳定这也和舆情管控息息相关。 这个时候内阁才发现现在这无处不在的报纸甚至比邸报的作用大得多而当初冯紫英提出的需要由礼部来对发行的报纸进行审查管理多么重要否则事到临头才来手忙脚乱地应对只怕许多后果已经造成了。 冯紫英回到府中, 汪文言和吴耀青以及曹煜都赶到了。 除了这么大事情这几个算是冯紫英的私人心腹自然要来汇报和了解情况领受任务。 “京中现在的情形还算稳定因为绝大多数人实际上都还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好在有咱们每日新闻所以很多时候就能以正视听属下也按照大人的意思多免费派发了一些报纸在茶楼酒肆和戏园子里也考虑在一些闹市区设立一些招牌栏用来张贴不过这可能和宛平、大兴二县打个招呼” “这个事情我会安排傅试去和两县交涉你尽快物色合适地点各坊都要有而且可以考虑多设立一二处几张报纸值不了几个钱另外还可以考虑出副刊了。”冯紫英若有深意地道:“现在今日新闻的权威性和公正性已经逐渐树立起来了就可以在内容拓展上下功夫了” “若是张贴太多, 会不会影响报刊的销路?”吴耀青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会, 真正订阅今日新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士绅官员或者商贾人家, 并不在乎这几个钱, 要让他们抛头露面到街头巷尾去伸长脖子看那才是掉价他们绝不会做。” 曹煜摇头这方面他对读者群体的分析判断和心思揣摩无人能及“属下甚至在考虑对茶楼酒肆青楼戏园子这些客流量大的地方索性就免费发放扩大覆盖度和影响力而不争这些许利益” “学勤这番见解深合我心今日新闻是我们手中的一杆枪而且是无人能匹敌的枪对京师民意有着无可替代的影响力这一点日后会越来越显现不争一时的利益要着眼长远而且拓展内容扩大版面进一步增强影响力同时也就可以考虑在副刊上接纳一些广告谋取盈利了。” 曹煜眼睛一亮副刊广告! 广告这个词儿汪文言和吴耀青虽然还不懂但是冯紫英却是早就和曹煜说过大商家们必定会对此十分喜欢的 冯紫英甚至明确告诉他首先就可以明确京畿煤铁建材联合体就会在上边投放宣传广告铁料、水泥扩大影响力拓展商机这会是一个长久的大客户。 若非火铳不对外消瘦京畿军工制造坊也会是一个广告大客户。 实际上像京畿煤铁建材联合体并不是最适合这种报纸的客户真正最适合的还是诸如布匹毛皮、粮食、笔墨纸砚、药铺、南货、珠宝这一类普通消费品为主的群体因为这种广告一旦深入人心那么就能培养起客户的忠诚度尤其是在这个缺少信息流通的时代几乎就是洗脑一般的作用。 “大人你说这副刊和广告” 曹煜的敏感让冯紫英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此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媒体人兼具市场敏感性和内容的敏锐性。 “对是发行副刊的时候了副刊的内容选题不必像正刊那样严肃正刊可以保持其严肃性尖锐性因为它针对的群体就是高端人群时政永远是他们的最爱他们的影响力也更大但是副刊不一样副刊要更注重通俗性所以未来正刊上的一些通俗栏目都可以慢慢移到副刊上” “正刊上可以更多的注重对时政的品读分析而不像现在更多的是陈述可以多角度的品读评价甚至刊发一些具有争论性的文章激发起读者的兴趣甚至引发他们参与写文而副刊则更多关注市井内容坊间小事街市营生民风民俗市场变化都可以纳入进来这才是吸引和扩大广告吸引力的关键” 冯紫英趁机就把自己对未来今日新闻的目标讲清楚“未来今日新闻的正刊要逐渐向主流发展读者要囊括整个大周的士绅官员和中高端商人也包括寻常士人这是朝廷最忠实的拥护者那么副刊呢?市井小民中低端的小商贩城市中的劳作者以及妇人哪怕他们不识字但是可以通过家人、公共场所的张贴和在茶楼酒肆戏园青楼中听识字者的讲述来获取这些信息这些是广告的最大受众” 曹煜默默地记着冯紫英的展望描述心里也是越发炽热。 如果这样一份报纸不仅仅之局限于京畿而要扩展到江南乃至岭南、湖广那么其地位和意义就截然不同了它能影响到整个大周的主流群体它的每一篇文章都会在很多人心中引发共鸣和震荡这份意义非比寻常。 而冯紫英对广告的开口也指明了另外一条路径那就是大商户对这种宣传效应的青睐会越来越高而吸引力也会越来越强。 等曹煜自个儿去慢慢细品这作媒体的心得冯紫英还是把心思放在汪文言和吴耀青这边。 汪文言的汇报主要集中在朝野内外的反应。 不出所料京师城中这一段时间都是处于一种茫然的空白期虽然市井中各种传言都有但是京畿之地对永隆帝一脉的正统地位还是毫无争议的更多的八卦是集中在究竟该是哪个皇子来继位储君或者监国在京畿民间义忠亲王的名声还是被永隆帝这十多年的统治牢牢压制和弱化了反而是在士绅中尤其是士人中永隆帝和诚郡王的名声更好一些。 “京中江南士人心思较为复杂叶方他们几位身居高位态度自然不必说但是像五六品官员中因为朝廷一直没有澄清所以肯定是有些别样心思的不过北地和湖广士人态度还是较为一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打气 汪文言在冯紫英幕僚群体中旳地位比较特殊他算是一个联结私人和公务的大管家类型。 吴耀青侧重于在顺天府衙门和安全保卫这一块现在和傅试、李文正、李建兴乃至宋宪都十分熟悉了而在扬州那边的人脉也多是吴耀青在接洽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冯紫英的得力幕僚。 而汪文言露面的时候就比较少但是衙门里的人也都知道他而如冯紫英的私人朋友如同学的练国事、方有度、王应熊、许其勋甚至杨嗣昌如故旧亲眷的贾琏、贾环、贾宝玉、贾蔷、沈自征等都有接触。 而曹煜基本上是单线和冯紫英联系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没人知道今日新闻的幕后操盘手是冯紫英不过礼部和龙禁尉那边也隐约知晓冯紫英和今日新闻似乎有很深的关系这很难瞒住有心人。 一直到现在冯紫英都还没有建立起一套完善稳定的幕僚体系主要还是因为一是职务变化太快相对应的事务也变化很多;二是自身本来也有很多隐秘无法宣之于人哪怕是最心腹的幕僚也要斟酌一二;三是公私之间混杂很难分清楚所以冯紫英也一直在考虑怎么来梳理这一切让其规范起来效率变得更高。 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都来自于林如海的麾下忠诚度无虞黛玉嫁入冯家毫无悬念加之冯紫英待几人都十分信重所以这一点上都没有什么二话甚至包括顾登峰、钱桂生相对露面较少的二人也都一样是来自林家。 之前冯紫英还举得可以好整以暇的来梳理但现在冯紫英就需要认真考虑这一切了。 朝中局面大变吴道南主动退让顺天府的所有事务可能都会压到自己身上现在朝廷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很快随着北地大旱流民蜂拥白莲教肯定会滋事自己还要考虑榆关、大沽等地的海运事务, 以及和永平府乃至京畿这边的煤铁联合体、兵工作坊的生产运行, 诸多精力牵扯, 自己肯定是应付不过来的就需要好好分一分工了。 冯紫英也在考虑要把顾登峰和钱桂生二人提上来好好用一用, 之前还只是安排一些较为隐晦的工作但现在无人可用, 就得要推上前台了。 总而言之, 冯紫英还是意识到自己的底蕴太浅薄, 入仕时间太短哪怕攀升速度再快, 几乎是一两年就换一个地图式的跳跃但恰恰是这种太过快节奏地易位使得自己在每个岗位上都没法有深厚的积淀也难以积攒起人脉资源。 以自己在永平府的任职为例, 几乎没有挖掘出或者说擢拔处可用之才, 不是没有, 而是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选拔考察任用,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弊病要么就是自选私人幕僚, 要么就是通过较长时间的共事合作才能结成较为稳定的同盟关系如无特殊原因轻易推心置腹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没有自己和林黛玉的特殊关系, 林如海也不可能随意将他的幕僚推荐给自己同样如汪文言这些人也一样不可能轻易投入自己麾下, 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做事。 “这些人有别样心思是肯定的他们不比叶方他们, 身居高位位极人臣, 无所求了这些还指望着能更进一步义忠亲王摆明车马亲善信重江南士人难免会让这些人觉得有机可趁”冯紫英淡淡地道:“他重用江南士人便不可能得到北地士人的真心拥戴湖广士人亦是如此当然他也可以用些手段, 分化瓦解但效果如何人家肯定也要观察” 汪文言叹了一口气, “依大人之见这南北之争必定是要以战争来解决了?” “义忠亲王蛰伏十余年品尝过太子之位却要一辈子居于人下现在皇上昏迷不醒诸子庸碌不堪他又有一干人替他策划支持怎么可能忍耐得住?”冯紫英同样叹息“皇上正统未绝恩义犹存朝中诸公焉能背弃?士人品德荣誉也不允许他们如此所以都没有退路那就只能一战了。” “但朝廷当下局面很不乐观大旱在即流民纷扰白莲暗藏外敌虎视, 财力匮乏人心不齐, 稍加拖延北地经济就有崩溃之忧纵然大人也有一些布局但是是文言以为怕是独木难支啊。” 汪文言对于朝廷当下局面并不太看好。 不仅仅是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他们也一样。 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朝廷有些日暮途穷的感觉。 播州一场看似无足挂齿的土司叛乱居然打了两年时间都没见到结束的迹象;西北裁军险些又要引起叛乱;去年的蒙古入侵造成京畿一片狼藉至今仍未恢复;江南纷扰拖延抗拒赋税的迹象渐明。 不谈外敌威胁单单是这内部如此多的问题似乎都没有找到解决之道归根到底还是朝廷内部的财力枯竭军队冗赘官员贪墨需要对朝廷内部来一场刮骨疗伤才行可是怎么动谁来动? 现在还遇上了这样一场波折义忠亲王也未必就有雄才大略本事但是人家赶上这个骨节眼儿抱住江南富庶之地却把一切累赘包袱全都可以丢弃扔给朝廷轻装上阵说句不客气地话拖上一年朝廷自己就要崩盘数十万边军反噬就能乱成一团无人能制。 这种情形下怎么看都觉得朝廷胜多负少。 对于汪文言的判断冯紫英一时间也难以推翻。 虽然冯紫英在竭力推动广州到榆关、大沽这边的海运航线但是这毕竟和漕运的运力是两个级数的而且传统习惯都是经长江和运河南粮北运两广当然也产粮食但是北运的数量并不大更多的还是一些地方特产如糖霜、药材、南货等。 现在永平府这边的铁料、铁器和水泥这些货物开始大规模南运但是回程如果都是空船那自然在成本上就不划算了也迫使船东们要考虑如何尽可能的运入北地所需货物那么最大宗的自然就是粮食但从两广运入粮食成本肯定要比经长江和运河运入高所以现在从两广运入的货物还是以糖霜、药材、铜料、贵重木材居多。 不过薛蝌在得到冯紫英的授意后就开始主动从松江通过海运运粮到榆关、大沽进行储存这种暂时不考虑损益的行为当然不可能持久不过冯紫英相信随着南北对峙拉开序幕北地粮价必定迎来一个暴涨期那个时候无论是从松江还是两广运粮到榆关、大沽都会变得有利可图这必定会刺激到海运运粮这门生意的急剧增加。 除了可能出现的粮荒朝廷一旦被江南断绝赋税那也将是一个不可承受的打击朝廷财赋七成来与江南一旦断绝官员薪俸、皇家所需、边军粮饷都将出现问题这一点对民心的影响一样至关重要。 现在还好有一个规模日益扩大的海通银庄但是借贷可以若是成了用来提款的肥猪那崩溃也是必然。 “文言这个问题我估计很多人现在都在掂量这也应该是人心浮动的主要原因而且随着局势的明朗化估计整个朝廷、京畿乃至北方还会迎来一个更剧烈的动荡期。”冯紫英沉吟着道:“但我是这样看待的朝廷正统大义是毋庸置疑的这对于民心来说尤为重要嗯起码是短期内民心暂时还不会受到太大冲击当然在缺吃少穿的情形下民心肯定会出现逆转这就要看朝廷拿出切实可行的对策来这是其一。” “第二就是对未来的预测和期盼了。军事力量的悬殊这在南北士人心目中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但普通老百姓未必能理解知晓所以如何将这一点迅速体现出来让百姓知晓进而巩固信心赢得民意这是关键。”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要迅速打赢几仗来证明这一点?” “对要打赢而且要广而告之让广大百姓知晓。”冯紫英点头“要说京畿缺粮么?的确缺但是要说多缺也未必这些粮商比朝廷甚至嗅觉更灵敏他们恐怕也早就在开始购粮囤粮越是缺粮越是对局势不看好他们会越是屯粮惜售牟取暴利所以当他们都感觉到胜利在望就会明白再屯粮惜售是要吃亏的那么就会开仓售粮那么缺粮的情况就未必会有那么严重了。” 冯紫英继续道:“再说了江南也非铁板一块商人重利只要海运不绝松江、宁波、漳州、泉州哪里不能运粮?河南和湖广紧邻陆路运粮也就是成本更高罢了只要有利可图一样源源不绝。还有淮扬镇陈继先就那么看好义忠亲王?打两仗也许他就会好生掂量了那运河北段是不是还是会坚决阻断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转进 就在冯紫英还在昂扬斗志给下边人鼓舞士气旳时候一艘客船已经悄无声息地驶过了临清。 “王爷前面就是东昌府了再过去就是张秋镇了。”汪梓年见义忠亲王负手站在船舱支开的窗棂前眺望河岸小声道。 “唔大好河山却要被一群迂腐之人囿于所谓大义而葬送岂不恨哉?”义忠亲王没有回头悠悠道:“孤其实和叶向高也说得很清楚了江南是孤的根本他也是江南人孤对他并无成见未来内阁必定也有也有他的位置就算是首辅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站在义忠亲王身后的汪梓年微微摇头这怎么可能? 汤宾尹处心积虑多年对首辅志在必得叶向高不可能不清楚要让叶向高去给汤宾尹作配哪怕是当次辅那都是一种羞辱叶向高怎么可能接受? 王爷还是把这些文人之间的相轻之事想得太简单了那不是什么狗屁正统大义一个幌子而已还是颜面荣誉问题。 汤宾尹对叶向高和方从哲历来不服。 江南士人之间的内卷从来就不是新鲜事内部的“宣派”、“昆派”、“浙派”、“闽派”、“江右派”一样是纠斗不休。 元熙三十六年汤宾尹和沈一贯斗争失败从吏部左侍郎转任户部尚书未果而被迫就任礼部尚书之后就一直耿耿于怀元熙帝逊位永隆皇帝继任更是绝了他上进之路索性就退隐静候时机现在好不容易押注义忠亲王得手等到这种机会, 焉有退让之理? 现在南京那帮人都早就对新内阁人选虎视眈眈, 汤宾尹早就将首辅视为囊中之物, 次辅位置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几人争夺激烈贾敬、甄应嘉等人也都伸长脖子瞅着一个阁臣位置, 可阁臣中不可能没有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的位置这又得要去掉两个, 可僧多粥少, 哪里够用? 见汪梓年没有回应, 义忠亲王也不在意。 他何尝不清楚这里边的内幕事实上他即便是许给叶向高一个首辅位置那也是只是口头而已, 真正到了落实的时候也会引来巨大波澜他不可能放弃为他鞍前马后奔波数载的汤宾尹而朱国祯、缪昌期他们也一样盯着。 但如果要在南京组建新内阁, 必要的平衡是必须的。 如北地士人如果一个位置不给, 那几乎就明确昭示要把北方诸省排除在外了, 那是绝不可能的, 哪怕预留一个位置许人都必须要这么做。 而湖广士人更是自己要拉拢的关键现在朝廷内阁中没有湖广士人, 官应震也只拿到一个位同鸡肋的商部尚书湖广士绅怨气很大正式拉拢交好的好机会, 就看谁愿意和这边合作了。 件件事儿都不好办但是既然走出了这一步,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就一定要走到底, 义忠亲王也不相信自己在如此形势下都还不能成功那就是天意如此了。 “临清到济宁这一线都有水次仓, 这边仓位补足情况如何?”义忠亲王突然问道:“京通二仓朝廷补仓缓慢但这水次仓的情况呢?” “据我们所知仍然是缺额甚大朝廷对此一直未能彻底清查阻力很大这对我们是好事。”汪梓年对此很是清楚“我们的内线报称, 临清水次仓的缺额起码在三成以上德州、济宁的情况可能更糟糕。” 义忠亲王摇摇头“即便是有一半仓位那也数量不小, 孤要彻底封死朝廷那边的希望陈继先敢不敢沿着运河北上?趁着宣府军还牵制着蓟镇军沿河而上先把济宁和临清这边的水次仓拿下?” 汪梓年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义忠亲王的态度突然间变得如此激进起来了犹豫着道:“陈继先的态度一直有些含糊不清如果我们逼得太紧就怕他倒向朝廷那边啊。” 义忠亲王转过头来“现在这种情形下他还敢倒向朝廷那边那日后情势不妙岂不是更要在我们背后插刀?我们就是要趁着这种局面逼迫他和朝廷划清界限想当京营节度使也好宣大总督也好总要拿出点儿投名状来吧?灰溜溜从五军营里滚出来就这么窝在徐州就想等着升官?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把沿河水次仓的粮食搬空孤要看看朝廷今冬怎么个活法!” 义忠亲王态度无比强硬汪梓年也觉得有些道理。 陈继先的问题, 几方都觉得棘手, 这个老狐狸对哪一方都是义正辞严, 满口道理但是究竟这厮会如何选择, 大家心里都没数。 之前大家也都容忍,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到南京双方就要摊牌容不得他在两边骑墙。 “王爷漕运这一块恐怕还是要漕运总督府那边配合才行。”汪梓年提醒道。 “唔这一点孤也知道到扬州孤就会召见朱国祯和蒋子安责令他们迅速行动起来陈继先做好作战准备。” 义忠亲王压了压内心的火气他也知道要让陈继先现在马上就出兵北上攻伐山东这厮铁定会找各种理由推托但协助漕兵沿着运河布防然后抢夺粮食这总没问题吧? 见义忠亲王并没有因为恼怒而失了分寸汪梓年心里稍稍放心。 漕运这一块还是有把握的朱国祯是义忠亲王铁杆想要进内阁的漕运总督不过是一个过渡而蒋子安是漕运总兵官平原侯蒋家人和王子腾、牛继宗他们都属于支持义忠亲王的武勋豪门。 “漕运这边问题不大而且山东运河沿线驻军也多是以漕兵为主卫所驻军单薄。”汪梓年介绍道:“陈继先这边只要配合动作一下德州、临清这边的漕兵可以直接接管水次仓漕运总督府便可派漕船将粮食运回到徐州、淮安一线。” 义忠亲王这才吁了一口气心中烦闷之意稍减“孤也没想到牛继宗这一仗打得如此不堪居然受阻于一帮京营兵真的出乎孤的意料之外好在南下还算顺利不过牛继宗也应该清楚这样仓促南下并不合适在保定、真定适度阻击然后进入山东就可以安稳了。” 汪梓年听出了义忠亲王的弦外之音迟疑着问道:“王爷的意思是宣府军就驻留在山东?” 义忠亲王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了一阵之后才缓缓道:“这还是要看牛继宗的想法以及宣府军的表现但孤以为一味退却不是良策山东有运河纵贯而过交通方便补给顺畅如果控制住临清、东昌府和济宁州一线完全可以向西威胁大名、真定和河间向东控制鲁东运河完全可以为我所用” “可是蓟镇大军若是南下还有万一朝廷调集其他边军南下呢?”汪梓年忍不住问道。 “那更好啊现在朝廷能调集多少边军蓟镇军敢全数南下么?除了蓟镇军能抽出几万人辽东镇朝廷敢动么?也就是山西镇和榆林镇吧但他们远在西北粮草补给从何而来?我们卡住漕运他们不战自乱还千里迢迢越过河南过来?能做到么?” 义忠亲王似乎胸有成竹“真要敢这么做只怕半路上这些军队就要哗变叛乱了要知道牛继宗为了布置这一路南下的补给问题都提前了一两年就在做准备朝廷仓促之下怎么做得到?” 义忠亲王看似说得颇有道理但是汪梓年却不那么认为。 朝廷虽然老态龙钟步履艰难但是真正面临战争状态下只怕还是能爆发出和平素不一样的效率的。 据他所知冯唐在西北练兵已经有几个月了而且从朝廷带走了数十万两银子据说许多都在用于购粮和添置火器这明显是在做打仗准备汪梓年都有些好奇这个冯唐这么早就有如此动作难道他那个时候就料定会这种局面?这显然不可能。 “只要牛继宗的大军过来孤相信陈继先就该明白站在哪边了。” 义忠亲王最后补了一句。 义忠亲王寄予厚望的宣府军此时的确正在滚滚南下。 除了保留一部仍然在榆河以西外宣府军的主力大军已经迅速南下。 十月初八宣府大军从涿州南下进入保定府。 十月十一过容城越安州十月十五抵达蠡县威胁河间。 十月十八宣府军前锋进入真定府东部诸县深州、武邑、衡水、枣强诸县尽皆被宣府军控制距离临清只有一步之遥。 “大帅真的要占领临清?”风鸣马萧萧大旗猎猎牛继宗策马走上一处土丘紧随其后的孙绍祖也策马跟上。 “大郎我不但要拿下临清而且还要拿下德州!”牛继宗捋须微笑“都以为我要一致南下连王爷恐怕都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他们也不想想南边的补给有多么艰难可有运河那就不一样了德州、临清、东昌府以及济宁州水次仓鳞次栉比这是天赐我军若是不能拿下为我所用岂不是蠢到了极点?”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席卷 旁边已经有人讲舆图拿了过来牛继宗手指在舆图上缓缓游动“大郎你看从枣强东进在故城过河沿着运河向北可以拿下德州甚至可以推进到吴桥这个任务交给你来……” 孙绍祖缓缓点头:“大帅放心德州兵少将寡末将有把握拿下不知道大帅还有什么交代?” 山东驻军理论上并不少因为登莱镇就在山东但只可惜登莱镇早就被王子腾带到了湖广为了组建登莱镇王子腾也有意将整个山东的卫所精锐征发精光以至于各个兵备道都无兵可用所以孙绍祖才说德州兵少将寡按照常理像德州这种大城驻军多少也还是两三千的但现在却真旳没有。 “嗯拿下德州可以推进到吴桥但是否继续向北进入河间府你自行斟酌一句话条件合适就可以做但记住不要脱离运河补给是最大问题控制住德州我们的粮食基本就不是问题这边我会命令一部从枣强从故城南下先拿下甲马营和武城在沿河南下控制临清……” 牛继宗胸有成竹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大帅德州和临清的漕军……?”孙绍祖也猜到漕军应该是属于己方的否则牛继宗不会半句不提。 “呵呵漕军你无须担心漕运总督朱国祯是王爷内定的新内阁阁臣能不能当上次辅就不知道了至于漕运总兵官蒋子安大郎你应该认识才对平原侯蒋家的人……”牛继宗捋须微笑“平原侯蒋家和我们牛家、王家都来往密切蒋子安此人虽然大才欠缺但是当个漕运总兵官还是没问题的你只管去德州我已经修书一封让他安排德州漕兵作为内应……” 孙绍祖大喜若是德州有漕兵作为内应那就万无一失了。 他倒不是担心德州拿不下而是不愿意在德州多纠缠更担心德州的水次仓中粮食有失这是关系到宣府、大同两镇大军未来军粮的关键可是半点疏忽不得。 而且现在若是有漕兵配合他孙绍祖就还可以考虑兵进河间府了。 天津卫那边不敢去但是沧州也许还是可以尝试着拿下的。 漕兵战斗力孙绍祖是看不上的但是漕兵却是这运河沿线的地头蛇啊。 从京通二仓到天津卫再到沧州、德州、临清、东昌府、济宁州、徐州一直到淮安都有漕军驻扎多少不一有这些人的配合可以说几乎就是打开了这些城市的大门任取任予。 徐州以南不说了本来就是南直隶地盘南京能控制但是山东却不好说不过登莱镇将山东卫所军队精锐抽调一空倒是便宜了自己现在更有漕军配合拿下山东也就成了牛继宗考虑的问题了。 “那大帅现在就可以行动了吧?”孙绍祖忍不住问道:“需不需要在向王爷请示?” “不用我估计王爷的信使也很快就会找上我们他此时也应该差不多到南京了才对。”牛继宗摆摆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拿下山东也对子腾的登莱军是一大利好消息他的登莱军多是徐州和山东籍士卒可以稳定军心……” “另外拿下山东向西可以威胁北直和京畿腹地今年北地大旱陕西、山西、北直、河南、山东旱情严重程度依次递减陕西、山西是最严重的北直情况也很糟糕山东相对较好我们拿下山东相当于砍断了朝廷另外一只胳膊而且依托山东防守要比在南直那边防守更积极主动回旋余地更大……” 孙绍祖深吸了一口气“大帅的意思是只要拖到明春朝廷就可能支持不下去?我们现在就是要在山东打赢防御这一仗?” “对朝廷的现状我很清楚没有江南和漕运的支持朝廷三个月恐怕就维系不下去拿下德州便断绝漕运一颗粮食也不准运往北边儿我倒是要看看朝廷怎么撑下去就凭京通二仓那点儿还没补满的仓?”牛继宗脸上掠过一抹凌厉的笑容“子腾再在湖广动作起来让湖广粮食也别想走陆路进河南到时候朝廷只怕就要主动来求我们了我们就等着那一天吧。” 十月二十五义忠亲王在南京正式宣布监国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章刊载在了《江南时报》上并以当下北地大旱和外敌入侵威胁时局危急为由宣布南京为临时首都改组新内阁提出了新内阁人选。 汤宾尹为首辅赵南星为次辅缪昌期、朱国祯、黄彦士为阁臣另外还任命了新的七部尚书人选顾天峻为吏部尚书贾敬为户部尚书甄应嘉为礼部尚书…… …… 冯紫英看到这个消息和名单时已经是十月二十八了。 他估计朝廷诸公也已经看到了现在京师城中的消息灵通人士大概也都大略知晓了这一情况。 其实走到这一步冯紫英相信不仅仅是自己朝中诸公肯定也都意识到了当安福胡同的义忠亲王府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而诚郡王也在从铁网山回来不久就不见踪影时就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 监国南京金陵为临时首都理由是北地旱情和外敌入侵带来的时局危急这理由充分不充分见仁见智但是《江南时报》作为江南第一大报江南又是义忠亲王耕耘多年的根基所在还有汤宾尹等一干人摇旗呐喊这声势倒也不差了。 对于这个情况其实冯紫英不怎么在意口水仗谁都会打江南本来就在义忠亲王控制之下舆论攻势不过是帮他正名和巩固统治罢了朝廷这边一样可以玩这一招《今日新闻》义不容辞还有《内参》、《月旦谈》这些协助京畿这边的舆论肯定是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的。 现在朝廷需要做的是立即做出反击各方面的当然首先还是从朝廷正统大义上来确立自身的合法性。 之前朝廷已经宣布了宣府军和大同军一部叛乱但是却没有直接指向义忠亲王而现在就没有必要遮掩了直接撕破脸挑明这样也有利于凝结人心士气避免思想混乱。 不过冯紫英更关心的是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的攻城略地。 他也没料到牛继宗竟然如此猖狂大胆从涿州南下陡然一转径直从真定府插入山东而且直接就冲着运河沿线而去。 蓟镇军尤世功的反应还是太慢了一些或者说太谨慎了一些只想着保证京师城安全却忽略了牛继宗反应的迅猛灵敏当觉察到京师城无望时立即就把目标转向了山东的运河两岸。 这是山东最富庶的膏腴之地漕运交通便捷储粮丰足拿下这一线基本上就将山东封锁住了而且对陈继先的威慑也是不言而喻迫使也许还想两头骑墙的陈继先加入进去。 局面的变化让人忧虑特别是宣府军出其不意的攻入山东伴随着德州、临清、东昌府、济宁等地均一一被宣府军和到拿冠军给攻占整个山东也许就只有沿海地区和登莱还没有完全归附。 失去了山东朝廷又该怎么办? 河间还在己方手上么? 就这么短短十来天时间里牛继宗充分展现出了他在治军上的威慑力运河沿线的山东都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过街老鼠官员们和本地士绅们的态度还没有来得及统一就这么看着宣府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而过了。 临清的失陷才让冯紫英突然想起王熙凤主仆还在临清冯府老宅现在也成为了宣府军地盘上的猎物了。 算一算日子王熙凤似乎距离待产时间也不久了这可真的是成了意外了。 “大人倪二来了。” “让他进来。”冯紫英点点头越是这个时候京师城就越需要稳定冯紫英知道最迟这两日里朝廷就会全面回应南京方面发起的政治攻势但具体内容他还不清楚。 “见过大人。”倪二一进来就是满脸堆笑油腻的胖脸上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掌握着京师城地下社会大半的角色黑色或者灰色才是他的真实面目是该让他充分发挥其作用来的时候了。 “倪二我不和你绕圈子了眼下京师城局面不乐观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四处流传朝廷很快就要整肃防止为外敌所乘你这边恐怕也要协助顺天府衙……”冯紫英摆摆手示意看茶。 “大人放心小人省得。”倪二满口答应“先前吴大人安排的事情小的这边一直没有松懈过这段时间也有一些迹象动静小的估计多半是这段时间就要有动作了。” “哦?”冯紫英也为之一振也该有动静了对手耐性比想象的还好“翠花胡同那边有动向了?还是弘庆寺那边?”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入围 随着冯紫英对顺天府三班衙役旳改组倪二手下一帮人进入三班捕快中亦是不少双方合作的力度大大加强。 吴耀青交代的任务之一就是叮嘱弘庆寺和翠花胡同这两处已知的白莲教活动所在并告知冯紫英很重视倪二自然很上心。 “有什么异常表现?” “翠花胡同那边现在人迹罕至基本上消失了根据我们盯住的人最后两次跟踪路径一拨人去了固安一拨人去了霸州。”倪二一边观察着冯紫英脸色一边小声解释道:“小的正好有一个可靠弟兄老家就是固安的所以小的就让他回了固安看看能不能搭上关系了解一下情况他运气不错回去之后很快通过一个亲戚搭上了线算是加入了那边的白莲那边打的招牌是圆顿教” 冯紫英心情不太好固安和霸州都还是属于顺天府而且在顺天府中南部属于边缘地带了可始终还是属于顺天府出了事儿还是自己的。 “还有什么?” “我那位兄弟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和保定府那边的往来十分密切他都跟着一位所谓传师去过易州、涞水以及定兴、新城、雄县走村串户很受欢迎。” “他们走村串户主要干些什么?”冯紫英定了定神这才仔细问道:“你那位兄弟这么快就能跟着一位传教经师出门一个新来的不受怀疑?” “回爷我那位兄弟性子机敏圆滑而且是固安本地大姓旁支加上我让他使了些钱财有几个当地保人作保, 所以就很顺利地混了进去, ”倪二不敢撒谎, “不过他也只能跟着传师四处晃荡那位传师真正和当地重要人物接触时他是见不到的, 只能通过各种观察和那位传师身边弟子的交好揣摩了解一些东西, ” 倪二说得这么细, 冯紫英放下心来, 此人貌似粗豪其实性子却是极为精细谨慎的不然也不能在京师城西边儿混出偌大名声, 这里边固然有这两年自己的扶持但是和他本人脾性也有很大关系。 他能看得上的人必定是有些能耐的, 看他所言, 他那个兄弟倒是打入了白莲教里边还算稳妥。 “弘庆寺这边如何?”冯紫英把话题拉回来。 “弘庆寺这边应该和翠花胡同那边有瓜葛, 但是却并不紧密, 或者说不是一路人他们的人行迹诡秘, 来去匆匆我们的人跟踪也很困难经常跟不上, 吴大人交代宁肯跟丢也不能暴露所以我们也很谨慎, 从这两个月的情形来看有山西那边来的人和他们接触密切, 但是后来又没有了踪迹另外前段时间, 他们去怀柔那边的情况比较多但是具体行踪我们掌握不了” “山西那帮人你们发现有什么其他情况么?那帮人究竟是何来历?”毕竟不是专业的又不能暴露和正面接触能做到这一步冯紫英也觉得算是不错了。 倪二摇摇头“山西那边我们没法跟过去太容易暴露了, 那些人几乎不和外人打交道也没法接触靠近唯一有些可疑的” “什么可疑?” “我们的人有两次靠近过听见他们之间对话, 好像也不是山西口音更像是口外的还夹杂着蒙古话”倪二挠了挠头这个情况他也不敢太确定。 “哦?”冯紫英凝神思索这个问题倒是需要引起重视白莲教和蒙古人也有勾连?不太可能才对但边墙外的确有一大帮子老白莲教人倒是真的。 在府衙里没待多久冯紫英就接到了来自文渊阁的召唤这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俨然候补阁臣的感觉。 一连串的消息恐怕让朝廷内阁也有些手足无措毕竟像叶向高、方从哲乃至齐永泰和李三才他们都从未真正经历过这种事情。 当年壬辰倭乱期间的阁臣们都早就死的死老的老了他们都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变乱。 而且这一次的变故和和对外战事还不一样这是真正的内乱来自内部的挑战。 南京衙门一下子骤然升格成为和京师分庭抗礼的南京朝廷内阁、七部加都察院一样五脏俱全, 而且义忠亲王已经大模大样地向全国各地发出了诏令这是要直接取而代之的架势啊, 这如何不让内阁诸公们着忙。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各省的态度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南直隶、浙江、江西应该是已经倒向了南京这个伪朝廷。 义忠亲王的多年积威加上一帮江南士绅的拥戴, 使得这三地成为他的基本盘福建大概率也有可能会跟随。 虽然叶向高和李廷机在福建很有影响力, 但是这是大势所趋江南一体一两个人的威望难以扭转大局除非有其他的变故影响到整个风向变化。 冯紫英也专门了解过当初南京六部的情况和前明相似但又有不同南京六部中户部权力最大南直、浙江、江西、湖广四省粮赋尽皆归南京户部收取并上缴朝廷户部南京兵部负责南直、浙江、江西三省军务南京吏部则要掌管南直、浙江二省官员大计像南京刑部、工部、礼部则只管南直隶地区事务职权逐渐递减。 所以这一看似乎福建一直是独立于南京诸部的管辖之外无论是军务还是赋税乃至官员考察都和南京这边没太大关系但实际上却因为福建士子多在南直、浙江和江右读书游学所以几乎一体而福建官员也多为江浙一带士子为官居多所以关系也是分紧密所以一旦南京朝廷另立福建倒向南京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江南一般也就是指南直、浙江、江西和福建四省四省一体进退同行。 去文渊阁的路上冯紫英也思绪纷呈对他来说这样一个场面也超出了预料。 虽然之前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个场面但是真正等到这一刻到来还是觉得有些手忙脚乱一下子涌出来这么事情孰先孰后轻重缓急都让人难以应对。 刚到文渊阁门口冯紫英就见到了齐永泰的长随。 他立即意识到召他来恐怕和上一回还不一样齐永泰专门让他的心腹长随在门上等候自己多半是有其他安排。 不出所料跟随长随进去冯紫英先到了齐永泰的办公居所。 文渊阁只是一个笼统的称谓实际上这里由一座正殿和一圈小院组成五位阁臣各有自己的单独办公居所而且都是单独独立的互不干扰进了大门就各行其道甚至一起进门你都未必知道对方去哪位阁臣那里。 寻常集体议事则是在正殿上在冯紫英看来这种正殿议事相当于内阁行政会议了包括七部和都察院主要官员都可能受邀参加。 齐永泰的小院里已经人头涌动这让冯紫英意更觉察到今日这一场召见恐怕应该是京师城中各方政治力量都需要认真面对的重大事件所以不得不征求各个政治群体中的重要成员的意见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也终于有幸进入到了这个北地政治群体中成为其中一员了。 一踏进院子冯紫英就见到了练国事冯紫英也是格外高兴疾步上前拉住对方的胳膊“君豫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昨晚半夜才回来今日一大早就被叫来了估计你也会来”练国事也很高兴。 冯紫英环顾四周然后小声道:“就咱们俩?” 练国事微微点头也明白冯紫英话语的意思这院子里少说也有十来人说“咱们俩”是指年青一代的北地士子中只有他们俩或者就干脆说是永隆五年那一科里只有他们俩。 练国事是永平同知而且是永隆五年这一科的状元冯紫英是二甲进士庶吉士出身的翰林院修撰现在更是正四品的顺天府丞北地青年士子中无出其右而且他们也就在京畿附近所以招来也是应有之意算是听一听年轻一辈北地士子的意见。 “除了齐相张公崔公乔公都到了王大人孙大人周大人韩大人等朝中诸公也都到了。”练国事先来一阵应该是和诸公都打了招呼了张怀昌崔景荣乔应甲王永光孙居相韩爌周永春等人也都是北地士人中的精英翘楚人物。 “李相呢?”冯紫英犹豫了一下问道。 练国事也迟疑了一下“没见着也许不愿意过来又或者齐相到时候会和他通气吧。” 李三才是北人却和江南士人交好与北地士人关系反而有些生疏这等情况下他来不来都尴尬。 “还是应该叫上李相这等时候再要计较那些门户之见就显得有些狭隘了。”冯紫英摇摇头“齐师不至于这么浅薄。” 正说间就看见李三才从外边进来诸公也都和他打招呼相见甚欢的模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议战 冯紫英和练国事都搜明了一口气当下正需要和衷共济旳时候若是内部都还龃龉纷争不已那可能就真的要玩完了。 看看今日的架势就应该知晓齐永泰这是要整合北地士人的意见然后在和叶方李等人来进行协调沟通最终形成统一意见合力应对义忠亲王的挑战了。 李三才好歹也是北地出身又是阁臣他的加入也能给外界一个北地士人同心协力的印象避免被人诟病。 李三才看见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人主动过来笑着招呼:“紫英君豫今日乘风兄召集大家恐怕意图你们也大略知晓了你们俩可是咱们北地青年士子的俊彦征求你们的意见时也要大胆发言提出自己的观点好生表现一番啊。” “道甫公谬赞了学生和君豫兄承蒙厚爱不过是跟附骥尾长长见识罢了哪里敢班门弄斧?”冯紫英赶紧谦虚道。 练国事也是连连拱手以示承受不起。 李三才摆摆手脸色却有些肃穆“此番计议当各抒己见届时乘风兄和余还要和叶方诸公讨论涉及到诸多事宜须得要慎重周全才是所以你们都要尽呈才思莫要自珍。” 见李三才难得如此和蔼冯紫英和练国事交换了一下眼神练国事这才道:“听闻义忠亲王在金陵自封监国另组内阁, 汤宣州(汤宾尹)这般做置叶相方相于何地?” “他既然这么做, 岂会在意叶相方相的想法, 有些人就是想当首辅想迷了心为了一介首辅位置便是其他设么都顾不得了。” 李三才对汤宾尹也素无好感, 事实上像朱国祯等人与他关系还算不错但是现在也算是“各为其主”, 只能黯然划清界限了。 “南京那边一群跳梁小丑的表演无足挂齿, 但是牛继宗在山东的肆虐, 已经占领了德州若是放任其这般下去, 山东一旦不保那恐怕朝廷威信就会大降这却是最紧迫只是, 道甫公, 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冯紫英更关心这个。 义忠亲王一帮人在南京如何搭台唱戏无关紧要, 因为那早就在预料之中, 但是牛继宗和孙绍祖居然出人意料的没有退回南直隶而是突然横摆东进, 攻入山东并且沿着运河南下北上这就大条了。 在漕军的配合下, 宣府军和大同军一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整个运河沿岸区这一下子就和陈继先控制下的淮扬镇打通了, 兵锋直逼河间府而且关键在于整个沿线水次仓的粮食尽皆被牛继宗他们所获, 这一减一增对于朝廷来说就太痛了。 “紫英, 山东你是老家从德州到临清再到东昌府和济宁州皆被宣府军拿下而且漕军亦称其帮凶你觉得该如何破局?” 李三才反问。 冯紫英微微摇头“朝廷可用之兵几何?辽东和蓟镇能调动多少山西镇做好准备了么?” 李三才讶然:“紫英, 令尊在庆阳集结整训数万大军难道不能东来么?” 冯紫英苦笑“道甫公朝廷有令, 家父自当前来可是这从庆阳过来要横跨山西、北直和山东路途遥远粮草补给从哪里来?若是牛继宗以逸待劳就在山东这一线迎击家父也未必有胜算啊而且山东这边固然紧急但是我更担心家父尚未到山东只怕山陕就要出乱子了。” 李三才脸色一寒“你是说大旱之后要起流民还是丰州白莲?” 冯紫英神色一动李三才看样子也还是有些能耐居然觉察到了丰州白莲要出事“怎么道甫公也知道丰州白莲要趁机滋事了?” 李三才打量了一下冯紫英, 但想到对方出身大同边关, 知晓丰州白莲也算正常, 点点头:“兵部职方司有情报, 丰州白莲近半年来一直异动频频, 据说有多人从宣府和大同边关出入当是和北地白莲有勾连我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道甫公顺天府的白莲和永平府的白莲素为一体枝蔓牵缠而且可以说整个北直隶直至山东白莲教的势力在乡间都根深蒂固丰州白莲几十年前就出逃边墙外和蒙古人杂居但是依然保持着相当紧密的组织脉络甚至具有相当军事动员能力现在突然和大周境内的白莲教勾连起来不能不让人担心啊。” 冯紫英没有讳言“当初我跟随家父在大同时就知晓这一点朝廷历年来一直严令草原诸部把这部白莲交回大周但这些蒙古人怎么可能答应?这是他们用以踏入中土的跳板同时也是一个撬棍所以这么多年来丰州白莲以板升城为中心不但没有衰弱而且越发强盛” 李三才微微点头不语冯紫英果然对军务有一套将门虎子名不虚传对边墙内外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 “道甫公紫英所言不虚学生到永平府之后才发现白莲教在地方上的蔓延紫英在永平府已经两度清理也幸亏对蓟镇那边清理了一番出逃的白莲出身士卒都多达数百人甚至还有不少军官如潘官营、徐流营、石门寨这些都是原来想都没想过的却都是白莲教渗透的重点白莲教势力深厚可见一斑” 练国事也接上话:“学生去之后也延续了紫英的做法保甲清理鼓励揭发但一时间也很难清除而且看得出来白莲教相互策应周济的策略也很管用如果我们这边清查紧了他们便出逃在到外地躲藏等到风声过了之后在悄悄潜回而不少乡间乡绅也和他们关系暧昧不清不肯配合官府清理所以难度很大。” 练国事这么一说也映证了白莲教在北地的蔓延态势也越发让李三才感到心惊。 “紫英你父亲对这些情况知晓否?”李三才想了一想问道。 “知晓一些但山陕白莲势力也一样庞大如果裹挟大旱之后的灾民那就十分危险所以我也去信提醒过家父务必小心。”冯紫英回答道。 李三才背负双手在院子一角来回踱步好一阵后才道:“紫英尚未发生的事情需要未雨绸缪但是西北军恐怕东进也不可避免否则以山西镇和蓟镇能抽出来的兵力怕是难以取胜宣府军而且陈继先这边也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待会儿可能乘风兄也会提出来我们要仔细计议一番” 见三人在园子一角说得热闹陆续也有其他人过来加入。 韩爌和周永春二人过来冯紫英和练国事也赶紧见礼。 这个话题对韩爌和周永春也是很感兴趣一个是刑部侍郎一个是出身山东的士人和冯紫英是老乡现在宣府军依托运河正在稳步蚕食整个山东控制山东的意图很明显所以自然让这些北地士人很着急。 “一个是迫在眉睫的灾难一个是潜在的大患孰轻孰重。如何选择?”韩爌也忍不住叹息。 冯紫英的判断韩爌还是认同的。 山陕今年旱情的态势朝廷如果不大力赈济铁定要出事儿甚至就算是赈济估计都难以遏制还不说现在这种情形江南断了漕运南北对峙粮价绝地涨到天上山陕那边怎么安顿灾民? 韩爌就是山西人他太清楚家乡那些乡绅老财们的德性了要让他们出钱出粮来赈济简直千难万难而陕西比山西还贫瘠尤其是陕北那边更是民风骁悍典型出大寇的地方今年这日子肯定要出乱子。 周永春却是态度坚决:“山东乃京畿大门而且相对富庶失去了江南山东绝不可失否则我们恐怕连今年都要撑不下去难道大家有把握今年就能直捣黄龙拿下江南?” 现在就算是最乐观的人都不太看好朝廷局面何谈两三个月内就要拿下江南?两个月时间只怕连军队都还没凑出来呢。 周永春说的也没有错山陕今冬难过北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能旱情稍好就是山东河南河南素来贫苦也就山东情况好一些如果山东再一失朝廷还能控制哪里? 冯紫英和练国事也都认可周永春的道理不是因为山东是老家而是山东地位太重要只有拿下山东才能压迫南直隶减轻朝廷压力也才能有回旋余地。 “那就抽调山西镇和蓟镇军组建南征军。”冯紫英望向李三才:“察哈尔人无足挂齿他们并未做好像去年那样南下的准备如果和许之以内喀尔喀人重利让其躁动一番牵制察哈尔人蓟镇这边应该能够维持住局面!” 李三才凝神苦思好一阵后才道:“紫英内喀尔喀人那边你有把握?我还有些担心建州女真只怕也不会安分啊辽东局面能不能撑得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监国 内喀尔喀人是用来牵制建州女真的这是当初内阁和兵部议定的方略。 他们地处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之间与海西女真和科尔沁部相邻位置十分重要。 但海西女真实力太弱现在只有一个叶赫部强撑大局科尔沁人却又偏向建州女真所以内喀尔喀人越来越成为大周在辽东和边墙外的一个平衡手。 如果这个棋子用在了察哈尔人身上那么建州女真就有可能被解放出来了会给辽东镇带来巨大压力。 对这一点冯紫英同样没有把握前世历史中的种种现在已经无法来用着细节上的参考了。 他只知道建州女真会成为大患朝中诸公也清楚但是现在建州女真发展到了那一步了却难以判断。 可有一点冯紫英还是有记忆的建州女真在获得了李永芳的投降之后攻陷抚顺因而掠走数万汉人进而又收揽了野人女真诸部势力便迅速膨胀起来了努尔哈赤很快就会狰狞毕露开始连绵不断地对辽东发起攻势了。 所以从这个细节角度来看冯紫英觉得努尔哈赤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周内乱的机会肯定会借此展开攻势而刚刚接任辽东总兵的曹文诏顶得住么?尤其是在赵率教、杜松这些人都还有些不服的情况下。 这个问题冯紫英不敢作答只能迟疑许久才道:“内喀尔喀人那边学生可以联系许以厚利或许可以但是建州女真那边学生不敢妄言。” 就算是朝廷这会子去信问曹文诏曹文诏也肯定会明确回答没问题但是真正出了问题又能怎么办? 曹文诏是一员勇将但是能不能胜任辽东总兵冯紫英也不能断言甚至老爹让曹文诏出任辽东总兵而没有选择赵率教是不是一个明智选择冯紫英一样无从判断只能看最后结果来证明。 李三才也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而要问冯紫英也委实太难为他了, 毕竟他不是兵部的人, 只能靠着以前在永平府的那点儿渊源来做一个判断能说服内喀尔喀人帮忙已经很难得了。 局面不好, 一院子的人情绪也都不是太好说是来大家商议各抒己见, 其实就是要统一思想, 或者说为下一步和叶方他们那边达成一致先拿出自己这边的方略来, 划定底线确定目标。 很快齐永泰就召集大家一起进了议事厅, 冯紫英和练国事做了最下手齐永泰和李三才坐了最上手。 话题很简单就是围绕当下局面来确定, 下一步朝廷的动作。 宣布江南和义忠亲王反叛, 责令各地不得接受伪朝指令, 这是毫无疑问的, 北地都没有问题除了山东, 但湖广、两广、西南却需要防备南京方面去游说。 虽然大家都不认为南京方面派人游说能起到多大作用毕竟这些官员都是朝廷任命的, 本地士绅也都是承认朝廷正朔的而且江南素来眼高于顶, 自认为自家高人一等对其他地方不屑一顾, 所以不受欢迎但是也不排除倾向于义忠亲王的江南籍士人在当地威望太高而作妖, 所以也需要有针对性地安排人去巡视安抚。 “名正才能言顺当下皇上不省人事恐怕还是需要先确定储君或者监国这样我们对士民才能有一个交代所以我觉得恐怕还是尽早确定一个储君或者监国人选。”孙居相提出自己的建议。 “那究竟是先定太子还是监国人选呢?”崔景荣反问:“储君人选关系重大若是擅自做主日后皇上醒来不合心意, 再要调整只怕就会引起莫大风波啊。” 王永光也听出了崔景荣的言外之意皱着眉头道:“自强(崔景荣字)你的意思是先不确定储君, 只定监国?” “无论是储君还是监国实际上我们都知道确立下来也就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实际上谁当太子或者监国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发挥多少作用他也不可能像皇上一样就能应对当下局面但太子是正式身份监国则可以是临时的甚至是可以随时撤换的主动权在我们所以还是确立监国更合适一些。” 崔景荣的意见得到了张怀昌的赞同“我赞同自强的意见下一步有许多棘手之事都要跟进需要一个能和朝廷配合默契的监国太子人选现在不宜确定留待日后来考虑更合适。” 张怀昌作为兵部尚书, 考虑到接下来朝廷会有一系列的大动作, 尤其是军事行动肯定首当其冲, 肯定需要有一个名义, 而且是需要一个和朝廷格外配合的人选所以选一个临时性的监国显然更稳妥如果这个人选不合意或者太有主见而与朝廷有分歧那就换了便是。 李三才皱眉道:“但选何人为监国呢?皇上之前更喜欢禄王这一点也有不少人知晓可” 这也是一个问题在此之前皇上肯定已经和一些关键较为密切的大臣透露过了一些想法才对比如李三才比如顾秉谦比如张景秋。 这几个在很多人眼中都被视为了“帝党”虽然他们出身各异李三才这个时候提出来分明就是在代表永隆帝表态只可惜现在永隆帝昏迷不醒这个说法作不作数就要看大家是否认可了。 齐永泰也忍不住皱眉李三才抢先把这个意思透露出来就是想要先入为主让大家潜意识的认可禄王但作为士人的惯例一般更推崇立嫡立长无嫡则立长就该是寿王虽然寿王的确不太让人满意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长子。 “道甫只怕大家会更认可立长吧?”齐永泰干咳了一声。 “乘风兄咱们大周可没有立长的规矩而是立贤。”李三才委婉地反驳道。 “何以为贤?”齐永泰反问:“寿王为长这是确定的但是禄王为贤何以知之?也许还有人会认为恭王更贤那又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不过就连齐永泰都觉得寿王、福王、礼王三个已成年的皇子表现平庸只是他却不能说明但如果要定禄王为监国甚至太子那也就意味着恭王一样有资格挑战这个位置福王和礼王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齐永泰的问话让李三才沉吟了一阵这才回应道:“皇上有意立禄王为太子曾经和忠顺王、忠惠王乃至永安永宁二位长公主透露过也和我说起过若是立寿王只怕皇室宗亲这一关就过不去另外叶相方相那边怎么看?” 这却是一个问题。 这本是天家私事但天家无私事这一说法也说得过去内阁该不该介入见仁见智但是现在这种时候要说不介入那不可能。 李三才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有些迟疑 “叶相方相恐怕也会赞同寿王吧?”崔景荣犹豫了一下“毕竟当初大家都是倾向于立长的。” “但寿王性格轻佻刚愎其母许皇贵妃执掌后宫多年而且龙禁尉也等反应其和义忠亲王应该是有些瓜葛的若是立其为监国或者太子万一我是说万一龙禁尉查出其和皇上遇刺有关那该如何” 李三才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是悚然一惊连齐永泰都为之惊讶目光迅即转向张怀昌和乔应甲“寿王和义忠亲王有瓜葛?当真?” 一般情况下龙禁尉和朝廷这边是没太多瓜葛的但涉及到军务要和兵部职方司有往来涉及到官员贪墨谋逆这类事务则会和都察院有沟通。 张怀昌和乔应甲都面无表情地微微颌首还是乔应甲轻咳了一声道:“卢嵩那边的确有这类消息但是只是往来接触并不能说明什么” 李三才脸色严肃地摇头:“汝俊兄此言差矣要说正常往来福王寿王和义忠亲王也有往来毕竟长辈和晚辈之间嘛但若是龙禁尉专门提出来岂会是正常接触和往来?这等情形大家都应该明白。” 乔应甲也不做声了的确连他自己都不信龙禁尉会因为正常往来而专门列出这等线索。 齐永泰脸色凝重起来若是这样那立寿王为太子肯定不可行立为监国恐怕都不太合适了但如果就这样将寿王排除在外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毕竟龙禁尉也没有确认什么而铁网山刺杀的调查现在还没有太多头绪短时间内也恐怕很难有太大进展。 见众人都是迟疑不决冯紫英却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本来就不打算立太子就是一个监国的问题而监国其本质也就是一块招牌一个幌子应对南京那边用的毕竟永隆帝还没死现在内阁也就是要用这个名义运作下去更符合正统大义罢了。 “诸公学生有一拙见。”冯紫英起身拱手。 齐永泰和李三才以及众人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都知道他素有智见心里也有些期盼。 “紫英你说。” “储君太子不宜此时议定监国不过是一临时设置若是诸公觉得立寿王或者禄王难以抉择那不如便设左右监国并立。”冯紫英很随意地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谏言 “左右监国并立?!”冯紫英的建议让众人大哗这如何能行? 齐永泰和李三才都是皱眉沉思乔应甲和韩爌则是捋须凝神对视其他几人也都是面色迥异或相顾摇头或窃窃私语连练国事都觉得这有些别出心裁了。 倒是孙居相有些按捺不住沉声问道:“从无设立左右监国的先例若是二人意见不一如何能行?” 冯紫英笑了起来“伯孝公说笑了寿王和禄王的意见很重要么?还能左右内阁七部都察院的意见不成?” 冯紫英有些刻薄旳话语让孙居相一时语塞。 是啊什么时候还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了这监国本来就是一个应对南京和民意的摆设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意见不一不是更好么?朝廷择其善者而从之嗯朝廷的意见才是善二位监国还是应当先学着熟悉熟悉朝务日后还要为储君乃至登基做好准备不是表现优异者贤为君的可能性更大嘛。”冯紫英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若是表现不佳不是还有几位皇子么?都可以换一换来试一试嘛其实以学生本意五位皇子都给一些机会比如此番寿王和禄王为监国一年为期一年表现不佳者可以换福王礼王甚至恭王来一试嘛若是两人尽皆不佳都换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嘛。” 这这怎么可以? 众人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这个家伙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难道这监国一职就如同儿戏么? 孙居相本欲驳斥但是却突然意识到似乎周围同僚们都没有做声略感讶异地睃了一眼似乎大家都若有所思一惊之后沉下心来, 仔细思索, 好像这里边还有一些别样味道。 “若是皇上不幸, ”孙居相想了一想才又道。 “若是那样那就只能在寿王和禄王之中选择啰反正就目前来说, 他们似乎比那三位更符合大家意愿嘛。”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 殿内一时间都是沉寂无声冯紫英似乎还不满足, 又道:“诸公, 当下局面艰险, 须得要上下勠力同心监国一职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更需要一个和朝廷保持高度一致的方向所以” 所以就是不和朝廷保持高度一致的要闹别扭别出心裁的, 太有主见的, 便换掉就好?在座众人中不少心里都忍不住浮起这般心思。 但不得不说, 这可能是最合适的, 南方大敌当前稍不留意大家伙儿都要被扫地出门各自回家, 最不济都要灰头土脸再无现在的风光哪里还有精力去闹内讧打赢眼前一仗, 平息南方叛乱才是最重要的。。 齐永泰和李三才相对而视都看到对方眼底的首肯。 如果按照冯紫英提议的这种模式, 那监国的意义就被无限淡化了太子也好, 储君也好那就要看诸位皇子的表现来定, 这也给了大家更多的选择余地这不是坏事。 本来大家就对寿王不满意但如果以立“贤”的名义接受皇上倾向的禄王又觉得不合规矩毕竟这个“贤”似乎就是皇上一人的观点罢了现在用这种方式来选“贤”似乎才是最公平的, 但这背后潜藏的意思就是谁能最符合朝廷乃至内阁的心思那就是最“贤”的。 乔应甲、王永光、韩爌和崔景荣等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还是相互交头接耳来探讨这一安排的可能性而齐永泰和李三才也都觉得冯紫英这个提议虽然有些标新立异, 但是却很符合众人的意图而且估计叶向高和方从哲也很难拒绝这个建议便是几位皇子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毕竟可以给你们大家每一个人展示机会当然前提是皇上一直这样人事不省。 从现在皇上的情形来看已经可服用参汤和稀粥这一类流质食物也有了一些意识但是神志并未恢复这种局面会维系多久会持续好转还是突然恶化太医们也都众说纷纭不一而终但大家的意见都是有可能往好转的方向走但估计要恢复到原来正常状态不太可能了, 弄不好就是这样一直瘫痪在床。 太上皇也来看过了皇上只是叮嘱太医好好医治, 叶向高和方从哲也专门就南京之事作了通报但是太上皇却以他已经逊位不对朝务发表意见, 一切由内阁安排决定为由什么都没说便回了仁寿宫。 这种情形下其实就是把所有担子和责任都推到了朝中诸公肩头上如果不能做好那么一切责任就是朝中诸公的罪过了。 冯紫英倒是能理解元熙帝的做法这个时候他能表什么态? 支持义忠亲王万一突然永隆帝醒过来了呢?朝中群臣显然绝大多数都是支持永隆帝这一脉的永隆帝再怎么也还有五个儿子呢。 支持永隆帝那是理所当然的不用说至于永隆帝如果醒不过来支持哪一个孙子?那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几个皇子都不是善茬儿元熙帝在仁寿宫里也能知晓一二内阁也许早就有倾向何必在这种事情上去插嘴所以关心一下永隆帝就够了其余的就交给内阁这帮人吧有些事情也轮不到他去管了。 一阵讨论之后齐永泰和李三才也就初步认可了冯紫英的这个建议左右监国另外可以根据情况随时调换以便给更多皇子机会以便于观察皇子们的表现。 众人也都接受了这个意见当然最后还要看与叶方那边的交涉结果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意见是应该可以得到大家支持的。 接下来的话题就是军事部署和钱粮问题了。 如果说设立监国这是应对南京方面的正统大义问题属于树立旗帜确定方向那么接下来军事应对和钱粮保障就是要落实正统大义真正实现的具体执行操作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大家的讨论也是格外激烈主要是在冯唐的西北军使用上山东和湖广问题的解决上都相当棘手分歧也很大。 虽然大家都意识到山陕可能要出乱子但是毕竟现在还没有出而山东沦陷那京畿必定动荡这关系到人心向背。 而湖广则关系到粮食和湖广士人的支持度问题也是必须要解决哪怕播州之乱都可以暂时放下首先要保证湖广必须要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而击退王子腾的登莱军就成了当务之急。 “西北四镇临时抽调进行整训的大军在五到七万人之间”张怀昌介绍道:“根据前期自唐传来的消息已经完成了第一轮的整训大概人数在四万人左右第二轮的整训大概还需要一个月左右才能结束人数在二至三万人另外还有两万人正在路途上估计要完成整训起码要到年后去了。” “如果是这样可以先让自唐抽出五万人东进剩余四万人完成整训后留驻庆阳”李三才建议道。 “恐怕不行。”张怀昌摇头:“湖广单靠荆襄军恐怕很难打赢登莱军起码还要增兵三万以上荆襄军战斗力不尽人意远不及登莱军如果要尽快解决最好增兵五万” 张怀昌的话引来众人的一阵争论。 “五万?粮草补给如何保障?” “只要进入湖广就好办就地征集” “哪有那么简单?王子腾在湖广已经呆了两年你以为他真的是在打杨应龙么?只怕早就在作盘踞湖广的准备了否则不可能如此作态!” “哪又怎样?湖广士绅不可能支持南京方面我们这边安排一二人如子舒(柴恪)、景会(毕自严)他们巡抚湖广加上修龄(杨鹤)也还在湖广足以抚揽民心” “军事上修龄还是差了一些须得要一员大将” “稚绳(孙承宗)堪当大任” “堪当大任?那他在四川两年为何却是未见战绩?”立即有人反对。 “那是因为军令未统一各行其是加上王子腾有意牵制如何能打仗?” “杨应龙一介土司都打得如此艰难只怕未必是军令未统一的缘故王子腾远在东面湖广若是能一举而克如何能牵制?” “飞白(熊廷弼)如何?”韩爌沉声问道。 “飞白临时去只怕熟悉都要时间啊。”崔景荣迟疑着道。 “总胜过这样拖延阻滞再拖下去户部也受不了了。”王永光接上话道。 冯紫英听得他们争论有心想要插言但是也觉得熊廷弼既是湖广人又颇有军略若是他能去积极性更高也能联络地方未必不是坏事让孙承宗腾出手来应对西北可能发生的局面亦无不可。 而且他也感觉在座诸公对孙承宗的评价似乎并不高自己谏言未必会被接受若是老爹能和孙承宗携手也许更合适所以也就没有说话。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钱银怎么说 这种争执在这类计议讨论总是不可避免各自对每个人的判断不一感情亲疏都会成为推荐和否决的因素。 冯紫英和练国事也算是第一次见识了北地士人群体中顶流们的日常议事情形以往他和练国事还都没有资格参与这种议事。 “君豫今日一见是不是觉得大开眼界?”冯紫英见韩爌和周永春就孙承宗是否调回来领军争执不下甚至要有些动气的架势也忍不住压低声音小声笑道。 “噤声!”练国事瞪了冯紫英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还这么有闲心说风凉话?局面如此险恶你就不担心?” “担心有用么?”冯紫英撇了撇嘴“我早就和齐师、乔师都说过了甚至还和官师与柴公也谈过可他们听进去了么?一个個都觉得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现在可好了张承荫被被关了一个月终于放回来了堂堂宣府镇总兵没有一点儿警惕性枉自皇上和内阁还对他给予厚望结果却早就成了人家将计就计的对象倒是把我们这边哄了个够差点儿酿成大祸。” 练国事也是无语。 宣府镇总兵本来是朝廷这边用来对付牛继宗的杀手锏相当于是派在牛继宗身边的卧底没想到他行迹不慎早就被牛继宗怀疑进而不动声色地架空了他。 他却毫无觉察还自以为智珠在握可以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立下大功结果就是直接导致宣府军这边的东进一气呵成差点儿就被牛继宗得手了。 如果不是贺虎臣部的殊死阻敌尤世功不顾一切的提前进兵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也不能完全怪他只能说牛继宗老奸巨猾, 把大家都骗过去了。。”练国事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事情都过去了, 再要计较张大人的过错也没有意义了倒是现在如何应对你素来主意多, 早就在安排榆关那边的粮仓我去看过, 一次比一次规模大, 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你是不是早就有考虑了?” “不考虑行么?今年大旱永平府情况也不算好吧, 但总比山陕那边强多了你们府里不也要提前考虑吧?”冯紫英也没有瞒练国事事实上他也早就和练国事提过, 但规模已经比最初设想时扩大了几倍, 难怪练国事惊讶。 练国事点点头, “我学着你, 未雨绸缪已经提前布置了, 应该问题不大本打算打你的主意但是我也知道你多半是替京师准备的, 所以就只有自己动手了榆关港现在规模日大, 来运铁料、水泥的南船甚多所以也算一拍即合, 不过我让他们运到葫芦河口然后改用河船运到滦州和卢龙。” “哦?葫芦河那边你们疏浚过了?”冯紫英自然知道葫芦河的情况, 滦河在岳婆港分叉西支为定流河水流略小东支为葫芦河水流较大但因为滦河分叉后水量小了不少, 水深也不足了即便是河船要直上滦州、卢龙也应该有困难才对。 “疏浚过了几段今秋勉强可以过船, 今冬枯水之后还要组织人工疏浚否则明年就不好用了。”练国事点点头:“迁安、卢龙到抚宁的道路已经修好了正好这些流民也可以接上趟也算是给他们再找一份填肚子的活计。” 去年蒙古人南侵带来的流民大约十万人转移到了永平府除了煤铁联合体消化了一部分外相当一部分被以工代赈修建迁安、卢龙到抚宁、榆关的道路以便于迁安和卢龙的铁料、铁制品能通过榆关大量外运。 但几万流民不是那么容易一下子就能消化掉的当这些道路建设完毕之后除了不断增建的水泥厂能吸纳一部分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就只能通过兴修水利这种方式来安顿但这也带来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永平府根本就支应不起这些流民的消耗。 再怎么样你让人家修渠挖河铺路总得要给人家一家子吃饱饭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魏广微和练国事也是大为头疼找府里几个州县的乡绅化缘一些但远远不够, 那主意就只能打到正在大力开发的山陕商人那里。 魏广微和练国事也知道这些山陕商人和冯紫英关系非同一般, 自然也要让冯紫英帮忙说和冯紫英也没有推诿过, 总能让那些山陕商人埋怨之余出些钱粮来帮补一番。 冯紫英也考虑过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批目前能出头的就是他和练国事二人其他都还太稚嫩没有三五年历练很难出头而永平府知府魏广微也是北地士人中坚力量顺天、永平二府襟带相连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能够在此番动荡局面下立下一些功劳自己不必说魏广微和练国事也都能得以升迁尤其是和自己志气相投的练国事那么对自己来说也是大有裨益的所以他才会不遗余力地帮练国事。 “君豫今明两年会很难过但是熬过了明年我想局面就会焕然一新所以咱们提前做好更充分的准备只有好处。”冯紫英低声道:“朝廷这边咱们只能谏言怎么做咱们插不上多少手在其位谋其政你在永平我在顺天咱们就把手里活儿做好总得让朝中诸公看一看咱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还是能做事的。” 练国事也是有些远见的在永平府这一年里也是基本延续冯紫英的套路整肃白莲教安抚士绅稳住流民然后利用煤铁联合体的大发展来推动吸纳劳动力进而让榆关港迅速繁荣起来可以说目前除了白莲教的确根深蒂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清除掉的外其他都进展顺利。 尤其是榆关的繁荣程度更是超出了想象抚宁的水泥生产规模不断扩大不但满足本地和辽西现在一半以上都外销山东和松江、宁波商税收入暴增已经成为工部节慎库牢牢盯住的首要地区了。 今日来这边也是工部尚书崔景荣一力召唤的如果不是魏广微南巡乐亭和昌黎去了那就该是魏广微过来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永平府这边我还有显伯兄(魏广微)替我撑着你可不一样顺天府可不比永平府而且吴大人怕是没什么耐心来管这些杂务。”练国事轻笑“你才该是好好操心啊瞧着吧一会儿说到钱粮问题上有孚公(王永光)肯定要向你问计朝廷户部现在这么艰难如果另辟蹊径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肯定是没法做的。” 不出练国事所料当军事行动计划有了一个大致考虑之后更棘手的问题还是如何支持这样一连串的军事行动这需要大量的钱粮。 “截至目前为止户部尚存银两八十六万两工部节慎库尚有一百三十万两存银看起来数字不小但是这是没有计入即将给边军各镇今冬明春粮饷拨付的情况下原本是考虑在十二月之前湖广、江南等各地的秋赋汇缴上来但现在” 作为户部左侍郎的王永光脸色很难看听到西北军可能要出动超过十二万而且一大半要东出进入河南和山东打仗他就心里发紧。 光是这样一大笔开支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还没有算各镇基本开销。 另外西北军要打仗恐怕换装火器也要提上议事日程。 这一点那边早在铁网山之变之前就报到了兵部而兵部也转呈给了内阁只等户部拨款只是现在情势变得更加紧迫但财力却更加拮据了。 “现在内库和节慎库的银两恐怕仅能满足西北军东进和备战需要而其余各镇今冬明春所需便无法支撑这本该由湖广和江南秋赋来支应这还没有算今冬明春其他如赈济、官员薪俸等各项开支” “明起(黄汝良)怎么说?”齐永泰看了一眼李三才脸色也很沉重。 黄汝良是户部尚书财政却是方从哲在管李三才分管兵部却管不到户部出钱的问题。 “明起的意思是先从海通银庄借贷但是借贷数量抵押物恐怕都有些问题因为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忠顺王那边”王永光迟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冯紫英:“恐怕还要紫英和忠顺王说一说。” 忠顺王为首的宗室是海通银庄最大的股东若是一二十万两甚至三五十万两银子恐怕好说但是如果要上百万那可能就要和忠顺王沟通了便是贾蔷和冯紫英也不能随意决定。 而且关键是这种借贷只怕一次还不够可能还会有陆续借贷弄不好就要成无底洞宗室们也不傻不会轻易开这种口子尤其是现在这种局面鹿死谁手不好说甚至朝廷这边还更不看好。 真要借了说不定就打了水漂了义忠亲王那边得胜肯定不会认这个债务。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备战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忠顺王他们应该会支持吧?”韩爌迟疑地道。 “那可未必皇位谁来说固然对他们有些影响但是这海通银庄却是皇室宗亲们的命根子了便是义忠亲王打回来登基为帝也不可能影响到他们海通银庄的收益要让他们轻易出这笔银子没那么简单。”王永光摇头。 这是实话这不是忠顺王一家人的涉及到京师城中数十上百宗室多则数十万两少则几千两。 宗室中那些血脉隔得远的也并非都是大富大贵许多也就是小富人家不少家庭拿出三五千两银子也不容易都是盼着每年分红息养活一大家子人的三五百两银子对有些宗室家庭一样相当可观。 这也是忠顺王为什么在宗室中这么有号召力的原因当初就是在他的游说下许多人才投入了这笔银子这几年分红不断让大家更是心满意足自然都簇拥在忠顺王身边了。 “紫英你和忠顺王爷私交甚笃怎么看?”齐永泰没有客气径直问道。 话题踢到自己这里来冯紫英也早有准备平静地点点头:“如有孚公所言三五十万两银子海通银庄肯定不会说什么借了也就借了甚至不要什么抵押都行朝廷信誉嘛但是一百万二百万三百万呢?我们当然胸有成竹那些宗室未必啊他们也一样担心万一朝廷失利义忠亲王回来这笔银子肯定就打水漂了, 弄不好还要追究借贷的责任, 所以” “所以什么?”几乎所有人都想问这个问题。 “所以还得要打胜仗, 打出一两场让大家心安的胜仗来让所有人觉得他们的投入是值得的有保障的。。”冯紫英耸耸肩, “无论是在湖广还是山东, 只要朝廷大军能打胜仗, 我估计海通银庄那边, 别说一二百万两三五百万两, 七八百万两那也不是问题。” 冯紫英这番言之凿凿的话既让在座众人感到震惊但同样也让大家十分提气, 七八百万两? 这海通银庄真的能借出这么多银子来?它的股本有多少?现在存银又有多少? 连齐永泰和李三才都觉得简直大大低估了海通银庄的实力, 按照这说法, 海通银庄如果没有上千万两银子的流通量, 根本不敢提这个话茬啊而冯紫英可是对海通银庄了解最深的人啊。 “紫英, 海通银庄有这么大的实力?”李三才按捺不住问道:“股本能达到这么大?” “道甫公股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冯紫英哑然失笑“我是说海通银庄能够借出的能力, 这几年里山陕商人和扬州商人、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徽州商人这几大群体基本上都应接受了海通银庄这得益于最初海通银庄与户部和工部合作, 各地赋税基本通过海通银庄来汇缴入京然后上缴户部和工部的内库、节慎库, 加上宗室作为大股东所以信誉得到很大认可, ” “现在海通银庄在京师、临清、大同、扬州、苏州、金陵、广州、宁波、松江、泉州和武昌均已开设了分号商人们不再需要像以往那样携带大量银子出门做生意也不需要像别家银庄那样只能在有限的一两個城市里流通银票海通银庄的便利性甚至得到了南洋和倭地的红毛番、佛郎机和倭人商人的认可草原上的各部贵人们也都接受了所以很多商人都愿意将银子存入海通银庄一来方便做生意, 二来多少也一些利息特别是对那些愿意存上一年以上的小户人家这也算是既安全保险又能有些收益, 何乐而不为?” “这种情形下存的越多那也就意味着海通银庄也希望将这些存在银庄里的银子借贷出去赚取利息只要有好的抵押就行当然这就需要承担一些风险朝廷要借银子当然没问题但一来要抵押二来朝廷信誉还算可靠但要借更多朝廷就要证明自己具备偿还能力如果朝廷能证明自己又拿下江南的能力那么海通银庄又有什么不愿意借呢?甚至那些同样是海通银庄股东的江南商人恐怕也一样可见其成这也算是两边下注嘛。” 冯紫英的话让李三才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如果义忠亲王也要向海通银庄借贷呢?” “呵呵, 那就要看海通银庄总号看好不看好南京那边了。”冯紫英笑了起来“金陵、扬州、苏州的分号大部分银子都还是解到了京师城存着的, 流通以银票为主, 所以我们并不担心南京方面有什么不良企图。” 冯紫英半开玩笑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有些释然江南那边财政状况肯定要比朝廷这边好得多, 但是如果海通银庄为其所用, 那还是一个相当大的助力而海通银庄对于朝廷这边来说意义就更巨大了 如果真的可以借贷上千万两银子那在座众人都可以肯定胜利必将属于朝廷。 “紫英此事非同小可你清楚朝廷现在的财政状况短期内朝廷也没办法从其他渠道获得大批钱粮所以”齐永泰用前所未有的严肃神色道。 冯紫英却摇头打断:“齐师谁说没办法?京通二仓不就有先例么?只要朝廷狠得下心来西山窑让都察院接手不出三月一两百万两银子不是问题!还有这义忠亲王反叛京中附逆之辈还少了么?少说几十家有吧?就不说这些人家中浮财了但是他们在京中的宅邸拍卖所得一二百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吧?” 冯紫英的话让在座众人都微微色变。 说的的确没错如果要从这两个渠道动手三五百万两银子很轻松到手但是这个时候要从这两方来下手无疑有很多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必定会引发京中动荡而这又是朝廷不愿意见到的。 一句话在座众人都还没有做好彻底和南边撕破脸开战的心理准备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别无选择只能征讨反叛但是这些人内心深处还是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但是问题到了现在难道南北双方还有缓和余地了么? 冯紫英不得不说这些人太过幼稚。 都这等时候了义忠亲王和他的那些忠实拥戴者们一样无路可退了或许那些还有些三心二意和骑墙心思的商人们还能考虑其他但像一大帮已经旗帜鲜明的入阁和担任七部主官走马上任的家伙却没太多回旋余地了起码在近期他们是自认为优势巨大的不将朝廷这帮人掀翻不会罢休的可这些人如果还要对南京那帮人存着怜悯之心那真的就要被狠狠教训了。 不过这种话冯紫英还没法说只能让在座众人自己慢慢去体会他也能理解这些人心态毕竟大家都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而南京那帮人很多都还是他们以前的同僚、同年甚至很多私交还不错尤其是在叶方那边那就更是如此了。 “紫英当下不宜大动干戈还需谨慎行事。”齐永泰摇摇头。 冯紫英也不多言“朝廷要借银子肯定也需要抵押比如江南赋税又或者南京那边明显已经反叛之辈的资产如牛继宗王子腾贾敬他们在京中都有大量资产宅邸商铺田庄再比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朱国祯等人他们在金陵城中府邸也都是众所周知的亦可拿出来抵押嘛一座宅子几万两银子轻轻松松像缪昌期在南京的豪宅据说园林乃是专门请名家设计所建一二十万两银子估计都能有人争抢” 办法抛给了众人至于说能不能动手或者具体如何动手就轮不到冯紫英来表态了。 但冯紫英看众人的心思虽然还在犹豫但是很快现实会慢慢让他们意识到如果不采取这种手段朝廷根本就维系不下去。 那些边镇大头兵没有钱粮别说打仗弄不好哗变都有可能到那个时候别说处置这些已经公开的江南反叛逆党的资产甚至枝蔓牵连到相关人员都一样要处置只要能确保打赢这一战。 这一番讨论一直到午间没有人离开。 自然有人送来简单饭菜用了午饭之后继续讨论并开始逐渐形成一些基本的框架条款。 比如西北军部分南下部分东进部分留守庆阳;比如蓟镇抽调两万人配合山西镇抽调四万人加上东进的西北军为收复山东做准备;还比如要出使一趟关外和內喀尔喀人那边商谈具体条件以确保对辽东和蓟镇的支持。 熊廷弼出任兵部右侍郎兼荆襄镇总兵负责湖广和西南战局孙承宗回京协助冯唐指挥大军收复山东。 冯紫英也少不了要担些责任顺天府这边的治安都压在他身上另外关外外喀尔喀人那边冯紫英也要负责联络。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招纳 冯紫英和练国事没有呆太晚下午到晚上那该是朝中诸公们商议的时候冯紫英估计今晚都未必能拿出一个方略来。 叶向高和方从哲那边也还有一大档子人另外齐永泰也还要征求官应震、柴恪这边湖广士人的意见这几方商议看法不尽一致还牵扯利益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拿出决策的这也说明缺乏一个主心骨带来的问题。 不像义忠亲王那边虽然大家也都有各自想法但是只要义忠亲王最终决定了大家就能立即围绕执行了。 练国事难得回来一趟冯紫英自然要把京中其他几個同学都叫上好好聚一聚。 方有度、范景文、贺逢圣、孙传庭、郑崇俭、吴甡、宋师襄、王应熊、许其勋、陈奇瑜、傅宗龙等都叫上了一大堆人格外热闹。 登仙楼是南熏坊烧酒胡同里最高的建筑物三重楼古色古香一对楹联高挂“宰天下有如此肉治大国若烹小鲜”。 冯紫英在这里吃过两次饭觉得这里闹中取静交通方便而且没太多闲杂人很适合待客。 “这么说紫英你和君豫这是在文渊阁坐了一天?”范景文语气里不无艳羡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够格这永隆五年这一科里能够得上的只怕就只有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位。 “那商谈了一些什么可有什么结果?”王应熊也好奇地问道:“谈及西南战事没有?我敢打赌王子腾铁定要在湖广生事那可是大周粮仓丢失了湖广京畿粮价起码要翻两倍!” “恐怕还说不到湖广那边吧?”陈奇瑜沉声道:“山东才是关键丢失了山东京畿不稳河南不安, 朝廷首要任务该是夺回山东, 而且夺回山东之后可以居高临下, 依托运河直逼徐杨这才是以势压人, 上兵伐谋徐杨首当其冲。。” “是啊, 玉铉说得是, 山东更重要, 就算是湖广得胜但粮食终究还得要从漕运北运, 现在的情形怎么北运?”方有度也赞同陈奇瑜的观点。 “也不一定湖广河南紧邻, 也可以走陆路, 只是消耗大一些。”贺逢圣摇头, 他是湖广人, 自然更关心湖广。 “岂止是大一些大太多了, 这要从陆路运粮进河南运过去一斗起码得消耗一斗半!”孙传庭摇头, “与其那样不如直接引大军入湖广, 就食于湖广然后大军沿江东下, 岂不更好?”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王应熊赞道:“沿江东下先拿下江西, 南京那边就肯定坐不住了而且义忠亲王的主力军队都集中在山东和江淮湖广只有邓丽阿俊就看王子腾的登莱军在湖广能不能稳得住如果朝廷只要解决了登莱军那后续仗就好打了。” “谁来打湖广这一仗?”孙传庭沉吟着道:“王子腾是宿将打播州他是故意留手, 杨大人的荆襄军怕是对付不了登莱军稚绳公军略不凡但卫军太弱荆襄军成军时间短, 战斗力堪忧这一仗不好打。” 孙传庭没提杨鹤只说荆襄军大家也都明白杨鹤其实并非能征惯战之将孙承宗倒是不差但湖广这边的军队也还欠了点儿火候。 练国事沉吟了一下才道:“可能会让熊大人领军。” “哦?”贺逢圣大喜“熊公军略出众定能担此大任。” 冯紫英也听过熊廷弼的大名但是他也知道熊廷弼此人虽然有些本事但是性格刚愎容不得人在朝中人缘关系并不好便是同为湖广士人官应震、柴恪、毕自严等人对他也是颇为头疼。 熊廷弼出名是在李成梁时代巡按辽东对李成梁放弃宽甸六堡极为痛恨未来之后便一力弹劾李成梁, 虽然未曾成功但是也让他名气大增, 而且其在朝中对辽东局面的分析也极有见地, 但能不能在湖广建功, 还得要看。 冯紫英不认为前世中能出名者在今世中就一样能获成功有些时候环境变了时代变了条件变了就未必能再现那种成功了。 对时局的展望之后话题慢慢回到了现在大家的仕途上除了孙传庭、宋师襄、陈奇瑜和傅宗龙许其勋他们几个还在观政外方有度、王应熊、吴甡、郑崇俭、范景文和贺逢圣等几人都在七部中打熬。 冯紫英历来不认同他们留在七部都察院里边除了郑崇俭和王应熊二人在兵部是因为这两年各地不靖所以经常往下跑外其他几人都更多的是在苦苦打熬。 “我建议大家如果有机会能下到下边去干一干也许会收获更大这么成日里在各部里边混吃等死不是我辈所欲。”酒过三巡冯紫英话匣子打开他要给几个同学好好上一课。 “紫英我们和你与君豫不一样你们下去有庶吉士作为保障下去两三年就能上一个大台阶而且很快就能找到机会调回来我们不一样留在京中固然枯燥了一些但是起码生活稳定我们也能按照自己心意做事。”方有度在冯紫英面前很坦率实话实说。 “当下正是板荡之时也是大家立功建业的好时机”冯紫英没有理睬方有度的解释自顾自地道:“顺天府此番正处于风暴中心已有二县知县挂冠而去现在空缺若是诸位有意不妨考虑一下” “哦?”范景文和贺逢圣都有些意动“顺天府就有两县知县辞任?哪两县?” “东安和大城。”冯紫英的目标也是这二人相比于方有度贺逢圣和范景文两人头脑更灵活做事也更有方略。 东安和大城都在顺天府南部一个在中南部三角淀以北一个在最南端深入到河间府里了。 顺天府州县众多现在冯紫英对州县的控制力还很不够急需有人能帮一把东安和大城都在顺天府南部腹地内地势平坦是适合发展农业的好地方也能让二人得到锻炼磨砺。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择日不如撞日 冯紫英的建议让在座的众人都是怦然心动。 顺天府下辖各县算是畿县不但官员品轶更高而且关键在于临近京师城和朝廷官员打交道时间也多得多获得提拔的机会也要大许多许多官员在难以入朝的情况下宁肯先到畿县任官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东安和大城肯定无法和宛平、大兴这等就在京师城的县相比也无法和顺义、三河、香河、遵化、怀柔、密云这些北面和东面位置重要的县份比但它们地处腹地土地资源好水利灌溉条件也不差人口适中是适合农业发展的好地方。 而一旦南北开打这种腹地县份地处南端和河间府相邻距离运河也不远就成为日后接应攻伐山东的关键去处了也就是说这两县未来都可能在攻伐山东战事中成为支应大军的节点。 对于老百姓来说这不是好事但是对于想要立功做事的官员们来说这却是机会。 连吴甡和郑崇俭都有些感兴趣起来。 “怎么紫英就这么忙不迭地拉咱们帮忙了?”吴甡问道。 “鹿友你若愿意来我当然也欢迎。”冯紫英笑了笑“除了这两个县辞官走人的另外还有两三個县的知县我都不太满意做事敷衍塞责捞钱深谙其道阳奉阴违我久有弹劾之心了。。” 方有度皱了皱眉“紫英你才任府丞不久过于操切怕是不合适吧?而且当下局面宜静不宜动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嗯, 吴道南虽然不管事, 但他毕竟是府尹, 与叶方二相十分亲近你这样做难免会与他起龃龉吧?”吴甡沉吟着道。 这算是推心置腹之语了, 论理吴甡也是江南士人不宜说这等话的, 这说明吴甡更看重同学情谊而非乡人, 当然吴道南是江西人, 和吴甡是南直人还有些差别。 “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较, 我只想问你们有无兴趣来顺天府同舟共济?”冯紫英环视众人一眼“我估计未来一两年朝廷局面都会相当艰难这个时候如果能主动下沉, 到地方上做事, 替朝廷分忧, 朝中诸公都会看在眼里, 远胜于寻常时候的表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而且在顺天府也的确能做许多实实在在的事情这是我最看重的。” 冯紫英如此坦诚地邀请而且话语中也颇多诱惑, 让一干同学都有些意动。 在朝中的确安稳也能经常见到堂官, 但是各部中压在他们头上的前几科的前辈太多了你觉得你自己有能力, 难道人家就差了? 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就是这个道理你做得再多, 也未必能让主官看在眼里。 相比之下如果到下边去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担任知县很稳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出来上边又有冯紫英这个同学的推举那很容易就能入上边的法眼可以说机会就大太多了。 “紫英, 真有这种机会?”范景文首先意动抿了抿嘴唇道:“我可是当真了。” 他本来就是河间府人家乡距离东安和大城都不算太远对这边情况也很熟悉。 “呵呵, 我如何能骗你们?”冯紫英笑了起来“你们可以想一想但非熊和大章你们我不主张下来兵部那边机会也不少大战开打你们跟着去前线机会也不少。” 郑崇俭和王应熊在兵部已经经常出差在外了现在虽然资历浅了一些但按照当下情形未来肯定还有更多机会所以没必要到顺天府来方有度在都察院很合他的性子而且冯紫英也不看好方有度的风格下地方还不如留守都察院也算是多一条线。 但吴甡、贺逢圣这二人就都挺合适。 贺逢圣和吴甡二人都犹豫了一下, 最后才表示还要考虑一下但范景文已经明确表态愿意下来而且他也希望就到东安或者大城一县都可以, 这边他也会去找他在朝中的前辈乡人活动一番, 尽早敲定。 一顿饭吃得大家也很尽兴甚至还把素来稳重的练国事都喝醉了。 冯紫英也有些醉意不过作为东主他还是坚持到了最后把一干同学送走才返回家中。 心情不错搞定了范景文虽然范景文经验肯定还不足但他毕竟也是出身北地在朝中七部里边办事也算历练了两年了现在要出任一县知县那肯定也还要招募一二幕僚协助这些都是其家中和长辈们会替他考虑的。 关键在于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可靠之人自己许多事情交给他办就不需要向交给其他人那样还要考虑对方会不会认可有没有搪塞会不会到最后交出一个夹生饭来有什么问题两人都可以直接交心冯紫英也不吝传授一些为官技巧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就是这个意思对上下都好。 至于吴甡和贺逢圣二人冯紫英也感觉得到二人有些意动恐怕还要征求家人和朝中前辈乡人的意见但冯紫英相信可以说服二人而当下的局势他们的前辈乡人们只要头脑清醒也应该看得明白会支持二人才是。 只可惜许其勋、宋师襄、陈奇瑜和傅宗龙他们几人观政时间还没到还得要等一等不过等到这批同学慢慢成长起来自己手里可用之人就会慢慢丰实起来了。 还有许獬现在似乎也和自己渐行渐远这倒是很可惜 不过许獬现在跟着黄汝良很紧在户部也很受青睐就算是关系好他也不会下顺天府来所以也别指望对方。 一觉醒来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锦衾中香气尚存天色已经放亮冯紫英撑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 昨晚虽然没喝醉但是也喝了不少估计是心情不错的原因回来之后还和沈宜修缠绵一番弄得沈宜修连连求饶只说明日还有事冯紫英才放过了她。 “宛君?”冯紫英随口喊了一声。 “爷这一觉可是睡得安稳奶奶已经跟太太他们去了大护国寺了。”门口传来清脆的声音是晴雯。 “咦那你怎么没跟着你家奶奶去?”冯紫英坐起身来晴雯已经掀开门帘进来了可能是刚出去拿毛巾就把女儿放在了炕上。 “云裳跟着去了今日天气很好奶奶就把大姐儿也带去了。”肩若刀削水蛇腰盈盈一握胸前那对凸起却被有些紧身的枣红比甲给衬托得更加挺拔灿若云霞的桃花粉面那双翦水秋瞳里却有几分幽怨。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冷落了这个身边人太久了。 印象中晴雯来自己府里有几年了吧?当初那等觊觎和想要偷香的急切心境被自己慢慢强压下来似乎淡了不少但今日看到晴雯的这一刻陡然间像是酝酿许久骤然爆发出来一般竟然生出了想要采撷这朵娇花的冲动。 沈宜修也和冯紫英说过几次了云裳也都收房两年了怎么晴雯却还是处子之身若是真的不喜欢晴雯就不该收留在房中当贴身侍婢夫妻敦伦什么事儿晴雯都见识过了是断不能放出去的只能留在屋里既然如此那不如早些收房也好安稳人心。 冯紫英之前因为各种事情忙碌都没太在意尤其是从偷香林红玉到司棋紧接着又阴差阳错和李纨有了私情然后紧接着又是纳迎春入府所以身边女人委实不少他似乎也就有些懈怠了。 现在想一想这朵娇花搁在身边这么久府里人都是人精是不是黄花处子身瞄一眼就能知晓。 像晴雯这样的明显是当着沈宜修身畔一等一大丫鬟培养几年了却没被收房在很多人看来显然就有些蹊跷了甚至还有些人都在怀疑她是不是石女或者白虎一类的女人所以才会如此。 冯紫英坐在炕上有些愣神晴雯却没觉察出什么来自顾自地过来替冯紫英穿衣。 看着眼前这个苗条靓丽的身影带来一阵扑鼻幽香宛如墨染的青丝梳理得格外精神欺霜压雪的香腮在阳光下细绒毛都清晰可见冯紫英心中柔情弥漫忍不住便探手勾住了水蛇腰。 吃了一惊晴雯讶然抬起头来看到冯紫英眼中灼灼燃烧的火焰这才慌了起来“爷你要作甚?” “你说呢?”冯紫英定下心来反而坦然了沈宜修也说过几次了自己也该给这丫头一个交代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神清气爽昨晚还未尽兴却正好落到这个丫头身上了。 被冯紫英眼中光焰灼烫了一下一般晴雯慌不择路就想挣脱冯紫英的手但是去哪里能行冯紫英大手一揽晴雯便跌倒在炕头上冯紫英另一只手已经钻入了晴雯衣襟下往着那腰际汗巾子寻去。 意识到自己今日恐怕难逃魔掌晴雯却也不惧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她咬了咬嘴唇这才轻声道:“爷不能在这里这是奶奶的床去西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采撷 趁着天色刚亮冯紫英一把抱起晴雯一个箭步出门在晴雯压抑不住的惊叫声中已经出了外间。 清晨清冷的空气让冯紫英裸露旳躯体下意识的一个激灵却让冯紫英内心更加火热兴奋。 西屋在主房的西面其实就是西厢房。 沈宜修是一个很讲求私密性的主母。 这所内院并不大寻常除了晴雯和云裳外就只有女儿和女儿的乳母能进来而入夜之后便是女儿也是跟着乳母在内院旁边的一处耳房睡。 晴雯和云裳在摸清楚沈宜修的脾性后也很懂规矩地不让外边的丫鬟进内院寻常整理打扫都是她们二人亲力亲为对于其他主母的贴身侍婢来说是鲜有人住这种小丫鬟或者其他下人做的事情的。 晴雯的西屋门虚掩着冯紫英用脚轻轻一蹬门便开了一进门再回脚用足尖一勾门便重重地关上了。 适应了一下暗下来的屋内光线冯紫英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设施。 西屋不大但却异常干净整洁。 一升炕上铺设着半新旧靛蓝勾花边的褥子枕头也是半新旧的枣红色绣枕面绣着鸳鸯戏水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沿着墙。 炕边上摆设着一张梳妆台人头大小的椭圆铜镜立在台上两盒不知道是装头油还是香脂的木匣摆放在上边。 锦凳一张靠着墙面悬挂着一副工笔仕女图估计应该是沈宜修的手笔。 贴墙是一个本色清漆木柜应该是装晴雯衣衫的造型倒是格外雅致估计应该是晴雯屋里最讲究的物件了。 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的晴雯这个时候似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人生最重要的时候了略微有些喘息地呢喃道:“爷奴婢还没有准备好呢怕坏了爷的兴致。” “什么好不好那得由爷说了算。”冯紫英有些爱怜地嗅了一口萦绕在鼻尖的香气葱管般的柔荑两根三村指甲被金凤花染得通红似乎在象征着什么。 这个暴脾气的丫头此时也是六神无主身子瑟缩娇喘吁吁眉目间的娇媚迷乱让他禁不住抱得更紧恨不能嵌入对方身子里去。 三步并着两步冯紫英便上了炕将晴雯放在床上这个时候晴雯才如梦初醒般地一下子拉过被褥将自己全身蒙住嘤咛道:“爷把门锁上。” 冯紫英啼笑皆非这个时候了这丫头却还惦记着这些不过为了安对方心本来已经坐上炕的他也只能下床赤着脚去关门落闸却见晴雯飞快地从被褥里钻出来跳下床奔到衣柜旁拉开柜门探手进去摸索半晌才从柜中摸出一方白巾。 老有经验的冯紫英立即就明白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是这个时代女子们证明自己贞洁的关键没有了这个便无以在男人面前昭示自己的清白。 当冯紫英钻入略显短窄的单人被褥中时虽然早就有了各种心理准备但面对这即将到来的这一切她还是忍不住心如鹿撞羞怯混杂着惶恐还有喜悦那种复杂的心绪让她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解开的比甲褪下的襦裙还有拉松的汗巾没等晴雯反应过来樱唇便被火热堵上又松开…… 肚兜滑落惊叫声却被堵了回去只看到那张微微发红的面孔朝着自己压了下来。 闷哼声中粗重的喘息和低迷的呢喃交替萦绕在这间小屋里这么些日子的忙碌疲惫和困顿似乎都在那一刻彻底挥发消弭了身下俏佳人的婉转承欢呢喃情语奏出一曲曼妙无比的敦伦曲。 …… 看着身旁丽人吃力地起身想要把那张染红的白巾收起来冯紫英却伸手抢先一步拿住晴雯不肯松手那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和白绫上的艳红相映成趣看得冯紫英都为之意动神摇调笑道:“这该是爷好生珍藏一生的物件呢。” 晴雯羞红了脸嘤咛道:“爷还是留给奴婢吧。” “不行此等回味悠长足慰平生的宝物岂能让人?”冯紫英一把将晴雯揽入怀中“爷日后老了也会拿出来好好回忆一番也许就是这一矢中的也能成为日后孩儿的见证呢。” 这番话却把晴雯吓得不行惶急地连连摇头:“爷这却是不妥奶奶尚未有子嗣奴婢如何敢逾越?” “这等事情谁能控制?”冯紫英不以为然“你家奶奶也不是那等狭隘之人……” “奶奶对奴婢恩深义重这等事情奴婢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晴雯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牵动了伤口脸色微微一变吸了一口气。 冯紫英见状赶紧扶住对方柔滑的腰肢“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今儿个替你开了脸你也就算是爷的人了你和云裳都是对你家奶奶忠心耿耿爷倒是觉得比对爷都更好呢。” “哟爷和奶奶一体难道还吃起奶奶的醋了不成?”晴雯妩媚地翻了个白眼调整了一下体位让伤口没那么疼这一番抵死缠绵这个祸害人的也是不管不顾弄得她徒呼奈何吃了不少苦头到后来才是苦尽甘来云裳和香菱说的那等应对招数更是忘到了九霄云外只能咬牙苦苦支撑。 “那倒不至于只是没想到你和云裳本来都是我的人现在你家奶奶倒是喧宾夺主弄得我像是个外人了。”冯紫英打趣道。 “奶奶对爷可是巴心巴肝地早上走的时候还专门叮嘱奴婢好生伺候让爷多睡一会儿。”晴雯感觉到冯紫英在自己腰腹间摩挲的手又有要像腿间探索的迹象赶紧求饶:“爷奴婢实在吃不消了爷若是还没尽兴奴婢起身去那边叫金钏儿过来或者叫司棋那个骚蹄子来……”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不说香菱或者莺儿还有玉钏儿呢?” “香菱那老实丫头爷要临幸了她铁定是要回去向宝二奶奶说的莺儿么那丫头心眼儿小的很而且爷不也没收她么?难道她还敢不经过宝二奶奶同意就和爷相好?”至于玉钏儿她倒是眼巴巴地望着爷呢不过她今日好像要去荣国府那边看她娘老子吧昨日里便听她在说。” 冯紫英收回手斜靠在炕头“晴雯我记得你和金钏儿与司棋关系都不太好啊针尖对麦芒的每次见面都得要拌几句嘴一个不服一个的怎么爷几天没在意你们关系还处好起来了?” “爷说的是什么话?奴婢和金钏儿与司棋之间的关系哪有爷说的那么不堪?”晴雯脸微微一烫撇了撇嘴“奴婢其实和金钏儿其实也没什么不和不过当年在荣国府金钏儿在二太太身边奴婢是怡红院里最不受待见的人金钏儿人又是个傲性子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可奴婢这个人就是见不得谁在奴婢面前趾高气扬人不求人一般高要使小姐性子别人面前使去少在我面前来显摆!” 冯紫英嘴角挂笑这才是真实的晴雯都说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生了丫鬟命却想当小姐摆不正位置在冯紫英看来并非如此。 这丫头不过是有着一颗敏感的心更希望人家能够尊重她想要凭藉自身的努力和本事赢得园子里姑娘下人们的尊重只不过暴躁的脾气和敏感的性格加之天生不饶人的嘴使得她在大观园里成了不讨人喜欢的角色反倒是像袭人、麝月、秋纹这等磨得圆滑无棱无角的女子才是最受欢迎的。 像鸳鸯、平儿这等能够游刃有余的活跃于荣国府中的女子一要有足够的靠山二也要有上佳的手腕可晴雯恰恰在这两点上都欠缺又碰上一个没担待的主子所以被逐出气病而死也就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了。 “这么说你和金钏儿也就是性格不投罢了倒也没有其他什么隔阂那司棋呢?” “奴婢和司棋关系挺好的。”晴雯看出了冯紫英脸上的不信神色冷笑一声“爷是从哪里看出奴婢和司棋不睦的?” 冯紫英摇摇头“你们俩一见面一个冷笑连连一个语带尖酸怎么这情形还是情同姐妹的表现么?” 被冯紫英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晴雯探手掠了掠散落在额际的发丝粉臂皓腕欺霜压雪带起颈下半边隆起勾人心魄。 “司棋这小蹄子是脾气太大但奴婢觉得她本性是极好的二姑娘若不是她这几年护着还不知道被荣国府里边那帮捧高踩低的下作人给欺辱成什么样呢奴婢和她也就是斗斗嘴罢了若论交情其实不差。”‘ 晴雯说得这应该是实话要说二人性子倒还真的有点儿相像都是那种不饶人的不过晴雯是暴躁司棋是急躁但论品性却都不差尤其是护主这一条更是让冯紫英赞许。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牵连 实际上冯紫英对自己的身边人容忍度都很大这甚至让沈宜修、薛宝钗她们都觉得惊讶。 换了别家当主子的谁会对下人这般宠溺袒护? 本来只是一种对普通人旳惯性尊重但放在这个时代可能就是惊世骇俗之举哪怕冯紫英已经很小心翼翼了但是仍然会在很多时候不经意地暴露出来。 就像下人犯了错别家府邸也许就是鞭笞杖责甚至逐出家门但是冯紫英却鲜有如此举措多是批评顶多就是罚月钱。 这也让冯紫英在府里下人们那里赢得了极好的名声当然严管上肯定就没那么尽人意就只能靠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她们来弥补了。 “那就好爷可不愿意回到家里还见到你们争闲斗气弄得家宅不宁。”冯紫英随口道。 “爷这话说哪里去了府里还有奶奶们呢哪里轮得到奴婢们张狂?”晴雯撇撇嘴“便是有些龃龉那也多半是为各家事儿断不会因为各自私怨闹到面上来让奶奶们难做。” 冯紫英一听这话便知晓这里边肯定还有些故事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你家奶奶和宝钗宝琴她们那边可有嫌隙?” 晴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不语。 “怎么对爷都还要瞒着么?”冯紫英注视着晴雯。 晴雯在冯紫英目光注视下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躯可能又牵动伤口皱了皱眉冯紫英赶紧爱惜地扶了一把倒是让晴雯心中一阵甜蜜想了一想才道:“爷便是知晓如果奶奶们没提也最好装作不知道。” “哦?这却是什么道理?”冯紫英讶然问道。 “也很难说谁对谁错即便是奴婢觉得哪一方不对但落在爷心里只怕就未必那么看。”晴雯这番话倒是很客观“再说了都是为了各家事儿两国交兵各为其主能说谁不对?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这府里大了谁没个亲朋故旧的免不了就要起嫌隙。” 见晴雯不愿意说具体情况冯紫英也不相逼才破了人家身子本该是甜言蜜语好生抚慰一番的要说也该说些高兴的或者不相干的事儿才是。 “这几日府里还算安稳吧?”冯紫英岔开话题。 “我们府上还好不过荣宁二府那边却像是炸了营乱成一团了玉钏儿今日回去也是她娘老子前两日跑来哭诉金钏儿不想回去被一大堆人围着说事儿玉钏儿在府里没管事儿又惦记着娘老子所以才回去。”晴雯叹了一口气“这城里边各种消息满天飞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爷听说二老爷去金陵那边当官儿了那不是和朝廷这边唱反调么?” 冯紫英没想到这事儿连晴雯都知道了看样子南京那边的舆论攻势也不减啊这先发制人就把许多人先绑上了就看你这边如何处理。 你不处理那么那边就更得意更认定朝廷这边心里没底你若是处理那么就更将那些人激起他们背后的家族逼向南边儿这一手倒是厉害。 除开贾敬被任命为南京朝廷户部尚书外贾政被南京方面召到金陵任命为南京朝廷光禄寺卿李纨的老爹李守忠被任命为南京朝廷礼部右侍郎这给了贾家很大的冲击。 “呵呵也许政世叔自己也不愿意但是谁让他在江西呢身不由己吧。” 冯紫英不认为贾政是敢于冒这种风险赌一把的但是他本来就胆小守正被南京方面召过去直接就给你赶鸭子上架了就算是他想跑估计南京方面也不会允许自然要守着。 再加上还有一个堂兄贾敬更是出任南京朝廷的户部尚书那可是真正的肥缺义忠亲王用以酬谢他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跟随的功劳。 “那爷荣宁二府会不会受牵连?”晴雯问出一个府里边很多人都十分关心的问题。 这冯府这边和荣宁二府瓜葛太深了二尤是宁国府尤氏的妹妹迎春是荣国府长房女儿还有薛宝钗、薛宝琴和贾家、王家都是姻亲更别说如晴雯、金钏儿玉钏儿这些都是荣国府出身的丫鬟了。 晴雯她们自然还不知道肚子已经滚圆的王熙凤躲在临清那肚子里装的就是冯紫英的种王熙凤可是王家嫡女。 “这个问题可不好说。”冯紫英也不好断言。 当下朝廷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更多的心思都还在舆论、军事和财政准备上但是一当南北对峙朝廷讨伐令下达那么很多问题慢慢就会浮出来这些叛逆的亲眷还能在京师城里安之若素?想想也不可能。 诛三族九族倒不至于但是抄家发配这些手段套路恐怕就免不了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牛家、王家、贾家、史家这几家那些本身家就在江南的文人当然不太在意但是像已经在京师城落脚近百年的武勋家族们就不一样了但牛家和王家应该是早就有准备了但贾家、史家这些肯定就免不了受牵连了。 见冯紫英语气都不确定晴雯心中更是担心迟疑着道:“这两日鸳鸯都来了府里两趟了奴婢看她也就是想来爷这里讨个主意现在荣国府里每个主心骨听说宝二爷现在人都傻了大老爷成日里在府里骂骂咧咧骂宁国府那边害人不浅骂政老爷昏庸糊涂骂王夫人瞎眼选亲还连带着指桑骂槐把宫里娘娘都骂了又自夸自己聪明幸亏没有把二姑娘许给孙家否则立即就成了反贼……” 冯紫英只能摇头了这贾赦能有这般表现是预料之中好事儿都多亏他多谋善断坏事儿的责任都是别人的典型的小人。 但不得不说这厮运气还真好如果迎春许给了孙绍祖做正妻那荣国府就真的沾上了现在显得他是多么明智。 但即便如此贾家的情况也相当危险了贾宝玉去了牛继勋的嫡女而牛继勋是牛继宗的嫡亲弟弟哪怕他娶得是永宁长公主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牛家和王家现在是谋逆的头号反贼朝廷一旦决定要动手首当其冲就要收拾牛家和王家而贾家和牛王两家都能扯上关系。 贾敬当了伪朝的户部尚书暂且不说但贾政当了伪朝的光禄寺卿娶的是王子腾的嫡亲妹妹嫡子贾宝玉娶了牛继宗的嫡亲侄女亲家李守中是伪朝的礼部右侍郎贾母的侄儿史鼐更是大同军中反叛部将侄孙女史湘云与反叛大将孙绍祖定了亲这样的情形除了牛王两家外还能有谁比着贾家更刺眼? 就算是宫中还有一个大姑娘但那也是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废黜了。 “鸳鸯也是替贾家操透了心啊她一个大丫头这些事情轮不到她来过问才是。”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事情已经这样由不得人了。” 晴雯心一紧“爷难道朝廷要对贾家……大姑娘好歹还是贵妃娘娘呢不堪僧面看佛面……” “看吧。”冯紫英模糊地应了一句“大姑娘那边倒是别指望太多她能自保别拖累贾家就算不错了。” “怎么会这样娘娘在宫里怎么会拖累……”晴雯大惑不解忍不住拉住冯紫英的胳膊身体转过来牵动创伤疼得她脸也是一白。 “行了你操那么多心作甚?”冯紫英爱惜地扶正对方身子“宫里的事情外人谁能明白?” “那爷您不能帮贾家一把么?”晴雯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话“好歹宝姑娘和二姑娘也是和贾家有着斩不断的亲戚关系呢。” “我也想帮但是那也得合乎规矩才行啊。”冯紫英摇头“朝廷现在还没动作呢看吧。” 这种事情要看形势变化但冯紫英内心再不想帮贾家但是也知道被牵扯进去是免不了的谁让自己娶了薛家女儿纳了贾家女呢? 再说了黛玉还住在大观园呢还有王熙凤肚子里的孽种和李纨的一夕之欢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是斩不断割不绝的千红万艳想要当大英雄这些更是无法绕得过去的。 而且如果一点儿援手都不施也会败坏自己的名声好歹冯家和贾家也是多年世交自己这几年和贾家走得这么近乎现在贾家出事自己都马上撇清只怕周围人都会侧目而视的。 施以援手是必须的但是怎么做哪些能帮哪些没法帮能帮到什么程度那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一直到起床冯紫英让晴雯好生歇息一日自己穿衣出门也都在琢磨此事儿。 消息传得如此之快也说明很多事情是无法遮掩的荣国府那边只怕也是乱成一锅粥了而龙禁尉那边只怕也早就盯着贾家了连带着自己和贾家的往来大概也早就纳入龙禁尉视线了嗯还有贾瑞这厮。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交底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紫英还在琢磨贾瑞这个龙禁尉安插在贾家的暗探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呢外边宝祥就来说贾瑞来求见。 冯紫英颇为惊讶这厮居然找上门来难道是要以贾家那边的事儿来要挟自己不成?活腻歪了? 冯紫英不相信这么几年里贾瑞还看不明白形势真要想借此机会攀诬自己或者借机拿捏要挟自己谋求点儿什么那这厮就真的是要厕所里打灯笼——找死(照屎)了。 “让他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他倒是想要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贾瑞很快就进来了依然是那帮有些猥琐的模样不过感觉得出来这家伙精神状态很好眉目间都洋溢着喜意和得意很有点儿志得意满的味道看样子贾家陷入了麻烦中对他似乎是利好消息。 也难怪这么多年龙禁尉安插下他这样一颗棋子似乎就要起作用了一旦朝廷决定要查抄荣宁二府他这个对贾家知之甚深的角色就要发挥大作用了而且也是他从中谋利捞钱的最好时机了。 “瑞哥儿许久不见了今日怎么如此有闲?坐吧。”冯紫英摆摆手, 悠然自得地看着对方“看你的样子, 倒是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啊。” 被冯紫英这么一打趣, 贾瑞顿觉尴尬。。 说实话, 对于贾家现在的情形他内心的确是颇为兴奋的。 毫无疑问贾家现在面临着灭顶之灾, 不但和牛、王、史这几家牵连甚深而且本身现在也是叛党一伙贾敬, 贾政现在都被南京伪朝公布了任职这种情况下朝廷焉有放过之理?无外乎就是处置的程度罢了。 抄家灭族?发配为奴?都不好说, 要看情况。 当然贾瑞也不蠢他清楚冯紫英和贾家的关系虽说王熙凤和贾琏和离了但是这中间私情嬗变会怎样不好说, 还有薛宝钗和贾迎春的瓜葛, 冯家和贾家这么多年的往来都还要看冯紫英的态度。 但贾瑞相信无论冯紫英的态度如何, 都改变不了大势, 那就是贾家要完蛋了, 冯紫英若是肯倾力挽救也就是救些免于身首异处或者牢狱之灾罢了, 但贾家家族总体来说是肯定要完蛋的。 “嘿嘿, 大爷说笑了小的这几日就是觉得心惊肉跳, 这城里城外谣言四起局势也是扑朔迷离呆在家里都深怕祸从天上来啊。”贾瑞陪着笑脸。 “瑞哥儿, 你想说什么?祸从天上来, 那也落不到你你头上不是么?”冯紫英似笑非笑。 “诶, 大爷, 小的好歹也是贾家人, 还是遭池鱼之灾啊。”贾瑞假模假样地道:“大爷应该知道府里边儿的情况, 宁国府那边的敬大爷荣国府这边政老爷现在都上了榜朝廷肯定震怒还有宝二爷结亲的牛家现在更是首当其冲这到处都是火头子啊这稍不留意就要把贾家烧成灰烬啊。” “瑞哥儿这等事情都已经出了奈何?”冯紫英斜睨了对方一眼“那你觉得现在能怎么做?” “大爷, 小的哪儿能有什么主意?”贾瑞也在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 他很清楚冯紫英的能耐龙禁尉那边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一位之所以他要主动来一趟, 也就是想要和冯紫英这里先报备一下, 下一步都察院和龙禁尉也许就要对贾家动手了而他作为龙禁尉的密探肯定要配合, 这是免不了的但是如何配合配合的程度都还有许多可供圆转的余地。 他不想因为此事被冯紫英记恨但是却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发财机会。 按照龙禁尉那边的规矩提供的各种情报资料越多越详实尤其是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那么获得的奖励肯定就会越丰厚。 贾瑞也知道像这等好事自己一辈子也许就这样一次特别是他这种专门被龙禁尉安插在贾家的仅此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他不可能放弃。 他也能大略揣摩出其实冯紫英对荣宁二家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敢情无外乎就是睡了琏二嫂子娶纳了薛宝钗和贾迎春嗯还有一个林黛玉待娶但这都是女人家, 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不是株连三族九族的也牵扯不到那么远这一点大周还是相对宽松的。 单纯几個女人罢了冯大爷念在这情分上帮一把让她们不至于送教坊司或者发配甘肃云贵那就算是尽到心了但贾家肯定必须要拿出足够的钱银来赎罪只怕才能过得了这一关这其中就有许多可供操作的余地了。 上一回马家出事儿贾瑞就知道贾赦在其中很吃了一嘴但是这一回情况还不一样贾家只怕栽的筋斗更厉害马家不过是一两个重要人物出事儿但贾家是全家出事儿而且问题要严重得多这是谋反所以也该轮到他贾瑞在其中来好生挣一笔了。 “你没什么主意那来我这里做什么?”冯紫英淡淡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大爷您是知道小的身份的有些时候是身不由己吃了这碗饭就只能如此贾家如今陷入谋逆大案中怕是没谁能救得了他们了便是大爷您恐怕也不行只会连累您自己小的也接到了上边儿的指示要看死盯牢估摸着府里边和周围像小的这样身份的肯定还有几个都是奉命盯着只等朝廷那边下令了。” 贾瑞故作坦诚一副很光棍的模样。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这个时候龙禁尉肯定早就把暗探密探撒了出来贾家便是想要搬一针一线出去都很困难了当然贾家现在究竟还有多少家底儿也不好说这样看来王熙凤还真的是走得及时否则她的那点儿私房银子都得要丢水里了。 贾赦这么气急败坏未尝不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当然他未必能对龙禁尉了解有这么深罢了想想连贾瑞这样身份的都是龙禁尉密探这贾家里边还有多少秘密可言? “你就这么笃定朝廷很快就要查抄贾家?”冯紫英不动声色。 “大爷小的也不瞒您上边都交代了荣宁二府四周都有人守着了不过都还隐在暗处只要没太大出格的举动并不干涉但您说你想要带些古董财物出去又或者托人来卖宅子那肯定就不可能了。”贾瑞坦然道:“小的的任务就是盯着荣国府这边不能有什么大动静还请大爷原谅则个。” 冯紫英见对方这么坦率看样子这户部那边应该是感觉到压力太大自己原来的随口一提还真的就成了救命稻草了但话说回来哪朝哪代不是如此?没有自己提醒只怕也一样会有这样的举措。 这也是来钱最快的办法。 单单是查抄贾家不提其他就是这荣宁二府的宅子哪怕因为这是查抄拍卖大打折扣六七十万两银子也是能卖吧要知道光大观园都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呢这才多久? “这么说来荣宁二府里也都有这种感觉了?”冯紫英沉吟着问道。 “估摸有些担心吧但您也知道府里边那帮人赦老爷是只盯着自家银子的不管其他政老爷不在琏二爷也不在就剩宝二爷那是不中用的其余都是妇道人家能起什么用?便是老太君那也只能在家里干着急吧。” 贾瑞瞅了一眼冯紫英:“大爷这等事儿您就最好别去掺和了小的知道您人脉广面子大但是这是犯忌讳的事儿真要到最后关头你出面去求个情估摸着上边儿也能给您几分面子但是现在您要去过问只怕都察院和龙禁尉那边都不会答应驳了您的面子也弄得两边儿不愉快。”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瑞居然也能想得如此深一层倒是让他有点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味道现在的确不是插手的好时机也会给刘一燝那边留口实再说了要把整个荣宁二府的人都帮了他既没有那份兴趣也没有那个本事。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朝廷通过这个手段来筹集战争经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从海通银庄贷款是一条路径而查抄也是一条路径两条腿走路这才稳妥。 冯紫英沉吟不语贾瑞却是颇为知趣地道:“小的也知道大爷是个重情义的但事已至此钱物肯定是没法带走的了但若是大爷要想带走几个人这却无甚影响府里边多是家生子一纸书契就能解决问题” 这厮却是把自己心思揣摩得透彻呢冯紫英自然是对荣宁二府的钱财不感兴趣但是像鸳鸯这样的丫头他却是舍不得要帮一把的还有诸如李纨、探春、湘云这些姑娘们难道也真的要沦落到教坊司或者发配流放?这也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可现在自己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让她们脱身? 好像还真没有合理的理由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求救 贾瑞走了但却留下了满腹心思的冯紫英。 贾瑞这是来示好这点意思冯紫英还是能看出来。 只是没想到龙禁尉这边却早就下了如此深的工夫估摸着也是朝廷那边再三权衡斟酌觉得既然要一战定乾坤那么就要全副力量使出来了可要打大仗那花销肯定就是流水一般不做好充分的准备到时候就会陷入困境。 与其那个时候再来谋划这些还不如先把该办的一切都办好。 贾家固然逃不掉估计牛家、王家、史家甚至还有更多的武勋家族都逃不了。 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有几家敢说和义忠亲王没有些瓜葛?弄不好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和北静郡王都南逃这一次的劫难了。 冯紫英估计上一次三屯营之败后京营中大批的武勋子弟们赎身给內喀尔喀人交付了大量银两还是对朝中有些人不小的刺激。 这帮盘附在朝廷身上吸血几十年的武勋家族打仗不行但是捞钱却比谁都厉害真正到上阵保家卫国了却全都一触即溃这样的脓包难道朝廷不该好好挤一挤么? 正巧现在又有这样一个机会只怕难免就有人要惦记了。 其他家冯紫英自然管不了但贾家这边怎么办? 不管肯定不行但采取什么办法怎么来管? 现在消息还没有完全散开但是贾瑞都说得这样明显了估计距离真正动手也就那么三五日了。。 这一次只怕就不像京通二仓大案了, 没有顺天府的份儿顶多出点儿人手帮忙守门看宅, 动手的肯定是都察院和龙禁尉为主。 正踌躇间, 晴雯却欠着身子进来了, 冯紫英讶然赶紧上前:“你怎么不好生休息, 却还起身了?也不怕伤着身子?” 晴雯面色一红嘴巴却不肯服输:“哪有那么身娇肉贵?爷鸳鸯来了, 奴婢看她很急面色憔悴怕是不见着爷不肯走了。” 鸳鸯前两天来了两次但冯紫英都太过忙碌, 都是深夜才归家所以没见着人再不见只怕怨言都要觉得冯紫英是有意不见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迟早要来, 要面对不过他心里也有分寸, 见就见吧。 鸳鸯进来时脸色还红扑扑的, 虽然眉目间还有些憔悴的模样, 但是也能看出还带着几分羞涩。 冯紫英略感讶异但是看到晴雯别扭古怪的神情, 顿时会意过来, 这两个丫头关系密切估计是鸳鸯觉察出了晴雯破瓜后的异常, 所以追根挖底问才让晴雯这般表情当然作为还是黄花女儿家的鸳鸯对这等事情也一样羞懆。 带鸳鸯进来, 晴雯就扭着身子出去了, 鸳鸯瞥了一眼晴雯背影这才轻声道:“大爷总算是给晴雯一个交待了, 奴婢都在琢磨您把晴雯带进冯府几年了, 愣是不肯收晴雯进屋, 连香菱、司棋这些您都收了, 怎么却对晴雯这般刻薄现在奴婢总算是放下心了。” “真的就放下心了?”冯紫英似笑非笑“可爷还没有收你呢让爷怎么能放下心?” 鸳鸯脸一下子红的像新娘子的盖头布双拳紧握狠狠地嘟起嘴跺了跺脚“爷说什么呢?!” “说什么鸳鸯你不是听见了么?”冯紫英笑盈盈地道:“爷还琢磨着就这两日里走荣国府一趟和老太君商量一下把你要过来, 你觉得如何?” 鸳鸯脸色骤然变的苍白身子都颤抖起来:“爷你是不是” 这個兰心蕙质的丫头倒是十分敏感, 冯紫英心中也暗叹, 对于这个问题贾瑞来之前他就有些担心而贾瑞来了之后就更确定了罢了, 沉吟了一下:“鸳鸯你都知道贾敬和政老爷现在在南京做事去了牛家、王家、史家都卷了进去这种情形下朝廷怎么可能没有手段动作?” 鸳鸯身子一晃几乎要瘫软倒地冯紫英赶紧上前一步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唉这种事情也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是老太君让你来的?她怕也是早有预感了吧?” 鸳鸯脸色煞白咬着嘴唇点点头:“老祖宗身子不好这几日都起不了床, 今日才好一些, 府里大老爷除了成日里指天骂地, 怨天尤人其他人都是六神无主宝二爷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环三爷回来了一趟然后又回书院了” 这就是贾家的现状? 冯紫英苦笑。 贾赦不能指望那还能有谁? 贾宝玉?省省吧成日买醉麻醉自己估计也是对攀上牛家这桩亲事后悔莫及了但现在又奈何? 便是现在要和牛氏女和离也来不及了朝廷也不会因为你现在和离就能让你置身事外更何况还有贾敬和贾政两人的事儿。 “鸳鸯爷也不瞒你现在贾家的情势的确很糟糕算下来原来金陵四大家除了薛家其他三家都卷了进去王家不说了王子腾是家主首当其冲贾敬居然金蝉脱壳去了金陵可政老爷怎么也去趟这浑水哎估计也是身不由己吧” “对对对老祖宗也说以二老爷的心性怎么可能去趟这种浑水肯定是在江西那边被人强迫身不由己了。”鸳鸯连忙道。 “鸳鸯这话说出来得让朝廷相信才行啊相隔千里怎么解释得清楚朝廷也不会听啊。”冯紫英叹息“珠大嫂子的父亲也加入南京伪朝作了礼部右侍郎你说这那一支都牵扯了进去朝廷焉能放过贾家?” 冯紫英这么一说鸳鸯的心也坠入了谷底双手紧紧捏住汗巾子“那大爷现在该怎么办?阖府上下还有千口子人啊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该怎么办?” “怎么办?”冯紫英摊摊手“现在也只能等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有等朝廷那边有了说法才说得上对策啊。” “那大爷能不能猜测一下朝廷会怎么对贾家?”鸳鸯明知道这有些难为人但是这等时候她却也只有硬着头皮问了。 “这不好说但是肯定不会轻饶啊。”冯紫英掂量了一下“抄家免不了株连三族也很有可能不过贾家人这么多我估计也就是这些嫡支怕是难以脱身其他人对朝廷来说可能也就无关紧要不会太过追究。” 看鸳鸯越来越白的脸颊冯紫英笑了笑:“这等处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下来的先查封荣宁二府然后贾家里边的主要亲眷肯定跑不掉多半是要送大狱里蹲一段时间日后就看朝廷态度和贾家人的表现了若是能幡然悔悟或者立功表现也许就从轻发落了” “但无论如何家家都完了不是么?”鸳鸯的声音有些嘶哑“可大姑娘还在宫里是贵妃呢。” “大姑娘那边别指望太多她恐怕自身难保现在几位皇子为了争夺监国位子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冯紫英淡淡地道:“她现在便是随便靠在那边儿都会遭到另一方的攻讦而她的利用价值又很有限她靠着的这一方也就不会下死力气保她稍不注意只会让她自己陷入泥潭所以何苦来着?聪明一点的话还不如躲到一边别去沾惹这些是非了。” 冯紫英说得很刻薄直接是从元春本人的价值来作评判听得鸳鸯肝颤但是却又明白在宫里边恐怕就是如此。 看看每次抱琴回来都是愁眉不展有时候在一旁听抱琴和老祖宗、太太她们说话话里话外都是说大姑娘在宫中的处境艰难既没有足够雄厚的靠山又没有子嗣皇帝对其也没有多少感情这种妃嫔在宫中的处境地位可想而知。 “那大爷难道贾家现在就只能这样等死不成?”鸳鸯咬着嘴唇话语里已经有了几丝哭腔。 “鸳鸯造反谋逆这种大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抄家灭族株连三族九族也都是很司空见惯的事情便是没有遇到过戏文里难道也没有听过?”冯紫英看着对方:“爷也很想帮贾家但是这种事情就算是爷做了首辅许多时候也都身不由己做不了主不过爷答应你会尽全力去帮贾家的好歹爷和贾家也是斩不断的姻亲关系宝钗和迎春也都嫁入冯家了还有你爷还惦记着你来替爷管家呢” 鸳鸯此时的心境也是又悲苦又窃喜还夹杂着无限担心和惶恐。 她也听出了方才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那就是趁着朝廷谕旨还没有下来先把自己从贾家要出来那自己也就算了逃脱一劫了但这等事情她如有何做得出来? 这等危急时候要让她丢下老祖宗和贾家人她宁肯死。 “爷奴婢知道了。”鸳鸯深吸了一口气“奴婢这就回去回禀老祖宗” “唔爷看情况如果可以的话爷今晚也来你们府里一遭但也只能宽解府里人一番嗯你也回去和老太君说莫要再打其他主意龙禁尉恐怕早就把贾家监视起来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愁云惨雾 冯紫英是趁着夜色去荣国府的。 当然他知道这肯定瞒不过龙禁尉的眼线但他也没有打算去瞒过谁。 来一趟荣国府是必须的日后便是许多事情帮不了荣国府但是他来过了心意到了也努力过了那对所有人也有一个交代。 另外他也需要过去安慰一下林黛玉几女。 林黛玉倒是没什么妙玉和邢岫烟也没什么但李纨、探春还有史湘云另外还有惜春只怕就很难脱身了冯紫英心里也一样没把握。 在临走前他也和沈宜修与薛宝钗、贾迎春说了沈宜修当然没什么但是宝钗和迎春却都是红了眼圈哽咽了一阵。 在她们看来相公这个时候去贾家是肯定要承担一些风险的本来冯家和贾家就是世交龙禁尉肯定知晓现在相公又不避嫌疑地去贾家难免让人要起疑相公现在仕途一路向好若是受了影响那就太可惜了。 但她们也知道现在荣国府那边一副凄凉无助六神无主的样子贾赦固然无能宝玉也是个没用的老太君年龄大了又是妇道人家谁能撑得起这个场面? 连薛姨妈都悄悄来叮嘱宝钗宝琴这段时间最好莫要去荣国府那边就是担心受牵连尤其是她自己也是王氏女虽然嫁出去许多年了但这等时候难免也会遭人攀诬攻讦, 遭受无妄之灾。 相公去一趟, 起码也能安抚一下人心, 给大家出个主意真要到最糟糕那一步了相公也肯定要想办法让局面不至于落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赠人玫瑰 贾母脸上露出一抹满意之色这才轻叹一声:“老身信得过你但老身也知道有些时候便是你也做不了主。此番之事非同小可也是贾家生死存亡之秋老身不敢奢望其他唯求能让贾家女儿们莫要受辱至于宝玉和环哥儿甚至兰哥儿他们老身倒是看开了大丈夫处世若是受些磨难未必就是坏事……” 不得不说这贾母能在荣宁二府里边镇得住堂子还是有几分智慧和眼光的单凭这番见识就能略窥一斑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在贾宝玉这块顽石上昏了头若是贾宝玉能自小好生打磨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老太君说得是。”冯紫英恭敬的应道。 “这荣国府怕是保不住了老身也想过林丫头左右也是你们冯家旳人了原来贾家不是借了林家二十万两银子来修园子么?”贾母一抬手鸳鸯已经双手奉出一纸文书“这是老身当年让政儿写的借条虽然没有交给林丫头但是却一直留在老身手上现在也算是有一个交代……” 冯紫英疑惑地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这荣国府最后命运多半是要被官府发卖但这园子却是借林家银子修起来的换了别人也许不好说但是林丫头是要嫁给你的铿哥儿你便可以帮着林丫头从发卖款项里讨回这笔银子……” 贾母这般一说冯紫英也明白过来摇了摇头苦笑着道:“老太君这笔银子怕是不好讨朝廷查封发卖也就是需要银子不会认可这种借贷否则都用这种方式来折抵朝廷便别想通过发卖筹款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老身也想过这一层但如今却也只有如此了否则这荣国府充公也就罢了林丫头这笔银子也打了水漂了……” “老太君还是莫要太在意这些事情了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便是没有这笔银子林妹妹入了冯家门难道紫英还能亏待她么?”冯紫英看了一眼低头抹泪的黛玉“其他几位妹妹紫英也是要尽一切力量去帮的且看朝廷如何定性吧……” 要说这几人探春、惜春是贾政贾敬的女儿史湘云是孙绍祖已经订亲的妻室恐怕都很难脱身就算是冯紫英亦无法替她们脱罪李纨也一样其父李守中现在是伪朝礼部右侍郎便是她出嫁了但这边却又是贾政儿媳所以也无法说脱。 冯紫英这么说也只是宽大家心表明一个态度具体如何还只有走着瞧。 至于说这荣国府除了主子们的其他一大家子人朝廷究竟如何来处置现在也不好说如买进来的奴婢仆僮还有更多的家生子以及那些和嫡支五服之外的贾家人都有太多不确定性。 贾母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你们都先出去老身再和铿哥儿说几句话。” 众人尽皆讶然但是都默默起身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贾母和鸳鸯以及冯紫英。 “紫英你给老身撂个实话朝廷会如何处置贾家?”贾母单刀直入语气却格外平静:“老身都七十多了时日无多但贾家却不能在老身身上灰飞烟灭贾敬之事老身无以置喙那是他们宁国府当家人的选择但政儿老身却是知晓的他断无此胆魄会去当什么光禄寺卿所以多半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此事老身还希望铿哥儿你能帮着你政世叔分辨……” 冯紫英正欲解释贾母却挥手制止:“老身不是说要让你现在就要去朝廷分辨现在朝廷也不会听这个荣国府抄家也好发配也好怕是躲不了但日后呢?待到朝廷讨伐江南结束势必逐一清理若是政儿真的是被人逼迫如此那还请铿哥儿帮忙还政儿一个清白也算替贾家留一份希望……” 冯紫英皱了皱眉沉吟了一阵才道:“紫英也以为以政世叔之为人怕是不会主动去做伪朝的光禄寺卿不过日后就算替政世叔还了清白但贾家牵扯面太广太深如您所说贾敬王子腾李守中以及牛家那边甚至还包括史家这边这却都是难以辩脱的所以……” 贾母黯然神伤她也知道就算是贾政之事能辩清但贾敬也是贾家一脉还是长支王氏是王家嫡女李纨之父却是心甘情愿为伪朝礼部右侍郎自己那侄儿史鼐更是反叛大将宝玉媳妇也是牛家嫡女重重关系都和伪朝重要官员密不可分这荣国府这边如何能脱罪? 但贾母却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绝对不能都绝望放弃否则整个荣国府这一支就真的要烟消云散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替贾家保留一份希望。 “铿哥儿老身知道你说的这些的确难以辩脱老身只希望政儿之事能让朝廷给一个清白这才能替贾家留一份希望……”见冯紫英似乎还没有明白贾母又继续道:“政儿年龄已大老身当然不指望他但环哥儿和兰哥儿呢?他二人都是读书种子若是政儿之事不能还个清白那怕是环哥儿和兰哥儿读书科举之路都会被阻绝那贾家如何还能有希望?” 原来如此冯紫英不得不佩服贾母考虑的周全细致虽说贾家牵扯甚广但是对于贾环贾兰来说贾政之事才是最核心的。 只要贾政之事能脱罪那么起码贾环贾兰就能保留有一份科举出身的机会。 毕竟其他人犯事都非贾环贾兰的至亲便是要受些牵连影响但也不至于堵死出路。 微微颌首冯紫英也终于点头:“老太君所言甚是紫英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环哥儿和兰哥儿都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他们便是宝玉我也会尽力……” 贾母倒是很郑重其事地摆摆手:“铿哥儿老身虽然疼爱宝玉但是此番却不是考虑宝玉的时候了贾家要留存还得要落在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上只要他们二人能熬过这场劫难宝玉自然能得以庇护余荫这期间宝玉便是受些磨难那也是值得的所以还请铿哥儿把心思放在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上当然琮哥儿如果能有机会也请帮一把。” 先前一直没提贾琮也足以说明这位老太君对自己的长子贾赦有多么不满恨屋及乌当然这也是因为贾环和贾兰读书似乎更努力但好歹也是贾家一脉这时候总算是想到了。 “老太君言重了便是您不提这些这也是我分内之事。”冯紫英点点头。 “俗话说大恩不言谢贾家现在如此老身委实无以为谢老身听闻铿哥儿颇为看得起鸳鸯她也跟了老身这么多年论品性论做事不是老身夸口都是一等一的原来老身留着她也就是图个放心让她替老身守着家里这点儿家当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老身想把鸳鸯送给铿哥儿别的不说替铿哥儿你管个内宅还是能胜任的……” 贾母目光落在已经泪流满面跪倒在地的鸳鸯身上探手在鸳鸯头上摩挲“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身也耽误鸳鸯这么些年了鸳鸯你也二十了换了别家早就打发出嫁或者许给家里主子收房了今日你能跟了铿哥儿也算是老身的一份安慰了。” “不老祖宗鸳鸯不走打死鸳鸯也不走奴婢要伺候您一辈子您这会儿要撵奴婢走不如让奴婢去死……”鸳鸯跪在贾母面前连连叩头连额际都红肿起来看得冯紫英都心疼。 贾母也是老泪纵横摸着鸳鸯的头连连摇头道:“鸳鸯……” 冯紫英知道贾母也许的确是一番好意但是这却绝不是一个好时机这将陷鸳鸯于不义让鸳鸯在贾家的名声顿时大坏而且以鸳鸯的心性只怕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自责和内疚当中。 “老太君紫英的确喜欢鸳鸯也愿意要鸳鸯但是现在却不合适鸳鸯也不会接受。”冯紫英微笑着道:“不如这样您的感谢紫英接受了便是鸳鸯的身契处理了便是算是我的人了但还是让鸳鸯陪着老太君一直到鸳鸯觉得心愿已了才来我那里便是您看如何?” 贾母眼睛一亮冯紫英也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过看样子鸳鸯却还没明白过来“日后若是荣国府这边有事儿了鸳鸯就算是冯家人但要报恩跟在老太君身边帮忙照拂也能传个信儿递个话儿什么的……” 鸳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喜又惊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二人贾母也终于点头眼底却是一份欣慰满足:“还是铿哥儿你想得周到贾家欠你太多唯有看迎春和黛玉她们来好生报答你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托付 外堂众人也不知道贾母在内屋里和冯紫英究竟说了一些什么不过冯紫英出来之后众人重新进去都看到了贾母和鸳鸯都是双目红肿不过看贾母精神状态却比之前更好心里都有些好奇但是却又没法问。 冯紫英也算是给了贾家一个交代算是了却一桩事儿。 但从贾母院出来却见黛玉、探春和湘云她们都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而宝玉、贾环等人也都是惶惑中带着不安冯紫英心中也是感叹不已。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享受了这等大家族带来的种种安逸和美好自然也就要承担其间的风险和危难贾宝玉也就罢了如贾环正在努力想要摆脱贾家旳束缚只是没想到这场劫难来的如此之快让他尚未出笼就已经被牢牢束缚住了。 有心想要宽解一下他们但是除了对黛玉还能称得上是安慰外对探春对惜春对湘云还有李纨他能说什么? 对宝玉、贾环和贾兰他又能说什么? “宝玉、环哥儿兰哥儿你们等一下我和你们说说话。”最终冯紫英还是停下脚步点头示意。 三人都是点头还是宝玉说话“那要不就去怡红院吧。” 成亲之后他就已经从怡红院搬了出来现在怡红院空置着但原来许多家什物件都还留着甚至还有一些丫鬟小子都还留在那边。 因为成亲宝玉没法把原来跟着他丫鬟小子都带过去只是把袭人、秋纹、麝月、媚人等几个带了过去剩下的就只能暂时还留在怡红院那边按照原来的想法也就是慢慢遣散重新安排到其他各房里去。 只是都在怡红院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还能看得上其他房? 如探春、惜春或者李纨、湘云那里人家都有自己的贴身丫鬟了再去就是从普通丫鬟干起那种地位差异的变化更是让人难以接受。 正因为如此宝玉留下来的丫鬟们都不肯离开怡红院去别房而探春、惜春和李纨这些人也无意要她们更不用说这段时间府里人心惶惶哪里还顾得上她们的事儿。 一行人都跟着宝玉来到怡红院贾兰跑到前边去打前站安排人把茶水准备好。 到了怡红院冯紫英便招呼宝玉他们仨人坐下其他姑娘们也都很知趣地在一边屋里去等着。 “宝玉环哥儿兰哥儿今日的情况估计们心里也有数了先前老太君又专门和我说了你们还有几个姐妹们的事儿恐怕你们要有最坏的打算。”冯紫英开门见山。 三人脸色都是煞白谁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儿陡然间抄家灭族的灾难就降落在头上谁能受得了? 宝玉失魂落魄贾环咬牙切齿贾兰却是瑟瑟发抖冯紫英都看在眼里。 “未来朝廷处置的情况现在我也不好确定也许要把你们先行收押入监暂时予以羁押至于后面处置可能都是后话了朝廷现在心思也不在对你们的处置上。”冯紫英继续道:“但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是不是要诛灭三族午门问斩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但流放发配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贾宝玉两眼无神已经摇摇欲倒了而贾环也已经无力地靠在椅中只顾着喘着粗气至于贾兰早已经眼圈红了哽咽抽泣起来。 “看看你们的样子像什么?”冯紫英见三人情形忍不住沉声道:“男儿汉大丈夫一生若是没有点儿磨难还叫什么人生?情况还没有坏到最糟糕的地步这般作妇人状成何体统?” 三人都是一愣之后凛然生惧。 以前他们都还从未见过冯紫英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更多的还是把他当作一个比自己年龄略大的师长但是这个时候冯紫英陡然发威才意识到眼前此人已经是堂堂顺天府丞可以断人生死的灭门令尹一样的人物了。 见仨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再忸怩作态冯紫英这才又沉声道:“情况虽然糟糕但是也非没有丝毫回转余地主要还是看朝廷解决江南之事后政世叔如何来解释届时我也会想办法替政世叔辩解总归能有一些办法只是这两年只怕你们就要艰苦一些暂时忍耐……” 贾环倒是要坚强许多咬着嘴唇道:“冯大哥我们几个倒是没什么便是进了大狱大不了就苦熬两年除死无大难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像大嫂子和三姐她们若是进了大狱只怕免不了要受磨难而且也毁了名声……” 冯紫英没有作声。 “另外小弟更担心万一朝廷对此事若是严厉处理会不会先行发配流放甚至送教坊司……” 这女人一旦被送进教坊司不管结果如何那就真的毁了进大狱顶多也就是名声受损罢了但进教坊司那就会被视为人尽可夫的娼妓了那对于任何一个家族名声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黛玉、李纨、探春和惜春、湘云她们几个并没有走太远甚至还悄悄地就站在花厅外旁的耳房边上听见冯紫英训斥宝玉三人都觉得冯大哥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而当听见贾环的担心时除了黛玉外其他四女都是肝胆欲裂忍不住紧紧拥在一起。 如果真的要送进教坊司那还不如真的早早上吊了事还能留个清白。 对于贾环的话冯紫英也难以回答。 犯妇女子送教坊司也是惯例但这一般是重罪亲眷而毫无疑问这等反叛谋逆的年轻女性亲眷绝对是送教坊司的范围无论是龙禁尉还是刑部里边这都是司空见惯的尤其是龙禁尉。 冯紫英也没有绝对把握就敢说自己能保下贾家这一大家子的女人尤其是像史湘云这种叔父是叛将定亲丈夫是叛将简直就是罪不可赦探春和李纨以及惜春也一样老爹是伪朝官员难道还不该严加惩处? “环哥儿此时说这个还有些言之过早不过我肯定会尽力避免此种情形的发生。”冯紫英思忖了一下方才慢慢道:“只是这等事情非我能做主还需要因势利导通过各方面来防止走到这一步三妹妹四妹妹和云妹妹还有珠大嫂子都是我的姐妹我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在我眼皮子下发生这是我的承诺……” 外间几女听得冯紫英郑重其事的承诺内心都是感动到无以复加的颤栗酥麻都忍不住捂着嘴哭泣起来。 谁都知道这种事情的风险和难度冯紫英今日能来已经是冒着莫大风险了现在更要牵扯进这里边去加上他本来就和贾家的姻亲关系不可避免的会遭到很多人的攻讦指责但冯大哥仍然义无反顾这样的男儿谁不仰望崇拜? 似乎是听到了外间的声音冯紫英走出门看着几个梨花带雨的女孩子轻轻叹息了一声挥手示意她们进来这才又道:“我说了这话自然就会尽最大努力去兑现大家也莫要过分悲观和自怨自艾既然已经遇上了那我们就坦然面对去处理好……” 冯紫英最终还是离开了。 在荣国府逗留这么久已经是有些犯忌讳了当然冯紫英并不担心。 龙禁尉还不至于这么不开眼来找自己的麻烦再说了现在的贾家连死老虎都算不上因为贾家从来就没有成为过老虎嗯也许几十年前开国那一代算是但现在就是待宰肥羊龙禁尉和都察院早就磨刀霍霍了。 自己来一趟又能怎么样要捞人也好带走点儿银子或者古玩也好龙禁尉都不会在意只要不太过分。 但冯紫英肯定也要注意影响好歹齐永泰、乔应甲他们也还要脸面这边大家都在义正辞严要求严惩这些谋逆者你学生嗯还是顺天府丞却在那里拆台这成何体统?何以服众? 所以冯紫英知道这个时候要做什么反而是最不明智的要做也只能等到朝廷处置下来之后再来慢慢想办法。 在临走之前冯紫英又专门和黛玉说了一会儿话也提及到了黛玉最好立即搬出来黛玉却觉得现在就要搬出来显得太过薄情冷血不太愿意冯紫英也知道这肯定有点儿不合适但如果一旦朝廷下旨要查封荣宁二府那到时候再来出门又有些狼狈了。 不过这个时候黛玉却是显得格外坚持冯紫英也只能应允届时只能自己辛苦一趟得到消息便马上过来把黛玉和妙玉接出去他们两人都不算是贾家人应该不会牵连到。 纷乱复杂的心绪一直困扰着冯紫英到了家中他的心情依然有些烦躁越是深入这个时代就越是感觉到个人力量对这个世界改变的艰难历史的惯性根本不是一个穿越者能轻易逆转的能做到因势利导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太贪心也许只会自寻烦恼。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纷扰 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以及迎春都在屋里等候着冯紫英都没有休息。 见到冯紫英回来一干人都围了上来。 见她们的神色冯紫英就知道她们想问什么但他却不想多说。 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他没什么能做旳就是安慰一番终归还是要等到朝廷的处置方略出来才知晓贾家的最后结局是怎么样。 只是面对妻妾们的这种企盼冯紫英又是在不忍不理不睬。 “行了你们也别多问了我去了该见的都见了但现在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不知道朝廷如何处置只能等到朝廷旨意下来才说得上想办法如何来应对。”冯紫英有些疲惫心烦地摆摆手“现在我也没辙只有坐等。” “那相公探丫头和云丫头她们……”宝钗还是很关心这几位平素在园子里就很亲近的闺蜜。 “她们也还好但是也许就是强撑着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妹妹也莫要问我该如何我也不知道只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会尽力的。” 见冯紫英似乎情绪不佳宝钗也不好多说沈宜修倒是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才又道:“荣宁二府怕是保不住了朝廷现在财力困难江南肯定会断绝漕运赋税更不会上缴而战事将开就需要筹集大笔军费迟早要对这些和南京伪朝那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家动手牛家、王家、贾家、史家还有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其他家族我估计都跑不掉……” 薛宝钗和薛宝琴都微微色变而一旁的迎春已经泪流满面了沈宜修倒还镇静但却皱起眉头她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相公朝廷如果只靠这个来筹集军费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当然不会只以这个来肯定会多策并举前两日兵部左侍郎徐大化就已经提出要把遵化铁厂卖给山陕商人另外将兵部旗下的几座火药厂和兵工作坊都进行发卖筹集军费……” 冯紫英也没想到徐大化这厮的心性一下子变得如此激进后来才听说历来和他不睦的顾天埈现在出任了南京伪朝吏部尚书直接将其在南京任职的侄儿免职侄儿一家灰溜溜地来返家并来信哭诉这引发了徐大化的极大愤怒现在是一门心思想要尽早讨平南京了。 徐大化认为现在兵部其下的这些工坊效率低下贪腐严重兵部根本就管不过来而且关键是生产出来的甲胄、武器和火铳质次价高引发九边将士的激烈不满。 现在南征已经迫在眉睫急需要筹集军费另外九边的武器火器也亟待补充换装为满足两方面的需求还不如直接将兵部旗下的火药厂和军工作坊卖给符合条件的商人一来可以筹集军费二来也能提高采购武器火器的效率和质量。 “另外我也给内阁建议发卖西山窑可以筹集到一大笔军费。”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当然海通银庄也还有大量的银子借贷不出去朝廷愿意借只要有抵押物那海通银庄自然愿意。” 沈宜修原本还有些担心朝廷能否支持得起这样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但见丈夫说得这样轻松心里放下大半:“西山窑的情形太过复杂迁延十余年如果要发卖只怕还需要厘清原来的各种权属关系……”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都关乎朝廷存亡了谁还要在那里瞻前顾后那只能说这个人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了。”冯紫英笑着道:“季晦(刘一燝)公作刑部尚书还不至于这么糊涂张公(张景秋)和乔师所在都察院也都肩负着重任这等时候岂会有妇人之仁?龙禁尉就更不用说了都是一帮恨不能剥皮抽筋的主儿好不容易现在有都察院的支持还能不摩拳擦掌大干一番?” “那海通银庄这边……”沈宜修又问。 “忠顺王他们这边可能要做一做工作主要会坚定他们的信心。”冯紫英沉吟着道:“不过问题不大朝廷肯拿出足够的抵押物来忠顺王他们肯定会动心。” “什么抵押物?”这个问题不但沈宜修很感兴趣连薛家姊妹和迎春都有些好奇。 “当然是江南啰。”冯紫英笑了笑“此番南京伪朝新立江南士绅必定攀附者众一旦南征胜利朝廷肯定要清算想一想把金陵、扬州、苏州、杭州、宁波、松江、湖州这些地方哪个地方不能拉出来十家八家大户清算下来亿兆也难以形容其多吧?” 想一想也是从前明到大周立国百年江南那边已经滋养了两百多年大周代替前明主要战场在北方江南其实没怎么受到战乱影响所以这江南士绅多是百年传承一旦战事结束那些站错了队的士绅恐怕就要面临悲惨结局了。 这也是冯紫英认定朝廷最终会取得胜利的一大原因盖因江南这些士绅商贾从来就不会有孤注一掷的血性尤其是义忠亲王这个草台班子更多的是有些失意政客和野心家的猎场他们虽然对朝廷江南赋税政策不满意但是却还没有上升到要扯旗造反的地步现在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冷静下来肯定要考虑退路。 义忠亲王胜了固然是好事但是败了也不能让一个大家族因此而覆灭那么和北方朝廷保持必要的沟通管道甚至输诚就是必须的了这也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坚信只要朝廷这边能坚持过这一年的艰难期战事取得进展那么义忠亲王是支撑不下去的。 听得朝廷可以拿日后清算江南来做抵押诸女都是骇然但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既然要附逆造反那自然就要有身首异地的觉悟更别说你那点儿家产了但陡然间联想到贾家大家又忍不住有些胆战心惊。 “相公那荣宁二府还有一二千口子人呢……”宝钗忍不住问道。 “人怎么处理现在还不好说那些五服以外的还有那些家生子以及买进来的丫鬟仆僮理论上和他们应该没太大关系但是他们却又是贾家一员具体如何处置还要看朝廷态度但我以为不会牵扯那么宽。”冯紫英宽解道。 沈宜修也看出冯紫英心情不好也就主动结束话题:“好了相公您也累了早些歇息吧妾身就先告退了。” 今夜该留宿在二房这边沈宜修来也是表明一个态度还是关心贾家那边的毕竟相公和贾家那边渊源太深这也是大妇应有之意。 冯紫英也点点头“你也早些歇着太晚了我也就不过去看乖女了。” 沈宜修莞尔一笑“嗯明早栖梧又要说爸爸不见了。” 气氛稍稍轻松了一些沈宜修便翩然离去只剩下宝钗宝琴和迎春三女。 冯紫英抬脚便往宝钗那边正房里走三女也是默默跟着。 妻、媵、妾冯紫英看着身旁或雍容贵气或精灵剔透或娇媚温婉的三女若非贾家这桩事儿光是这三女随侍在旁都足以让无数人眼红发紫了。 可现在自己却没那么多心思来考虑这些。 “相公贾家真的保不住了?” 一进屋宝琴便忍不住问道。 “嗯怕是保不住查抄荣宁二府免不了至于老太君、太太以及珠大嫂子、探丫头、云丫头、四妹妹、宝玉、贾环她们也很难后续如何处置还要看情况。”冯紫英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发配流放倒也简单了疏通一下刑部大理寺寻个安稳之处先呆上几年慢慢再来寻机会赦免。” 几女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发配流放都算是轻松的了那严重的会是什么?不敢往下想。 在炕上坐定香菱和莺儿进来替冯紫英换衣脱鞋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也端了上来两女便蹲下替冯紫英泡脚。 “你们也坐吧。”冯紫英靠在炕上双足入水莺儿已经认真地替冯紫英按摩起足底来一边舀水清洗香菱则跪在炕沿边上替冯紫英按摩肩头。 封建时代的腐朽生活就是如此奢靡幸福冯紫英乐在其中所以哪怕为此付出许多努力那也是值得的了。 宝钗隔着炕几和冯紫英同坐而宝琴和迎春则坐了炕边儿上下手的官帽椅里。 “那相公薛家这边……”宝钗终于还是问出最担心的问题来。 薛姨妈是王子腾嫡亲妹妹王子腾和牛继宗是南京伪朝两大掌军人物对牛家和王家朝廷肯定要查抄株连那薛姨妈呢? 宝钗关心的自然是自己的母亲和兄长当然也包括自己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被波及可能性不大毕竟自己姓薛而且也已经出嫁。 但母亲那边薛王氏这里边这个王姓却是摆脱不了的而兄长也是王家的外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酬谢 冯紫英想了一想摇摇头:“不至于薛家和王家也就是一层姻亲关系但薛家本质上是皇商和朝务无关你母亲也嫁出王家几十年了有联系也就是单纯亲戚关系说不上其他生意上也和王家没有往来再说了姓冯的还不至于连自己妻子和岳母都保不住那我也最好别在京师城里立字号了。” 有些江湖豪侠的口吻但是这时候却是安慰屋里人最好的口气就是要这么狂妄无比的强硬才能让女人们心里安稳踏实。 宝钗盈盈起身欲待一礼却被冯紫英挥手制止故作嗔怒状:“妹妹若是这般那我就要生气了你我夫妻本为一体日后还要替我生儿育女却还这般生分莫非妹妹是觉得我冯紫英是不堪托付之人么?” 被冯紫英这一拦一说宝钗脸色润红美眸中却是情浓于滴但这时候饶是她平素伶牙俐齿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贝齿轻咬樱唇低垂着头坐了下来。 “薛家应该没什么事儿但贾家的确不一样。”冯紫英看了一眼还有些怔忡不安的迎春“二妹妹这边也莫要太过担心若是真有什么问题论理也该是二房那边更危险当然我也会关注着真有意外, 我也会过问。” 迎春是个实诚人, 冯紫英这么一说, 她也清楚老爹虽说混赖了一些但是却不像二叔那样是出任伪朝官员了, 荣宁二府便是要追究老爹固然脱不了责, 但有相公帮忙, 当无大碍才是, 只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这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转念一想也幸亏自己没有嫁给那孙绍祖, 否则成为犯妇只怕就要被送进教坊司作那“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悲惨生活了。 想到这里, 迎春越发为自己当初的大胆而感到幸运, 也多亏了司棋的鼓励自己才敢大胆迈出这一步, 否则不说嫁给那孙绍祖, 就是留在贾家也免不了要去大狱里呆上一段时间, 清白名声尽毁便要寻个寻常人家都要休想了。 “相公的心意想必贾家那边也能体会得到了按照相公的说法, 朝廷怕是很快就要征伐南边现在山东那边也被南边儿占了, 朝廷当时首先要收复山东吧?”和宝钗迎春惦记的事儿不一样宝琴显然更关心另一边。 “唔, 应该是如此。”冯紫英看了一眼宝琴“宝琴你想说什么?” “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朝廷大军一动就得要说粮草但现在水次仓的主要粮食都被南边儿占了就算是朝廷大军集结起来可粮草从何而来皇帝不差饿兵没粮食怎么打仗?” 冯紫英笑了起来他哪里还不明白薛宝琴的心思? 现在薛蝌在榆关、大沽乃至莱州那边都囤积了不少粮食压了许多资金而当下粮食价格已经迅速涨了起来而且涨势还越来越猛这批粮食究竟是尽快出手落袋为安还是继续囤积谋取更大的利益? 另外薛蝌的海运生意仍然在继续但战事开打会不会受到影响?南粮北运的方略又该如何来运作? 不得不说这宝琴跟着其父多年养成了对商业的敏感和兴趣这府里边的生意交给她来还真没错像宝钗也能持家但是兴趣上显然就没有宝琴那么浓厚当大妇的也不可能所有心思放在生意上有宝琴这样一个助手的确正合适不过。 长房那边就缺这样的人沈宜修更是对生意没太大兴趣二尤也是一样这也让两房显得有些不平衡了也许需要斟酌一下如何来改变改变。 “打仗肯定需要粮食京通二仓还有些但肯定不够。。”冯紫英瞟了一眼宝琴“一旦启用京通二仓粮食, 京中粮价肯定会暴涨, 我会很快向朝廷建议一是加大力度从南边海运粮食, 二是在京畿限定粮价, 适当的利润可以, 但是太过离谱不行!” 宝琴一下子急了站起身来“相公!” “怎么了?”冯紫英睖了对方一眼。 宝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讪讪坐下:“不是相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得罪京中那么多粮商么?他们背后是些什么人相公应该清楚才是。” “宝琴你都是其中一员了吧?”冯紫英冷冷地道:“我首先是顺天府丞朝廷官员若是这京畿民怨沸腾朝廷震荡甚至引发战局不利那冯家日后都可能完了还留着那些银子作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你都不懂么?” 谷陣 见冯紫英语气不好薛宝琴赶紧起身赔罪:“相公是妾身浅薄了。”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这宝琴就是太过于计较这些经济利益这也是她的一项短板看来还得要好生调教才行。 “京畿是朝廷腹心之地断然不能出问题当下粮食不足的情况会越来越突出粮价也会持续上涨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要就是要有充裕的粮食来源江南虽然把漕运断了但是他们断不了整個粮食来源渠道湖广的粮食会源源不断运到江南而江南那些粮商压在手里做什么?商人图利只能售出我不认为义忠亲王就能让江南那些地方官员执行严密封锁如松江、宁波、泉州这些地方他们能断绝海运出售?” 冯紫英把身体靠在背后的靠枕上放松一些:“粮价涨到这个份上已经差不多了你们什么价位购进的谁还不知道?利润合理就差不多了莫要成为千夫所指到时候朝廷也会断然出手。” 冯紫英当初之所以让薛蝌不遗余力的购入粮食就知道这门生意是有赚无赔的北地大旱漕运中断南北开战这三项任何一项都足以让粮价暴涨在榆关、大沽和莱州囤积粮食的目的不是为了赚多少钱一方面就是为了确保朝廷有足够可用之粮一方面就是平抑粮价哪怕只是一个姿态一个消息都能把粮价打压下去不少。 现在这一切逐渐变成现实随着局面的演进这个海运渠道会变得越来越重要莱州那边恐怕会被牛继宗控制只能放弃但大沽和榆关却是格外重要一个是保障辽东和蓟镇需求的一个是要供应整个京畿的断乎不能有闪失所以还需要投入更大的精力去经营。 另外江南的一些原有人脉关系也要用起来了吴耀青和顾登峰尤其是顾登峰冯紫英也早就有交待现在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松江、宁波和泉州会成为重要的输粮口岸相比之下广州还只是备用毕竟远了不少。 东番那边也可以利用起来这一点上冯紫英从未忽略。 洗完了脚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宝琴也知道今日怕是惹得相公不高兴了不过今日相公是要留宿宝钗房中的只能等到后日留宿自己屋里时再来好好赔罪了。 待到宝琴和迎春便退出房去冯紫英才打了一个呵欠下炕进屋。 宝钗早已经换了衣衫莺儿在一旁伺候着替冯紫英宽衣解带。 “相公把晴雯开了脸?”宝钗的一句话差点儿让冯紫英破了防愣了一下才道:“嗯晴雯跟了我这么些年了” “相公可千万别误会妾身可不会吃醋”宝钗还不至于去吃晴雯的醋她只是用来引一个话题“莺儿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香菱早就被相公收了房那也该考虑替莺儿开脸了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在屋里当个老姑娘吧?外边儿也要笑话。” 一旁的莺儿羞得手足无措脸红筋涨连替冯紫英解开汗巾子的手都在发抖。 冯紫英没想到宝钗居然突然提出这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这个正在替自己收拾衣衫的女孩子身子微微颤抖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白皙的脸蛋通红杏核眼更是看了自己一眼又吓得低垂下去。 “宝钗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莺儿一直跟在你身边都知道是你贴身人谁还能笑话她?”冯紫英笑了起来。 “那也不一样这府里人越来越多难免有些捧高踩低的香菱早早就跟了你妾身嫁进来也快一年了莺儿成日里在院里值夜都明白她也不能放出去的那还不如早些给她一个名分而且她也不小了都十八了” 宝钗并没有避讳莺儿话语里也是十分坦然自家的贴身侍婢迟早的事儿也能安莺儿的心。 冯紫英却有些怀疑是不是今日大马金刀地表态让宝钗内心感激所以干脆就用这种方式来酬谢? 这好像有点儿太不把莺儿当成什么了但看莺儿眉目间的欢喜雀跃模样冯紫英也明白自己的思维和她们还是有些差异的对莺儿来说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得偿所愿自己一辈子也能有了依托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山东 只是这种事情怎么都觉得不是这个时候该谈的冯紫英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我知道莺儿不会出去不过这会子咱们来谈这个好像有些不合适吧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再来说行么?” 宝钗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抿了抿嘴:“也不知道相公怎么想的这有什么不好谈的?相公都有心思替晴雯开脸怎么说道莺儿的事情就还忸怩起来了莺儿你说你愿意么?” 莺儿赶紧跪在地上:“奴婢听奶奶的吩咐。” “不是听我的吩咐你家大爷还要看你的心意还觉得是不是我硬性逼着你答应呢。”宝钗似乎看出了冯紫英心里的尴尬故意道。 莺儿连连叩头:“奶奶是替奴婢着想奴婢感激不尽” 见此情形冯紫英只能无奈地扶额“好了好了我答应了便是过了这段时间找个吉时吧。” 莺儿固然是喜出望外宝钗也才展颜一笑“相公妾身可没有逼你也没有逼莺儿啊。” “行了行了算我没说。”冯紫英没好气地探手在宝钗丰臀上拍了一记引来宝钗一声惊叫“相公!” “上床睡觉。”冯紫英瞪了宝钗一眼“成日里算计你家相公是该好生惩罚一下了。” 宝钗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深意白皙丰润的脸颊一红。 不过眼前也就只有莺儿一人都是司空见惯了的, 宝钗也就不像人前那么婉约, 娇声道:“只要惩罚能让相公高兴, 妾身无不从命。” 冯紫英讶异地看了宝钗一眼平素含蓄保守的宝钗居然也能说出这等虎狼之词让他大为惊讶。 看样子母亲的催促还是让宝钗宝琴都有些着急了, 尤其是又增添了一个体格一样丰饶的迎春。 冯紫英猜测没错宝钗和宝琴其实都很着急, 尤其是宝钗, 都说自己身子是个宜男之相, 但这么久毫无动静连婆婆都在嘀咕了。。 看着迎春进门, 婆婆似乎又开始对迎春嘘寒问暖起来这什么意思宝钗聪慧过人岂能不明白? 若说府里边能挨上相公边儿的除了自己和宝琴外, 也就只有香菱和迎春了。 香菱可能会想方设法在自己生下子嗣前避孕, 但宝琴和迎春就未必了。 宝琴那里, 宝钗自然没法说什么, 二人一体但谁先生下男嗣, 肯定还是有些区别的。 而迎春虽然老实但这种事情上恐怕也很难说什么, 起码自己婆婆那边是乐见其成的。 一边儿上的莺儿也为自己奶奶有这般言辞感到震惊不过这是人家夫妻事儿, 轮不到她一個丫头来置喙只敢低着头, 半跪在床边儿替二人铺床。 小靠枕也小心地摆放在一旁然后再把被褥展开。 现在奶奶可是格外珍惜这等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时间据说这几日就该是最容易受孕的所以诸般准备工作都要做好。 冯紫英也能理解宝钗现在的压力。 本来母亲就对娶一个皇商女儿不是太满意好在宝钗身子丰腴看上去就像是能生养的稍稍让母亲心态平复了一些。 可未曾想沈宜修进门没多久就怀孕虽然只生下一个女儿但起码证明了沈宜修能生而宝钗宝琴两姊妹进门大半年了却半点动静都没有难免让母亲有些不悦了。 莺儿悄悄退到了外间冯紫英上床宝钗吹灭了靠近床头的一盏鱼烛只留下墙角的两盏羊角宫灯。 鲛纱帐放下来光影朦胧冯紫英看着背对自己这个女子心里也是遐思无限。 丰腴如玉屏一般的裸背背对着自己淡蓝色的肚兜系带在颈项上和腰后有如在一副水墨图上的两抹烟云腰际在髋骨处开始放大膨胀在臀部形成一个妖娆的弧度。 冯紫英印象中宝钗刚嫁过来的时候身材还没有这样诱人虽然也算丰腴但是也属于一种女孩子独有的丰满但是这大半年过去了已经正式从少女蜕变成了少妇举手投足间的魅惑风情却是让人望之便难以移目。 冯紫英现在已经无比感激张师教授给自己的那套养生秘术了。 谷扰 若没有这套功法固本培元冯紫英觉得自己只怕早就喊吃不消了, 哪怕自己现在才二十岁。 想想现在这两房轮班长房那边沈宜修和二尤, 偶尔还要临幸一下云裳, 二房这边宝钗宝琴迎春间或还得要偷香香菱和司棋。 香菱倒是个老实人, 但司棋这小蹄子却是火爆得很, 有事儿没事儿都得要撩骚一番可自己还真有些舍不得她那对车前灯实在是手感太好。 屋里还有金钏儿看着那高冷的模样有时候还真的难以压抑想要欺负对方一番的冲动。 也幸亏王熙凤把平儿和林红玉带走了否则这外边儿如果还养着几个那可真的就成了刮骨吸髓了。 对了还有个布喜娅玛拉这段时间也没见着人影儿这女人也是独立得紧便是离开也从不打个招呼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悄悄跑回辽东了自己还得要找他商量事情呢。 李纨呢?陡然想到这个女人冯紫英心里也是没来由一跳。 今晚从荣国府离开时那女人最后凄婉中夹杂幽怨的一瞥差点儿就让他脚一软。 冯紫英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想很多渣男那样提起裤子就不认账和李纨在那山上野合一战之后还真的有点儿惦念了但因为事后便是忙得不歇间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去想其他一直到现在。 今夜李纨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一些什么终归是贾家这帮人都难逃劫难或许李纨都已经下意识地有了心理准备但却又还担心着贾兰吧。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黯然这种事情他还真不敢大包大揽到时候帮不了反而成为笑柄不说还会让这些人更绝望。 还不如先别给他们太多念想到时候哪怕稍微好一点儿的结果也能让他们更为振奋。 似乎是觉察到身后的郎君有些走神宝钗讶异地转过头来:“相公” 冯紫英这才意识到无论如何这个时候还去想别的事儿都太不合时宜尤其是宝钗上半身只有一件若隐若现的湖蓝肚兜粉腿半蜷丝萝半掩分明就是等着自己的临幸再看看置放在床畔的小靠枕和被褥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 咿咿呀呀的牙床摇晃声伴随着窗外冷遇敲打着窗棂声久久不曾歇息。 莺儿坐在外间的床上已经起身几度侧耳倾听了总算是等到了奶奶娇弱的呼唤声这才赶紧端起准备好的热水和方巾进屋。 看着身旁满脸满足却蜷着双腿任由莺儿扶正位置的宝钗这等备孕法子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却被屋里这些女人们当成了金科玉律仿佛这样做了就能铁定怀孕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多给她们一分念想也是好的。 没来由地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王熙凤这个时候王熙凤怕是都快要待产了吧。 冯紫英惦记着的王熙凤此时却已经陷入了困境之中。 距离生产还有一个月此时的王熙凤肚子已经大得如同西瓜一般浑圆鼓胀连带着整个脸盘子都变得圆润不少。 谁也未曾想到山东竟然会成为宣府军和大同军首先攻取的地区而临清因为有水次仓和本来就相当繁盛的水陆码头自然就成为了牛继宗最先相中的目标。 拿下临清对牛继宗来说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山东虽然一直是北地兵员主要来源地之一卫所林立但是登莱镇的成立却硬生生将整个山东卫军精锐收刮一空许多卫所编制犹存但是兵力十不存一而且若是老弱。 这种情况下宣府军从北直隶东进一路可谓顺风顺水根本没有遭遇多少抵抗。尤其是在得到漕军控制了运河之后更是肆无忌惮的沿着运河沿线扩张除了登莱距离较远还暂时没有控制住外像沿着运河的东昌、兖州以及济南三府均已经落入宣府军手中青州府城也一样也被宣府军占领只不过像距离稍远的诸城、日照和安东卫暂时无暇顾及。 可以说大半个山东都在牛继宗掌握之下而登莱那边虽然有登莱水师舰队驻扎但是牛继宗不认为光凭那点水师难道还能上岸来对自己发起攻击? 现在只要控制住从德州、临清、东昌府、济宁州这一线牛继宗就不担心后勤补给的问题而只要后勤无虞牛继宗并不惧怕任何人。 尤世功的蓟镇军也好柴国柱的山西军也好他都有信心在山东好好和他们打一仗让他们见识见识宣府军的真正实力。 孙绍祖的大同军甚至已经从德州、吴桥前出攻陷了东光和南皮直逼沧州如果不是蓟镇军一部迅速从天津卫南下孙绍祖就差点儿直接拿下沧州了。 拿下了运河沿线这些城市牛继宗和孙绍祖也在考虑如何处置这些北地城镇打仗不仅仅是只靠粮草士卒们这冒着掉脑袋风险跟随自己从宣府到山东若是没有点儿激励这士气也不会稳这一点牛继宗和孙绍祖都明白。 除了能向南京要银子外牛继宗和孙绍祖也只能考虑是否可以在沿线的这些士绅大户们那里捞一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渣男亦有情义 “二奶奶那帮兵士又来了上一次还算是客气但是这一次却是蛮横了许多要求我们三日内交出三千两银子否则就要闯进来了。” 福伯瞥了一眼坐在炕上的王熙凤迟疑着道:“小的只是替冯家守宅子的哪里凑得起这么多银子可如果他们闯了进来又怕惊扰了奶奶” 委实不知道冯佑怎么会把这群人送到这里来住下福伯在冯家干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可从未遇上这种情形那冯佑把人送来也没多说只说是少爷的吩咐要好生照顾务必安顿好。 福伯内心便嘀咕起来这位被唤作二奶奶的女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样子倒像是个富贵出身的妇人只是这一群人都是女人嗯里边虽然有男人但是一看就知道下人不算主子可这大半年却从未见哪个男人或者说应该是这女人肚子里的父亲现身。 这女人肚子越来越大火气也是越来越大经常赌咒发誓地骂着人先前福伯还没听出什么来后来还是老伴儿提醒才发现这妇人居然诅咒的是少爷这让福伯才慢慢回过味来。 莫非这是少爷养的外室? 可看这妇人的样子虽然生得妖媚但年龄却着实不小起码要比少爷大五六岁哪个男人养外室还能养个比自己年龄还大一长截的妇人? 更何况少爷现在是何许人堂堂二甲进士出身的翰林院修撰现在更是顺天府丞了, 什么女子不能挑, 却要养一个这样不清不楚的妇人? 不过福伯也清楚自己想的未必就能是少爷所想的, 但感觉到这女人肚子里可能装着冯家的种之后福伯态度变化不小。 他很清楚到现在冯家都还没有一個子嗣老爷太太肯定都心急如焚, 少爷两房妻室还有好几个妾室, 可到现在都只有一个女儿, 这如何不让一门三房单传的冯家感到担心? 虽说这野女人是个外室, 但若是能生下一个男嗣起码也能让冯家安心, 万一这冯家正房里边的女人都生不出儿子那这个男嗣可就金贵了。 这种情形下福伯只能按照冯佑所说的, 还得要好好把这个女人给捧着。 “三千两银子?理由呢?”王熙凤面色不变, “给了三千两, 也许他们就会要五千两, 再下一次也许就要一万两这可能就会是一个无底洞。” 福伯也承认王熙凤所言不虚, 兵匪一家这些外地来的军队根本就不会顾及其他, 只顾达到目的达不到目的可能就要乱来。 现在张口就是要三千两银子, 这可不是三千文铜钱而是三千两银子, 冯家便是拿得出也不可能是在这里能给的, 他一个守宅子的下人见都没见过三千两银子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若是平常这些当兵的要进来也就任由他们进来了反正府里边就这些家什但现在情况不一样除了这个大肚子妇人还有一干丫头们都生得花容月貌的若是那些当兵的进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弄不好还成了要杀人灭口那才是招祸上门呢。 “奶奶说的是可是若是不答应那他们冲进来冲撞了奶奶动了胎气岂不罪过?”福伯迟疑着道。 王熙凤也是银牙咬碎遇上这种事情你还真的没法和这些当兵的讲道理不给的话这些人闯进来天知道会干些什么? 给的话这些人得寸进尺肯定会不断敲诈勒索一样可能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福伯那咱们这一片别家的情况怎么样呢?”王熙凤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隔壁邹家也差不多不过邹家人在南军过来时就已经上船逃到京师城里去了, 只剩下几个守屋的。”福伯回答道:“那些军士看宅子里的确没有主人也就只能作罢收了点儿银子就走人了, 其他几家, 小的也打听了一下要么就是学邹家躲开了要么就是去了乡下躲起来了但也有和南军合作的不过那都得有人出面才行。” 王熙凤明白福伯的意思就算是要去交涉那也得有一个像样的主子出面可这恰恰是现在冯宅的问题。 冯家主事的都在京师城和西北要么就是远房旁支根本管不了事儿的现在自己这情形避之不及本来就有些冯氏族人对自己这一行人住在冯家有些起疑了福伯都是以少爷的朋友家眷为由遮掩过去了如果这个时候还要去请他们去交涉那可真的就要原形毕露了。 王熙凤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摆摆手示意福伯先下去。 屋里只剩下平儿、小红和王信、来旺。 除了林红玉都是从王家跟随来的老人忠心无二。 “现在怎么办你们说说。”王熙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喘了口气问道。 众人尽皆面面相觑平儿虽然和王熙凤最亲近但是这等大事却也知道不是随便能决定的她究竟也只是一个女子也不敢轻易建言。 谷屦 王熙凤目光落到王信身上:“王信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要小的说不如就回京师城。”王信一咬牙“这些南军一来二去的骚扰小的看这是没个休止了迟早要出事儿而且这里怕是也要打仗了兵荒马乱的太危险了。” 王信本来就不愿意来临清但是作为从王家跟着来的一直跟随王熙凤的男仆他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只能跟着王熙凤沉浮没有了王熙凤他两口子什么都不是。 王熙凤肚子大了又是早就和离了的女人无论是被贾家还是王家知晓那都是天大的事儿不但名声败坏而且也绝对会引来一场轩然大波所以冯紫英让他们来临清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回京师?”平儿忍不住反驳道:“二奶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如果被人认出发现那怎么办?” 这也是个大问题王熙凤好歹也是在京师城里有些脸面的人武勋世家里边认识的人不少也登过不少人府邸那些各家下人们见过王熙凤的不少稍不留意被人窥觑认出那就难以弥补了。 “要不去金陵或者扬州?”来旺挠着脑袋道。 “不能去扬州琏二爷还在那边呢。”林红玉也壮起胆子发言“金陵那边” 王熙凤已经摇头:“去不得南边。” 实际上当临清这边宣府军进驻时王熙凤就开始打探情况了。 铁网山之变的情况她自然无从得知但是宣府军和大同军突然南下然后又在京师城附近和蓟镇军打仗却瞒不了人地方上亦有议论然后就是南京那边义忠亲王自封监国另立朝廷这两边架势就拉起来了。 对于自己二叔王子腾和牛继宗与义忠亲王之间的关系王熙凤多少也是知晓一些的二叔在湖广盘桓不去牛继宗的宣府军却东进山东义忠亲王在金陵另立南京朝廷这意味着什么王熙凤心知肚明。 但自己能去金陵么? 显然不能自己现在大着肚子一路南下安全暂且不说被金陵贾史王薛四家的人看见自己如何解释? 躲避这几家人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去金陵?那里毕竟还是四大家的老家留在那边的族人也不算少。 “那怎么办?”平儿出声道:“要不奴婢回一趟京师” 林红玉立即应道:“还是奴婢跑一趟吧奶奶这里是须臾离不得姐姐的。” 正说间那福伯已经在外间喊了起来“二奶奶二奶奶京师里来人了。” 王熙凤身子一软鼻腔里却是一酸眼泪都禁不住留了下来这杀千刀的总算是想起自己了。 来的是福伯的熟人但王熙凤她们也都认识冯佑。 冯佑一进来就瞅了一眼王熙凤大得不像样的肚子内心不禁嘀咕难怪少爷这么上心这莫不是双生子? 若是真的能为冯家一口气生下两个儿子只怕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外室让府里太太都要高看几分了。 “冯佑见过二奶奶小的奉少爷之命来临清见二奶奶。” 还是那等不卑不亢不过冯佑也不会去得罪王熙凤他不是冯紫英的人而是冯唐的人但是毕竟冯家只有这独一根儿所以这关系也不一样。 “哼他还知道有妾身这样一个人?”王熙凤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冷笑道:“妾身还以为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冯佑自然不会去接这等酸话他来之前冯紫英就已经吩咐了如果王熙凤已经即将临产那就只能在临清就地寻个安稳但如果还有一段时间或者临清不安全那就只能冒险让王熙凤北返了。 当然北返也不是回京师城那风险也太大最好在天津卫或者通州住下来。 这两地都是交通要隘来往方便安全无虞也便于冯紫英能抽空去看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战将起 冯佑径直把冯紫英的想法说了就当下临清已经被宣府军控制而且随着朝廷准备讨伐南方山东必定成为战场而临清更是避不开的焦点所以自然要让一家子都北返。 “去天津卫或者通州?”王熙凤当然也知道回京师城旳风险对于冯紫英的这个安排倒也能接受天津卫距离临清不远也就七百里如果乘船这个季节十日就能到如果是通州也就再多二日时间。 王熙凤不愿意去通州通州距离京师城太近来往人员多许多京城送客的甚至都送到通州人来人往容易出岔子。 天津卫是以卫所发展起来一座军镇式的城镇虽然发展速度很快但是毕竟还是以卫军为主外边住的人大多是来往南北的商旅居多这样一个环境下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较小。 这等事情上王熙凤还是很果断的略一犹豫便做出决定:“那就去天津卫但天津卫那边我们也不熟悉……” “奶奶放心大爷在来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天津卫城里边准备一座大宅原来是卫所一位千户的距离兵营不算远但也挨着城里的民居街道既方便又安全。”冯佑好整以暇“如果奶奶要去通州也一样全由奶奶心意大爷对奶奶很是关心……” 王熙凤轻哼了一声在平儿的帮忙下扶着坐起来“哼他关心的不是我怕是我这肚里的孽种吧。” 这种话题冯佑只能低头干咳回避。 自家这位少爷啥都好就是这女人上拎不清都两房妻室媵妾成群了却还搞上了这样一个和离过的女人而且还是王家人贾家妇那一层关系都是麻烦更麻烦的这女人还居然怀上了。 冯佑随着少爷的地位日高这种事情能瞒得过龙禁尉当然龙禁尉一般说来也不会管这等男女之事不过若是日后有事时有人想要借此来对付少爷那却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只是木已成舟这时候再来劝说也无济于事了只能尽可能地遮掩避免被外人觉察或者说尽可能将这种事情暴露的时间往后推移看看能不能有其他办法来予以弥补。 “既然二奶奶已经拿定主意那就尽早准备现在运河上客船尚未完全断绝只是检查更严格罢了小的也能有些门道打通关节所以争取在明日就出发。” 来之前冯佑就已经安排部署选了一艘客船从通州直抵临清然后现在回程正好捎客理由也很充分。 当下宣府军虽然控制了运河沿线却不可能断绝整个运河往来。 靠着这条河吃饭的人太多了宣府军也不敢犯众怒只是加强检查防止如粮食、钱银运往北方罢了甚至连正常的布匹、丝绸、瓷器、干果、茶叶、南货这些东西都没办法一下子禁绝。 一干人在准备期间王熙凤也在考虑下一步打算。 天津卫也只是一个临时落脚地迟早自己要回京师城那么提前做一些安排就是必须的。 当下局面混乱南北开战在即但这应该是短暂的也许一两年就能见出分晓来自己需要考虑是长久的未来。 王熙凤很清楚冯紫英对自己再是关照也不可能和自己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也许唯一能维系二人关系的就是肚子里这个孩子。 王熙凤也没指望一切都靠对方但自己一个和离了的女人要想未来过想要的日子就得有自己的营生而把这个营生做好还得要靠着冯紫英的资源这一点却是无法摆脱的。 现在王熙凤都需要考虑一旦自己生了孩子后一年半载都只能坐吃山空那种靠冯紫英施舍的生活王熙凤可不愿意她可以依靠冯紫英的帮助但是更希望用自己的本事来活出一个自在来。 冯佑不经意地提到了天津卫现在日益繁盛大沽成为海运港口而卫河又能让大沽成为天津卫的外埠加上运河沟通南北天津卫的商业重要性日益凸显另外据说未来这里还会成为北地水师的重要驻泊地如果能够在天津卫京营起一些营生来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 当然王熙凤本人肯定是不愿意长居天津卫的她只是相中了这里的商业机会现在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天津卫的商业价值但日后这里肯定会越来越繁盛哪怕是在这里购屋买铺也都是划算的如果再能京营一些诸如水泥、铁料这样的物件铁定能赚个钵满盆肥。 这一趟既然要在天津卫呆上一年半载那倒是可以让王信和来旺他们先把情况熟悉一下做好准备。 ******** 对于冯紫英来说当好自己的顺天府丞管好顺天府内州县的事儿才是最根本的但只是做这些恐怕还不够甚至远远不够。 他已经意识到未来这一二年里朝廷为了剿灭南京方面的叛乱肯定会竭尽一切力量但是北地大旱带来的危机和白莲教这个隐患以及边墙外女真和蒙古的威胁势必牵制着朝廷的精力而南京方面肯定也会想尽办法来利用这些因素来干扰朝廷使得局面对其更有利。 对南边打仗暂时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无论是老爹、孙承宗还是熊廷弼抑或尤氏兄弟和曹文诏、贺世贤甚至黄得功、左良玉和贺虎臣他们都比自己强自己能做的就是一方面在后勤保障上尽可能提供支持另一方面就是坐在顺天府丞位置上尽可能消除白莲教叛乱和北地大旱流民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不过想是如此想冯紫英在这段时间里的表现还是引起了朝廷诸公的重视起码一系列的分析和建议都相当中肯原来对冯紫英还有些看法的诸公都改变了态度更愿意听取冯紫英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建议哪怕作为参考也是好的。 “紫英令尊已经来信了三边四镇第一批军队已经组建完毕五万人左右由令尊亲自率领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尽皆在其中刘东旸为前锋已经南下耀州准备从潼关进入河南。”齐永泰看了一眼冯紫英“令尊还推荐暂时由贺世贤代理三边总督主持西北大局另外还有四万大军也已经准备停当由萧如薰率领预计会在半个月后出发。” “把西北大军抽调一空西北岂不是空虚了山陕旱情如此之重万一……”冯紫英吃了一惊老爹却没有和自己说这些。 没想到老爹魄力如此之大把刘白川、刘东旸和土文秀这几个叛将都带出来了甚至还让刘东旸担任先锋官但话说回来把刘东旸和土文秀留在西北不是危险更大么?还不如用其所长正好来打仗无论是和王子腾的登莱军碰一碰还是与牛继宗的宣府军一战也算是得其所用了。 贺世贤老成谋国倒是一个留守的合适人选加之对老爹很忠心老爹要想扶贺世贤上位的心思也很明显不过朝廷未必会答应那样一来冯家的影响力太大了。 不过哪怕是代理三边总督这个资历到手未来从榆林总兵调任蓟镇或者大同总兵都可以顺理成章了这也算是一个小进步。 “还有三万正在整训令尊很看好祁炳忠已经举荐祁炳忠接任宁夏镇总兵负责协助贺世贤镇抚西北。”齐永泰若有深意地道:“祁炳忠也是蒙古人出身令尊倒是十分信任啊。” “齐师边将中外族比比皆是以学生浅见我大周煌煌天威便是蒙古人亦是我大周一员只要承认我大周正朔仰慕我中华文明前明便有渤泥国王欲为前明一员这等事情足以说明我中华文明之德威普照。”冯紫英其实明白齐永泰话语里并非是指祁炳忠的蒙古族问题而是指自己老爹有些喜欢任用私人。 这不是废话么?军中若是不用自己信任的人难道还真的要全数以任人唯贤?连忠心都不能保证如何在打仗时候如臂指使? 这一点上虽然理论上是一个弊病但是冯紫英却支持自己老爹这么做打起仗来没有一帮忠心的部将那你真的玩不转像刘东旸、土文秀这种如果老爹没有十足把握也绝不可能将其放出来。 冯紫英不清楚老爹怎么降服了这帮人但若是真的收服了这些悍将用在对南边的战场上的确是可以成为一把好刀。 对文臣来说肯定对这种情形看不惯但是从武将来说只要能确保打赢仗那就只能如此。 齐永泰见冯紫英诡辩也懒得多理会他也不认为冯唐这么做就有多么离谱边镇上都是如此谁让冯唐从西到动又从东到西走了个遍把人家像驴一样支得团团转又要让人家打仗不提拔几个合用之人怎么打仗? ------题外话------ 推荐一本文娱小说《导演能有什么坏心思》貌似小清新其实小后宫的华娱文挺有味道书荒的兄弟可以看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问计 “刘东旸、土文秀是何许人令尊应该是知晓的用刘东旸为先锋已经让兵部有些不满了现在又推荐祁炳忠为宁夏总兵令尊还是太孟浪了一些。” 齐永泰语气平缓方正的面孔上没有多少神色“这种犯忌讳的事情, 一次两次可以多了就会反噬了。” 能得齐永泰这么说冯紫英也知道这是看在自己份儿上才会说这等推心置腹之语这是有人在质疑了。 兵部尚书张怀昌是辽东出身, 一门心思都是要剿灭建州女真, 对边镇武将们只要有本事都素来放得比较宽而这种事情也还轮不到徐大化来插言那对自己老爹有看法的不问可治就是李三才了或许还有左都御史张景秋? “多些齐师提醒弟子会去信提醒家父。”冯紫英点头行礼“家父在和学生信中也提及说甘宁二镇将士作风剽悍但军纪散漫加之对朝廷冷遇三边素有怨气若是能以战事来磨砺二镇将士给予其战场立功的机会也算是得其所哉” 齐永泰微微颌首三边四镇历来是最清苦的, 朝廷财力有限素来是先保证蓟辽, 再是宣大最后才是三边, 三边将士为此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南北战事即将开打冯唐将三边四镇军中情绪最激昂的一部分将士带出来, 既是一种疏导也是一种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手段既然老是埋怨朝廷不公那现在朝廷就给你们立功的机会只要能打赢那么一切都好说便是争取更好的待遇也能有底气了。 “令尊这般安排也有道理只是在用人上还需慎重莫要授人以柄。”齐永泰只是提醒一下并无深究之意那也不是他分管的领域。 当下内阁也作了分工李廷机身体状况不佳一直卧床不起叶向高主持全面朝务方从哲则既要负责财政后勤还要兼顾分化拉拢江南士绅而齐永泰则协助方从哲同时要负责整个北地的稳定李三才则协调整个军务。 也就是说现在的内阁有向战时内阁转话的趋势齐永泰也从原来的单纯主管人事到现在还要兼顾北地后方安全了。 当然这也说得过去齐永泰本来就是北地大儒在北地威信很高现在南北交战在即北方稳定更是重要尤其是在面临大旱可能对整个北方局面冲击的情况下稳定住了这个大后方军队才能安心向南征伐。 北地稳定的核心就是京畿安稳而京畿的核心就是顺天府就是京师城所以齐永泰约冯紫英谈话也是理所当然。 “就目前来看山陕的旱情影响可能会逐渐显现出来朝廷已经派出了两拨巡按分别前往山陕督促地方落实赈济朝廷也决定对山陕旱情地区免田赋两年” 齐永泰的话没能得到冯紫英的赞同“齐师这远远不够山陕的贫瘠穷苦状况弟子是有所知晓的靠天吃饭大旱对许多地方影响太严重了尤其是陕西朝廷还得要想办法解决灾民生活问题不能让其啸聚流窜否则必定生乱。。” 朝廷虽然口头上重视北地旱情但是还是按照以往惯例来应对主要依靠地方然后朝廷派员督导但今年的旱情严重程度大大超出以往而朝廷却又恰恰是最虚弱的时候一旦酿成前世明末那样农民起义风暴那就危险了。 齐永泰还是很重视冯紫英的意见的点了点头问道:“你觉得朝廷还能怎么做?” “大旱带来的问题其实就是一个无粮可吃灾民吃野菜吃草根吃树皮最后就只能吃白土然后等死到那时候与其被饿死那就不如放手一搏也许撬开士绅和官府的仓库总能抢到点儿粮食哪怕日后被官府拿住开刀问斩总胜过现下就饿死” 没经过饿死的滋味冯紫英固然不清楚但是却听自己父亲说过无数次冯佐冯佑也一样谈过那等情形真正到了那一步人也就无欲无求但求饱個肚子刀斧加颈也顾不得了。 齐永泰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从外地运粮进山陕?” 谷雘 “外地运粮入山陕难度不小而且消耗太大。”冯紫英沉吟着道:“只能说解决部分问题当然也很有必要但是弟子以为关键还是在本地。” “本地?”齐永泰捋须默然他当然清楚冯紫英指的是什么本地士绅商贾。 “对其实要说山陕遭遇大旱减收绝收是真但是不是就真的没粮了呢?”冯紫英自顾自地道:“我们都知道其实哪一家士绅屋里没有存着够吃三五年的粮食?就是不肯拿出来罢了。其原因无外乎有几个一是备自己一大家子用二是想要卖个最高价钱三是穷人没钱买最后就是担心如果自己赈济了这些穷人养成习惯怎么办?” 齐永泰点头自己这个弟子对人心揣摩还是很到位的士绅商贾们当然不缺粮宁肯放坏也不肯拿出来其原因也无外乎就这么几个。 “但这一次不一样大旱太过严重他们想卖也没人买得起而且他们应该知道三边四镇大军东调山西镇大同镇两镇边军也是要打仗这也就意味着整个北边儿朝廷军队削弱了一旦灾民起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就算日后平定民变骚乱那他们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这一点利害关系要讲明有些人可能觉察得到有些人就未必如此聪明需要官府一对一的点透” 齐永泰扶额深思“话虽如此说但要让这些人拿出这么多粮食来他们肯定不会答应。” 这些人的心性齐永泰比冯紫英更清楚要让他们那点儿粮食出来赈济博个名声在官府那里留个好印象可以但是再多那就不行了这不是他们的义务那该是官府的事儿。 “不让他们白拿出来。”冯紫英胸有成竹“朝廷还是得拨付一大笔银子到各地由地方官府从这些士绅商贾人家中收购价格按照去年平均粮价适当上浮确保本地灾民能熬到明夏” 齐永泰又忍不住摇头“让官府来做这事儿只怕又要走偏里边免不了又要生出多少腌臜龌龊事儿来层层加码的趁机排除异己的” “齐师!顾不得许多了只要能确保山陕两地不出现大的民变骚乱不形成大规模的流民啸聚起事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个别事例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另外朝廷也可以多派人督导防止出现偏差”冯紫英沉声道:“弟子甚至考虑如果个别地方士绅商贾过于吝啬刻薄那便是让边军派出一部扮演那起事的乱民演几出杀鸡吓猴的戏也在所不惜。” 齐永泰骇然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子好一阵才有些不甘地道:“何至于此?” 冯紫英心中冷笑你是没见过明末大起义真的到那个时候谁来都没辙就算是真的剿抚平定下来了那整个北地也元气大伤而且更关键的是秩序人心都被搅乱了朝廷威信一落千丈这是处于自己这个位置想要维护大周统治的他不愿见到的。 “齐师其实您很清楚那些地主士绅恐怕比弟子所言做得更恶劣他們可以为了利益做出一切违反人伦天理的事情来寻常百姓在他们心目中根本就不会被视为人而只是毫无生命的奴隶和货物没有任何利益交换就让他们拿出钱粮来太难了便是官府也很难做到。” 冯紫英仍然很泰然毫无表情而又有条不紊地叙述着事实:“可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是北地不能乱否则朝廷可能会面临崩溃所以有些时候我们不能不选择一些非常手段真的到了危急关头未尝不能让边军做些出格逾越之事当然官府不能出面” 对于自己这个弟子的胆大妄为齐永泰早有领教但是今日这种无视纲纪律法之事如此坦诚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齐永泰有些无法接受这是字在青檀书院里教出来的弟子么? 这可能还是和其长期生活在边地养成的习俗有关边镇将士那种暴烈桀骜和弱肉强食的心态影响到了他的心性以至于即便是在科举入仕之后仍然还残留着到一些特殊时候就要浮现出来。 但齐永泰也承认冯紫英的一些提议还是颇有针对性的山陕那边的那些地主士绅对小民的盘剥压榨即便是他们这些士人都觉得太过分真如冯紫英所说到那种地步选择民变暴乱还是杀鸡吓猴铲除一二劣绅不言而喻。 见齐永泰没有在反对自己的观点只是捋须沉吟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位师尊还是意动了。 自己这位师尊虽然方正但却也非那等迂腐之辈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有此建议。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筹款 “此事关系重大既然你确定山陕可能出现变乱要求朝廷考虑向山陕二省拨付银子但当下户部艰难中涵与我商议过从海通银庄借贷主要是保证军需但山陕这笔花销看样子也是少不了你觉得如何寻个出处?” 齐永泰的话让冯紫英真想翻白眼, 这都定了的事情却要来问自己难道还要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不成? “那齐师是打算动西山窑还是叛逆乱党一众?”冯紫英索性直接问道:“西山窑这边相对简单都察院和刑部就能解决, 叛逆乱党一众要复杂一些, 龙禁尉怕是早有准备, 都察院配合即可, ” 面对冯紫英的坦然齐永泰也是皱眉“西山窑牵扯面太宽朝廷的意思是先清理附逆乱党一众。” 冯紫英沉默了一下这才道:“既然朝廷已经决定那便行动就是” “紫英我知道荣宁贾家和你关系匪浅但是我希望你在此事上要站稳冯贾二家关系已经有很多人盯上了不少人也都在内阁诸公以及都察院里边有非议甚至不乏有人想要在此番行动中寻你的茬儿来生事。” 齐永泰顿了顿, “其他都好说可以摆在明面上但钱物上, 户部届时会和龙禁尉、都察院配合, 此番你们顺天府就不要插手了。” 冯紫英淡然一笑“学生知道, 这本来也不该是顺天府的事情附逆叛党自然是该龙禁尉和都察院为主。” “嗯你明白就好不过一旦查抄之后诸多死物需要变现顺天府在京通二仓大案上的发卖做得很好届时龙禁尉、都察院和户部还要和顺天府来一道做好发卖这一点你却不能推辞。” 齐永泰满意地点点头他就怕自己这个弟子看不清形势掺和进去荣宁二府家大业大冯紫英一旦沾染上难免就要牵扯不清肯定会遭到许多人的攻讦。 “齐师敢情查处弟子不能掺和但是这发卖弟子却要效劳?这不合适吧?万一有人又觉得弟子在其中损公肥私了呢?”冯紫英撇了撇嘴说起了酸话。 “处置发卖依然是他们三家你顺天府不过是协助帮忙而已发卖便是价高者得何来损公肥私一说?”齐永泰没好气地道:“你也莫要不高兴这也是为你好。” “弟子不敢只是荣宁二家都跑不掉那这牵扯面恐怕不小吧?牛王二家还有谁?史家孙家?北静郡王?南安郡王?”冯紫英看了一眼齐永泰。 齐永泰没有正面回应“朝廷有方略不会随意波及太广但是像那等已经在伪朝为官者为义忠亲王摇旗呐喊扰乱民心者其家族肯定必须要查处。” 要说四王都和义忠亲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属于太上皇遗留下来的老臣当年义忠亲王为太子时这四王都是簇拥在义忠亲王身边风光无限但是永隆帝为太子后四王都觉察到了风色不对除了北静王还依然高调外其他三王都逐渐开始淡出。 冯紫英也知道南安郡王和义忠亲王依然藕断丝连在江南颇有生意合作甄家也和南安郡王家有往来。 北静王自然不必说那是公开替义忠亲王摇旗呐喊但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这两家就隐藏得很深了但从外部是看不出内里有什么的。。 不过这对于龙禁尉来说却不是问题龙禁尉本来就是针对这些武勋权贵有安插哪家府里如果没有龙禁尉的密探那只能说明你还不够格冯紫英甚至相信自己家现在多半也是有密探的只不过重视程度不一罢了。 话题最后慢慢回到了监国一事上朝廷内部对左右监国的建议争论很大主要还是觉得无此先例另外如果立寿王和禄王为监国恭王那边还好说一些毕竟年龄太小但是福王和礼王那边却是个麻烦。 其母苏菱瑶不是省油的灯其兄还在山西镇担任副总兵另外还有神枢营统领仇士本这层关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争议大归争议大但是朝廷也提出了如果二位监国表现不佳亦可随时换人同时到一定时间亦可考虑轮换这样可以安抚住福王、礼王和恭王那边。 谷朂 “这么说来这左右监国是定下来啰?”冯紫英也为自己的这灵机一动颇为得意。 其实这对朝廷也是好事两位监国为了在朝中诸公面前表现更好赢得诸公认可势必更积极主动配合朝廷政策这样一些矛盾也能被他们所抵消若非如此这些人闹起来也会造成不少麻烦。 “暂时定下来了吧。”齐永泰也有些伤神的抚了抚额“肯定不会就这样安静下来福王礼王和恭王那边恐怕都不会答应他们背后还有人呢岂能如此就让出位置我估摸着进卿、中涵和我以及道甫这段时间都不会清泰都得要应付这些人的烦扰。” 冯紫英笑了起来“齐师其实没必要这么烦恼他们不敢太过分毕竟一天大宝之位未定一天他們都不敢翻脸他们现在纠缠也就是希望朝廷给他们一个机会说实话除非皇上醒来立即确定某位储君否则内阁定谁都难以让人满意都会起纷争所以这也是常态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齐永泰也笑了起来“你倒是看得很透彻啊。” “齐师利益之下谁能无视?几位皇子以及他们背后的这么多人为了这个位置这么多年来一直不遗余力的用尽一切办法来争取人心提升形象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谁也接受不了啊当然要争而且要争到底更何况在皇上尚在的情况下内阁理论上并无决定谁接任大宝之位的权力顶多也就是参与权罢了就算皇上昏迷但还有宗室甚至太上皇还在呢内阁确定的也就是监国这個临时性的职位准确的说也就是一份工作随时可能撤销。” 冯紫英振振有词。 齐永泰却不置可否。 内阁有没有权力决定谁继任大宝之位这见仁见智只能说大周没有这个先例甚至前明也没有这个先例两宋也多是宫中太后决定但当下永隆帝却没有皇后许君如也仅仅是皇贵妃。 但这等事情未必就要有先例这也是内阁的一致看法谁更符合内阁的意愿那么谁就可以当储君甚至直登大宝之位当然这话齐永泰不会给冯紫英说这也是内阁诸公心照不宣的观点。 在齐永泰这里说完话从文渊阁出来冯紫英索性又去了兵部。 兵部一片忙碌。 看着冯紫英优哉游哉进来杨嗣昌、郑崇俭等人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紫英你顺天府就这么悠闲?”杨嗣昌看着冯紫英进来一把拉住便往一边走:“现在大战在即户部那边空空如也令尊大军已经东进要兵部把粮秣物资准备好山西镇和蓟镇军也在集结即将过来现在兵部都急得快冒烟了你来得正好都说你心里一想一个主意所说怎么解决后勤粮饷?” 冯紫英翻了一个白眼“文弱你是兵部职方司的人怎么变成户部的人了?” “少说废话赶紧拿个主意出来户部说是要从海通银庄借贷但一次性肯定不可能借太多另外借贷始终不是个事儿难道就没有其他门道?”杨嗣昌看着他“想当年你提开海之略不是一下子就把宁夏平叛之后朝廷所需花费给解决了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便捷途径?” 冯紫英被气乐了“文弱你当我是神仙啊眼珠子一转就能变出银子来?” “哼连叶相方相都称赞你想法多路子野没准儿你还真的能变出银子来呢?”杨嗣昌不依不饶:“说说有什么门道?” 被这厮缠得不行冯紫英想了一想“兵部旗下不少火药厂、铁厂、军工坊贪墨严重效率低下生产出来的各色武器都是质次价高不是说发卖么?干脆就把这些都拿出来发卖了确定一个竞买资格先交一二百万保证金再说然后价高者得若是竞买举牌又不要了那就没收保证金” 冯紫英的这个建议并不新鲜兵部旗下的产业主要就是火药厂、铁厂和军器工坊但这么些年来这些工坊表现委实让人难堪卖掉一是来迅速变现二来成为日后的甲方对产品质量和价格都可以提出更高要求在冯紫英看来起码在这个时代不是坏事。 与其让一堆无论是操守、责任心还是管理能力都难以让人相信的大周官员来管理这样的企业还不如将其卖给起码责任心是无可挑剔的商人们来管理起码他们为了自身利益肯定会花足心思在质量上也会更加追求提升水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羽翼渐成 “紫英这是你的建议?”杨嗣昌颇感兴趣一边思考一边道。 他是兵部中年轻士人的代表郑崇俭、王应熊的影响力都远不及他加之其老爹杨鹤的身份所以影响力不小。 “不是熙寰公的想法, 不过熙寰公只是想要卖掉负担太重的遵化铁厂我则主张可以把几家火药厂和兵工作坊都发卖掉兵部日后可以通过订货的方式向这几家工坊采购订货可以罗列条件并提出报价竞争这样既能确保质量又能节俭成本。” 冯紫英见杨嗣昌兴趣浓浓的样子便进一步将自己的一些设想细化介绍给对方。 虽然杨嗣昌和冯紫英不是同学但是冯紫英觉得在年轻这一代中杨嗣昌算是头脑较为灵活的了而且他是湖广士人代表贺逢圣虽然也是湖广士子但是影响力远不及杨嗣昌日后北地士人要和湖广士人互为盟友还需要将湖广士人牢牢拉在一起。 冯紫英不得不提早考虑。 自己这些同学数量有限而且能力也高低不一许多春闱大比成绩不差但是在实际工作中却难尽人意特别是想要在地方上干出一番实绩来就更不简单。 范景文和贺逢圣以及吴甡几人, 冯紫英感觉都还不错, 但像方有度、宋师襄、陈奇瑜几人, 冯紫英就不是太看好, 或许在都察院、吏部、礼部这些务虚机构里还行但真要下到地方上估计就够呛。 所以他也是一力游说范景文、贺逢圣几人到顺天府来任职, 但是对方有度就没有强求要说方有度和他关系更亲近才是。 像杨嗣昌、侯氏兄弟以及沈自征这些虽然不是青檀书院出身但是论能力却都不差冯紫英也还琢磨着如果能将这几人也拉入自己阵营中将自己的一些观念思想灌输给他们未尝不能将这批人也纳为己用。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帮人和青檀书院同学还是有些不同。 书院里同学天生就有亲近感另外长期以来也已经形成了以自己和练国事为首的核心圈子自己的威信和影响力也早已经在他们心目中根深蒂固但对杨嗣昌他们这帮人来说自己也就是一个表现十分出色的年轻士子罢了甚至他们也会认为他们不比自己逊色多少。 要想折服他们费一朝一夕之功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方向毕竟他们年轻比起要改造老一辈的士人来更具有可塑造型也更有共同语言。。 杨嗣昌听得很认真也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冯紫英也耐心解答并介绍自己的一些设想。 “这些火药厂和兵工作坊其实不适合卖给一家人最好的办法是卖给二至三家让他们可以实现竞争未来朝廷兵部订货就可以货比三家同时也要鼓励他们开发和研制新的技术甚至设定和提出一些标准如果能做到可以给予一定奖励这样可以激励这些工坊提升工艺提高质量节省成本。” 杨嗣昌默默点头“不过紫英这些生产国之重器的工坊都掌握在商人手中合适么?商人重利朝廷若是没有一个约束力那岂不是如脱缰野马难以驾驭了?” “有利就有弊不过你的担心也是合理的那也不妨变通比如兵部留一部分股子保留足够的监督权和否决权但是在分红上按照既有股份分红这样也可以实现一个相对平衡同时也不让商人们吃亏否则他们可能就不愿意接受了。” 冯紫英的折中意见让杨嗣昌颇为意动“紫英这个想法好既能制约商人同时也能让商人保持积极性还能通过出售股子收回一笔资金皆大欢喜此事我要去向尚书大人建议看看能否实现紫英我知道你和尚书大人颇熟不妨也建言一番。”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等事情我就免开尊口了文弱你完全可以去和尚书大人说一说嘛阐明利弊我相信尚书大人应该从善如流而且熙寰公不也有这方面的念想么?正好一拍即合。” 冯紫英有意把这個主意的光环让给杨嗣昌对他来说这样一个建议未必能得到多少东西因为之前自己在内阁诸公面前都说得太多了但是对杨嗣昌来说也许就是一个机会了。 谷茯 杨嗣昌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紫英你这是怎么了?现在还畏手畏脚起来连建言都犹疑不决了?这是好主意没问题” 冯紫英笑着摇头:“行了文弱你我之间还计较这些么?你我意气相投好歹我也是和令尊有过共患难之谊君庸(沈自征)也是我小舅子我都说了我现在心思都在如何把顺天府这档子事儿给办好兵部如何筹集军费那不该我插言不过这桩事儿我建议你可以先和熙寰公商议一番然后拿出一个细化详尽的条陈出来这样才具有说服力我可没那么多精力来琢磨这些。” 确定冯紫英是真心不愿意掺和而且言语中也颇多鼓励和提点杨嗣昌终于意动。 这的确不是几句话就能让兵部和内阁诸公认可的涉及到兵部旗下的这么多工坊现状如何弊病有哪些采取发卖方式好处有哪些日后兵部订货和监督的模式这都相当繁琐复杂的确不是一件简单事儿要坐下来很要花一些心思。 冯紫英只是简单这么一说真正要具体落实下来拿出一套完整的方案出来杨嗣昌觉得自己一个人都做不下来还得要找几个人帮忙才能拿出一个大略方略来。 终于打发走了杨嗣昌冯紫英这才和郑崇俭说了一阵子话。 郑崇俭的关注度始终在北边蒙古人和女真人。 他也留在了职方司但和杨嗣昌交游广泛不一样郑崇俭算是沉得下心来琢磨事情的。 他和王应熊一北一南一个关注九边一个专注西南湖广冯紫英也很喜欢二人做事的认真兵部还是要这样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当然像杨嗣昌这种人脉资源和手腕都足够的人有更高的追求也正常。 “蒙古人问题不大察哈尔人乃至外喀尔喀人并未做好大规模南下的准备另外林丹巴图尔对建州女真势力的迅速膨胀还是颇为警惕的当然宰赛率领的內喀尔喀人现在干得有声有色也让林丹巴图尔颇为疑虑所以这种情形下察哈尔人顶多也就是小股出动打打秋风不可能再像去年那样了。” 郑崇俭语气里很肯定“倒是土默特人这边令尊和土默特人关系处得不错卜失兔和素囊之间的矛盾未消两相牵制也搅不起太大风浪来但丰州白莲那边异动频频边镇那边我们有线报近期频频有草原上的汉人进出大同关隘你知道这个草原汉人的意思就是丰州白莲” “嗯我这边也有一些觉察应该是草原上来的汉人也就是这些丰州白莲和顺天府乃至整个京畿这边的白莲教搭上线了但意图还不明。”冯紫英点点头“君豫那边说永平府的白莲教现在蛰伏起来了还有一部分人应该是潜入了顺天府、真定、保定乃至河间这些府县我这边压力也很大” 郑崇俭抹了一把脸脸色有些难看“山陕旱情很严重这正是这些白莲教的好时机啊他们也是瞅准了这一点这流民若是和白莲教掺和在一起那就麻烦大了。” “家父把祁炳忠留在了庆阳也就是怕陕西有事山西这边杨大人应该还算得力吧?”冯紫英也不确定“不过大同镇被孙绍祖这么一折腾的确够呛山西镇这边又抽调了不少精锐出来准备南征所以今冬明春难过啊。” “难过也得过。”郑崇俭咬着牙道:“非熊去了湖广熊大人倒是挺看得起他他也打算跟着熊大人好生学一学我打算等孙大人回来便跟着孙大人去总得要实际操练一番才明白这仗该怎么打。” 王应熊被熊廷弼看上了带走了去了湖广孙承宗即将回来准备接手从西北过来的第二拨西北军郑崇俭看样子也觉得这是一个锻炼机会。 冯紫英很支持重重地一拍郑崇俭的肩膀“孙大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你跟着他去也能好好学点儿东西我倒是觉得玉铉(陈奇瑜)、伯雅(孙传庭)都可以跟着去反正就是观政哪里不是观政?实际上阵亲身经历比在兵部呆着强多了。” “那你得去尚书大人那里帮着说说你面子大嘛玉铉和伯雅肯定会感激不尽的。”郑崇俭也笑了起来“他们俩也早就不耐烦了还有傅宗龙他也想去湖广看着非熊去了湖广眼红着呢。” “那就都去我找机会和尚书大人说说。”冯紫英一拍胸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事要一件一件的做 在兵部溜达了一圈儿冯紫英回到顺天府衙。 吴道南已经放飞自我根本不管顺天府衙的事儿了估计很快朝廷会任命其为礼部右侍郎。 原礼部右侍郎曹于汴转任刑部右侍郎而原来的刑部右侍郎陈于廷已经辞官回了江南出任南京伪朝的吏部左侍郎。 这个情况也是齐永泰告知冯紫英的。 吴道南毕竟是江南有名士人现在能维系大义保持节操, 没有附逆那么肯定要给与鼓励所以专门把礼部右侍郎腾出来让其担任并让其兼主持翰林院事这也是吴道南最看重的。 吴道南梦寐以求的就是能执掌翰林院事修史问学乃是他最大的愿望现在能去这里自然是喜出望外所以顺天府的事儿更是一件也不想问一天也不想呆了。 齐永泰也和冯紫英说了近期吴道南走后朝廷暂时不会任命顺天府尹实际上就是让他已府丞身份代行府尹事也算是朝廷对他的一个考验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朝廷就是希望用一些能做事能做成事的人。 这也是齐永泰破费心思替冯紫英争取来的当然也离不开叶方二人对冯紫英近期表现的认可。 对于冯紫英来说, 这也是一个考验。 冯紫英感觉, 自己今日被齐永泰叫去说事儿更重要的还是传递这个消息顺天府交给自己了关键时刻就得要顶上去就得要把朝廷交给自己的事情和任务办好办漂亮让那些盯着自己看的人无话可说。 现在顺天府紧迫事儿有哪些? 在冯紫英看来白莲教的问题是最棘手的不是三五两下就能解决掉的得徐徐图之。 协助龙禁尉和都察院要将马上启动查抄的附逆武勋家族的资产变现为朝廷筹集军费这是最紧迫的。 虽然主责不在自己但是冯紫英知道叶方二人加上兵部户部以及许多人都在看着毕竟这件事儿关系重大能不能继京通二仓大案之后再来一回丰收真不好说毕竟上一回还有许多江南商贾的支持但这一次呢? 冯紫英自己心里都没数但是他清楚自己得把这事儿给办好才行这关乎不少人对自己的看法同时也关系到齐永泰的信誉。。 冯紫英知晓能争取到这样一个主持全府事务的机会, 朝廷暂时不派府尹, 而是让自己主持整個顺天府事务这很不容易。 齐永泰只怕是压上了他的信誉如果自己事情办得差了只怕齐永泰的威信都会受到损害。 这也就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得把当下几件事情都要办漂亮了特别是替朝廷筹集军费的事儿。 海通银庄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要把这些查抄所得变现特别是在没有江南商人支持下怎么来变现?要知道前面一回的发卖已经消耗掉了京师城内很大一笔购买力了现在要继续再来一回就没那么轻巧了。 另外还有其他几件事情相比之下虽然也很重要但都要放在其次了比如和內喀尔喀人的联络比如准备迎接流民入京的赈济和治安压力。 琢磨着这些事儿冯紫英回到了府衙里坐定也就要考虑如何来处理应对了。 吴道南要去礼部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实际上这种事情是真瞒不住京师城里藏龙卧虎个个都有自己的消息门道吴道南两天没见人影就已经有人传看到吴道南在东江米巷头上也就是大周门边儿上溜达了那里是礼部公廨所在。 但这显然是谣言吴道南还没有那么急不可耐连这点儿矜持都没有那也真的是侮辱人了。 不过这也足以说明这顺天府衙里边人人都是顺风耳些许消息都能迅速传遍。 谷鹲 “秋生来坐。” “恭喜大人。”傅试也是满脸喜色但是喜色也带着几分忧色。 喜的自然是冯紫英得当大用吴道南走人朝廷却不派府尹而让冯紫英主持府中事务这分明就是看好冯紫英了也许这么办好几桩事儿就让冯紫英署理府尹也未必不可能。 但对傅试来说却也有一忧。 贾政出任南京伪朝光禄寺卿而他却是贾政的门生京师城里众所周知想必很快就会有人对他发起攻讦了。 现在朝廷还未对这些拂逆武勋们动手但是傅试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越是这样拖越是意味着要严惩大周朝的规矩傅试还是懂一些的。 “秋生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就生分了。”冯紫英摆摆手“现下朝廷分派给咱们的事儿才是最麻烦的如果做不好你我都交不了差啊。” 傅试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大人下官倒是很想替大人效命就怕” “哦?”冯紫英看了一眼傅试立即明白过来对方的担忧不在意地摇头“秋生若是担心那些就大可不必了贾家是贾家你傅试不过是政世叔的弟子却不是他的儿子你是朝廷的官员你这个通判是吏部给的和贾家无关再说了要这么论我还娶了王子腾妹妹的女儿纳了贾赦的女儿为妾这岂不是更脱不了干系?” “大人”傅试一时间讷讷说不出话来。 “放心吧朝中诸公还不至于那么昏庸这等关系若是要论起来朝里朝外就太多了同乡同学同僚怎么论得过来?”冯紫英宽慰对方“论迹不论心南京伪朝中官员几个没和朝中诸公有关系但不影响大家的立场只要心向朝廷老老实实替朝廷做事那就是好的。” “都像大人这般开明通达我们心里也就安稳了。”傅试心里稍安。 冯紫英的态度也在一定程度能代表朝廷的态度他的座师是阁老还有一个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师长可谓靠山深厚自己又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自然不担心这个自己如何能与其比?不过对方这么说肯定也是知晓上边的态度才是。 “好了秋生你就放下肚子里那颗心吧。”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我交代你的事情才是正经你这段时间跑了一圈情况怎么样?” “一言难尽。”傅试苦笑“总的来说各州县都还是按照府里要求做了但是情况各不相同差异很大有的就是纯粹敷衍了事选了那么几千亩偏远山地不太上心也有的州县做得不错比如通州和丰润漷县也还可以基本上种植面积都在万亩以上但基本上都还是选取的土质不佳的山地和滩地但因为县里重视农户也就比较上心比如在种植前的上肥做得周全所以产量都还过得去” “那第二季已经都落实下去了么?”冯紫英也知道可能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别看自己在府衙里一言九鼎但是在州县自己的威信还远远不足。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州县里边的知州知县們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而且多是自己前辈永隆二年的还有更早的元熙四十二年的这些人内心难免都会对自己有些不服气纵然表面上都还得表现出一份尊敬但是骨子里只怕就要另说了。 这也会直接体现到府衙里许多工作的安排上工作布置下去州县执行上就会有体现出来若是认可你的这些安排恐怕州县里还会认真一些如果不认可的那就要看你这个府尹府丞对下边州县的掌控力了。 吴道南这么些年几乎连州县都没怎么下过自然在州县下边就几乎没有建立起什么影响力而冯紫英来的时间太短加之本身资历也不足所以也一样不太受下边人待见。 这土豆和番薯的种植虽然徐光启在天津卫那边已经试种了好几年要说面积也不算小但主要还是利用军屯的田地地方上接触并不多是有意宣传上还是有所欠缺所以顺天府的州县都不太了解更谈不上支持了毕竟这还是得花心思而且用那么多土地哪怕是贫瘠的山地丘陵那也是地还得要投入人力和粪肥。 通州那边是因为房可壮的渊源丰润则是因为与刘思诲的渊源所以这两位都还算支持漷县则是因为郑氏一案之后搭上了线。 总而言之顺天府下边二十多个州县冯紫英还远无法控制影响所以这才想要将贺逢圣、范景文和吴甡划拉到自己这下边州县来干几年有几个县能给自己撑起场面对周边州县也能发挥出一些影响力那自己这个顺天府丞就要好干得多。 “第二季也落实下去了虽然下官也督促过但是效果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吧。”傅试有些惭愧下边州县有不少都是人脉深厚的在朝廷里边都有靠山自己一个通判下去许多州县官态度都很冷淡特别是推广种植土豆番薯更不受待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夯实基础 对于新生事物国朝官员乃至百姓都是抱着怀疑和排斥心态的。 这也正常毕竟要投入人力和土地乃至肥料一旦无收算谁的?老百姓戳脊梁骨骂娘算好的弄不好的要闹出民变来。 这就要看地方官员的威信和能力当然也要看其见识眼光了。 徐光启在天津卫搞了几年试点那也是押上了他多年为官积累下来的信誉和身家, 周边州县多少有些知晓甚至还登门了解过所以在顺天府才能有如此规模的推广换个不了解情况的府州你试试? 冯紫英本身资历浅在顺天府强推这个下边州县给面子哪怕是应付那都是看在冯紫英的确这几年声誉鹊起加上背后还有大佬支持真要换个人来只怕还要差得多。 傅试也算是不遗余力的四处奔波摇旗呐喊能有如此结果也算是过得去了冯紫英不能要求太高。 “秋生第一季的收成情况怎么样?下边州县怎么看?”冯紫英也知道这需要有一个过程。 如果不是当下旱情可能带来流民四起, 其实他是等得起的, 慢慢来就是只要自己一天在顺天府主事儿, 就可以不遗余力推广下去但现在这种紧迫感就逼得他不得不要强力推动。 “收成怎么说的比起我们的期望略差一些但是又比我们担心的要好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傅试实话实说“但原因不是这个主要还是这口味许多百姓还不太适应总觉得有些古怪” “等他们饿得要死的时候他们就会把这個视为人间美味了。”冯紫英冷冷地回应了一句“那就这样吧第二季你也盯着点儿明春正是最艰难的时候我相信这两样玩意儿能解决很多人的燃眉之急另外子先公教授的储藏方法务必要让各州县严格遵守否则第一季就白干了” “大人放心, 这一点下官早就逐一叮嘱过了而且落实到人头身上的, 他们也懂得利害, 这都收成了若是毁了结果大人是不能饶恕的。”傅试笑了起来“下官也狐假虎威了一回。” “嗯这事儿你办得好。”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另外就是考虑到咱們顺天府的特殊地理位置今年大旱流民规模肯定会比以往更大赈济问题上我们不能坐等朝廷旨意恐怕要先做起来” 傅试讶异地问道:“大人我们五六月就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做了充分准备啊一直到八九月间府中赈济仓都已经储存满了。。”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冯紫英站起身来神色严肃地摇摇头“我很担心真定和保定那边另外山西的大同和太原紧邻着我们这边之前我们有所忽略如果这些地方的流民无所求生只怕都可能要往京师来” “这该是他们当地的责任”傅试愤愤不平地道。 “秋生我们是顺天府不能和那些府州一般见识站位要高在朝中诸公看来替朝廷分忧解难理所应当做得差了诸公口头不说心里对咱们的认可也要打折扣做好了朝廷便是明面上不表彰但内心也能给咱们记上一功。” 冯紫英语气很淡但是听在傅试耳朵里却是豁然开朗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四品大员瞧瞧这觉悟和领悟力揣摩朝廷的心意可谓得心应手这样的人物岂能不飞黄腾达? “下官明白了。”傅试连连点头“大人之意还要继续收储?” “嗯趁着现在粮价还没有涨得不可收拾能收储多少算多少我估计过了十一月价格就怕下不来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让你盯着各州县把那些土豆番薯也储藏好的缘故到时候也许就是一两块土豆番薯就能救一条人命。” “只是大人府里已无多少结余梅大人那里怕是不好说。”傅试迟疑了一下。 “梅之烨那里我会和他打招呼他若是聪明人便不会在这个时候作梗。”冯紫英淡淡地道。 傅试忍不住替梅之烨解释了一句“大人梅大人那里倒也不算是作梗主要是上缴户部的是颗粒不能少留下来的还得要留足府里日常开支年中就已经透支了不少梅大人也还是花了一些心思才算应付过去。” “这我也知道不过非常时期更能体现出咱们顺天府官员的忠心和本事否则朝廷凭什么对咱们顺天府高看一眼?”冯紫英睃了傅试一眼“你去把梅之烨叫来我和他好好谈一谈。” 梅之烨接到傅试的相邀心里也是百味陈杂。 傅试是冯紫英的人现在更是彻头彻尾地跟着冯紫英荣国府贾家出事儿了傅试会不会受牵连梅之烨认真琢磨过估计冯紫英会把他保下来这顺天府里冯紫英还离不得傅试而且关键在于冯紫英有这个能耐。 谷抯 贾家的事儿不小傅试是贾政门生照说肯定会牵连免职是最轻的了但对于冯紫英来说他恐怕会全力保下傅试。 朝里有人好做官啊梅之烨心中也一叹。 梅之烨也没想到过自己退婚的儿媳居然会跟着薛家长女嫁入冯家成为冯紫英的媵。 媵这个身份挺尴尬比正妻大妇差许多但是却又比妾要高一层大户人家中有这种情形但是也不算普遍更多的还是宁肯纳妾。 自家订婚儿媳却给人作媵总觉得不是滋味但又说不上个什么来自己家主动悔婚退亲甚至在名声上都还受了影响现在人家另寻好人家谁能谁有什么不对? 但这主家却是自己的上司这就有些难堪了。 冯紫英来的时候梅之烨也没打算要和对方过不去他也知道冯紫英素来强势所以也是抱着冷眼旁观各不相扰的心态当然要让自己还屁颠屁颠去讨好一个晚辈那也不可能。 只是府里边知晓这段渊源的人也有慢慢也传开了难免就要走味儿在日常事务中难免有意无意就会有一些龃龉所以关系也说不上好。 好在梅之烨也感觉得出来冯紫英并没有怎么针对自己似乎心思都放在了做事儿上几乎没有多少精力来过问自己这边的事情这让他既感到安心也有些失落嗯有点儿自己没被他打上眼受轻视之后的那种失落感。 连梅之烨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发贱怎么冯紫英没针对自己自己还不乐意了? 所以在年中傅试奉冯紫英之意要大量收储粮食甚至坐支一部分府里其他款项比如河泊所的鱼税以及一些商税时他也没做声因为他也看得到今年北地大旱可能带来的问题冯紫英未雨绸缪算是十分明智的。 现在府里已经传开了吴道南要走人了但朝廷不会派府尹冯紫英要署理府务几乎就是代理府尹了。 当然冯紫英要想直接上位担任府尹也不容易他从永平府同知过来担任顺天府丞已经是破格擢拔了这才一年难道又要破格飞跃那也太骇人听闻了朝廷也不会如此不讲规矩。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家署理府务那就是代行府尹大权谁要敢不服从那就要没好果子吃自己也不例外。 心中浮想联翩但是还是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向府丞公廨那边走去。 刚走到府丞公廨门口却见推官宋宪已经出来似乎还在边走边和一起出来的冯紫英说着话状极亲热。 梅之烨心中也是一动宋宪原来虽然也倾向于冯紫英但是却绝没有这样亲近之态显然也是意识到了风色的变化都是聪明人啊嗯自己何尝不是?是该收拾起原来那些小心思和情绪了。 待到宋宪离开梅之烨很坦然地和宋宪微笑点头而过这才和冯紫英见礼。 冯紫英倒是十分亲和很客气地招呼梅之烨入内。 寒暄了几句之后冯紫英就问起了今年赋税收入的情形这都是梅之烨的分内事儿自然是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 不得不承认梅之烨在这方面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的冯紫英给对方打了一个尚可的等级而且他也感觉得出来梅之烨似乎也没有多少抵触的情绪这就好。 “梅大人今日请梅大人过来也是有一些事情要和梅大人商量。”冯紫英笑着道。 “冯大人客气了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下官能做到的断无不从。”梅之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嗯若是寻常事本官也就不为难了但是涉及到梅大人那边的财赋这一块你也知道吴大人现在有其他安排委托本官来处理所以本官思前想后为朝廷计为顺天府计还得要和梅大人商量把此事办好。”冯紫英看着对方。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陨灭前的疯狂 和梅之烨的谈话持续了半个时辰而顺利程度却让冯紫英都觉得有些意外。 虽然梅之烨也提出了一些问题和难处但冯紫英觉得对方提的问题都并非为了设置障碍而是的确存在他也予以了解答并提出了一些构想如何来化解处理梅之烨最终还是接受了冯紫英的解释同意按照冯紫英的意见来继续增加粮食储备, 以应对今冬明春可能出现的困难。 事后冯紫英也认真考虑过梅之烨之所以如此配合可能也是几方面因素造成的。 吴道南即将离任自己要主持府务再要和自己对着干那太不明智;宋宪的服从也让他可能有些触动;再加上这段时间朝廷对自己的看重以及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的几近结盟他梅之烨也是湖广士人一员肯定也有湖广士人和他打招呼所以这也促成了对方的态度转变。 这是好事。 梅之烨毕竟是治中而且他管着的财赋这一块十分重要而且理论上财赋这一块他作为主管的官员即便是自己作为府丞也没有权力直接干预更别说自己的一些要求明显不符合规矩对方若是拒绝还真有些麻烦。 在面对可能到来的种种棘手局面时冯紫英不希望顺天府内部还七拱八翘闹不和, 现在梅之烨的服从, 也意味着一个好的开端, 接下来对五通判中其他几个通判肯定会产生积极的影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让自己资历浅不说, 还名不正言不顺一些手段和妥协都免不了。 宋宪的归顺在意料之中本来就倾向于自己加上现在形势明朗这位推官也指望着日后仕途还能再高升一步但梅之烨的合作却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值得庆贺。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顺天府的主要官员中基本上就在自己控制之中了接下来就该是下边州县的调整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琢磨着还得要去和吏部那边打交道左侍郎柴恪没说的肯定会大力支持自己关键在于吏部尚书高攀龙那里。 高攀龙此人性格清峻但说实话对庶务并不擅长好在他是尚书只需要对官员升迁把握总体方向倒也还能胜任柴恪是历经多個岗位历练的对于庶务十公分擅长所以只要高攀龙不是特别反对那就没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冯紫英都还得要去见一见高攀龙一来吴道南离任顺天府尹空缺自己是以顺天府丞代行府尹事那么日后无论有没有机会接掌顺天府尹还是另行改任他职都免不了要过高攀龙这一关所以交好或者说保持必要的尊敬赢得一个好的印象也是相当有必要的。。 二来自己是想要一次动三个让贺逢圣、范景文和吴甡都来顺天府这显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还是那句话非常时行非常事当下时局动荡又面临南北对峙大战的局面顺天府的稳定十分有必要冯紫英倒是可以以这个理由来说服高攀龙。 马车在丰城胡同口被人拦住了。 冯紫英有些讶异一看才发现是李纨的贴身丫鬟素云。 冯紫英对李纨的身边人并不熟悉但是像素云是李纨的贴身丫鬟他也见过几回有些印象。 看见这丫头脸青面白的模样估计是在这胡同口已经等了许久了这天气已经冷下来也难为这丫头了。 身边的护卫很警惕将素云隔在外边得到冯紫英的允许之后才允许素云进来。 等到素云爬上车进了车厢冯紫英才温和地问道:“是珠大奶奶叫你来的?” 素月在车厢里磕了一个头这才抬起头来道:“回禀大爷奴婢是奉大奶奶之命来见大爷奶奶想要见一见大爷。”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大奶奶的意思是不在我府里也不去荣国府见面?” 素云脸红了红。 那一日大奶奶和冯大爷在山上野合之后回去就是她替奶奶洗澡擦拭身子奶奶身上的各种青瘀乌痕也是把她吓的够呛而李纨也没有瞒素云便把二人之间的私情说了。 李纨嫁过来和贾珠成夫妻时素云也还小根本就不懂所以对这等事情能个也是似懂非懂但那一日见到李纨的一身痕迹才算是明白之间一旦浪起来那该是如何如痴如醉癫狂不已所以冯紫英这一句话让她忍不住又往别处想。 知晓了冯紫英和自家奶奶的私情素云自然不敢声张不过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谷偺 冯大爷风流倜傥不说而且还是顺天府丞四品大员在荣国府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连二位老爷和老祖宗都是格外尊重这等人物有如此年轻年少慕艾也很正常。 自家奶奶要说也不过二十多岁只可惜早早就守了寡现在好不容易和冯大爷有了私情这在大户人家里边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要说自家奶奶守寡十年算是相当坚贞了遇上冯大爷这样的人物动了凡心也在所难免。 素云也听府里丫鬟们都说冯大爷是个重情重义知情达意的男儿二姑娘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应承了要纳二姑娘便想尽一切办法最终还是把二姑娘接回了冯家。 正因为如此现在贾家面临大劫一家子都惶惶然不可终日自然也把主意打到了冯紫英身上只不过冯紫英来过一趟后也和大家说了许多让很多人意识到许多事情便是冯紫英也不可能大包大揽。 素云也是受李纨之托来见冯紫英倒不是为李纨自己而是为儿子贾兰。 她不愿意见到好不容易看到自己儿子有可能出头的前途随着贾家的毁灭而陨落。 “大爷奶奶不好来您府上可去荣国府现在也不方便了您要一去铁定有许多人都要围上来”素云红着脸道:“奶奶不想被打扰” “不想被打扰?”冯紫英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却把素云弄得连如同火烧云一般滚烫无比还以为冯紫英是有意如此心里也说这位爷怎么说话如此古里古怪却只能心里暗骂咬着嘴唇道:“要不爷您寻个合适地方奶奶想要见您一面。” 冯紫英想了想能去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马巷胡同一处是取灯胡同便上惠民药局背后那是王熙凤原来住的宅子但冯紫英马上意识到这一处不能去去了岂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李纨肯定会起疑怎么王熙凤住过的宅子自己会有钥匙难得解释。 算来算去还是只能去马巷胡同不过那尤老娘还住在那里虽说她嘴素来严实但是总归不是太把稳。 只是这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冯紫英此时才觉得也许自己还是该再买一二处宅子搁着省得急需的时候临时来抓瞎。 现在也只能先去马巷胡同那边了。 “那行大奶奶在哪儿?”冯紫英问道。 “就在胡同头上拐角边上大奶奶也是坐马车来的。”素月回答道。 “那你去让马车跟着我马车后走马巷胡同那边儿去。”冯紫英点点头。 一行人便迅速朝着马巷胡同奔去好在跟着冯紫英的这队护卫都早已经习惯了冯紫英的这种临时性举动只管跟着护卫安全其他事情他們也一概不闻不问。 在宅子外停了车宝祥又去敲了门尤老娘也在见宝祥一来一愣之后便又明白了十分知趣地便主动离开了宝祥也给她塞了二十两银子倒是把尤老娘喜欢得眉花眼笑。 李纨的马车在胡同口就停了自己便下了车戴上帷帽在素月的搀扶着进了胡同一直走进来却和尤老娘打了个对面。 尤老娘心里早有怀疑但是李纨却是戴了帷帽和遮脸她也看不清楚容貌只是觉得和上一次看到的情形不一样心里也是嘀咕自己这位姑爷怎么却是对这等妇人如此感兴趣难道是屋里的妻妾们都满足不了这位爷还是这位爷就喜欢这个调调? 李纨进了屋才发现这一处宅子虽然不大但是却异常干净整洁而且看着屋里家什物件和床铺也不像是久无人居住的模样起码是经常有人打扫着。 冯紫英示意李纨入座李纨却有些忐忑。 素云也不知道自己该留在屋里还是在外边儿候着一直看到冯紫英的手势示意才有些惶然地出门。 待到素云出门冯紫英这才站起身来走近李纨。 李纨一惊下意识想要避开但被冯紫英探手一勾便滚入冯紫英怀中无力的挣扎两下便瘫软下来呢喃道:“你就知道这个也不管人家现在心里多着急。” 冯紫英也是一愣他可真没想李纨说的那等事儿不过是想要抱着李纨说说话罢了却没想到李纨误会了但见此时李纨已经取下了帷帽和遮面满面红潮眉目如水身子更是滚烫蜷缩在自己怀中早就是过来人的冯紫英哪里还不明白? 心中暗叹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大煞风景想想也就那一日在山上欢好了一回便再无机会今日也算难得索性就探手钻入李纨淡青色襦裙下解了李纨葱绿里裤的素白汗巾子将李纨抱起便往炕上一放就着炕沿便恣意起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又一段孽缘 宝祥早就对自家大爷这等行径熟视无睹哪怕这是贾家的大奶奶不过二奶奶都要替爷生儿子了这大奶奶又有什么不行? 大伙儿都知道贾家要垮了别说这一个寡妇就算是那贾府里平素身娇肉贵的姑娘们现在只怕也是遗憾没能爬上大爷的床罢了, 真要进了大狱甚至教坊司还不就成了千人骑万人枕的角色? 所以他很知趣儿地躲到了外院里去和几个护卫闲聊去了。 而素云却不行只能在屋外耳房边上寻了个杌子坐在廊下一边红着脸呸了一口一边却也只能捂着脸静听内里的欢声雷动。 兴许是感觉家族将毁带来的幻灭感的绝望释放又或许是有心想要讨好情郎以便于情郎能拯救自己儿子一把, 又或者是来了一个陌生环境不再担心隔墙有耳这一回的李纨是极尽承欢之能事。 久旱逢甘霖, 恣意侍弄, 只把冯紫英弄得上天入地不知身处何处这爆发时间也远逊于寻常甚至让冯紫英都大有再振雄风重来一回的冲动。 倒是李纨紧紧抱住了冯紫英喘息着道:“爷先歇息一下吧莫要伤了身子。” 这是李纨第一次叫冯紫英“爷”冯紫英顿感雄风大起哪里肯罢休鼓足余勇便要再来一回李纨见拗不过对方也只能依着对方心意, 翻身蜷伏任由对方去了。 只苦了外边的素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早已准备好素锦方巾要进去替二人擦拭却又只能止步于房门上, 咬牙切齿一番悻悻退下。 两番鏖战方才云收雨散李纨早已经瘫软如泥蜷缩在冯紫英怀中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冯紫英如此放纵一番可谓舒爽无比这几日的压力也宣泄不少只是捻着李纨身上妙处细细把玩。 “纨姐儿你也不用说了就冲着你喊我一声‘爷’我也得保兰哥儿这一回”冯紫英也感觉到李纨慢慢缓过劲儿来悠悠地道。 李纨全身一颤抬起头来“爷” 这一声爷叫得荡气回肠让人骨酥筋麻冯紫英顿觉自己身上又有些异动赶紧念起清心咒。 心里却在嘀咕这李纨莫不是天赋异禀怎么这一声“爷”就让自己有如此反应? 方才那几番搏杀虽然也十分爽利但是也感觉还能应付难道这女人还照拂自己颜面收敛着不成? 这平素宝相端庄的妇人一旦放浪起来可远胜于那等才出阁的女人这一点冯紫英是深有体会了。 “妾身这一辈子苦嫁了先夫不过一两年他身子就不行了也幸亏有了兰哥儿这荣国府里男人都尽可恣意妄为但对女子却是分外严苛” 李纨脸贴在冯紫英胸膛前感受着冯紫英胸中犹如皮鼓般的心房跳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下子被这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男子给吸引住了从最初的半推半就到现在的甘之如饴算起来也就是两回加上最早那一回轻薄了自己一番也就算了两回半吧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 是自己天性淫荡只不过压抑隐藏得好还是这個男人魔力太大让人如飞蛾扑火无法自拔? 冯紫英也不做声只是摩挲着李纨散乱垂落下来的乌发任由这个女人发泄内心积郁多年的苦楚。 “妾身守贞这么多年一直到爷才算是破了心防乱了心念”李纨目光幽幽“也许这就是冤孽孽缘兰哥儿是妾身唯一的希望他不是贾家的人不过是沾着一个贾家姓罢了从生下来他们贾家就没把他当成二房的嫡长孙和宝玉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外人” 这都是女人的怒气倾泻得由着她。 “现在贾家要垮了连爷你都帮不了贾家这贾家也就真的要完了老祖宗再是端得起但妾身知道她也乱了心智没有了抓拿一门心思想要怎么保着宝玉这不想要让鸳鸯把府里仅存的几样奇珍悄悄带出去想要让永兴长公主去找寿王护佑一把宝玉还让贾环去找禄王这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 李纨的话让冯紫英也无言以对的确这个时候大势之下谁能扭转自己都不能找寿王? 冯紫英更忍不住冷笑寿王敢做这种事情?他不想要这个监国位置差不多福王礼王和恭王他们就等着他犯错呢。 谷鯏 至于禄王只怕这个时候连见都不会见贾环了吧?还真以为这个同学关系就有多么亲密有用不成? 现在贾环还能不能进青檀书院大门都未可知估计贾环这几日也不好去青檀书院了省得自己难堪。 “不过妾身知道若是爷都办不了的事儿其他人就更不能妾身信爷。” 李纨目光溶溶下颌顶着冯紫英胸膛身子匍匐在冯紫英胸腹间冯紫英目光落下来叹了一口气抬手拂开遮落在粉颊雪肤边的乌发。 “纨姐儿你都这么说了爷还能不舍生忘死去替兰哥儿帮一把?行不行爷不敢打包票但是总归爷得要去试一回你也莫要问爷有多少把握爷心里有数” 冯紫英的话让李纨心中也是一醉身子酥麻咬着红唇点了点头眼眸中却是泪珠盈盈强忍着没有落下来许久却又转眸一笑“爷那日不是说过一句话么?爷此番若是帮了妾身和兰哥儿妾身便是日后被浸猪笼也替爷生个儿子” “哦?”冯紫英一挑眉毛颇有兴趣地道:“纨姐儿你也不怕被千夫所指” “爷都不怕妾身怕什么?大不了躲出京师城去。”李纨此时似乎也恢复了不少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再说了爷会保着妾身的吧?总不会看着妾身却被浸猪笼吧?”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在李纨光洁的翘臀上狠拍了一记“啪”的一生格外脆响估计连屋外都能听得见李纨却又是知晓素云就在屋外的羞得连连捶打冯紫英的胸膛做小儿女状倒是让冯紫英也是感喟不已。 说来说去李纨也就二十七八换到现代也正是花信少妇正当盛放的时候却在这荣国府里守节十年活生生弄成一个心如槁灰的活死人除了记挂贾兰几乎就再无心灵寄托。 又是一番亲昵二人才有慢慢安静下来冯紫英正在琢磨如何解决贾兰的事情却听得李纨突然幽幽地来了一句:“爷凤姐儿是不是也跟了你?” 这一句话险些把冯紫英吓得破了防。 虽然知道自己和王熙凤的事情时纸包不住火迟早会引起人怀疑但是冯紫英却没有想到会被李纨率先看破身子也是一抖然后又恢复了正常这才淡然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李纨曼妙地撑起身子来支起下颌“看来妾身猜中了凤姐儿这怕是肚子大了才躲出去吧?要生了孩子才回来?那怎么向外人解释?嗯是不是说在外边抱养了一个?” 这女人居然这么灵敏聪慧连王熙凤的应对方略都猜出来了? 冯紫英也没指望这种事情也只能瞒住人。 跟着王熙凤走的十来号人王信、来旺夫妇都还和贾家有着联系还有平儿和林红玉林红玉爹娘都还在贾家办事儿这些瓜葛在里边加上还要生孩子迁延这么久时间怎么能不让人起疑? 迟早也会漏出点儿风声出去。 而且以王熙凤的做派自己若是长久不去过问理睬多半也是要出幺蛾子的可去得勤了这外人怎么看? 自然而然就能揣摩出些端倪来。 “你倒是聪明把这等事情都设想好了是不是打算替兰哥儿生个弟弟也是这般安排?”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李纨的询问而是反问对方。 李纨妙目流转贝齿轻咬红唇“爷还是信不过妾身不敢明说么?妾身一个守节寡妇身子都给了爷爷还信不过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等事情便是我真的和二奶奶有私情也不会和外人说就像我和你有了私情难道还能让外人知晓么?” 李纨也笑了起来却不再纠缠此事反倒是心里踏实许多虽然认定冯紫英和王熙凤有私情但是这等情况下冯紫英也不肯明确承认也说明对方的谨慎这对自己也是好事。 只是想到整个贾家都是戴罪之身自己和兰哥儿也难以幸免也不知道冯紫英如何帮兰哥儿脱身有心想要问具体事宜但是又觉得不合适所以也是心怀愁绪。 冯紫英也看出了李纨的心事不过此事他也只能见招拆招现在朝廷尚未动手你就要跳出来那反而不妥。 “纨姐儿你怎么会想到我和凤姐儿会有私情?”冯紫英有心岔开话题。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相见欢,别亦难 “爷就凭您这一句凤姐儿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李纨嫣然一笑。 冯紫英愕然。 纨姐儿凤姐儿这是随便什么人能称呼已婚女子的么?除了丈夫和情郎再无他人有此可能。 冯紫英没想到就因为自己一句不经意的称谓就把这一切给暴露了。 冯紫英耸耸肩也不解释:“就因为这个, 太牵强了凤姐儿和离了也算是单身了吧我和她素来熟悉因为从内喀尔喀人那里赎人的缘故也还有几分交情, 所以这么称谓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也无所谓了。” “爷这个解释太牵强了, 在妾身面前这么说妾身都觉得不可思议换了别人更不能接受了。”李纨笑意盈盈“这荣国府里能称呼凤姐儿的除了贾琏还能有谁老祖宗和太太能这么称呼但都不这么称呼现在却多了一个你一个是前夫一个现在的情郎吧?” 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越描越黑所以最好不说了免得说得多漏洞越多, “我是说之前我也没有提凤姐儿的名你就怀疑了?” “爷, 其实府里边怀疑凤姐儿的人可不少便是老祖宗和太太心里只怕也有怀疑只不过没想到你身上来吧。”李纨咬着嘴唇眉若春山眸似深潭情意绵绵此刻放开一切的她显得格外放肆。 “凤姐儿去取灯胡同住下的时候就有些蹊跷之前也没什么征兆怎么就忙不迭地就要搬家了。她去了之后我去看过她两回一回见着人了另一回却说她受了风不能见客以往她生病便是卧床不起也没说不见妾身怎么反而见外起来了?当时妾身就有些起疑加上头一回看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胖了不少气色却还不错” 说来说去还是王熙凤在京师城里呆太久了一直不想离京被人看出了疑点这怀了孕的女人各方面身体都会发生变化便是遮住了肚子其他部位也容易被有些人觉察出来。 “还有以凤姐儿的性子她岂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能一趟子走出去大半年就没见人影这太让人起疑了若说是去了金陵回了老家那边肯定会有信回来但金陵那边根本就没有提起那她这一趟子能跑哪里去?而且她还带着平儿和红玉红玉娘老子都还在府里也不担心显然是知晓去处但却不吱声这说得过去么?” 这一说越说疑团越多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还觉得王熙凤这一走久而久之大家就慢慢淡忘了谁曾想大家都是把怀疑藏着心头不说而已。 “不在京师没去金陵这流落外地说是去江南呵呵以王熙凤的性子她能去江南游玩半年?”李纨笑着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有意假托罢了想要遮掩什么可她一個妇道人家还能去哪儿?” “那就认定和我有关了?”冯紫英也不在意含笑问道:“没道理吧?” “妾身可没说府里就都和你联系起来了大家只是觉得奇怪蹊跷但怎么也想不出王熙凤会这么一走大半年不见踪影各种猜测都有难免就有怀疑她在外边有了野男人所以跟着野男人跑路了只是谁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凤姐儿跟着跑路平素凤姐儿和外边接触也不算多哪儿就能找着一个野男人而且这野男人还敢偷凤姐儿跑路这还带着一大堆人呢。。” 李纨笑得越发妩媚“妾身也是在被爷偷了之后才突然想到这一点的原来都觉得爷是正人君子未曾想爷这般放浪大胆所以才开始怀疑只怕王熙凤也是如此着了爷的道吧这无影无踪大半年肯定是躲出去生孩子去了。” 冯紫英这么一琢磨发现的确漏洞不少特别是王熙凤消失大半年实在太让人起疑了难免不让人往凤姐儿偷了野男人跑路这方面想。 可王熙凤的交际圈子就这么大什么样的野男人能让王熙凤心甘情愿跟着跑路?同时又有哪个野男人敢偷王熙凤? 这一结合起来选择范围就很小。 估计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冯紫英只是大家都难以想象冯紫英会偷上王熙凤想到了可能也下意识的否决了但是久而久之尤其是王熙凤生了孩子露面之后冯紫英估计多半就有人要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对此冯紫英也只能是苦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像自己偷了李纨一样现在倒是爽了但日后可能的麻烦也就不少和贾兰的关系日后暴露出来可能的风险都很难说。 见冯紫英对自己的分析不置可否李纨也不再多说。 谷豟 这等阴私也就是只能在床上说一说下来之后肯定就不能再提就像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这段私情一样李纨同样不希望男人在和别的女人欢好之时被当作八卦提及。 若是能只在自己二人之间知晓当然最好但李纨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日子久了多少也会传出一些风声去但起码不能在明面上承认。 二人又在床笫间恩爱了一番李纨这才招呼素云进来替二人擦拭打理。 见李纨丝毫不避讳素云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肯定是李纨知根知底的心腹所以也不在意。 穿好衣衫二人才又说话。 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女之间说话自然又不一样而且李纨如此坦荡现实冯紫英也就没有隐瞒什么。 “荣宁二府被查抄是大概率事件或者说几乎跑不掉牛家、王家、史家、孙家这些都跑不掉弄不好北静王和南安郡王也都一样所以这一点上老太君心里也应该有数。”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现在主要是看人怎么处置这么大的事儿涉及到南京伪朝人数众多所以朝廷肯定也不能一概而论也会分类处置估计后边儿刑部、大理寺也都会加入进来因为主要还牵扯到贾敬、贾政包括你父亲的事情这要调查审理不是一年半载能办的下来的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是不是都可能被送到教坊司或者发配流放到甘肃或者云贵那等边远之地去受苦” 李纨心里稍安“爷是说不会去教坊司?” 作为女人谁都最怕这个一旦说被送进教坊司过那几乎就是一辈子都没法出头了出来也会被人视为人尽可夫的娼妓那贾兰一辈子也别想抬头更不用说出头了。 反倒是关进大狱还要好得多毕竟那不是定罪只是一种关押手段而已另外不少被判刑的官员都还有起复的所以这进大狱也就是人难熬一些对官员名声上到无大碍当然女子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尤其是未婚女子。 “嗯一段时间内都不太可能这事儿不拖上两三年梳理不清楚两三年时间足够爷来做许多事情了。”冯紫英点点头“不过你们受些罪怕是免不了京师城里的大狱估计很快就爆满了。” 李纨舒了一口气只要不去教坊司受什么罪她都能忍受一旦名声受损兰哥儿就完了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妾身就是进大狱也没什么可是三丫头、云丫头以及四丫头她们若是进了大狱这日后怕是难得寻到好人家了。”李纨说完才又悠悠叹道:“云丫头便是不进大狱她和孙家是订了亲的便是现在悔婚退亲也有些来不及了而且朝廷可能也不会承认一样要追究” 对这一点冯紫英也是束手无策。 探春和惜春两个人老爹都是伪朝官员理所当然要收监湘云也差不多其叔父也加入伪朝加之其未婚夫也是伪朝将领更是罪加一等这等情形下谁能替她们脱罪?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都答应了你们自然也要尽力而为。”冯紫英皱眉道:“你们也莫要沮丧绝望终归会有办法。” 说到这里时却见李纨眼圈已经红了说一千道一万虽然话语里是格外洒脱但一个女人家想到要进大狱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谁又敢说自己心里没有一点波荡?尤其是像她们这种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 当李纨和素云从马巷胡同宅子里离开上车时冯紫英看到李纨泪眼朦胧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 自己怎么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这才不过几夕欢好居然就日久生情了? 只是想到这荣国府就要土崩瓦解一干人都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自己却还束手无策这份感觉委实还是有些说不出来。 李纨临行前也还和他说了若是有机会还是去看看几位姑娘给她们打打气说说鼓励话这一点冯紫英也听进去了虽说有黛玉帮着宽解但黛玉的话语肯定不如自己这么更有说服力和鼓舞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游说 面对冯紫英的造访高攀龙也有些惊讶。 说实话他和这位在北地士人十分受青睐的年轻士子不熟当然也不是全无交道但私下里没有多少交情。 而且他也不太喜欢这种被吹捧得太高的年轻人。 在他看来这有些揠苗助长的感觉对于青年士子的成长并不利。 可冯紫英这几年的表现的确很耀眼。 高攀龙也仔细地琢磨过冯紫英的发迹史, 几个节点上这个年轻人都踩准了节拍博得了皇上的喜欢迎合了南北士人的喜好再加上的确在军务上有一套也有胆魄, 宁夏平叛和永平府一战中都把他智勇双全英勇善战的人设给彻底塑造起来了让外人都无法说什么。 当然, 这里边还有很重要的一条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大力扶持这是冯紫英能如此年龄走到现在位置的关键。 “紫英这可真的是有些难得我印象中你可是要么去户部要么去兵部难得来这吏部一回的。”高攀龙示意冯紫英入座也让长随奉茶。 “好茶这是存之公家乡茶吧?”冯紫英抿了一口“阳崖阴林紫者上, 笋者上, 更胜于芽因此得名紫笋, ‘竹下忘言对紫茶, 全胜羽客醉流霞’钱起的评价果然不虚啊。” 高攀龙虽然知道这家伙是有意讨好自己但是心里还是很舒服。 谈笑有鸿儒, 来往无白丁他自诩高雅当然也不希望来往者是些庸俗之人冯紫英在京师城中名声颇大但是却一直传言不喜诗文今日人家一来就挑着自己家乡茶说还用钱起的诗句来赞美他当然不能不领情。 “紫英没想到你也对茶道颇有感悟啊待会儿走的时候我让人替你装一盒紫笋回去好好尝一尝。。”高攀龙笑着道。 冯紫英也不客气笑着拱手:“那就多些存之公的惠赠了学生虽然对茶道粗略知晓但是也知道这紫笋可不是凡物虽有重金却求购不得” 高攀龙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夸张产量少是真的但是也不能说重金求不得我这也是家乡同学送来的每年能有几斤尝一尝算是回味家乡味道了只是不知道明年还能有没有相送而来了。” 高攀龙随口的一句感慨却成了冯紫英寻找话题的契机他微微一沉吟:“以学生之见或许明年清明谷雨之时朝廷还难以控制江南不过到后年那却是毫无问题的一年的等待也许还能让存之公感受期待的滋味为后年品尝更甘美的紫笋佳品呢。” 高攀龙扬了扬眉毛这小子倒是言之凿凿似乎胸有成竹啊。 虽然朝中诸公都是信心百倍的样子但是高攀龙却知道其实境况并不算好。 虽然在军事实力上朝廷有压倒性的优势关键在于这优势却并不一定能完全展现出来。 朝廷的财力匮乏漕运和江南赋税一断户部立即就掣襟肘见而大军开拔都是要说粮饷的这打仗也不是一蹴而就在缺粮少银的情形下朝廷能坚持多久?军队打仗又能坚持多久? 黄汝良那边入不敷出还在琢磨着怎么弄来钱粮替东来大军解决粮饷问题这都快成了黄汝良食不甘味的魔障了。 “紫英你似乎对朝廷南征很有把握?”高攀龙对军务并不熟悉不过他也知道冯紫英在这方面颇有造诣。 “若无把握朝廷诸公又岂会在监国问题上斤斤计较反正都打不赢的话这些个监国不都是替他人作嫁衣裳么?正因为南征把握甚大所以这监国就不能随意而为了否则日后一旦要在监国中来确立储君甚至皇帝那岂不是自误误人了么?” 冯紫英反问。 谷楹 高攀龙当然不会被冯紫英这样一番话就说服摇摇头:“朝中诸公有信心是必定的但只有你我二人在此我也知道你在军务上眼界颇受看重那你说说南征朝廷胜算在哪里?” 看来这个家伙有些信心不足啊这可不是好现象。 本来是想要找这家伙说说范景文他们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却先要帮着把这家伙信心给树立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一个完美的切入点说服了对方正好也就能把范景文他们的事儿也给解决了。 “未虑胜先虑败未虑得先虑失存之公这是谨慎呢还是信心不足呢?”冯紫英知道高攀龙是個清峻方正甚至有些崖岸自高之人寻常话语是难以打动此人的所以得有非常之语才能引起对方重视。 果然被冯紫英这有些挑衅的话语给一激高攀龙便扬了扬眉毛脸色也变得有些阴冷下来“紫英你这话是何意?” “存之公学生只是觉得存之公似乎不应该对朝廷如此不乐观才对存之公是江南出身应该十分了解江南士绅的德性如果了解的话又怎么能不明白朝廷和江南两相对比之下的优势有多么巨大呢?” 冯紫英的话把高攀龙给弄得有些糊涂了。 自己固然是江南出身自然对江南情况十分熟悉但正是因为熟悉了解才觉得现在朝廷的艰难江南的优势巨大这才为朝廷担心若非他已经坐上了距离阁臣只有一步之遥的吏部尚书之位再无可能转向兼之也不太认同汤宾尹之流的理念他还真有点儿想要下船的想法。 “紫英你这么一说老夫倒是真的有些来兴趣了想听听你的高见。”高攀龙捋着颌下山羊须脸色也慢慢转晴。 “其实朝廷内部的人都清楚现在朝廷的最大困难就是钱粮不足打仗就是打钱粮消耗边军优势南北皆知南京伪朝不清楚么?他们一样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他们才会觉得只要能拖住那么一两年边军无钱无粮之下朝廷就会不战自败” 冯紫英的话让高攀龙深以为然断绝了江南和湖广的钱粮边军那些人怎么可能饿着肚子替朝廷卖命? 他内心是极为看不起边军那些武夫的在他看来这些武夫眼中只有权钱二字毫无忠义之心便是眼前此人的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他也不会在此人面前表露什么但冯紫英自己都挑明边军无钱无粮就没法打仗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紫英你的意思现在朝廷对南征是宜急不宜缓?”高攀龙忍不住问道。 “存之公问得好急缓之道存乎一心如果要急但现在朝中大军主要来自几方面一方面是西北从甘宁过来起码要一两个月而且千里跋涉还需要休整而且西北军历来穷苦无论是甲胄衣衫还是武器火器尽皆是诸镇最差的都需要补充更换另外就是山西镇和蓟镇部分这倒是可以急用的但是因为蓟镇和山西镇还要承担戍边所以能抽出兵力不多主力仍然需要西北军来他们只能作为偏师这样一来可以说没有小半年时间朝廷是无力发起一场真正的大战役的” 高攀龙皱起眉头“半年?拖得这么久朝廷吃得消么?” “越是着急就越是要能稳住打仗不比其他若是露了怯着了相反而易被敌人所乘。”冯紫英回答了一句“存之公的担心学生也明白其实半年时间也不算长真正战事开打那就快了牛继宗的宣府军加上大同军一部也不过七八万人而且这些士卒远离家乡未必就有多少战意只需要拦腰截断运河其很难坚持当然牛继宗肯定也会看到这一点所以争夺山东境内运河控制权一战关乎生死” 高攀龙虽然不懂军务但也知道多去运河控制权的重要意义山东是北地最重要的基地而且在今年北地大旱中也是情况略好的区域拿下山东不但能对南直那边形成居高临下的优势而且也能获得一块稳定的后方对稳定京畿也是意义巨大。 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问两个问题那就是能不能打赢什么时候能打赢当然冯紫英能预判一下以什么方式打赢那就最好不过了。 “紫英你就直接告诉老夫这一战你估计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咱们的优势怎么体现出来敌人的弱点在哪里?”高攀龙目光晶亮注视着冯紫英。 都说这个家伙眼光非凡远远超出其年龄这也是这家伙在北地士人中闯出偌大名声的主要原因高攀龙倒是想要看一看这家伙怎么来判断朝廷对南边的方略这和吏部关系不算太大但作为吏部尚书高攀龙未来也是有意要角逐阁臣的所以对这方面他也要提早熟悉。 没想到这厮这么性急迫不及待地就要让自己当预言家了这样也好说明朝中已经有不少人对自己的战略预判眼光颇为信任了甚至包括如这家伙这样的大人物。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搞定 “存之公学生方才就说了江南的弱点在哪里一言而概之内部七拱八翘派系纷争利益迥异, 这等情况下漕运也许可以断但海运呢?有海运不绝江南怎么断绝封锁?水师舰队可是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纵然不能进长江和运河但是在海上却是航行无阻的而江南士绅岂会为了一个缺乏大义的义忠亲王号召而统一起来, 那些商人又焉能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伪朝放弃自家利益?” 冯紫英显得很平静淡然, “而朝廷的优势不言而喻, 只要坚持过近期而江南湖广商路不绝便立于不败之地了胜利只是迟早而已。” 高攀龙显然不太满足于此进一步问道:“坚持过近期是指多久?而朝廷当下的困难紫英可曾知晓?” 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近期也就是到明年春夏朝廷当下的困难无外乎就是筹集钱粮面临的问题罢了但学生相信朝廷已有对策海通银庄也愿意为朝廷提供贷款支持而海通银庄的本银甚至许多都来自江南存之公你说朝廷焉能不胜?” 高攀龙捋须默默点头这家伙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对江南的弊端问题也知之甚深。 朝廷最大的问题就是钱粮问题但如果海运不绝的话, 粮食就不是问题了因为高攀龙太清楚江南那些商人的德性和影响力了。 松江、宁波都是海贸重要港口而临近苏湖常杭嘉地区都是鱼米之乡, 纵然现在粮食主产区已经转向了湖广但是只要价格够高哪里不能挤出粮食来?再不济也能利用江南水网密集轻松从江西和湖广那边调运粮食便是。 为了足够的利润这些商人绝对是敢于向北地输送粮食的还不说像漳州泉州这些伪朝控制力薄弱的区域甚至像两广一样可以输送粮食无外乎就是成本高一些罢了。 难怪这家伙胸有成竹登莱水师、福建水师和广东水师都是在朝廷控制之下特别是福建水师只要伪朝控制不住那整个东南沿海几乎就畅通无阻了。 “一句话朝廷军事上的优势是伪朝永远无法匹敌的这也不是段时间里就能扭转的只要熬过明年春夏山东局面解决就该是伪朝的末日了。”冯紫英言之凿凿“明年年底最迟后年也就是永隆十一年中伪朝必将覆灭。” 高攀龙满意地颔首这个预言也符合他的预期要说明年就能解决战斗也太不把宣府军、登莱军和江南当回事了但要说能坚持三五年高攀龙也觉得不可能朝廷也撑不起三五年的打仗这个时候不是元熙年间朝廷还有富余的时候了。 “不过学生指的这是在正常情况之下朝廷局面要稳定北地局势尤其是京畿局面不能太糟糕边镇御敌要扛得住的情况下。”冯紫英又跟着补充了一句这才要切入自己今日来找高攀龙的话题。 “哦?”高攀龙迟疑了一下这才问道:“紫英你这是给我留了個后缀啊什么叫朝廷局面稳定?什么又叫北地京畿局势不糟糕?边镇御敌要稳得住?” “存之公概括起来就是我们内部不能乱那么胜利可期可如果我们内部乱了那大军南征失了大后方还能打胜仗么?”冯紫英很理所当然地解释道:“朝廷局面稳定就是说内阁和七部都察院保持稳定那么大周除伪朝所控制区域外的地区就能承认朝廷权威不至于生出异心;北地和京畿是朝廷根基和大后方所在不能发生大的动荡骚乱民变尤其是在面临大旱和流民冲击的情况下;边镇御敌稳得住那就更简单了蒙古人和女真人的进攻威胁要限制在边地不能像去年那样进入腹地这就是学生预设的底线。” 高攀龙细细咀嚼着冯紫英这三个先决条件内容的意思。。 他发现冯紫英所提的三个先决条件的确很有意义如果做不到这三点恐怕南征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第一条好说就他看来问题不大目前就算是李廷机因为身体缘故退出内阁那么叶方齐李四人仍然形成了较为稳固的政治格局平衡至于说监国那都是摆设并没有人会将其视为一环。 第二条就有些棘手了。 每年大旱都会产生流民问题今年山陕尤其突出而西北军精锐尽皆抽调东进一旦山陕生乱就是一个危险因素。 谷綃 另外京畿这边也可能受到重建山西大同太原那边流民冲击加之本地灾民也不可小觑。 第三条高攀龙无从判断因为边镇的外敌威胁每年都存在这些外敌趁火打劫的可能性很大就要看辽东和蓟镇、大同几镇的表现了。 “那紫英你觉得这几条有问题么?” “一三条问题不大或者说第三条主要取决于边镇自身便是朝廷现在也很难做出更多的支持毕竟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南征但是第二条恐怕是关键。”冯紫英沉吟着道:“山陕民风悍野受旱情影响百姓生存艰难极有可能形成大规模流民而还有白莲教从中作祟便是京畿也有可能受到波及以顺天府为例旱情依然严重而且也发现了白莲教在周边各州县都有蔓延趋势如果他们渗入流民中扩大影响和官府争夺这些影响力和控制权就有可能演变成难以预料的局面这是学生最大的担心。” 高攀龙品出味儿来了但他也承认冯紫英所担心的并非无因因为他也从各个渠道都了解到流民和白莲教一旦结合带来的威胁有多大。 “紫英你若是有什么需要老夫支持的只要不违背朝廷律例规矩尽管说来。” 爽快干脆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松此人虽然崖岸自高但却能分得清楚局势轻重缓急是个明白人难怪能做吏部尚书。 “存之公当下顺天府所辖州县已有二名知县辞任据说是南下投奔伪朝了空缺人选另学生来顺天府已快一年对各州县也走了一个遍各项事务也有了解但是实话实说不少州县事务推进缓慢不少地方官员伸手捞钱门道多多但办事断公却是能退则退能躲就躲让学生也是很无奈原本这也该年末考核再来说此事但当下非常之时学生觉得哪怕拖上十天半个月都是难以忍受也许就会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 高攀龙总算是明白冯紫英此番来自己这里的意图了这家伙现在内阁的意思是等吴道南走之后让其代行府务觉得难以驾驭住下边局面了想要物色合手人选。 换了是其他地方或者说其他时候高攀龙是不会予以考虑的但是顺天府不一样二十多个州县另外又如冯紫英所言的确面对着当下特殊局面对方的担心和如此考量也可以理解。 略微沉吟了一下高攀龙点点头:“顺天府不比其他地方你的担心不无道理那你有合适人选向吏部举荐么?” 冯紫英站起身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此番举荐学生纯粹出自公心别无他意当下在户部、礼部和刑部的贺逢圣、范景文与吴甡三人乃是学生同年学生对其三人较为了解所以希望三人能下派任职” 高攀龙一惊从七部下州县这可不多见哪怕是畿县很多七部官员都不愿意除非能有破格提拔但若是冯紫英同年都是永隆五年的进士出身到顺天府下边州县就算不上什么破格提拔了甚至都只能算转任平调这些人愿意干? “紫英你可询问过他们三人意见?” “存之公当然问过我也向三人坦承了当下顺天府的局面不容乐观同时也说了在朝廷里做事固然风平浪静衣食无忧但是却缺乏挑战和磨砺到下边固然辛苦但却能对自身能力有莫大提升对日后的发展也大有裨益他们三人都是被学生说服的也愿意到下边去干一番事业” 高攀龙微微动容能有如此志向者可谓不多见现下的进士们都是愿意扎堆留在朝廷里没谁愿意到下边去的冯紫英能一口气说服三人固然是三人有远大志向也足见冯紫英的本事。 “紫英此事老夫允了。”高攀龙点点头“下来老夫便会交待文选司优先考虑你们顺天府的人事安排另你所言不合格者这却需要都察院那边有一个说法不能单单是吏部这边一言而决这不符合规矩。” 冯紫英连忙拱手道谢“存之公放心诸般事宜尽皆按照朝廷律例来进行学生断不敢任性妄为。” 高攀龙很满意都说冯紫英恃才傲物不太好打交道但他接触下来也觉得此人颇为懂规矩当然可能也许有些不太入他眼的人就难以得到他的尊重了年轻人嘛又有些才华本事在所难免。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动手了 搞定了高攀龙冯紫英心情大好柴恪是吏部左侍郎更没有问题接下来也就是走程序的问题了。 东安和大城二县本身就空缺知县冯紫英也知道有不少人盯着但现在非常时期, 冯紫英只能用自己人。 另外他对香河、密云、涿州的知县知州也很不满意有意调整但这还要看情况香河和密云二县地位更重要而涿州是州在人选上还需要更慎重。 如果可以的话, 大城和香河冯紫英希望用范景文和吴甡而密云用贺逢圣。 大城紧邻河间是顺天府最南端的县份而范景文是河间人人熟地熟可以尽快熟悉情况。 香河紧邻京师不远交通便捷经济发达吴甡这方面可以发挥长处。 而密云地理位置重要面对北部边墙各要塞地域也不小贺逢圣可堪重任。 从吏部出来冯紫英也懒得去找柴恪了高攀龙点了头柴恪那里更没有问题, 只需要接下来走三人的程序了。 当然涉及到另外几个想要调整的州县还要去找乔应甲。 现在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张景秋冯紫英没把握去说服对方就只能走后门求乔应甲了。 但冯紫英觉得应该问题不大因为这几人的贪墨情形冯紫英早就提前就安排人去收集相关证据了, 吴耀青在这方面还是很有手段的没花多少精力就弄到了不少证据只不过看你插手这一案有多深远罢了。 踏出户部公廨大门就看见瑞祥一脸惶然的迎上前来冯紫英皱了皱眉却依然保持着风范稳步前行。 “大爷出事儿了。。” 见冯紫英泰然自若瑞祥也赶紧稳了稳心神“龙禁尉突然封查了碾子胡同的王家和李阁老胡同的牛家。” 碾子胡同在大时雍坊隔着西江米巷就是龙禁尉和前军都督府所在再往东就是六部公廨了距离不远。 王子腾的王氏府邸就在碾子胡同不仅仅是王子腾还有其弟王子胜的府宅都在碾子胡同。 李阁老胡同在小时雍坊挨着太仆寺不远也是著名的富贵人家聚居区牛继宗的镇国公府就在那里。 瑞祥所言的牛家肯定就是指牛继宗、牛继禄、牛继勋三兄弟所在的牛家了。 牛继宗是老大牛继禄是老二但是是庶出而且早就身故了其下有两个儿子也不怎么成器所以无甚声息老三牛继勋也是嫡出也就是贾宝玉的岳父。 “哦?什么时候的事儿?”冯紫英心中一凛终于还是来了对牛王二家还是下手了那距离贾家还远么? “就是一个时辰前也刚到吏部这边儿。”瑞祥有些着急跟着冯紫英这么久多少也明白牛、王、史、贾这几家的关系而自家大爷又和贾家渊源甚深。 “是全数查抄么?”冯紫英定了定神放慢脚步前面就是马车冯紫英含笑和一个正准备进吏部公廨大门的同僚点头示意对方见冯紫英主动打招呼也就停下脚步:“冯大人去部里办了事儿?” “是啊夏大人也刚回部里?”冯紫英站定和对方拱手行礼“刚去了尚书大人那里汇报了一下工作可能下一步还得要劳烦夏大人呢。” 夏嘉遇松江人吏部文选司的员外郎应该是高攀龙的心腹。 “哦?”夏嘉遇也有些惊讶据他所知这位小冯修撰和尚书大人并无多少交情倒是和左侍郎柴恪关系匪浅还以为他是去找柴恪没想到却是去见了尚书大人看样子还真有什么事情“若是需要夏某做事只要尚书大人安排自无不可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可能夏大人也知道顺天府下辖诸州县南京伪朝起事以来已有二人悄然辞任南行但诸多事务却又耽搁不得所以我专门向尚书大人禀报恳请吏部能尽快补任到位这还要请夏大人多关照了。” 夏嘉遇也知道这事儿南京那边前些日子举旗立即在大周各地都掀起了一波投效风潮。 按照南京伪朝那边的意图就是北地的官员只要愿意去南京的都要官升两家擢拔任用而在湖广、西南和两广的则力求他们暂时留任以待后续不过还是有不少两广、西南那边的官员辞任往南京跑而北地这边就更多了几乎都是江南出身的士人。 谷茮 “此等情形不仅仅是顺天府北直诸府都为数不少另外山东、山西、陕西也是如此各布政司都已经禀报上来部里边正在研究如何应对。”夏嘉遇点点头道。 一下子少了数十上百的官员而且不少都是一地主官的确还是给北地带来不小的影响和冲击也需要尽快拿出方略来。 “夏大人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是顺天府的确耽搁不得您知道这旱情影响我得到的消息大同、太原和保定、真定那边的灾民已经开始躁动估计都有要往京师来的架势或许就是下一个月这京师城就要迎来第一波流民所以得早做准备啊。” 流民其实和这几個县没啥关系流民就算是要来那也是奔着京师城而来也是宛平和大兴二县的事儿大城、东安以及密云隔得太远毫无瓜葛不过冯紫英也得要把这些事儿合在一块儿说以显示顺天府的艰难。 不过夏嘉遇也不是好糊弄的笑了笑:“大兴和宛平可没缺人啊。” “呵呵是没缺人但是缺粮啊流民来了怎么应对东安和大城二县的秋粮赋税若是耽搁下来上缴户部和工部的赋税要到拖下来这府里边应对流民的准备也要受影响啊。”冯紫英乐呵呵地应道。 夏嘉遇也笑了起来这个小冯修撰反应倒是挺快。 不过人家说得也有道理这赈济用粮朝廷能帮补一部分但是不足的还得要顺天府自己想办法这位小冯修撰刚刚署理府务肯定是想要在朝廷面前显露一番的那就得卖力表现了。 当然这是好事住在京师城里的人谁都不愿意四方流民蜂拥而来弄得京师城里治安混乱粮价一日三涨别说普通老百姓便是寻常官员也吃不消。 “嗯既然冯大人已经向尚书大人汇报过了只要有尚书大人指示文选司这边肯定会尽快办理。”夏嘉遇笑着点头。 “那就拜托夏大人了改日夏大人拨冗来我们顺天府当备薄酒一杯”冯紫英也热情相邀:“届时我再将礼卿公袁可立)和伯达公(陆彦章)也请到一块儿小酌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夏嘉遇忍不住扬了扬眉他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和松江陆家也如此熟络袁可立也就罢了河南人不过袁可立和陆彦章均师承董其昌但陆家没听说和北地士人有多少往来啊。 “哦冯大人这般相邀夏某敢不从命?”虽然冯紫英比自己小十来岁但是却已经官至四品而且飞黄腾达之势有目共睹又是北地青年士子的领袖所以有这样的机会夏嘉遇自然也愿意结交。 冯紫英自然也不是信口而言松江未来很重要会成为江南输往北地粮食的一个重要口岸另外朝中松江士人影响力也不小比如松江陆家还牵扯到董其昌和袁可立交好这帮松江士人也有利于争取一部分江南士人的支持。 “好那可就说好了待到约定我便让人将帖子送到正甫兄府上。”冯紫英也改了称谓称对方的字。 夏嘉遇也十分高兴对方称自己为兄他也不会不领会好意“那紫英咱们就说定了。” 待到夏嘉遇进门冯紫英这才重新迈步不慌不忙地问道:“牛继勋家也被查抄了么?” “这却不知。”瑞祥摇摇头“汪先生遣人来报只说了这个。”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一边思索一边掂量。 现在只动了牛王二家估计也是因为这二人影响太恶劣了牛继宗攻占山东王子腾经略湖广这都是朝廷的命脉之地啊如果都不作出反击那么就会有人质疑朝廷是否真有胆量和南京撕破脸了。 如果军队看到朝廷态度都是暧昧那打起仗来只怕就要瞻前顾后毫无决一死战之心了。 “那爷” “走吧去荣国府。”本来就打算要去荣国府单独见一见几位姑娘安抚一下现在时间紧迫再不去只怕就来不及了。 “这会子去?”瑞祥迟疑了一下这可是大白天不比晚上。 冯紫英扫了对方一眼“就这会儿。” 白天晚上有区别么?都对牛王二家动手了估计龙禁尉名单上的目标都早已经被密探和档头番子监控到位了只等上边下令而已但只要还没有封门冯紫英去就没问题。 冯紫英也不担心这个自己和贾家渊源众所周知朝廷不会因为贾冯两家关系就放贾家一马同样也不会因为贾冯两家关系就认为自己会做什么龙禁尉和都察院都还不至于那么弱智就算有人背后说小话也不影响什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茫然无措 进入宁荣街冯紫英就能觉察出一些异样。 闲杂人多了不少许多一看就知道是档头番子他们似乎也并不怎么掩饰自己的身份在荣宁二府的门边上这种情形就更明显。 宁荣街准确的说只能算是一条短巷除了荣宁二府外, 其他居住的小门小户多是贾家旁支子弟贾家从金陵搬到京师近百年繁衍几代枝蔓横生旁支庶出多不胜数早就难以计算了。 这些贾家远房子弟和荣宁二府的嫡支关系亲疏不一, 有些还有来往走动着还有些干脆就没什么瓜葛, 各过各的日子, 两家嫡支也不可能管得过来也就是逢年过节和婚丧嫁娶的时候给点儿表示罢了。 这等亲戚关系甚至比不上二府里边的家生子们毕竟这些家生子们还一直跟随在二府主家关系要亲近许多。 不清楚荣宁二府是否已经得知牛王二家被查封的消息但是现在宁荣街的异样多半二府是察悉了所以冯紫英的马车走到荣国府东角门时外边儿几乎看不到人而角门也是关着。 还是瑞祥去敲了门半晌才有人来问听得是冯紫英来了里边顿时一阵喧闹起来就像是得了什么大喜讯一般。 还未下车的冯紫英都忍不住摇头看样子这贾家的心气已经丧了散了大家都如同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这叫什么?坐以待毙, 还是束手就擒? 门很快就打开了一大堆人涌出来, 簇拥着冯紫英进门几乎是把冯紫英当着了救命稻草无论是吴新登还是林之孝都把冯紫英眼巴巴地望着似乎要从冯紫英脸上看出点儿端倪来。 冯紫英自然也看出了众人的期盼只能苦笑着摆摆手:“别这么看我我就是过来看一看其他什么情况我也不知晓。” 众人脸上浮起的希望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倒是林之孝还要冷静一些“大爷能来就是对贾家最大的鼓舞了府里边现在都快没生气了大家伙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人悄悄搬了出去还有的人睡着不起来哎” 听林之孝这么一说冯紫英也只有叹息树倒猢狲散树还未倒这猢狲们心气都散了但话说回来现在这情形谁还能稳得住? 一行人走到仪门处吴新登才问冯紫英:“大爷是去老祖宗那边还是大老爷那里?小的已经安排人去禀报老祖宗了。” 冯紫英本来是不想和贾母这些人见面的只想和黛玉、探春、湘云几个见一面说说话安抚一番但谁曾想都这副架势了简直就是要倒架了一般不去见个面打个招呼好像还有些说不过去了。 正踌躇间却见那仪门里一行人一窝蜂已经出来了当头正是贾赦后边儿跟着宝玉、贾环、贾兰、贾琮几个远远还缀着贾瑞。。 贾赦脸色铁青大概是因为没睡好眼袋浮肿眉枯皮皱再无复有往日的桀骜嚣张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惊惧不安。 “铿哥儿你来得正好外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闲杂人等在咱们府门边儿转悠?”贾赦气急败坏地问道:“厨房里出去买菜的都说到宁荣街口还被人盘问了还不是官府的人” 冯紫英看了一眼贾赦淡淡地道:“赦世伯问我难道您还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么?” 贾赦如同鼓足气的皮囊被锥子刺穿了陡然一口气泄下来颓然道:“果然我就说真的是龙禁尉么?朝廷要对我们贾家下手了么?该死的贾敬蠢不可及的老二!” 周围的人都是默然无声就连宝玉、贾环都对贾赦咒骂自己父亲难以反击。 “铿哥儿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贾赦还有些心有不甘“贾敬那是宁国府的事儿和我们荣国府没有关系老二肯定是被人胁迫去的你也知道老二胆子小在江西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人家一威逼他就只有乖乖就范了绝非他本意” 这贾赦倒也不蠢能想到这一点来辩驳解释问题是朝廷会采信么? 冯紫英很清楚既然朝廷决定动手那肯定就是要犁庭扫穴了说句不客气的话马上就要打仗西北军、山西镇、蓟镇的大军都要出动辽东、大同那边可能还要面对女真人和蒙古人哪一样不花大把银子? 谷兖 借海通银庄的银子还得要还本付息可你们这些附逆反贼那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且还理由充分岂有放过之理? 摆在哪儿那都是首先开刀的对象啊。 “赦世伯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这不是顺天府审案而是龙禁尉办案嗯可能还有都察院反叛附逆这都是通天的大案最终可能还要刑部和大理寺来审小侄也相信最终肯定能还政世叔一个清白只是现在恐怕朝廷不会听这些啊。” 贾赦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以你的意思那我们贾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刀斧加颈?”贾赦脸色不善看着冯紫英“你能忍心?” “赦世伯小侄是朝廷命官但也只是顺天府丞这等大案是轮不到顺天府置喙的小侄也是爱莫能助啊。”冯紫英摊摊手“小侄今日来就是听闻龙禁尉已经在查抄王家和牛家了所以专门过来看看” “什么?”周遭众人都是异口同声尤其是贾赦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一把拉住冯紫英:“铿哥儿你说什么?” “小侄是说今日龙禁尉已经封了李阁老胡同牛府的门碾子胡同王家也一样。”冯紫英站定脚步没有挪步。 贾赦原本发青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宝玉已经扑上来拉住冯紫英的胳膊:“冯大哥牛家被查封了?真的?” “应该是真的这等消息估计很快就会传遍京师城了。”冯紫英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宝玉那丰神如玉的大脸盘子也是白得吓人一双俊眼也无神地垂落下来“怎么会这样?” 本来不想说这個消息的但转念一想这还能瞒多久不如说了让大家趁着自己在能定定神稳稳心不至于乱成一团糟冯紫英顿了顿:“牛家王家那边和贾家没太大关系大家伙儿也不必太过担心贾家就算是牵扯进去有事儿也和王家牛家那边的性质程度不一样这么说吧那边要说可能就是反叛贾家兴许就是沾上附逆这一层所以也不必太过惊慌失措再说了宫里还有大姑娘外边也还有我”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原本已经呆若木鸡的一堆人似乎才活泛过来纷纷作揖打躬。 那吴新登和林之孝更是上前来要磕头却被冯紫英拉着好歹还睡了人家女儿呢如何当得起这般不过吴新登和林之孝却是老泪纵横一边道:“贾家遭此劫难全赖大爷庇护了” 冯紫英也不和他们多纠缠径直往里边走倒是贾赦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精气神都委顿了不少这附逆终归是跑不掉的这也意味着一样可能要被追究只是比牛王两家的程度稍轻罢了。 对于那些个当下人的来说或许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了但对于这些当主子的人来说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从座上宾变成阶下囚这种反差对他们来说太大了相比之下下人们也许还没有那么大的感触。 进了仪门冯紫英看了一眼身旁的吴新登和林之孝:“老太君精神可好?” 吴新登和林之孝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大爷若是要去见老太君那是极好的不过老太君精神恐怕有些不济这几日老太君都没睡好听鸳鸯姑娘说早间才沉沉睡去” 冯紫英点点头:“那就不去见老太君了我想老太君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只怕心里都有数了我再去见也无甚意义赦世伯不如我们去荣禧堂一坐也好说说府里安排。” 贾赦如梦初醒连忙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好是该商量一下府里的安排了莫要等到事到临头乱成一团” 在荣禧堂坐定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他来荣国府次数不少在这荣禧堂里入座也有好机会了看着这副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东安郡王穆莳当年的手书不知道此番东安郡王这一支可能逃过一劫? 冯紫英确定北静郡王和南安郡王肯定是难逃这一劫了对牛王二家既然动手朝廷就不会再犹豫就会陆续对牵涉到的各家下手东安郡王和西宁郡王能不能逃脱就要看他们两家在里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 堂间一片沉寂冯紫英神游天外贾赦如丧考妣宝玉面若死灰贾环阴沉不言贾兰和贾琮还没有真正明白局势真可谓一堂茫然。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安抚 见此情形冯紫英也只能清了清嗓子“赦世伯到这个时候了小侄觉得也是该考虑一下府里该如何应对和安排了。” “啊是啊是啊, 紫英你说该如何安排?”贾赦连连点头但是却又夹杂着惶恐和惊疑“龙禁尉如果要来阖府上下都全数要拿下么?” “那怎么可能?”冯紫英笑了起来“荣宁二府上上下下加起来一千多号人, 就算是除开在府外住的府里边住的也得有八九百号人吧?都要拿下, 涉及到这么多家这京师城里的大狱也关不下啊。” 这一千多号人中住府外的大多是贾家的旁支各家又或者姻亲这一类的亲戚里到然后又多有在府里帮忙的。 就像贾芸、贾蔷、贾瑞这一类的实际上都住在府外宁荣街周边巷子里。 只不过要么是靠着荣宁二府做点儿事要么就是在府里帮闲挣两个谋生混得差的索性就在府里当下人了甚至还不如那些家生子。 贾赦也不清楚荣国府府里究竟有多少人但他估计不会低于四五百号人。 这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那等婆子小厮一类的他根本就认不完, 估计也就是如原来的赖大赖升现在的吴新登、林之孝这一类管事的或者如王善保这样长期在府里十分活跃的才能大略认得完。 “紫英, 牛家和王家真的被拿下了?”贾赦都还有些难以接受“牛继宗不在他家里人估计早就溜了吧?王子腾也差不多, 我就知道王子腾除了两个侍妾, 他的老妻据说回金陵养病已经有一年多了王子胜也早就不见踪影了” “嗯牛王二家可能早有准备吧不过像牛继勋这些就是要受牵连了。”冯紫英点点头又望向宝玉:“不知道永宁长公主那边怎么说牛继勋毕竟没有掺和到牛继宗的反叛中去如果永宁长公主能帮着辩解一番也许情况不会有那么糟糕。” 宝玉脸上也稍稍恢复了一些光泽赶紧道:“那我现在让娘子回去打听打听冯大哥你看行么?”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你最好先让人去看看令岳家的情况不必非要弟媳亲自去万一碰上那就不妥了。” 宝玉连连点头一溜烟儿出去忙着安排人去自己岳父那边打探情况去了。 “那紫英你觉得我们府里该做些什么样的准备?”贾赦终于问到了正题上。 冯紫英想了想苦笑道:“赦世伯说实话小侄也觉得真没什么好准备的外边儿都有龙禁尉的人盯着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益的甚至还可能罪加一等唯一能做就是把下边人安抚好龙禁尉真要登门了大家不要慌乱静候处置便是这桩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了结的所以大家得有心理准备其实小侄来的目的也就是想要安抚一下宝玉、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以及三妹妹、云妹妹、四妹妹他们让他们莫要慌了神引来不必要的误会甚至带来更多的伤害” 贾赦也舒了一口气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些颓丧地道:“我也知道没啥用处只可惜我房里那些物件老太太屋里也还有许多早知道就” 最终还是摇摇头贾赦又看了冯紫英一眼但大概又觉得有贾环这些人在场不好说挥挥手“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你们先在外边等一等我和紫英说几句话。。” 三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出去了贾赦这才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我在海通银庄存了几笔银子都是用化名和暗记存储的这龙禁尉总查不到吧?” 冯紫英一愣没想到贾赦这厮这么早就有准备了。 这化名和暗记就相当于无记名存款只凭票据和暗记取款也不限时这种存款也是海通银庄开发出来的主要针对的群体是那等在养了外室生了孩子却又没法接回家的男人。 这样的无记名只凭票据和暗号取款相当于是给外室和私生子留下一笔遗产哪怕是日后正房要来争产也没法打官司也不能证明这笔银钱就是你男人存的银庄只认票据和暗记就兑付遗失不补。 贾赦对这些方面倒是挺在行不过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你这东西谁替你去娶?或者是觉得自己能熬到出狱之后再来作为养老之资? 冯紫英也不清楚贾赦存了多少但是以他的判断贾赦三五万两银子的私房钱应该是有的那么这种方式存的估计起码也有一二万两银子才是若真是如此那日后真的能熬到出狱还是足够他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谷憴 “赦世伯你倒是安排得稳妥啊。”冯紫英哑然一笑“这种无记名存款便是龙禁尉也查不到的也没办法查银庄只认票据和暗记。” “那就好。”贾赦也不多说到底票据藏在哪里如何去取自然不必对人说。 冯紫英也懒得多问“赦世伯牛王二家既然已经被查抄了小侄觉得贾家迟早也要面对府里边老太君应该有准备了其他的就只能是赦世伯你来张罗了小侄打算和几个弟妹说说话也让他们稍许安稳一些心里有个底儿。” 贾赦点头“紫英此番就有劳你了患难见真情你的好咱们贾家上下都能记得那边二丫头就托付给你了。” “世伯放心二妹妹跟着我不会有事。”冯紫英慨然点头“只希望这桩事儿能早日了断。” 从荣禧堂出来冯紫英便把贾环、贾兰、贾琮叫到一边。 “情况你们三人也都清楚了此非你们之过只是作为贾家人既然遇上了那作为贾家男儿也当挺胸坦然面对莫要效妇人状哭哭啼啼”冯紫英看着三人态度温和但是坚决。 “男子汉一辈子哪儿能不遇上些风浪波折我当年十二岁时在临清遭遇暴民骚乱随时可能人头落地但还得要咬着牙壮着胆子出门去讨救兵不出门是等死出门可能就是找死但还得要冒着风险去你们现在所遭遇的起码不至于人头落地无外乎就是吃些苦头罢了” “圣人亦言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冯紫英见三人心境都有所好转这才鼓励道:“何况情况也未必就如想象那么糟糕也许就是一两年就能了结此事你们的身份乃至日后科考资格我也会替你们想办法解决” 这是贾环他们三人最关心的事情真的吃两年牢狱之苦也就罢了最怕前途尽毁永世不得翻身那才是真正绝望冯紫英的承诺一言九鼎做不到的绝不承诺就像解救贾家一样但承诺了的事情都是兑现了的这也是三人最信任的。 把三人心态好生调理了一番冯紫英这才举步进园。 陪着冯紫英的只有贾环贾兰和贾琮都被冯紫英打发走了。 从正门进园只感觉到一片萧索之态。 门上虽然还有婆子仆妇但是一看個个都是心神不宁交头接耳说着小话见冯紫英来了这才脸上堆着笑容把冯紫英迎进去。 “好了你就送到这里吧我先去你林姐姐那里她也该搬出去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贾环的肩头:“你宝二哥性子太散没主见琏二哥不在那么你就是府里小一辈撑头的有什么事儿要主动担待起来莫要让人小觑了至于其他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此件事情了结我自然会替你把科举之事办好。” 贾环眼圈发红忍不住哽咽起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头这才转身走了。 冯紫英也没有拦他只是点点头背负双手看着贾环消失的身影轻叹一声这才去敲潇湘馆的门。 却见潇湘馆的门早就开了黛玉和紫鹃都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方才冯紫英和贾环的对话与行为估计都看见了。 冯紫英也不在意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温柔“妹妹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天气凉了进去吧。” 黛玉咬了咬嘴唇这才默默跟着进去跨过月洞门突然扭头问道:“冯大哥荣国府这边真的没办法了么?” “至少现在没办法。”冯紫英摇摇头“便是要想办法也得等到朝廷的处置出来之后根据情况来考虑应对之策毕竟贾家的事情摆在那里很难说毫无瓜葛现在群情激奋谁都不敢去触这个风头也许等到南征胜利之后一切尘埃落定胜利者往往就不那么计较失败者了就能好办许多。” “可那还要等多久?”黛玉有些失望这两日探丫头郁郁寡欢云丫头以泪洗面都让她倍感煎熬虽然自己不会受牵连但是最好的几个闺蜜都要身陷囹圄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坦露 “这不好说但是如果顺利的话后年也许就能天下安定。”冯紫英目光澄澈一只手已经牵着黛玉有些温凉的柔荑“妹妹还是莫要为此事多操心了操心也没有用待会儿愚兄会去见三妹妹、四妹妹和云妹妹她们一面, 宽解一下她们” “冯大哥说得轻巧小妹也不想去想但是却挥之不去探丫头、云丫头还有四丫头都是小妹来京师城之后最要好的姐妹若是一下子没了她们, 小妹也不知道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黛玉眼圈也红了起来, 一旁的紫鹃赶紧递上汗巾一边劝慰:“姑娘莫要伤心了大爷会想办法来帮几位姑娘的伤了身子不是让大爷也着急么?” 冯紫英牵着黛玉进了屋在锦凳上坐下“虽说战事可能会迁延一二年但是贾家的事情还要看情况若是政世叔的事情能早日澄清也许要早许多但这要看政世叔那边的情况不过云丫头的事情也许还能有些回旋余地她一直在贾家, 和其两位叔叔并无多少瓜葛便是订亲也是其叔父私下定下若是以此理由来做辩解, 也许能有些办法” “真的?”黛玉一喜“那云丫头的这些情形该如何向朝廷那边解释呢?” “妹妹放心吧这些事情愚兄会放在心上不过这等事情都暂时莫要向三妹妹和云妹妹她们说起毕竟这等事情便是愚兄也无太大把握还是等到有了眉目再来给她们一份惊喜不是更好?” “可早些和她们说一说也能让她们心里有个期盼免得她们真的被打入牢狱中绝望无助那等情形她们姑娘家又能熬得住多久?”黛玉却不愿意一双充满希望的翦水秋瞳看着冯紫英让冯紫英不忍拒绝。 话语在嘴边都滚了几圈最终还是化为叹气冯紫英苦笑着道在:“那也由得妹妹不过妹妹千万莫要把话说太满省得日后不顺却让她们失望。” 黛玉见冯紫英终于答应也高兴地抿嘴点头“小妹知道若是能给探丫头和云丫头她们一分念想小妹在想她们也许就能熬过这个难关。” 哪有那么简单?冯紫英心中摇头探春和湘云不是迎春或者妙玉这种不知世事的单纯女子随便一个愿景就能让她们信以为真而且就算是真的一时信了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也会随之破灭那种绝望恐怕更难受。 不过这个时候冯紫英不会和黛玉说。 在潇湘馆里逗留了一阵冯紫英这才起身离开。 看着冯紫英离开紫鹃和黛玉送他离开回到房中紫鹃这才悄声问道:“姑娘为何不和大爷一道去看望三姑娘和云姑娘呢?” 黛玉微微摇头清丽脱俗的姣靥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冯大哥一个人去是最好的这個时候探丫头和云丫头可能是最脆弱的时候亟需一个依托” 紫鹃月牙眼忽闪几下看着黛玉黛玉沉静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探丫头和云儿对冯大哥的感情么?” 紫鹃吃了一惊“姑娘您既然知晓为什么” “紫鹃现在还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么?”黛玉凄然道:“云儿和孙家定了亲就算是日后解除婚约一个退亲的女子还是罪臣亲眷她又能往哪儿去?还有史家牵扯这么深她两个叔父都深陷其中朝廷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赦免的” “探丫头或许情况要好一些但是二舅之事如果没有一个结果荣国府一家恐怕都会一直在大狱里呆着这种情形下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的她们在监狱里会如何煎熬现在冯大哥去给她们一个哪怕是虚幻的念想让她们也能在心中有一个寄托让她们坚持下去有什么不好么?” 紫鹃也是心中恻然“姑娘您心地实在太善良了老是为别人着想” “紫鹃你想想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在这世上也就只有冯大哥一个可以亲近信任的人了明年我会嫁入冯家这几年我在荣国府里生活得很幸福和探丫头、云儿、二姐姐以及四妹妹还有宝姐姐、岫烟姐姐她们在一起我也很快乐我真不愿意这样的生活被打破我也知道这种愿景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情况如此糟糕可我还有冯大哥但她们呢?” 黛玉脸上有着一种恬静淡然之美连一直跟随在黛玉身旁的紫鹃都从未见过黛玉流露出这样一种出尘脱俗而又像是再入世间的超脱感。 “我很满足了只要有冯大哥我一切都很满意了宝姐姐和二姐姐还能和我当姐妹但是看到探丫头和云丫头以及四妹妹她们如果她们在监狱里日夜煎熬我却为新妇嫁入冯家享受幸福我心里实在难以安稳也会有强烈的歉疚” 林黛玉说的是自己的真实感受她实在做不到探春、湘云她们身陷囹圄受苦受难之时自己还要风风光光的嫁入冯家安安心心地当冯家少奶奶这太残酷了。 谷佇 在荣国府这几年有了几个最要好的闺蜜虽然性格不一有时候也会赌气斗气也会拈酸吃醋也会龃龉冲突但是都会很快消融在时间流逝中甚至还能增添几分美好回忆可这一切突然要戛然而止进而彻底毁灭这是追求一切完美的黛玉难以接受的。 “可是这一切又不是姑娘你造成的再说了冯大爷也已经努力在帮她们了但这种事情却非人力能挽回啊。”紫鹃不服气地道。。 “我明白可就是心里难受。”黛玉幽幽地道:“我感觉得到冯大哥其实对贾家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很多时候他也许就是在应付但我以为他能有更大的努力来帮贾家一把。” “所以姑娘你才这样恳求冯大爷?”紫鹃皱眉。 “不不完全是我恳求冯大哥这个人心软”黛玉嫣然一笑还有一句话黛玉没说出来那就是冯大哥更见不得女人眼泪而且还多情。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一切早就被黛玉算计在内了。 他走在去秋爽斋的路上还在琢磨该怎么来安慰探春。 他能感受到探春对自己不一般的情感只是囿于形势他现在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企图。 环老三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冯紫英也隐约知晓不过他没有干预嗯有点儿顺其自然。 这其实有些卑劣。 冯紫英自我反省。 一个处于青春怒放的女孩子又一直身处闺中鲜有接触到外界男儿眼前有这样一个昂扬奋发前程似锦符合任何一个大家闺秀的男子出现在眼前要说不触及芳心引发好感和共鸣那肯定是假话。 这种情形下如果挥慧剑斩情丝已经是有些不妥了如果还要放任一些外界因素来推波助澜助长这种感情的萌芽滋长导致人家情根深种不能自拔那就是卑劣了。 当然卑劣要看对谁而言对何种行为而言。 如果能不负对方那就不成其为卑劣只是一种策略手段而已这是在正常情形下难以解决而采取的非常方式。 但冯紫英的确没有考虑过这种方式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但如果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撞上来他当然不会拒绝利用。 所以在见到探春之时探春扑进他的怀中他惊讶之余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探春的抽泣声在闺阁中慢慢变成哽咽许久之后探春才从冯紫英怀中挣扎出来用汗巾擦拭着红肿的眼眶然后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冯大哥小妹失态了。” 冯紫英却没有容许探春挣脱离开而是把住对方的肩头目光直视对方:“妹妹这是真情流露难道真的以为愚兄就没有触动和感受么?” 如同受惊的小鹿探春瑟缩着想要避开冯紫英的目光“对不起冯大哥小妹不该来增加你的困扰只是小妹也不知道该向谁诉说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小妹都不敢相信但是却又如此现实” “妹妹为何这般说?”冯紫英用力将探春拉入自己怀中让其依偎在自己身旁低垂下目光看着探春怯中带羞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愚兄能明白妹妹心意甚至还有几分窃喜妹妹不会觉得愚兄太过贪心吧?” 似乎感受到了冯紫英内心的火热情怀探春本就是勇敢机敏的性子此时此刻早已经抛开了所有束缚和羁绊咬着樱唇对视冯紫英杏核眼中情焰炽热而奔放:“小妹不管别人怎么想小妹也不管冯大哥心中还有谁只要冯大哥心中有小妹一角小妹就心满意足了只可惜小妹平素自负聪明却还不如二姐姐那般果敢才会落得今日地步若是世上有后悔药卖小妹定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拯救 探春火热奔放的勇气表现让冯紫英也禁不住怦然心动尤其是那明亮炽热的双眸中透射出情焰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熔化。 冯紫英原本就很喜欢探春的性格在前世中看红楼梦书时就一直为探春远嫁外域而扼腕叹息不已总觉得这样一个绝代佳人却被安排外嫁边疆简直就是千红一哭中最让人惋惜的一幕了。 纵观红楼梦书中虽然被红学专家们屡屡提及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但历数其中女子的命运最悲情的无疑是黛玉、探春、迎春几个其他女子的命运也未必好但是许多要么描写隐晦模糊难以确定要么就是自己选择的结局但唯独这几个却是真真让人扼腕。 现在迎春的命运已经被自己改变黛玉的命运也将被自己改变就剩下一个探春, 噢还不能说只有一個探春史湘云的命运已经被蝴蝶翅膀给煽动而偏离陷入了泥淖中似乎自己也该承担起一份责任来? 看着探春哆嗦颤栗的樱唇以及娇艳似火的玉靥冯紫英再也忍耐不住探手一带。 而探春此时大概也是因为想到面临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自己随时可能沦为犯妇身陷囹圄之前种种矜持拘束尽皆抛在一旁, 迎合着冯紫英这一勾手便扑入对方怀中。 此时就不像最初不过是情绪激动的一时冲动而拥抱了, 这会子是真正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甚至也不愿意醒来了。 冯紫英捧起探春滚烫的粉颊娇羞无比的探春此时只能紧紧闭住双眼, 任由对方轻薄。 冯紫英也不再客气, 贪婪的俯下头追寻着那娇嫩无比的唇瓣, 粗鲁地撬开如探囊取物一般的索取着探春最珍贵的初吻。 吚吚呜呜的亲昵声让门外的侍书和翠墨都是羞得不敢抬头只是作为探春的贴身丫鬟她们却又不能不守在门外万一这等羞煞人的亲热情形被外人看见那自家姑娘的名声可真就毁了。 但转念一想现在荣国府的情形都已经这样了也许明日就要被龙禁尉抓进大狱成为阶下囚若非如此自家姑娘又怎么会敞开心扉终于无所顾忌地与冯大爷亲热呢。 想到这里二女也都是黯然神伤连二姑娘这等在府里大家都觉得是个最不幸的角色结果人家最终都能这样一个好的结果可历来精明能干的自家姑娘却可能沦为犯妇甚至发配流放命运是何其不公让人难以释怀。 且不说侍书翠墨二女在外边浮想联翩冯紫英和探春在里边却是如痴如醉一直到冯紫英的魔掌钻入探春衣襟下向上探索探春才被惊醒过来连忙伸手压住了那几欲要握住少女最宝贵所在的魔掌。 “冯大哥我们不能”探春艰难地涨红着脸道:“小妹这一辈子怕是没福分在冯大哥身边侍奉了但求来世小妹能遇上冯大哥便是为奴为婢也要侍奉左右” 冯紫英也知道探春性子不像迎春那般便是自己出格的举动只要坚持迎春也会容忍而探春显然是难以接受这种亲昵行为的但他并没有懊恼甚至还有些窃喜探春并没有生气而只是觉得难以如此突兀地接受这样的亲昵罢了。。 假以时日冯紫英相信自己是完全可以彻底俘获对方芳心的。 “这话可能说早了啊。”冯紫英收回手重新放在探春娇嫩的脸颊上目光澄澈清亮如洗“愚兄可没有那么悲观切莫以为愚兄之前所说都是安慰你们的宽心话愚兄敢说这等话自然也是有几分底气的” 探春目光闪烁最终还是归复于平静“冯大哥的心意小妹明白只是这等事情却也不由人冯大哥的努力小妹铭记在心” “若是妹妹说这话倒显得愚兄有些挟恩以报了。”冯紫英一扬眉“总而言之妹妹只需要记住愚兄一句话除死无大难再黑暗的夜晚也会迎来黎明便是被龙禁尉查抄愚兄一样有把握最后把你们弄出来妹妹应该知道愚兄从不作无把握之承诺。” 冯紫英的信誉还是有口皆碑的探春明显被冯紫英这样郑重其事的承诺给震住了犹疑着问道:“冯大哥真的?” “当然是真的。”冯紫英重新勾住探春柔软的腰肢让其靠在自己怀里“至于如何来做到这是愚兄的时期妹妹就无需多操心了妹妹只消记住忍耐便是莫要逞强斗气更莫要想不开” 冯紫英离开秋爽斋时都还有晕晕乎乎。 探春最后的深情一吻几乎要让他爆发甚至他还是没按捺住又实施了不轨行为虽然只是浅尝辄止但这一次探春之时羞不可抑的侧身躲避魔掌侵袭但却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拒绝了那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最终得逞。 真没想到这小妮子别看平素遮掩包裹得紧紧实实确有如此傲人的身材。 谷鋱 冯紫英印象中她们几个年龄相若的女孩子中黛玉、湘云、探春、岫烟黛玉不用说岫烟和探春都是适中唯有湘云那是偏丰腴的。 前两年几女年龄尚小但这几年诸女年龄都大了像黛玉、湘云、探春和岫烟都是一年的黛玉月份最大探春其次湘云和岫烟再次都已经满了十七奔着十八去了身材也就长开了。 邢岫烟是个头最高挑的其余三女都要矮一点儿黛玉又要比探春、湘云略高一点儿但湘云的身材大概是因为生性活泼喜欢运动所以格外矫健丰腴但没想到这一入手探春的身材也是不逊色多少。 从秋爽斋到藕香榭只需从后门出过一道曲折廊桥又或者从正门出经过荇叶渚和芦苇荡走竹桥便可到藕香榭的正门。 藕香榭就像是孤悬于水中的一处岛屿正门和后门都是廊桥或者竹桥便可通达另外如果往北还有一道侧门可开通过一道回廊通到暖香坞的门前夹道。 晕晕乎乎从廊桥离开看到秋爽斋的后门一直开着探春的身影依然在目冯紫英忍不住回首又挥了挥手但那道倩影始终没有离开。 一直到转过廊桥来到藕香榭的后门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不妥。 哪有大白天还走后门的? 难怪探春还问了自己走哪边自己也没在意随口就说哪边近就走哪边。 只是走都走到这里了再要倒回去更是不合适冯紫英也就硬着头皮去敲后门。 藕香榭不大比起潇湘馆也好秋爽斋也好都要小不少因为是在水中利用一处孤岛建起来的也就只有两处亭榭类的建筑物一处是史湘云的起居所在面积略大一处是一个小亭只不过并非开放式的小亭而是用窗户都封闭起来以免冬日里太冷。 后门其实就在这个小亭处。 敲了好几声才听得老远有一个不太耐烦的声音:“谁啊?是侍书姐姐么?姑娘已经休息了。” “不是是我。”冯紫英有些尴尬看样子这条道或者说后门是人家藕香榭和秋爽斋之间的单独通道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外人来踏足了。 “啊?”里边的小丫头肯定有些发蒙怎么会是一个男人声音?那边可是只能通到三姑娘的秋爽斋啊这个男人是从哪里跑来的? “你你是谁?怎么如此大胆敢擅入院子跑到这里来了?”估计小丫鬟听出不是贾宝玉的声音吓了一跳这里边除了贾宝玉外就没有其他男子能随便进出内里也一阵慌乱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去报信了 “是我冯铿。”冯紫英尴尬无比但却不能不故作镇定。 “冯铿啊冯大爷?!”小丫头终于反应过来了那边估计消息传过去了也有人撵了过来“是冯大爷么?我们没有听出您的声音还不开门?”小门打开翠缕迎了出来不好意思地道:“小丫头不懂事没想到大爷是从三姑娘那边过来的” 冯紫英笑了笑“是我孟浪了本该从竹桥那边走正门才是在三妹妹那里坐了一会儿想图个近没想到这廊桥可能是你们内部走动不该是我这个外人走的。” “大爷说哪里话您都算是外人咱们这园子里就不该住人了。” 作为史湘云的翠缕生得颇有姿色原来也是贾母身边人后来看湘云无人照顾这才给了她和鸳鸯一样也是伶牙俐齿的不过个头小巧眉目间却是多了几分稚气童颜但年龄却比湘云都还大一些。 “呵呵翠缕你倒是生得一张巧嘴这么一说我也心里踏实了。”冯紫英笑了起来“云妹妹休息下了?” “嗯姑娘身子有点儿不适胃口也不好本想合衣躺一会儿听得大爷来了已经起来了。”翠缕赶紧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超级渣男 史湘云听见冯紫英来了便赶紧起身了。 特别是听见是从后门廊桥过来的史湘云就明白了对方多半是先去了探春那里再来自己这里。 来的目的不问可知。 心中感动但是更多却还是感触唏嘘。 想当年自己陪他一道下扬州一同陪伴宽慰林丫头在船上也是相谈甚欢, 再后来又谈及了自己的婚事对方也是颇为自己考虑再后来却因为订亲林丫头娶妻宝姐姐似乎就有些淡了下来的味道。 到最后却因为最早原本是二姐姐和孙家有意联姻到最后却阴差阳错成了自己。 这场姻缘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 甚至为了此事还去求过老祖宗只是婚姻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己无父无母, 就只能是叔叔婶婶们做主便是老祖宗也插手不得。 前程往事点点滴滴在湘云心中浮荡卷起万般愁绪现在自己这场婚姻却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灾难。 叔叔倒向了南京伪朝在史湘云看来倒也无可厚非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浅薄狭隘南京和朝廷之间的纷争说到底就是张家人自己的争夺伯父和侄子之间的帝位之争罢了南京未必就真的会输给朝廷。 只不过像她这样的弱女子却无辜被卷入其中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被随意的毁于一旦甚至根本就没有人在意。 到这个时候湘云才发现自己叔叔婶婶们早就做了安排在孙绍祖返京, 也就是铁网山秋狝之前两日, 便悄悄地离京南下了只丢下孤零零的自己而孙家也从未考虑过自己。 或者说, 自己本来就是作为他们的一个弃子和幌子留在京中迷惑人罢了。 这种被遗弃抛弃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湘云心中以至于这一段时间里她都是郁郁寡欢而又彷徨无助人都清减了许多。。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两日她发现前段时间一直和自己一样多愁善感甚至以泪洗面的珠大嫂子似乎一下子恢复了正常甚至活泛了许多言谈举止间也是镇静平和了许多。 和自己说话时也多是鼓舞激励的口吻语气什么车到山前自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车轱辘话也不断从她嘴里蹦出来让湘云很是惊异不解。 前几日还在自怨自怜要不就是为兰哥儿的未来彷徨怎么才两日就变得这般乐观了难道突然间就看淡想开了? 可以湘云对珠大嫂子的了解她不像是能看开的人啊尤其是涉及到兰哥儿。 李纨的变化让史湘云很是困惑她也怀疑李纨是不是得到了其父李守中从南京那边的消息。 是觉得这场劫难也许很快就会随着南京对朝廷的胜利而消解贾家就可以重新恢复昔日荣光?这就不得而知了。 冯紫英看到史湘云时也有些讶异于对方瘦了不少但是气质看上去却更沉静。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煎熬让这个丫头迅速成熟起来了这种宁静淡泊的气息冯紫英以前只在沈宜修身上见到过不过沈宜修是宁静淡泊中蕴藏着几分活泼而此时的史湘云却是有几分郁郁。 “云妹妹身子不大好?”见到史湘云冯紫英展颜一笑史湘云却是福了一福“见过冯大哥也没有什么不适就是精神有些不济昨晚没睡好。” 史湘云把冯紫英让了进屋径直把冯紫英引到了自己屋里花厅坐下。 翠缕把茶奉上顺带还带了几份茶点。 “可还是因为家里的事儿?”冯紫英看着史湘云正色道:“愚兄刚从三妹妹那边过来也和三妹妹说了三妹妹也是愁眉不展但是经过愚兄一番开导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云妹妹和四妹妹这边愚兄也要一一说到否则愚兄难以安心。” 史湘云眉宇间的郁郁被冯紫英这番话消减去不少俏眸圆睁:“不知道冯大哥是怎么劝说探丫头的之前她还在我面前长吁短叹呢。” 谷鶔 “黎明前的黑暗固然骇人但是终将过去”冯紫英有些俏皮地来了一句然后才又道:“那云妹妹又担心什么呢?” “冯大哥小妹的担心难道还不够么?”史湘云脸色多了几分阴霾眉目间愁绪笼罩“像小妹这样和朝廷叛逆订亲叔叔一家也是叛逆便是托身的贾家亦被牵扯进去也许小妹能摆脱厄难的唯一可能就是南京伪朝获胜吧?” 冯紫英有些惊讶于史湘云的大胆放肆认真看了看史湘云的眼睛:“云妹妹真的这么想?” “冯大哥面前小妹难道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再说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小妹还有什么不敢说?难道对朝廷歌功颂德一番朝廷就能免除施加于小妹身上的种种厄难?小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然后就变成了这样我甚至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叔叔就把婚约和孙家定下来了可我有反对反抗的机会么?” 史湘云话语里已经多了几分愤懑脸颊也慢慢红了起来眼眸也浮起一层水雾连话语都有些哽咽起来显然是情绪有些激动。 对于史湘云的激愤冯紫英倒是很能理解一個孤女原本已经在贾家这边寄居几年了若是换到现代社会几乎就是和史家没多少关系了却还是被史鼐史鼎这两个不争气的叔叔给祸害了而且还祸害得如此惨而云丫头却又是一个爽直脾性自然是愤愤不平。 这种不满和怨气甚至也都针对朝廷而去这换了其他姑娘们可是不会甚至是不敢往那边想的便是探春都做不到但这丫头却敢。 见冯紫英不做声史湘云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掠了掠自己额际散乱的发梢“冯大哥怎么不说话了您不是要来给小妹鼓舞打气么?” 冯紫英苦笑“云妹妹巾帼不让须眉愚兄发现竟然没什么好说的了。” 史湘云忍不住破泣为笑眼睫毛上的露珠颤栗欲滴嘴角却向上翘起“冯大哥是不是小妹的话太过愤世嫉俗离经叛道把冯大哥吓住了?这可不像小妹心目中的冯大哥啊。” 冯紫英身子微微后仰剑眉扬起“那愚兄在云妹妹心目中本该是什么样的呢?” 史湘云脸颊微微一烫深吸了一口气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在小妹心目中冯大哥既是重情重义的谦谦君子又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大英雄大豪杰还是知情达意的如意郎君” 这最后一句话声音已经小下来如同蚊蚋而湘云的脸颊也是红如夕阳照耀下的晚霞一双妙目也已经转向一边不敢再看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剧震他没想到自己这不经意地一问居然迎来了这样一个回答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花厅内一阵寂静只有厅外萧索秋风掠过溪畔带来的风声还有那悬挂在飞檐角下的风铃发出的叮当声。 “承蒙云妹妹看得起倒是让愚兄有点儿惶恐不安了” 冯紫英琢磨了好一阵才算是挤出两句话来望向已经转过头看着窗外故作镇静的史湘云。 他慢慢感受到了了史湘云此时的心境。 也许是意识到这一生二人再无复有交织的可能意识到她自己即将沦为犯妇甚至她的境况可能比探春、惜春他们都更糟糕或许探春惜春她们还不至于被打入教坊司而她史湘云却是极有可能的因为她的未婚夫君是伪朝叛将她的两个叔父一样是这种最恶劣的典型不用来杀一儆百盖等何时? 既然后半生不复有交织可能自家可能变成人尽可夫的教坊司娼妓那这等情形下原本就是个爽直大胆的心性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冯大哥小妹只问一句从那一日下江南到现在你可曾对小妹有过一丝动心?小妹不想要听任何同情怜悯的话那只会让小妹更难受小妹只想要听您一句实话。” 看着史湘云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自己冯紫英心里倒是十分坦然他无需隐瞒或者撒谎本来就对史湘云动过心只不过囿于种种缘故而从未表露出来罢了现在既然史湘云逼宫他又何须遮掩? “当然。”冯紫英清亮的目光里没有半点回避:“妹妹的爽直英武不输男儿的豪迈仗义都让愚兄怦然心动去江南时愚兄就在遗憾未能早遇上妹妹后来回京之后愚兄也有过一丝奢望幻想但都因为诸多束缚只能藏于心中” 史湘云脸庞越红目光却是越发晶亮“冯大哥此番话可是出自真心?” “字字真金绝无虚言。”冯紫英毫不犹豫地回应。 “那小妹此生亦无憾了。”史湘云站起身来似乎要做出某种决定看了一眼门外最后才走向门口曼声道:“翠缕我要和冯大哥说一会子话这会子便是什么人来都不要让他们进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超级渣男(续) 冯紫英几乎是大汗淋漓的狼狈逃出藕香榭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史湘云是这么猛。 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虽然他一直知晓史湘云的豪爽直率但是豪爽直率到这种程度还是就有点儿“惊悚”了。 但实际上他是能理解绝望兼破罐子破摔心态的史湘云的。 既然已经罪无可逃势必被龙禁尉打入大狱甚至被打入教坊司沦为娼妓的可能性很大那么与其将自己的清白身子给那些来寻花问柳之辈, 那还不如把和心中英雄兼情郎欢好一回至少这一辈子也能有一个值得怀念的美好一刻。 自己当然可以坦然接受这样的一夕之欢对史湘云他当然也充满爱意他也想得到这个人从心到身体但是他却绝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下以这样一种姿态来获得那太下作且低级了。 这种方式不是他冯紫英乐意见到的, 就算是他真要获得史湘云那也是要光明正大同时也要让对方心甘情愿这才是他冯紫英的格调和做派。 所以他在看着史湘云当着自己面宽衣解带并且坦荡相对时却很温柔体贴地替对方重新穿好衣裙然后在对方茫然和困惑的目光中将对方搂在怀中喁喁细语了一番陈述了自己的心意和想法。 连冯紫英自己都要承认自己这一招真的很厉害。 从史湘云在自己怀中痛快淋漓的大哭了一场就能感觉得出来这个女孩子这一段时间承受了多么中的压力而今日这一场放声痛哭算是替对方解压卸下了许多很大的包袱, 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恢复了正常之后的史湘云反而更加依恋冯紫英这一点冯紫英感觉特别明显昔日英姿飒爽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却多了几分柔媚温婉这是冯紫英以前从未在湘云身上见到的。 虽然未曾剑及履及但是手眼温存冯紫英自然不会拒绝蜜吻, 把玩也让冯紫英体会到了一份和其他女孩子截然不同的滋味, 不愧是四女中身材最好的那对豪乳的饱满丰硕只怕也只有司棋和王熙凤以及二尤能略胜一筹了便是宝钗都要略逊风骚。 到最后冯紫英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要绷一回面子强充正人君子的风范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恋恋不舍了。。 若非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一些离开冯紫英估计要真的沉湎其中难以自拔了。 找惜春说话成了自己唯一能强迫自己离开的借口不过冯紫英能感受到自己离开时史湘云倚门而望是俏眸中绽放出来的灼热爱意。 单凭这一点冯紫英也觉得值了获取一个女孩子的身心远胜于那一场肉体的欢愉。 在暖香坞呆的时间不长冯紫英以为本该是一个宽慰式的见面谈话但是仍然出了一些差池。 惜春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静静地听着冯紫英的宽解话语容色清冷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冯紫英倒也知道这丫头本来就是一個冷淡性子平素话也不多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 一番宽解之后冯紫英自然不能像对探春和湘云那般这丫头才十五岁但已经有了几分小美人的味道不过冯紫英却没有其他心思起码现在是没有的。 未曾想惜春在听完冯紫英的一番安慰话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到送冯紫英出门时才幽幽地问了一句问那一日在凹晶溪馆里的赏月宴时冯紫英所作的那首诗是因何而触发灵感。 这个问题问得冯紫英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惜春这丫头居然都还记得这桩事儿。 没错当时他的确是看到了惜春浅笑隐隐和电影倩女幽魂里的小倩也就是王祖贤的扮相有几分挂相所有陡然间才会灵思迸发吟诵了那首诗。 很显然这丫头也是看到了自己“触景生情”激发灵感的那一眼可能就产生了误会。 谷珼 准确的说也不算是误会自己也的确是看到了惜春的模样才有了这份“灵感”只不过这种“灵感”却和惜春所想不太一样可现在自己能向惜春这么解释么? 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不说在这等时候惜春都其他一切都不在意的情况下却要苦苦追索这个问题其含义便是傻子都能明白过来自己难道还要去破灭对方的这份寄托么? 冯紫英自忖自己做不到这般斩情断性。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坦然承认”承认了当初的确是看到了惜春的笑容才会有这样一份诗情画意的绽放才会作出那样一首诗来。 即便是此时冯紫英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一刻惜春眼中绽放出来的瑰丽光芒冯紫英可以肯定只有深陷情网中的女人眼中才能有那种光泽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惜春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一直到自己离开也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首诗的名字叫什么。 当时冯紫英并没有给这首诗定名因为想到本来就是剽窃而来还要大模大样的命名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了所以也就躲了。 但此时面对惜春那企盼仰慕的目光“春思”二个字脱口而出。 惜春没有在多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春思”二字福了一福便和冯紫英道别了。 一直到现在冯紫英都还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所作的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也许自己自以为是给人希望和寄托最终却可能给人带来更大的伤害但处于那种情形下自己却之能如此因为他不知道未来的一切对于这些姑娘们究竟会是什么多一分期望总能在心底都多一分梦想。 马车行进在回府的路上此时已经是未时了但冯紫英却没有感觉半点饥饿他的心思都被这一回荣国府之行给装满了。 原本想过的宽解慰藉演变成这种情形委实出人意料。 哪怕之前也有过某些幻想但是当这一切比自己幻想的还要出格离奇那么就不能不让冯紫英好好想一想了。 那么多许诺即便是没有这些承诺但冯紫英也已经打算要好好努力一把来帮一帮贾家了不是帮贾家而是帮贾家的几个人。 无论如何他都要努力一回对得起自己的情怀对得起自己的心意。 只不过他对大周的刑律的确不是太精通周遭众人估计也就是在刑部观政几年的方有度对此稍有专精也许自己可以先从他那里了解一下像贾家这样的情形各种不同身份的子弟女子在这桩案子中又该受怎样的牵连最终会被判定会承担什么样的罪责。 就在冯紫英心事重重地离开荣国府时两个人也正在踌躇不定地站在顺天府衙门前。 “大哥真要去告发?”年龄稍轻一些的男子迟疑着看了一眼黑魆魆的顺天府大门下意识地又挪开几步走远一些:“踏出这一步咱们可就没有退路了贾家日后若是翻身那就得把咱们往死里整了。” “哼现在他们贾家还没把咱们赖家往死里整么?”年长者满脸狰狞阴戾“尚荣的前程都被他们毁了我们赖家还有出头之日么?这个仇若是不报我死不瞑目!” “可是这顺天府现在府丞是冯紫英那冯紫英娶了薛家的女儿又娶了贾赦的女儿在这里哪里能告得翻贾家?”说话的是赖升而面目狰狞的男子自然就是他的兄长赖大了。 “老二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在顺天府告贾家得去都察院或者龙禁尉!”赖大吐出一口浊气恶狠狠地一跺脚“若是贾家没有贾敬和贾政出的事儿我们去哪里告都一样没辙但现在我们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才能有希望龙禁尉那边太黑一进去弄不好就得要让你出银子所以我们去都察院!” “大哥既然要去都察院那不如三法司咱们都告个遍!”见自己兄长既然下了决心赖升也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反正刑部和大理寺与都察院都挨在一块儿不如就多抄两份索性一家一份也免得万一都察院那边贾家或者冯家有关系替他们压下来这样三家都告遍谁都不敢包庇还得要互相监督都只能把这桩案子办铁!” “还是老二你懂这里边门道啊。”赖大慨然长叹“打蛇不死肯定会被蛇咬所以咱们这一次就得要趁着贾家落难把贾家打死听说龙禁尉和都察院都有公告说鼓励检举和南京伪朝有关的叛逆告发者有奖能给查处的案犯手脚所得一大笔奖励可以按照查抄所得千中抽五予以奖励呢这贾家虽然没落了但我估计三五十万两银子的家当还是有的单单是那大观园都能划掉三四十万两银子这荣宁二府难道还不能卖到七八十万两银子?咱们捞他一笔挣个几千两银子还是有把握的。” “大哥那咱们还在等什么?走去刑部街!”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大手笔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针对贾家的攻击并非只是来自于朝廷依然还有着其他对贾家怀着刻骨仇恨之人。 像赖家就是如此从荣宁二府中仅次于屈指可数几人的位置上跌落对于赖大、赖升以及其母赖嬷嬷和其子赖尚荣这一大家子来说简直是痛彻骨髓失去了攀附贾家继续吸血的资格是一个而数十年积攒的家当几乎被“洗劫一空”让赖家几乎丧失了日后重新恢复过来的根本。 更重要的是他们阖家全力以赴扶持的赖尚荣前程彻底被毁, 失去了捐官后续的人脉支持这种资格几乎就毫无意义了搁上两年就沦为废纸一张了。 回到京郊混日子的赖家这两年是越过越糟糕。 在贾家养尊处优那么多年赖大赖升他们早就丧失了凭借双手劳作来过活的能力而乡间庄园里可没有那么多人再看你赖家面子不劳动不得食是基本规则, 赖家活得很艰难甚至完全是靠着残留的那点儿老本来支撑过活。 每每回忆起在荣宁二府的美好生活再对比现在的日子赖家上下都是对贾家充满了怨恨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只可恨这贾家虽然每况愈下但也不是一个没落的奴仆家族能挑战的所以赖家只能默默地龟缩在京郊等待着时机。 而现在时机终于来了。 赖家第一时间就打听到了贾家涉案的消息但也没敢轻举妄动一直到朝廷对牛王二家动手赖大赖升和赖尚荣才确定贾家此番难逃劫难那么落井下石趁机啄一嘴咬一口就是再好不过了。 赖氏兄弟加上其母赖嬷嬷在贾家盘踞数十年顶端位置其手下也有一党心腹对于荣宁二府的根根底底可谓了如指掌, 便是这府里主子下人爬灰偷叔、聚麀之诮的种种, 都一样瞒不过赖家母子三人。 而像贾母和长房二房这些各自在外边用私房钱添置的铺子田地也很难瞒过赖家兄弟的耳目。 现在朝廷要对贾家动手了甚至都察院这些专门张榜开出了奖励条件, 鼓励各家族人下人检举揭发自家主家的违法勾当和私藏的资产并按照一定的比例给予奖励, 这对于下边人无疑来说太刺激了。 赖家兄弟原本就对贾家恨之入骨现在更有这等好事刺激焉有不跳出来狠踩一脚之理? 如果再加上诸如贾瑞这种本来就是龙禁尉密探的配合可以想象得到贾家只怕真的会被抽筋剥皮折腾下来剩不了几个了。 回到府中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那边兵部的人又来招他去兵部。。 冯紫英叹气不已之余也只能又往兵部赶。 是张怀昌专门召见主要是谈内喀尔喀人的问题。 从辽东曹文诏那边传来的急报建州女真似乎有异动虽然不想太像是要在今冬发起进攻但是却像是在积蓄粮食物资蓄势以待这让曹文诏有些担心明年春末夏初建州女真可能要发起一场大的攻势。 说起来这会子已经马上十二月了今年雪来得稍微晚了一点儿但是也已经下来了。 建州女真要在冬日里发起大的攻势怕是可能性不大但是采取一些小规模的袭扰却不能忽视。 如果察哈尔人也在配合着在辽西一带作乱那辽东的局面仍然不容乐观。 张怀昌担心的不是今冬而是考虑到从今冬到明夏只怕朝廷大军的主要精力都会放在山东和湖广战场尤其是山东就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应对辽东和蓟镇这边如果在关键时刻辽东那边出了问题那无疑会出大事的。 冯紫英和张怀昌也商议了许久才基本上说到一条路上。 谷岌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无外乎就是许之以利。 宰赛是个颇有野心之人肯定不甘于作林丹巴图尔或者努尔哈赤的附庸这一点冯紫英是看得很准的。 尤其是在去年南侵大获成功宰赛不但极大的提升了自己在部族中的威望和影响力而且获得了大笔赎金并换成了铁器、铁料、粮食、布匹等各种战略物资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增强已经开始压制住了原本还胜过他一头的外喀尔喀人诸部同时也让外喀尔喀人十分眼热。 跟着建州女真或者察哈尔人显然无法满足他越来越大的胃口同时宰赛也意识到在建州女真、察哈尔人和内喀尔喀人三方中他的实力仍然最弱潜力依然不足但是他处的位置也更特殊更有价值和意义。 不但向东可以侧击建州女真向西南可以给察哈尔人捅刀子向西北则可以压制或者拉拢外喀尔喀人这对于最能开得起好价钱的大周来说自己一方无疑是最吃香的完全可以待价而沽。 “张大人您不要觉得我是在替内喀尔喀人要价我要纠正您和内阁诸公一个观点那就是内喀尔喀人不傻那宰赛更是人精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观风辨势讨价还价的本事比他打仗的本事更强所以您总要抱着随便扔两块肉就想让内喀尔喀人屁颠屁颠跟着大周指挥棒转为大周卖命的想法我们最终是要吃亏的。” 商议基本上告一段落冯紫英感觉张怀昌不太满意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你想想如果我们对他克扣拖延他也可能在关键时刻给我们也来敷衍塞责我们不敢冒这個险。” 张怀昌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冯紫英:“紫英你可知道我为了要这点儿银子和明起吵了多少回?现在明起看到我扭头就走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那不行啊黄大人是户部尚书职责就是找银子啊您是兵部尚书职责就是花银子把银子花在刀刃上外敌入侵平叛失利那是您的责任该追究就得追究但是您要花银子他户部不能满足那就该追他的责!” 被冯紫英这理气直壮的话给逗得一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张怀昌笑着道:“紫英你倒是说得轻巧话虽如此说但是朝廷现在状况你难道不了解明起弄点儿银子也不容易没见着两鬓都白了不少?该省着还得要省着点儿啊。” “开源节流开源永远排在第一户部不能老琢磨节流银子花出去经济才能流动起来大家都把银子藏在地窖里存在银庄里那这经济不流动才是死水一潭没有希望。”冯紫英气哼哼地道:“与其那样我宁肯把内库里的银子全部花出去那样更好!” “好你冯紫英口气够大还要把库里银子花光”堂外老远就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不是黄汝良是谁:“我就说是谁在这里大言不惭原来又是你冯紫英别的不说赶紧给我找两百万两银子来我啥都不说找不来你就别给我在朝廷里瞎嚷嚷坏了规矩!” “黄大人找银子可不是我的职责我是顺天府丞可不是户部的人。”冯紫英笑嘻嘻地道他和黄汝良很熟悉当年在翰林院当修撰黄汝良是以礼部侍郎执掌翰林院事关系也不错。 “哼你也知道你不是户部的人还在那里指手画脚?”黄汝良气哼哼地道:“少给我说那么多你不是那么大口气么?先给我弄二百万两银子甭管你想什么办法来去偷去抢去骗去借都由你只要你有门道。” “黄大人我这里门道倒是多得很出给您也可以就怕你承受不起啊。”冯紫英依然是那份似笑非笑的架势。 “哦?”黄汝良和张怀昌都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我倒是要看看什么门道不敢碰。”黄汝良轻哼一声他当然清楚有些路子是没法去走的。 “那我可就说喽。”冯紫英笑了笑“要借银子其实不难海通银庄随便借只要有抵押;工部节慎库里少说也还有百万两银子以上吧要借还是挪用那就要看你黄大人本事了另外实在觉得海通银庄抵押不好办工部节慎库那里皇上未醒怕人说闲话山陕商人那里我可以帮忙联络借上百十万两银子也不是问题当然肯定对方会有条件” “哦?”黄汝良大为意动他没想到冯紫英面子这么大百万两银子都不在话下了“什么条件?” “简单。他们希望与朝廷签订整个边军未来十年的火器军械订购合同都由京畿兵工坊联合体来为朝廷提供边军的火器军械。”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朝廷能公开承诺他们愿意借款给朝廷一百万也好两百万也好都问题不大而且无息。” 随随便便开出这样一个条件让黄汝良忍不住怦然心动他明白对方的意思那就是要想拿下整个朝廷未来给边军提供的军械武器合同十年起码是两三千万两银子以上的采购。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财神 沉吟良久黄汝良也没有敢应承他和张怀昌都无法作这个主还得要内阁集体研究才敢拍板。 这涉及到未来十年朝廷最主要的开支规模太大而且也牵动诸多利益不得不慎重。 不过他的确舍不得这个机会, 点点头:“紫英这事儿我没意见但还要内阁来定但我会向叶相他们建议届时你说的可能兑现?” “当然能。”冯紫英之前已经和山陕商人在信中沟通过。 山陕商人也很清楚当下朝廷困境一旦朝廷败给南京方面那山陕商人的势力必定会被龙游、洞庭、徽州那些商人给彻底压制, 这是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 所以即便是出于这一点他们也要全力支持朝廷。 一二百万两银子对山陕商人来说不是问题存在海通银庄也是存借给朝廷还能有更大的利益保障何乐而不为? 而现在山陕商人们是真的不缺银子别说一二百万两就是三五百万辆甚至更多他们一样能拿得出来。 山陕这些老财数百年积累丝毫不比江南商人底蕴差那银窖里的银子拿出来能吓死人。 这一点冯紫英比任何人都清楚成立海通银庄时这帮商人就有些走眼没拿出多少, 但现在便是后悔也有些来不及了。 “好。”黄汝良咬牙点点头“此事我必会全力促成二百万两银子借款, 说定了, 紫英, 还有什么门道一并说来今日老夫要好好琢磨琢磨再难再险的条件都只管说来。” “大人哪有那么夸张?你这么一说就像是要您上刀山下火海一般。”冯紫英笑了笑“我原来也说过了西山窑嘛合适时候动一动自然会有人愿意来主动奉献一二十年的白挖朝廷可没收到过一文钱难道不该补起来?不补也行那是不是该重新发卖呢?这总不该是问题了吧?” 黄汝良脸色变幻不定这是要动京师城里许多富贵人家的根子啊冯紫英这厮可真的是够狠够毒。 冯紫英能猜测出黄汝良的心思哂然一笑:“明起公若是觉得朝廷动手有碍清议或者怕引来不必要纷争授权给我们顺天府来办如何?只要工部授权都察院配合主打由我们顺天府来我冯紫英别的本事没有但这铁头强项还是有的不怕得罪人怎么样?” 黄汝良恨恨地瞪了冯紫英一眼朝廷能开这个口子么?这厮是在逼宫啊。。 真要把这种事情都交给顺天府来办那些报纸还不知道怎么炒作呢朝廷威严何在? “行了你也别在那里瞎嚷嚷了兹事体大朝廷自有分寸。”黄汝良应了一句。 “什么兹事体大明起公以我之见这正是动此事的好时机刑部那帮人不是眼馋龙禁尉和都察院正在查处附逆各家么?西山窑交给他们正当时二者还有很多交织勾连呢正好清理一下京中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也能让很多人受个教训” 冯紫英连连摇头“不要怕什么人心动荡我是顺天府丞清楚下边的情形民心不在他们那边现在京畿百姓的最大愿望是能在这个冬天和明年春天安安稳稳度日吃饱肚子身上有棉衣穿只要保证了这两点谁想干啥都是白搭!” 黄汝良看了一眼一直不吭声的张怀昌有些意动。 冯紫英所言颇为有理西山窑背后的各方势力多是以武勋为主而武勋也是此番掺和到南京伪朝中最多的一個群体像牛王贾史以及四王八公十二侯中许多都与宣府军、大同军、登莱军以及淮扬军有瓜葛趁此机会清理一波也正逢其时。 “怀昌兄你的意见呢?”黄汝良意动之余也想多拉几个盟友。 要说服内阁诸公还得要把北地这帮人拉上。 刑部尚书是刘一燝黄汝良有把握吏部尚书高攀龙也是清峻之人亦是江南士人也好说服如果张怀昌也支持黄汝良就比较有把握了。 “户部有了钱粮朝廷心里才能不慌。”张怀昌沉吟了一下“今冬明春北地流民必定大起京畿周边诸府恐怕都不好过尤其是要面临山西流民过来户部得有足够的钱粮应对啊。” 没明说但是言外之意却很明显了黄汝良心中一定点点头:“好此事我明白了还有呢紫英今儿个你就把你肚子里牛黄马宝都给抖落出来吧?让我们见识见识内阁诸公都赞不绝口的本事。” 谷凝 “明起公过誉了我倒还有些门道但现在没多少把握还得要稍等一段时间不过您二位放心终归是有些收获的大小而已。”冯紫英很肯定地道。 “等多久?大是多少小又是多少?”黄汝良可没这么容易被冯紫英糊弄过去。 “嗯一二月吧大么上不封顶下么二三百万两银子怕也是有的。”冯紫英露齿一笑。 “当真?”黄汝良和张怀昌都是精神一振这家伙真的有些能耐啊二三百万两银子张口就来真当是泥土一般啊要多少有多少。 “二位大人面前我如何敢打诳言?”冯紫英正色道。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信了。”黄汝良松了一口气心下细细盘算若是这般户部的压力就要减轻不少便是打个折扣按照一百万计那也能支撑一下了。 冯紫英总算是能从兵部脱身了这来一趟就被这两位给拦住折腾了这么久愣生生做了许多和他顺天府丞本职工作无关的事儿天生一个劳碌命啊。 在冯紫英走后黄汝良才和张怀昌商议。 “明起冯紫英这家伙还真是一个财神啊你这一逼又从他身上榨出来不少。”张怀昌若有深意“你户部的右侍郎完全可以让他来干了。” 黄汝良淡然:“什么榨不榨?怀昌兄你还能不明白便是没有我这一出他的这些也会主动拿出来冯家根基可是在朝廷朝廷若是败了冯家也就完了所以他肯定是要不遗余力的所以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是啊我们这些人哪一个的根本又不在朝廷呢?”张怀昌悠悠地道:“真要被南京伪朝得手还有我们这些人的舞台么?反正我是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致仕下台的建州女真一日未灭我便一日不会安心!” 张怀昌是辽东人念念不忘的就是要将原来前明奴儿干都司的整个领域光复回来将整个蒙古女真都纳入大周治下甚至连朝鲜、日本都该匍匐在大周脚下哪里能像现在这般周边弹丸之地也敢来张牙舞爪了。 黄汝良很了解这帮北地人来自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始终威胁着他们的家乡安全而像他们这些江南人就远没有那么深刻的感受所以在这一点上北地士人对于九边军镇的投入始终是矢志不渝的这也让他们这些江南士人难以接受。 这么些年来双方的矛盾龃龉不断只能不断地妥协求全。 不过就目前来说在对南京伪朝的态度上大家都是空前一致。 朝中江南士人清楚那边位置没他们的份儿这是关乎他们个人和家族利益绝不能妥协而北地士人更认为南京伪朝得势北地利益更要被忽略绝对不能接受所以这一点上倒是志同道合同仇敌忾。 既然来了六部这边冯紫英索性就不忙回家了又去了一趟吏部。 有夏嘉遇帮忙吏部的效率也高了很多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的下任手续走得很快预计两三天之内就能办妥这也超出了冯紫英的想象。 他还以为起码也有十天半个月呢看来大周朝廷的效率不是不能高起来而是要看什么人办什么事。 大城和东安二县有空缺但是其他几个自己想要调整的人选还有些麻烦。 虽然他也和张景秋、乔应甲都禀报过了但是都察院这边要走程序就没那么简单了需要调查核实并不会单听自己一家之言。 不过即便如此冯紫英也满足了。 大城、东安二县安排下去另外一个县稍微等一等也没关系他相信自己提出了三个州县的问题都察院多少也会给自己一个交待调整一二个县人选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都察院那边还得要盯着不能疏忽这帮人人数不少但是却干正事儿不来气玩嘴皮子相互攻讦却甚是在行冯紫英甚至很担心方有度都要向这方面发展的趋势还得要经常敲打着。 这桩事儿交待给了方有度让他经常去几位都御史、副都御使和佥都御史那里吆喝着提醒着时不时的发两句牢骚提一提建议总归还是有些作用也能促成这帮人尽快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这边是朝里有人好做官的道理也是冯紫英把方有度留在都察院的目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西北兵来 从陕西经潼关进入河南刘东旸心情就一直很好。 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仗了而且不再是背负着各种束缚和罪过的心态而是奉旨讨伐。 他很感激冯唐的信任将西北军旳先锋官授给了自己。 据他所知很多人都想争这个位置包括刘白川。 但他们都没戏。 总督大人不会理会他们的态度。 刘东旸也清楚冯唐看上了自己什么无他能打。 当兵的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字你能不能打不能打你就算是出身富贵人脉深厚一样没戏上司可能会喜欢一个溜须拍马人脉广阔的部将但是绝不会在关键时刻将重要位置给他因为他首先要考虑是他自己的乌纱帽。 刘东旸也很清楚上了冯唐的船就再没有回头路。 他也无路可选除了冯唐没有人会信任他这个叛将。 他也知道无论是萧如薰还是贺世贤甚至那个祁炳忠都对自己被冯唐赏识极为不满但刘东旸嗤之以鼻毫不在乎。 自从反叛一次之后刘东旸就很清楚自己很难再得到朝廷的信任了冯唐是一个另类。 冯唐是一个真正的武人能同为西北一员的他理解当初西北将士们的苦衷和难处当然他不会赞同自己一行人的所作所为。 可能理解就足够了。 至于说柴恪也好杨鹤也好甚至朝中衮衮诸公谁在乎你这些人西北穷军汉的死活? 冯唐对自己的信任惹人眼红刘东旸想的也很简单君以国士待我我以性命相酬便罢更何况这还是自己最渴望的跃马中原横戈一击。 建功立业当此时男儿何不带吴钩? 刘东旸内心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宣府军大同军登莱军淮扬军我来了且看我堂堂西北男儿又比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货色逊色到哪里? “将军前面就是新安了。”部将前来报告。 “哦到新安了?”刘东旸一策马紧走几步爬上一处高坡向东面眺望。 秋色萧瑟郁郁苍苍刘东旸极目远眺。 一路向东便是洛阳而东北则是孟津要隘。 怀庆、卫辉、彰德三个河北府加上开封府的一部分成为河南在河北的飞地而北直的大名府则像一根突出的牙齿深深刺入河南和山东之间将河北三府与山东隔离开来只剩下开封府的仪封和归德府与山东接壤。 从崤山北麓一路前行已经在河南境内走了几日沿线的后勤保障不算好但是也还过得去。 朝廷命令下来地方上沿线他也派出了接应使前去联络一路的补给。 河南也受到了今年北地大旱影响情况不佳但比起陕西那边还是强许多。 尤其是向沿黄一线谷水一线从渑池到新安都还勉强有些收成加上朝廷也考虑到了河南的实际情况拨付下来一笔银子主要从湖广那边陆路购入粮食有一些准备。 另外当初总督大人提早就从湖广购入大量粮食许多都是沿着沿黄一线运输甚至还未来得及运到庆阳那边这作战命令就下来了。 这样更好省了运输成本。 这一点上刘东旸都无比佩服总督大人的先见之明或者说好运气单单是这一路运输的成本都能节省太多了。 作为先锋官他麾下就是一万大军都是西北精锐主要来自宁夏、甘肃二镇也有部分固原镇补充进来的军士但是在自己的调理下都已经逐渐融入了进来这一万大军就是他刘东旸从现在开始进入中原之后的立身之资。 他要靠这一万大军在这中原大地打出一番事业来打得越漂亮总督大人会赋予他更大的权力更多的军队而打得不好也许他的先锋官之旅就会因此而夭折刘白川和土文秀乃至更多的人都盯着自己。 刘东旸不打算在洛阳歇息虽然一路行来将士们都很辛苦但是大伙儿心气都很高。 经年累月在西北那块荒山野岭与蒙古人捉迷藏玩花活儿真的是有些腻烦了都是一帮子穷鬼西北军穷土默特人更穷打得再好又有甚意义? 好不容易得了个进兵中原的机会而且还当了先锋大家伙儿都一门心思要好好打赢这一仗。 将官们都盼着博个封妻荫子士卒们则盼着能捞一把不管是朝廷赏赐奖励还是上司的默许掳掠那都是垂涎三尺。 这可都是中原之地啊据说打好了还能一路向南直扑江南那更是无数西北穷汉们艳羡得眼珠子发红的金窝银窝所以为这一回谁当先锋部西北四镇内部各部也是闹得不可开交就连素来觉得甘宁固三镇是叫花子的榆林镇的士卒们都忍不住跳出来想挣一回。 榆林镇和甘肃、宁夏、固原三镇比算是富裕人家但是要和山东、南直这些地方比那就只能算是叫花子了更别说还有更富庶的苏湖常扬这些地方等着大伙儿。 不在洛阳逗留那就只能去开封休整了。 在开封就意味着需要考虑下一步出击的方向了。 可以向东北进攻东昌府那里也是商贸繁盛之地也是运河要道;同样也可以向东直扑济宁那里虽然不如东昌府那么富庶但是却也是水次仓所在而且是山东的南大门拿下济宁就能关上山东大门将宣府军和大同军关门打狗。 当然这肯定不是自己这一万大军能做到的但是西北军还是十万大军在后都是眼睛珠子发红着要扑上来狠咬一口的士气正盛。 还可以向西南拿下徐州那可能就直接要和淮扬军交手。 据说现在淮扬军的态度还很暧昧朝廷和南京伪朝给它的指令都接受了但却又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牢牢控制着徐州这一线很有点儿坐观成败的架势。 刘东旸可不管你什么陈继先张继先只要挡了自己的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且他也不认为京营那帮底子组建起来的淮扬镇能够阻挡得住自己的大军无他没谁能挡得住敢于殊死一搏的这一万大军。 不过究竟是北上拿下东昌府还是东进直入济宁抑或南下控制徐州这还要总督大人来做决定还要根据所获情报和各方面情形来综合决定对于刘东旸来说要做的就是做好一切准备有如磨好利爪的猛虎择人而噬。 就刘东旸本人来说他更愿意打济宁。 拿下济宁向东可以打下兖州府向北可以包抄北面的宣府军和大同军向南则可以择机威胁徐州可谓游刃有余。 当然这也让自身可能面临三面夹击的危险不过济宁西面也还有相当大的纵深刘东旸并不惧怕和南京伪朝这些军队野战从西北野地里走出来的这帮人渴望通过战争来改变命运。 “将军到洛阳可要歇息一下?” “粮草可还丰足?”刘东旸问道。 “尚有半月余粮另外中牟应有足够一月的粮草南阳那边的粮草正在向开封运送但时间上可能还要一个月左右。”部将汇报道。 “我们不等过洛阳到开封再休整。”刘东旸拿定主意“这边先把情况报总督大人另外对曹州、单县、济宁一线的情报收集要提前开始让我们的人先过去另外兵部职方司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开封、归德了立即派人联系上把我们需要的东西都罗列出来要一一搞清楚。” 来中原最大的问题就是情报从地理水文到风土人情都和西北不一样好在朝廷兵部职方司这边还算得力这一路走来兵部职方司各种情报已经源源不断的汇聚过来但是在刘东旸看来还远远不够。 光是兵部职方司的人还不兴还得要自己的斥候营要把这些情报熟悉消化掉转化成西北军自己打仗所需要的情报这才能保证战争中知己知彼如臂指使。 “将军职方司的人做得不错斥候营的人和他们交涉之后适应也很快但侧重点可能要尽早确定下来……”部将建议道:“东昌府太靠北了如果我们要打东昌府那就最好走大名府那一线职方司的人说宣府军已经向西逼近冠县有向大名府发起进攻的动向……” 在没确定究竟打哪里的时候的确让斥候营的人也有些难以有所侧重东昌府、济宁和徐州相距千里情况各不相同尤其是要做到提前为战事做准备各方面的情报收集要求更高所以不可能平均使力必须要提前谋划。 刘东旸沉默了一下脑海中浮起运河一线的舆图认真思考。 不能再拖了要早做准备等到了开封再来谋划可能有些晚了起码要先确定一个大致目标然后再确定一个备用目标这样可以在局势有变时可以从容应对。 “给总督大人去信建议打下济宁如果宣府军西进防御可以在荷水一线展开攻势理由如下第一……”刘东旸沉声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平儿返京惊遇厄 平儿赶回京城的第一时间还是想要回最熟悉的地方——荣国府。 在天津卫城安顿下来花了两三天时间才算是把一切收拾好。 王熙凤生产的日子也就是一二十日之内所以平儿得抓紧时间回一趟京师城报信把情况说清楚另外也得要和冯紫英说一说抽时间得去看一看。 一个女人怀着孩子孤身在外, 肯定情绪不太好而且还涉及到生了孩子之后一系列的麻烦事儿男人再怎么也该出免去安抚安抚。 原本是想要让林红玉回京师城的但考虑再三王熙凤还是让平儿走一遭。 毕竟平儿更可靠而且考虑事情更周全稳当另外王熙凤爷不希望林红玉回去之后走漏风声, 毕竟林红玉娘老子还在荣国府回去之后红玉肯定要和她家里人接触, 万一说漏了嘴, 那就麻烦了。 平儿就没有那么多顾虑无论是去冯府还是荣国府那边王熙凤相信平儿都能处理好。 马车是租来的现在京师城里车行不少各式马车从低到高都有价格也不一样。 平儿在码头下了船就租了一辆马车径直进了城直奔宁荣街。 但马车一进宁荣街平儿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样很多人都在往街里走似乎是要看热闹, 其中不少都是宁荣街周边的街坊邻居, 平儿也认识其中一些。 “怎么回事儿?”平儿心中隐隐有了一些不妙的感觉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探头从车厢窗门向外张望。 马车缓缓向前前边就是宁国府了看到数十名军士在宁国府门外开始列队平儿心里一沉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再一看在角门处指手画脚的却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了而是穿着鸳鸯战袄外罩紫花布圆领战甲但其中有一人显得特别突出是穿着的飞鱼服平儿倒吸了一口气凉气。。 这是沿袭前明锦衣卫而来的服饰大周也没有太大变化仅仅是色泽上稍微暗了一些图案装饰都基本一致非龙禁尉中高级军官不敢穿。 龙禁尉的人。 平儿在车厢里几乎坐不稳了差点儿就瘫倒在马车里。 “姑娘好像不大对劲儿啊宁国府和荣国府似乎被龙禁尉查抄了您还要去么?” 车夫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常年在外边跑能认识这些也不算太意外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宁国府门外的龙禁尉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拿不准平儿和荣宁二府什么关系。 平儿强忍着内心的慌乱故作镇静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是想要去看个朋友但现在这情形怕是不行了算了去丰城胡同神武将军府吧。” “丰城胡同神武将军府?”车夫一愣“可是小冯修撰家?” “是。”平儿心中稍安估计这车夫知道要去冯宅应该不至于打什么坏主意。 车夫有些讶异这车里的姑娘身份有些不简单啊先来荣国府那也罢了现在又去神武将军冯府那可是小冯修撰也是现在的顺天府丞家这姑娘生得恁标致莫不是小冯修撰的相好? 心里胡乱想不过表面上却半点不露赶紧应了一声“那姑娘可坐稳了小的在前面就要拐弯出去了。” “小哥你可知道这荣宁二府为何都被查抄了?”平儿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问处只能信口一问。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要么附逆私通南京伪朝呗?”车夫立即开始炫耀起来了这车船店脚牙哪一行里边都是对消息最灵通最敏感的而且嘴巴也是最不得闲的你便是不问他也会变着法子来炫耀一番自己消息灵通广博。 “这几日城里边被查抄的各家可不少这荣宁贾家不是第一家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家李阁老胡同的牛家碾子胡同的王家是第一波前几日就被查封了后来石虎胡同的史家绒线胡同的孙家还有头条胡同的陈家还有好多家呢都被查抄了昨日北静王和南安郡王也被查抄了没想到今日就轮到贾家了听说贾家还有一个姑娘在宫里当娘娘呢没想到也不济事哎” 平儿没想到这几日里京师城里竟然是一片腥风血雨无数武勋望族都被抄家查封连北静王和南安王两个王爷家都被查抄了那贾家就更不在话下了。 自己怎么就赶上了这样一個时候回来?现在贾家、王家都被查封了自己回去该怎么向奶奶交待? 平儿一时间心乱如麻但想到还有冯大爷可以依靠她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事实上奶奶和她也都隐约有些担心南北开战朝廷和南京方面对峙朝廷肯定要对那些附逆的家族动手只不过大家都还抱着一丝希望总是掩耳盗铃一般的装作不知晓期盼能不发生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一幕。 谷曫 没想到回来的第一时间自己就经历了这一不忍目睹的一幕。 宁荣二府都被查抄了而且还是龙禁尉出的手。 那飞鱼服和紫花圆领布甲都是龙禁尉的标配服饰前者是中高级武官所穿后者是寻常龙禁尉士卒所穿但他们所携带的绣春刀却都是基本一致的。 “小哥这几天里城里这么大动静朝廷也不怕民心动荡?”平儿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不把这些和南京伪朝的人铲除了那才会让民心动荡吧现在不动手难道要等到朝廷大军去征讨的时候任由他们在背后捅刀子么?”车夫讶异的反问道:“正是该把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给抓起来发配流放才能让南京伪朝别以为躲在南边儿就可以乱来了只要朝廷大军一到绝对是束手就擒的份儿。” 平儿哑口无言连车夫都明白的道理自己还来问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再要多问这车夫只怕就要送自己见官了。 在平儿再也不做声乘坐马车往丰城胡同来的时候冯紫英也是刚得到消息。 终于还是动手了。 没有谁通知他一声甚至连张瑾和赵文昭都故意避开了自己直接动用五城兵马司的人而不用顺天府的公人要知道前两日查封北静郡王和南安郡王都是让顺天府公人协助了的。 那他们的话来说这是为自己好免得自己为难万一去通风报信了结果是毫无作用还会牵连自己没有必要。 冯紫英能理解他们好意不过他还不至于那么不智明知不可为还要去做些事儿那就太愚蠢了。 不过让他感到震惊的还不仅仅是对贾家动手连刑部也都提前介入了这很让人不解冯紫英为此专门打听了这才知道是赖家兄弟出面检举了贾赦。 检举贾赦的问题是他和孙绍祖勾结长期在大同镇平安州贩卖违禁物资出边墙给察哈尔人。 这才是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啊。 朝廷正找不到更多的理由来对付贾家现在居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当检举人和证人正好可以对贾家动手甚至都可以不用贾敬贾政的事儿直接从贾赦身上出手到后来再来慢慢计议贾敬和贾赦的问题。 这一下子贾家可真的就要死透了。 在府衙里边转了两圈冯紫英还是觉得得走一趟。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荣国府里边可还有黛玉她们呢虽然早就和张瑾赵文昭打个招呼断不至于牵扯到黛玉她们但是龙禁尉这帮下边的人万一又乱来呢? 换了便衣轻车简从冯紫英便直奔宁荣街。 现在他的名声已经很大了即便是刚到荣国府后门下车便已经被留在后门上的龙禁尉的档头番子看个正着忙着迎了上来。 “见过大人。”当先一个挡头先行了一个礼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一些有熟人就好。 这家伙好像也姓冯是跟在赵文昭身边的一个档头见过几面。 “冯大人查封荣宁二府是赵大人负责?”冯紫英也不客气“我要进去一趟看看。” 姓冯的档头脸上假意露出为难之色。 其实赵文昭早就和他们几个打过招呼了这荣国府里住着小冯修撰的一个未婚妻以及媵须得要注意一些如果小冯修撰来了也不必为难放进来就是一切由他来应对。 “大人您这有些为难我啊赵大人责怪起来我吃罪不起啊。”冯姓档头搓着手。 “一切有我。”冯紫英看着对方淡淡地道。 “也罢那我就担待一回小邱你陪着冯大人进去顺带让人给赵大人禀报一声。”冯姓档头略作犹豫便一咬牙做戏倒是很足。 冯紫英睃了一眼围在门边的一堆西城兵马司的人都不算陌生韩奇老爹下边的人一干人都是忙着点头问好这才点点头:“那就谢了。” 冯紫英便带着瑞祥和吴耀青二人径直入内把一干护卫都留在了后门外这点儿规矩他还是要讲的也得给龙禁尉几分颜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荣国府初遭劫难 不得不说那个时代都是一样人脉就是资源就是实力人脉厚实放在哪里都有好处。 龙禁尉这边虽然卢嵩冯紫英不算熟但是也知道冯紫英未来的前景可期十分礼遇。 而老熟人张瑾成长速度极快, 不过是七八年时间已经成为北镇抚司里响当当的大人物了能够压在他头上的不过是区区数人。 便是当年的小档头赵文昭显然也成长成为手底下大小档头一堆的大角色了像查封荣宁二家龙禁尉这边便是他带队。 这二人的成长也少不了冯紫英的暗中助力支持这朝里有人好做官大家相互提携也是一种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拿冯紫英的观点来看像龙禁尉这种强力机构, 扶持自己的人总比陌生人强。 而西城兵马司这边是冯紫英在五城兵马司中最熟悉的一帮人毕竟自家府邸也就在西城兵马司下辖而韩奇老爹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这种情形下自己进荣宁二府也不会有人非议稍微长点儿脑子的都只会把这事儿当做看不见。 唯一可能麻烦的就是进去可能会遇上都察院的人和刑部的人。 都察院这边还好说一些张景秋对自己素来友善乔应甲更不用说了便是御史们头铁也不至于在这等碎末小事上要和自己为难唯一可虞的是刑部那刘一燝素来不对付让他知道了, 弄不好又要到内阁诸公那里去瞎比比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冯紫英也不在乎当一个顺天府丞, 如果内阁诸公听到的都是满口称赞, 还这么年轻, 只怕他们还真有点儿不放心了年轻人如果不犯点儿错误那还是年轻人么? 这未婚妻在荣国府里住着查封时自己都不闻不问冯贾两家还是世交贾赦女儿还嫁给自己为妾了这等漠然说得过去么? 从荣国府后门进门当面就是一处山坡遮住半边天下边被大观园围墙围着有一处后园门可以进去。 这便是凸碧山庄所在的大主山后山。 要么向右走周瑞家住的这一顺屋子外边绕过去沿着内子墙一路走到头就是自己来荣国府时经常住的客房了要么向左走不远就是通后街的角门出去对面就是宁国府的一处角门都能看得到宁国府的凝曦轩了。。 或者就是直接进后园门绕过凸碧山庄走右侧的蘅芜苑或者左侧的凹晶溪馆绕到栊翠庵和潇湘馆那边去。 冯紫英略一犹豫还是直接进了后园门。 论理他该先去看看贾母那边的但是黛玉为重他得先把潇湘馆这边守好再说其他。 进了后园门冯紫英便直接拐左从凹晶溪馆那边一直走到栊翠庵边上。 园子里已经看不到其他人身影了只有龙禁尉的番子和西城兵马司的士卒。 好在这些人都还算规矩到栊翠庵门上邱姓番子见冯紫英有意要进栊翠庵连忙道:“冯大人我们还是先去见赵大人吧。” “我先顺便看一看栊翠庵小邱放心我懂规矩不会让你难做但是这里边住的是我一个媵明年就要嫁过来她和贾家没关系只是暂时寄住在这里。”冯紫英淡淡地道。 “啊?”邱姓番子不明所以这既然是你的媵那也该早点儿接出去才对怎么还要留在贾家这朝廷要动贾家也不是秘密您该早知道这事儿才对还把自己妻媵都留在贾家这算什么? 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抬脚就往里走守在门口的番子和士卒见是邱姓番子带进来的人也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拦是放而且冯紫英的身份他们大多认得知晓。 邱姓番子无奈一边忙着让门口一个番子去禀报一边只能陪着冯紫英三人入内。 谷騚 进了栊翠庵才见着里边还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狼藉几名番子和书吏正在清点妙玉佛堂里的物件妙玉仍然是一身月白素绣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镶边素色背心腰下的玉白色长裙只是裙边多了几分泥土污渍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双手绞在一起不知所措。 见到冯紫英进来妙玉才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咬着嘴唇过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平素妙玉见着冯紫英也只是淡淡点头打个招呼要么合十作揖要么福一福连冯紫英都搞不明白这個已经二十出头的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你说她真有心要礼佛修禅吧这吃穿用度却是格外讲究甚至比黛玉她们都还好;你说她还仰慕红尘么却还成日里就蹲在这栊翠庵里和园子里除了岫烟外的其他人都不亲近也不怎么往来便是黛玉那边除了节日其他都是要请才去平素是不肯踏足潇湘馆一步的。 冯紫英不清楚这个智商情商都堪忧的女子究竟打算干什么但是今日之事只怕把她吓得不轻要知道她老娘也是被打入教坊司之后才被林如海梳拢了生下了她现在又亲眼目睹此等厄难估计又得要心有余悸了。 “妙玉走我这边来吧。”冯紫英点头示意妙玉赶紧来到冯紫英身后嗫嚅了一阵才道:“佛堂里无甚值钱东西但是我屋里还有一些物件都是我母亲留给我和妹妹赠送给我的东西却不能丢了” 冯紫英瞥了一眼身旁的邱姓番子。 邱姓番子无奈地挠了挠头“冯大人这等事情小的也做不了主还得要赵大人来分派” “我知道你先让人把这些物件封在一间屋里不忙登记等我和文昭交涉之后若是他还是要登记那边按照他说的做便是如何?”冯紫英平静地道。 邱姓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要求不过分只是要求先封着暂时不登记因为一旦登记之后再要撤销就很容易授人以柄至于说后续怎么来定那是上司们的事情。 邱姓番子走过去和一个带头的番子一阵耳语那人点了点头便去吩咐了一番于是妙玉住那间屋子便被封了起来。 “小邱我这内人不在你们名单之列吧?还有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叫什么?玉官和宝官吧?”冯紫英随口问道:“那我让她们跟着我先走了瑞祥你留在这里。” 早知道贾家难逃一劫时冯紫英便让紫鹃和鸳鸯提前做准备。 像跟着黛玉、妙玉和岫烟的小丫头尤其是那原来从姑苏那边买来的十二个小伶人后来戏班子解散分别给了诸位姑娘们黛玉、妙玉和岫烟都分得有便让鸳鸯和紫鹃提前把她们的卖身契悄悄给换了转到黛玉、妙玉和岫烟手上这样她们三人脱身时也不至于有什么麻烦。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过分你不能把探春、惜春、湘云身边的这些丫头卖身契都给转了那龙禁尉这边就不好交代了得让大家都说得过去。 全身哆嗦如筛糠一般的两个小丫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听得可以跟着自家姑娘脱身这才缓过气来那脸色比昨日飘落下来的雪都没甚区别此时的妙玉已经稍稍缓过劲儿来跟在冯紫英身后小声道:“岫烟妹妹那边” “这事儿我知道了耀青你带她们出去我先去潇湘馆再去芦雪广” 冯紫英却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如果只是牵扯贾政的事儿邢岫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如果是贾赦出事儿作为邢氏的外侄女就不太好说了尤其是邢岫烟的父亲和邢氏是兄妹而且经济上有无牵扯这都不好说。 走出栊翠庵冯紫英看着吴耀青带着三女离开这才吁了一口气径直绕过怡红院往潇湘馆走去。 在翠嶂处迎头碰上从正院门进来的赵文昭。 看见冯紫英赵文昭就忍不住苦笑“冯大人您这是何苦来哉?这园子里可不只有我们龙禁尉西城兵马司都察院刑部的人都在您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您吩咐的事儿我记在心上会替您办好你这来了反而容易遭人诟病啊。” 冯紫英迎上笑了笑“这事儿我知道为难你了不过我若是不来这心放不下来。我也知道会被人攻讦我认了受了都察院要来调查我也受着但还得要来。” “你这是何必呢?”赵文昭是很看好冯紫英的前程的在他看来这种事情自己亲自出面就显得太过孟浪了哪怕你派一个人悄悄来也好啊西城兵马司的人好说但都察院和刑部的人就不好说了捅出去肯定会引来朝中非议的于前程有碍太不划算。 “来都来了撵我走也一样了栊翠庵这边事儿你知道了无非就是我一个媵的私人物件和荣国府没关系你可以让人审查我姓冯的还不至于去占贾家这点儿便宜。”冯紫英和赵文昭并肩而行。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荣国府初遭劫难(续) “这都是小事儿你不来让人来打个招呼我也能替你办妥。”赵文昭显得很爽快“你来了反而会引人起疑觉得里边真有什么呢。” “能有什么?奇珍异宝?叛逆信件?”冯紫英哑然失笑, “那也由得他们去说了都察院是谁来的?” “郝土膏。”赵文昭皱了皱眉“是你们北地士人不过却是个桀骜不驯之辈听说连乔大人的话都经常顶撞。” 郝土膏?冯紫英知晓此人陕西眉县人氏河南道御史, 没想到都察院居然让此人来负责监督查抄贾家这却是一个不好伺候的主儿而且冯紫英还知道此人对自己颇为不满自己在永平府的时候因为整治永平本土士绅其中一人似乎是其姻亲所以与其有些龃龉。 为此乔应甲还专门帮忙调解了一番但是效果不佳此人虽然后来因为自己调离永平府而没有再说什么但是肯定是耿耿于怀。 想到这里冯紫英不觉有些头疼这乔师也不知道替自己安排一个好相处的角色来, 却让郝土膏来这不是存心折腾自己么? 自己还在担心刑部那边不好办未曾想这都察院就先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念曹操曹操就到刚走到蜂腰桥边上看到潇湘馆一角, 就看到郝土膏背负双手正在那里训斥着龙禁尉和西城兵马司的人:“这园子一草一木尽皆是民脂民膏, 你等是来查抄不是让你等毁损, 日后这些都是要发卖的被你等污损破坏有所减益算谁的?” 冯紫英和赵文昭都是面面相觑这家伙还真的有点儿不一般呢居然还知道替朝廷着想起来了。 “赵大人你来得正好让你的人带着兵马司的人别扎堆这园子这么大涉及如此多亭台楼榭莫要随意乱动一草一木都是银子保护好也能替朝廷卖個好价钱”郝土膏瘦骨嶙峋但是精神却很好看到一身便服的冯紫英愣了一愣这才冷笑道:“这一位是谁冯大人?好像此番查抄没有安排你们顺天府的人吧?” 冯紫英倒是落落大方地给郝土膏作揖见礼好歹是北地士人前辈他可以无礼自己却必须要守规矩。 郝土膏被冯紫英这一揖弄得有些尴尬不得不也拱手回礼脸色也稍微缓和一些了。 “不瞒郝大人我此番是私人前来和公事无关。”冯紫英很坦然虽说和郝土膏有过龃龉不过都是北地士人他相信郝土膏还不至于不顾大局构陷栽诬自己所以索性大大方方说清楚:“您也知道冯家和贾家是世交贾家身陷拂逆朝廷自有律法查处不过因为我订亲妻子和一个媵也是前两淮巡盐御史林海之女住在荣国府林海系贾家女婿几年前便病故了林家人丁单薄所以就暂住在其舅父家此番遇上这事儿我也打算将其二人接出去” 郝土膏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也知道林海的事儿点点头:“林海病故我是知道的他比我早两科但我却不知道他和贾家是姻亲你这未婚妻住在这潇湘馆?” “对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原本不出这事儿是明年她就要嫁入我家”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谁曾想” 郝土膏皱了皱眉“那这院子里的物件” 冯紫英随手从袖中抽出一纸借条交给郝土膏:“郝大人请看这是几年前家岳病故前贾家为了修贵妃省亲别墅也就是这个园子时找家岳借了二十万两银子照理说这笔银子本该是我那未婚妻的陪嫁算起来也该是我的财产了但是现在这种情形下又能如何?我也是打落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啊。” 郝土膏仔细看了一下这借条不像是作假因为这要查并不难贾家除了贾政外贾赦以及贾母这些人都在冯紫英恐怕也还不至于为这笔银子就要不顾他的清誉了看对方这架势似乎也没打算要找朝廷把这事儿抖落出来要个明白。。 “此事的确不好办若是早些就挑明还好说一些现在再来说恐怕会被人视为与贾家合谋转移资产了朝廷肯定不会答应。”郝土膏摇头。 “所以我也没指望这个不过我这未婚妻在贾家住随身携带的一些物件未必值钱但是却是身边旧物有了感情所以还请郝大人方便则个。”冯紫英诚挚地道。 郝土膏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赵文昭知道这厮怕是早就说好了的最后还是道:“刑部还有人在这边若是他们那边无异议我便不知道此事不过此事不能过分。” 谷鮨 “郝大人冯紫英岂是不知好歹之人?”冯紫英正色道:“请放心冯某断无贪心之念。” 郝土膏也知道冯家身家厚实应该不至于为这点儿事儿而做什么而且真要做什么以冯紫英的消息灵通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来做什么。 “唔你明白就好你也是我们北地士人中的翘楚人物齐公对你给予厚望希望你莫要辜负。”郝土膏和乔应甲不太和睦但是对齐永泰这个北地士人泰斗却是相当尊敬的。 “多谢郝大人提醒紫英省得。”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不知道刑部是谁在这边?” “刑部江西清吏司郎中周起元。”郝土膏淡淡地道。 冯紫英一听就知道这郝土膏和周起元不太和睦不过却装作不知:“周大人好像是福建人吧?” “嗯元熙三十六年进士和我同科。”郝土膏点点头“颇得刘大人的信重。” 这个刘大人应该是指刑部尚书刘一燝冯紫英点头表示知晓。 这南北嫌隙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便是同科同学亦有可能弄得剑拔弩张。 “周大人也在这园子里?”冯紫英不相信龙禁尉、都察院以及刑部的负责人都在这里难道都知道自己要来所以针对自己不成? “那倒没有有人检举贾赦勾结孙绍祖在大同平安州倒卖违禁物资牟取暴利与外族勾结危害大周所以他在那边盯着贾赦的情形”郝土膏摇头“这园子里都是些妇人居所他不感兴趣。” “那大人为何要来这园子里呢不该是也在那边才对么?”冯紫英含笑问道。 “朝廷日后是肯定要发卖荣宁二府的我听闻这大观园乃是荣国府为迎接那贤德妃省亲而建花销甚巨担心这帮子粗汉把这园子给弄得乱七八糟日后难以卖出好价钱我来之前张大人便交待当下主要任务便是要筹集款项准备南征南京至于对这些人的处置都在其次”郝土膏瞥了冯紫英一眼“令尊大军正源源不断自庆阳东来所需一切都得要朝廷供养每日消耗甚多户部也喊吃不消啊不从这些地方里出从何而来?” 冯紫英想到郝土膏是眉县人掀眉一笑:“大人也是陕西人应该知道西北军的艰难那些大头兵风吹日晒几十年戍边朝廷现在要调他们东来打仗难道还能不让他们吃饱饭?西北四镇中除了榆林镇情况略好其他三镇哗变闹饷都是司空见惯家父来信中说他去了两月便处理了大小七起闹饷哗变之事斩了两名游击一名参将才算是遏制住这股势头不得已才把四镇精锐调到庆阳以练兵为由约束其实就是怕又重演宁夏叛乱故事没见着此番东来的先锋便是刘东旸么?” 说起这个郝土膏倒真还来了兴趣。 刘东旸便是宁夏人而这个时候宁夏属于陕西某种意义上来说刘东旸也算是郝土膏乡人。 冯唐启用当年宁夏叛乱首犯刘东旸为先锋率大军东进在朝中也是引起了很大震动。 尤其是北地士人们宁夏叛乱给陕西带来巨大的损失朝廷更是花费巨靡现在这始作俑者竟然在被招安后又堂而皇之的充当起先锋官来了而且听说像刘白川和土文秀这几个叛将都被冯紫英纳入此番南征大军中带兵将领这更是让人难以释怀。 “紫英令尊把刘东旸、刘白川和土文秀几人都带来东进纵然这几人都是悍将但是未免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万一”郝土膏顿了顿。 “郝大人那把他们留在陕西岂非更加危险?”冯紫英反问道:“郝大人当知今年陕西旱情有多么严重吧?家父判断流民起事是大概率事件若是不让这几人跟随家父东来万一留在陕西与流民叛乱搅合在一起那不是星火燎原么?” 郝土膏被冯紫英的反问给问住了他当然很关系家乡的情形旱情严重近二十年来之罕见冯唐的判断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这些悍将留在陕西的确危险。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贾家人深藏不露(第二更!) 沉吟良久郝土膏才缓缓道:“紫英令尊如果携西北四镇大军东来一旦甘陕有事那当如何?陕北局势尤为严重令尊应该知晓才对否则不会把庆阳选为练兵之地。” “家父尚留有一部精锐贺总兵将暂时统领所部当无大碍但前提是粮饷须得要按时到位。”冯紫英想了一想道:“但如果不能解决旱情带来的粮食问题这始终是一团难以扑灭之火稍有松懈便会死灰复燃朝廷处置既要去末更要除本才是。” 郝土膏当然希望朝廷能大力赈济陕西家乡但是陕西素来贫瘠几无积蓄所存粮草基本上都是为西北四镇所准备便是陕西布政司也无权动用军资粮草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从河南输入粮食但这花费甚大说来说去还是一个钱粮问题。 为此他也联络多名山陕士人联名上书内阁要求加大对山陕二地的赈济钱粮拨付支持只是现在面临着伪朝军队占领山东威胁京畿解决宣府军和大同军对朝廷迫在眉睫旳威胁才是最首要的问题其他都要排在第二位这也让他们忧心忡忡。 今日冯紫英这么一说更增添了郝土膏的担心。 “紫英言之有理啊只是朝廷现在举步维艰面临的难题甚多怕是拿不出太多余力来顾及山陕这边的灾民啊。”郝土膏喟然长叹“若是有机会紫英也当在内阁诸公面前说一说此事否则山陕流民一旦起事对京畿亦是威胁甚大。” 冯紫英当然满口应允。 冯紫英和郝土膏在潇湘馆门前的谈话也影响到了原本准备对潇湘馆进行清查的一干龙禁尉和兵马司的人。 上司都没发话下边人自然也只能等候一直到二人谈话告一段落龙禁尉的挡头番子们才上来请示。 见郝土膏都无甚异议赵文昭当然就乐见其成这边人也就进去对潇湘馆作了一个简单清点而林黛玉那边早已经戴好帷帽面纱准备停当。 冯紫英进去和林黛玉说了一番话之后此时吴耀青也已经返回冯紫英便交待吴耀青将黛玉、紫鹃、雪雁、春纤、菂官、藕官几女以及几个下人仆妇都带着离开至于说相关物件除了部分能随身携带的其他先行由龙禁尉这边的人清点登记待到一切清查完毕确认和荣国府无关再来带走。 郝土膏没停留多久便径直出了大观园去贾赦那边查看进展了那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怎么郝大人和周大人都如此关心那边?”冯紫英好奇地问道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在贾赦内院耳房下发现一处秘密地窖估计藏银有三四万两还有一些其他价值不小的物件。”赵文昭嘴角挂着一抹笑意“这贾家上下口口声声说难以为继都靠典当老物件度日但是依我看啊恐怕还是乌龟有肉在壳子里头啊藏得很深呢。” 冯紫英吃了一惊贾赦不是存银在银庄里么?但转念一想以贾赦的多疑奸诈岂会把宝押在一家上?万一海通银庄不认了呢? 这藏在自家屋里挖一个地窖才是最稳妥的但这显然也是最愚蠢的在面对龙禁尉这等长期干这活儿的你那点把戏哪里能瞒得过他们? 不过听赵文昭的意思似乎还不止是贾赦?还有其他人也是这般? 这却真的有些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要知道他印象中除了贾赦外恐怕就只有王熙凤能有这等手段了其他人还能有谁? 贾母?王氏?难道不成是李纨? 总不会是一些下人吧? 这也不好说像余信、吴新登、林之孝、周瑞和王善保这一类的角色手中权力不小这么多年积攒只怕也是不少如果能够心贪一点手狠一点不说赶上赖家那般但当个小富家翁还是没有问题的。 见冯紫英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赵文昭忍不住乐呵了两声。 这一位对于这些大家族里边的龌龊事儿还是见得少了。 这等上百年的大家族枝蔓旁生不肖子弟也多了去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都得要盘算琢磨怎么从主家身上多捞一把。 若是这家族还是一个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家族那可能下边人还要收敛一些毕竟跟着主家还能有奔头若是每况愈下或者日薄西山那一类的那这些下人们自然就要心生去意能从主家捞一把就算一把了。 “怎么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看看?”赵文昭含笑邀请道。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合适么?”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赵文昭满不在乎地道:“连郝大人都被你搞定了难道还怕了那位周大人不成?我原来最担心就是这位郝大人都察院来的御史嘛随时可能给咱们头上栽一顶帽子不好办刑部么呵呵那和咱们没太大关系也是这事儿人家到处告给刑部也递了一份儿要不根本就没他们什么事儿连门我都懒得让他们进。” 赵文昭说的也是实话对都察院谁都要怵几分龙禁尉也不例外但是刑部那就是两码事儿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能联手最好不能那也没关系各有各的门道谁都有求到谁头上的时候。 “也罢不过我还得去那边走一走和你一道狐假虎威一下让你的人别太过分都留些体面。”冯紫英指了指秋爽斋那边。 赵文昭愕然愣了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冯大人您这胃口可真好莫不成……” 冯紫英脸色一正赶紧摆手:“莫要乱猜我娶了薛家女她和贾家几位都是表姐妹而且贾赦的庶女也被我纳为妾室了好歹都是亲戚她们都是妇道人家这作孽是父兄遭罪的却是她们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受羞辱?” 赵文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冯大人你可真是多情种子啊这么多你都能管得过来?” “能管多少算多少吧。”冯紫英也是一脸黯然“总得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啊要不这回去之后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不好过啊。” 赵文昭只能摇着头道:“难怪您的风流名声传遍京师无数京中大家闺秀们都翘首以待期盼嫁入你家……” “这是谣言纯粹的谣言我何曾有这等糟污名声?”冯紫英赶紧摆手否认:“我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些人以讹传讹给败坏了的。” 一边打趣调笑着二人一边沿着蜂腰桥便过了沁芳溪。 秋爽斋那边大门大开来来往往都有人走着不是传来低声的哭泣听得冯紫英也是一阵心紧。 自己这一趟来还是来对了甭管怎么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来了人走到了无论是龙禁尉的人还是兵马司的人都得要收敛一些。 纵然像探春她们这些人都无法脱罪都得要进大狱一遭但是只要自己出了面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至于太难为和出格。 都明白真要得罪了自己抬头不见低头见那铁定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冯紫英抬脚就往秋爽斋里走赵文昭也只能陪着进去。 一踏进门就看到里边一片狼藉探春被侍书翠墨二女拥着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在里外四处翻弄着的番子们其他小丫鬟和仆妇婆子们都吓得瑟瑟发抖缩在一边儿不敢吭声。 “老虔婆这等物事为何藏在这床下?”一个番子抡起鞭子就要抽一个大概是觉得欺骗了他的婆子“爷早就和你们说了一件东西都得要规规矩矩给我拿出来登记造册也就不难为你们若是在爷面前耍花招那就别怪爷不客气……” 赵文昭赶紧干咳了一声那番子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上司以及身边沉着脸的冯紫英这才讪讪地收回手低着头躲到一边儿去了。 探春几女看到冯紫英进来眼圈顿时红了有心想要上来打招呼但是却被冯紫英眼神制止了。 她们一看冯紫英是一身便服就知道冯紫英这是私人身份过来顿时明白过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冯紫英。 冯紫英知道其实这帮龙禁尉已经很客气了换了别家哪里可能在这般客气?赵文昭应该是之前都把招呼达到了若是自己还要再不依不饶那才真的是不懂事儿了。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只能给探春使了个眼色探春走到一边冯紫英走过去这一次赵文昭便没陪着过去了只管示意其他番子各自做事儿。 二人走到一旁旮旯里探春再也忍不住猛地扑上来死死勾住了冯紫英虎项忍不住痛哭起来:“冯大哥小妹还以为你不来了还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时……” 冯紫英也是心潮起伏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时的他的确没能力来解决她们的厄难。 ------题外话------ 求保底月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四月来临,二连更呐喊求票! 三月没怎么求票总觉得精气神都不够了四月份会努力呐喊为自己打气兄弟们也把你们的保底月票砸给老瑞吧! 人到中年初心不改的老瑞求票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冯紫英“趁人之危” “不至于不至于……”冯紫英轻抚探春的肩背在探春的耳际轻声道:“不是之前说好了么?要忍耐黎明前旳黑暗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愚兄自然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现在你们要忍耐。” 探春也是一时间情绪崩溃才会如此痛哭流涕。 她本来就是一个坚强之人但毕竟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小姑娘陡然遭遇这种情形难免心态失衡。 好在现在冯紫英来了一下子就给了她主心骨心态也慢慢稳下来但一念及郎君很快就要离开自己又要面临不可预测的厄运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让她只想紧紧搂住情郎不肯放手。 见探春死死勾住自己颈项娇嫩无比的姣靥上泪水涟涟羽扇般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鼻息咻咻正是心态最脆弱的时候冯紫英也是食指大动。 悄悄环顾一下四周左近无人冯紫英也知道赵文昭这是故意把空间留给自己倒是一个知趣之人日后定要好生感谢一番。 这边索性就捧起探春的臻首一阵热吻手也重新钻入探春斗篷下的绣袄里直奔那挺翘茁壮之处。 此番探春便只是扭动身体假意反抗了一下嘴里喊着“冯大哥不要”但抵抗之力却是微乎其微而勾住情郎颈项的双手却仍然不肯松开。 这等情形下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掀开肚兜便是恣意把玩只把那探春羞得死死将身体贴入冯紫英怀中压住冯紫英肆虐的魔掌。 冯紫英也知道适可而止再要过分就是探春不能接受的了比如想要向下探索一番探春就拼命扭动身体躲避。 好一阵后冯紫英才算是意犹未尽的放开来。 反倒是探春知道分别在即情潮涌动不肯罢手还是冯紫英好生抚慰宽解一番才算是解开这个心结。 好生替探春把衣衫整理好又替探春拭去眼角泪珠冯紫英这才带着探春回到屋里。 赵文昭那古怪的眼光已经在冯紫英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又观察了探春走路间的姿势这才判定冯紫英没有行那不可言之事点点头。 冯紫英也没好气地回瞪了对方一眼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那等禽兽之事自己焉能在这种时候做得出来? 终归是要离开他还得要去藕香榭、暖香坞、芦雪广以及稻香村看一看那里一样有等候着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冯紫英都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儿博爱了怎么就牵扯上这么多段孽情斩不断理还乱。 不过话说回来这身处《红楼梦》这个时空中不是本来就该如此么? 大丈夫提三尺剑当立不世之功可最终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无外乎就是权力和美人。 自己现在一步一步走下来不就是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么?大丈夫当如是! 从秋爽斋出来冯紫英自然不可能再走那后门而是绕过荇叶渚和芦苇荡朝着藕香榭走去。 已经是初冬季节的沁芳溪里水小了许多枯黄的芦苇萧索地在寒风中颤栗北风掠过带来阵阵窸窸窣窣地草叶声听起来格外孤寂寥落似乎也是在预兆着荣国府的悲凉没落。 走这条熟悉无比的路径上冯紫英也是格外感触这几年里他在这大观园里来来往往和姑娘们的种种美好光景似乎还在历历在目可转眼间却是烟消云散自己却还要来见证这一切。 藕香榭和芦雪广遥遥相对当他正准备左转踏上竹桥去藕香榭时却不经意看见几个龙禁尉番子和兵马司士卒正在将芦雪广里岫烟的物件一件一件搬出来忍不住问道:“文昭这邢家姑娘应该和贾家没太大关系为何……” 赵文昭瞅了冯紫英一眼“谁说没关系?贾赦涉及勾通外族走私违禁物品获利甚多其妻舅尽皆从中得利刑忠通过其妹也就是贾赦老妻邢氏至少借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后来还替贾赦跑过两趟平安州贾赦也替他还了二百两赌债作为酬谢……” 冯紫英愕然还有这等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冯紫英算了算贾琏离京南去扬州之后恐怕贾赦身边就缺了可用之人万不得已恐怕才让刑忠跑腿了。 刑忠多半是为了躲避赌债才离京至于说邢氏居然还能借给其兄一千五百两银子这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这让冯紫英百思不得其解。 以邢氏不亚于贾赦的吝啬怎么可能会借银子给自己兄长?刑忠可是毫无偿还能力的货色。 若是有机会倒是要好好问一问总觉得这里边有些蹊跷。 不过这都不是冯紫英最关心的事情他关心的是邢岫烟的结局。 “那也只是证明邢家和贾赦有财物往来……”冯紫英意图狡辩但赵文昭却不和他多说:“冯大人刑忠涉案需要查清且有财物瓜葛而其妻女自然难以脱责这等谋逆大案非寻常案件您就莫要为难我等了。” 冯紫英张口结舌。 赵文昭所言非虚若是寻常案件作为妻女自然可以放一马但是这等谋逆大案只要涉案亲眷尽皆收押无论是刑部、大理寺还是龙禁尉尽皆如此绝无幸免。 只能长叹一声冯紫英悻悻地道:“那我先去那边看看。” 赵文昭乐了“冯大人您这是都要一一走到?” “这园子里的人我自然都要走到至于荣国府里其他人那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冯紫英坦然道。 “冯大人您这风流倜傥之名难怪如此之盛只是难免对您日后前程有碍啊。”赵文昭忍不住劝诫道:“连张大人甚至卢大人都有意和您交好就是看好您未来您只要越走越好大家伙儿都会……” 冯紫英明白赵文昭的意思他当然也清楚这内里的因果“文昭我知道但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为啊不然良心过不去啊。” 赵文昭也不再劝反正就是陪着走一遭无外乎就是给各方打个招呼留个照应让自己手底下和兵马司的人莫要太过分。 看冯紫英的意思也是那等钱物并不在意就是莫要伤及那几个女子罢了。 只是这马上就要进大狱的女子进了大狱名声便不值一提便是不进教坊司这人生清白也有了污渍难道这位冯大人还真的打算把这等女子纳妾不成? 芦雪广这边邢岫烟呆呆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身旁篆儿和豆官都是面青唇白瑟缩发抖。 她本来就是个素淡性子也不喜奢华所以芦雪广这边几间草屋里都是寻常物件远不及探春、黛玉那边。 所以进来的几个番子军士也是大失所望一阵乱翻之后将她的衣衫首饰都是丢得满地都是全是些不值钱的物件让一干人连喊晦气遇上一个穷鬼。 冯紫英进来的时候正赶上一个番子仔细打量岫烟见岫烟鬓发边上还有一根钗子便要探手去摘取岫烟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唬得俏脸变色连连后退。 那番子还以为是岫烟不肯交出顿时变了脸色恶狠狠地道:“怎么地还要爷亲自伺候你不成?还以为你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你这犯妇却是恁地桀骜等到进了大狱爷定要让你好生品尝一下咱龙禁尉诏狱里的百般滋味便是贞洁烈妇也要让你变成……” 赵文昭刚踏进屋便听得自己手下正在大放厥词赶紧连连咳嗽那番子这才如梦初醒见到冯紫英和赵文昭讪讪地过来行了一个礼。 几乎是一模一样岫烟的眼圈立即就红了只是不像探春那等情感外露姗姗缓步过来给冯紫英福了一福却不言语。 这芦雪广不比探春的秋爽斋重楼叠屋还有地方遮掩这里就是及间草屋一圈草编篱笆显得素淡简朴无比冯紫英便是想要把岫烟待到一边都不好找遮掩处索性就径直进了旁边篆儿和豆官住的小屋门却没关。 “多些冯大哥来救。”这等时候岫烟的泪水才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冯紫英也慨叹这丫头也真是命苦孤云出岫的一朵青莲却生得个不省心的老爹和姑父才会被牵连如此妙玉对她也是百般记挂临行之前还在惦记着那希冀的目光里意味什么冯紫英也明白但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妹妹不必如此说愚兄也没做什么只是妹妹可知道令尊之事……”冯紫英问道。 邢岫烟咬着嘴唇点头:“小妹已经知晓父亲和姑父与孙家和外族勾连这等大案一旦牵扯便是祸及一家此番怕是难以脱身……小妹心里已经有准备……” 虽然话语里口口声声都是说有准备但脸上凄苦悲凉之色却是难以掩饰。 冯紫英拿出汗巾很自然地替岫烟拭去脸上泪痕岫烟羞红双颊但是却也没有反对眉目间反而多了几分幸福。 ------题外话------ 第三更再求五百月票!老瑞还在努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魅夺人心亦可诛 任由冯紫英替自己拭去眼角泪痕岫烟这才贝齿轻咬樱唇美眸含情“冯大哥这是在同情可怜小妹的命运么?” 冯紫英哑然失笑放下手摇摇头:“岫烟为何这般小觑自己?愚兄也是情不自禁吧。” 岫烟脸颊更红清澈的目光宛如一泓幽泉欲言又止。 “好了岫烟你也莫要胡思乱想了此番变故愚兄也始料未及原本以为你当和贾家无关谁曾想令尊会牵扯到赦世伯旳这等事情中去导致如此结果……” 冯紫英沉吟着道:“当下愚兄亦是束手无策不过待到下来愚兄会想办法先把你和令堂保出来。” 岫烟美眸中掠过一抹惊喜她已经对此不抱希望没想到冯大哥一来就给了自己一个意外惊喜。 “冯大哥真的行么?切莫要因为小妹就……”岫烟满脸期盼。 “放心吧愚兄如何会行那违法乱纪之事自然是按照朝廷律法来应对令尊之事与你和令堂无关至于财物上的纠葛本就是一家人自然难以厘清若是一定要弄明白那就交保候审便是倒也不是什么难题。”冯紫英顿了一顿才道:“也就是要和刑部那边打交道可能要一些时间妹妹在狱中莫要焦躁才是。” 岫烟脸上露出一抹坚毅抿嘴嫣然一笑:“冯大哥放心小妹明白定会小心忍耐等待冯大哥的好消息。” 见岫烟眼角尚有泪珠却嫣然一笑宛如空谷幽兰陡然绽放看得冯紫英心中也是一跳二人因为要避着外间外人察看冯紫英背对外边岫烟就在冯紫英胸前相距甚近冯紫英忍不住便俯首轻吻了一下那娇妍盛开的红唇一下。 岫烟如中雷殛全身僵硬双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但内心的雀跃欢喜和兴奋愉悦却是难以压抑。 对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来说男人这般一下亲吻几乎就不可能再另嫁他人了便是订婚夫妻规矩严一些的也顶多就是见个面连牵手都绝无可能而冯大哥居然亲吻了自己? 冯紫英倒也不完全是情不自禁内心更多的是怜惜和想要给对方以鼓励鼓励对方能在监狱中坚持下去。 以冯紫英的看法邢岫烟这桩官司应该是要比探春、湘云她们简单许多要脱身也容易得多他也有把握能很快就把岫烟弄出来只是岫烟和自己的关系尚未亲近到那种程度而他也知道岫烟其实对自己极有好感既如此那不如挑破也算是预定一个位置。 温柔坚定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岫烟冯紫英又握了握对方的柔荑这才温声道:“妹妹等着愚兄放心吧。” 一直到冯紫英离开岫烟都还沉浸在那份兴奋混杂着恐惧、喜悦的复杂情感中甚至对于接下来龙禁尉的查抄监押都有些忽略了以至于让篆儿和豆官两个小丫鬟都以为自家姑娘被吓傻了。 从芦雪广离开冯紫英才来到藕香榭。 见到冯紫英前来史湘云也是喜出望外。 早已经有思想准备的史湘云对于查抄来临丝毫不感到意外无论是从哪一边她都逃不掉史家孙家而留在贾家不过是寻找更多的同伴罢了。 藕香榭里她没有太多的私人物件所以她也显得很坦然。 冯紫英来之后也是一样寻了个僻静处安慰一番。 也许是早就放开了又或者是感觉到自己未来命运多舛史湘云比探春和岫烟迸发出来的情感都要炽热火烈许多。 冯紫英也充分感受到了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的火热也让他更坚定了一定要想办法将对方拯救出来的决心。 走出藕香榭时冯紫英才深深地回头看了一眼手中香气馥郁的肚兜悄悄塞入袖中藏好。 这是史湘云留给自己最后的定情物无论是冯紫英还是史湘云都清楚虽然冯紫英信誓旦旦要把她救出来难度太大了远胜于探春和岫烟她们而且朝廷也不可能容忍冯紫英这般肆无忌惮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也不会允许。 冯紫英也越发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纵使自己已经官居四品堂堂顺天府丞但在这种事情上依然没有多少主动权依然需要忍耐。 唯一的办法就是加速成长成长到任何人都需要顾及自己的意见和态度时才能在这些事情上无所顾忌。 一句话任何苦难都源于你的实力不够。 暖香坞这边和芦雪广那边情况相若惜春本来就是一个清冷性子对于平时的用度也不是十分讲究除了经常用到的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外就连衣衫首饰这些也都寥寥无几这可能也和她是宁国府的姑娘不过是寄居在这边有很大关系。 冯紫英进去的时候惜春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漠然地眺望窗外入画在一旁紧紧搂着惜春的胳膊低垂着头似乎是被番子们的粗鲁动作给吓住了。 见到冯紫英进来入画这丫头却率先哭了出来喊了一声“冯大爷来了”惜春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猛然转过头来疾走两步才又意识到这场合不合适停住脚步欲言又止。 冯紫英知道她素来是这样只是含笑点头惜春这才福了一福低声道:“冯大哥您来了。” “我当然要来。”冯紫英环顾四周“妹妹没受什么委屈吧?” 惜春脸微微一红摇摇头“不过都是些身外物他们要查封就查封吧反正这些东西小妹也没法带走了。” “哦?”冯紫英看着明显动作脚步都放轻了不少的番子和士卒随口问道:“难道没有一点儿值得妹妹记挂的东西?” 惜春一怔之后脸陡然变得殷红目光里多了几分柔媚吞吞吐吐地道:“倒是有一件物事小妹有些舍不得怕他们查抄之后若是保管不善就找不到了……” “很值钱么?”冯紫英还以为是什么首饰或者古玩这类物件若是要带走替她保管还有些麻烦倒还不如等到发卖的时候买回来便是。 “不值钱就是小妹随手涂鸦的一幅画若是冯大哥能带回去替小妹保管那就再好不过。”惜春声音已经变得如同蚊蚋几不可闻脸上的羞意更浓双手绞着汗巾子那目光更是不敢和冯紫英对视。 冯紫英莫名其妙转过头去:“是什么画?愚兄去拿来便是若是妹妹自己画的那就没甚问题愚兄代你保管便是。” 惜春咬着嘴唇迈步便往自家绣房中走冯紫英紧随其后。 赵文昭给两个想要跟上的番子使了眼色二人便知趣地只走到绣房边上便不再进去。 反正什么那绣房里他们都已经翻了个遍了无甚值钱物事小冯修撰明显是要掠取眼前这个落难女孩的芳心何必为这等事情去得罪小冯修撰呢? 惜春的闺房外挂着猩红毡帘凭空多了几分暖意不愧是暖香坞。 闺房面积不大一张牙床鲛纱帐轻拢床上铺笼罩被都被掀了开来显然是已经查过了那梳妆台镜锦凳杌子都丢到了一边儿凌乱无比。 旁边的五斗橱柜和衣柜门也都大打开衣衫被褥也尽皆抱了出来搁在地上大概是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清点。 很显然这帮番子是不是冲着这些不值钱的物事来的而是想要在里边寻找到诸如首饰珍玩这类的物件可惜让他们失望了。 顺着惜春的目光望去冯紫英一眼就看到了悬挂在墙上的一副画。 画正对着鲛纱帐抬头便能看着但是从门外却难以看到。 惜春脚步匆匆脸上却多了几分羞意她个头不高垫着脚想要去取下那幅画。 冯紫英紧走两步一边扶住惜春有些瘦削的腰肢一边仔细打量这幅画。 毫无疑问这是一副自己的工笔肖像画。 画中的自己气宇轩昂身形挺拔眉目间的英气逼人一只手背负在身后一只手却微微抬起放在小腹前似乎是在注视前方看唇形似乎是正在说话。 看四周环境冯紫英有些熟悉陡然间回过来这不是那一日在凹晶溪馆里赋诗的情形么? 画卷上的周遭还有一些人影那却有些虚化了影影绰绰不过其间一个有些娇小秀丽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看那身形却无疑就是惜春本人了。 在画卷的下端却有两行瘦金体小字“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行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这个冯紫英也是无语看来自己那一瞥是真正的刺入了惜春这丫头的心灵深处让这丫头是着了魔了难以自拔了。 “妹妹所说的就是这个?”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扶住惜春让惜春能把画取了下来“何苦如此?” 惜春亮晶晶的眼眸露出一抹湛然粉颊生辉:“这边是我的珍宝。” ------题外话------ 第四更了兄弟们真没月票了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不经意触目惊心 离开暖香坞冯紫英依然齿颊留香。 非是他太禽兽实在是看着惜春双眸中绽放的期盼、雀跃、炽热让他一时间怎么就昏了头下意识的就呃吻了下去少女芬芳的情怀甘润就在这一刻爆发, 以至于冯紫英最后都忍不住咬了咬舌头才算是清醒过来。 还不到十六岁啊冯紫英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要稳重哪怕这个时代十四岁的女孩子就该正大光明的出嫁了但对于冯紫英来说, 那份心理关仍然难过, 怎么自己就犯错了呢? 呃,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犯错顶多也就是相当于现代的早恋吧?冯紫英不无心虚的为自己开脱。 惜春眼底那坚定冷清却又炽热的神色仍然在冯紫英脑海中挥之不去惜春比想象的更坚强冷静和红楼梦书中描述的那个斩情断性的形象不太一样在冯紫英看来甚至还有点儿执拗的特质以至于在那一刻他都有些震撼。 踏入稻香村时冯紫英都还有些心神恍惚。 今日的种种遭遇让他有些身处花丛应接不暇的感觉这种刺激太甚以至于让他到李纨这里来时都显得格外淡定了无复有往日见到这个俏寡妇时的兴奋劲儿了。 见到冯紫英来俏寡妇便是眼泪汪汪地抹着眼角, 手里的汗巾子都湿透了。 一问才知道这是李纨的私房钱都被查抄出来足足有五千多两, 估计这应该是多年积攒下来的积蓄, 这一下子都被充了公。 冯紫英也是无奈, 这种事情他其实早就提醒过李纨, 但是却不能说得太透, 而且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来帮着规避。 他也不知道李纨究竟有多少私房钱在他看来李纨每月就是一二十两的月钱总得有些花销加上逢年过节得点儿贾母和王氏的赏赐估计这么几年能攒上一两千两也差不多了没想到居然有五千两这让他对李纨的本事刮目相看。 不过攒的越多这一回就损失越大难怪李纨哭的给泪人儿一般我见犹怜。 贾兰在一旁也是白着脸见到冯紫英到来才算是缓过气来嘴巴一瘪眼圈也红了。 毕竟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哪里见过这等如狼似虎的龙禁尉和兵马司的人这可和贾蓉买的那个龙禁尉身份完全是两码事儿。。 只是这等情形下冯紫英也不可能多说什么若是贾兰不在还能好生宽慰一下俏寡妇但贾兰在也就只能言语上一番抚慰了。 至于说那等钱物上的损失冯紫英也毫无办法这本来就是朝廷查抄这些拂逆家族的目的就是筹集战争资金不从这些人家家产里边出能从哪里来? 冯紫英的目的也就是在这大观园里拉着赵文昭走一圈表示这些姑娘们都是有自己罩着的朝廷查处固然是律法所依但国法之外也有人情那么自己的面子也希望大家要给莫要太过分为难。 达到这個目的也就算是不错了至于说贾府的其他冯紫英觉得自己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赵文昭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把这事儿算是办完了现在这位爷可就该满意了。 从大观园正门出来冯紫英还有些踌躇。 相较于大观园还算平稳的局面荣国府已经乱成一团了。 大观园这边是冯紫英打过招呼的所以赵文昭也给下边儿人发了话都还算守规矩但在大观园以外的区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冯紫英看到贾母院也已经被查封如贾母、贾赦、王氏、邢氏这些人都被赶到了荣禧堂贾母院里正在被逐一清查清点。 “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两座记下小心点儿别摔了这玩意儿值不少钱呢。” “金蜼彝两座啧啧看来贾家还是有些底蕴嘛这金蜼彝都能有两尊这玩意儿虽然不是纯金的但是却是老货起码是千年前的古董了一个没两三千两银子拿不下来这钟鸣鼎食之家怎么来体现就得要这玩意儿家里没两个这个您就别称自个儿是钟鸣鼎食之家。” 一个身着长衫的半吊子家伙正在那里摇头晃脑的指挥着一个书吏般角色的家伙记录着。 谷鲥 冯紫英看得眼胀歪了歪嘴小声问道:“这厮什么人?” “博古斋请来帮着辨识和计数的。”赵文昭笑了笑“这厮嘴巴挺招人厌但是眼力劲儿却不差京师城里颇有名气呢。”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看样子龙禁尉这边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存心要对这贾家一网打尽了。 “盘龙抱柱玻璃樽两具嗨轻点儿轻点儿这玩意儿是广州过来的瞧瞧这东西多半是西夷过来的不过却用了咱们这边的图案西夷人也知道咱们这边的喜好这样的玻璃樽一个没三百两拿不走” “这是墨烟冻石鼎我告诉你们这石头别看着不怎么样都是能做印章的印鉴的贵着呢就这拳头大一块得好几十两银子这具墨烟冻石鼎一样得上千两银子呢” 冯紫英在一边儿上看了一阵倒是觉得这家伙有点儿意思里边兵马司的士卒不断将各色物件搬出来让他过目他也是瞄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来指挥着书吏记载。 “哟怎么把妇人家的衣衫都抱出来了?”那厮咂着嘴背负双手一脸不屑“这白绫细褶裙有些年成了不值钱十两银子吧喏这啥玩意儿红麝香珠嗯味道倒还浓十八子嘛倒能值几个二百两吧;这是啥金麒麟赤金点翠啊这玩意儿若只是论金子也就二三百两银子但这工艺却不简单我仔细瞧瞧若是去典当怕是能当四五百两若是发卖没准儿能卖到七八百两呢遇上一个喜欢的上千两也有可能。” 冯紫英看着一堆堆衣衫饰物都被军士搬了出来堆在贾母院子里的木台上若是寻常物件便直接记录了只有一些吃不准的或者一看就不简单的那就要拿出来让人掌眼看看了。 “这鹤氅不一般啊大红羽纱面外带白狐狸里子富贵人家必备啊这羽纱是西夷佛郎机来的据说暹罗也能产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记下值多少钱不好说” 那厮摇头晃脑“这是一斗珠儿没见过吧就是胎羊皮俗称肚剥羔瞧瞧这毛盘曲如粒粒珍珠所以叫一斗珠儿也叫珍珠毛价格贵着呢” 眼见得贾母院里啥玩意儿都被搬弄了出来冯紫英也无心再看摇摇头出去了赵文昭也笑着背负双手跟随而出。 两人刚出门就有一个小档头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在赵文昭身边附耳小声说着。 赵文昭微微点头声音略大:“哦查清是谁的么?” “都不肯承认不过有人指认倒也无所谓现在正在清点主要还是以银饼和元宝为主”那档头见上司并不避讳冯紫英也就大声起来“下边还有一个暗窖应该还有些好东西。” “那行过去看看。”赵文昭侧首一笑“冯大人那边又有西洋景儿要去看看么?” “哪里?”冯紫英苦笑这不知道又是哪里给翻腾出来了。 “后边院子应该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吧一间杂物室里压在柜子下边有一块石板下”赵文昭背负双手笑着道:“走吧去看看您不说贾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么?我看不像啊。” 沿着内子墙往后边儿走冯紫英知道那后边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下人们住的像余信、周瑞、林之孝、吴新登、王善保都住在后边儿那一顺都是有独家小院的虽然不大但是作为下人混到这个份儿上那也够意思了。 看到那番子直接进了第一进院子冯紫英就明白了这是周瑞家。 周瑞两口子是王氏身边最得宠的他女婿便是那冷子兴也是最古董生意的那红楼梦中开篇不就是以冷子兴的口吻来介绍荣宁二府的重要人物么? 能把自家女婿支棱起做起古董生意也足见周瑞两口子的本事了这样看来龙禁尉在周瑞家里查抄出来的东西只怕不会少。 随着那档头进了小院那是东耳房旁边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杂物都被抬了出来不过是有些破烂的床椅家什还有几个马桶和轿杠。 因为光线很暗冯紫英和赵文昭进去的时候里边已经挂起了几个灯笼。 里边已经开始清点那暗窖的出口已经被打开石板丢在一边。 “数数这五十两银元宝应该是一百八十个还有二十两一个的二百二十个这是金饼数一数待会儿上来都得给我好好搜身别想往身上藏四十八个金饼每个足金五两” 冯紫英默默一算单单是这几样就该是价值一万六七千两银子了这就是荣国府一个管事的家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五更了,兄弟们,理直气壮要几张月票! 目标1000兄弟们赐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群宵小暗里藏金 接下来的情况冯紫英就不想在继续看下去了。 虽然下边的人还在陆续报称比如发现了佛青银鼠褂子一件脂玉圈带两条香鼠筒子两个狐腋箭袖一条等等这些玩意儿虽然未必就有多值钱但是冯紫英也知道一样几十两银子还是要卖的。 问题是这些玩意儿明显都是主子们才用的, 如周瑞这些人便是拿着也不敢穿用这藏在暗窖里大概也就是想要等到合适时候带出去卖掉。 只是现在主家都如此艰难了这些下人们也都丝毫没有要替荣国府分担一点儿的意思未免也让人有些心寒。 就在这期间, 还陆续有人来向赵文昭通报赵文昭都是略微点头, 侧耳倾听一阵便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幺蛾子发生冯紫英也懒得多问。 贾家这德行也是烂到根子里了外边儿不思进取内部荒于嬉戏外不能增收内窟窿更大这等情形下便是没有这附逆一出一样是迟早垮掉的结局。 也难怪光是一个赖家都能从攀附贾家搜刮出十万两家当再看看周瑞家的情形估计距离二万两身家也差不离了。 还没等冯紫英说话赵文昭便走了过来“冯大人还要再看么?不如再去那边看看, 那边可是一家比一家还要丰盛呢。” “啊?”冯紫英也是头皮发麻看样子只怕又有哪家给翻腾出来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么快就被龙禁尉这些人给抄出来而且还络绎不绝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赵文昭率先出了周瑞家小院冯紫英硬着头皮跟在后边儿沿着大观园后墙这一顺溜儿的小院都是荣国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们的居所紧挨着周瑞家的是余信的再往后走时王善保家、吴新登家、林之孝家、金文翔家、钱华家、单大良家、秦明家、秦显家等等。 “走吧这一家叫什么吴新登的管事内里可丰富得紧。”赵文昭满脸笑容心情十分愉快。 跟着赵文昭一进门冯紫英就被摆放在院子里的银堆给晃得眼睛都有些花了。。 吴新登是干啥的冯紫英当然知道原来是仅次于赖大的角色掌管银库收入都从他手上过他也知道这家伙肯定囊中丰实但这一进来还是被对方院子里的银山给吓了一跳。 这银元宝银锞子银饼堆了一地一晃眼冯紫英也估计不出能有多少但肯定比周瑞家的多。 “大人五十两大元宝四百枚二十两元宝三百三十枚十两银锞子一百九十四枚金锞子十两一个的八十九枚五两金饼七十四个”来汇报的挡头满脸得意劲儿“都是十足的但这厮地窖里没有别的就是金银” 冯紫英以手扶额光是这金银都得要有多少了?应该在四万两银子上下了这吴新登可真的是当得好一个银库总管这贾家的银库里估计近几年都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金银吧? 吴新登当这银库总管有一二十年了哪怕算是二十年那也意味着他每年都能从贾家捞二千两银子当然遇上修大观园这种好年成估计一年就能顶好几年这可真的不比赖家也差多少了。 不知道贾母和王氏见到这幅情形会如何着想。 “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赵文昭问道。 “后边院子这家伙很狡猾在上边修了一個石板水池镇在上边若非有人点拨只怕还真的不好发现呢。”挡头得意洋洋“大人这一回我们这一组应该是收获最大的吧。” 冯紫英摇摇头不想再看下去了赵文昭也拉着他:“诶冯大人别忙着走啊那边还有好几家呢都有不少收获纵然比不上这前边两家但是绝对都大大出乎你的意料这哪一家放出去那都绝对算是咱们京师城里的上等人家了荣国府的下人头儿都能这么奢靡这荣国府若是不好好审一审我觉得都对不起这趟差事啊。” 冯紫英被赵文昭的话给堵得窝心但是却又无法反驳只能叹了一口气道:“文昭这些情况你就别和我说了你该去和刑部和都察院的人说你们该怎么弄那是你们的职责所在我来的目的早就和你说了就是几个人而已她们入狱时帮我打个招呼若是不进你们诏狱要去刑部和大理寺那边也提前和我说一声。” 谷躢 京师城里各家衙门都有各家的大狱龙禁尉的大狱号称诏狱而刑部有刑部大狱大理寺也有监狱但规模较小很多时候都放在刑部大狱同样顺天府也有大狱宛平、大兴二县也有自己的狱房论规模就是顺天府大狱规模最大刑部和龙禁尉次之宛平大兴二县再次大理寺最小至于都察院却并没有大狱一般说来都是借重这几家的。 这贾家是龙禁尉和都察院、刑部联合查办那多半也就在这三家监狱里来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可能性较小。 不过也不一定因为这段时间查处的各家数量太多人数更是庞大弄不好也会转移到顺天府这边来毕竟顺天府大狱是规模最大体系最完备条件最完善的大狱二十多个州县案子较大较为复杂的人犯都会送到这里来。 像顺天府大狱就有各式牢房一百七十八间可以关押人犯超过千人。 “行吧这事儿我知道怎么做。”赵文昭点点头“怎么不再看看了?” “还能看什么呢?徒增伤感吧。”冯紫英有些淡淡地忧伤“好歹我也是看着这园子建起来的还借了我岳丈二十万两银子呢也不知道这二十万两银子究竟有多少用在这园子上了。” “冯大人我倒是给你出个主意如果你真的喜欢这里不妨等一等很快朝廷就要对近期查处的这几十处宅邸进行发卖荣宁二府这边修的不错但是说实话位置一般你若有兴趣不妨也可以买下来我估计价格不会太贵打理一下留作纪念嘛甚至连您那位未婚妻也能搬回来重新继续居住。” 赵文昭乐呵呵地道。 他这话也是实话。 王家、牛家、北静王水家南安郡王陶家都已经被查封除了王子腾和牛继宗水溶和陶家家主陶潜以及这两家的重要人物都已经潜逃还有像八公中也有几家估计也都要被牵连进来到时候这京师城中发卖的宅子少说都是好几十处。 可以说这原本十分昂贵的豪宅价格一下子就会被打落下来毕竟这短期内市场容量有限一下子拿出几十处宅子来卖能买得起的人就那么多而且这都是被查抄的许多人还觉得晦气并不太愿意购买所以价格上肯定有相当大的折扣优惠。 冯紫英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荣宁二府如果发卖自己要能买下来连为一体这边大观园可以从怡红院与栊翠庵之间打通宁国府的后花园面积顿时能增加一半。 尤其是宁国府后边那一片水面顿时能弥补整个大观园只有一条带状的沁芳溪的缺陷夏日里游船戏波平添几分幽趣再加上天香楼、逗蜂轩、登仙阁、会芳园、凝曦轩这几幢建筑会在一起也能让大观园平添几分疏阔大气。 不过自己买下荣宁二府这里边多少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贾家人怎么看? 像黛玉、迎春、宝钗、宝琴她们怎么看?还有在狱中的探春、惜春、湘云她们怎么想?这都需要先行沟通才好说。 这其实就是一个心理问题论理是没问题甚至大家应该乐见其成才对但人心惟危没准儿贾家人又要觉得自己这是鹊巢鸠占了呢? 如何理直气壮甚至众望所归地买下荣宁二府这才是冯紫英想要达到的结果冯紫英觉得自己可以想办法试一试达成这样一个完美效果。 “说到这里吧我对这里还是有些感情的。”冯紫英不无感慨“眼看着如果发卖给那些不知所谓的庸俗之辈还真有些可惜了。” “那敢情好这又算是找到一个合适买主了我还真担心我这一路查抄的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甚至就砸在手上了那可就亏大了。”赵文昭瞅了一眼一脸不解的冯紫英这才压低声音道:“上边把我们这一轮查抄分成了几组我是考虑到您的这层关系才主动申请到荣宁二府的现在上边的意思是要业绩挂钩最终查抄出来的金银财物都要折价包括这些宅邸要根据最初确定的目标价值来进行评估超出预估的那就算是做得越好若是没能达到预期的那就说明做事不力” “还能这样?”冯紫英讶然:“那查抄这些宅邸卖不掉怎么办?” “卖不掉不行户部要的是银子可不要你这些死物那就只有降价卖呗反正就是发卖嘛价高者得。”赵文昭笑了起来“京师城里这么多有钱人岂有卖不掉之理?无外乎价格高低而已。”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三姝会情投意合 冯紫英没有再在荣国府里呆下去了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也做了就看后续朝廷的态度了。 短期内自己也不可能去触这个霉头徒招是非还得要等等看。 只不过他是万万没想到贾家还真的是乌龟有肉在壳子里头只不过这些肉都和贾家没啥关系了, 都是些下人们这么些年来攀附着贾家吸血自肥。 当然现在这成了白白为朝廷作了贡献甚至这帮家伙都还抱着肚子疼不敢吭声真要抖落出来还得要在主家那边落得个恶名声。 虽说贾家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翻身但是无论人家翻身不翻身都比你这些杂鱼强, 如迎春、宝钗这些还嫁进了冯家, 人家吹吹枕头风都能让你这些杂鱼吃不了兜着走这些人比谁都精, 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也是像赖家这种已经死透了觉得翻身无望了这才会殊死一搏想要从中捞几个换了别家是没谁愿意干这种鱼死网破的事儿的。 冯紫英也琢磨过龙禁尉能如此顺利地在贾家里边开花结果除了赖家的检举外肯定还有像贾瑞这样的内应而且多半还不止贾瑞一个。 今日没见着贾瑞这厮应该是回避了不知道这厮这一次能从中捞到多少。 这些贾家远房其实对贾家毫无认同感和凝聚力眼中只有利益能一口在其中咬到肥肉才是他们的最大追求, 冯紫英也无法对其有太多要求甚至也无可厚非, 人家本身就是龙禁尉密探, 就是吃这碗饭的。 无限感触感慨中冯紫英便往南熏坊东安门外边儿那处宅子去。 那里是原来替王熙凤找住处时瞧上的但后来选了惠民药局边上取灯胡同的宅子就没有要这一处。 前段时间考虑到黛玉要出来住冯紫英索性就把南熏坊东安门外这一处和詹事府下边玉河中桥那一处宅子都买了下来也是考虑到马巷胡同那边条件还是差了一些万一有个什么需要也懒得临时安排。 平儿从宁荣街离开就直奔丰城胡同冯宅而来但是冯紫英不在她就只能去找金钏儿和晴雯。。 金钏儿把平儿带到了神武将军府这边的书房又去知会了晴雯。 晴雯也是许久没见着这個昔日伙伴兴冲冲来了。 结果来的第一眼就被平儿看出了端倪。 “哟被爷梳拢了难怪”拉着晴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平儿这才有些酸意地撇撇嘴捏了一把晴雯的屁股“小蹄子难怪穿着都要妖娆许多了这水蛇腰要扭起来不是得把爷给馋死?” 晴雯依稀子就被羞红了脸平素再是泼辣豪爽但在这种事情上也经不起闺蜜的打趣狠狠地剜了一眼旁边一样抿嘴轻笑的金钏儿:“金钏儿被梳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牙尖嘴利?我怎么了?都跟了爷好几年了难道谁还能说我什么不是不成?” “哟谁还敢说晴姨娘的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平儿笑得打跌:“谁不知道晴姨娘是爷的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被平儿的话给气红了脸杏目圆睁的晴雯恶狠狠地朝着平儿的胸前捏了一把“小蹄子你这会子笑我我倒是要看看到时候爷梳拢你的时候你怎么说?这么久了跑得无影无踪音讯全无现在回来了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金钏儿一直在一旁抿嘴笑着不说话听晴雯和平儿两个嬉笑打闹。 要说她和晴雯关系原来并不好很有点儿针尖对麦芒的味道但是随着莺儿、司棋的进府两个人的关系反而改善了不少。 二房的迅速壮大改变了整个冯府的关系生态。 长房现在除了沈大奶奶外就只有二尤可二尤都是些不操心的尤二姨娘只管在床上讨好爷想要早点儿怀孕其他一概不管尤三姨娘更是个粗疏性子平日里女扮男装跟着爷外出一样不操心其他事儿。 现在二房人家一嫁进来就是两姐妹宝二奶奶和琴二奶奶都不是善茬儿一个胸有城府不动声色;一个机敏精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现在二姑娘也进了门她本人虽然是个懦弱敦厚性子但是那司棋却是一个不饶人的主儿而且经常在爷那里偷食儿听说在床笫之间也是花样百出很是能讨爷喜欢有她替二姑娘助阵也不可小觑。 谷谂 这整个二房一下子势力就大起来了还没有算莺儿和另外一个原来没打上眼的龄官也都已经隐隐有了渐露峥嵘的味道这不由得让晴雯和金钏儿都感到了压力。 “行了平儿别取笑晴雯了她守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盼到爷收了她谁曾想这么久爷都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回来都是深更半夜要不就是要在书房办公到深夜便是想要亲近都没机会呢。” 金钏儿替晴雯打圆场让平儿颇为吃惊她是知晓晴雯和金钏儿的关系不算和睦的怎么现在金钏儿还替晴雯说起话来了?这可是破天荒了。 诧异地瞅了一眼金钏儿平儿展颜一笑:“爷在书房办公不正好是便宜你了?” 一句话又让金钏儿差点儿破了防瞪了平儿一眼金钏儿才道:“爷是做大事儿的谁像你这骚蹄子成日里就惦记这些只怕是自己心里痒得长草了盼着爷把你给梳拢了吧?” 晴雯拍手大乐“说得好我看这骚蹄子就是心痒难熬了见不得别人好改日大爷把她给收了她就啥都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没准儿又要成日里盯着谁谁又和爷亲近多了谁谁又走路不正经了啧啧”金钏儿挤眉弄眼地道。 平儿要去撕金钏儿的嘴晴雯又帮着阻挡三人嬉笑成一团甚是亲热难得如此和谐。 “好了别闹了平儿你还没说这大半年你和二奶奶跑哪儿去了怎么半丝音讯皆无?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儿了呢?二奶奶也回京师城了?”晴雯这才问道。 “去了一趟江南那边扬州、苏州和杭州没去金陵二奶奶不想见原来王家那些人。你们也知道二奶奶心情不好所以也算是出去散散心吧这不刚从江南回来在路上就听得这出了事儿所以忙忙往回赶结果路上二奶奶身子又有恙所以就在半路上歇着了现在病情才算稍稍稳定了一些估计还要养两三个月才行。”平儿半真半假地道。 “那你这趟回来?”金钏儿连忙问道。 “也就是回来看看二奶奶现在在沧州那边想要等身子稍微好一些就回来顺带让我回来先把宅子安排清扫一下等到她身子大好了就好回来住下啊。”平儿解释道。 “那二奶奶现在住在沧州?”金钏儿和晴雯都觉得很奇怪沧州无亲无故的怎么会落脚沧州? “嗯暂时住一段时间身子好一点儿可能就要回来关键要看二奶奶身体状况。” 平儿不敢说是住在天津卫天津卫太近了一些万一哪一位一时兴起说要去看一看那就露馅了沧州都快要靠近山东了想必就没有人去了但她也不把话说死真要有人在天津卫看见自己这一档人也可以说奶奶身子好些了就北上了在天津卫歇息一下。 “还是回来的好毕竟这边儿人熟地熟也好有个照应。”晴雯叹息道:“只可惜现在贾家出事儿了。” 平儿这才把话题拉回来故作吃惊道:“你们也知道贾家出事儿了?” “哪儿能不知晓?爷早几日就在说贾家出事儿是迟早的事儿还去过贾家两趟安慰姑娘们但爷在这事儿也有力无处使都是宁国府敬老爷和荣国府二老爷这边的事儿。”金钏儿也接上话“方才宝祥就来说是爷身边汪先生说的贾家被龙禁尉查抄了让宝二奶奶和二姨奶奶知晓莫要慌乱。” 说起这事儿三人脸色都是黯然。 要说都是从贾家出来的虽然大家现在都不算贾家人了可这份渊源和感情却是丢不掉的。 尤其是金钏儿她爹娘还在荣国府里也不知道像这种家生子最后会如何处置。 冯紫英倒是宽解过她说这等没有身份的家生子在贾家没有两百也有一百估计不会怎么着但是终归没有落到最后结果金钏儿心里也是慌的她已经吩咐自家妹妹玉钏儿去宁荣街那边守着看看情况如何。 “也不知道爷能帮贾家多大的忙?”平儿试探性地问道。 她究竟走了大半年了这冯大爷对贾家的态度有无变化她也不确定。 “爷说了他肯定会尽力但是这是附逆之罪最终可能都要三法司来审太多人盯着他也不好太多插手。”晴雯倒是替冯紫英解释了一句“爷也说他能做的就是帮着姑娘们莫要在狱中受折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俏平儿舍身饲虎 一席话又说得整个气氛压抑下来就连冯大爷的本事都只能避免姑娘们受辱? 那也意味着大狱是肯定要进了可对于这些从未经历过这般情形的姑娘们这大狱简直就是阎王殿一般啊哪里能吃得消? 也许三五日就要香消玉殒在其中了都未可知。 见气氛阴郁凄苦金钏儿又解释了一句:“大爷肯定会和这些大狱里都打招呼断不会让姑娘们在里边受苦……” “可再怎么也是大狱里蹲在号子里那份滋味想想都不寒而栗何况也并不是在顺天府大狱没准儿就是龙禁尉旳诏狱或者刑部大狱里大爷也不好插手太多。”平儿叹道:“也幸亏奶奶和琏二爷和离了和贾家没了关系否则我和奶奶都一样要受这等屈辱。” 三女都是默然。 想想三姑娘、四姑娘和云姑娘这些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还有珠大奶奶只怕一辈子都未曾见过那等大狱现在却要被投入其中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甚至知道何时才是一个尽头她们能支持得下去么? 再想想宝二爷平素养尊处优只怕从未想过会身陷囹圄这会子再来后悔没好好读书混个前程只怕也是悔之晚矣。 看看冯大爷现在的威势若是他能也学着冯大爷那般考中进士混个翰林出身好歹也能照应一下家里再不济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光景。 “算了咱们在这里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晴雯苦涩地揉了揉眼角“现在咱们能做的就只有等等到大爷回来看大爷怎么说若真的是都要被打进大狱咱们就托大爷的面子去那监狱里走一遭花些银子买通里边的牢卒管事求他们照应一下姑娘们……” “对现在咱们也只能这么做就是不知道会被关进哪家大狱。”金钏儿也接上话“除了姑娘们还有老祖宗和太太她们……” “还有鸳鸯呢?”平儿突然想起自己这个最亲近的闺蜜脸色骤变。 “鸳鸯应该没啥事儿。”金钏儿摇摇头“听爷说老祖宗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提前把鸳鸯的身契给了大爷鸳鸯就算是爷的人了只不过鸳鸯却不肯离开一定要守着老祖宗大爷也允了所以这一回老祖宗她们若是进了大狱鸳鸯多半是要在外边帮忙着照应至于说怎么来办却还要看爷怎么说。” “哦?”平儿又惊又喜还有些艳羡捻酸这小蹄子倒是藏得好居然早早就和大爷有了私情还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到时候自己见了她面到时要好好“拷问”一下她“那她今日也还在荣国府里会不会被一并带走?” “怕是不会毕竟她都不算是贾家的人了身契在咱们这边儿拿出来一看就知道不过是报恩留在贾家罢了。”晴雯摇摇头“不过鸳鸯多半是要跟着去大狱里但未必会进去兴许就在监狱外边儿找个地儿帮着照看一下老祖宗她们……” “怕是没那么容易大狱里有大狱的规矩怎么会允许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妇人留在里边帮着照应?没这一说。”平儿摇头“除非是大爷去打招呼但鸳鸯一个女儿家留在里边照应也不合适名节还要不要?就算冯大爷理解但你们府里边的人未必就乐意了鸳鸯日后也还是要留在你们府上的也得考虑老爷太太们的看法。” 平儿的话说得很在理金钏儿和晴雯也觉得这样的确不是很妥当若是陪着进去帮着照应一下那倒没啥若是要住在里边帮忙照应那就另外一回事儿了。 姑娘们那是没办法犯妇身份已经定在了她们头上甩也甩不掉了可鸳鸯也要这么自污那就没太大必要要照应也可以有其他办法比如每日去看望照顾未必非要住在里边。 当然这每日进去照应恐怕也不容易大狱不是你家开的你想去就去不过若是冯大爷帮忙打招呼也许可以变通行个方便。 冯紫英在东安门外这处宅子里看着黛玉和妙玉安顿好又和黛玉说了一会子话这才离开返家。 黛玉很是不舍但是冯紫英也知道留在这里久了难免会有些情不自禁另外对黛玉名声也有碍再说是订婚夫妻但还没有过门就得要注意一点儿尤其是现在黛玉刚搬出来更要注意。 回到家中才知道平儿来了。 冯紫英当然知道平儿和王熙凤应该都已经在天津卫住了下来不过平儿此番回来肯定也是有事情回来交代一番估摸着还得要让自己有时间往天津卫跑一趟。 晴雯和金钏儿退去只剩下冯紫英和平儿二人。 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着平儿素来大方的平儿在冯紫英灼热的目光下也变得忸怩起来。 “爷用这等眼光看着奴婢作甚莫不是奴婢一走半年变了不成?”平儿斜着屁股坐在一边锦凳上目光都不敢看冯紫英了。 “怎么连看都不能看了那爷还想抱一抱怎么办?”冯紫英站起身来走过去唬得平儿赶紧看门外好在金钏儿和晴雯都退走了但平儿依然害怕二女突然闯进来撞个正着那不就一下子露馅儿了? “怕什么?且不说晴雯和金钏儿都是守规矩的人没我的吩咐不会进来便是她们进来看了又怎么样?”冯紫英笑着已经把平儿拉了起来自己却坐在锦凳上一把将平儿拉到自己面前站着“你也不小了难道不成你还真打算小姑独处一辈子不成?” 一句话说中了平儿的心事。 她的确不小了已经满了二十了这荣国府里的丫鬟中比她大的只有鸳鸯也只比她大月份像晴雯、金钏儿、司棋、莺儿这些都比她小但现在人家都有了归宿甚至连鸳鸯也已经有了明确去处唯独她自己现在却是有些尴尬。 跟着王熙凤这么不清不楚地还不知道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虽然王熙凤早早就在嘴巴上许了但是平儿却是最了解自己这位奶奶的嘴巴上说得再好但是心里那股子嫉妒酸劲儿却比谁都更强若是自己不经她同意就和大爷好了只怕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幺蛾子来折腾自己了。 见平儿不做声冯紫英也估计说到了对方心坎儿上笑了笑双手握住平儿的纤手把她拉着靠近自己这才环着对方的腰肢让对方转了个身背对自己坐在自己腿上靠在自己怀里嗅着对方鬓间的香气小声道:“别理凤姐儿的风言风语今晚就留在府里爷把你给收了……” 平儿一惊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但随即又放松下来摇摇头:“不行奴婢还是得先和奶奶说好才行奶奶心胸虽然狭窄了一些但是对奴婢还是很好的奴婢好生和奶奶说奶奶会答应的而且奶奶也早就和奴婢说过等到合适时候自然会……” “合适时候?什么时候才是合适时候?还得她来确定?”冯紫英摇头“再说了爷收了你也不影响你替她做事儿你那么惧怕作甚?” “不是惧怕奶奶现在马上就要生产奴婢可不愿意因为这等事情影响到她的心境……” 平儿感觉到冯紫英的手已经钻入自己绣袄下沿着温润的小腹向上探索她没有拒绝阻止反倒是吸了一口气让冯紫英的魔掌能更方便地穿梭游移直达目的地握住那对翘乳。 “奴婢迟早是爷的人爷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等到奶奶生产之后一切稳定下来奴婢就由得爷怎么做奶奶便是不高兴奴婢也不会管了。” “当真?那可就说定了。”冯紫英一喜在平儿耳边吹了一口气热气钻入平儿耳中让平儿全身一阵酥麻几乎要瘫软在冯紫英怀中。 冯紫英努力遏制着自己内心狂涌的欲望原本今日在荣国府中就被各种诱惑给弄得火气正旺现在又遇上平儿这个妖精来折磨自己尤其是平儿的丰臀坐在自己腿间让冯紫英下意识地就想要去解平儿的裤带。 平儿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也毕竟耳濡目染过王熙凤和贾琏的夫妻房事知道不少冯紫英身体在自己臀间的变化她立即就觉察到了赶紧起身免得擦枪走火但见冯紫英面红耳赤忍得难受有心一咬牙干脆就舍身饲虎了。 不过还是冯紫英忍住了摇了摇头:“我既然答应了你又岂会枉做小人?行了说说其他的吧凤姐儿身子如何?” 岔开了话题冯紫英这才压制住了翻腾的欲焰只能手眼温存一番平儿也放下心来任由冯紫英为所欲为一边把从临清搬回天津卫的情形做了一个介绍甚至连王熙凤看好天津卫的发展想要在天津卫购房置业的意愿都说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又是三更了,求200月票! 老瑞继续努力兄弟们月票跟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乱局伊始我铸就 冯紫英没想到王熙凤倒也还有这般眼光但想一想也是若非如此王熙凤也不能在荣国府里纵横捭阖数年压得下边一干人无人敢和她叫板。 单靠王夫人的支持王熙凤若没点儿真本事可压不住邢氏以及一干管事婆子, 也不能让贾母满意。 但是这份眼光却也不凡了。 历史上的天津卫要发展起来还早但是现在情形却有些不一样。 一方面是冯紫英促成了大沽迅速成为京畿海运的一个咽喉之地特别是在南方粮食、布匹、药材以及各种南货开始北运之后一个是榆关主要供应京东、辽西和东蒙古地区一个就是后起之秀天津卫(大沽), 可以通过卫河源源不断将各类物资进入运河也就绕过了整个山东和南直段的阻断威胁地位迅速提升。 另一方面天津卫也成为蓟镇南面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登莱水军现在也开始将大沽作为主要军港来打造。 现在不仅仅是天津卫的卫军登莱水师也会将大沽作为未来的母港不但要辐射山东同时要兼顾辽东这就意味着北地会有大量军队驻扎在这里这会带来巨大的消费而大沽也能有一個稳定的消费群体使得这里能够维持长久的繁荣。 这也是一个长远考量但现在因为牛继宗的宣府军在山东的攻城伐地虽然还没有危及到登莱二州但是可以想象得到牛继宗肯定不会容忍这样一个独立王国的存在预计最快这一两个月就要开始对登莱动手。 当然这还要取决于朝廷在西面对山东的攻势什么时候展开, 一旦展开, 也能极大地牵制牛继宗的宣府军, 使得其难以在顾及登莱。 但无论如何大沽的发展势头已经起来了而且按照冯紫英作为顺天府丞的规划, 未来天津卫会作为京师城的一个外埠港口来发展不但兼具护卫功能同时也要成为京畿地区的一个重要商业中转基地。 再加上天津卫周围荒地甚多如果能够将部分流民转移到这里也能促进这一区域的农业发展为天津卫提供稳定的农业支持。 王熙凤能够提前在这里布局商业倒是一个好主意。 冯紫英不确定王熙凤是不是真的打算将天津卫作为其未来的一个发展重心或者她打算长居天津卫和京师城这边保持一定距离? 当冯紫英问出这个问题时平儿连连摇头:“爷奶奶怎么能舍得京师城这边?您知道她是个好热闹的离不得原来的亲戚朋友在临清这段时间里已经让她难受得过不下去了要说临清也算热闹了但她还是不习惯一直盼着能早些回京也是肚子里这一团肉让她没办法所以这会子暂时在天津窝着等待孩子出来稍微大一些身子稳了便要回京师城的取灯胡同那宅子爷还留着吧?” “什么叫爷留着不留着不是给你们了么?留不留那也是你们的事儿了。。”冯紫英摆摆手“凤姐儿想回来那就回来呗也没谁拦着她不过在天津卫做点儿营生倒是很有前景凤姐儿想做那就去做呗。” 平儿心中放下一块石头她就怕冯紫英不高兴奶奶连孩子都还没生下来就去琢磨钻营那等生意上的事情这显然不太符合冯大爷的心意但现在看来冯大爷并不太在意这一点那便好。 平儿又和冯紫英说起了荣宁二府的事情冯紫英也只是简单说了说没提其他平儿也不敢多问。 这依然是贾家的事儿奶奶和自己虽然和贾家渊源甚深但现在不是一家人了而且这种情形下连冯大爷都没辙她们又能如何? 不过林红玉的父母却还在贾家也不知道情形如何。 冯紫英也猜到了平儿想问什么很直接地告诉平儿林之孝夫妇现在恐怕难以脱身至于说以后那还要看情况但估计问题不大。 和平儿把话说完冯紫英这才叫金钏儿、晴雯来陪着平儿去歇息。 取灯胡同那边宅子都没打整许多物件也都没留着平儿一个人也不可能去住那边现在贾家更是出了事儿平儿也只能住在冯府这边了。 好在神武将军府这边在林黛玉没嫁过来之前都是金钏儿在代为打理多的是住的地方倒也不虞没住的居所。 把这些事儿处理完之后冯紫英才去见了宝钗、宝琴和迎春。 谷髡 没想到薛姨妈和薛蟠也都早早就过来了。 这几位已经是心怀惴惴了便是素来大大咧咧不在乎一切的薛蟠都是脸色凝重这可真的是难得。 “情况不好朝廷下了决心其实大家都在牛家王家被查抄就应该明白了连北静王水家和南安王陶家都被查封了贾家被查也是预料中的事儿对了我回来的路上才听说史家也被查抄了不过史鼎史鼐都跑了就剩下一些下人和宅子” 冯紫英见着几位也没绕圈子直截了当言简意赅:“暂时还牵扯不到薛家这边来岳母虽然是王家人但是早就嫁出王家几十年了算是薛家人扯不上多大关系文龙也一样至于宝钗和宝琴就更不用提了二妹妹也一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王家贾家没什么瓜葛” 冯紫英说得很肯定在座众人都心里稍微稳了稳。 “紫英贾家就没半点希望了么?”薛姨妈还是有些不忍“老太君和我姐姐若是进了大狱那里经受得起?” “岳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经受不起也得忍着小婿会想办法去和大狱里打招呼但是肯定是要吃些苦的小婿今日也去了荣国府和几位妹妹以及珠大嫂子她们都说了而且之前我也和贾家的人都提醒过了他们应该有心理准备。” 冯紫英语气很平淡不能给这些人太大希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紫英日后” “日后的事情小婿会尽力另外大姑娘不是还在宫中么?也许她也会想想办法”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贾元春那边的消息了。 从铁网山回来之后冯紫英再没有听到贾元春的动静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贾家那边也曾经联系过但是都毫无音讯而宫中那边又不是随便能联系上的更多的时候还是要被动地等到元春派抱琴或者那个承恩的小太监出来。 另外还有一条渠道就是裘世安不过冯紫英不太想去接触这条渠道因为现在宫里边也是风云激荡稍不留意就会卷进去冯紫英可不想成为那些人的目标猎物。 据说因为寿王和禄王得授监国使得福王礼王以及恭王那边极为不满他们的母亲苏菱瑶和郭沁筠都在宫里兴风作浪闹得喧嚣不已与许君如和梅月溪两边斗法作妖三天两头都有劲爆消息出来。 比如郭沁筠指控寿王对其意欲非礼梅月溪称福王以前某次在觐见永隆帝是暗中偷窥她更衣等等许多一听就是混淆视听故意毁人声誉的但也有一些听起来像有那么回事儿。 像许君如向都察院反映礼王在京郊霸占百姓农庄欺压良民致死多人;苏菱瑶向都察院指控寿王在西山窑中占有多个窑口股份并利用其母关系与上三亲军中有勾结使得大批石炭卖入宫中牟取暴利。 许君如和苏菱瑶的指控应该是拿住了一些证据的否则不敢向都察院提出若是诬告都察院很容易就能分辨但若是真实的那么接下来都察院怎么查朝廷怎么处置都又要引来一场风波。 尤其是牵扯到“左监国”寿王如果真的要查办弄不好就要让寿王的“监国之路”迅速夭折。 宫中的风风雨雨随着永隆帝现在虽然昏迷但是却能够进一些诸如参汤和流食而日渐高涨太医已经会诊了几回得出的结论都是无法确定永隆帝什么时候能恢复清醒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三五年甚至可能一直不醒某一日突然逝去种种可能都存在。 这也就意味着“左监国”这一职位是最有可能触及到大宝之位的就连梅月溪也一样要为自己坐上“右监国”之位的儿子谋划如何将寿王给拉下来这样自己儿子禄王才能“顺位继承”坐上“左监国”。 而如果永隆帝不醒来的话那么理论上谁在“左监国”这个位置上坐着继位的可能性就最大而永隆帝一旦醒来那么也可能就另行确定皇位继承人。 正是这种扑朔迷离存在无数变数可能的迷局才使得宫里边这帮人相互攻讦撕逼几乎要打出狗脑子来了。 而这一切乱局都是源于冯紫英那个异想天开独出心裁的“左右监国”设想这一点冯紫英想到过但是却没想到会演绎得如此如火如荼。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始作俑作茧自缚? 冯紫英不太想再去和元春有什么牵扯但也知道这避免不了。 一家人都被打入大狱对于还在宫中的贾元春来说只要她没死透那她都不可能就此无动于衷。 这既关系到整个贾家的命运但何尝不是她自己在宫中地位的一个试金石。 连贾家都被打入大狱难以翻身了你这个贵妃娘娘还有什么资格在宫中生存? 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里证明你有能力帮助自己家族脱罪, 那么“朋友盟友”就会抛弃你而无数人都会想踩着你上位因为弱就是原罪。 薛姨妈脸色有些苍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悄声道:“紫英我听姐姐说, 大姑娘在宫中好像都许久没有消息了, 铁网山回来之后, 听说那些没有皇子的娘娘们都被幽闭起来了说是因为几个皇子们都要经常进出宫廷怕她们勾引这些成年皇子做出秽乱宫廷的事情来”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个消息他可没听说而且是从薛姨妈这里知晓这就让他感到讶异了“岳母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信么?” 薛姨妈迟疑了片刻这才道:“大姑娘从铁网山刚回来的时候遣抱琴回来了一趟但是只是逗留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去了抱琴来说宫里形势不太好大姑娘和其他几個没皇子的贵妃一下子就无人问津了连换来还算亲善的一些总管和公公们都对他们变了脸, 后来就传言说宫里夏总管责令除了有皇子的贵妃们其他都送到宫里一隅幽禁起来” “岳母, 小婿的意思是说她们被幽禁起来这个消息是哪里来的?这不会是抱琴回来说的吧?否则她怎么能出来得了?”冯紫英皱起眉头。 薛姨妈见遮瞒不过去, 才低声道:“这是我哥哥原来的一个宫里熟人前两日传出来的。” 冯紫英心中一凛, 王子腾? 王子腾在宫中有内线这不足为奇义忠亲王和牛继宗、王子腾这些人既然早存反志怎么可能不在宫中布子? 不过永隆帝在的时候他们的布子未必能发挥多少作用但是现在永隆帝昏迷不醒而且看这个架势还真的可能一睡不起了而几个皇子都是不省心的争斗不休那这些人就能发挥作用了。 不过怎么也轮不到薛姨妈插手才对。 冯紫英眯缝起眼睛淡淡地道:“岳母这等事情非同小可你我宜属一家难道岳母还要瞒着小婿不成?” 薛姨妈慌了白皙的面庞急得红润了起来连连摆手:“紫英不是那个意思那人从宫里出来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宁荣街那边找到了我我本来是去了姐姐家离开被他拦着说了大姑娘的事儿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甚至都没敢和姐姐说。” 这就有些蹊跷了冯紫英见薛姨妈的模样不像是撒谎看了一眼宝钗宝钗心领神会赶紧问道:“那人是怎么认识母亲的?” “我去过你舅舅家几回好巧不巧碰上过两回有了一些印象”薛姨妈吞吞吐吐地道:“你舅舅还专门说了两句” “一个宫中内侍母亲是什么人舅舅怎么会让母亲和他见面?”宝钗满脸不悦寒着脸道。 “我也不知道你舅舅什么意思但是也就只是打了一个招呼第二次遇上了话都没说”薛姨妈急了瞪了自己姑娘一眼你这个时候在添什么乱? 冯紫英却约摸明白了一些意思。 只怕那个时候王子腾已经在预谋一些什么了他本人和他家里人都被盯得很死而王氏在贾家一样有龙禁尉的人盯着唯有薛姨妈薛家现在是咸鱼一条无足挂齿也用不上龙禁尉看着了但日后一旦局面变化这宫中消息要传出来怎么办?或许薛姨妈这条线就是一个选择了。 尤其是在宝钗嫁了自己薛姨妈算是自己岳母龙禁尉也好刑部的人也好要盯上薛姨妈都要斟酌一番。 但这里边也有问题薛姨妈这脑子这胆子够用么?她能替王子腾传话? 她是王氏女没错但她早就嫁了人现在有儿子女儿凭什么要替替王家火中取栗? 还有这元春被幽禁实际上和王子腾没太大关系了这等消息也不是王子腾想要知晓的若说是要让薛姨妈把这个消息带给王子腾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难道贾元春和王子腾还早早有勾连? 谷啘 冯紫英不太相信贾元春还不至于不智到这种程度自己也没有儿子明知道王子腾有不臣之心还要背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和这个舅舅勾连就算是娘亲舅大也不至于如此才对。 思考了一番冯紫英这缓和声调问道:“岳母那人既然找到岳母这么说就没说他传这个话的意图何在?或者岳母觉得他传话的目的是什么?以前此人可曾和岳母遇见过小婿是说王公离京之后在王宅之外的地方岳母可曾遇见过此人又没有说过什么话?” 薛姨妈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他就匆匆说了这么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或许他是想让我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贾家?以前我和他也没见过” 冯紫英也有些懵了如果薛姨妈没说谎那就有些奇怪了。 说要带话给贾家那就是一个笑话贾家当时就自顾不暇了还有什么能力去帮宫中的元春? 带话给王子腾就更可笑王子腾会管这等狗屁倒灶的事儿他管得着么?那人也不至于这般愚蠢才是。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想起自己忘了问这人是谁了“岳母此人是何人什么来头?” “好像姓周兄长称他为周公公年龄也不算大三十不到对了好像他一个叔叔也在宫中说是东书房那边的执房总管”薛姨妈这些倒是记得挺牢靠。 “执房总管?”冯紫英一愣“周培盛?” 执房总管层级要比夏秉忠和裘世安这些人低不少但是还是要看其在皇帝心目中的信重程度。 如果是周培盛的话那他算是永隆帝身边相当得宠的太监了若是单论宠信程度只怕不比夏秉忠和裘世安逊色多少但是他资历要比夏秉忠和裘世安差许多而且好像不像夏秉忠和裘世安是在永隆帝潜邸时的就已经有些身份的角色他在潜邸时还名不见经传是永隆帝登基之后才慢慢宠信提拔起来的人。 但周培盛尤善察言观色揣摩上意所以永隆帝很喜欢他所以短短几年间就从普通内侍做到了执房总管冯紫英也见过几次对冯紫英也算亲近但却没有多少私交。 薛姨妈看了一眼宝钗“是不是叫周培盛却不知道了。” 冯紫英摇摇头有些吃不准周培盛授意其侄儿来见薛姨妈传递元春被幽禁的消息这却是什么意思? 元春早先是跟着苏菱瑶走的后来梅月溪和郭沁筠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也招揽拉拢她这一下子应该是被许君如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都被关了起来毕竟许君如还是皇贵妃在六宫中现在还是她说了算更何况寿王还是“左监国”嘛。 “这事儿我知道了。”冯紫英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看样子还得要和宫里边掺和掺和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自己还是有些想得太简单了。 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只怕还是让很多人不满意了这是要借机敲打自己还是有人想要趁机抛出橄榄枝?又或者本身就是元春抛出的某种信号? 冯紫英觉得周培盛传递出来的这个信息很有意思甚至内涵很丰富不仅仅是元春的事儿更在于他的主动出击。 如果自己没料错的话这个周培盛的身份还十分复杂王子腾拉拢他作宫中暗子还是永隆帝授意他当双面谍而且他还和郭妃有些瓜葛? 又或者他现在自己觉得永隆帝无望自己想要发挥棋子的主观能动性想要寻觅合作者了? 据他所知原来周培盛应该是和郭沁筠走的很近的但现在恭王势头大跌失去了永隆帝的支持恭王应该是希望最渺小的。 论长有寿王论贤有禄王还有福王礼王虎视眈眈恭王年龄太小根本排不上号郭妃自然是最为着急的。 莫不是郭妃授意?但现在周培盛还会和郭沁筠结成联盟么? 这想来想去脑子里也是一团糟梳理不清楚看样子也只能是和周培盛见一见面才能知晓对方的意图何在了。 打发走了薛姨妈和薛蟠冯紫英这才独自沉下心来揣摩了一番现在宫中局面的混乱是可想而知的各方原来的计划估计都被永隆帝的突然昏迷给打乱了现在都需要调整方略重新结盟和拉拢冯紫英估计自己应该是被人瞧上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小姐妹齐聚述衷肠 金钏儿把平儿带到书房外隔壁的院落厢房里一边替她张罗一边抿着嘴道:“你这两日就在这里歇着吧铺笼罩被都一应俱全全新的呢爷可真的是看顾你专门叮嘱我, 莫要亏待你了也不想想谁敢亏待你啊” “哟小蹄子还和我拈酸吃醋起来了?”平儿也不见外, 现在到了这一步许多事情也遮瞒不住了或者说自己也觉得该慢慢透露一些出来以免日后大家觉得诧异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也不是坏事所以也打趣道:“金钏儿感觉你变化不小啊和晴雯居然也能和睦相处了现在却还和我吃这飞醋有意思么?” “谁吃你醋了?”金钏儿嘴巴也是不饶人的轻哼了一声“晴雯那小蹄子脾气爆了点儿但没啥心眼儿我和她没啥仇怨, 顶多就是脾气不合罢了拌两句嘴也正常有时候还觉得没人和吵闹一下这日子反而不想过日子了, 再说了沈大奶奶待人甚好我们当奴婢的难道还能做什么不成?” “听你这口气半句不提宝二奶奶看样子是对二房有看法了。”平儿索性就坐上炕拉着金钏儿也坐下“这你可得注意了别仗着是在爷身边的人就有所仗恃宝姑娘和琴姑娘可不是你能比的咱们这些人得把身份摆端正小事儿大爷也许不会在意但爷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 “我可不敢。”金钏儿撇撇嘴“要说宝二奶奶也没啥知根知底也不会计较什么倒是有些人眼皮子浅心窝子厚总觉得啥都该占先大模大样不说还理直气壮弄得这府里边许多事情都不好办有心提醒吧又怕被误解” 平儿约摸能听出金钏儿暗指的是谁排除了晴雯想都能想到是谁无外乎就是莺儿和司棋了。 但司棋和金钏儿都是贾家家生子出身而且司棋也是暴脾气金钏儿早就知晓原来在荣国府也没听说有什么嫌隙不会到冯府这边来了才处不好吧?看样子应该是莺儿的可能性最大。 “行了这些话你在我这里说说就行了别在外传了不好。”平儿温言道:“你现在是妾身未明还得要替自己日后考虑林姑娘过门之后你怎么打算?留在三房还是去长房?” 金钏儿有些迷茫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好一阵后才道:“我还没想过” “没想好还是没想过?”平儿不客气地道:“这种事情伱自己都不拿定主意难道真的要等到大爷来问你替你安排?” “那姐姐你觉得我该怎么办?”金钏儿拉着平儿的手问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还有玉钏儿” 平儿一扬眉“大爷把玉钏儿也收了房?” “还没有但那不也是迟早的事儿?”金钏儿一副理所当然不以为然地道:“我和玉钏儿总不能还要分开吧?” “鸳鸯也要过来爷没说过怎么安排鸳鸯?”平儿没有正面回答金钏儿的问题而是突然把话题转到鸳鸯身上。 金钏儿一怔之后立即回过味来鸳鸯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留在哪一房? “这却没听爷说过先前大家也不过是猜测爷挺看重鸳鸯的但鸳鸯是老祖宗身边的心头肉啊也没想过爷会把她提前要过来这会子大家也才知道不久当下还有贾家这些事儿只怕鸳鸯也没有心思至于说日后”金钏儿犹疑地歪着头想了一下“兴许爷就没打算让鸳鸯到哪一房琢磨就让她留在身边吧?” “没这规矩。”平儿摇摇头:“爷没成家还差不多现在都要三房了哪儿还能在身边放一个贴身丫鬟?要说也是你现在连你都要考虑去哪一房的事儿遑论是她这个新来的?要真的搁爷身边那不是故意惹几位奶奶眼么?鸳鸯若是生得如无盐嫫母一般也就罢了偏生也是一个招人爱的模样还要留在爷身边特立独行怕是爷愿意鸳鸯也不会去犯这种忌讳的。” “爷的心思谁也猜不到。”金钏儿想了一想才又道:“别看爷对大奶奶和二奶奶平素都挺尊重的但若是决定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二位奶奶也不会去拂逆爷的意思” “不是那么说那也得要看是什么事儿。这等内院里的事儿爷是不会去和奶奶们计较的。”平儿对着大院内的事儿还是十分熟知的。 男人在外边打拼后院的事儿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来操心? 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还有未来的黛三奶奶毕竟都是正妻大爷肯定要给几分面子的人家夫妻在床笫间吹吹枕头风岂是你这些丫头能比的? 真还以为讨了爷的欢心或者在床上把爷伺候好了就能挑战那三位了? 谷幣 纯粹就是痴心妄想除非大爷真的昏了头不想要后宅安宁了。 而且以鸳鸯的聪慧睿智岂会去犯这种愚不可及的低级错误? “那就不知道爷最终怎么想了。”金钏儿也想得头晕连连摇头:“反正鸳鸯也是个心细的肯定能想明白其中轻重轮不到我们操心。” 二人就这么说着话金钏儿也替平儿把被褥铺好。 这天时已经冷下来了冯府这边也早早就开始烧起了地龙便是这边客房也一样是热气升腾暖和得紧炕上更是热呼呼的。 二女都把外边的棉袄夹裤脱了歪在热炕上说着闲话。 这炕几上还摆着几碟奶油西瓜子、糖腌玫瑰卤子、内造瓜仁油松瓤脆饼小丫头们也早早就把茶送了上来二女也难得相聚在一起说些闲话清闲一会儿。 金钏儿是一身素青裹缎镶边小夹袄内里桃红色的里衣也透了出来下边一条半新旧的乳白府绸底裤;平儿则是一件鹅黄底带莲叶花的薄绣袄下边一条湖蓝碎花底裤二女都雪肤花貌加上屋里也没别人扎脚捋袖的露出天足和皓腕这两相映衬端的是分外妖娆。 “晴雯这小蹄子又跑哪里去了?不是说回东府那边一趟就过来么?”金钏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侧着头看了一眼棉帘外边想要叫個小丫头进来去问问。 “算了她现在是沈大奶奶边上的大忙人沈大奶奶身边还有一个大姐儿须臾离不得人若是有暇自然会过来。”平儿倒不在意晴雯那性子她了解直来直去不会玩太多心思“对了怎么没见着司棋那小蹄子?” “怕是悄悄去宁荣街那边了她娘老子和姥姥姥爷都还在那边”说起这里金钏儿脸上也是一黯“玉钏儿这小蹄子也半晌不回来报个信儿爷倒是告诉我像我娘老子那般的应该是不会有事但像司棋她娘老子就不好说了在府里多少是有些身份的保不准儿就要到大狱里去走一遭了。” 平儿、晴雯和金钏儿、司棋、林红玉这些身份还是有些差异的。 平儿是自小进了王家的而晴雯则是被卖进贾家的都不是家生子而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和鸳鸯、司棋这些都是家生子。 鸳鸯这种父母在南京守屋哥嫂在府里做事儿但都不算显赫人物所以基本都不会追究到这一层级但像林红玉、司棋又不一样她们爹娘都是府里管事的这多半就不能脱身了。 “爷说了没事儿那就肯定没事儿。”平儿宽慰道:“倒是司棋和红玉的娘老子还真的不好说但论理也不该有多大的事儿才是他们又不是主子当下人的也是替人做事” 二人正说间却听门外脚步响一个人影掀开门帘便钻了进来“可冷死我了平儿姐姐来了?” 进来的是玉钏儿带起一阵冷风惹来金钏儿一阵骂:“进来就进来吧却是走路带风屋里热气儿都被你给跑光了” 玉钏儿嘻嘻笑着也不在意却一下子爬上炕跑到平儿那边挨着平儿身边依偎着:“平儿姐姐一走就这么久也不捎个信儿回来人家也怪想你的。” “哟难得听到玉钏儿你说话这么讨人喜可比你姐姐强多了。”平儿也很高兴。 两姐妹中金钏儿是个高冷性格在荣国府里人缘就不太好但玉钏儿完全是两样天生一个活泼性子也是年纪小了一些不过现在玉钏儿也不小了今年也是要满十七了。 平儿上下打量着正在脱衣的玉钏儿脱掉棉袄的玉钏儿比原来高挑了不少虽然比不上其姐但也是亭亭玉立胸前一对蓓蕾茁壮挺拔被略微有些紧的夹袄勾勒得凹凸毕现加上翘臀蛮腰青春气息扑面而来端端一个小美人不已经是含苞待放的美人了连只比玉钏儿大三四岁的平儿都有些艳羡。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众女嗟叹盼救星 金钏儿知道自己妹妹性子更招人喜欢不过她也不羡慕这性子与生俱来便是亲姐妹也不一样她就学不会玉钏儿那般活跃习惯性冷着脸。 “平儿姐姐这么说我姐姐就要不高兴了。”玉钏儿笑嘻嘻地道。 “她能有什么不高兴?她那性子自个儿知道, 一辈子也改不了。”平儿瞥了一眼金钏儿摇摇头“不过也用不着改在这冯家好生把大爷伺候好就行了再说了你姐姐性子冷点儿, 但却识趣得紧, 现在两个奶奶慢慢了解她性子就是如此不也就习惯了?她是大爷身边人, 连晴雯不也得将就她?” “呸!”金钏儿笑骂了一句“晴雯啥时候将就我了?我还敢招惹那小蹄子?她能绕过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平儿似笑非笑地睃了金钏儿一眼“金钏儿我可见你和晴雯比以往亲近许多了啊还说你们是针尖对麦芒现在可都变成姐妹情深了呢。” 金钏儿脸一热知道平儿是瞧出来一些什么但也不在意平儿不是那种搬弄是非的性子“什么姐妹情深不过就是都是从荣国府出来的大家相互照应一下, 没必要为一些碎末小事儿还斤斤计较罢了。” “是啊姐姐这一年多和晴雯姐姐关系要好多了, 原来都是冷着脸, 现在还能有说有笑了。”玉钏儿却不明白里边的门道, 连连点头。 “那你呢玉钏儿?”平儿笑着问道:“你这性子在府里肯定更受欢迎吧?” “我?我和晴雯姐姐一直都不错的原来姐姐和晴雯姐姐关系不好时晴雯姐姐也对我挺好我去东府那边晴雯姐姐都要给我拿点儿吃的”玉钏儿得意洋洋地道。 “一点儿吃的就把你收买了多大人了还不长心!”金钏儿没好气地道。 “那中府这边儿呢?”平儿又随口问道。 现在呼伦侯府、云川伯府和神武将军府依次排开所以呼伦侯府被称作东府云川伯府被唤作中府神武将军府这边就是西府或者本府。 “宝二奶奶那边对我也好啊香菱姐姐每次见着我都要拉着我说半天话莺儿姐姐挺忙的没见着几次见着了也要说话倒是那龄官”玉钏儿顿了一顿“那龄官性子倒是有些傲娇, 成天蹙着眉冷着脸, 说话细声细气, 不太爱搭理人一副姑娘做派也不知道琴二奶奶怎么就喜欢她了。” “龄官?”平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那帮姑苏买回来的小戏子给了琴姑娘那个?” 金钏儿冷笑“不是那一个还能是谁?伶人出身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家闺秀了琴二奶奶都没她那么娇贵动不动就说哎哟我腰扭了我晚间没睡好我说你一个小戏子出身哪来那么多戏?当年在姑苏买回来的时候曲不离口半夜三更都得起来练嗓子现在却还在主子们面前装千金了我看着都恶心” 平儿没想到这金钏儿和晴雯关系转好了却和二房这边丫头关系这么恶劣 香菱是個老实人不用说的但莺儿估计和金钏儿关系不好但也说得过去可这个龄官戏子出身跟着宝琴没多久本该夹着尾巴做人的居然还如此傲娇做派这可真的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了。 “看样子这个龄官在琴姑娘那里很得宠?大爷也很喜欢她?”平儿轻笑着道。 “琴二奶奶有些惯着她宝二奶奶倒是对她不假辞色至于大爷么倒看不出来什么。”金钏儿评价主子们时语言就要谨慎许多。 “不是说她长得比晴雯还像林姑娘么?”平儿意似不信“大爷难道看不出来?” “兴许就是仗着这个吧不过长得像又如何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就算脸盘子长得像但骨子里还不是一副卑贱味儿”金钏儿不屑一顾地道:“爷怎么会喜欢她?无外乎就是觉得和林姑娘长得像养眼取乐罢了真要等林姑娘过门儿了那可有她受的。” 难得看到金钏儿说得这般直白露骨平儿心中也也是暗叹看样子这哪家豪门大院里都是如此少不了这些勾心斗角的破事儿。 说来也是这府里内院人多了自然就有亲疏好恶纷争矛盾当然就少不了再加上各房各人利益也不一致若是没有一个能当家明理顾大局的主母那各房之间的冲突只会越演越烈。 谷捽 正说间却听得外边传来脚步声连带着那嗓音:“平儿来了却不和我说若不是晴雯和我说了我都不知道金钏儿你这小蹄子怎么想要霸着平儿不成?” 一听这清脆爽直的声音就知道是司棋到了金钏儿靠在炕上靠枕边儿上直翻白眼平儿忍俊不禁。 这司棋跟着二姑娘嫁到冯家还是这般鲁莽泼辣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棉布门帘一掀一个丰壮的身子便钻了进来不是那司棋是谁? 平儿也是许久没见着司棋了只一眼就知道司棋也是破了身被收房了胸前那对本来就堪称雄伟的胸房现在更是丰硕饱满把宝蓝色的绣袄顶得如山峦一般平儿估计这小蹄子现在只怕连肚兜都不敢戴了只能系胸围子了否则以她这走路带风的架势那胸前还不得跌宕起伏把人眼珠子都得勾出来? 平儿下了炕一把揽住司棋司棋也兴冲冲地勾住平儿的胳膊“大半年愣是没个声响都还以为二奶奶把你和红玉带到西夷去看西洋景儿了呢这会子才回来哼是听着荣国府那边消息才回来?” “不我也是回来去荣国府正巧碰上那场景所以也是唬得魂不附体才跑到这边来。”平儿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路上听到那些消息也只是估计怕是王家牛家难逃劫难没想到贾家也” “哪里会想不到?东府的敬老爷和咱们府里二老爷都这般了官府还能饶过?”司棋也叹了一口气脸色阴下来“但即便是想得到那又如何?官府怕是早就把府里盯着了谁还能跑得掉?” “你今日也去了那边?情况如何?”平儿问道。 “玉钏儿不是先回来了么?”司棋黯然“谁还能进得去?也就爷能进去我们这些人边儿都靠不上只能远远地看着管府里几波人都在那里来回晃荡爹娘情形也不知道只听说赖家是把大老爷给检举了” 平儿和金钏儿都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刚才碰见晴雯晴雯说是爷说的怕不会有假。”司棋咬牙切齿一屁股坐在炕上挤着平儿玉钏儿已经到她姐姐那边去坐着把位置让了出来“打蛇不死被蛇咬这可真的应了这句话了。” “如果是赖家告发那府里边只怕就有难了。”平儿心里一阵发虚。 赖家兄弟加赖嬷嬷对荣宁二府就太了解了便是二奶奶前几年倚仗贾家和王家放贷收利和包揽诉讼的许多事情也瞒不过赖大起码赖大知晓一个大概真要捅出来只怕二奶奶也难得脱身。 痛打落水狗的事儿谁都愿意做官府只要收到告状铁定是要追究的而且二奶奶和冯大爷这层关系还不像和薛家林家这样不能曝光没这层关系庇护官府肯定会追查下去那二奶奶回京师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谁说不是呢?”司棋揉着胸“我听着这消息心都紧了堵得慌赖家一窝子在府里边几十年啥狗屁倒灶的事儿他们不知道?大老爷又是个不省心的甚至原来琏二爷和二奶奶的事儿只怕都会被翻出来平儿二奶奶还没回来吧?” “还没有回来在外边儿呢。”平儿赶紧回答道。 “那可千万别回来要回来也得要等到爷把这边事儿给摆平了才能回来要不就得要和府里人一样先进大狱里去蹲着了。”司棋气哼哼地道:“说过了今晚等到府里清点得差不多府里许多人都要去刑部大狱里呆着听候发审了。” “你娘老子他们呢?”平儿和金钏儿异口同声问道。 “只怕也是跑不掉。”司棋眼圈儿也红了但随即接过玉钏儿递过来的汗巾子拭了一把“还好他们都有准备早就料到了。” 众皆默然这等事情谁遇上都会心烦意乱司棋算是个心里不装事儿的人了但一样无法免俗。 “鸳鸯呢?她还在府里?”良久平儿才问道。 “鸳鸯恐怕要晚些才回来说今晚就要把他们送进大狱所以在加紧清点鸳鸯也是抓紧时间要多陪一下老祖宗她们吧。”司棋黯然叹道:“也不知道这一送进去要多久才能看得到爷若能帮着了却这桩事儿便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巧谋划紫英公私兼顾 鸳鸯回到荣国府时已经是戌正时分了。 冯紫英也很关注荣国府的查抄情况所以一直等着。 但他也不好再过多亲自过问那样显得太过夸张了反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也幸亏有鸳鸯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角色在里边加上专门给赵文昭打了招呼所以才能及时掌握里边的动态。 鸳鸯的身契是早就拿了过来所以在荣国府被查抄时, 也核点了鸳鸯的身份她对贾母的报恩也让龙禁尉和都察院以及刑部的人颇为动容所以大家都没有难为她。 这一天里鸳鸯也是忙上忙下四处张罗避免龙禁尉和兵马司的人趁机乱来也是累得够呛。 回到冯府的时候已经连腰都直不起了, 还是晴雯把她搀扶着下车。 冯紫英见她这情形, 也想让她先休息明日再说但鸳鸯却不肯这一夜过去许多事情却耽搁不得。 “奴婢不清楚官府怎么最终定论但是从现在官府的架势来看宁荣二府怕是都难逃此劫。”鸳鸯经历了这一日的心情激荡面色憔悴但还是强撑着精神“老祖宗、太太还有大老爷、大太太宝二爷、环三爷几位姑娘和珠大奶奶兰哥儿、琮哥儿都被带走了, 对了, 还有巧姐儿” 巧姐儿便是贾琏和王熙凤生的女儿没想到也被带走了。 冯紫英皱了皱眉, 这个小丫头太过无辜倒是要想办法尽快保出来。 “其他人等就多了府里边有头有脸的下人听说被查出来不少事儿” 鸳鸯脸色越发难看这其中还包括他兄长金文翔夫妇也被查抄出来三千多两的私房银子让人大跌眼镜要知道金文翔完全是靠着鸳鸯的关系才替贾母干些采买的活计没想到三五年间居然也能弄得三千多两银子算下来他两口子每年也能从荣国府里捞取数百两银子油水。 “这我知道周瑞家和吴新登家的情形都是骇人听闻啊荣国府都快要揭不开锅了随便他们哪一家藏的银子都能轻松帮荣国府顶上一年半载我都不知道你们这荣国府究竟在怎么管事儿每年府里边被这些人不知道捞走多少” 冯紫英连连摇头。 鸳鸯并不清楚这些府里管事们出事儿的具体情形只知道不少自己兄长的她问了其他的别人既不会承认, 也没人给她说但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估计那数量就不是自己兄长那点儿数目能比的了。 “府里边的事儿早几年是太太在管周瑞和吴新登还有林之孝都是太太信重的余信是老祖宗的人”鸳鸯嗫嚅半晌才低声道:“后来才是琏二奶奶管事儿但是这些人也都是动不得的” 难怪凤姐儿原来成日里叫苦埋怨却又不肯说明原来这些人都是有跟脚的就算是知晓这些人在里边手脚不干净她又能如何?要么是贾母的人要么就是她姑姑的人她能动谁? 鸳鸯也把这些看得分明但她更不可能开腔说什么。 冯紫英摆摆手有些烦躁地道:“我才懒得管荣国府这些破事儿但是现在被龙禁尉给查抄出来了这不是白白给了官府以把柄么?下人都是如此贪墨遑论你荣国府这些当家人?有这些银子怎么就没想过还黛玉的银子?” 鸳鸯越发尴尬无言以对。 冯紫英也清楚这个时候和鸳鸯说这些毫无意义所以也是点到为止“余信、吴新登、周瑞、林之孝、王善保除了这些人还有谁?” “还有单大良、戴良、钱华、张材、王兴、秦显、秦明还有我哥哥两口子”说到最后鸳鸯都羞得眼圈红了起来。 这么一听荣国府里大小管事头目好像都被卷进去了像戴良、钱华、张材、王兴这些都是余信、吴新登、周瑞、单大良、林之孝他们下边一级的小管事了没想到也都被拿下了。 “你哥哥?”冯紫英讶异地看了鸳鸯一眼“你哥哥怎么” 见鸳鸯都羞愧流泪了冯紫英赶紧住嘴摆摆手:“算了这些糟心事儿就不提了人进去多一些未必是坏事儿起码老太君他们也能多几个人照顾不那么孤单寂寞不是?” “还不止像老祖宗和太太大老爷他们身边那些人也都被官府一并拿走了”鸳鸯赶紧道。 “这却是为何?”冯紫英不解地问道。 谷镽 “听说是要他们相互检举、映证”鸳鸯心有余悸:“若非奴婢身契在爷这里了只怕也一样要被带进去琥珀、珍珠她们都被带走了。” 冯紫英明白了这还是要针对整个贾家要把所有查封的资产都全数没收掉自然就要把各种证据全数收集齐全以便于既能没收说不定还能处罚一波这都是熟练操作不奇怪。 “那你打算怎么做?”冯紫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是朝廷定下的大政策凡是被牵扯进来的这些谋逆附逆家族都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不把他们的家产查封精光是不会罢休的即将到来的战事急需大量钱粮没有这些查抄的钱银支撑如何打下去? “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日老祖宗他们怕是就在刑部大狱和诏狱里了也不知道他们今晚究竟送进哪里明日还望大爷去打探一番然后帮忙打点一下奴婢好进大狱里去看望。” 冯紫英也不得不佩服鸳鸯的忠义做到这個程度已经不容易了但鸳鸯却仍然是初心不改单凭这份忠义他也得帮对方一把。 “嗯这是应有之意我会安排的今儿个你也累了一天乏了赶紧去休息吧我让金钏儿替你安排了正好平儿也回来了你也和平儿见见面说说话早些休息吧。” 冯紫英的安抚让鸳鸯也是很安心找到这样一个男人做依靠真的很踏实做什么事儿都有底气。 和晴雯出来鸳鸯也感到一阵心里憔悴之后的疲倦。 “鸳鸯走吧金钏儿都替你准备了就让你和平儿住一块儿让你们姐妹俩今晚也能好好说说话。”晴雯知道鸳鸯素来和平儿关系密切笑着道:“晚上说了话睡一觉明早还可以继续说交交心。” “平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鸳鸯听到金钏儿和平儿都在等自己了精神稍微一振许久没见着这个最要好的闺蜜现在精疲力竭之下真需要这样一个闺蜜来好好安慰一下自己。 “好像就是今日上午进城进城就去了宁荣街那边就看到了那一幕所以就赶紧回这边来了。” 晴雯陪着鸳鸯穿廊过门来到平儿安顿下来的地方喊了一声却见涌出来一大堆人除了平儿和金钏儿还有司棋和玉钏儿见到鸳鸯都围了上来。 一干人拥在一块儿都是又哭又笑一阵热闹亲近这才进了门。 就在一干荣国府的大丫鬟们齐聚共叙时冯紫英也在考虑着贾家这桩事儿。 不过问是不可能的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得要过问。 但怎么过问法也很讲究。 原来还以为就是龙禁尉和都察院大不了日后可能要到大理寺但那都是后续了但没想到因为赖家的检举刑部也进来了。 都察院和龙禁尉都好说都有人能说上话但刑部尚书是刘一燝这家伙对自己不太感冒所以还得要走另外渠道。 不过冯紫英也有准备。 刘一燝从都察院右都御史升任刑部尚书也是雄心勃勃想要做一番事情的。 冯紫英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恶感此人是江南士人出身在都察院能一直压着乔应甲也说明是有些本事的。 想做事的官员冯紫英一直都很认可现在刘一燝到刑部担任尚书那么顺天府或者说冯紫英这边有的是资源和对方合作共谋业绩。 正巧这白莲教的事儿吴耀青和顺天府这边也都有些眉目了因为实在牵扯太宽泛远远超出了顺天府一府之地所以和刑部来合作一把让刑部参与进来既是应有之意还能让对方承情进来分润战果成绩实现共赢就是冯紫英考虑的。 不过这么贸贸然去找刘一燝肯定是不行的但冯紫英在刑部一样有人左侍郎韩爌就是最好的接洽对象。 先从韩爌这边下手让刑部那边掌握一些情况意识到这桩事儿的确大有可为那再来循序渐进说其他就好办得多了。 到时候事关整个刑部的荣誉和利益便是刘一燝也不可能违逆刑部这个整体的利益只要利益一致了那就简单了。 这不纯粹是以权谋私哪怕自己的确有意要用此事来和处置贾家这边做一些交易但是解决白莲教的威胁与刑部合作却是大事便是没有贾家的事情冯紫英也一样会和刑部合作。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两闺蜜各逞心机 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和司棋、晴雯她们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了鸳鸯和平儿。 这对好闺蜜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独处了印象中鸳鸯觉得起码一两年都没能这样无拘无束的在一起了。 而两年时间两个人的变化都不小周遭的一切也都不一样了。 灯芯啪噗地响着灯焰摇曳晃动着屋里的物件倒影飘忽不定。 两人都洗了脚上床。 屋内很温暖, 甚至有些热二女都脱掉了外衣只剩下一件小衣底裤就这么倚在炕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先前晴雯司棋和金钏儿她们还在时二人都还只能说些场面话太过私密的话题都回避了, 但现在只剩下二人了一些话题就没有多少避讳了。 “平儿, 你此番回来总有个打算吧?”鸳鸯一边解开月白小衣系带露出半边白腻的胸脯葱绿的肚兜堪堪遮住隆起的一团。 屋里有些太热了稍稍动一动就有些汗意她是个爱出汗的体质鼻翼上都有点儿湿润了。 “什么打算?”平儿身子比鸳鸯还要丰裕一些她也没有鸳鸯那么保守索性就把外衣都脱掉披在肩上只穿了一件银红色的肚兜露在外边儿“我还不是只能看奶奶的意思这才从南边儿回来就遇上这种事情心里都乱成一团, 回去和奶奶一说只怕又要牵肠挂肚了。” “因为巧姐儿?”鸳鸯也叹了一口气“琏二爷倒是好躲在南边儿不知所踪, 对家里的事儿也不闻不问听说他在扬州另娶还有一个小妾也生了一个儿子原本说年底回来但现在肯定不敢回来了。” 平儿皱了皱眉“说他作甚?奶奶之前提起他都是不屑都懒得提了不是一家人了那就各走各道呗。” “可巧姐儿呢?总归要管吧?”鸳鸯不服气地道:“总是他的骨血难道就一点儿不顾惜?” “哼琏二爷大概是在扬州乐不思蜀了哪里还记挂这些他不管二奶奶还是要管的。”平儿踌躇了一下“只是二奶奶现在身子不方便等到身子大好总归还是要管的。” “二奶奶身子究竟怎么了?”鸳鸯突然有些狐疑地瞅着闺蜜“这一去江南这么久不该是归心似箭早些返家么?怎么还在沧州逗留了?沧州一无亲二无故的, 留在那里作甚?就算是身子不好坐船而已, 不过十日就能回京先前也还不知道贾家要出事儿不该是直接回来么?就算是现在贾家出事儿了也和她一個和离了的外人没多大关系吧?” “二奶奶可还算王家人呢?”平儿勉强说了一个理由。 鸳鸯却连连摇头:“二奶奶和离之后没回王家还真是做对了回了王家才算是王家人根据大周律和离妇人只要不回娘家便视为单独一家按照此说法二奶奶便不算王家人也不会受到王家牵连。” “哦?”平儿没想到鸳鸯还知道这个道理讶然地看了她一眼“你居然知晓这个?” “不是我知晓是王家出事儿之后我听三姑娘说的三姑娘博闻强记对这些都十分了解只可惜” 鸳鸯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现在几个姑娘都要入狱这日后却怎么办是好?” 一说到这个话题上气氛就沉重起来平儿可不想这一夜都围绕这个话题来弄得睡觉都不安稳。 毕竟她和王熙凤现在都已经与贾家无关了牵挂的无外乎就是一个巧姐儿罢了冯大爷自然也有办法把这样一个无辜孩子弄出来。 唯一麻烦点儿就是现在二奶奶要马上生产起码要等到半年甚至一年断奶之后巧姐儿才能和二奶奶见面也才能对外解释二奶奶是在沧州“生病”期间抱养了一个孩子。 “行了车到山前自有路这是大爷说的有大爷在总归是能慢慢解决的。”平儿宽慰道:“爷不是说你这段时间都要忙着去帮忙照应老祖宗她们么?有你帮着宽解想必也能好一些。” 平儿的岔开话题却没能释去鸳鸯的疑心“平儿我总觉得你家二奶奶行踪有些诡秘啊年初就听说她身子不太好还吐了两回怎么就会又向着不远千里去江南了而且听说还没回金陵只去了苏州、扬州和杭州这一去就是大半年才回来却又不回城来要在沧州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着这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你给我说实话二奶奶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平儿心中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你说二奶奶能出什么事儿?” “二奶奶在外边是不是有男人了?”鸳鸯目光直刺平儿。 若是王熙凤有了野男人肯定是瞒不过平儿的还有诸如红玉这些都瞒不过但这躲到外边儿去却又是什么意思?除非 谷塎 平儿故作满不在乎地道:“有男人也正常二奶奶才二十五难道让二奶奶就这么守活寡一辈子不成?” “二奶奶真的外边有男人了?”鸳鸯吓了一跳差点儿从炕上跳起来。 “我可没说我只说就算有了也正常。”平儿白了鸳鸯一眼。 鸳鸯却不肯信了身子扑过来一把抱住平儿丰腴的娇躯摇晃着道:“快说究竟是谁?是不是” 见鸳鸯贝齿咬着嘴唇犹豫不决的样子平儿心里也是一颤莫不是这丫头猜到了些什么? 其实平儿也知道二奶奶那么突兀地一走肯定会引来很多人的怀疑而且一走大半年怎么看都觉得可疑。 尤其是像老祖宗和太太这种在大家族里见惯风雨的焉能不明白大院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只不过都看得通透不露声色罢了。 你就算是戳穿了捅烂了那又如何?除了白白坏家族名声毁自个儿声誉外还能得到什么? 二奶奶先是往保大坊惠民药局后边宅子一躲两个月然后再躲出去销声匿迹大半年太让人起疑了。 不少人都觉得二奶奶在保大坊那边住着时身子不好怎么不好生将养身子还要不远千里南下去散心也不怕身子折腾垮? 这不矛盾么? 连平儿自己都觉得可疑遑论府里其他人? 林红玉经常回府里去便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便是说二奶奶外边有野男人了鸳鸯肯定听到过。 只是平儿不知道的是鸳鸯的怀疑是起源于冯紫英自己的说漏嘴那一句“凤姐儿”就能暴露太多。 “是不是什么?”平儿知道这事儿便是鸳鸯猜出来了自己也不能承认哪怕鸳鸯和自己关系再密切嘴巴再紧那也不行大不了就是打哑谜装疯卖傻由得她去反正自己不承认不回应。 鸳鸯恨恨地推搡了一把闺蜜手也狠狠钻进平儿怀里在平儿胸前捏了一把“小蹄子还在我面前装?你也真是的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挡着拦着传出去贾家王家颜面皆无倒也罢了大爷名声不就” “什么大爷二爷的少在那里胡唧唧!”平儿翻着白眼“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少往我身上赖” “哼我用得着来诈你不成?”鸳鸯傲娇地双手一叉腰“那一日大爷便在我面前说漏了嘴我便知道这里边有猫腻了二奶奶这么突兀地躲出去只怕内里更有玄机” 平儿心里一抖大爷说漏了嘴?怎么可能? 鸳鸯见平儿不吭声知道对方还在怀疑自己诈她淡淡一笑:“伱爱信不信我还问爷怎么安排你这个丫头大爷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地说因为‘凤姐儿’的原因不好安排你‘凤姐儿’这可是喊得好亲热这是大爷能喊的么?” 原来如此大爷居然在这个上面不经意暴露了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行了鸳鸯大爷也好奶奶也好都是主子们的事儿轮不到你我操心”平儿想避开这个话题但鸳鸯却不肯:“放屁!你这个小蹄子二奶奶和大爷的事情能说和我们无关么?你给我老实交代二奶奶躲出去是不是肚子里有了” 最后一句的时候鸳鸯已经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 平儿心里倒是坦然她已经猜到鸳鸯肯定会往这上边怀疑聪明人肯定还不止鸳鸯一个但只要没证据就不怕。 “任你怎么瞎猜我可不承认。”平儿嬉笑着脸道:“你这般说若是真的也不怕冯大爷杀人灭口?” 鸳鸯见平儿耍无赖始终不肯正面回应也是无奈地躺了回去:“杀人灭口?这等事儿在大户人家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不说二奶奶都是和离了的妇人现在贾家王家更是垮了谁还能做个什么不成?我也是觉得冯大爷这是昏了头怎么就和二奶奶搅在一块儿了传出去多难听?你也是怎么就不拦着爷真的想那一口了你不能去扛着?非得要弄出这么大一个事儿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抛诱饵紫英说叶赫 被鸳鸯的虎狼之词给怼得面红耳赤平儿伸手就要去撕鸳鸯的嘴“什么叫我去扛着?你怎么不去扛着?大爷不是那么宝贵着你么?” 鸳鸯轻嗤了一声用手挡开平儿的手顺手却往平儿肚兜里钻“哟大了好大一圈儿啊, 是不是被大爷给揉的” 平儿尖叫一声翻身把鸳鸯压在身下手也往她肚兜里探狠狠掏着差点儿把鸳鸯肚兜带子给扯断, 慌得鸳鸯连连求饶平儿却不肯放过:“哼, 你这里小了?我看也是发骚浪得长大了吧, 好像你还能逃得掉似的要不要我去换间屋子?没准儿今夜爷就要来你这偷香呢。” “哼也不知道在说谁换屋子怕就是盼着爷来偷你吧却要把我拉上当挡箭牌。”鸳鸯也不示弱。 两姊妹又是一阵嬉笑打闹还真的觉得若是二人不睡在一间屋子里没准儿还真的有这种可能但转念一想冯大爷这忙碌一天哪里还能有那么精力来想这些再说了自己二人在这里住着也太显眼了好歹也得顾及一下别人的颜面。 就在鸳鸯和平儿嬉笑打闹的时候, 冯紫英也回到了呼伦侯府那边。 沈宜修也知道冯紫英今日的行程, 知道他去了荣国府那边多半是也是帮忙疏通关系, 避免贾家被弄得不成样子。 “相公, 情况不好?” “嗯, 不太好。”冯紫英点点头“朝廷怕是下了决心要清理这些拂逆武勋了连贾家许多下人都被一并拿走了看样子是要彻查和清除” 沈宜修接过冯紫英脱下的外袍递给一旁的云裳皱着眉头道:“还有其他原因么?今天城里粮价又上涨了” 冯紫英看了一眼聪慧的妻子苦笑了一下:“肯定有财政方面的原因兵部那边一直担心建州女真在磨刀霍霍过了今冬明春只怕就要在辽东寻衅挑事儿而朝廷要想平复山东恐怕在明夏之前都未必能成功所以朝廷可能不得不面临两线甚至三线作战的局面而钱粮可能是最大的问题” “三线?”沈宜修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湖广?” “不, 我倒不担心湖广, 熊廷弼去再怎么也不至于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而且湖广钱粮丰足要出乱子也该是后年的事情了我担心是山陕的流民被白莲教裹挟起来出事儿。” 冯紫英坐在床边上晴雯已经把热水端了进来替冯紫英开始沐足云裳则在一边替冯紫英按摩肩部。 想到自己父亲在山西任职沈宜修也有些担心:“真的有那么危险?” “山西略好一些但边墙外有丰州白莲也很难说如果山西镇和大同镇抽调精锐太多而山西流民势大为敌所乘那就不好说但总的来说陕西局面更严峻陕北旱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流民蜂拥就看地方官府的应对如何了。” 这段时间各种情报源源不断地汇聚回来让冯紫英很焦心但现在朝廷的目光都盯在山东上都盼着两路大军能分进合击尽快解决山东这个心腹之患对于其他地方都是采取能拖则拖的策略。 陕北那边在应对流民问题上虽然官府也竭尽全力了但是很显然还是应对乏力冯紫英曾经给出一些建议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好在西北军仍然驻屯部分在庆阳一线尚未完全失控但假以时日难以果腹的流民越聚越多四处啸聚还能不能保持现状就很难说了。 “朝廷这般孤注一掷会不会让西北局面糜烂失控啊。”沈宜修坐在床边“莫要山东这边尚未打下来西北却又席卷还有湖广也未平息朝廷那里支撑得住?” “这正是为夫最担心的山东不解决心腹之患不除随时可能威胁京畿一切皆无从谈起而且人心也会受到影响朝廷要先解决山东也没错关键在于西北能不能拖到山东解决也就是说取决于解决的山东时间不能太长西北局面糜烂不能蔓延到山西甚至溢出到河南湖广这就是一个时间差问题。”冯紫英沉吟着道:“仗一旦打起来就无法确定什么时候结束消耗之大也是难以预料所以朝廷提前未雨绸缪准备更充分也是应有之意当下没有其他渠道就只能从这有限的几条门路来筹集钱粮。” 沈宜修默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切需要围绕打赢当下的战争哪怕是更严苛一些甚至祸及无辜那也是没得选择。 冯紫英手里的事情不少甚至还有朝廷额外交待的。 比如这內喀尔喀人的问题。 谷柗 布喜娅玛拉回辽东去了冯紫英按照她留给自己的地址找到了南居闲坊的汪家胡同这里有叶赫部的一处联络点。 “德尔格勒怎么是你?”冯紫英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汉人打扮的敦实汉子讶然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德尔格勒对冯紫英的到来也很惊讶他很清楚现在的冯紫英已经不是去年那个永平府同知了现在对方是代理顺天府尹的身份掌管着这样一座比整个海西女真人口还要多十倍的城市。 “你不在叶赫部带着跑来京师做什么?”冯紫英倒也不在意。 德尔格勒被他建议给金台石让他接掌乌拉部所以德尔格勒对他十分感激。 虽然后续叶赫部内部如何来协调布喜娅玛拉没和冯紫英说但冯紫英估计这是因为布占泰还在时机尚不成熟。 一旦时机成熟叶赫部和乌拉部合并也好那就会成为布扬古和德尔格勒与当年叶赫部清佳砮和杨吉砮那样东西贝勒合力掌控海西女真的格局如果不合并那就是叶赫部和乌拉部有布扬古和德尔格勒这对堂兄弟各掌一部相互扶持的局面其结果对大周来说都差不多。 “布喜娅玛拉回去了我来是有事。”德尔格勒看了冯紫英一眼“本来想找你的但知道你这段时间太忙所以还没有来得及登门呢。” “找我?我不是兵部的人现在你不该找我了当然如果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不会推辞。”冯紫英很坦然地道:“如果是涉及到你们叶赫部的事情我会尽力但是兵部肯定会有他们的想法现在大周朝廷也很困难伱如果来了京师一段时间就该明白我们面临的困难。” 德尔格勒脸色微冷“大周用我们海西女真的时候我们从未推辞我们遇到困难找大周大周也不该冷遇我们才是。” 冯紫英笑了起来“德尔格勒这话你犯不着和我说在永平府我承认你们叶赫部帮了我大忙但我也尽我所能给了叶赫部很大支持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朋友间应该理解相互的难处我说了我会尽我所能但也请你理解当下朝廷难处你无须这般敏感。” “但你们愿意对內喀尔喀人却十分慷慨我听了布喜娅玛拉所言。”德尔格勒盯着冯紫英一字一句道。 这個女人真的是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算算是往她自家娘家拐吧。 这消息也瞒不住人辽东和內喀尔喀人如此大的物资运输叶赫部肯定会知道。 “没错因为內喀尔喀人能够提供朝廷所想要的朝廷需要宰赛牵制住努尔哈赤牵制住林丹巴图尔要人卖命自然要出够价钱这道理我懂宰赛懂你也该懂。”冯紫英态度十分温和甚至好整以暇的坐到了炕上示意德尔格勒也坐下来说话。 德尔格勒强压住内心愤怒但又不能不承认对方说得有理都是上位者该明白这里边残酷而又理性的真谛奢谈什么个人感情在涉及到国家、部族数千上万人生死的问题时那就不值一提了。 现在的內喀尔喀人实力要比叶赫部和乌拉部加起来的海西女真强得多內喀尔喀人不但在和建州女真争相吞并野人女真而且还在拉拢外喀尔喀人的一些小部落有钱有粮财大气粗这都是因为去年那一波收益。 现在的宰赛如果不顾一切拉起人马能控弦十万便是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也不敢小觑他相比之下海西女真的实力就差太远了。 “宰赛能做的我们一样也能做到。”德尔格勒愤愤不平地道。 “哦?”冯紫英眯缝起眼睛淡淡地道:“当真你能做主?” 德尔格勒咬了咬牙“我能做主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前来?” “那好你能出多少人马?”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一个半月内给我拉到永平府我负责全部粮草补给另外根据战事难易程度和取得战果来另行结账!” “不是在辽东帮你们策应牵制么?”德尔格勒张口结舌。 “废话你们那点儿人马能起多大策应牵制作用?”冯紫英不屑一顾:“想和內喀尔喀人比你们能拉出五万大军来么?要想要钱粮物资都没问题南下配合朝廷大军打下山东。”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巧舌如簧动人心 德尔格勒勃然大怒。 內喀尔喀人人就只需要前置策应叶赫部就要真刀真枪上阵搏命这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亏得布喜娅玛拉还倾心于他这厮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见德尔格勒气得脸红脖子粗胸膛急剧起伏双拳紧握就差点上来暴打自己了, 冯紫英却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客人来了也不倒杯茶来?入乡随俗女真人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么?” 德尔格勒更是愤怒但是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发怒的时机, 咬着牙一挥手让一样被冯紫英的嚣张跋扈气得不行的瘦下去倒茶这才咬牙切齿地道:“冯大人您说我这若是不管不顾把你在这里给杀了” “行了德尔格勒你要杀我有什么好处?朝廷多给你几分钱粮还是朝中诸公对你们海西女真会另眼相看了?荒唐!”冯紫英轻蔑地道:“我自问算是朝中待你们海西女真最仁慈宽厚的了以至于兵部和户部那帮人都有些怀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暗中交易了。” 德尔格勒又恨又气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非虚。 “老是盯着人家內喀尔喀人攀比嫉妒那你也得扳起指头算一算你们叶赫部加乌拉部的残部有多少人啊?”冯紫英语气越发疏淡“人家內喀尔喀人五部现在三四十万人现在更是全力以赴和建州女真争夺野人女真他从野人女真那里多抢到一人就意味着建州女真少得到一人此增彼减对大周就是有利的, 另外人家还从外喀尔喀人那边拉人一样能削弱察哈尔人的盟友, 你们能比么?” 德尔格勒张口结舌。 “我早就和你说过, 也托人带信给你父亲和布扬古让你们拉拢科尔沁部或者就要破坏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的联姻往来你们做到了么?”冯紫英蹬掉一只靴子一只脚踩在炕沿儿上一边道:“我给布扬古建议伱和布扬古都可以娶科尔沁部诸旗头人之女比如左翼明安之女还有洪果尔之女你们做了么?” 德尔格勒无言以对。 “没做吧?没做也就罢了明安之女博尔济吉特氏嫁给了努尔哈赤送亲的时候为什么不袭击抢回来怎么你们叶赫部对敌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彬彬有礼起来了??”冯紫英毫不客气地再问道。 “冯大人如果我们袭击了送亲那科尔沁人肯定要和我们彻底翻脸而建州女真更不会罢休, 绝对会掀起战争”德尔格勒怒不可遏, “到时候我们怎么应对?” “呵呵翻脸掀起战争?”冯紫英眯缝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觉得你们叶赫部对努尔哈赤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他就会放过你们叶赫部了么?科尔沁人和你们翻脸他们就能灭掉你们叶赫部么?” 德尔格勒咬紧牙关不能回答。 “让我来告诉你德尔格勒努尔哈赤之所以一直没能对你们叶赫部下手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知道辽东镇在边上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他心里很明白时机还不成熟;科尔沁人就算和你们叶赫部翻脸那又如何?他们敢发起对你们叶赫部的战争么?不说內喀尔喀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察哈尔人也早就看不惯他们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一样不愿看到他们和建州女真联谊他们不怕被內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趁机端了他们老窝?” 冯紫英无比理性而冷静地分析着:“可如果大周因为内部的叛乱而被牵制住太多精力无力估计辽东太多的时候那情形就会变了你觉得建州女真会先对谁下手?我之所以交好甚至可以说收买內喀尔喀人不仅仅是为辽东镇其实也是一样在为你们海西女真考虑当然我也承认一旦你们海西女真被建州女真吞并对我们大周威胁会更大这是双赢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你明白么?” 德尔格勒沉吟不语。 冯紫英毫不讳言地阐明了大周、海西女真、內喀尔喀人以及与建州女真、察哈尔人、科尔沁部这些关外诸方势力的关系也让他意识到冯紫英并非针对叶赫部而是站在一个更为客观的立场来进行利益定位。 叶赫部或者说海西女真不能给大周带来用处那么无论冯紫英多么亲善叶赫部那立场倾向也不可能有太大变化这完全取决于叶赫部自身的实力和它能给大周带来什么。 谷氀 “大周的局面就如此艰难甚至需要我们海西女真出兵来帮助么?”许久德尔格勒才缓缓道。 “大周局面的确很艰难但是在军事力量上却还不至于欠缺叶赫部这点儿人马你们叶赫部能拉出来多少人马?五千一万还是两万?不瞒你说家父正率领西北军向这边开拔十二万人马这还没算蓟镇和山西镇的军队所以真不缺叶赫部这点儿人马”冯紫英很漫不经心地道:“这是一个姿态同时也是证明你们叶赫部价值的机会你要让朝廷支持你们叶赫部总得证明你们的实力吧?內喀尔喀人去年用三屯营一战证明了他们自己的实力今年又在不断地通过争夺野人女真和拉拢外喀尔喀人证明自己的努力大周当然愿意支持那你们叶赫部呢?” 德尔格勒终于意动:“问题是江南叛乱漕运中断朝廷不是很艰难了么?”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德尔格勒你去看看榆关港也可以去看看天津卫外边的大沽港看看那里的码头和仓房看看来往的船只就知道漕运中断固然对朝廷有影响但朝廷还经受得起。”冯紫英满不在乎“夺回山东漕运几乎就能恢复一半你应该知道咱们大周军队精锐尽皆在边军吧?南边叛军有点儿实力的也就是现在盘踞在山东的宣府军以及大同军一部只要将解决了山东这帮叛军江南可以一鼓而下了。” 冯紫英自信满满地姿态让德尔格勒心中也是渐渐承认了对方所言不虚。 都知道大周军队精锐尽在九边内地卫军的战斗力和训练程度都无法和边军比南边叛乱仰仗的军事力量就是宣府军和大同军这一部但和九边其他七镇相比那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哪怕辽东蓟镇两镇主要军力要应对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但西北四镇加山西、以及大同镇的一部分德尔格勒也相信足以剿灭这些叛军了。 “我言尽于此至于如何决策德尔格勒就要看你们自己来作出了。”冯紫英拍拍手站起身来“本来是想找人带个信回你们叶赫部的你来了最好不过我这番话你可以原封不动地带给你父亲和布扬古我相信如果是有智慧的首领应该明白时不我待机不再来。” 很潇洒地拍屁股走人德尔格勒将冯紫英送到门外还在思考不过冯紫英相信对方会做出理性决定。 如果能拉来叶赫部一部兵力对于以蓟镇、山西镇组建起来的北线大军还是不无小补的。 按照现在朝廷的计划西北军将充当起西路军的主力而北路军将由蓟镇一部和山西镇一部组成兵力大概在六万人左右如果叶赫部能增援一二万骑军那无疑能对北路军的战斗力有一个明显提升尤其是在机动骑兵集群上在山东大地上还是颇有作用的。 从德尔格勒处离开冯紫英就径直去了兵部他需要向兵部通报这一個意外收获。 一份口头承诺而且是事后的物资补偿能为北路军赢得一支助力这很划算。 张怀昌果然十分欢迎这样一个结果连连表示可以给海西女真更大的支持只要他们能够出动更多的兵力来协助朝廷平叛。 给冯紫英的感觉这有些像唐代朝廷借兵回纥来帮助平“定安史之乱”不过和唐朝廷借兵回纥是不得已之举叶赫部的实力要弱得多兵力也有限只能作为附属军队使用倒不至于影响到整个全军战略这一点还是要分清的。 如果都寄希望与外部借兵才能打赢胜仗那局面就真的危险了。 冯紫英也给张怀昌提醒借用叶赫部骑兵也是要支付代价的钱粮物资也希望朝廷要做好充分准备不要到头来手头拮据拿不出来那就尴尬了。 他先前在德尔格勒面前把牛皮吹得够大但真到了明年夺回山东之后能不能拿得出来还真不好说。 不过到那个时候都已经如此了也由不得叶赫部了只有一直打下去彻底打赢才能获得报酬否则一旦朝廷真的失利那一切成为泡影不说叶赫部肯定还会成为新朝追究责任的对象了。 冯紫英坚信不会出现那种局面有自己在再怎么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他有这个信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选人用人 冯紫英回到顺天府衙时汪文言也在等候着他了。 “傅大人刚才来了一趟这会子又去宛平县衙那边了。”汪文言报告道:“他来说几个州县的赈济用粮储备都不容乐观尤其是良乡、房山、涿州宛平那边他担心虚报所以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处处都是窟窿, 哪里都不省心这让他也是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多少心思去管贾家那些破事儿。 傅试算是很得力了替自己四处奔波只可惜汪文言和吴耀青都不是官员作为自己私人幕僚, 既有灵活和特殊场合发挥作用的好处, 但同样很多时候身份也限制了他们, 难以在很多场合上发挥作用。 所以官场上还是得要有自己一帮人。 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他们到了就好了。 算一算日子范景文和贺逢圣他们来得快一些估计明日后就能就任他打算让梅之烨陪着走一遭陪二人走马上任这同样对梅之烨是一个考验。 吴甡要缓一步要等都察院对密云知县的调查拿出结果但估计半个月之内也该有一个答案了。 但对自己来说仅仅是三个县拿下了变成自己的人而他们三人要控制住局面还得要一段时间对自己来说这都还远远不够。 二十多個州县可堪一用之人没几个, 这一定程度也是吴道南这几年的放任造成的现在却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来收拾烂摊子。 也许该去找齐师和乔师说一说看看他们有无可用之人, 再推荐一二, 自己再去找高攀龙说一说? 冯紫英摇摇头那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真把吏部当自己家开的了。 不过若是齐师乔师有人想来想必他们也用不着自己出面就能安排妥当吧?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有些意动。 只可惜许其勋、陈奇瑜、傅宗龙他们了若是他们和自己一道考中这个时候也能一用了现在还在观政只能眼睁睁看着。 “唔我知道了辛苦他了。”冯紫英放下手“去把宋宪叫来明日我要去刑部交涉让他和耀青把白莲教在顺天府以及京畿周围的活动情况拿出一份详实的报告出来。” “大人要动手了么?”汪文言也是有些兴奋地道。 “恐怕还得要看情况刑部未必就只盯着顺天府他们肯定要考虑山西和北直其他几个府统筹协调, 但我会尽力力争。” 冯紫英也不敢打包票, 他和韩爌那边已经联系了, 韩爌表示会全力支持但刘一燝那里还要自己去做工作。 汪文言也稳了稳心神“的确需要周密考虑涉及面太宽甚至还有宫中刑部在这方面应该有更多经验。” “不急当下朝廷心思在军务上白莲教现在在诸公心目中还没有上升到心腹大患的地步。”冯紫英摇摇头:“不过只要刑部和我们一道深挖一番拿出一些像样的成果出来就会让朝中诸公有所感受了。” “嗯刑部在这方面的人手肯定更专业也有许多这方面的老手加上这白莲教也不是新冒出来的东西这么多年刑部各清吏司多少都有些线索才对如果能和我们掌握的东西结合起来肯定能有更多的收获。”汪文言也点头认可。 宋宪很快就来了。 自从冯紫英明确了在顺天府的身份之后宋宪便一反之前亲近但不依附的态度迅速向冯紫英靠拢而且其主观能动性也得到迅速发挥。 冯紫英也能理解毕竟推官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物不能像吏房刑房这些司吏一样毫无顾忌地投向自己麾下好歹也是士人出身要讲求一些脸面。 但现在自己署理府务那么宋宪投效也就没什么忌讳了。 “见过大人。”宋宪生得隆准鹫目加上清瘦的脸颊和一个大鹰钩鼻一看就是那种专业酷吏的模样冯紫英倒是觉得这家伙的气势很符合推官的身份。 “坐。”冯紫英点点头“首宪白莲教的情形近期如何?” 谷黠 在宋宪表明姿态之后冯紫英也就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手中掌握的白莲教一案的线索全数交给了他。 作为专业人士的宋宪比起吴耀青来有更多的渠道也更方便地调动府衙和宛平、大兴两县的公人来做事。 宋宪也明白冯紫英如此郑重其事地将“白莲教案”交给自己那也是一个考验而且以对方的表现出来的看重姿态他也清楚此案的分量。 对于宋宪自己来说这既是考验也是机会。 办得好不但能得到冯紫英的赏识和推举真正成为其心腹一员而且拿冯紫英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还有意要将其引荐给刑部左侍郎韩爌。 这对于一个已经在从六品职位上徘徊几年的他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机会。 平素他一个小小举人出身的推官那里有机会能接触到正三品的侍郎韩爌又哪里认得他?现在有此机会直接面见日后甚至可能要向韩爌作汇报那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下官梳理了大人交来的各方线索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脉络。”宋宪显然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就介绍起来:“目前白莲教在京师城中有两个点一个是弘庆寺一个是翠花胡同但是下官经过多方筛查和分析研判弘庆寺应该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弘庆寺的僧侣和他们更像是一种不算紧密但又互相依存的合作关系而翠花胡同才是他们在京中的一个巢穴。” 冯紫英点点头这么快就能做出一个比较明晰的判断宋宪还是有些本事“继续说。” “所以下官也把重心放在了翠花胡同那边结合到原来下官了解的一些线索下官大概知晓翠花胡同的一些情况这里应该是京师城中白莲教的一处分舵而其首领应该是张翠花此人年轻时据说和永平府那边的白莲教人来往密切几乎每年都要往滦州小住其夫家也不管她大概是被她妖言洗脑” “根据下官掌握的一条不确定的线索张翠花应该是和滦州石佛口一带一个石姓妖人来往密切据说是拜了对方为师那石姓妖人后来因为械斗入狱听说出狱后改姓王之后便不知所踪但应该是和张翠花继续秘密来往” 不简单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居然都能从相关线索摸到滦州石佛口白莲教的堂口上去。 之前冯紫英也掌握了一些这方面的线索但是比较零碎而且他现在是顺天府丞更多心思是放在顺天府的白莲教上对永平府那边情况就没太重视了但宋宪竟然能很快就联系起来并找出脉络足见对方的水平了。 “首宪那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冯紫英问道。 “嗯大约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个妖人能耐甚大据说来往于京中结交官员甚至能上达天听能耐甚大只是后来当今皇上继位之后宠幸道家所以才对这些妖术不感兴趣才算是断了这条线” 宋宪说得有些含糊冯紫英却明白了原来白莲教在宫中的人脉居然要延伸到元熙帝时代了也就是说应该是元熙帝时代宫中的一些内侍和白莲教有瓜葛这或许和元熙帝本人的喜好倾向有一定关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嘛。 “后来这妖人便以滦州为根基四处游荡广为传教如闻香教无为教东大乘教皆出其一脉不过是换了名头其实质未变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一直是其信奉的宗旨也深得乡间愚夫愚妇的崇拜后来其有改变策略在乡绅商贾中亦有发展以获取钱银上的支持其势更大” “看样子这白莲教的根基深厚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要想铲除也颇为不易啊。”冯紫英感喟道。 “这要看大人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了。”宋宪沉吟了一下。 “哦?怎么说?”冯紫英颇为重视宋宪的意见这一位是专业的。 敢这般口气在自己面前卖弄若是没有点儿货还真不敢。 “若是只想破坏其在顺天府的脉络消除其在顺天府的风险其实不难但难的是难以斩草除根而且可能涉及到外埠的枝蔓就不易了稍加时日这些余孽必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宋宪目光凝重“甚至可能让其汲取教训日后更难对付。” “那首宪你可有对策?”冯紫英不再多想既然对方有此考虑必有对策。 “下官有上中下三策要看大人想法。”宋宪胸有成竹似乎料到冯紫英会有此问。 “好说来听听。”冯紫英觉得自己都快成刘备眼前此人成为诸葛孔明了。 看样子自己还没看错人把白莲教这一案交给对方还真是交对人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谋大事处心积虑 宋宪稳了稳情绪这才启口。 “下策便是暗中监视掌握动向待其成势之时动用大军一网打尽难题是涉及外埠太宽太广, 须得要朝廷统一协调指挥掌握火候不易极易走漏风声功亏一篑。” 冯紫英点头认可这个方案的确有很大隐患。 白莲教牵扯面甚广不仅仅是顺天府和永平府整个北直隶, 乃至山东、山西、河南、南直这些地方都有滋生, 像山东、山西的白莲势力还相当庞大要统一来查处很容易形成一处动手其他地方便走漏风声作鸟兽散再难以清除。 “中策便是深挖细查选择合适时机针对其中骨干核心人员采取秘密抓捕或者格杀手段盖因这等秘密会社组织相对松散每个地区的组织极度依赖其中能力较为突出威信较高的关键首脑和核心成员来组织发动只要解决这几个关键人物其组织必定陷入瘫痪难以起事后续再来慢慢清理也要容易许多。”宋宪介绍道:“但这也一样有弱点那就是一些成员我们未必能掌握, 抓捕和格杀也未必能一举建功一旦逃脱可能就会激化局面, 导致他们直接起事” 冯紫英微微意动这个方案显然更稳妥, 但的确问题不少而且同样有下策的问题顺天府能做到其他府也能行么?只是单单顺天府做到而周边保定、真定、河间这些府州的白莲教暴动起来一样会波及到顺天府。 “上策呢?”冯紫英再问道。 “上策见效恐怕就要慢一些而且需要有些配合以下官之见目前白莲教仍然处于大发展膨胀阶段正在到处吸纳成员不妨由朝廷安排三五合适人选打入其中甚至配合施策有意为其制造一些机会促使其在白莲教中地位上升如果能够成为其中核心首脑到时候掌握其所有内情再来结合中下策来采取行动, 定能将其彻底剿灭。” “哦?”冯紫英大感兴趣摸着下颌点头道:“首宪, 你这個上策却是极好但恐怕施行不易吧?” “大人其实没您想象的那么复杂困难这些白莲教吸纳人员现在瞄准商贾和乡绅这里边我们要物色三五合适人选并不难但要把他们培训一番的确需要花些心思但如果说对解决白莲教这样巨大一个麻烦来说却是值得的而且未必就一定要局限在顺天府内永平府乃至山西山东一样可以精选人员这方面刑部各清吏司在各省都有庞大的特殊线人群体其中不少就符合条件择其优秀者打入其中就能很快见效。” 宋宪长期担任推官和刑部下边各清吏司的官员们打交道时候不少清楚各清吏司在整个十三省中的线人群体规模这些线人身份虽然保密但宋宪也知道不少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白莲教也一样想把这些人拉入其阵营以壮声势这正好是机会。 “唔首宪看来你是胸有成竹啊。”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你准备一下我明日要去刑部见韩大人你和我一道去做一个汇报如果条件成熟韩大人认可也可以见一见刘大人做一个专门报告只要他们二位支持我想这桩事情我们就可以好好办下去了。” 宋宪喜出望外“大人放心下官下去之后就好生准备定不会辜负大人期望。” “嗯首宪好好干朝廷从不会忽略踏踏实做出成绩的官员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我也希望首宪能在这桩案件上能为我们顺天府衙增光添彩。”冯紫英站起身来拍了拍宋宪的肩头。 对白莲教的处置宋宪提出了一个较为完善的应对方略冯紫英比较满意他意识到很多时候自己手底下不是没有能用的人也不是人家本事不足而在于你能不能发掘你敢不敢用或者说能不能为你所用。 处在自己这个位置上其实是有很大优势的尤其是在现行体制下。 自己作为顺天府丞代行府尹事权力很大而且处于当下局面较为混乱的情况下朝廷赋予下边的自由裁量权也相当大同样七部对于下边一些重要府州主要官员的建议也很重视。 同时自己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威信也让朝中诸公比较信任即便是一些没有打过交道的官员也对自己抱有较大的期望再加上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在背后的支持北地士人的影响力日增所以在这种情形下自己如果主动地去对接一些事务或者提出一些建议对方都能给与较为积极的响应和配合。 如高攀龙在吏部原本没什么交道但人家还是很爽快地表明了支持态度冯紫英可不认为单靠自己一番话就能把人家说服;又比如张怀昌和徐大化自己给予的很多建议人家也都予以采纳接受同样也得益于此。 可以说现在正是自己大显身手的好时机真正进入了和平年代再想要在较短时间里做出许多成绩来就没那么容易了而现在只要你舍得做用对方法成绩很快就能凸显出来。 同样自己也可以帮助自己手底下这帮人创造更多的机会只要他们能干出漂亮的业绩来自己一样可以借此机会将他们推送到更高更重要的岗位上这同样也能增强自己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这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共赢效应。 “白莲教案”自己给了宋宪机会同样也让韩爌能参与进来这样顺天府和刑部都能有所获当然前提是要办好这桩案子让内阁诸公看得到。 谷脭 回到家中接到宝祥告知段喜贵回来了。 冯紫英精神一振。 终于回来了冯紫英可一直盼着段喜贵回来。 虽然信函不断但是始终不及人回来当面问得清楚而且自己想要了解两广那边的方方面面不是一两封信能说得清楚的所以冯紫英才会第一时间传信给段喜贵让其择机回来一趟。 江南阻断那两广的重要性陡然提升冯紫英可不敢像朝中那帮人那样对两广过于放心义忠亲王肯定很快就会发现他对北地的封锁出现了大窟窿江南的窟窿可能是隐形的但两广那边却是明显的他也肯定会采取措施来弥补。 对两广的争夺很快就会展开但未必会是军事上的而应该是政治上和经济上的。 段喜贵在广东几年凭借着海通银庄的实力已经在广州建立起了相当雄厚的人脉关系而这个时候正是发挥用途的时候了。 “表兄!” “紫英!”段喜贵黑了不少拉着冯紫英唏嘘不已。 看着比起两年前气度又不一样的冯紫英段喜贵也是感慨万千这可真的是冯段两家的千里驹一跃化龙不可限量。 “信都收到了吧?”冯紫英拉着段喜贵坐下。 段喜贵点点头:“收到了也按照你的要求开始做一些准备了不过那边情况还是比较复杂所以我不能在这边待太久等两天可能就得回去我坐镇心里才踏实。” “嗯本来我也没想让你待太久等熬过这两年雨过天晴就好办了。”冯紫英重重点头“你把那边情况说一说我等不及了。” 段喜贵也知道情况紧急也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第一桩事情就是广东水师的问题。 “广东水师提督赵大章是从金陵过来的来的时间不长不过此人十分狡猾圆滑善于拉拢人心所以虽然不太懂水师业务但是和麾下的将领们关系处得不错看其倾向应该是支持南京伪朝的但现在他还没敢挑明因为手底下的将领们的态度还不明确不过水师那帮人如果银子到位还真很难说” 段喜贵一来就给冯紫英当头一棒。 冯紫英皱皱眉“广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谢元坤是汤宾尹的同科也是宣城人其态度不问可知右布政使倒是贵州人但素来弱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吴文泽倒是陕西人但谢元坤多年左布政使在广东官场很有影响力如果赵大章得到谢元坤的支持这局面还真的有些微妙了。” “紫英难道朝廷就没有一点应对策略?”段喜贵不解地问道。 这本来就该是朝廷操心的事情怎么还轮到冯紫英这个顺天府丞来谋划了? “朝廷也有考量但这个时候撤换谢元坤可能会直接迫使对方倒向南京其在广东官场多年经营颇有党羽便是卫所军中亦有相当势力啊。”冯紫英摇摇头:“朝廷也投鼠忌器现在广东依然奉朝廷为正朔没有接受南京的指令所以这事儿还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弄巧成拙。” “那紫英你是什么想法?如果只是想要保持广东和北地的海贸不断那我建议只需要控制住广东水师即可因为广东水师相对独立并不受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影响至于后勤补给亦有自己的体系。”段喜贵直入主题。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叹今昔忠义无双 冯紫英沉吟着道:“广东水师目前谁的影响力最大除开赵大章外还有谁?” “前任水师提督邬见章。”段喜贵道:“目前其侄儿邬明朝是水师参将基本上承接了他叔父的人脉所以让赵大章很是忌惮一直希望将其的影响力消除和限制因为邬见章原来担任水师提督时太强势, 所以现在下边这些参将游击们都比较愿意见到赵大章这样一个弱势提督。” 冯紫英明白了段喜贵话语里的意思如果要扶持邬明朝的话恐怕广东水师的其他将领们不太愿意可如果放任赵大章得到谢元坤支持慢慢在广东水师里站稳脚跟甚至可能得到南京钱银上的支持收买拉拢一帮水师将领那北地和广东之间的海贸就有麻烦了。 “赵大章是个麻烦恐怕不能让其继续担任水师提督。”冯紫英慢吞吞地道:“其呆的时间越久, 风险越大, 需要翦除这个麻烦。” “如何翦除?”段喜贵小心地问道:“朝廷直接下令免职?恐怕赵大章不会接受甚至可能直接向南京投效。” “如果让邬明朝接任呢?有邬见章的支持能不能拿下广东水师?”冯紫英反问。 段喜贵迟疑了一下“广东水师将领分成两个群体一是外来户一是本地人邬见章主要是能得到本地将领的支持但外来将领都排斥邬见章如果赵大章得到谢元坤的支持这些外地将领可肯定会支持赵大章届时邬明朝未必争得过赵大章。” 段喜贵这么一说也让冯紫英有些犹豫了。 “外地将领就是铁板一块么?都支持赵大章?”冯紫英意似不信“以江南籍将领为主, 还是以北地籍将领为主?” 段喜贵想了一想, “应该是一半一半吧北地将领还是要有几个的, 我知道有一個是山西籍的, 还有两个北直的” “既然如此那就简单了。”冯紫英斩钉截铁“你回去之后派人去接触这几个北地的我会马上去兵部查清楚这些人的原籍和军中袍泽情况让他们的昔日同僚给他们去信要他们支持邬明朝另外海通银庄拿出一笔银子来支持邬明朝让他去收买拉拢军中将官务必将广东水师控制在朝廷手中” “这”段喜贵没想到冯紫英如此干净利落就做出了决定“紫英你不问一问朝廷的意见?” “朝廷一样是犹豫不决就是因为拿不准广东水师内部的情况担心决策失误反而导致不利局面发生既然你这么一说, 那我心里就有数了会去和兵部那边说, 另外我也会让庄立民协助你, 他在佛山广州都有很大势力。”冯紫英很肯定地道。 “嗯若是庄立民配合支持要好办许多他在广东手眼通天官民中都极有势力。”段喜贵连连点头“便是水师中他也有相当人脉前往南洋贸易少不了要和水师打交道。” “但还是要解决赵大章。”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如果能制造一个意外让赵大章丧命然后再让邬明朝来接任是不是更稳妥一些?” 段喜贵耸然一惊有些意似不信地看着自己这个表弟:“紫英” “若非如此难以迅速稳定住广东水师这关系到整个两广和北地的贸易我们不能冒险。”冯紫英脸色不变“行大事不拘小节表兄此事我们须得要痛下决断否则后患无穷。” 段喜贵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我回去之后就安排。” 冯紫英知道自己的这一个建议让段喜贵震动很大大概是觉得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起来但对自己来说一个不认识的人而已而且卡住了广东水师这个要害谁都不行。 登莱水师、福建水师、广东水师三大水师缺一不可若是广东水师为南京所控制那就麻烦大了所以必须要果断出手。 自己已经走上了仕途之路很多时候也就身不由己尤其是在这种局面下稍有疏忽就会功亏一篑所以他必须要把一切风险消杀在萌芽状态。 接下来谈的其他事务反而相对简单了。 海通银庄在广州发展势头很好。 盖因广东那边本身商业氛围浓厚加上交通南洋海贸发达对银庄这种新生事物接受度很高。 谷娯 尤其是通存通兑的这种模式极受欢迎。 许多长期来往于南洋和大周之间的佛郎机、红毛番商人都开始接受海通银庄的银票同时也愿意将银子存入海通银庄中。 实际上现在海通银庄广州号的资金流量和存银数都已经超过了扬州和京城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号。 相比之下若非这一次战事使得朝廷对银子需求大增京师号原来的存银虽然不少但是放贷数量并不大。 不过这一回南北战阵开启使得朝廷主动向海通银庄借贷开口就是三五百万的量这倒是一下子就将京师号的业务量给拉动起来了。 段喜贵提出来可以考虑到苏禄吕宋那边去设立新的银庄号以便于更方便的介入整个南洋海贸中去当然这还只是一个构想毕竟那已经超出了大周管辖范围而广东水师也力有未逮所以还需要进一步考察。 冯紫英倒是对段喜贵的开拓精神十分欣赏相较于贾琏的保守和小富即安贾芸的循规蹈矩自己表兄见识的确要强得多也敢于冒险在他看来开拓南洋是迟早的事情敢于去尝试冒险哪怕失败了都是值得的起码总结了经验为下一次的尝试做好铺垫。 冯紫英自然是要大力支持的甚至提出也还可以考虑到日本和琉球去开拓业务段喜贵也十分满意只要冯紫英支持他心里就能踏实许多而冯紫英提出的去日本和琉球开拓业务更是让他意识到自己这位表弟比他胆子还要更大眼光更深远。 等到段喜贵下去休息冯紫英这才腾出心思来处理贾家这边的破事儿。 吴耀青打听回来的消息贾家众人几乎全数送进了诏狱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进刑部大狱估计贾赦的事情在刑部看来既然孙绍祖都已经反叛那也就一并纳入谋逆这边来了。 算了算贾家被打入诏狱的上上下下一共五六十号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冯紫英估计如周瑞、林之孝、王善保、钱华、张材这些下人关上一段时间就能取保出来但像贾家的直系亲属们恐怕就难了。 鸳鸯和平儿本打算进去看一趟但是龙禁尉那边没有允许理由是犯人刚入监尚未审讯不得探访。 这又把鸳鸯她们急得不行但又无可奈何。 “行了你们俩也别在我这里抹泪抽泣了我知道去过问。”见二女怯生生一副打扰了自己于心不安的模样冯紫英也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干什么?龙禁尉那边肯定不会这么早就让人探访得逼一逼这些人外边人才会想办法去保释人啊这是衙门里的规矩哪里都一样。” “那老祖宗”鸳鸯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冯紫英没好气地打断:“这就别想了我是指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比如王善保、林之孝这些人关押一段时间之后肯定会传出风声来可以保释只要有保人缴纳保释金应该可以放出来候审。” 鸳鸯黯然神伤平儿也是一脸恻然。 “至于说老太君、姑娘们和宝玉环哥儿他们我也会去和诏狱里打招呼不至于让他们在里边受太多苦只是养尊处优惯了这日子恐怕还真的不好熬。”冯紫英又补充了一句。 “多谢爷了。”鸳鸯和平儿都是款款起身一福道谢。 “都说了都是一家人了还这般客气还真把自己当成贾家人不成?”冯紫英故作恼怒“那我可就要收谢礼才行了。” 鸳鸯和平儿都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深意脸都红了起来还是鸳鸯大方一些毕竟贾母已经把她给了冯紫英嗫嚅道:“奴婢自然是爷的人了只是奴婢受贾家恩惠甚多的确放不下” “好了你鸳鸯若是冷血薄情之人爷就不会这般看重你了平儿也一样你二人如此投契却难得都是这般忠义让我好生佩服。”冯紫英浅浅一笑。 “爷说哪里话这本来就是奴婢们理所应当的哪里当得起爷这般夸赞?”鸳鸯摇头:“做人当然要知恩图报奴婢在贾家长大爹娘也在贾家做事岂能因为贾家落难就不闻不问了?只是奴婢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冯紫英也感慨不已这两个丫头都是忠义无双兼贤惠聪慧换了在现代铁定是无数人追捧的贤妻良母型的但在这个时代却只能给自己为妾甚至还不是妾只能是通房丫头这个时代哎真特么让人沉醉!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巧攀亲只为千红 哪怕没有答应鸳鸯和平儿冯紫英也要往诏狱里走一遭了。 贾母贾赦这些人他不关心但是探春、湘云、惜春和岫烟以及李纨这些人于情于理他也要过问一下打个招呼。 诏狱就在龙禁尉内部靠在前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这一片都是面积不小。 实际上龙禁尉的北镇抚司内堂规模不算大, 因为北镇抚司在京师城内有多个隐秘的查办案件地点这里更像是一个机关所在但南镇抚司主要集中在这里。 别人来龙禁尉这边都是战战兢兢但冯紫英却如履平地实在是来的次数不少加之对龙禁尉内部了解颇多, 失去了神秘感, 也就谈不上多少畏惧了。 张瑾和冯紫英见了面也知道冯紫英所来为何派人带他过去。 张瑾也和他说了诏狱虽然归龙禁尉管但也是龙禁尉内部独立机构类似于顺天府内的司狱厅并不受北镇抚司管辖。 不过张瑾专门派人打了招呼诏狱这边多少也要给些面子小冯修撰在京师城的名头还是颇大对于蒸蒸日上前程似锦的士林文臣, 龙禁尉的人也不会太过为难要去显示一下得罪了人日后见面也尴尬。 来接待冯紫英的人一名冯姓副千户和冯紫英同姓, 冯紫英并不清楚其身份, 但是看得出来在诏狱中也应该是一个能管事的。 “卑职见过小冯修撰。”‘ 来人很客气, 抱拳拱手冯紫英也回了一礼, 随口道:“听冯千户好像是山东人啊。” “卑职祖籍是夏津。”冯千户面目生得很秀气但眉宇间有一股子阴戾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在诏狱里呆得太久的缘故。 “夏津?”冯紫英颇为惊讶站定才道:“那冯千户和我算是乡人啊我是临清人。” 临清和夏津紧邻都是东昌府下辖州县。 “哦?”冯千户也是讶然小冯修撰的大名在京中无人不晓但是大家都只知道他是大同人自小在大同长大没想到竟然是山东人“大人是临清人?京里一直传大人是大同人。” “是啊祖籍临清现在我家在临清亦有祖宅几年前我还回去小住了一番只不过在那里遭遇了临清民变这才认识了当初在山东办事的张大人和赵大人” 冯紫英和冯千户一边走一边道。 “原来如此都说张大人和冯大人关系亲近但大家都不知道原委, 这京师城中文臣和我们龙禁尉走得近乎的可不多。”冯千户也很健谈, 言语中对张瑾和赵文昭似乎也不忌讳。 “呵呵许多人都以为我们冯家是大同人其实不是。”冯紫英也笑着道:“只不过父辈一直在大同戍边我也自小在大同长大长这么大回临清也不过区区两次所以才被外界误解。” “要说我们家原来是也是从临清分出去的广德年间搬迁到了夏津没准儿几十年前还是一家呢。”这位冯千户也很凑趣。 “哦?”冯紫英见对方有意结交自然不会拒绝叙了叙辈分发现还真的排得上这位叫做冯子仪的副千户算起来比冯紫英矮一辈叙辈分就得喊叔。 这一下子立即就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冯子仪比冯紫英要大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冯紫英也问了他的情况原来此人父辈便是龙禁尉子承父业进了龙禁尉先是在南镇抚司后来到了经历司去干了两年才到诏狱这边来。 “经历司不错啊为什么要到诏狱这边来?”冯紫英当然知晓经历司是什么部门就是办公室负责收发文和日常事务的安排处理妥妥核心机构别看南北镇抚司和十七千户所威风凛凛对外权力很大但是要升官还是比不上经历司这等腹心机构。 “呵呵小叔我原来是百户在经历司里边都是有些门道的要晋升打破头后来诏狱这边出缺有些人不愿意来我才得了机会原本也就是打算在这里熬两年资历在寻摸着去南镇抚司或者北镇抚司里干点儿事” 谷嚈 冯紫英也有些佩服这家伙顺杆子爬顺口就把自己叫了小叔但冯紫英也不在意都是求上进可以理解而且自己也乐意有这样一个“侄儿”在诏狱里起码贾家也能有個照应了。 龙禁尉内部的机构基本是沿袭了前明锦衣卫但是机构变化不大但是职能去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如南北镇抚司对十七千户所的统辖在锦衣卫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大周龙禁尉则已经调整过来了一句话原来的锦衣卫守卫亲军功能已经剥离给了上三亲军而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侦缉机构。 “哦其实诏狱也能做些事情倒也不必太在意盯着外边儿。”冯紫英点点头“尤其是这一年半载我估计陆陆续续进诏狱的人不会少等到南征江南结束还会有更多的人进来狱侦狱审会越发重要。” 冯子仪微微一震仔细揣摩先前还以为对方是想借助自己帮助贾家但这后边儿两句话却颇有深意并非忽悠自己。 近期进入诏狱的人犯数量大增而且还会陆陆续续有大批人犯进来如对方所言若是南征江南结束那南京那一大帮子官员士绅估计都会被送到京师来这诏狱只怕都装不下了涉及到后续的侦审工作量肯定很大。 “小叔的意思是”冯子仪试探性地问道。 “此番龙禁尉和刑部、都察院大举动作目的何在子仪你该明白一是要整肃人心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为即将到来的南征大战做好充分准备尤其是钱粮上的准备。”冯紫英淡淡地道:“朝廷财力并不丰足所以要多策并举筹措钱粮龙禁尉也不例外所以” 冯子仪顿时明白连连点头:“小叔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这些人不必太过苛刻我估计除了一些重要案犯需要长期关押外其他人朝廷都会有一些要求下来到时候估计许多都会具保开释待审这也涉及到缴纳保金数量大小做好这一项活儿必定能得到上边的认可。” 话也就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见冯子仪还若有所思觉得孺子可教“子仪你也可以和上峰提一提也算是为上边分忧解难光是贾家就关进来六七十号人这些人每天人吃马嚼的花销不小若是能具保开释回家待审甚至直接缴纳罚金也算是为朝廷增收嘛。” 冯子仪顿时豁然开朗是啊在这诏狱里看押人犯有什么功劳不出事儿是本份儿出了事儿还要吃挂落但如果能够给上边提出一些可行的建议只要能被采纳无疑会入上峰的视线这才是最正确最有效的露脸方式。 难怪人家能这么年轻就是正四品大员了做事儿做到点子上才是最能博得上峰认可的。 见对方终于动容点头冯紫英也不再多说径直往里边走冯子仪陪在身边瑞祥跟在身后。 进了诏狱大门里边有人迎上来冯子仪点点头说了去贾家所在狱房两个牢头带着一大把钥匙立即点头哈腰在前面引路。 这诏狱是按照甲乙丙丁的顺序来排号的四周的火把灯笼倒是不少照得里边很亮堂也不像影视剧里那样木栏谷草乱七八糟的样子相对来说还算整洁。 进了大门还有一道内门类似于千斤闸上边有专门人员守卫需要将千斤闸用绞盘升起才能进门危险时候直接斩断绞索破坏绞盘便有通天本事都难以出去所以劫狱这种情形几乎不可能。 内门以内才是按照字号的监舍牢房冯紫英跟在后边走了丙字号的牢房绕道高耸的夹道背后又是一个小门牢头开了门喊了两声里边探出一个脑袋来看了来人才把里边打开也就是说这是内外双门需要两边同时开门才能进。 一进这丙字号监舍立即就能感觉到一股霉馊馊的冷味儿冯紫英忍不住皱了皱眉估计这个监舍已经很久没用了才起用不久所以感觉到一种陈腐味道。 “大人丙字号共有二十间牢房可容纳一百二十人犯目前主要就是关押的荣宁贾家的人犯。”冯子仪介绍道:“基本上都是二三人到三五人关押一间只有一个人是单独关押。” 冯紫英好奇地问道:“谁?” “宁国府的贾秦氏。”冯子仪看了冯紫英一眼。 “哦是她啊。”冯紫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秦可卿。 看冯紫英的表情冯子仪也知道对方肯定知道此女的来历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要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个私生女而已只是小叔知道身份太敏感尤其是她的母亲所以干脆就单独关押但也能和周围监舍说得上话只是隔着栅栏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探狱方知人间事 冯紫英无声地点点头其实他也觉得秦可卿算不上个什么事儿。 义忠亲王子女众多光是儿子就是十二个嫡子就有四个女儿更是多达十九个秦可卿之所以这么引人瞩目无外乎是因为其母是英妃, 昔日元熙帝的宠妃颇得元熙帝的宠爱因为后来被元熙帝冷落之后不知道怎么和义忠亲王搅在一起结果怀孕生下了秦可卿。 儿子私通父亲的妃子然后还生下一女, 怎么听都有些惊心动魄, 这也是当年义忠亲王被废的主因。 当然也还有一些其他原因当时义忠亲王志得意满骄狂无忌又得到了一干大臣的支持让当时患病的元熙帝芒刺在背所以才会将义忠亲王再度废掉便宜了永隆帝。 现在英妃仍然被幽禁在宫中据说仍然能和外界通信能耐也不小。 估计也就是这个原因龙禁尉才对秦可卿这么慎重。 进了丙字监靠右的监舍是男监走过去就看见了贾赦和贾蓉坐在监舍的一隅贾赦闭门养神看来已经平静下来;贾蓉却是四处打量唉声叹气不已。 “行了蓉哥儿, 你再叹息也就这样了你老子都知道往南边儿跑为何你却不知死活留在京师?别说你不知道你祖父早就躲到南京去了。”贾赦闭着眼睛, 有一句没一句地道:“我也是不知道老二会这么蠢的去南京做事儿, 否则” “大爷爷我父亲让我在京师守屋只说去南京一趟会很快回来我哪里知晓这里边的底细?”贾蓉一连声的叫苦“至于我祖父的事情他都在玄真观里不出门十多年我哪里会知道他还会悄悄躲到南边儿去了?我若是知晓肯定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啊。” “哼现在说这些有個屁用。”贾赦没好气地道:“你父亲跑了你爷爷现在是伪朝的户部尚书这都是要抄家灭族的” 贾蓉有些不甘“那二爷爷不也是在伪朝做官么?还有您不也是和孙家在平安州的事儿才被赖大赖升检举的么?” 一句话又捅到了贾赦的肺管子上贾赦猛地睁开眼睛:“孙绍祖那厮在平安州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只是出了些银子合伙做生意哪里知道他在里边搞鬼?他和蒙古人勾搭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若是知晓定会早就向朝廷揭发他了!至于老二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没准儿他也是被人哄去南京, 然后就困在那里了呢?你也不想想以你二爷爷的胆子他敢做这种事情?” “大爷爷您犯不着和我说这些过堂的时候你去和龙禁尉和刑部的老爷们说去。”贾蓉此时倒显得坦然许多了靠在墙壁上坐着“我现在也是没办法若是上了堂也是要好好辩解一番的。” “你辩解一番?你辩解一番就能脱罪伱祖父的事儿就能说脱?”贾赦不屑一顾“你若是都没事儿那我早就该出去了。” 冯紫英站在一旁听得这二人斗嘴也觉得有趣没想到现在贾蓉也不怵贾赦了居然还能和他辩起嘴来了。 本不想搭理这二位但若是直接奔着姑娘们去了又显得太过而且好歹贾赦还是迎春的父亲冯紫英不想在冯子仪面前留下一个重色轻友的印象所以还是过来问候几句。 “赦世伯蓉哥儿” 听得冯紫英的声音贾赦和贾蓉都是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连冯紫英都从未见过贾赦如此敏捷“铿哥儿(铿大爷)你可来了!” 在狱中方才一日贾赦和贾蓉都才体会到失去自由之苦而且这监舍里的牢子们才不会管你是什么人特别是像这种犯了叛逆附逆之罪的还是武勋家族就更是软柿子所以进来之后虽然没有太过针对但是要想得到什么优待那是绝无可能的。 冯紫英干咳一声示意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贾赦和贾蓉这才意识到这可不是顺天府大狱而是诏狱讪讪地站在栅栏内吞了一口唾沫道:“铿哥儿不知道我等在这里要呆多久?平安州的事情时孙绍祖一人所为赖大那厮是因为贪污我家银子被处罚所以才衔恨诬告” 贾蓉也是忙着喊道:“铿大爷你还记得那一日我找您说的事儿么?当时我就” 冯紫英知道贾蓉是想说暗示过自己其祖父可能是假死脱身的事儿不过只能说是贾蓉这厮和其父贾珍是想两头下注所以才会抛出这样一个时过境迁没有价值的消息现在却想要用这个消息来证明他是心向朝廷未免也有些太可笑了。 谷埼 “赦世伯蓉哥儿你们少安毋躁这里是龙禁尉诏狱此案也是龙禁尉会同刑部在调查审理若是有什么要说的届时龙禁尉和刑部的人都会一一来询问你们尽可如实说明。”冯紫英还是很有耐心“至于你们说的这个情况我也会和龙禁尉与刑部反映今日我来也和这边说了照拂一下你们莫要在里边吃太大的苦头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至于其他我也爱莫能助” 把话说明也省得这些人抱太大希望也算是给身旁冯子仪一个提醒不至于误解曲解。 贾赦颓然若失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岂是冯紫英能解救的?附逆那是大罪查抄三族也不为过冯紫英能进来帮着走门道免得在里边吃苦头就算是非常难得了这可是诏狱平常官员谁愿意往这里边走? 贾蓉倒是对冯紫英信心更足“大爷我的事儿还蒙您记在心上我是真不知道祖父的事情否则怎么会留在京师该我承担的罪过我认可能不能宽恕则个毕竟我也的确不知道这里边的曲折啊” 冯紫英也宽慰了贾赦和贾蓉几句其他也没法说太多便叮嘱他们自个儿保重便往旁边去了。 旁边就是宝玉、贾环、贾兰、贾琮等人。 这四个人也都算是附逆的直系亲属所以关在一块儿。 见到冯紫英贾环还算稳得住只是眼圈有些红而宝玉和贾兰贾琮却是稳不住都哽咽哭泣起来。 面对这幅场景冯紫英也只能叹气感慨。 都是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怕在荣国府中不太受待见的贾环相比于那些贫寒子弟生活条件也一样好太多现在局面陡转从天堂坠入地狱从锦衣玉食变成阶下囚甚至不知道明日会变成怎样这种反差和绝望更是这些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故的他们难以接受的。 “好了宝玉环哥儿之前我就和你们说过了你们也该有心理准备所以现在就不必这般效妇人状。”冯紫英肃容道:“你们都这般那你们旁边那些府里人呢?他们不是更六神无主?要知道后续的侦办审讯日子还长着呢如果连这点儿事情都承受不起你们怎么熬过去?” 冯紫英沉下脸还是有些作用的宝玉停止了抽泣贾环也抹去了泪水贾兰贾琮二人更是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事情都出了作为家里的男人就要坦然面对龙禁尉和刑部的调查你们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如实回答就是想必他们也不会难为你们。”冯紫英继续道:“至于后续的事宜我会想办法来处理。” 冯紫英的最后一句话让宝玉、贾环等人都是眼睛一亮浮起一抹希望。 “当然你们也莫要以为一切就能平安无事短时间内你们要做好在这里待下去的思想准备这事儿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数不可能就如此轻易了结不过男儿汉吃些苦没坏处日子还长着呢一辈子哪儿能一直顺风顺水?有了这一回经历日后也能经得起风浪了。” 说这些鸡汤话如果是换一个人来估计宝玉和贾环他们都懒得理睬但是冯紫英口中说出来却是格外有说服力现在冯紫英已经成为他们心目中唯一的倚仗只有冯紫英才能把他们拯救出去他们也只能信冯紫英。 冯紫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把他们弄出去这取决于朝廷对待这一会如此大规模附逆人群的态度和战事进展顺利程度。 如果很顺利朝廷也觉得就是张氏子弟争夺皇位正统的一个站队问题可能后续就会从轻从宽但如果战事不顺或者争夺这个帝位趋于白热化那就不好说了。 对其他人冯紫英也就是一掠而过顶多说几句宽解话得来的都是一连串哀求和哭泣冯紫英发现自己也能冷然面对了内心再无多少波动包括在贾母和王氏、邢氏那里。 贾母的淡定和冷静倒是让冯紫英很佩服不愧是坐镇贾家几十年的定海神针估计这么多年也见识了许多家族的兴衰存亡加上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所以承受能力强得多。 倒是贾母提出如果可以的话让冯家把荣宁二府买下来的建议让冯紫英颇为动容。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狱中会贾母摊牌 “老太君你这是何意?”冯紫英倒没有露出太多惊讶之色那样显得有些虚伪了而是一脸沉凝思考的神色这反而让贾母心安。 “铿哥儿老身已经快八十了便是此番能出去, 但肯定要落个发配他乡的接过家里这些人都差不离老身唯一希望就是铿哥儿能不能帮宝玉和环哥儿以及兰哥儿、琮哥儿一回让他们能够幸免于难。”贾母十分平静“朝廷此番如此大动作贾、史、王、薛四大家, 可能也就因为薛家早早没落还能落个好下场其他都免不了烟消云散了所以这宁荣二宅也就只能成为过眼云烟, ” 冯紫英没有答话只是默默静听。 “这其实也没啥从一开始老身也就有这个心理准备牛家、王家北静王水家南安王陶家这都是比现在贾家更风光的望族其结果恐怕会比贾家更悲惨贾家现在这等情形也是事出有因咎由自取”贾母脸上的神色此时越发淡然。 “老身也想明白了一个家族的兴旺归根结底在于人若是宝玉、环哥儿他们不能撑起贾家, 便是在辉煌的历史再豪奢的大宅, 那反而是得祸之因, 此所谓德不配位, 必有灾殃现在的贾家如果宝玉、贾环乃至兰哥儿和琮哥儿如果能够逃脱此劫那也要韬光养晦一二十年方能慢慢恢复元气至于其他想都不必去多想” 冯紫英默默点头想了一下才又道:“宁荣二宅被发卖是肯定的老太君也应该知晓不过为何非要紫英去买下来?” “铿哥儿朝廷现在的心思老身也明白若是贾家这些死物件能尽快发卖掉卖出一个好价钱兴许朝廷还能多几分满意算是赎罪吧。”贾母目光沉静:“何况老身也希望冯家能买下来本身借了林丫头几十万两银子却无法偿还老身也就心存愧疚, 现在这等发卖, 尤其是附逆犯人宅邸, 肯定是难以卖出好价钱的铿哥儿你若是能便宜一些买下来老身心里也能算是一個安慰。” 被贾母这有些强词夺理的话给逗得笑了起来你借了林家银子没打算换这会子却说卖的便宜了自己买下来就算还了情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卖得贵贱那也是朝廷的事情和你贾家又有什么关系?如何能算自己承了你贾家的情了? 不过贾母之前说那一段话倒是有些道理若是能替朝廷尽快筹集一笔钱银对谁都是好事也许能对尽快处理贾家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物有利不过幻想对宝玉、贾环这些直系亲属也能得到从宽从轻处理那怕有些难度。 “老太君此事我会考虑另外也要征求林妹妹他们的意见。”冯紫英想了一想。 从他内心来说倒是不反对买下宁荣二宅但这两家宅邸太大了虽说自己现在妻妾数量不少但这一个大观园都够意思了难道还要延续原来的格局各自归位自己到时候进园子便是临幸四方想一想都让人血脉贲张心驰神往。 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冯紫英却转开话题:“老太君也不必太悲观还是之前我说那些话宁国府那边不好说但荣国府这边未必就没有转机我已经托人去联系政世叔了且看他那边如何答复若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委身于贼那这就要好办许多便是附逆也是从犯至于赦世伯这边我也会去运作一番只要把罪过都钉在孙绍祖身上赦世伯也顶多就算一个从犯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便是责罚也能保得一家安全了。” 一席话倒是让贾母和旁边王氏、邢氏都微微动容不管她们心中如何想但是冯紫英如果能做到这一步对贾家就真的是仁至义尽了贾家便是无论如何报答都难以回报万一。 贾母款款起身而邢氏、王氏也都是跟着起来一躬身便跪了下去倒是把冯紫英慌得赶紧躲开示意旁边的珍珠琥珀几个丫头将三人扶起。 “老太君和二位太太何需如此?冯贾两家乃是世交这等帮忙也不过是应有之意冯家若是落到这步田地想必贾家也是要如此的” 贾母三人心里都是一阵惭愧真要是冯家落到这把境地贾家会出手帮忙么?也许会但是绝不可能帮到这种程度这般境地在她们看来冯家那几乎是倾其所有人脉资源来帮忙了甚至可能影响到冯紫英自身的前程了。 就因为纳了二丫头为妾娶了薛宝钗为妻?薛宝钗又不是她们贾家的闺女再说了便是娶了贾家闺女换了一家人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程度这世态炎凉贾母可是太清楚不过了。 又是一番唏嘘感慨冯紫英免不了又是一番安慰这才算是脱身。 接下来的就是几位姑娘了。 探春和惜春关在一起冯紫英来了自然是又哭又笑便是素来清冷的惜春都忍不住扑入冯紫英怀中这等行径若是换了寻常探春肯定是要起疑心但是这种情形下也只是觉得四丫头可能是情绪太过激动所以才有如此失态。 冯紫英心里也是忐忑抱着惜春这娇嫩颤栗的身子居然生出几许罪恶感。 谷槫 在探春和惜春这里一番宽解抚慰之后到岫烟和湘云那边也是一般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为一脸珠泪真有点儿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感觉。 毕竟冯子仪和两个女牢的牢子都在一旁冯紫英也只能收敛一些但不得不说这种场合下是最能击破女孩子的心防了。 此番来狱中一趟探监基本上就把几个姑娘的心牢牢的攥在手中了便是素来内敛的岫烟和惜春也都禁不住袒露了心迹只不过巧妙地避开了探春和湘云的注意力罢了。 最后是李纨。 那倒没有太多出格举动李纨现在最关心的是贾兰冯紫英也给了她保证。 走的时候李纨那凄婉哀怨的目光几乎要让冯紫英身子发酥但这在狱中人家又是寡妇再说冯子仪成了自己”侄儿“也还是第一次他也不敢放肆只能说尽快再来看望。 出了诏狱大门冯紫英觉得这半天下来自己都是一身大汗这滋味可真的是五味陈杂耐人回味。 冯子仪陪着冯紫英出来也忍不住咂咂嘴。 难怪这位叔叔风流倜傥之名遍播京师对贾家也是这般看顾贾家这几女个个都是绝色最后那个俏寡妇更是是勾人心魄便是跟着这些女子的丫鬟们都姿色不俗其间颇能让人食指大动的若非张瑾提前来打了招呼冯子仪都有意在其中品尝一番没想到似乎个个都和这位叔叔有些瓜葛。 想到这里冯子仪也不禁要提醒一下自己这位叔叔好不容易攀上这层关系对方似乎也是有心要提携自己冯子仪可不希望这样一个大柱因为下半身的事儿给影响了前程日后自己还盼着他能给自己以助力让自己能飞黄腾达呢。 “小叔这贾家诸女虽说无关紧要但她们却都是犯妇刑部和都察院都挂了号小叔若是有心也许得要仔细行事才是。”冯子仪听得冯紫英和诸女说话时都说隔不久还要来心里也在嘀咕再来之时万一天雷勾地火折腾起来这牢中这么多人万一走漏风声影响就坏了。 冯紫英听出了冯子仪话语里的担心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子仪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不过是碍于亲戚之情想要帮一把的朝廷自有律例我岂会犯那等错误?” 冯子仪赶紧告罪:“那是侄儿误解了侄儿也是一片好意这牢中并不稳妥贾家里边人现在只怕也是人心惶惶免不了就有想要向都察院告发以求自家脱罪之辈若是叔叔真的有心要和哪位单独说话牢中还有专门单独谈话的静室” 冯紫英以手扶额这冯子仪还真是体贴入微啊连这等事情都能替自己想到难道自己名声就这么糟糕或者说方才自己表现得就那么急色? 冯紫英也不想想冯子仪固然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驯善但在这龙禁尉里厮混打滚多年的人哪里有什么良善之辈? 在诏狱一年更是练就一双火眼金睛那李纨最后表现出来的神情哪里瞒得过冯子仪? 一看就知道冯紫英绝对是和对方有私情特别是在绝望之下这些女人更不懂掩饰都被冯子仪看在眼里所以冯子仪才好意提醒冯紫英若是要有其他行为最好提前打招呼安排。 不过他还是误解了冯紫英现在的冯紫英又哪里敢做这等事情? 这可是诏狱不是自己地盘他冯子仪的忠诚度也还没有得到冯紫英的认可还需要进一步考察或者说拿出投名状。 若是在顺天府大狱还差不多现在冯紫英也没有这等心思想这些破事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金融战冯紫英算无遗策 离开龙禁尉时冯子仪也表示会来府上拜访冯紫英自然欢迎也叮嘱他帮着照看一下贾家人冯子仪自然是满口答应。 对于结识了这样一个“侄儿”冯紫英也乐见其成。 他很清楚冯子仪这般积极热情的目的何在也清楚在龙禁尉中厮混了这么多年的人没几个善茬儿, 但对自己来说有关系么? 只要冯子仪能做事儿愿意为自己做事儿其他冯紫英并不在乎他并没有多少道德洁癖尤其是对于龙禁尉的人, 如果还要用传统的好人坏人来区分, 那未免有些可笑了。 现在冯子仪主动向自己靠拢他在龙禁尉也需要更多的人来帮忙做事儿张瑾也好赵文昭也好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已经有了一定信任度而冯子仪有乡人和“亲戚”这两层关系应该能够更快的密切起来但肯定会有一些考验比如对贾家人的关照看顾也算一项。 至于说冯子仪所求, 对冯紫英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张瑾那边也好甚至更高一层面的卢嵩也好都不是问题只要有机会帮忙说几句话而已。 贾母所言冯紫英倒是听进去了一些尽快发卖掉贾家资产, 卖出一个好价钱, 估计朝廷才会在贾家子弟的处理上有所和缓否则这就像一道绞索始终勒在贾家人的颈项上随时可能致命。 对贾母来说要尽快解除掉宝玉和贾环乃至贾兰他们仕途上的束缚才是最重要的而这同样取决于朝廷的态度。 越早解决这个问题也能让贾家越早缓过这口气来为日后有机会重新翻身留下一线希望。 不得不说贾母还是把这个问题看得很透彻的但冯紫英也清楚这只是一方面如果没有自己帮忙推动贾宝玉和贾环这些人就算是日后被释放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罪臣人犯亲眷的身份始终摆脱不了这也意味着别指望在其他方面有什么想法。 回到府里的冯紫英和早已等候的宝钗宝琴、迎春以及薛姨妈通报了情况先把她们心安顿着然后才又和鸳鸯、平儿她们说了这些情况 鸳鸯提出想要去看望, 但冯紫英暂时没答应只说需要稍缓一缓内里的人情关系梳理清楚再说带其他人进去。 ******* 贾雨村回到自己府上时已经是半夜了。 这一段时间他都忙得不可开交。 南京朝廷的成立让他这個金陵府尹身份也是骤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但是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恐怕很难在这个位置上呆多久了除非自己向南京朝廷交出投名状。 贾雨村清楚其实整个江南地区像自己这种内心惶惑不安的官员不少尤其是那些祖籍北地却在江南做官的士人更是犹疑不决一些态度强硬的要么宣布拒绝接受南京朝廷的命令要么索性就辞官走人了。 贾雨村不认为现在就倒向南京方面是个好主意但如果直接拒绝的话那么也一样要面临困局所以他在表面上依然积极但是对一些太过露骨的表态却回避了。 “大人回来了?”阎鸣祥早早在书房等候着了。 贾雨村脸色阴沉点了点头:“现在朝中后边又在户部那边去盘桓了半晌就听见贾敬和汤宾尹争吵了。” “哦?”阎鸣祥沉吟着问道:“又怎么了?” “还不是为淮扬镇的问题。”贾雨村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汤宾尹让户部先拨八十万两银子给淮扬镇贾敬却说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更需要补给南京这边钱粮先要满足山东方面但陈继先却威胁如果不先满足他的需要他就要阻断漕运” 谷鱤 “阻断漕运?”阎鸣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漕运不是早就断了么?” “不是阻断通往京师的漕运而是中断输往山东的漕运。”贾雨村叹息不止“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都在说收买陈继先是南京这边儿干得最漂亮的一出原本京师那边是用来对付南边儿的暗子现在却成了南京这边的后盾大家都欣喜若狂觉得凭空多了一份助力可是这陈继先胃口不小啊才要了五十万两银子说是给下边将士的安家费现在又张口要八十万是用来征募兵士购买军械而且还要南京这边运粮” 阎鸣祥吃了一惊“这未免胃口太大了淮扬镇才几万人能不能打不说卡在徐州这个要地上可真的有点儿棘手了这厮究竟是真心投靠南京这边还是待价而沽甚至是朝廷那边故意安排来的内应?” “这谁知道?”贾雨村搓揉着脸颊“汤宾尹一直以把淮扬镇收服了为邀天之功所以视为自家当了首辅之后最大的功劳容不得别人质疑所以贾敬这一来就捅了他的腰子了在朝上大骂贾敬虽然态度有所松动但是却说拿不出八十万最多给三十万闹得乌烟瘴气” 阎鸣祥心中也有些发凉。 他之前一直很看好南京朝廷因为在他看来只要断了漕运京师朝廷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京畿之地只怕连三个月都熬不过去就得要大乱但现在一个月快要过去了似乎京师那边很是稳得起。 特别是在牛继宗和孙绍祖在攻占了大半个山东之后居然还是没能撼动京畿的局面这就太让人吃惊了。 现在从各方面得到的情报显示朝廷不惜调动了三边四镇的西北军精锐东来另外又在积极从蓟镇和山西镇中抽调精锐组建了北线军团这样从一西一北两个方向形成夹击之势虽然这还只是一个趋势但是一旦形成了夹击合围那山东就危险了。 宣府军和大同军能抵挡得住这十多万大军的进攻?特别那是在山东不是在江南如果没有运河的补给阎鸣祥可不认为牛继宗和孙绍祖能在山东站稳脚跟。 当然最终的结果还是要一战之后才能清楚如果牛继宗和孙绍祖能击败朝廷大军那么山东局面能够维系而京畿局面可能就会顿时倒转现在的京畿局面更多的还是建立在民众认为朝廷大军能够轻松击败宣府军和大同军收复山东的预期之上的一旦这个预期反转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没有人会一条路走到黑。 “那最终南京这边会怎么做?”阎鸣祥再问道。 “估计还得要给贾敬在犟还能犟得过汤宾尹?真要惹恼了陈继先断了山东那边补给牛继宗和孙绍先还不得闹翻天万一影响到山东大局那岂不是给朝廷送助力么?”贾雨村叹了一口气。 “可南京户部不是拿不出来银子了么?”阎鸣祥摩挲着下颌“贾敬又变不出银子来。” “变不出那就加赋税或者朝扬州盐商、宁波海商借呗还能怎么着?”贾雨村冷笑。 “那岂不是要让这些盐商、海商还有那些士绅跳脚了?”阎鸣祥有些怔忡地道:“当初江南士绅之所以对朝廷不满不就是因为觉得朝廷赋税太重么?现在南京这又同样重演那” “呵呵那就没办法了也许打赢了朝廷就会好些吧现在么也只能忍受了。”贾雨村皮笑肉不笑他就是湖州人只不过是穷苦人出身素来对自己家乡那些士绅不感冒深知自己家乡那些士绅的德性。 “就没想过向海通银庄在金陵、扬州和苏州的分号借银子?”阎鸣祥也想到了这一点“听说朝廷那边都在向海通银庄借银子南京这边不会想不到吧?” “肯定想过但是海通银庄总号在京师大额度借贷要经过京师而分号都只有少量存银多是用票据流动你找谁借?”贾雨村觉得这可能会是朝廷获得胜利的关键。 朝廷可以源源不断地向海通银庄借银子可以以赋税作抵押但是南京这边去找海通银庄这边分号得到的回答却是十万两以下可以但超过十万两就需要京师总号批准可十万两对偌大一个南京朝廷来说是杯水车薪意义不大。 “现在南京号、扬州号、苏州号这些海通银庄分号据说存银都不超过八万两因为按照海通银庄的规矩大额提现需要提前预约比如一万两需要提前一天三万两需要三天五万两需要十天十万两以上需要二十天到一个月所以朝廷便是想打什么主意都难以得逞为一二十万两银子作这等事情也要考虑划算不划算要知道这海通银庄最大的一群股东就是皇室宗亲就算是义忠亲王日后登基也不可能不认这些亲戚们了吧?” 贾雨村的解释终于让阎鸣祥明白过来忍不住喃喃自语道:“难怪这海通银庄要选皇室宗亲作为股东却还有这样一个妙用端的是好算计。”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纵横捭阖顾登峰 “不仅仅如此除了皇室宗亲股东海通银庄的股东还有相当多的江南商人这种情况下若是南京方面要强行收缴几家分号的现银一样会引起很多人不满。”贾雨村瞥了阎鸣祥一眼“这两年海通银庄持续分红, 让股东们很是满意江南商人的股东中据说有很多是匿名股东海通银庄中知晓所有股东身份的大概只有忠顺王和冯紫英。” “也不知道这海通银庄的股本有多少?另外吸纳了外间储户存银有多少?”阎鸣祥好奇地问道。 “这就更是秘密了海通银庄肯定不会对外说。”贾雨村摇头“但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真不好猜, 但几百万两肯定不在话下。” 阎鸣祥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是这样, 那朝廷有此倚仗那这还真的不好说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海通银庄毕竟是那么多股东汇聚的如果朝廷出现颓势再想要向海通银庄借钱那银庄也要考虑会不会血本无归了。”贾雨村摇摇头“海通银庄的存银肯定也不会全数存在京师城多半是分散存储一些相对安全不受影响的地方才是重头比如广州和大同这些地方。” “大人会和对海通银庄的情况如此了解?”阎鸣祥不解地问道。 “因为是冯紫英告诉我的。”贾雨村淡淡地道。 阎鸣祥再度吃了一惊“冯大人又来信了?” “是啊我和他之间的通信就从未断过。”贾雨村有些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此番他是派人来的, 我估计也不仅仅是接触我还有其他人吧。” 阎鸣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边压低声音:“那大人究竟是如何想的?” “怎么想?”贾雨村喃喃道:“我能怎么想?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太过露骨, 固然可以得到南京这边喜欢, 甚至给个尚书职位但那又如何呢?我现在在这金陵府尹位置上坐着虽然权力削弱了不少但又怎么样呢?少操些心我还乐得清闲” “但这非长久之计啊。”阎鸣祥急了他是门子出身好不容易才又续上了贾雨村这条线自然希望贾雨村能飞黄腾达越走越高而不愿意贾雨村就此沉沦。 “鸣祥欲速则不达现在越是急躁越是容易判断失误甚至酿成不可收拾的结局所现在更需要谨小慎微避免招来风险。”贾雨村摇着头道:“我现在身居此位何必要为那些虚幻的东西, 轻易表明态度呢?” 阎鸣祥不清楚自己这个东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时而感觉像要倒向南京方面了对于汤宾尹、顾天峻和贾敬有些事情的安排也是十分配合连甄应嘉的一些无理要求也予以了满足但有的情况下却不肯低头。 其实有时候就是一个姿态但这一位就是含糊其辞不肯明示弄得有些人就对他颇有看法否则以他的资历六部尚书是肯定弄一个的但至今却杳无音信。 阎鸣祥是从当年在葫芦庙就见识过这一位的谈不上什么节操更不可能视荣华富贵为粪土到现在都不肯走出最后一步说明对方肯定是有些不太看好南京这边。 但是如果真的不看好那又何必眷恋此位还不如大大方方辞官下野以待机会还能捞個好名声日后朝廷真的得胜凯旋他也一样能重新起伏甚至再上一步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也表明了态度嘛。 贾雨村也知道自己这位幕僚内心疑惑不解但是有些话他却不能和对方说明哪怕关系再亲近但事关身家性命荣华富贵臣不密则失身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冯紫英派人来南京他可以告诉对方但是具体谈什么他却不会深说。 甚至他都可以和汤宾尹、贾敬这些人明言北边朝廷派人来联络自己这在南京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随着战事开打还会有不少人南上北下两边朝廷都会采取拉拢收买挖墙角的方式来对抗自己作为金陵府尹若是没有人来联络那才是不正常。 冯紫英的确派人来了南京。 来联络的当然也不止贾雨村一个人贾政也是其中之一当然贾雨村才是最重要贾政不过是一个附带。 来联络贾雨村的是冯紫英麾下鲜少出面的顾登峰。 谷徥 冯紫英现在麾下几个核心幕僚都是来自当年林如海的夹袋经过考察之后确定忠诚之后才真正纳为心腹。 没办法当年冯紫英太年少根本就没有人跟随他像瑞祥、宝祥这些虽然是自小跟着但是在历练上差得太远做点儿阴私勾当可以但真正上台面还得等上三五年。 林如海这些夹袋中的幕僚却都是经验丰富经过多年历练的能力水准都没的说而且长期在扬州对江南这边情况十分熟悉人脉关系也有只要忠诚无虞那就毫无问题。 林如海临死之际两个女儿都托付给了冯紫英自然是要把自己所有资源都倾囊相授给自己这个女婿。 他这几个得力幕僚也一样需要寻找一个更可靠的东家所以这也是一拍即合。 如果说原来冯紫英还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用这么几个幕僚还稍显奢侈但毕竟也还有其父作为蓟辽总督身份在背后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随着冯紫英青云直上从永平府同知到顺天府丞那么这几个幕僚都觉得自己原来的老东家真的是眼光如距锐利无比没看错人选了一个好女婿二十之龄成为正四品大员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起码在大周朝是第一人了。 林如海替冯紫英准备的这几人都各有所长而冯紫英也没有按照林如海之前的推荐而是自己从其中发掘其强项长处。 像汪文言虽然继续充当总揽而曹煜却从以原来的经历那一角被冯紫英推上了主管舆情宣传的角色吴耀青成为负责安全和情报的总管。 钱桂生最神秘但实际上他充当了冯紫英私人财务总管的角色像海通银庄的幕后运作与段喜贵一个在暗一个在明就是他们二人负责如薛蝌的资金需求老爹那边额外的钱粮支持沈有容在登莱水师的一些需要都要通过钱桂生来周转运作。 而顾登峰则充当了冯紫英的代言人身份。 像联络江南士绅商贾沟通贾雨村结交山陕商人都是顾登峰代表冯紫英出面可明可暗根据情况而定。 冯紫英给顾登峰的交待就是联络交好贾雨村未必现在就要反正因为这个时候看起来南京似乎还占优贾雨村未必愿意那样反而会让双方关系难处了所以给贾雨村带的话就是沟通信息了解南京朝中局面变化包括南京朝廷内部的派系、矛盾、动向这些对于下一步朝廷的行动更有价值意义。 特别是一些不经意的细节在有些时候更能发挥关键作用。 顾登峰给贾雨村带来的这些话也让贾雨村放下了心他也最担心冯紫英会逼着他表明态度但现在虽然贾雨村内心觉得恐怕朝廷渡过这一段艰难时段就会慢慢占优但他也不敢肯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暗通款曲不露声色。 现在冯紫英这样的要求就简单的多了一些消息情报透露出去也没关系反正自己不泄露别人也会透露出去。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保密意识还很淡薄一些军机大事还知晓保守一下秘密但是很多具体细节大家就不太在意可往往就是这些细节综合起来经过专业的分析就能得出许多比所谓军机大事更为重要的情报。 就像现在贾敬的户部拿不出银子付给淮阳镇而更支持山东的宣府军和大同军因而导致陈继先的淮扬军有可能要截断漕运扣押南京方面给山东方向的钱粮如果这个消息属实在针对性的观察淮扬军的动向就能发现这种可能是否会变成现实如果日后在双方战事吃紧的时候来这么一下哪怕只是一个消息都能让宣府军和大同军军心动摇导致不可想象的后果。 顾登峰从南京离开就直接去了苏州。 这一趟他的任务很重。 在扬州他秘密会见了几个盐商代表商议了一些事情。 盐商们都没有出面而是悄悄安排了一些平时不太露面但是却是心腹的角色来见顾登峰这也算是相当给面子了不完全是因为冯紫英原来结下的交情更多的还是大家都知道冯唐的大军已经进入河南现在已经过了洛阳进入开封地界了。 这也就意味着西北军已经正式进入中原要准备和宣府军与大同军在鲁西地区交战了。 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也同样吸引着关心自己命运的商人们而居于江北的扬州盐商们和山东只隔着一个徐州和淮安自然更为关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破封锁舌战群商 冯紫英给顾登峰交待去扬州的任务也很简单并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就是京师城中被查抄的各家物件宅邸即将开始发卖要求扬州盐商们要像上一次那样来帮忙凑人气。 不过这一次发卖的规则也有变化可以匿名投标购买这也就意味着盐商们完全可以委托自己的白手套们出面。 这也是专门考虑到这些江南商贾们的担心这明显是为朝廷筹集军费, 但现在匿名购买只需要出银子朝廷也不过问谁来买不查来历不管身份这样对于江南商贾们就容易许多了。 退一万步即便是义忠亲王得了天下日后肯定也还是迁都回京师的那这些宅邸的价值也只会上涨增值。 至于说日后义忠亲王得了天下物件不用说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这些失去了宅子的各家会不会来收讨这些宅邸呢?这也是一个问题。 但也简单。 若是在此番皇位之变中上位发达的家族这笔投资就算是奉效了这些从龙之臣也算是值了;如果是寻常在这一战中没落不起的家族那自然也无法拿他们这些人奈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笔押注投资。 京师朝廷如果没有对这些盐商提出其他要求但是也就意味着日后一旦朝廷获胜那么所有江南商贾都要面临被清算的风险因为你们是站在了义忠亲王那边。 而现在冯紫英出面来联络盐商们如果买下这些物件宅子也算是对京师朝廷的一份支持, 增值姑且不论日后也能说是为朝廷效过力的。 无论怎么看这样一笔生意都是值得的。 所以顾登峰在和一干扬州盐商们交涉过后一干盐商们都认可了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慨然答应会尽快上京, 配合冯紫英的发卖大计。 在扬州那边事了, 顾登峰也才来金陵, 先悄悄见了贾政。 不出所料贾政却是是被胁迫而来从南昌到金陵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到南京伪朝做官但是要让他悄悄潜逃他又不敢加上本来也没多少做事的能耐所以只能藏头缩脖地在金陵混日子。 顾登峰和他见了面让他手书了一封自白书日后带回去留着算是减轻日后罪责的依据。 贾政是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但是贾雨村不一样。 作为金陵府尹他不但能打听到很多消息情报而且还有其他作用尤其是在日后朝廷大军真的攻入南直隶地区之后那么他这个金陵府尹在关键时刻就能发挥作用了这比他到伪朝当个诸如礼部、工部、刑部这样的尚书强多了而像兵部或者户部尚书这样的位置又轮不到他。 所以冯紫英给他的建议就是留在金陵府尹位置上好好干留待有用之身, 关键时候出力。 从金陵到苏州顾登峰走的是水路。 过镇江, 经常州, 就到吴县。 这里是有“钻天洞庭”之称的苏州商人大本营。 翁氏兄弟一干人也早早在这里等候作为冯紫英特使的顾登峰了。 这一次见面的人数很少因为双方关系和那帮盐商又不一样所以翁氏兄弟亲自出面接待另外还有许家等几家洞庭商人的头面人物。 他们既是海通银庄的股东同时也关系到苏州、松江两府的海贸大计未来如何运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不能完全算是江南商人了用祖籍姑苏的大周商人来形容更合适。 因为他们将江南的货物大量外运到北地同时也将湖广的粮食等源源不断输入到江南还把北地的铁料水泥输入江南。 谷鑦 现在的江南已经变成了以栽桑养蚕、缫丝纺绢、纺纱织布、种茶烧瓷为主的商业重地了粮食自给也许可以但是绝无可能还有输入北地的余量更多的充当湖广粮食的一个中转互通枢纽。 “登峰见过二位翁老、许老还有诸公。”顾登峰彬彬有礼他不过三十七八但是却在扬州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边干了十年走遍了大江南北南直隶、两浙和江西、湖广对整個两淮乃至江南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 眼前这几位都算得上是苏州商人中的翘楚人物了便是在整个江南商贾群体中也是排得上号的。 “顾先生客气了小冯修撰可还好?”翁氏兄弟的老大翁启明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托翁公和诸公的福大人安好不过这段时间操劳国事倒是经常叹气。”顾登峰笑着回应道。 这一句话就等人发问翁氏兄弟等人哪里能不明白? 叹了一口气还是翁启明直接问道:“当下南北相争局势动荡据说山东亦被南京拿下不知道朝廷如何打算?” “可能诸公也知道了冯公西北大军已经进入河南很快就会进军山东估计最迟明夏就该有一个结果了。”顾登峰也回答得很淡然没说什么我强敌弱也没说什么难处直截了当就说了时间。 “啊?”在座众人都是吃了一惊这么明确?明夏就能有结果山东那边可是南京方面放置的接近十万大军啊还有淮扬镇作为后盾这位顾先生居然敢一句“明夏就有结果”这言外之意就是明夏山东战局就要结束?这是不是有些太托大了。 “顾先生这可是小冯修撰所预测的?”翁家老二翁启阳忍不住问道。 若是冯紫英所言大家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冯紫英这几年来的几番断言都一一变成现实也给这帮洞庭商人以很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对水泥的断言说将彻底改变建筑行业的模式之前他们都还不太相信但是现在他们却不得不信。 从永平府那边南下的商船要么是铁料要么是水泥而且水泥比例还在不断增长而江南这些有钱人家建房筑堡也都开始大量使用这水泥一时风靡大江南北。 “当然登峰哪里敢作这般判断?”顾登峰笑了笑“此番登峰来苏州也是奉冯大人之命而来但是诸公也不必紧张冯大人也并无其他过高要求不过是希望大家按照之前冯大人和诸公所带之话做事罢了” 翁氏兄弟和许氏等人都是微微颌首只要要求不出格他们都愿意接受毕竟现在还看不出南北相争的胜负风向两边都不得罪是最稳妥的。 “大人希冀松江和苏州这边能够继续与北地进行贸易这事儿就目前来说尚无困难不过老朽已经听闻南京方面正在要求各地加强严管禁止粮食、布匹北运苏州、松江、扬州各地府衙均已得到指令估计很快就会召集各家执行此令”翁启明平静地道。 “哦?那你们打算怎么做?”顾登峰也不以为意若是南京伪朝连这点儿事儿都不做那就真的只有等着覆灭了。 漕运断绝固然能给北地制造很大的麻烦但是这是前两年的情况这两年就完全不一样了。 从去年开始榆关、直沽的海运量几乎是曾几何倍数的增长后来岳婆港乃至登州、莱州也加入进来整个北方地区的海贸都呈现出了爆发式的增长。 尤其是榆关在迁安——抚宁——榆关和滦州——卢龙——抚宁——榆关这两条道路修好之后迁安和滦州、卢龙的铁料、铁器通过榆关外运而抚宁的水泥也一样通过榆关外运。 今年以来岳婆港疏导进行很顺利不少吨位小一些的船只就不再走榆关而是直接经葫芦河口上溯至乐亭的岳婆港然后从岳婆港经滦河到滦州甚至可以直接到卢龙、迁安只不过这一线滦河水深浅不一所以只能走一些中小型船只大部分还是只能走榆关。 但不管怎么说整个永平府的航运和道路条件得到极大改善使得这个京东第一府迅速成为整个京东辽西的货物贸易枢纽。 再加上冯紫英到任顺天府后边开始扩建大沽港口并出资疏导卫河让天津卫成为京畿地区的另外一个重要港口也取得了极大效果。 可以说现在只要南方的港口不被封锁死那么北方的各类物资因为漕运中断而受到的影响起码可以降低一大截维系原来七成的难度可能比较大但是维系一半努努力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如果能够将山东收回那么登莱与山东之间的障碍也会被打通那真的就更小了。 所以这一次顾登峰的南行最重要一个任务就是要维系整个南方地区对北地的贸易往来不能受到太大影响松江和苏州是一处宁波是一处泉漳是一处。 泉漳那边问题不大因为有东番盐利上的好处加之福建那边南京本来控制力就不足加之福建本身也不是产粮区所以不是重点重点是宁波和松苏。 所以顾登峰必须要稳住松苏和宁波的这些商人让他们不能因为南京的封锁而退缩。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狡兔三窟何所惧 “顾先生苏松这边我们还是有些影响力官府那边我们也能应付着但这种事情您也知道没有不漏风的墙三五次没什么几个月也问题不大, 但是时间如果太长南京方面肯定会起疑心也肯定会调查这些粮食输入渠道从湖广过来的粮食其实都知道就掌握在那么些人手里如果输入量不减那么卖到哪里去了肯定要有一个说法。” 翁启阳接上话。 顾登峰也知道对方所言不虚。 南京方面纵然执行力再不行, 但是如果看到北方基本不受漕运中断的影响肯定也能觉察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了顺藤摸瓜, 而且北方也不是密不透风自己能在南边儿四处打洞南京肯定也在北方有他们的消息来源海运阻断不了这一块瞒不过人自然也能查得出来。 “南京方面我相信翁公肯定有办法应对苏松这边更不用说福建水师在朝廷手上南京这边毫无办法。”顾登峰游刃有余语气也是十分坦荡自信“苏松一线长江水面辽阔哪里都可以走船长江水师孱弱不堪恐怕连常州都不敢过也根本没法管得到苏松这边来, ” “顾先生, 话虽如此说但是官府不会非要拿到确凿证据才来说事儿您也知道这里边的规矩门道。”翁启阳笑着摇摇头“还是那句话短期内我们可以应付但是时日久远官府肯定不能容忍我们很难遮掩得过去。” 顾登峰沉吟了一下“那翁公的意思是” “最好给一个期限我们也好有所准备。”翁启阳和兄长以及旁边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比如明年中?” 顾登峰断然摇头:“那不行朝廷现在还处于备战期间你们也知道边军调过来就是行军都得要两三个月而且还需要休整明夏估计才能真正展开攻势这期间海贸绝不能断。” 翁启阳迟疑着道:“那冯大人的意思是明夏结束基本就能看出一个端倪来?” “这要看怎么说但是明秋局面肯定会有改观而且夏粮下来, 北地肯定需要大量补充, 所以明夏会非常关键, 我的意思是明夏之前你们要尽可能将苏松这边粮食北运榆关、大沽已经修筑了大量粮仓以供储存所以这期间无需担心一旦明夏战起南京方面肯定会加强封锁届时你们可以以东番拓垦或者朝鲜大荒需要粮食为由运送一部分这样拖过明夏局面就会逐渐明朗化了。” 顾登峰留有余地这火候要掌握好。 他不能逼得太紧但同时也不能让对方起疑要给对方以自己一方智珠在握的感觉。 这些商人都是两头滑的奸狡之辈翁氏和许氏算是不错了而且因为前期冯大人给他们的印象深刻才让他们愿意冒这种险否则以洞庭商人的保守性子是绝不愿意掺和到这种浑水中来的。 “东番拓垦或者朝鲜大荒?”翁启阳苦笑着摇头:“顾先生你认为南京这边会信么?” “事在人为东番那边大人会安排安福商人去疏通南京方面他们在南京伪朝里边有人而且垦殖也进入了全盛期大人也叮嘱安福商人不妨先向南京伪朝输诚这样一来应该问题不大。”顾登峰胸有成竹“至于朝鲜方面辽东方面会和朝鲜协调以朝鲜方面发一份公函给南京伪朝恳求粮食交易多少不好说但是能弄到多少算是多少南京方面海上没有水师只要出了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见顾登峰都说到这個份儿上了翁氏兄弟也知道这怕是不容商量了。 他们两兄弟心都沉甸甸的答应了做不到那日后恐怕就难以交待了可纵使翁氏人脉在江南这边再深厚可这关系到南京朝廷生存肯定检查封锁只会越来越严到时候未必能做得到啊。 “当然大人也理解你们的难处如果到最后真的难以满足那么你们也需要提前打招呼避免我们这边措手不及。”顾登峰也适时松了一口气让一干人心里稍微一宽如果真的逼得太紧他们就真的要考虑这笔生意做得做不得了。 “另外其实大人也给诸位出了一个主意。”顾登峰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缓缓道:“两广和南洋都不缺粮食日本也有粮食但是运力不足渠道不够所以如果诸公旗下的有船队或者子弟愿意从事从两广、南洋运粮到北地大人一样会认可诸公的努力” 谷犫 翁氏兄弟都微微颌首这个建议就要比自己从江南运粮前往北地好办许多在座众人要么有自己的船队要么就是有长期合作的货船只要腾挪一部分出来直接从两广运粮甚至去日本运粮那南京朝廷就管不到了。 就算是南京朝廷觉察到江南这边的船只流失那也说不上个什么南北断绝船主们也要吃饭自然要去两广谋生谁能管得到? 唯一可虞的就是沿线靠岸的驻泊地要选好毕竟从福建到浙江在南直这一线免不了要靠岸补给不过这种事情肯定是管不过来尤其是福建水师还在福州和澎湖一线至今南京方面都还没有拿出态度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此事便说到这里届时肯定还会有许多临时冒出来的各种意外和变故冯大人安排我来和诸位联络肯定少不了还要叨扰诸位。”顾登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我也知道诸公现在肯定内心还有些忐忑不安尤其是对当下朝廷和南京方面这样对峙未来的局面会如何走向只怕也有很多问题我便在这里一一做个解答但凡我知晓的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有些回答未必准确毕竟许多事情的发展变化也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我只能就冯大人带给我的这些消息来为诸位释疑” 这是此番来的另外一个重头戏。 如果不能让这些江南商人们稳住心神那么他们答应的条件也可能不兑现或者说不到时间可能就要变卦顾登峰来的目的就是要用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来打消他们的担心和疑虑。 不仅仅是这里下一站的宁波和福州、漳州、泉州都要如此。 “诸公放心西北大军十余万已经过了洛阳进入开封马上就要逼近兖州了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先锋官是谁吧?刘东旸是不是有些耳熟没错就是几年前宁夏叛乱的首犯也是冯公平叛时收服的第一悍将在宁夏甘肃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打济宁还是东昌府抑或直接拿下徐州这可不是我能预判的事儿怕是朝廷现在也不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冯公作为西路军主帅自然有全权定夺的权力不过诸公可能都明白无论是拿下东昌府或者济宁州山东战局就会焕然一新了漕运南京还能截断多久呢?” “淮扬军?呵呵诸公肯定内心也很是疑惑这陈继先究竟是哪边的人?我也问过冯大人你们知道冯大人怎么回答么?”顾登峰放的很开几乎是任何问题都敢回答“大人告诉我据他的了解陈继先应该是哪边都不是他只是他自己的人换句话说谁占上风他帮谁局势不定他就坐山观虎斗仅此而已” “不过这样的人只怕最后结果不会太好”顾登峰似笑非笑地又补了一句“连形势都看不清却还以为自己很高明那是取祸之道啊也许在前期人家可能还要顾忌一些可到最后胜利者会怎么处置你?” 顾登峰的话让一干人都微微色变这是在影射什么吗? 顾登峰倒是一副毫无觉察的样子自顾自地道:“朝廷不会忘记终于朝廷的人冯大人的信誉更是有口皆碑所以诸位放心” 顾登峰离开的时候顺口也提了京师城可能又有一波发卖可以匿名参加一干人都心领神会心中又放下许多只要有机会报效就好而且还不会亏。 这样的故事顾登峰还需要重复好几回当然侧重各有不同但目的就只有一个。 或拉或压或哄或骗总而言之要把这些人的心思收拢到一起一切围绕大局服务至于说狐假虎威也好危言耸听也好欺哄讹诈也好冯紫英早已授权一切手段都可以只求达到目的。 除了顾登峰外钱桂生也一样南下广东只要就是要配合段喜贵与庄立民把广东水师拿下要彻底保证两广这边的粮食能为北地所用。 狡兔三窟苏松、宁波、两广这哪一条路径都不能疏忽哪一条断了也不至于让北地就陷入困境。 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是顺天府丞的命却操着内阁首辅的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节 任事艰难风波险 冯紫英如此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但是很多时候都还只能做不能说甚至不少功劳都还需要让给别人。 比如在榆关和岳婆港设立的粮仓囤积了大量粮食这份功劳就得要让给魏广微和练国事。 又比如像遣人南来和扬州盐商、洞庭商人、宁波海商等人交涉希望他们继续给予朝廷发卖大计以支持甚至可以采取匿名方式来完成, 这也是他给户部黄汝良的建议后来黄汝良便说一客不烦二主让冯紫英帮忙张罗冯紫英也没法推拒。 再比如联络內喀尔喀人兵部让自己负责协调结果又把叶赫部牵扯进来越弄越复杂但是这都是对朝廷有利的不办还不行。 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成为朝廷里边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了虽然本职工作仍然是顺天府这一摊子事儿但是户部也好兵部也好甚至刑部事务都时不时会牵扯到自己。 尚书侍郎们动辄召唤自己去七部公廨那边去说事儿一说就是半日甚至内阁诸公有时候也会把自己叫去说话征询意见这在旁人眼中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对冯紫英来说却已经成了幸福的烦恼了。 自个儿本职事务办不好却去管那么多闲事儿到最后顺天府这边出了乱子, 不知道这该算谁的? 好在范景文和贺逢圣终于到任了。 这年头可不兴什么吏部官员送你上任这一说, 吏部下了公文, 然后各自去吏部报道说了话然后径直来顺天府衙, 然后就是自己带着幕僚师爷长随这一类的角色, 拿着公文去走马上任就行了。 当然顺天府衙里也会提前和这些州县衙门打招呼, 这样让下边也有个准备但是对于这些赤手空拳孤家寡人走马上任的新官们来说这都是一大挑战能不能在各自地盘上坐稳玩转那就要看各家本事了。 “好了也别惴惴不安的模样顺天府的情形总比当初我去永平府的时候强吧?”冯紫英招呼着范景文和贺逢圣入座待到茶送上来只剩下他们三人这才坦然道:“若是局面一片大好怎么能显出你们的本事?都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越是朝廷局面艰难越是能证明一个人的本事现在顺天府就是这样若不是咱们同学一场我也不会主动去邀请你们” “紫英, 我们知道你的好意, 要不我们也不会一咬牙下来, 但你这一来就给我们说了一大堆麻烦事儿样样都是棘手烫手的活儿我和克繇之前可是半点经验也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啊。” 范景文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脸上愁色不减“大旱流民白莲教水匪劣绅而且还面临着明年要供应大军南下的夫子和粮草我听着头皮都麻了克繇你呢?” “梦章你就是河间人对这边情况熟悉我呢?两眼一抹黑啥都不了解而且水匪只有东安县才有好吧大城县那边得胜淀现在都成了半沼泽了好生开发一番还能成为万顷良田可三角淀呢?挨着天津卫就这么任由水匪横行怎么天津卫军也能不闻不问?” 贺逢圣也是用手搓着脸连连叹气。 听的得二人这么说冯紫英忍俊不禁还说这二人没上心呢自己随便说了两句这两人就暴露了早早就已经对两县的情况做了解了看样子也是花了一番工夫否则怎么对得胜淀和三角淀的情况如此清楚? “克繇你这可是在我面前装样了啊。”冯紫英似笑非笑“三角淀的情况我不信你不清楚湖匪是些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只要能吃饱饭谁愿意去干湖匪?再说了天津卫那边卫河今冬还会继续疏浚大沽也在扩建需要大量劳动力旱情固然严重但正好能让这些以往可能变成灾民的人找到一碗饭吃直接上河堤或者大沽去疏浚河道或者修码头保证有他们一碗饭吃怎么样?” “当真?”贺逢圣眼睛一亮“这修码头和疏浚河道的花费不会是县里出吧?” “呵呵我和户部、兵部那边有过协议疏浚河道是由户部出一部分府里也要承担一部分大沽港那边未来可能要成为登莱水师常驻地所以兵部会出一部分另外山陕商人对大沽港也很感兴趣准备在大沽以及大沽北边的北塘都修建码头以方便海运直接驳接进入内河” 冯紫英既然要把贺逢圣和范景文要来自然也要给对方一些支持。 谷蚴 贺逢圣去东安担任知县。 东安紧邻三角淀和天津卫依靠三角淀的这一带的水面桑干河在卢沟桥分成两条水道一东北一西南平行注入三角淀所以总体来说旱情并不算太严重即便有些灾民也能通过这种冬春的以工代赈解决问题。 以天津卫为中心一直到梁城所这一片也就是运河以东这一片区域方圆百里地原本都是卫所辖地但是荒芜多年。 卫军及其家眷根本耕种不过来所以荒地很多相比之下东安和武清两县都在运河以西人烟稠密但是土地却不足所以这个矛盾很突出。 现在正好趁着当下北地遭遇旱灾漕运中断粮食不足冯紫英打算好好和兵部那边协商一下将武清和东安两县部分百姓迁居到运河以西的原卫所辖地上去耕种出来也能减轻一些压力。 这项事务也很繁杂要迁民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事情荒芜多年的荒地要重新耕作起来也有许多困难但只要今冬过去只要熬过明年一年那就是一片光明。 这就需要一個十分得力执行力强的角色来做贺逢圣行不行冯紫英也不确定但是这对贺逢圣来说肯定是一个极好的锻炼能做好这桩事儿胜过在那部里边厮混多年。 “这么说来倒还有些奔头我还琢磨紫英你就是直接把我们扔到下边就不管了呢。”贺逢圣摩挲着下颌一边琢磨着。 “呵呵别指望我能帮你们太多府里边一大堆麻烦事儿若是好干我找你们来做什么?还不如就随便吏部安排就行了。”冯紫英毫不客气地泼冷水:“修码头也好疏浚河道也好只是暂时的关键是我和伱说的运河以西的垦荒明年必须要见效这是我给户部写了保证书的否则你以为兵部那么容易就松口把偌大这一片土地让出来?东安和武清两县武清知县做事能力不俗我不希望克繇你们东安到时候被拉到后边儿啊。” “紫英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啊我现在还有退路么?”贺逢圣苦笑“我现在孤身一人情况不熟怎么干?” “幕僚自己去物色长随自己招募京师城里这等人难道少了?找你们乡人、前辈请他们推荐一二若是缺银子我可以暂时借给你一些”看了一眼范景文冯紫英道:“梦章你也一样这个时候越快熟悉情况越好你家挨着大城也不远不行自个儿回去物色一二你总不会也要我来帮忙吧?” 范景文点点头:“这个我打算自己解决克繇这边你帮一把就行。” “好了这事儿就算说定了那我来和你们具体说说下去之后需要马上要做的事儿另外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冯紫英点点头:“这关系到你们能不能迅速打开局面也别紧张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当初我到永平府也是一样生手还不是慢慢磨炼出来的若是有什么拿不准随时可以和我说” 三人一探讨就是半晌连午饭都在府衙里用到了下午范景文和贺逢圣二人回去收拾准备明日走马上任。 送走范贺二人冯紫英也不得清闲又赶到都察院找乔应甲询问吴甡的事儿。 吴甡被冯紫英推荐到密云担任知县但是密云现任知县还是有些门道都察院那边的调查迟迟没有结果这让冯紫英也有些着急了。 “密云的情况恐怕暂时还不能动。”乔应甲淡淡地道:“紫英若是你是觉得自己在顺天府缺帮你做事儿的人那未一定要在密云嘛其他州县也可以我知道鹿友关系和你不错” 冯紫英颇为诧异这说好的事情居然变卦了而且乔应甲还这般说肯定是有什么猫腻了而且密云知县姚应荃的问题他是拿实了有证据的才敢这般笃定没想到铁板钉钉的事情居然出了意外。 “乔师是谁在里边作梗?”冯紫英静下心来慢吞吞地问道。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要不这样让鹿友去香河怎么样?不比密云差吧?”见冯紫英脸色不渝乔应甲也笑着摇头:“如果一定要去密云那就得等到明年中以后去了不能现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借他口两全其美 冯紫英悻悻地离开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告诫和警醒。 自己还是声名太盛让有些人看不惯了。 只是冯紫英还有些没弄明白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人。 朝中的江南士人? 应该不是才对这个时候朝中这些江南士林文臣还有些惴惴不安才是不会来挑衅就算是看不惯自己, 也会隐忍。 那就是北地士人了。 自己还是出头太快这几年几乎年年都有新花样出来折腾出太大的动静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再加上内参和今日新闻的抬升吹捧难免就会让有些老古董看不顺眼了。 另外可能密云那一位背后可能还有些能耐居然能这一波调查听乔师的话语估计是要等到明年中才会调整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 可这算什么?冯紫英哑然失笑真当自己是要排除异己安插自己人了不成? 不过好像也算密云不行给了一个香河论条件香河应该比密云更好这算是乔师给自己的一个弥补吧不知道他怎么去和高攀龙交涉。 既然乔师这么一口应承下来想必也是早就和吏部那边有默契了冯紫英当然也不会拒绝好意。 香河不但是营州前屯卫驻地而且紧邻运河地理位置重要经济条件也远胜于密云从这个角度来说, 还算是赚了。 吴甡算是建了一個大便宜不过冯紫英还是不爽。 安排吴甡到密云他是有计划的现在计划打乱就得要另外考虑。 好在乔师也说了等到明年年中, 半年时间自己还是能忍耐的只是到那时候安排谁去密云? 未来密云会成为顺天府内与遵化一样的重要煤铁基地需要一个能够贯彻执行自己意图的自己人来掌握但现在却不得不推后了。 当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香河经济发达又临运河吴甡去更能发挥自主性也算是一个安慰吧。 心中略带郁闷地回到府衙里天时已经不早了。 傅试回来了汇报了几个州县的土豆番薯种植收成和储存情况差强人意。 哪怕是冯紫英亲自打招呼傅试亲自下去抓落实但在没见到实效之前下边州县都不怎么来气这其实就是一个执行力问题, 但没办法。 但旱情带来的影响逐渐加大这一点很快就会扭转过来傅试对这一点倒是相当笃定。 “秋生, 辛苦你了。”冯紫英摆摆手示意对方放松一些“我们已经尽我们所能了若说是应付我们顺天府内部的灾情我觉得我们算是做得比较充分了但我们是顺天府京畿首善之地周边的局面稍有动静都会影响到我们朝廷也盯着我们所以我们只能做更万全的准备。” 傅试当然明白这顺天府之所以是顺天府那就是得要替朝廷分忧整个北地一旦有灾流民想都不想就往京师跑到时候拦不下来的流民就该顺天府来扛着了。 若是以往朝廷还能帮补但是今年的情形大家都知道恐怕基本上就得要顺天府自己担着了。 说完了公事冯紫英才和傅试说起了私事。 “贾家人那边我和龙禁尉打了招呼倒不至于怎么苛待他们但是你也清楚诏狱里边免不了要受些苦他们又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前期肯定有些难熬但是待得久一些也会慢慢习惯了。” 谷妪 冯紫英的话让傅试也是黯然叹息不止不过他还是很庆幸自己没有牵扯卷进去。 “大人对贾家的帮助秋生在这里替老师他们谢过了” “好了你我就不必说这个了好歹我也和贾家是姻亲做这些事情也是应当的。”冯紫英回应了一句“老太君倒是很清醒我和她说了不少话她说别无所求但求能保住宝玉和环哥儿以及兰哥儿他们算是替贾家存一脉元气” 傅试深以为然“宝玉是嫡子环哥儿和兰哥儿则是读书料子老太君的这个想法才是正理贾家这一辈算是完了如果能够出来先休养生息几年再来看情况吧。” “嗯老太君还和我说若是宁荣二府要发卖希望冯家能买下来”冯紫英不经意地道。 傅试微微一怔思索了一下才道:“老太君此言何意?荣宁二府要说所出位置一般而且修建大观园过于豪奢花销甚大现在看来都有些违制了省亲别墅这一说法怕都是不能用了须得要改名换姓不甚划算啊。” “唔我也不太看好不过老太君之意甚坚只说欠林家借银甚多愧疚之意难以释怀另外”冯紫英淡淡地道:“老太君怕也是这宁荣二宅卖不出一个好价钱吧。” “卖不出一个好价钱?”傅试终于明白过来顿时皱起眉头“老太君的这份担心倒非无因金城坊那边本身位置寻常宁荣街里外又多贾家族人都是靠着荣宁二府为生现在树倒猢狲散只怕立即就可能沦为潦倒之地远不及大时雍坊、小时雍坊、南熏坊、保大坊那些好地段像牛家、王家所查抄的宅邸兴许能卖一个不错价钱但荣宁二府就真的有些难了。” “可朝廷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就是希望卖出一个好价钱你卖不出好价钱没准儿就得要落到你这些人身上来弥补可贾家如何弥补?”冯紫英悠悠地道。 傅试也大感头疼他已经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了卖不出好价钱只怕朝廷对贾家这些人的发落就不会轻 论理说现在诏狱里这些贾家人除了贾赦都是些妇道人家或者小一辈未管事的论罪当株连但无外乎就是查抄发配流放充军但这里边圆转余地虽大却也要有一些条件便是冯紫英想要在里边去帮忙做手脚也得要满足一些底线。 贾家查抄出来的银钱财物差强人意都盯着这宅邸能发卖一笔如果卖不出好价钱让户部那帮人不满意那只怕还要折腾一番可狱中这些人哪里还能经得起折腾? “此事还真是难办。”傅试也是叹息摇头“那大人的意思是?” “我还在考虑且看最后情况如何吧。” 冯紫英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傅试递话把消息传出去让宁荣街那一片的贾家人明白现在只有冯家才能救贾家而买下宁荣二宅也是贾家求着冯家买冯家买下也是吃亏。 傅试是贾政的门生在贾家里边颇有名声他出面去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可信度会更高另外傅试也可以和贾政去信联系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对方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好意。 说来说去还是既要当又要立明明想要拿下荣宁二府的宅邸但是却又要显得自己是受人之托来帮忙才肯出面冯紫英自己都觉得累可考虑到千红万艳的大计他也就认了。 打道回府冯紫英在门上就遇上了眼巴巴的平儿。 难得鸳鸯和金钏儿这些人都没跟着冯紫英给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也就乖乖地跟着冯紫英去了书房那边小院。 “鸳鸯回宁荣街那边去了金钏儿跟着太太去了大护国寺”平儿双颊绯红美眸迷离一边喘息着一边阻拦着往自己衣襟里钻的魔掌哀求着道:“爷轻些疼” 只是这等时候哪里却能阻拦得了?她都回京师两日了明日就要赶回天津卫了虽说不能真个欢好但是这等手眼温存却是免不了。 冯紫英早已经把平儿身上绣袄剥落下来只剩下贴身裹肚探进去恣意把玩许久未能亲近免不了动作力度过大 “这一次回去便和凤姐儿说吧爷也好抽个时间收了你免得你心里始终不踏实。”冯紫英嘴终于从香气馥郁处挪开喘息着道:“这般把爷弄得不上不下的待会儿还得要去找别人” “玉钏儿好像在”平儿轻笑一边拉过锦被遮掩住自己裸露的半身“等到奶奶生了奴婢就遂了爷的愿便是。” “玉钏儿和你一样也是未经人道的黄花闺女爷可不想弄得玉钏儿几日下不了床。”冯紫英摇摇头“凤姐儿那边恐怕只有找时间我才能过去未必赶得上她生之前了你好生和她解释一番。” “那爷就去找晴雯呗奴婢看晴雯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爷的临幸这收了房神色姿态都不一样了。”平儿妩媚如丝的俏眸一瞥差点儿又让冯紫英破防手忍不住又在那对肉丘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平儿忍不住锤了冯紫英赤裸的胸膛一下“爷轻点儿日后都是爷的也不爱惜点儿” “唔她也不容易本来就是个燥性子东府那边就靠着她张罗成日里忙东忙西”冯紫英终于稳了稳神坐了起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顾影自怜平儿心感伤 平儿心情有些复杂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 眼看着晴雯和司棋这样的昔日伙伴都有了归宿便是鸳鸯这样的闺蜜也已经名花有主唯有自己却陷入了这样一个困境中。 二奶奶和大爷之间这段私情是没法见光的便是生下孩子都只能是以抱养的名义出现, 自己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没法丢下二奶奶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一辈子都只能伴随着二奶奶成为一个在阴影中生活的人。 便是像鸳鸯、晴雯这样的丫头只要她们各家的主母生下嫡子便能有机会替爷生下一男半女一辈子就能有一个盼头了但自己呢? 就算是爷日后垂怜, 侥幸怀孕生子可这个孩子的生父怎么解释?难道也只能以抱养的名义出现? 想到这里平儿便有些难受。 冯紫英也觉察到了平儿心情的变化不知道哪里触动了什么让这丫头一下子就黯然神伤了。 “怎么了平儿?”冯紫英一只手挑起平儿的下颌看着对方道。 “没什么。”平儿强作笑颜摇了摇头。 “嗬还在爷面前遮掩什么不成?”冯紫英把平儿抱起来拥入自己怀里“说吧肯定是有心事嗯先前都还好好儿的这一下子就变了, 爷先前说什么了, 就说了晴雯噢, 怎么还吃起晴雯的醋来了不成?” 平儿宛然一笑, “奴婢哪里会吃她的醋她跟了爷好几年才落了个好结果奴婢只有替她高兴的, 哪里会嫉妒?” “那就是顾影自怜了。”冯紫英摸了摸下颌看着平儿低垂的双眸“是不是联想到自己日后怎么办心里有些不踏实?” 平儿不做声只是把自己腰搂得更紧冯紫英便明白了。 的确平儿的未来该走向何方冯紫英也考虑过觉得颇为棘手。 本来如果贾琏和王熙凤没有和离自己向贾琏和王熙凤讨要平儿纵然贾琏和王熙凤不舍得但若是平儿自己愿意加上其他因素影响也不是做不到但现在王熙凤和贾琏和离王熙凤孤苦伶仃不说又和自己有了私情还要怀孕生子这就让平儿的处境尴尬了。 王熙凤日后的生活可以预料再醮的可能性很小, 尤其是生下孩子之后几乎就不可能了而且以王熙凤的性子只怕也很难忍受再醮带来的种种约束和歧视所以她多半就是索群独居而这样的生活势必需要一些最贴心的人来陪伴平儿肯定是最重要的。 这等情况下平儿又怎么可能离开她? 不能离开王熙凤那平儿这一辈子又该如何? 想到晴雯都有了归宿她自负不逊于对方自然心里会有些酸楚。 “唔这的确是一個问题但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冯紫英手在平儿颌下颈项摩挲着却见平儿抬起目光意似不信却又有些期盼笑了笑道:“你怕是不能离开凤姐儿了但这辈子却也不能这般过日子届时无外乎就是爷豁出去点儿名声就说看上你了哪一日酒后乱性便糟蹋了你你反抗无效然后怀孕生子” “这这如何能行?”平儿大吃一惊冯紫英的这个主意可谓有些石破天惊骇人听闻传出去岂不是要毁了冯紫英的名声? “怎么不行?”冯紫英好整以暇泰然自若“你所担心的无外乎就是日后没有依靠凤姐儿生子可以假托抱养你呢?那就干脆坦坦荡荡就是爷糟蹋了你之后怀孕生下的孩子爷认账跟着爷姓冯你若是觉得日后不好放在身边交给鸳鸯、晴雯带着都没有问题一样叫你娘” 平儿都被冯紫英一番话吓得坐直了身体连连摇头但是见冯紫英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在意便沉下心来细想似乎也并非没有可能。 若是自己怀了孩子生下来只要对方承认便有些类似于那等外室一般孩子也能姓冯自己平时可以带着也可以放在冯家交给鸳鸯、晴雯这些要好的帮着带着自己也无需离开二奶奶可谓皆大欢喜。 唯一可虞的就是眼前这位爷得背负一个不太好的名声否则就得要自己背上一个勾引对方的名声相比之下对方风流倜傥的大名这点儿小风流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爷只是这样”平儿欲言又止。 谷镽 “好了这点儿事情对爷来说能有多大影响?爷又不是宝玉那等成日沉湎于闺阁家室的良人在乎这点儿名声做什么?”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再说了爷喜欢你在荣国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鸳鸯、晴雯、司棋以及几位姑娘都知晓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儿无外乎就是照顾你和凤姐儿的面子让我占了实际便宜表面吃点儿名声的亏罢了值了!” 平儿眼圈顿时又红了把脸贴在冯紫英胸前哽咽起来。 “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抹眼泪儿弄得像是爷欺负了伱一般”冯紫英笑着打趣:“你要这般作态污人清白那爷今日可就真的要霸王上弓得偿所愿了啊。” 平儿妩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一挺胸膛“爷若真的想那奴婢便拼着回去受二奶奶一番责骂也由得爷了” 冯紫英大喜过望一把抱住平儿:“当真?” 平儿一咬红唇:“当真!” 冯紫英手一滑便要向平儿裹肚下的里裤裤带摸去圆润光滑的小腹莹白如玉煞是诱人平儿也是心中砰砰猛跳难道自己今日就要 冯紫英看到平儿漂亮的鼻翼上细密的汗珠都渗了出来忍不住笑了起来:“傻丫头是不是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是觉得太草率了?” 平儿大羞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又是轻轻一锤“爷就会戏弄人家吓得人家都魂飞魄散了” “有那么夸张么?这也是迟早的事儿你没见晴雯司棋破了身子反而气色更好了么?”冯紫英大言不惭“今日爷就放你一马等到凤姐儿那边安顿下来爷在好好来采撷品尝你!” 心中又甜又羞又喜平儿满脸悠然神往的样子似乎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爷奴婢也很期待那一日。” 一句话又差点儿让冯紫英破防最终还是咬了咬舌尖才算是稳住阵脚只能狠狠在平儿的翘臀上捏了两把这才起身:“小蹄子赶紧起来了再不起来爷就真的要按捺不住了。” 平儿这才背过身去把里衣穿上冯紫英替她披上绣袄两人下床又缠绵了一阵方才出门。 一出门就碰见了从东面过来的晴雯一眼就看出了平儿满脸红潮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瞥了二人一眼这才道:“爷和平儿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冯紫英可不会惯着晴雯“爷很想把平儿给收了只可惜不巧只能作罢你这是来找平儿?” “鸳鸯还没有回来平儿明日就要去沧州了奴婢今日想要请平儿、鸳鸯、金钏儿和司棋一起吃顿饭就在后院里爷若是不嫌弃那就一道” 晴雯也看出二人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讶异之余倒也有些佩服对自己这位爷来说这可真的难得。 “爷嫌弃倒是不会不过难得你们几姐妹在一块儿小聚我就不来掺和了免得影响你们姐妹间畅叙离情。” 冯紫英摆摆手心里却还真有些期盼。 这算一算晴雯、鸳鸯、金钏儿、平儿、司棋几乎都是荣国府赫赫有名的大丫鬟除了一个袭人外还有黛玉的贴身丫鬟紫鹃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基本上就都到齐了。 像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湘云的贴身丫鬟翠缕惜春的贴身丫鬟入画乃至元春的贴身丫鬟抱琴以及怡红院里诸如麝月、秋纹几个虽然提及的时候也不少但是比起这几个来又要差一截了。 虽然很想去看一看这也算是千红中的一景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自己一旦加入肯定气氛就有些变了免不了就会拘谨许多反而煞风景了反正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待到黛玉嫁过来紫鹃也到了那红楼十二钗副钗中的一干女子也就差不多到齐了那个时候再来好生品味也不为迟。 不过这一次晴雯好像也没有提到莺儿和香菱这让冯紫英忍不住又看了晴雯一眼看来这丫头和二房这边的关系还真的有些问题呢也不知道沈宜修知道不知晓还是有意放纵? 晴雯倒没有在意冯紫英这一眼倒是平儿觉察到了但当着冯紫英面却又不好说等到冯紫英走之后平儿才问道:“晴雯莺儿和香菱你不叫上么?” 晴雯淡淡地摇摇头:“香菱倒也罢了莺儿那边我可懒得去看她脸色可不叫莺儿就不好喊香菱了。” 平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说话这各人都有各人的立场倒也不好说什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宫闱事再起风波 冯紫英等的人还是来了。 说等也不准确来不来都冯紫英来说都无所谓甚至冯紫英还不希望对方会来但冯紫英估计对方会来。 既然都托薛姨妈带话出来自己一直置之不理装傻冯紫英不相信对方能忍得住。 来人就是那位周公公东书房执房总管周培盛的侄儿周德海。 实际上冯紫英对和贾元春联系毫无兴趣, 因为他很清楚以贾元春现在在宫中的身份地位可以说对贾家现在的处境改变毫无意义。 看看现在能出挑闹腾的是谁许君如不用说苏菱瑶梅月溪, 再加一个郭沁筠, 都是有子嗣的, 才有资格跳出来。 像与贾元春一道进宫的周、郑、吴三位贵妃现在都已经偃旗息鼓再无声息要么就自己明白没戏了要么就是如贾元春一样被夏秉忠奉许君如之命将她们幽禁起来了。 周德海换了一身便服在顺天府衙门外不远处拦住了冯紫英的马车。 若非冯紫英有预感他的护卫就要让周乐志吃个大亏了。 “周公公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这样见面不合规矩若是都察院御史们见着你恐怕很难脱身。”冯紫英选了一处僻静的背巷马车停下下车淡淡地看着对方。 “冯大人能停下车来见小的一面, 小的就算是来得值了。”周德海声音很洪亮完全没有内侍的那种阴柔感, 冯紫英估计这厮应该是和童贯一类的孔武有力气势很足。 “值了?”冯紫英皮笑肉不笑“我不认为值了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是文臣外官和宫内素无瓜葛便是见过你和你叔叔也屈指可数纯粹是公事往来但你今日这般的姿态让我觉得有点儿偏离了。” 周德海也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如此难缠。 他也是奉命出来联络此人的。 来之前其叔就已经提醒过他不要小瞧此人以为对方年轻就可欺能如此年龄创出偌大场面的人没谁是易与之辈。 可周德海和叔叔也没有选择。 这宫中的局面日益严峻皇上醒来的机会越来越小一旦寿王或者禄王站稳脚跟那基本上就到此为止了, 这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冯大人, 现在没多少人对咱家感兴趣寿王殿下才是最受追捧的他们身畔人才是最瞩目的” 周德海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轻蔑地笑了起来满腹怨气究竟是有意在自己面前装的还是真的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但无论哪一种冯紫英都瞧不上。 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没必要扯上什么瓜葛冯紫英的态度很明确。 不过周德海显然不如此想。 他们还是精心分析过宫内外局面的。 许君如表现出来的强势不但让苏菱瑶和郭沁筠感到震惊便是同样为“监国”之母的梅月溪也一样被吓住了。 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将其他贵妃幽禁起来说是防止骚扰勾引成年皇子这特么是人说的话么?谁不知道她儿子才是最见不得漂亮女人的? 这般做法其实就是想要斩断其他人想要拉住盟友的一切可能。 根本无视了一旦皇上醒来的可能。 夏秉忠这个时候也把手里的权力用到了极致无论是裘世安还是自己叔叔都要避其风头。 冯紫英深看了周德海一眼慢吞吞地道:“周公公你想说什么不妨摊开来说我没有太多时间你也知道现在顺天府不太平” “好大人这般直爽咱家也不绕圈子了。”周德海深吸一口气“贾贵妃被幽禁情绪很不好尤其是在得知贾家被查抄之后更是终日以泪洗面托我叔叔帮忙但冯大人也知道这是许皇贵妃之意宫里无人能违抗” “就这个?”冯紫英冷笑。 贾元春被幽禁未必是坏事这个时候还想去掺和什么那才是最糟糕的。 至于说贾家的事儿你贾元春不被幽禁就能发挥作用了?笑话! “当然不止于此。”周德海也意识到这一位拒人千里之外态度背后蕴藏的底蕴这大概也是自己叔叔斟酌再三还是要让自己走这一趟的缘故。 原本以为自己带话出来给了那薛王氏对方就能收到消息有所动作谁曾想人家根本置之不理一副完全不想和宫中扯上关系的架势这让叔叔也很纳闷儿。 谷陀 以冯家今日的格局老爹官居总督儿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四品大员难道真的不知道树大招风这個道理? 真以为有个文臣身份背后有阁老座师作为庇护就能平安无事这未免太幼稚了。 老爹掌军儿子却是顺天府丞关键还如此年轻内阁那边或许觉得没什么文臣嘛总是那么天真幼稚一些但是哪一个皇帝会对这样的家族不忌惮? 王子腾在京营节度使位置上多坐了几年皇上都要换人还别说你这父子俩玩文武安天下的戏法杂耍谁能容忍? 这等事情便是内阁也帮不上忙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也都会顺水推舟动手说到底没谁对武人有多大好感。 这等情形下难道说冯家就不想在宫中找一个奥援?周培盛和周德海都不信。 没理由嘛。 就算是现在皇上昏迷不醒甚至一直昏迷不醒进而醒不过来了那新皇继位呢? 寿王殿下一旦登基冯家觉得能顺利过关? 即便是到现在周培盛和周德海叔侄都觉得冯紫英虽然名气很大但是根基却太浅冯家的根本还是在冯唐身上。 从大同到榆林从榆林到蓟辽从蓟辽到三边冯唐基本上是把九边诸镇走了个大半这等情形下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现在是非常时期自然一切可以便宜行事但是当江南事了你这个功高震主的冯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周氏叔侄不相信冯家看不到这一点想不到这一点。 冯紫英一门心思走文臣之路其实也应该是看到了这一点做得也很挺好但是这就足够了么?不然。 周氏叔侄觉得如果抛出宫中这条线来作为诱饵冯家没理由拒绝这样一条暗线的理由。 双方并不冲突完全可以互为奥援哪怕不需要做太多的实质性的动作互通信息或者做些顺水推舟或者推波助澜的事儿这完全可以做到相互利益最大化嘛。 正因为如此周德海才是信心满满而来。 可现在冯紫英的表现却让他有些愕然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自己一方如此冷淡疏远甚至要拒人千里之外。 要说和宫中人结交这算什么忌讳? 便是内阁中几位不也一样在宫中有熟悉的?夏秉忠不就是和叶方两位关系十分熟悉而裘世安不也与李三才暗通款曲? 便是齐永泰持身秉正但也没说不和宫中人打交道吧?只不过一直不偏不倚没表现出什么倾向性罢了。 寻常百姓不知晓低层官员不清楚但是像冯家这等家族焉有不知晓之理? 自己叔侄来结交冯家自然也不仅止于冯家还想和冯家关系密切的其他人交好关系这也无可厚非嘛。 冯紫英瞄了一眼周德海沉声道:“那周公公还有什么赐教?” “咱家不会说什么套话大话宫里都知道咱家这性子便是咱家叔叔也是经常训斥咱家但咱家倒是觉得和明白人打交道就说明白话。” 周德海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要把话挑明放大招了他也不怕。 “宫中局面现在混乱不堪贾贵妃以及其他几位贵妃被幽闭寿王一手遮天经常违犯宫中规矩直入禁中禄王殿下很是不满连带着勇士营和四卫营亦有看法咱家和叔叔都有些担心若是因为宫内的事儿影响朝局甚至影响到朝廷南征大计那就罪莫大焉”周德海此时语气反而平静下来了。 “勇士营和四卫营?”冯紫英略微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周德海。 上三亲军负责守卫禁宫但也只是承担守卫责任而已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亲军来过问宫内事儿了? 周德海有些得意不出所料一句话就把对方的警惕性给调动起来了。 “嗯杜廖两位对此很有看法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出乱子了。”周德海一字一句地道。 “你唬我?”冯紫英脸色阴沉下来。 这周德海有些放肆了一个内侍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在这里危言耸听?杜可立和廖骏雄纵然是四卫营和勇士营的指挥使但就是守护犬罢了宫里事儿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 或者是因为永隆帝的身体的原因?冯紫英警惕起来。 周德海被冯紫英目光突然冷峻的一剜吓了一跳心脏几乎都要从胸腔子里蹦出来了也是一凛这厮怎么却像是战场上走下来的悍将一般杀人盈野也不过如此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忧国事”内外皆有心 周德海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冯大人我并非危言耸听您也清楚当下皇上的状况一旦皇上不醒那么就面临着谁登临大位的问题寿王也好, 其他几位王爷也好都眼巴巴地看着并非监国就一定能顺理成章上位更何况监国也还是两位呢。” 周德海的话让冯紫英皱眉不已这周氏叔侄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他只能肯定不是许君如和寿王一方的人但是其他几方呢? 虽然禄王也是“监国”, 但那是“右监国”, 皇帝位置只有一个, “左监国”位列“右监国”之前一旦坐上皇帝宝座那这个“右监国”弄不好就反而成了与除之而后快的角色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怕梅月溪和禄王才是内心最焦灼的人而同样许君如和寿王也是对这母子二人最忌惮的。 “周公公你的意思是几位王爷似乎因为这’监国‘之位而龃龉不和了?”冯紫英淡淡地道:“可这也是皇室内部的事儿何曾轮得到上三亲军的人来置喙了?廖骏雄和杜可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冯大人话虽如此说但宫中无主难免各家都要起心思。”周德海反正都把话挑明了所以也就无所忌惮了“咱家不信冯大人不知道钱国忠和四卫营勇士营的关系, 钱国忠和梅贵妃是什么关系冯大人也清楚吧?而听说此番山西镇出兵东来与蓟镇要组建北路军不知道冯大人可知道山西镇带兵的是谁?” 冯紫英脑中如闪电般掠过, 下意识地道:“苏晟度?” 原来山西镇出兵大将是副总兵苏晟度? 冯紫英猛然反应过来了苏晟度如果带兵东来那么蓟镇军一部分和山西镇的主力合兵组建北线大军那么苏晟度多半就是要担任北路军主帅了难怪所有人都有些慌了。 如果打赢山东这一仗苏晟度的地位肯定还要提高关键是他手里还掌握着数万大军虽然北路军实力不及自己老爹掌握的西路军但自己冯家肯定不会掺和到这些皇室家事中去可苏晟度就不一样了苏菱瑶的两个儿子都是有资格登顶的如果他要支持自己外甥而且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的女儿还嫁给了苏晟度的之子这里边的关系就太微妙了。 听周德海这么一说冯紫英心里慢慢沉静下来这么看来基本上可以排除周氏叔侄是苏菱瑶和福王礼王一方的了否则他无需专门来提醒自己这个再加上他又提及钱国忠和梅贵妃的关系那又该排除梅月溪难道这叔侄看好郭沁筠? 这未免有些押冷门的感觉了。 如果说永隆帝正常情况下, 郭沁筠之子恭王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希望但也很渺茫, 因为出于长幼角度以及禄王更受永隆帝喜欢怎么都轮不到恭王现在永隆帝这种情形可以说恭王几乎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这叔侄俩居然要押注恭王也不知道究竟是看好郭妃和恭王哪方面? “周公公说了这么多我到现在都还没明白你们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图?”冯紫英态度越发冷淡“寿王如果违反规矩宫中自有管事夏秉忠如果不管不是还有裘世安么?你叔叔也可以向宗人府投诉” 宗人府宗人令是忠顺王遥领但并不实质性管事左右宗正实际上只设了一個左宗正是礼部一名侍郎兼任。 周德海忍不住笑了起来“向宗人府投诉当然可以不过冯大人觉得有意义么?” “周公公这都无关紧要我也不信你就是专门来埋怨一番寿王的无礼他现在是左监国便是再蠢也不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分寸吧?”冯紫英盯着对方:“他要犯蠢许皇贵妃也不会允许吧?” “呵呵问题不在这里咱家想说的是他如此福王礼王自然不甘这等行径之人居然能任监国未来还能登临大位这如何让人心服口服?”周德海慢条斯理地道:“禄王当然也不会甘心所以苏妃和梅妃都蠢蠢欲动一旦法纪崩坏国将不国” “周公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你们叔侄是真的心系国事啊。”冯紫英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这太特么搞笑了。 “冯大人咱家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嘛。”周德海涎着脸应了一句倒是把冯紫英膈应得不行。 冯紫英定了定神终于恢复了严肃“好我就姑且信你所言的确若是乱起来对国事无益那你们意欲何为?” 若是没有利益驱使冯紫英才不相信这叔侄二人会这般上蹿下跳这般来劲儿。 周德海也慢慢恢复了正常一字一句轻声道:“皇上去铁网山之前其实有意在禄王和恭王之间择一为储寿王轻佻无人君之相宫中进人皆知福王浅薄礼王优柔寡断亦非明君唯有禄王和恭王” “那就禄王?”冯紫英似笑非笑看着对方。 谷濽 周德海干咳了一声老脸一红“禄王固然优秀但性子稍显柔弱况且梅妃跋扈心胸狭窄久有干政之意” “哦?”冯紫英颇为惊讶周德海这厮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梅月溪久有干政之意? 禄王的确彬彬有礼连贾环在青檀书院中都说他风姿卓雅气度悠然但是却也提到他性子有些阴柔冯紫英还以为贾环是以他自己的偏激性子和人家相比没想到今日周德海也如此说。 至于梅妃么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原来和苏菱瑶就斗得不可开交硬生生从苏菱瑶那里夺宠然后又和郭沁筠对撕虽然郭沁筠生下恭王但是也曾传闻险些被梅月溪所害看来倒也不假。 不过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冯大人别不信若是您多花些心思便应该知晓这些情形。”周德海以为冯紫英意动进一步道:“但恭王不一样郭妃素来淡泊从无干政之意对朝廷例制十分尊重且郭妃亦是北人其舅陈公和令尊亦是故交” 还是为恭王说话啊。 “恭王想当监国?”冯紫英直截了当地问道:“那究竟是寿王该换还是禄王该换?” 冯紫英终于明白了哪里是看好自己这是看好自己身后所代表的这一大群体啊既包括冯家在内的武人也包括自己背后的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北地士人群体啊。 这恭王也不仅仅只是想当监国更想更进一步当储君啊。 周德海气息一窒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若是可以自然是换下禄王。” 冯紫英秒懂寿王其实根基并不牢靠而且在内外名声都不好完全是因为士林文臣们认为长幼有序所以才让他当左监国如果失去了士林文臣们的支持他立即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反倒是禄王颇有贤名所以周德海才会提出先换下禄王这个最大的对手。 只要北地士人支持恭王寿王不足惧随时都可以将其扳倒下来而恭王只要能先顶替禄王坐上右监国之位那就随时能完成反超。 “替换禄王的理由呢?”冯紫英反问:“还有为什么找上我?” 周德海一脸平静:“为大周江山稳固计寿王固然不值一提但禄王若是登基那梅妃便有成武曌之忧想必朝廷诸公亦不愿见到此种情形。” 冯紫英心中已经越来越明悟了这哪里是这对叔侄能想出来的路子啊也不是郭沁筠这等妇人能玩出的花样其背后是真有高人啊?陈敬轩还是张景秋? 多半是陈敬轩的可能性更大。 冯紫英对这位当年在临清民变时帮过一把的父亲旧友还是有些了解的也是一个不甘寂寞之辈只是在能力本事上略微逊色一筹坐不稳三边总督位置也怨不了谁。 北地士人对立何人为储并没有太多倾向性这一点冯紫英也和齐永泰、乔应甲、韩爌等人都不经意地探讨过盖因谁当皇上也就那么回事当然这放在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母妃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于要换下禄王那理由也很多。”周德海一脸无所谓“便是没有寻一个便是。” 这帮阉人! 冯紫英来到这个时空感觉大周的宫中内侍们比起前明可差远了便是夏秉忠和裘世安之流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也只有元熙帝时代的戴权听说还有点儿大太监的风采其他尽皆碌碌但现在看来还是小觑了这帮阉人。 “看来似乎我须得要好好思考一下周公公的建议了。”冯紫英淡然点头:“不过此等事宜似乎和贾贵妃无甚瓜葛才是。” “贾贵妃之事不过是一个由头而已许皇贵妃也不过是刚回来时想要防患于未然但现在也许她觉得大权在握对此并不在意了。”周德海显然有些疑惑冯紫英怎么会问及贾元春据他了解贾家已经覆灭贾元春现在根本不值一提宫中根本就无人问津了放不放出来都无人关心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局势混沌巧借力 周德海走了还有些念念叨叨大概是对冯紫英对贾元春还很关心的态度有些困惑。 纵然冯贾两家是世交但这个世道贾家已经沦为附逆被查抄覆灭在即的角色再要接触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至于说宫廷中, 这等失势落魄的后妃更是数不胜数谁还记得?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更是一朝后妃没有子嗣的后妃更是很快就会被人忘在脑后更别说其娘家已经沦为叛逆。 贾元春这样的人居然还会被冯紫英所记挂委实让周德海难以理解。 当然, 对周德海来说也无所谓事实上许君如已经没怎么在意那几个被幽闭起来的妃子了而现在己方表面上似乎也不是寿王一方的敌人, 打个招呼斡旋一下把那几个妃子从幽闭状态转为冷居状态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也算是了却一桩冯紫英的心事儿了。 想必经历过这样一场波折贾元春应该修心养性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了当然这日子可能也不好过无论永隆帝最终的结果如何一个芳龄女子就这么在宫中郁郁寡居直至终老想想都觉得可怕。 回到家中冯紫英都还有些感慨。 论理贾元春的智慧不差只不过不幸的是却早早被贾家给送进了宫中身处宫中便难以自拔被内里种种影响弄成了现在这种情形, 实际上仔细分析一下, 这就是一個典型实力和想法相差太大的范例。 平儿已经走了直奔天津卫把话带回去, 当然也要大一些必备用品。 京师城里无论是对孕妇产妇还是婴儿的用度物件都要比天津卫要齐备得多所以平儿也是悄悄地添购了不少走的时候还得要避着人免得被人觉察出端倪来。 和刑部那边的交涉也已经基本达成一致意见。 凭借着顺天府掌握的这些线索刑部方面也是大感兴趣特别是从永平府到顺天府这一系列的线索痕迹都让刑部眉花眼笑。 前期吴耀青和顺天府这边刑房也做了相当周全细致的调查顺天府尤其是京师城内的白莲教脉络已经浮现出来了但是后续的工作依然很多。 特别是在京师城外的州县和北直隶其他各府甚至山东、山西的线索依然繁多如果要串联起来的话将是一项非常庞杂而又系统地工作这对于刑部来说都是一大挑战。 但刘一燝出任刑部尚书之后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一些像样的大案要案原本冯紫英隐约提过西山窑一案刘一燝同样也很感兴趣但是内阁诸公出于稳定考虑暂时搁置了立即查处西山窑一案的意见这让刘一燝也很是遗憾。 现在虽然查抄这些附逆武勋刑部也介入了但是这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没有太多值得一道的东西刑部更像是沦为龙禁尉打下手的角色这让刘一燝也很不爽。 顺天府现在突然把白莲教这一案的线索交了出来而且关键在于顺天府前期已经作了相当多的调查取得了长足的进展甚至在顺天府的宛平、大兴两县和永平府之间的脉络都能串联起来还延伸到了其他一些府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一个震惊大周的大案。 刘一燝现在想要的就是政绩。 在李廷机因为身体即将致仕的情形下内阁阁老即将出缺一人高攀龙虽然高居吏部尚书之位但是其资历却不深户部尚书黄汝良亦是如此礼部尚书顾秉谦不太受诸公的信任基本上可以排除除非皇帝钦点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那么刘一燝觉得自己资历颇深还是有些希望的。 退一万步即便高攀龙或者黄汝良入阁那么自己亦可以竞争吏部或者户部尚书一职所以这段时间里刑部就要拿出一些像样的成绩出来为此他甚至主动与原来他并不太和睦的刑部左侍郎韩爌修好就是希望能迅速建功。 冯紫英这么主动把这些线索交出来倒是让刘一燝有些意外不过他也不在意无论对方目的意图何在他都无所谓只要合作拿出亮眼的成绩来那一切都可以谈。 谷鐷 他也听说过冯紫英在担任永平府同知时遭遇白莲教刺杀之事而现在看来顺天府和永平府的白莲教应该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冯紫英联络刑部要想一网打尽也属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不管怎么说刘一燝也要承冯紫英这一份情。 这桩事儿冯紫英也就全权委托给了宋宪去处理而刑部那边也派出了山东清吏司员外郎鲁能为首的查办小组从山西清吏司、河南清吏司抽调了多名干员另外也要从顺天府、永平府、山西和山东提刑按察使司抽调干员参与这个查办小组而宋宪将在这个查办小组中担任仅次于鲁能的角色。 根据宋宪回来的汇报此案由刑部左侍郎韩爌亲自主抓韩爌和鲁能都基本上认同了宋宪关于上策的建议从现在开始在北直、山东和山西的刑部线人中物色合适人选寻机打入当地白莲教内部并要在半年之内为这些人提供助力和机会让其迅速进入当地白莲教中枢以求能准确掌握白莲教动向为下一步的朝廷手段做好准备。 “刘东旸的前锋都已经到了归德了?”接到老爹派回来人的报信冯紫英也是精神一振“他动作未免太快了吧?粮草补给能跟上么?” 冯紫英对刘东旸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年宁夏平叛之后他就和自己老爹、曹文诏、贺人龙都探讨过宁夏叛乱的得失就认为刘东旸能在极端不利的局面打成这样相当难得了是个罕见的将才如非大势不在对方那边这刘东旸还真的有可能像当年唐朝时的张议潮一般在沙州打出一片天地来只可惜大周不是晚唐中央政府依然稳固。 “河南一部的粮草先行就运到了仪封和商丘另外刘将军到开封后也一边休整一边积极运粮草到归德目前他部主力仍然驻扎在仪封到考城一线一部已经前出到了商丘和虞城一线。”来人解释道。 “难道刘东旸想打徐州不成?”冯紫英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可有些冒险了。” 来人又把西北军东来的总体情况做了一个介绍最后交给冯紫英一封密信。 密信自然是老爹来的具体谈及了西北军此番东来的打算倒也没有太多不能对人言的秘密无外乎就是要先解决山东问题。 但老爹也提到了牛继宗和孙绍祖并不好对付依托运河一线牛继宗和孙绍祖的后勤无忧反倒是己方因为运输消耗和北地的旱情影响后勤补给更为困难这一点老爹也要求冯紫英要想办法除了在兵部那边吆喝外也要有其他手段来协助。 从目前来看由于西北军来时汹汹牛继宗似乎已经放弃了对登莱二府的攻略开始收缩在鲁东方向的兵力这么看来牛继宗还是相当谨慎保守的或许是觉得登莱方向拿下来也意义不大登莱水师完全可以在站不住脚跟的时候北上大沽或者榆关。 这样一样他们对运河一线的控制力反而增强了。 等到来人离开之后冯紫英才拿出地图细细察看。 在自己老爹大军主力还洛阳一线时刘东旸的前锋就已经在开封——归德一线厉兵秣马蓄势以待了这家伙看样子就知道不安分摆出一副要东进徐州的架势不知道陈继先还能不能坐得住? 但冯紫英觉得以刘东旸的性子越是摆出一副要东进徐州的架势只怕就越是不会这厮是个尤其是擅长虚晃一枪声东击西的老手如果不打徐州的话那济宁就最有可能成为目标。 但济宁西面曹州、定陶、城武、单县一字排开牛继宗不可能不派兵马驻守哪怕数量不会太多但是依托这些县城完全可以阻滞刘东旸的突进赢得时间。 这一战并不好打。 关键在于自己老爹的主力能不能迅速跟上来。 摇了摇头冯紫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奇才良将在永平府能打赢內喀尔喀人完全是占了地利优势迫使內喀尔喀人按照自己设定的方式来战斗真正进入这等大规模的对阵会战中自己那点儿本事就完全不够看了所以他也不会狂妄到要去指点谁。 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后勤保障上全力保障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地去打赢胜仗。 联想到今日周德海来说的这些冯紫英也意识到对方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如果在前线战事最紧张的时候朝中生出一些变故内乱影响到前方军心那可真的就要命了。 冯紫英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为自己找的理由但如周德海最后走之前所说的那样不管怎么说交个朋友宫中多一双眼睛多一个嘴巴总没坏处冯紫英倒是认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隆冬至诸般事繁 一场大雪之后整个京师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几场雪了?冯紫英记不清了但是今冬难过尤其是对开始大规模东来北上的流民来说更是难熬。 从蔚州、广昌、灵丘那边过来的第一拨流民已经与保定那边的流民裹挟在了一起蜂拥着沿着涿州、良乡、房山一线朝着京师城而来根据初步预判, 这第一波灾民形成的流民大概在六千人左右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关键在于后续。 山西方面那边的预估大同府蔚州、浑源、广昌、灵丘、广灵几个州县的流民多半都是要往东走进入北直这边保定府的同样太原府的繁峙、代州、五台几个州县灾民也可能会进入保定府这边虽然山西那边也尽力予以阻拦截留但是还是会有三四万灾民进入保定这边。 而保定、真定这边本身情况就不太好加上山西过来的流民一裹挟, 立即就躁动起来预计可能也会有五六万流民与这帮山西流民合流, 一起向京师进发就食。 这种故事其实每隔那么几年遇到大灾就会来这么一波理论上朝廷和顺天府已经有相当经验了。 但今年情况不一样。 漕运中断京通二仓早些时候的亏空大案都让整个京畿的粮价开始不断上涨。 尤其是漕运中断之后粮价已经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一倍引起了整个京畿地区的恐慌。 后来还是户部出面通过邸报和今日新闻等报纸向外界宣布京通二仓粮食早在漕运中断之前便已经完成了补仓今冬粮食无虞才让粮价稍稍平复但是比起去年冬季这個时候的粮价仍然是上涨了一倍这对于整个京畿地区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现在让户部最为担心的还是随着隆冬季节地到来北地因为大旱形成的灾民演变成为流民都有向京师汇聚的趋势一旦数以十万计的流民蜂拥而至, 对于京师的压力会有多大可想而知。 更让朝廷担心的还是这数以十万计的流民中究竟夹杂了多少白莲教徒, 他们会在里边有什么阴谋这一情况刑部也已经报给了内阁让内阁诸公也是胆战心惊。 顺天府早就向内阁提醒过当下北地白莲教的泛滥, 但内阁诸公虽然知晓但是并没引起足够重视一直到这一次刑部提出来特别是将即将蜂拥而至的流民与白莲教挂钩这才让内阁有些着忙了。 冯紫英当然也清楚刑部这么做的目的无外乎就是刘一燝要借此机会显示一番刑部的工作能力顺带也会刑部在侦办这个白莲大案中争取一些利益罢了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去戳穿和反对这对双方都有利。 更何况刑部的怀疑也并非没有依据也有情报显示山西山东和北直的流民中本身就有白莲教徒混入甚至也包括刑部和顺天府自身也在安排人员打入其中。 翻身起床时冯紫英都还有些不太想起床。 手一捞居然捞了个空揉着惺忪的睡眼冯紫英想了想再看看周遭环境不是沈宜修的卧室也不是二尤的, 嗯昨日沈宜修身子不方便时间也有些晚了索性就在晴雯这边的屋里睡了。 看了看窗外天色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生物钟告诉冯紫英起码是卯正了。 昨夜忙碌太晚范景文和贺逢圣去了大城和东安两县几日算是回京一趟商量一些事务所以一起小酌顺带也把即将赴任香河的吴甡和正在都察院一道协查附逆案的方有度都叫上了。 一直到子时才算是散去冯紫英回沈宜修这边时已经很晚了都带着孩子睡了本来沈宜修身子也不方便所以冯紫英自然就在没有值夜的晴雯屋里睡了。 屋门咯吱一声响门帘一掀带起一阵冷风只穿了一件夹袄的晴雯钻了进来还以为冯紫英没醒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大概是怕自己身体凉着冯紫英冯紫英闭着眼睛等到晴雯靠近这才一把勾住晴雯腰肢揽入怀中。 晴雯吓了一跳但马上反应过来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爷醒了?昨晚爷喝多了要不今早就再睡一会儿晚点起床吧?” “这会子什么时候了?”冯紫英也难得懒散一回昨晚喝了不少回屋就睡了现在怀中这具娇躯身子慢慢也被焐热手指也顺着请问颈项向下在被窝里剥掉绣袄手指便沿着那小衣下滑 谷欲 晴雯扭动了一下身体有些不安地道:“爷都卯正一刻了待会儿奶奶便要起来了” “呵呵你奶奶什么时候卯时起来过大姐儿昨晚跟着她起码要辰正才起来吧?怎么不想陪着爷说会子话?”冯紫英笑了起来对沈宜修的起居习惯他了如指掌。 若是女儿跟着沈宜修睡那沈宜修肯定要睡到辰正才起床自己母亲也专门和沈宜修说了女儿还小这晨间的问安就莫要那么讲究了不必非要每日都要去所以都是女儿跟着乳母睡的时候沈宜修起得早一些才会去母亲那边问安女儿若跟着睡就不过去了。 晴雯红着脸想要躲避身畔男人的魔掌沿着小腹已经褪掉自己的底裤这哪里是要说话分明就是要欢好。 “爷”晴雯喘息着她何尝不盼着这一刻? 自打破身之后男人就忙得不可开交这几日都是人影儿都见不着便是回来也还有奶奶和二尤顶多也就是手眼温存一番哪里轮得着她? 好不容易昨晚算是有机会了可男人却喝得太多抱着自己连衣衫都没有脱就沉沉入睡还是自己替他换下衣衫。 这晨间嬉戏晴雯也不是没见过偶尔爷兴致来了和奶奶也要这般只不过奶奶有些害羞不太喜欢这般罢了。 正犹豫间晴雯只感觉自己肚兜也被掀了下来还来不及假意挣扎一番冯紫英早已经按捺不住握住晴雯双腿 床炕间一阵咿咿呀呀混合着男人舒爽畅快的笑声和女人呢喃软语到最后自然是求饶 看着丈夫进来抱起已经开始咿呀学语的女儿逗弄着沈宜修鼻翼抽了抽闻到某些味道瞪了一眼丈夫接过女儿:“相公还是先去洗漱吧” 冯紫英知道漏了馅儿也不在意慵懒地靠在炕沿儿边上:“云裳赶紧替爷洗脸爷还赶时间呢。” 沈宜修没好气地撇撇嘴“赶时间还要这么不管不顾地晴雯这小蹄子夜里不好好侍候还得要早间来” 沈宜修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这等话也说不下去了不过她也知道肯定是自家丈夫兴致来了才会如此若是晴雯肯定是不会主动的。 “昨晚回来晚了些和梦章、克繇以、鹿友及方叔他们多喝了几杯。”冯紫英解释了一下“梦章和克繇回来诉苦我作为上官也得要听一听还不能让他们把还没有来得及走马上任的鹿友给吓住了还得给他们打打气” “那方叔来作甚?”沈宜修对冯紫英这几个关系密切的同学都比较熟悉了甚至见过面这一点上大周和前宋相似不像前明那般保守关系密切的通家之好正妻都是出面认识的。 范景文、贺逢圣与吴甡都是丈夫专门拉到顺天府来帮忙扎场子的不过方有度在都察院而且还和二房薛家是姻亲所以沈宜修多问了一句。 “方叔被刑部派进这一波附逆案的调查了估计后续的案件他都要介入。”冯紫英也不遮掩“我也顺带问一问案件进展情况。” “噢也包括贾家这边的案件?”沈宜修知道贾冯两家的关系也知道丈夫对贾家这一回的出事儿很关心这也很正常。 “嗯他要回避不过一些情况还是能打听到的。”云裳已经进来替冯紫英梳洗打扮起来眉目间还有些幽怨很显然晴雯的“偷食”被她知晓了嘴巴噘起都能挂油瓶了。 沈宜修也看到了自己这个贴身丫头的表情有些好笑不过这等事情她是从来不会去主动过问的自己这两个丫鬟其实关系很好不过僧少粥多那就只能看情况而定了。 “贾家那边情况很糟糕?”沈宜修抱着女儿乳母也进来了要替女儿哺乳了顺手将女儿交给乳母乳母出去之后才问道。 “不太好贾赦和孙绍祖在平安州那边的事情不好辩解现在查出来的谋利算下来不少不说拂逆之事但是这一桩案子就得要让贾家不死都要脱层皮而且涉案的钱银多达十万两孙绍祖家被抄了但是除了一处宅子外其他几乎无所得显然是早就有准备现在罪过就都得要落到贾家身上你也知道现在户部的胃口”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危机渐至紫英显深谋 冯紫英很喜欢沈宜修这种深浅有度既表达了对自己的关心同时也不会过分探究尺度把握得很好除非自己愿意主动告知对方否则她都是浅尝辄止一切看自己的态度。 相比之下, 宝钗太谨慎而宝琴则太热切至于迎春、二尤她们在见识上又要逊色一筹了。 沈宜修是官宦出身的闺阁小姐而且作为沈珫的嫡长女沈珫很多时候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就避讳朝务上的事情。 在沈珫担任御史期间就曾经和女儿经常探讨而在沈珫出任东昌府知府和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后, 沈宜修都还一直和其父保持着书信往来。 期间也免不了要和自己父亲在信中谈及时政甚至有时候也会把丈夫的一些观点意见和父亲交流所以在这一点上无论是薛宝钗和薛宝琴都要逊色不少。 当然冯紫英有时候也会和宝钗宝琴谈及时政在他看来宝钗宝琴都是极其聪慧的女子而且本身也一样是官宦出身虽然后来沦为皇商但是某些方面的敏感性却依然保持着所以天赋都不差。 反倒是林黛玉在这方面却是最不敏感的枉自老爹还是永隆帝最信重的巡盐御史但黛玉却是半点都没有继承到这方面的天赋成日里悲春伤秋, 沉湎于那等诗情画意中, 不过这也让冯紫英反而更满意。 若真的是黛玉都变成了成日里和自己探讨朝政事务, 那这画风也变得未免太离谱了也会让自己这个红楼迷感到失望。 “相公的意思是朝廷对这些附逆之事并没有那么看重, 反而更关心能从中获得些什么?”沈宜修皱了皱眉, 有些不太敢置信长久以来过于正统的观念还是让她难以接受这种。 冯紫英能理解妻子的这种惊诧还是把很多事情看得太神圣太理想了一些, 他想了一想才道:“宛君如果你换一个角度也就能理解这种事情了无外乎就是两兄弟争家产府里的下人们各自站队然后大家各自占了几间房相互吵嚷着谩骂然后各家小孩却还没有来得及分开还在对方的屋里在局面尚不明朗的情况下你会对那些小孩子们有多少仇恨甚至非要致对方于死地么?” 这么一说沈宜修好像也有些明白过来了实际上现在被查抄拿下的这些人其实都根本算不上什么要害人物真正的要害人物也不可能这等时候还傻乎乎地留在京师城里等着朝廷来拿下无论是牛家王家还是贾家都不过是些闲散或者说边缘化的角色便是斩尽杀绝, 对于大局又有多少影响呢? 若有所悟, 沈宜修也轻笑了起来:“那相公还这么四处奔走替贾家谋划?反正朝廷也就是要钱银贾家这些东西都全数充公, 然后发卖便是顶多也就是贾家被流放发配罢了总归是性命无碍。” “那也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冯紫英摇摇头“冯家好歹和贾家也是世交宝钗和迎春也都和贾家是亲戚我多少也算是沾亲带故了若是不出手帮一帮也会招人闲话的。” 冯紫英也不好深说再说沈宜修大度但女人在这方面上情绪也是说变就变所以能回避最好回避哪怕对方知道自己是有意避开那也要比当着她的面说这些的好。 沈宜修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微笑不语也不再和丈夫争论这等事情点到即止丈夫也是有主意的人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改变什么。 ****** 文渊阁。 谷邰 “自打大同那边流民进京的消息传开五日内城里粮价已经又上涨了一成照这样下去只怕要出问题。”方从哲涩着嗓子道:“流民现在还在路上最早的一批已经过了房山后边最远的还在紫荆关到易州一线易州那边有近万人灾民跟着” “京通二仓的粮食远不足以把粮价压下去”户部尚书黄汝良脸色阴沉“现在不是粮食本身的问题而是一个预期的问题大家都认定京中粮食不够所以大小粮商都是惜售囤粮都想要等到粮价最高的时候再来出货可越是这样粮价就涨得越高就算是我们京通二仓粮食全数抛出来也无济于事立即就会被吓破了胆的民众一抢而空到那个时候价格会更高” 这京中粮商几乎个個都是有些跟脚背景的即便是朝廷官府也不可能逼着这些人把粮食放出来而且一旦官府这么做了那么这些粮商也有许多对策大不了将铺子里的粮食卖光就挂出无货的牌子那只会更加刺激粮价。 “流民那边疏导截留也很难地方上也想尽了办法但是他们也无力解决这些人的就食问题。”齐永泰沉吟着道:“本身北直这几个府这几年就一直旱情不断几无积蓄加上今年大旱自身难保现在再遭遇大同那边流民一裹带有这么大的流民规模其实也在我们预料之中” “京通二仓的粮食还是不能动一来如明起所言这个时候出售京通二仓的粮食毫无用处而且只会增加民众恐慌继续抬高粮价;二来这是压箱底的不到万不得不能动用流民到时还得要赈济需要所以还是要从其他渠道来想办法。”李三才看了一眼齐永泰“顺天府在大沽口新建了一批粮仓储存了不少粮食我知道是紫英用于应对流民进京时赈济用粮但我们是不是可以” 齐永泰忍不住皱眉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在大沽口囤积的这批粮食会被人盯上。 当初冯紫英在永平府时就提及过而且据他所知在榆关就有不少包括商人们自己建立的粮仓来囤粮但当时的理由是主要要供应辽东和东蒙古地区保持较大规模的储粮很有必要这个理由也十分充分但当时永平府也自行建立了一些粮仓用于储粮只是规模远不及商人们自用粮仓。 冯紫英到顺天府之后就一直在考察粮食储运事务而且也多次和齐永泰提及过北地天时不好可能带来旱情单靠京通二仓和水次仓难以保证需求尤其是漕运极易因为各种原因中断的情况下这种风险更大齐永泰听进去了一些但是却仍然没有足够重视。 现在看来冯紫英是早就意识到漕运不可靠所以才极力推动南北海贸想要以海运来替代漕运而且还确确实实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 如果没有冯紫英在永平府所作的这一切榆关港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渔港别说南北海运便是和周围的近海往来都没有但现在却成为南方物资输往辽西和东蒙古地区最重要的枢纽而在漕运中断的情况下榆关港立即就能够承担起南方货物出入京畿的重要作用。 现在冯紫英到了顺天府又以顺天府的名义在大沽建立了粮仓主要是应对顺天府各州县可能出现流民灾民的赈济用粮储备这本来该是由户部统一来规划的但现在户部的京通二仓不足难以稳定局面还不得不打地方上的主意这委实有些让人尴尬。 李三才的建议也博得了此番列席会议的黄汝良的大力支持:“道甫兄所言极是大沽口存粮应当由朝廷统一来安排而且还应当继续鼓励商人们从南方运粮到这里取代通州成为当下维系京畿地区粮食输入的咽喉” 叶向高见齐永泰脸色不渝轻轻咳了一声。 这二人一唱一和分明就是早就商量好了李三才要保障东来南下的军队物资黄汝良要稳定京畿粮食补给这都需要粮食大沽口那点儿粮食只是一方面他们更关心的是从南方到北地的这条粮食输入渠道体系这才是他们最看重的。 可问题是这个渠道体系显然是冯紫英一手建立起来的而且还不是官营体系朝廷想要接手就意味着从港口码头到仓储设施再到整个运输船队的人员体系以及在南方的整个贸易伙伴体系相当庞杂这甚至可能是人家赖以谋生的一整套体系你凭什么张口要接手就接手? 叶向高也甚至知道这不仅仅是冯紫英一个人能决定的除了冯紫英自己的私人外这里边还牵扯到山陕商人出海计划要知道当年在海贸体系中山陕商人几乎无人涉足在冯紫英的鼓励甚至是以永平府那边的铁料外运需求逼迫下才算是和南方商人合作建立起来现在还不容易见到成效了你张口就要拿走肯定会引发极大的反弹。 叶向高清楚齐永泰的性格这个人性子虽然方正但也还是比较顾全大局的这种情况下也应该是能理解朝廷难处但是如果吃相太难看那反而会激怒对方所以这就还得要讲求一下方式方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论利益朝堂生风 “乘风明起和道甫多言不无道理朝廷在前期有些忽略了这方面的准备所以现在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叶向高目光里多了几分征求意见的意思“可摆在我们面前旳现实就是如此严峻顺天府那边也呈报上来了山西那边过来的流民已经过了保定府进入涿州、房山了这还是第一波后续还有几波压力会越来越大……” 齐永泰不做声能坐在这文渊阁里议事的哪里还能不明白个中原委一句话就能品出后边几句话的味道来。 大沽的情况他比在座的人都清楚甚至包括在永平府那边的一些准备冯紫英和魏广微、练国事也已经先后向他报告过 比如在岳婆港和刘家墩一线的粮仓葫芦河的疏浚又比如大沽口的粮仓和丁字沽的转运仓以及卫河的疏浚情况哪些是顺天府和永平府官府做的哪些是海贸商人做的还有哪些是粮商们自己的这里边成分很复杂并非哪一家的 若是论比例官府的恐怕只能占到两成左右其余八成都是海贸商人和粮商们自建的但这都是在冯紫英推动下建起来的却不假。 李三才那里姑且不论这厮眼睛只盯着要保证军粮而黄汝良却是需要统筹整个大周或者说整个京畿地区的粮食保障对方提出来的问题他不得不认真考虑。 只是可能黄汝良也只是大略听着下边人汇报并不十分清楚这里边具体情况看着顺天府似乎在统一安排就以为从设施到内里储粮都是顺天府的了。 也不想想顺天府哪里有那么大的财力来修建如此多粮仓储存这么多粮食? 这原本都该是户部的活儿顺天府顶多是一个配合协助现在户部不但自己不做却还琢磨着直接从顺天府手里拿过来这未免有些吃相难看了。 “进卿兄大沽那边的粮仓储粮可不是顺天府的啊。”齐永泰淡淡地应了一句。 “嗯我知道顺天府有一部分其他的都是商贾们的但是据我所知这些商贾之前都是不太愿意的还是紫英深谋远虑用尽各种办法才促成了这些商贾们建仓特别是一些海贸商人原本是不太愿意建粮仓的认为那是粮食商人的事儿还是紫英耐心劝说才勉强答应现在这一下子就发挥作用了。” 叶向高也得要好好夸赞冯紫英一番因为人家的确做得不错。 作为顺天府丞不但官府作了足够的应对准备而且还推动商人们也配合行事若是没有这一步朝廷还真的十分作难。 山陕商人和粮商们都是有背景的没那么容易任由你安排要建粮仓要提前储粮那都是要投入真金白银的也不知道冯紫英是如何做到这些人按照他的计划行事的。 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你都得要有些本事才能做到但冯紫英一个刚上任一年不到的顺天府丞做到了。 方从哲也明白这里边的门道叶向高是想要替黄汝良打个圆场但是这圆场好打下一步怎么做总得要有个方略如果齐永泰不肯答应这就棘手了。 “乘风朝廷现在很难河间府那边也是糟心事儿不断孙绍祖的骑兵已经在景州、阜城、东光一带袭扰尤世禄的蓟镇军刚来得及从天津卫南下还未过青县就开始闹腾说粮草要赶紧补上而苏晟度的山西军走走停停现在都还没走出山西境内距离井径都还有两百多里地一样也在吆喝钱粮问题……”方从哲满脸疲惫“明起那边现在也是绞尽脑汁在想办法筹钱筹粮但现在时间上却都太紧迫了……” 叶向高语气还委婉一些毕竟是首辅方从哲作为次辅又是主管财政涉及到方方面面都要说钱银粮食就只能叫苦了。 齐永泰又好气又好笑至于么为了顺天府这点儿粮食首辅次辅加户部尚书都要来登台唱戏就是要把大沽口粮仓和粮食拿回来。 好在齐永泰在之前就和冯紫英谈过很是为冯紫英的大度感到欣慰。 冯紫英态度很坦然朝廷需要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顺天府用于赈济的粮食要留出来他能做的是让海贸商人和粮商的粮食以一个相当公道的价格出售给户部价格甚至比现在京师城的市价还要便宜一成。 冯紫英很清楚这种情形下如何还要去和朝廷讨价还价不但落不下一个好印象到最后还是得要乖乖把粮食交出来尤其是到最后只怕还要被朝廷记一笔既然如此大大方方表明态度这边满足了朝廷需求又能赚取丰厚利润何乐而不为? 这些商人们早就要笑得合不拢嘴了至于说比现在京城粮价便宜一成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从江南购入的时候甚至只有竟是现在粮价的三成都不到足足涨了两倍还有多的情况下让利一些收回本利而且还可以继续从南方运粮北来何乐而不为? “中涵你也莫要这般诉苦了我非不明大义不顾大局之人紫英那里我会去交涉不过进卿兄和中涵都应该清楚大沽口到丁字沽的粮仓存粮皆非顺天府一家所有涉及到商贾之粮那朝廷只能收购价格还需要商议……” 齐永泰话音未落黄汝良已经接上话:“乘风兄价格好说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户部的难处这一笔肯定没有问题但后续可能户部还要采购相当数量的粮食以备不测之需那可能就……” 齐永泰皱起眉头:“户部难道没有应对措施?海通银庄和此番查抄发卖难道都还不足以满足户部需求?” “乘风兄若是没有这一连串的军事行动那户部应对绰绰有余但是你也清楚西北军十二万精锐东出战事在即花销每日巨大让我夜不能寐现在尤世禄蓟镇军和苏晟度的山西军尚未集结到位但也已经各种要求都罗列在了兵部兵部一帮人日日来户部堵门现在流民大举西来北上你都说了顺天府的粮食需要购置现在粮价如此之高若是能一年前的粮价来平价收购那自然没太大问题而且……” 黄汝良摊摊手谁都知道那不可能那几乎和抢劫没有区别了肯定会引起商人们的反弹不提山陕商人们的影响力单单是考虑还要利用他们在南方的运输和采购网络来满足漕运中断之后的京畿所需就不可能这么做。 “而且什么?”齐永泰问道叶向高和方从哲也很关心一脸愁色的黄汝良。 “而且原来预计的发卖情况可能很不乐观。”黄汝良沉吟着道。 “哦?”叶向高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可是一个坏消息沉声问道:“不应该如此才对龙禁尉、刑部和都察院不是都说查抄很顺利么?镇国公牛家、都太尉统制先伯王家、北静郡王水家、南安郡王陶家宁荣二公贾家还有理国公柳家以及一大批武勋都牵连其中这么多家查抄下来难道还不乐观?” 黄汝良苦笑“进卿公牛继宗和王子腾都是早有准备基本上除了宅邸基本上没有多少收获牛继勋家倒是可以但是又有永宁公主这层关系在里边现在暂时清点查封是否没收发卖还得要朝廷拿出一个方略来牛继勋口口声声说其兄之事他毫无所知那是不是就这样算了?” “那怎么可能?”方从哲和齐永泰都异口同声。 “那朝廷就要给个说法。”黄汝良继续道:“水家和陶家查抄现银不过二十万两其中水家才不过区区两万两很显然水溶早就做了准备陶潜家倒是略有收益但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宁荣二公贾家倒还算好其本家没多少只有几万两现银但是其下人中中饱私囊者不少加之有人内应检举查抄下来倒是有十来万两其他的也都不尽人意这么多年林林总总加起来金银不过五六十万两远低于我们最初预计的二百万两……” 文渊阁内所有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最初大家预计最低底线应该是一百五十万两现银因为有京通二仓一案在先这一次规模大很多而且涉及人员也尽皆是有头有脸的角色大家觉得都是心里有数二百万两银子应该是最低标准了乐观一些应该是四百万两甚至五百万两才对没想到竟然只有十分之一这太出人意料了。 见一干人脸色都十分难看黄汝良赶紧补充道:“这只是现银当然还有很多其他死物杂件因为不好估价所以请了京师城中不少古董店铺和当铺的掌柜们来帮忙评估应该还要一个时间过程但是还是那句话不容乐观……” “为什么这么说?”李三才忍不住问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论手段显山露水 如果这一笔大家最看好的收益出了问题那就只能寄希望与从海通银庄借贷了。 但借贷毕竟是借贷本息都要付的那里比得上这种“吃大户”式的收益空手套白狼近乎于抢掠而且毫无成本, 也没有太大后遗症。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现在朝廷平乱在即从山东到湖广都会有一连串的战事虽然我们很有信心但是那些士绅商贾们呢?”黄汝良轻叹一口气“古董还算好藏的, 如那些规格大一些的杂件, 还有最大头的宅邸, 能买出什么好价钱?谁来买?我不仅仅担心价格卖不起来更担心无人问津啊。” 黄汝良的话让大家都心里一沉。 京通二仓大案查抄之后的发卖卖出一个相当可观的价钱让大家心里都是对此番发卖也抱有很大希望但是黄汝良这么一说才意识到情势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发卖发卖方可以大大方方邀约那些江南商人北上来京师参加发卖甚至各种造势宣传无论是寻常物件、古董还是宅邸大家都可以开出一个好价钱但现在局面却截然不同。 一是愿意买的已经买了一波了消费力已经被消耗一次了, 现在购买力和购买意愿就要弱许多了很多东西只怕就卖不动了。 二是不管大家承认不承认, 都是大战在即说是战乱时期也不算错谁都想要把金银捏在手里。 古董卖不起价, 而宅邸, 那只怕就更无人问津了。 毕竟这是在京师, 万一南京那边打赢了呢?这些买下的宅邸会不会被胜利方到时候以各种手段拿回来? 还有就算南京方面承认发卖结果但万一就定都南京不再回京师了呢?那京师城这些宅邸价格必定会面临暴跌。 要知道这京师城大家都清楚就是一个消费性城市全靠首都的地位来支撑远非南京、扬州、苏州、广州这些商业性质更浓厚的城市可比失去了首都这个政治地位那就会迅速褪去光华根本就养不活上百万的人口一旦人口流失这城里的宅子还值什么钱? 可现在龙禁尉、刑部和都察院联手查抄的府邸宅院光现在算下来就多达一百二十余处按照当初京通二仓一案时发卖的正常市价起码可以卖到八百万两以上即便是放在现在市价六百万两也是绰绰有余的但现在大家这么一盘算才觉得这不仅仅是太乐观了而且简直就是有点儿痴心妄想了。 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之后, 叶向高首先冷静下来黄汝良是他的乡党、心腹也明白轻重这些问题上不会撒谎“明起就算是有这些因素在里边但是这些府邸宅院无论是地段、建筑还是内里装修陈设都是一等一的也不至于无人问津啊。” “首辅大人地段当然好但是这些宅邸几乎都是王公侯伯的府邸宅院寻常百姓不说便是能有这個财力买得起的人买下来就要面临着逾制的难题比如陶家被查抄南安郡王府卖给谁?以往都是朝廷查抄留着等到合适时候再来赏赐给功臣但现在朝廷艰难要发卖卖给谁?商人买了就要面临着大改要花一大笔银子不说而且改出来的就未必满意了何如花更少的银子买下一处民宅来按照自己心愿建造?” 黄汝良也是在这上边花了心思的。 府邸宅院是查抄最大的一笔收获怎么卖出好价钱去把他难住了。 他去让人打探了一番京师城中有意购买这些府邸宅院的人寥寥无几。 如果放上两年等到南征战事结束也许还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但是朝廷却又等不到那个时候。 这京师城里官员士绅商贾数量不少但真正能买得起这大宅院府邸的人数却还是有限而且人家要么都是有自己宅邸了要么就不太愿意花大价钱来买即便是有意愿购买的那也是更愿意购买一些规格较小的宅院真正如王府公府这样的大宅府邸据他所了解几乎无人愿意。 可这等大宅府邸往往一处就能卖出二三十万甚至四五十万银子价格胜过寻常宅院十处这些大宅若是卖不出去那就真的压在手里而希冀实现的目标就有些渺茫了。 谷帯 现在的黄汝良已经不敢奢望什么五百万六百万收入了能卖出三百万的收益他就阿弥陀佛了但即便如此他觉得难度也很大。 黄汝良的回答让在座众人都沉默了但例外是齐永泰。 齐永泰想了一想才道:“明起我和紫英也谈起过此番查抄发卖一事上一回京通二仓所得之物的发卖效果甚好顺天府也应该是有些经验此番虽然面临局面不同但查抄所获数量也要大得多他和我谈起时也提到纵然不能如上次那么乐观但如果做足准备工作也还是能实现比上一次不会差太多的收益的。” “哦?”黄汝良精神一振其他几人都凝神思索。 黄汝良是惊喜而其他几人则是心情复杂。 之所以是心境复杂也是因为黄汝良已经十分悲观言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相当困难但现在冯紫英居然还能说实现比上一次差不到太多的收益冯紫英这小子的花样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还是黄汝良抢先问道:“乘风兄紫英可说过有何手段?” “这却没说他只说肯定要有一些其他条件否则根本不可能。”齐永泰笑了笑“下来之后明起不妨招紫英一谈想必就能有个方略。” 其实冯紫英也早就想到过这一点朝廷现在如此拮据的情况下无论是永平府还是顺天府的粮食不可能不交给朝廷但是朝廷手里无钱怎么办所以还得要替他们找到来钱门路所以他才会不遗余力的让顾登峰去江南一行游说说服那些江南商人。 匿名买房这就是相当于江南商贾们交的投名状既算是为朝廷筹款又能一定程度帮助江南商贾们同时也能避免朝廷走投无路的情形下撕破脸吃相难看弄得两边都没台阶下冯紫英自认为自己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当然冯紫英也不是没幻想过看在自己如此殚精竭虑替朝廷谋划的情况下朝廷是不是可以就把自己这顺天府丞代理顺天府尹转正。 不过这个想法实在太过不现实他都没敢向齐永泰提出来过甚至连暗示都没暗示哪怕有一分可能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都自然会替自己考虑正因为毫无可能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避免有人来接替顺天府尹而让自己继续代理。 拿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继续主持工作让组织继续考察自己在这阶段期间只要自己能源源不断的做出成绩来到最后终归能让朝廷意识到不给自己一个名分说不过去了那时候齐永泰和乔应甲再来推波助澜一番也许就能成了。 冯紫英也很珍惜这样一个机会因为顺天府这块地盘上的机会委实不是永平府这样的普通府州能比的尤其是在南北大战即将打响山东争夺战首当其冲而北直隶京畿腹地将成为最重要的大后方时顺天府面临的种种挑战其实也就是机会这正好可以成为自己展示自我的一个大舞台。 粮食问题会成为一个任何人都绕不过去而自己能做到最好的环节自己理所当然应该获得更多的瞩目、影响力和利益。 所以当黄汝良一相招他便毫不犹豫地去了而且把自己的方略和盘托出。 “好好好手段!”黄汝良大喜过望兴奋得背负双手在公廨里来回踱步:“此可谓一箭三雕!替朝廷筹集了钱银捆绑了江南商人而且还能让南京伪朝疑神疑鬼紫英不妨放出一些消息出去就说这些是藏匿与南京伪朝中的官员士绅们所买就是给朝廷的投名状” 没想到黄汝良还更狠辣冯紫英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觑了对方不过即便是对方不提出来冯紫英也打算如此做无毒不丈夫嘛。 “大人只要朝廷同意匿名购买认可届时凭借购买收据作为支持朝廷的依据谁能说没有那些江南官员托人来买呢?到时候凭借收据就能脱罪何乐而不为?”冯紫英也小的很阴险自己只是建议具体落实由户部来办多好一桩事儿“而且下官也已经专门通过渠道向扬州盐商、龙游、洞庭、宁波商人以及徽商都发出了邀请他们也都给了正面回应” “真的?”黄汝良又得一份惊喜“紫英那你可真的是帮了朝廷大忙了这些人可真的答应了要来?莫不是口头答应最后却失了约?” 冯紫英自信地一笑:“下官从来是诚心待人所交之人皆为实诚之辈想必不会让我失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顾大局不计长短 给黄汝良吃了定心丸之后冯紫英这才和黄汝良谈及在大沽和丁字沽的储粮问题。 在得到了冯紫英对此番查抄发卖一个较为乐观的估计之后黄汝良心里踏实许多所以在和冯紫英商议丁字沽、大沽储粮问题时也就没有斤斤计较了。 他也很清楚这里边背后的各方势力再加上还需要考虑后续通过这个庞大的商业网络源源不断地从两广乃至江南运输包括粮食在内的各类物资到北地否则北地在朝廷打垮南京之前会非常艰难甚至可能直接导致朝廷难以支撑下去而失败。 这不是你强行接手就能行的。 仓库码头和储粮你都可以强行接手, 但是船队呢?在江南和两广那边的供应运输体系呢?没有这些你能拿到的就是一堆价值不大的死物。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合作。 不得不说户部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滞后或者后知后觉了。 一方面海贸体系在北方本身就远较南方落后除了山东那边略有基础在北直和辽东几乎就是一片空白了。 可以说全靠冯紫英一己之力在永平府把榆关港打造起来练国事去了之后疏导了葫芦河才把岳婆港又勉强开发出来, 使得京东地区终于可以有了一个能够满足需求的海贸运输网络了。 冯紫英则是在顺天府这边全力以赴疏浚卫河, 打造大沽好在大沽的条件要比永平府那边要好很多尤其是卫河沟通运河可以使得海运与运河连通起来直通京师避免了像榆关那样还不得不走一段陆路。 除了港口码头外更重要的是冯紫英不遗余力的促成了原来基本没有涉足海贸的山陕商人进入了海贸体系。 虽然和南方的海贸商人相比还只能算是一个学步的孩童但依托永平府和顺天府这边的港口本土优势毕竟还是在这一行业中站住了脚加上本身南北之间贸易也随着永平府的铁料、石炭、水泥开发出来开始大规模南运这种互补式的贸易极大地刺激了大吨位的海贸发展。 宁波、登州和漳州、广州除了继续建造可供远航的福船外还开始引入技术建造规格更大更高的西式克拉克帆船用于和南洋乃至更遥远的印度洋沿岸诸国同样也开始出现在了榆关、大沽, 虽然榆关和大沽还不具备建造这类船只的能力只能建造一些小型的沙船这一点薛蝌和段喜贵都和冯紫英提及了, 而克拉克大帆船经过改良成为盖伦船会更适合向风帆战舰进化这一点冯紫英虽然对这方面的历史不精通, 但也知晓一些。 这类大帆船的出现标志着远海贸易会迅速在东亚和东南亚盛行起来而从辽东、北直这一带通往广州乃至南洋说起来已经具备了远海航运的基本条件了论起距离来并不比南洋到到印度洋乃至阿拉伯沿海近多少了。 克拉克帆船的出现与福船技术的改良都是为日后大周由近海贸易向远海贸易所作的准备这中间虽然冯紫英也起了很大作用但更重要的还是大周在对南洋贸易的态度转变上使得海商们终于意识到海禁可能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大周朝廷政策中了所以在这种利益刺激下对于船只乃至船厂的需求就迅速升温也才使得诸如登州、宁波、漳州、泉州和广州这些港口的造船业也迅速繁荣起来了。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对北地的榆关、大沽的航运和造船业带来了正面影响冯紫英就知道榆关和大沽现在都有了造船厂虽然还只能造沙船甚至连福船都还不能早但是比起原来只能修造一些渔船的水准还是提升了许多而且冯紫英也相信随着海贸行业的进一步发展造船业迟早会在榆关和大沽发展起来, 而漕运的断绝在客观上也刺激了这一行业的升温。 黄汝良不是庸人, 他本身就是海贸最发达的泉州人, 对于海贸行业丝毫不陌生, 冯紫英与他在海贸和造船业的探讨结合了漕运中断后的发展上谈得很投缘所以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 谷邏 户部将以当下市价九折的价格全数收购存放于大沽、丁字沽、岳婆港、榆关港的粮食同时还将无限量的继续采购从榆关、岳婆港、大沽入港的粮食以及其他一些物资这几乎就是一个政府采购的古代版在锁定了现有市价价格的情况下只要能从南方运来粮食那几乎就是稳赚不亏而且利润丰厚可以想象得到这個条件一拿出去必将对造船业和海运业都是一大刺激同时也会对京畿地区的粮价是一大打压。 不过在北地大旱带来影响越来越大流民大举入京南北开战在即漕运恢复遥遥无期的情况下即便是有这样的利好条件粮价如果能维持现有价格不出现大幅上涨就已经能让朝廷心安了至于降价那还是别想了。 “终于谈妥了。”冯紫英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这才靠在靠枕上舒展了一下身体“也不枉这一年多来蝌哥儿的辛苦奔忙操劳” 宝钗、宝琴都坐在一旁莺儿和龄官则已经替冯紫英换下官靴端来热水替冯紫英泡脚。 最兴奋的还是宝琴两眼放光忍不住起身从宝钗这边走到了冯紫英那边挨着坐下一边替冯紫英按摩肩头一边问道:“相公若是论价格这般卖给朝廷价钱上其实还要吃一截亏呢相公这般说哥哥总归是该有些好处吧?” 冯紫英瞥了一眼宝琴忍不住摇头笑着道:“宝琴你可真的是会替你兄长着想啊你相公忙碌了一天回来你没说关心一下却一门心思替你哥哥寻思好处?怎么卖出一个好价钱还不满足?蝌哥儿从广州和松江以及湖广购回来的麦价米价是多少现在京师城里粮价是多少?一石米赚多少?蝌哥儿怕是睡着都能笑醒了。” “相公话虽然如此说现在京师城的粮价已经涨了两倍了但现在价格仍然有上涨的空间不需要朝廷收购我们就是直接转卖给粮商或者自家粮铺售卖还能赚得更多我们把粮食卖给朝廷所求的不就是朝廷的一个认可么?”宝琴的思维格外清晰嘴巴也是利索无比“我们相当于是让利给朝廷而且还替朝廷出力帮忙朝廷当然要给一个赏赐才是。” “宝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自家售卖一是需要时间二是占用资金三是你考虑过如果大家都把粮食出售给朝廷粮价会出现一波下跌么?下跌幅度肯定不止一成才对吧?”冯紫英反问道。 “相公你说的这个不对现在北地大旱的消息传得甚嚣尘上京畿这边百姓都是想要购粮囤积就算是大家把粮食卖给朝廷也一样很难把粮价打压下来至于时间和资金占用那都无足挂齿我们有时间资金也一样有实在不行也可以从海通银庄借贷。” 薛宝琴就是这个性子不会因为是冯紫英所言就不敢反驳了“相公这么果断大方就把粮食出售给朝廷总得要有点儿回报才是。” 其实冯紫英也知道说服不了薛宝琴因为这个理由太牵强现在粮价上涨势头太明显了若是没有自己提前储粮以及海运保障可以说京畿的粮价只怕还要翻一番。 现在粟米价格张家湾价已经涨到了二两七钱每石粳米价格涨到了四两每石次等面粉价格更是涨到了三两九钱每石可以说京中民怨已经有沸腾之势也是百姓都知道这是大旱和漕运中断两重压力之下的缘故朝廷也是竭力平复才勉强未造成震荡但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冯紫英很清楚绝对是要出事了。 冯紫英不是商人虽然薛蝌和自己实际上是一体所赚取的银子自己反而要占大半但是到自己这个份儿上已经不太在乎那点儿银子了他所追求的已经不是经济上的利益逐渐转向了扩张自己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了。 一旦粮价真的失控朝廷局面因此而崩坏影响到南北之战那才是冯紫英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才会不惜代价也要和朝廷达成一致意见这一点上他也和山陕商人们交换过意见对方中也并非都是蠢人也都明白这里边的利害关系更何况他们利益的大头还是在煤铁联合体和水泥生意上他们更在意的是长久的生意而非短期的暴利。 “看来宝琴是觉得相公这一回和朝廷的计议有些失策了吃亏吃大了?”冯紫英含笑问道。 “相公此举必有深意。”宝钗笑着插话打圆场:“便是此番蝌哥儿暂时不能有什么收获也无关紧要我们冯家也不缺那点儿银子不争这一时反倒是得了朝廷的好印象对相公日后肯定是大有裨益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论政方知英雄略 冯紫英满意地看了一眼宝钗这才是当正妻的样儿知情达意大气宽容胸有沟壑。 呃还别说宝钗嫁过来一年, 身材也是显得越发丰腴真真有点儿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贵妃感了胸有沟壑也不再是形容有城府而是实打实的描写胸前丰姿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里一时有些痒痒。 似乎是感受到了丈夫的目光宝钗还以为丈夫是满意自己的表现心中也是微喜。 宝琴就是这样有时候执拗起来不管不顾的虽说是在家里, 但莺儿和龄官也还在面前而且因为有薛蝌的牵挂往往会忽略自家已经是冯家人爱为蝌哥儿争些利益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唔倒没想到妹妹能看出这一层来。”冯紫英眉目间也满是欣赏之意点点头“朝廷现在困难户部尚书黄大人专门和我商计难道他不知道这大沽和丁字沽存粮是谁家营生?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做生意要留有余地, 此番已经赚得钵满盆满了若是要想一次把银子赚够那天下谁还与你做生意?更何况朝廷还同意了日后继续大量采购从南边拉来的粮食, 也就是说守住这条渠道, 只要你能拉来粮食, 那边是稳稳有几成利润, 若还有多你也可以自行售卖这相当于有朝廷替你保底这何乐而不为?” 见薛宝琴眉目间依然有些不服气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就是这个性子也不在意继续道:“再说了黄汝良是户部尚书掌握大周财政用度而且他也是首辅大人乡人关系密切能折节问计于我难道人家真的不懂怎么做么?” 听得冯紫英说到这里宝琴微微色变对于自己丈夫未来仕途前程她自然是要重视的自家哥哥那点儿利益固然重要却又不能和丈夫前程比了。 “相公姐姐小妹明白了。”既然明白其中轻重, 宝琴倒也不是那种错了死不认账的人起身下床福了一福正色道:“小妹还是浅薄了只是惦记着哥哥一直未能有官身要娶方家女总觉有些底气不足所以才会有些情急还望相公和姐姐饶恕则个。” 对宝琴的知错就认冯紫英还是认可的摆摆手笑道:“明白这里边原委就好至于说你担心蝌哥儿和方家婚事那却是多虑了方叔和我是同学不说蝌哥儿现在做下这等生意已经被朝廷关注但是这一条就非寻常商贾能比方叔也是个有眼光断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明年两家会如期成亲断无如梅家那般瞎眼之事白白便宜了为夫” 听得冯紫英借势调侃起宝琴宝钗和屋里两个丫鬟都笑了起来只不过莺儿和龄官只敢低着头抿嘴一笑宝钗却是满脸灿然。 宝琴却是被冯紫英的话给逗得满脸通红忍不住用小拳拳捶了丈夫肩头腻声道:“相公就知道笑话妾身” “这倒真不是笑话妹妹为夫和梅之烨相处一年说实话这梅之烨还是有些做事能力的只是迂腐古板了一些前些日子为夫代理府尹署理府务他也主动来表明态度愿意诚心做事为夫自然不会和他计较赋税之事他多年操作颇为娴熟交予他为夫也能轻松不少说不上不计前嫌但也还是愿意给他机会” 冯紫英语气里格外轻松随意谈及梅之烨时也毫无任何情绪显然是早就不把那等人那等事放在心上了看得宝琴也是心中一阵迷醉。 想当初自己为了梅家悔婚羞恼气很之余也是患得患失迫不得已才跟随姐姐嫁入冯家为媵但现在看来却是一步妙不可言的好棋。 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更别说还是梅之烨那個庶出儿子便是梅之烨又如何也不过是丈夫手下的一员做事之人罢了而丈夫更是早就不把那点儿事放在心上但对自己却格外珍惜。 单单是这一点宝琴觉得自己便是没选错人没选错路这一辈子都值了。 “相公乃当世英雄自然不会和俗人计较妾身相信相公执掌下的顺天府定能焕然一新让朝廷诸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宝琴一时间也是妙语如珠听得冯紫英和宝钗都是侧目而视。 这可真难得让宝琴嘴里说这样谀词太罕见了。 见相公和姐姐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是有些奇异宝琴也觉得今日自己有些情难自已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道:“姐姐今日小妹就冒昧了想要伺候相公” 今夜冯紫英本来该在宝钗屋里歇但宝琴却是眉目含情脸颊也是殷红如晕显然是情动了。 宝钗自然不会去和妹妹计较这些欣然应允:“那相公便去宝琴那边就是。” 莺儿和龄官也都是听得捂嘴吃吃娇笑。 不必言冯紫英龙精虎猛在宝琴身上恣意挞伐卖力耕耘却说莺儿陪着宝钗回屋也是唏嘘感慨。 “没想到琴姑娘也是这般显然是爱爷爱得狠了才会当着奴婢们说这般话。”莺儿脸上红晕未绝语气也颇是复杂。 谷受 “怎么总归有你一日不如我便和相公说道择个好日子便收了你。”宝钗颇为好笑瞅了一眼自己这个贴身丫鬟:“莫不是看了晴雯收了房心里有些艳羡了?” 宝钗和莺儿也是多年主仆许多言语宝钗未嫁时就不避讳更别说现在宝钗已作人妇莺儿这个贴身丫鬟自然也是要跟随一生的当然也要替莺儿考虑。 “奴婢哪里会那般狭隘?”莺儿傲娇地摇摇头:“晴雯虽然和奴婢不甚和睦但她跟了爷那么多年又是沈大奶奶的身边人收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奴婢只是感触琴姑娘敢作敢为敢说若是换了个爷只怕早就触怒了但咱们爷却是大度反而喜欢琴姑娘这般直率” 宝钗也是微微颌首认可莺儿的这个说法。 宝琴不过是媵有时候还是有点儿恃宠而骄了说话也不甚注意。 像今日这番言语若是落到外人耳中保不准就要起些风波说宝琴胳膊肘往外拐只知道为娘家谋划却无视夫家的利益。 好在紫英并不在意这个但这等事情却不能不小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一味如此久而久之只怕相公也未必就能一直容忍了。 “莺儿宝琴这般不是好事下来之后我也要说她。”宝钗摇摇头“相公大度但却不能视为理所当然蝌哥儿也大了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相公帮他一把没什么但是却不能帮他一辈子他也需要自己自立起来宝琴这般做未必就是真正帮他男儿缺了在外边独自摔打反而会影响他成长” 莺儿也听得一阵心折自家姑娘才是当大妇的风范琴姑娘还是小家子气了一些。 ******* 接到冯紫英信时冯唐已经到了洛阳。 作为主帅他的速度的确有些慢但却不得不如此。 整个东路军十二万大军实际上是分成四部分逶迤东行的。 除了刘东旸率领的一万先锋走得比较快外其余三部都是分阶段从庆阳出发最后一部从庆阳出发时刘东旸的先锋已经都过了洛阳进入开封地界了。 紧随刘东旸先锋的部队是刘白川率领的三万前部也走得比较快刘东旸在开封归德一线休整时刘白川的三万大军也过了洛阳抵达荥阳而这个时候冯唐的六万主力才到渑池。 十多万大军的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刘东旸的先锋主要用处不是打仗就是沿途安排后勤物资同时尽快开战情报的对接和搜集为战事做好前期准备。 冯唐的主力大军在洛阳整修了三日准备继续开拔时接到了儿子的来信。 信中介绍了朝廷现状和兵部在后勤保障上的一些部署基本上就那样不过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冯唐就不在意。 在山东打仗冯唐心里还是有些底气的。 一来是自己老家二来气候地理状况都还能接受三来距离北直京师不远在后勤保障上也更有把握。 打仗是打什么就是打后勤保障冯唐不认为牛继宗就是什么绝世名将宣府军就真的比西北军能强到哪里去离开了宣府在山东这地界上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究竟有多强冯唐也很想见识见识。 如果要让他突兀地率军直入南直隶他可真的有些发憷但先解决山东那就要稳妥许多。 儿子在信中谈及了大沽、榆关和海运状况京师粮价不断上涨加上各地流民也在向京师聚集后勤保障是一大问题但海运畅通虽然还无法和漕运那样就能满足北地需求但是如果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保障军队需要那还是能做到的。 有这一点足矣。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二节 窥咽喉冯唐欲横刀 整训了几个月冯唐对自家的西北军还是有些底气的。 或许是因为长期饱受歧视此番骤然得到朝廷看重整个西北军都焕发出不一样的精气神。 尤其是在庆阳整训期间冯唐亲自督阵监军对整个调来的三边四镇大军逐一进行拉练整训优胜劣汰包括他原来带过的榆林军一样不例外, 加上后勤保障的跟上使得这一次整训效果比想象的更好。 抽调出来的这十二万大军中不敢说是全数精锐但是也基本上把除榆林军中之外其他三镇能打的军队囊括一空了榆林镇因为考虑到还要面对土默特人须得要保留部分精锐所以只抽调出部分而其他三镇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基本上只留下一部守卫门户的军队其他精锐全数抽调出来作为西路军的主力。 从朝廷获得的那部分银两大部分用作补充粮饷少部分也用于从京畿军工制造坊购买了部分火器冯唐已经意识到随着时代变化火器必将取代冷兵器走上舞台这一点冯紫英已经给他重申了无数次但是通过这一轮整训之后他才深刻认识到。 当一支军纪严明的火器部队集结起来形成阵型时无论是步军还是骑队要冲阵都必将面临一场惨烈的搏杀付出的代价极其高昂而作为火器部队的成型时间要比骑兵和步军短太多了。 这种优势无与伦比。 不过财政的困难也限制了西北军的火器换装速度, 同时考虑到火器换装要彻底变成如紫英所言那样一支纪律严明步调一致的火器军队, 一样需要艰苦的训练, 而对于西北军来说, 现在时间肯定不够了所以冯唐也没有想过要在这一次南征之战中就非得要依靠火器部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觉得这一次南征之战, 也许是西北军冷兵器军队最后的辉煌。 “东旸的消息回来没有?”冯唐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望向窗外。 洛阳是河南府最大的城市同时也是伊洛盆地的核心从这里东出进入开封那就是一马平川的四战之地了。 “上一次消息是三日前算一算该是今明二日就有消息传来了。”幕僚是跟了冯唐几十年的老人了含笑问道:“大人可是在考虑东旸的建议?” “唔东旸性子偏激却又嗅觉敏锐是个天生的战将但是我们初入中原大军还有一个适应过程我还是有些担心他太过于急躁了。”冯唐摩挲了一下下颌若有所思:“他在仪封——虞城这一线徘徊恐怕也让陈继先心生忌惮了你可知昨日来人是谁?” “难道是陈继先的使者?”幕僚讶然有些不敢置信。 “没错就是陈继先的人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是我认得出, 是陈继先的身边人。”冯唐笑了笑“单凭这一点南京就不能成事。” “陈继先想要和朝廷暗通款曲?”幕僚觉得不可思议。 从一开始他就和主帅探讨过淮扬镇设立究竟是何目的陈继先究竟是谁的人太上皇皇上还是义忠亲王? 怎么看都难以判断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陈继先就是一個骑墙之辈恐怕和哪一方都能扯上关系所以哪一方都能勉强接受但是哪一方也不敢彻底相信。 但从宣府军和大同军大张旗鼓进入山东陈继先对朝廷要求进攻宣府军的命令无动于衷以各种理由推托朝廷就对此人失去了信任这么看他应该是南京方面的人才对但是这又突然和自己东翁来接触意欲何为? 难道想学唐末时的藩镇想要在徐州割据不成?这未免太高看他自己了。 这年头和唐末情形可完全不一样张氏皇权的权威还是相对稳定的无论是京师朝廷还是南京伪朝都只能依托张氏子弟士人们也都还是认可张氏一族无论是元熙帝还是永隆帝都非昏庸之君其表现都还是可圈可点纵然有些缺失但都在士人们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即便是举起造反大旗的义忠亲王实事求是地说也都还算是有些才干在当太子期间除了和英妃私通这一行径让元熙帝难以容忍外其他并没有什么败笔。 至于说其人趁着元熙帝患病期间有些小动作在大臣们看来都无可厚非谁让当时元熙帝病得那么重眼见着大家都觉得不行了只等办后事了谁曾想元熙帝又病愈了而且还能再执政了好几年才逊位这等事情便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 谷掉 “这倒不好说只说要求我们不要进攻徐州若是我们去山东他便不管若是要进徐州那他便要撕破脸了。”冯唐似笑非笑。 “撕破脸?”幕僚觉得好笑“他撕破脸又能怎样?彻底倒向南京伪朝?现在他便是再怎么向朝廷表忠心只怕朝廷也不会相信吧?除非他能给宣府军背后一刀可宣府军现在也把他防着吧?” 冯唐沉吟不语。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陈继先的谜之操作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若说他是朝廷派去的“卧底”吧宣府军东进山东的时候他却不闻不问兵部下令他北上在运河一线挡住宣府军他置之不理若说他是南京伪朝那边的吧可他很有点儿听调不听宣的感觉南京伪朝对他的态度也很模糊也并未要求他出兵协助宣府军和大同军。 若说他是骑墙想要观风色那未免显得有些太过愚蠢了这种情形下无论谁胜谁负他都难以讨好到最后恐怕都是被清算的角色可谓最愚蠢的选择莫过于此。 在冯唐看来陈继先不至于如此不智才对。 但他也看不穿陈继先的想法。 不过陈继先派人来接触要求西北军不得进入徐州还是让冯唐略微揣摩出陈继先的一些心思似乎这个家伙并非想最初自己猜测的那样会一直保持骑墙观望而只是先暂时观望一下他更希望下一步自己和宣府军碰一碰双方战事结果也许会成为他做出选择的一个决定性因素。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是真有可能。 西北军和宣府军之间的战争几乎就可以决定南北双方朝廷的命运若是自己失利的话淮扬军趁机加入战局猛攻自己侧翼只怕自己还真的招架不住一旦退入河南那么就几乎丢失了整个东部富庶地区而这两年的北地大旱的影响可能会让包括整个山西、陕西、河南、北直在内的北地都陷入了困境根本无力支撑起后续的战争而两广和湖广这些地方只怕都会改变现在偏向朝廷的态度。 同样如果自己一举击败宣府军只怕淮扬军要么北上夹击宣府军但更大可能是趁机南下直扑扬州甚至猛攻金陵成为南下的急先锋到那时候拿下扬州、金陵的大功在手朝廷难道还能不承认或者不给一个说法? 现在陈继先也许在做的就是厉兵秣马做好一切发动最后一击前的准备吧。 “或许陈继先还没有下定决心或者说没敢下决心下注但是他一旦下注也许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全力一击。”许久之后冯唐才慢慢道:“他要看我们西北军能不能击败宣府军这是他观察并作出决定的风向标。”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幕僚不在理会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他需要考虑的是即将到来的对山东之战“东旸的胃口很大他想要突袭济宁还是徐州?” “倒也未必就是这两地。”冯唐摇摇头:“其实沿着运河很多地段都是咽喉之地只要断其一处便能彻底中断宣府军和大同军的后勤补给这恐怕也是牛继宗最担心的东旸上一次就已经称宣府军已经在嘉祥、巨野、鱼台、金乡几县驻军显然就是防范我们突袭这一段。” “那就从丰县、沛县过去拿下夏镇!”幕僚目光锐利“陈继先不是说我们不能进攻徐州么?那好我们过境丰县、沛县不碰它们然后直接进入山东拿下夏镇那他总无话可说了吧。” 夏镇就是原来的夏村位于独山湖和昭阳湖以南扼运河北上的要道商贾辐凑徐兖咽喉拿下这里就能切断整个山东运河与难免徐扬的往来。 “拿下夏镇?”冯唐笑了起来“那你这是在逼牛继宗拼命啊拿下夏镇牛继宗孤注一掷南下我们挡得住么?夏镇虽然是咽喉要地但是却不是防守的好地段假若陈继先趁机给我们在背后一击我们恐怕会被包圆啊。” 幕僚凝神苦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拿下夏镇却未必能受得住尤其是中间隔着丰县和沛县一旦被宣府军进攻失利那陈继先只怕就要动手了这反而会导致局面恶化。 可如果占领丰县沛县那又会直接和淮扬军开战。 这却两难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做实事紫英密布局 不提冯唐在河南运筹帷幄开始筹备对山东的征伐冯紫英这边却依然按照自己的步调在顺天府行动。 和黄汝良达成一致意见之后冯紫英便主动召集了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在这边的代表就大沽、丁字沽以及榆关、岳婆港的储粮问题以及后续的粮食收购问题进行了沟通。 虽然也有少数人认为朝廷压价太甚这市面上粮价还在稳步上涨可户部却只愿意按照市价九折收购, 而且所付钱银还需要押后一段时间要在永隆十年三月底之前才付清好在这一笔款项由海通银庄负责提供担保这才稍减了商人们的担心毕竟海通银庄算是“自己人”。 黄汝良的想法也很简单目前户部的存银无多都是需要留存作为紧急备用的, 购买粮食的钱银只能来源于发卖所得连龙禁尉、刑部等从各家查抄的现银都不能动用也就是说购粮所需款项皆须出自发卖死物所得这也是对冯紫英的一个考较。 你不是大言炎炎说联络了江南商人来上京交“投名状”么?你不是说发卖所得能够比京通二仓大案不逊色多少么?那好户部就把这一次发卖所得全数放在海通银庄。 由海通银庄转款来购买来自大沽、丁字沽、榆关、岳婆港的储粮甚至还包括后续向这些商人们收购粮食所需钱银皆从此出这样你冯紫英放心那些商人们也放心朝廷也落得安稳。 “大人您找我?”傅试急匆匆地踏入公廨大厅肩上还落着片片雪花显然是才从外边回来。 “嗯秋生情况不是太好啊。”冯紫英脸色沉静“从山西和保定府那边过来的流民已经过了卢沟桥, 很快就要抵达城外了数量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主要是易州、涞水、定兴几个保定府的州县也裹挟了不少灾民前来, 我已经奏明了朝廷, 保定府不说是有意放纵流民前来, 起码也是拦截不力不过追究这些都是后事了现在我们需要应对是这一波接一波的流民灾民赈济需要跟上另外天时大寒只怕衣衫和宿处都需要准备更充分一些” 傅试面露难色“大人我也听说了但这么大规模单靠我们府里只怕是应付不下来还得要把宛平、大兴二县的人用起来” “嗯这是必须的我已经给大兴、宛平二县打了招呼他们必须要无条件配合另外我也行文巡城察院请他们从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中抽调部分人力配合我们, 由我们统一调遣, ”冯紫英看了一眼傅试“这是一场大考户部和刑部甚至内阁叶方二公都十分关注如何应对这样大一场规模的流民入京关系到整个京畿地区的稳定所以我们必须要把这张考卷做好此事我想交给你来统筹你意如何?” 虽然是天寒地冻但傅试汗出如浆。 事实上他早就有这个感觉冯紫英在着力培养顺天府的人其中首当其冲是自己然后才是宋宪。 现在宋宪被安排去和刑部联合查办白莲教一案了兴致高昂若是此案办得漂亮可以想象得到宋宪必定能向上大走一步甚至连升二三级也非不可能。 同样冯紫英对自己更加看重或许是因为贾家这层渊源或许是自己最早投效他所以对自己格外看重所以许多事情都交给自己来做甚至大大超过了一个通判的权责。 “大人如此看重秋生定然不负。”傅试一拱手重重点头。 “唔我已经和工部尚书崔大人说了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来京如果不给他们中精壮找些事情做只怕是不妥而京师城内多年未曾修缮尤其是许多街巷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牛马牲口和人的屎尿尽皆抛于街面单靠倪二手底下那帮掏粪的根本应付不过来城中公共厕所太少须得要大建一批同时主要街道的露面也需要进行改建所以须得要将这些流民中精壮组织起来对整個京师城进行一轮翻修” 冯紫英的话让傅试大吃一惊以工代赈不是新鲜事儿但是如果让这批流民精壮去修缮城中街巷厕所那就有些出格了。 要知道朝廷定下的规矩就是流民来京皆在城外不得入城一旦这些流民啸聚那城中必定受到冲击局面不堪设想。 见傅试满脸担心冯紫英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是此事我和崔大人策划许久京中市面的情形你也知道市民攻讦已久工部和我们顺天府也是备受责难所以也早有此意现在就就是这流民来修缮会不会出问题的可能了我认为出问题是肯定要出的一两万精壮进城不出一点儿事儿可能么?关键在于我们又没有绝对把握能控制住?” 谷嚓 傅试默默点头这是关键。 “所以关键还是我们前期的准备以及组织工作。”冯紫英继续道:“流民所求无外乎就是一口饭而已而且将其和家人分开他们便有了牵挂另外采取连坐联保的方式将这些来自一个地区的人怎么来保证不出事还是有一些手段来处理的秋生你觉得呢?” 傅试思考了一下“我也考虑过既要让他们来自一个地方的保持一定规模但是又不能规模太大避免一旦啸聚难以控制比如二三百人为一个小群体那么三五个来自不同地区群体集结成一组这样既能相互监督让他们不能齐心又可以一定程度上保持组织性做事更有章法” “唔具体如何操作你好生考虑一下拿出一个方略出来。”冯紫英点点头:“另外你在几个通判里再物色一个可靠的帮手府衙里的吏员和三班衙役任由你挑选届时我还会让耀青和倪二都全力配合你” 傅试精神也是一振。 自从冯紫英树立府务之后几个通判的态度也大变开始向冯紫英靠拢但是冯紫英却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这让处傅试之外的几个通判都是惶恐不安有两个甚至也找到傅试希望通过交好傅试来疏通关系现在很显然冯紫英是要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让自己也能施恩与那几位同僚了。 “大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既然已经敲定傅试也就定下心来考虑如何来做事。 “嗯此事我已经和方相说过此番做得好日后伱便不必拘泥于这顺天府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了。”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 傅试心中一热能入内阁诸公之耳那此番也算是值了做好这桩活计那也许等待自己就是晋升之机了。 “只是大人这做这桩事儿花销亦是不少府里怕是”虽然预料到冯紫英应该有安排但傅试还是要提醒一下。 “此番花销不小工部节慎库会拿出一部分银两物资另外我也和山陕商人说好所需水泥从他们在石景山所建的新工坊中调用待到此事了结之后再来统一结算其余物料我也和倪二说了有他来负责统筹一样最后结算。”冯紫英胸有成竹。 当汹涌的流民沿着驿道如一道斑驳不堪的破布缓慢但不可阻挡地推进到京师城边上时迎接他们的便是顺天府、宛平、大兴二县的公人以及配合的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竖起的牌子上早早就写好了“蔚州”、“广昌”、“涞源”、“易州”等地名。 虽然流民大多不识字但是亦有不少认得自己家乡地名再加上公人们的齐声怒吼很快流民们便被分割开来按照州县分成了好几块然后再州县下又按照乡里进行划分相互认识的同乡都需要具结联保这还只是第一道手续。 不过看着热气腾腾的稀粥虽然破烂简陋但还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流民们的心还是安稳了下来起码朝廷还是有心的就怕朝廷拒之门外取而代之的是刀枪棍棒那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冯紫英换了一身便服站在人堆中观察着形势时不时地走近人群看着公人们将这些流民分成一个个小群体然后开始带着走向划分好的区域。 第一拨流民数量不大不过区区六七千人这也是在前一段路就开始有意引导分成几段这样可以留给这边充裕的应对时间。 只要第一步走稳了后边的就要好办许多众人尽皆有从众心理大家都这么作了自己自然也只能跟着这么走。 既有士卒刀枪扎场子亦有稀粥热水应对大周的百姓都是最纯朴老实而忍耐性最强的只要不逼到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去造反寻死。 这一点冯紫英内心比谁都更清楚所以他才有把握把这桩事情办好当然他还需要应对白莲教的挑战。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四节 心事浓凤姐弄璋 天津卫城城中一幢大宅中。 王熙凤全身几乎要被汗水湿透痛苦地在床炕上挣扎一边咒骂着冯紫英一边呻吟着旁边的平儿和小红陪着两个稳婆正在心急如焚地替王熙凤接生。 这年头生孩子都是一大难关对女人如此, 对孩子亦如此。 好在王熙凤已经不是头胎而且她年龄也不过二十五六正值最适合生产的年龄加上盆骨硕大所以相对来说已经算是好的了但即便如此这一次也许是营养太好, 所以生产起来也是格外困难。 “奶奶, 再加一把劲儿, 羊水已经破了再加把劲儿就出来了。”稳婆在一旁鼓劲儿。 一次性请了两个稳婆而且都是这天津卫城里最好的稳婆让被请来的两个稳婆都是内心嘀咕不已但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她们都不会计较。 只是这一家怎么看都觉得古怪一大堆子人一看那起居用度都不一般一口子带着南京味儿的京腔显然就是京中豪门大户出来的但是却在这天津卫城里来生孩子关键是还见不着男主人这就太蹊跷了。 不过她们经历多年对此也见惯不惊了那豪门望族在外边养外室的多了去了不少也是怀孕生子都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外边儿生。 只是这女人疼起来便不管不顾骂起男人来却是格外理直气壮, 似乎又有点儿不像是外室身份而且看这女人的威势也不像是小户人家出身诸般诡异集于一身委实让人好奇。 平儿和小红在一旁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平儿是见过王熙凤生产的那时候王熙凤也不过十七八岁而且是第一胎生下巧姐儿的时候也没见这么折腾怎么这第二胎反而还艰难起来了? 小红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显得满脸煞白忍不住拉着平儿“姐姐二奶奶这样不会出事儿吧?” “不会的没见着两个婆婆都在这里么?她们接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哪里就能这么巧?”平儿一边安慰红玉一边自我打气。 一个婆子大概是听着了平儿说话转过头来笑着道:“姑娘莫要着急女人生产都是这般, 哪有不折腾的?那么大一坨肉要从腿缝里钻出来哪有那么轻松?放心吧, 奶奶是生产过的而且身子骨也健硕不会有问题弄不好就是個大胖小子日后公侯万代所以才能这么折腾。” 这话其实也是说给还在翻腾挣扎的王熙凤听的说来也怪这话一入王熙凤的耳中似乎就像是刺激了什么让王熙凤猛然一震便听得另外一个婆子大叫了一声:“好了出来了” 屋里边一片紧张包括王熙凤、平儿和林红玉在内都是捏着一把汗一方面是终于平安生下来了一方面却又盼着看究竟是生个小子还是姑娘。 “恭喜奶奶姑娘这是弄璋之喜”两个稳婆也是眉飞色舞产下男嗣红封的礼金都要高许多这是规矩。 听得“弄璋之喜”王熙凤心中一松身子也顿时软了下来但是随着又是一阵担心是儿子固然是好事但是后续带来的麻烦也会多很多忍不住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平儿和林红玉。 林红玉还没有觉察出什么来但平儿却能领会到王熙凤心里的忧虑赶紧宽解道:“奶奶大喜爷知晓了肯定是心花怒放的小少爷便是一辈子跟着奶奶身边那爷爷肯定会安排好的奶奶只管放心。” 这话没头没尾两个稳婆也没怎么在意不过若是细细一品也就能明白这里边的门道认定是外室没错只是这等富贵逼人出身大户的妇人却给人当外室只怕两个稳婆也想不通。 随着孩子出来一直在院外的一干人如王信、来旺等人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听得是个小子大家心里更觉踏实。 他们现在都是跟王熙凤捆绑在一条船上了没了去处尤其是听闻王家在京中已经被抄家更是如无主孤魂现在能依赖的也就是王熙凤而王熙凤的命运又系于冯大爷一身。 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有了一个儿子哪怕是个私生子对于人丁单薄还没有男嗣的冯家来说都绝对是一个值得看重的宝贝了没准儿日后冯紫英要真没有子嗣这个儿子就会成为冯家的继承人了。 一干人都是相互祝贺无论如何二奶奶平安生下一个男嗣都是天大的喜事谁去给冯大爷送信也就要尽早敲定下来。 看着王熙凤沉沉睡去平儿和红玉小心的把孩子交给早已经请好的乳母吩咐带下去这才小声商议。 谷憑 “此番红玉你就回去一趟吧我知道你现在也早就心急如焚了你娘老子现在在大牢里虽说有冯大爷照拂但是毕竟也是大狱里你去看看也是好的。”平儿温声道。 红玉眼圈也红了一圈儿点点头:“我也知道便是我回去了也一样无济于事吴新登、余信、王善保、秦显秦明这些都一并入狱我娘老子哪里跑得掉?司棋不也在京中么?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话是这么说你回去找爷求个情带你进去看一看也能安个心。”平儿也叹了一口气“这边二奶奶的情形你也和爷说一声让他莫要担心另外若是有时间能来一趟看一看固然最好若是没时间也不必强求总归有机会他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山东要打仗估计京中事情就更多了。” 红玉忍不住一笑“姐姐倒是替爷考虑周全难怪也对姐姐这般信重这一次回去爷也没说把姐姐收了房?” 二人相处这么久了也很熟悉了特别是有了王熙凤这层隐秘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说话也就很随便了。 “小蹄子你被爷梳拢了是不是就成日盼着这些事儿?”平儿要比红玉大几岁但相比之下却还是一个雏儿所以这般虎狼之词上自然无法和红玉比红着脸叱道。 林红玉吃吃笑道:“姐姐是没尝过其中滋味自然不明白不过姐姐以前应该是见识过二奶奶和琏二爷的事情才是哪里就会一点儿都不明白呢?我便是和姐姐说姐姐也难以体会只有等姐姐自个儿品尝了便明白了女人为何离不得男人了。” “小蹄子你要死?!”被红玉这一番调戏平儿忍不住就要去撕红玉的嘴红玉笑着躲开“姐姐心里其实还是痒痒的盼着那一日吧?我想也快了姐姐年龄不小了爷总不能一直荒着这块地那爷也忍不住啊。” 越说越来劲儿这林红玉自打变成妇人之后说话风格直接奔着司棋那味道去了直把平儿羞得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阵嬉笑之后回归正题平儿又交待了林红玉一些时期比如回去打探一下巧姐儿的安排又比如还要去保大坊那边把宅子好生看顾一下。 这二奶奶孩子也生下了肯定是不肯再在这天津卫逗留太久的等到孩子有个半岁十月左右估摸着就要想回京这回去之前肯定先要把各种铺垫做好只是这王家贾家都被打落尘埃成了附逆罪臣之家二奶奶回京之后又该如何?这一点连王熙凤本人恐怕都未曾想到过。 王熙凤一觉醒来之后平儿这才吩咐乳娘将孩子抱过来让王熙凤看顾一番。 虽说是第二次生孩子但是生巧姐儿的时候王熙凤不过十七八岁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加之那个时候还年轻没太多意识所以记忆都模糊了现在重新怀孕生子这才让王熙凤的种种母性似乎回归了。 抱着孩子王熙凤靠在炕头呆呆地看着有些出神。 小孩子才出来模样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但王熙凤心中却已经有了某种觉悟。 这个孩子恐怕就是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联系纽带了。 若说是冯紫英对自己多么深厚的情意王熙凤是不太信的要说也不过就是贪图自己容貌身子罢了。 这男人都喜新厌旧的王熙凤很清楚自己现在还算年轻但是再隔个十年八年自己年老色衰冯紫英还会如此宝爱自己么?还会像条偷腥的鬣狗一般围着自己转悠么?想想也不可能。 更不用说他现在屋里宝钗宝琴、二尤迎春一大堆姿容不输于自己的女子只怕早就乐不思蜀把自己忘在九霄云外了。 也许现在唯一能让他牵挂的就是这个孩子。 但一个私生子又能如何呢? 现在或许让他有些舍不得但一旦如宝钗黛玉她们生下男嗣他还会在意这个孩子么? 王熙凤想得有些出神各种年头涌起让她患得患失。 现在贾家垮了王家完了自己一下子变成了落毛凤凰回京之后该何去何从?这都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需要认真考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论谋略紫英文武兼资 从山西流民第一波到来整个顺天府就进入了紧急状态。 冯紫英很清楚一波接一波的流民到来规模只会越来越大而顺天府所需要承担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同时潜藏在其中的风险也会越来越大。 白莲教肯定会想方设法在其中发展壮大寻找机会生事儿折腾不过冯紫英也有对策, 在采取分区域具结联保手段下在小聚集大打乱的策略下白莲教可能会挑起事端但是要说把事情扩大化甚至到不可收拾的状态那却是休想, 而且很容易就能从中辨识出其中的野心分子。 宋宪和刑部的专案组已经开始运作, 不仅仅是针对山西、北直和山东的白莲教开始全面调查和安插人手进入, 同时也开始聚焦这一批从山西乃至北直其他府州来的流民意图在这批流民中寻找到线索这样可以反推回山西和保定、真定那边的白莲教线索这样结合起来能够更有效地查清楚这些白莲教的活动。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还是解决流民带来的社会治安秩序最为重要所以他才会煞费苦心说服了崔景荣让工部和顺天府联手来对把流民中的精壮利用起来对整个京师城区的街道进行一次以工代赈式的整修。 当然在花费上冯紫英也是和崔景荣很是扯了一阵皮最终才说服了崔景荣从节慎库那里动用部分银两来启动建设另一方山陕商人在石景山新建的水泥厂的首批用户也由这一次对京师城修缮来证明, 加上倪二率领的工程队来牵头将这些精壮交由倪二的人马来带领可谓一次完美结合。 至于说这最后倪二和山陕商人垫付的银两冯紫英也和那两边打了招呼, 暂时性要搁一搁, 但是欠账不赖账, 终归会找到出处。 “尤三哥什么时候到的?” 见到尤世禄一身戎装满脸风尘冯紫英也是喜形于色迎上前去和对方狠狠拥抱了一下这才握住对方粗粝的手招呼对方入内“走进来坐这天气可够呛。” “你三哥是劳累命这下再大的雪还不得南下?”尤世禄吐出一口白雾“那里比得上你啊成日里就坐在这厅堂里取暖问话何等自在所以这做官还是得作文官好啊只可惜我们几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啊。” “三哥你看看我这一身都被雪浸润透了, 我也才回来看看靴子”冯紫英笑着摇头抬脚“我今日从城西到城南来回几趟步行不下二十里地你以为这个官儿就这么好当?” “还是流民?”尤世禄见冯紫英果然是满身都湿漉漉的握的手也是冰凉微微皱眉“流民数量很大?河间那边也有过来的?” 山西和保定、真定那边过来的流民尤世禄不关心但是对于河间那边过来的他就不得不过问了 因为他马上就要率军南下就是经由河间府指向山东而现在孙绍祖率军正在德州到东光南皮一线。 北路军主要就是要和孙绍祖的大同军对阵而河间府南部区域可能就会是首当其冲的前沿阵地。 虽然孙绍祖已经在德州扎根并沿着运河向河间府的景州、吴桥、南皮、东光一线进攻但实际上并没有遭遇多少抵抗。 因为北直隶诸府的卫所军队战斗力根本无法和孙绍祖的大同军相比如果强行让他们去对阵那只能是给孙绍祖送人头所以向景州、吴桥和南皮东光等地朝廷都是主动放弃。 不过即便如此孙绍祖也不敢再往北进发了因为他很清楚在北直隶甚至山东这块地界上那是朝廷的基本盘打着南京方面的旗帜是基本不可能赢得这些地方上的支持的即便是攻占了也无法控制甚至可能遭遇袭击。 除了白白浪费兵力意义不大。 一旦蓟镇军南下还得要迅速撤退否则一旦被阻截于某处那就危险了。 最终孙绍祖的大同军只止步于泊头镇一线然后就开始回缩甚至在得知蓟镇军开始集结南下时已经放弃了南皮收缩到了东光。 孙绍祖在南撤之前还是没能忍住地掳掠了一把将南皮、泊头一带的士绅强令捐输甚至征用夫子这更增添了河间士民对南京方面的痛恨同时也激起了整个河间府的强烈反抗情绪。 谷脰 在冯紫英看来这其实就是一种愚不可及且短视的做法在没有地方官府的支持下这么做那就是自绝于地方。 但是对孙绍祖来说这却是不得已之举。 大同军处于山东最北端物资补给从江南运来首先要满足牛继宗的宣府军然后才能送到他所在的德州。 虽然牛继宗对其还算看顾但是牛继宗也不可能不顾及自家的宣府军诸将的情绪所以这等情况下孙绍祖也不得不多为自家的大同军考虑一些他也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还能重返河间这些地方没有不顾一切的捞一把已经是相当克制了。 但在冯紫英看来既然你已经把错事儿作了那还不如做绝索性就掳掠个痛快南京伪朝要真能成事儿这些事情就不叫事儿成不了事儿你还管这些干嘛? “河间过来的流民数量不算大沿运河一线的更少主要还是来自肃宁、献县、任丘这边挨着保定这边的。”冯紫英介绍道:“保定那边情况不太好所以受山西流民的影响很是躁动陆续有北来的裹带着河间府这边也就有些异动了。” 尤世禄心中稍安他们这一路大军一样会沿着运河南下大家都想要利用运河作为补给线路因为只有这样运输压力才最小才能避免动用太多民夫消耗太大。 “这些流民你们顺天府打算怎么处理?”尤世禄随口道:“若是没饭吃我们蓟镇军即将南下也需要一些夫子也可以从中募集一部分” “我倒是想但是这些流民的老弱妇孺怎么办也跟随你们南下么?”冯紫英微微摇头“这一点你就放心吧武清、东安、大城一线我已经安排过了东安和大城还是我两個同学担任知县所需物资和民夫皆已备齐断不会耽误你们南下。” “呵呵还是紫英你知晓我啊不瞒你说我今日来便是为此事而来。”尤世禄满意地大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光有运河不行还得要充足物资供应这一仗我们才能打得放心啊。” “山西镇那边过来汇合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吧?他们过来的速度有些慢了。”冯紫英问道。 “哼苏晟度的心思在不在打仗上我不知道但看他行军走的路线倒像是示威一般。”尤世禄冷笑“离了张屠户难道就只能吃带毛猪?若非大哥还担心察哈尔人可能趁机袭扰若再能多给我两万人我便是不要山西镇这帮人一样能解决孙绍祖。即便如此我也打算好好和孙绍祖会一会。” “三哥孙绍祖能不能打仗我不知道但是据说他手下大同镇那几员战将我还是清楚的有两个还是颇有军略的不过此辈亦有弱点”冯紫英笑着道。 “哦?”尤世禄眼睛一亮:“那紫英愚兄就和伱要好好絮叨絮叨了这对于我下一步的动作关系很大若是能因此而一战而胜那紫英可就功莫大焉了。” 他当然清楚冯家在大同的底蕴大同镇的武将武官按照外界的说法五成出于冯段二家门下三成出于麻家门下只剩下二成也多少和冯段麻三家有些瓜葛。 “便是三哥不说我也要和三哥好生说道说道的。”冯紫英不以为意“我是文官运筹帷幄冲锋陷阵这等功劳可算不到我头上不过能尽早收复山东我自然也是期盼的。” 冯紫英便留了尤世禄用饭一边吃一边说一直到近子时尤世禄才离去。 他在京中自然也有宿处无需冯紫英替他安排。 送走了尤世禄冯紫英也一直揣摩孙绍祖率领的这一帮子大同军弄不好还真的是山东攻略的一个突破点。 虽然牛继宗在宣大总督任上百般拉拢收买大同这边军将也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一些利益熏心之辈也都投入其麾下但是这等军将论打仗或许不差但是在政治眼光上可能就欠缺了另外既然能被你牛继宗收买拉拢那么到关键时刻朝廷一样可以出手甚至开出的条件可以更优厚。 今日他把他所了解知晓的这些人情况向尤世禄作了一个详细介绍至于说什么时候如何操作那就是尤世禄的事情了。 但冯紫英觉得这其中颇有可操作的余地但也需要看时机机会不需要多在关键时刻只需要一个意外因素就能让整个战局扭转甚至崩盘这一点冯紫英特别提醒了尤世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见楼塌心思各异 林红玉回到京师城时并未先去冯府而是径直回了宁荣街。 这一走大半年她一直未曾回过京师城可谓归心似箭特别是想到荣国府被查抄爹娘居然都随着贾家入狱这更是让她难以接受。 荣国府里除了娘老子外, 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比他大七八岁但在金陵那边而做事一个只比她大四五岁但也成亲了在城外庄子里当个小管事, 听平儿说是应该没有被抓走只是不清楚如何处理城外庄子里的人。 其他荣宁二府的人一般被从府里撵了出来, 现在大多府外宁荣街周边租屋住下来但城外的人是不是回城里来就不清楚了。 这等情形的人不少原来大家都是住在荣宁二府里但现在两府都被查抄涉案的主子和一些重要的管事人员都被龙禁尉带走审查其余不重要的人也就先暂时打发出去具保待查不得外出。 这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一日三餐都得要花销而离了贾家这株大树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该哪里去寻找生计而当下流民入京, 便是为奴为婢插标卖首的价格都便宜了许多。 有些茫然地走在宁荣街上, 林红玉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这里已经萧条冷清了许多虽说之前荣宁街比起前几年也大有不如了, 但是毕竟这街上还住着荣宁二府一两千号人这来来往往出出入入的人还是不少也大多认识但今日真的是这一路走来都没见着几个人而且大多都是匆匆而过便是一二熟人也都是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点头而过了。 “红玉?!” 从宁国府门前走过那大门早已经被打上了封条林红玉迟疑地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再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兄长现在情况如何平儿来去匆忙也没来得及问只有自己回来打听了不过好在府里人那么多都被撵了出来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骤然听得一声喊林红玉这才扭过头来看着那街边一個揽着洗衣篮的女子正惊喜地和自己打招呼林红玉眨了眨眼这才认出来, 这不是宝玉屋里的绮霰么? “绮霰?”林红玉毕竟在宝玉屋里呆过一段时间和宝玉屋里的丫头们都很熟悉而且她也远比晴雯会处事所以和包括袭人、麝月、秋纹、绮霰、媚人、紫绡几个大丫头关系都还处的不错至少她在从怡红院去王熙凤那里时没有弄得人走茶就凉的状态。 看着绮霰一身朴素的模样林红玉揉了揉眼睛差点儿没认出来。 这丫头往日在怡红院的时候可是惯会打扮的她和紫绡、媚人与袭人、麝月、秋纹三人不一样袭人三女打扮相对素淡但紫绡、绮霰和媚人三女却是喜欢讲究平素打扮也是妍丽夺目也很得宝玉的喜欢。 今日这一身打扮已经不是素淡而是真正的简朴了。 “绮霰真的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林红玉站定脚步讶然问道:“宝二爷” 话已出口林红玉才想起宝玉早就进了大狱了绮霰却没有进去看样子也是没有被牵连进去。 绮霰脸色一黯“你难道不知道贾家人都进了诏狱宝二爷也不例外袭人也被牵连抓了进去宝二爷原来屋里的除了袭人外其他人都被官府从荣国府里给撵了出来我们也没处去所以就在这荣宁街边上的踏水巷里暂时找了一处屋子住着也幸亏秋纹麝月还有些积攒所以勉强为生” “啊?”林红玉没想到秋纹麝月也都和绮霰她们在一起连忙问道:“原来怡红院里的人都和你们在一起?” 谷淶 “嗯走了两个良儿和碧痕走了其余几个都和我们在一块儿现在没了生计所以我们就去揽了一些洗衣活儿来做着总不能坐吃山空吧?”绮霰脸色黯淡下意识揽了揽胳膊上的洗衣篮无奈地苦笑:“你呢?你不是跟着二奶奶出去了么?怎么一个人却回来了?” 林红玉一愣之后连忙解释道:“二奶奶还没回来我是回来看一看爹娘和兄长” “你爹娘也”绮霰摇摇头。 “我知道所以我回来找一找我兄长爹娘那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等官府发落兄长这边我也要问问看看日后究竟怎么办。” 林红玉不太清楚自己兄长所在的庄子究竟结果如何但是估计多半是要被发卖的那也就意味着在庄子里当小管事的兄长也会没有着落了所以她也要过问一番。 “你哥哥不是在城外庄子里么?”绮霰还是知晓林红玉家情况的随口道:“府里所有家什物件和庄子铺子都被官府查抄了城外庄子也都一样不过府里人被撵了出来但城外庄子却没有那么做听说还是让原来人继续管着毕竟官府也没有人去管这些估摸着是等到发卖之后一并处理给下家吧但换了主人也就有不愿意干了的就跑回城里来了的就都住在这一片儿好像没见着你哥哥啊不过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乱糟糟的没心思兴许住在哪个旮旯里没见着也有可能。” “那我抽时间出城去看看。”林红玉心思其实并不在这上边自己兄长那么大年龄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不想鸳鸯的兄长是给老太君当管事儿的所以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那这边就这么胡乱样子也没有人来过问一下?大家也没有个主心骨这般拖着赖着也不是办法啊?” “唉阖府上下管事儿的都被官府带走了进了大狱现在都成了无头苍蝇就像被抽了筋一般整个贾家人都散了心气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绮霰连连叹气“你也知道府里后边半年连月例钱都在拖欠而且大家被官府撵出来的时候几乎没能带出多少积蓄来所以大家现在都愁着怎么糊口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其他事情?也就是鸳鸯每日要过来看一看问一问谁过不下去了也帮着照应一二施舍两个但是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她算是运气好听说是老太君早早就把给了冯大爷算是脱了身可她也只是个奴婢又不是奶奶便是冯大爷再宠幸她也不能由着她不管不顾地照看着二府上下这么多人吧?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够啊。” 绮霰话很多絮絮叨叨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能遇上一个能掏心窝子说话的人了。 林红玉早就出去了和贾家也没啥关系了现在才从外边儿回来对府里的事情不清楚而且绮霰也看林红玉的打扮应该是混得不差所以也就是把啥话都抖落了个干净。 “鸳鸯每天都要过来?”林红玉没想到鸳鸯这般仁义赶紧问道。 “嗯基本上每天都要来晃荡一圈儿不过她也顾不过来现在两府除了被官府带走的剩下的一千多号人哪里管得过来?也就是原来府里熟悉的亲厚一些的还有确实是连饭都吃不起的鸳鸯才接济一下要不哪里管得起?” 绮霰正说间突然看见了什么连忙手一指:“瞧那不是鸳鸯过来了?冯大爷待鸳鸯也真的是好每日都让鸳鸯坐马车过来真真把鸳鸯当成姨娘来看待了也不知道鸳鸯祖上积了几辈子德才能得到如此好运道。” 绮霰话里充满了艳羡之情想想自己几个当初便是想要入宝玉的房而不得后来宝玉去了牛氏女听说那牛氏女奇妒无比也就袭人一个过去那也是宝玉千求万求才同意的但即便如此以袭人那等好性子去了在那边伏低做小一样被那牛氏女给弄得难以容身几次回怡红院来说话都是抹泪不语。 鸳鸯也是一眼就见到了林红玉下车变奔着这边过来脸上满是喜悦:“红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前段时间平儿就说下一次你可能要回来二奶奶在沧州可还好?” 红玉回来之前也早就被平儿叮嘱过知道鸳鸯已经对二奶奶有些起疑了所以赶紧道:“还好奶奶身子还有些虚弱胃口也不怎么好估计还要将养一段时间看明年夏秋之际也许就能回来吧。” “还要等那么久?”鸳鸯其实心里已经笃定王熙凤是肚子里怀上了孩子才不得不避到外边儿去生产而且那肚子里孩子的男人最大可疑人就是冯大爷但这种事情纵然是大户人家常见但毕竟也是见不得光的便是心知肚明大家也只能装着不知道算一算日子鸳鸯也能猜出这多半是王熙凤生产了红玉回来报信了。 “沧州那边挺好二奶奶觉得住着舒坦所以干脆就多将养一些日子但也许就提前一些日子回来也不一定。”红玉小心回答。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言军机内外通透 从上一次试探平儿而对方避而不谈甚至有意岔开话题鸳鸯其实基本上就能确定王熙凤是怀孕躲到外边儿去待产但听红玉这么一说王熙凤也是最迟明年就能回京届时那孩子怎么对外解释? 送回冯家假借他府里哪个姨娘膝下?王熙凤那性子能舍得? 而且鸳鸯也不认为这等秘密能守住多久, 王熙凤可不只是一个人出去便是平儿嘴稳但诸如王信、来旺两家人还有丰儿这些丫头这眼前红玉不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鸳鸯也禁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丫头看她那略显丰腴身子比起半年前已经有所不同, 虽然眉毛依然贴顺但颊间香粉和唇上口脂都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稍一揣摩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这丫头身子应该是早就被男人破了虽说不敢像晴雯、司棋那等大大方方就换了打扮但是却瞒不过有心人鸳鸯心里若有所悟如林红玉娘老子那等精于世故之人岂能瞒得过去?这也就是说红玉破身只怕林之孝夫妇也是早就觉察或者知晓了。 只是这红玉破身时候是在王熙凤身边始作俑者不问可知再联想到王熙凤的手段鸳鸯基本上也就能猜出为什么平儿还能保着黄花闺女身子而红玉却被破了身了。 那分明就是王熙凤还是不太相信红玉所以索性就让冯大爷先把红玉身子给破了让她死心塌地至于平儿, 本来就是王熙凤的贴心人, 倒也不虞她日后没个前程。 见鸳鸯上下打量自己, 红玉顿时有些心虚, 她是知晓鸳鸯的聪慧的一双眼睛更是瞒不过下意识夹紧双腿提臀含胸深怕被看出端倪来。 虽说身子早就破了但是红玉也知道深浅所以人前人后都是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与往常无异但只是瞒不过有心人不过只要自己打死不认总不能谁还能来强行验查自己还是不是黄花闺女而且现在自己已经不是贾家人跟了二奶奶只要二奶奶没发话谁都没法说什么。 只不过是见着昔日一起长大的闺蜜鸳鸯比自己大几岁一直把自己当做妹妹一般尤其是鸳鸯现在又被老太君赐给了冯大爷日后怕是要在府里边当大管家身份, 跑不了一个姨娘身份。 想到这里红玉心中也是又酸又涩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人和人就这般不同命, 都是荣国府里的家生子, 论姿容自己也不输鸳鸯什么论聪慧心性红玉觉得自己也一样不差怎么自己就只能给二奶奶做丫头? 被大爷破了身子都还只能藏着掖着不敢作声委委屈屈地等着机会而鸳鸯却能昂然而入冯府眼见得日后姨娘位子都能盼着最不济保底也是一個通房丫头的身份等着这怕是阖府上下无数丫头都盼而不得的机会居然就被鸳鸯这么轻轻巧巧地到手了。 也亏得鸳鸯在府里待人甚好和红玉关系甚好若是换个人红玉心态只怕就更不能平衡了。 好在看着身旁还一脸期盼的绮霰红玉心态又一下子平衡许多了。 昔日自己在怡红院里还得要看袭人、麝月和绮霰、紫绡这些丫头的脸色现在荣国府一落难绮霰这些丫头甚至沦落到靠为那些外来薄有资产但是又未在京师成家的士人商贾洗衣为生。 她们和自己现在相比那又是天差地别了起码自己出走跟着二奶奶走没错否则自己不也和绮霰她们一样么? “红玉你回来也好前两日大爷也说了寻个机会带我们进诏狱里看一遭。”鸳鸯抿了抿嘴顺手把额际的秀发抹了抹“这几日我虽然也去了诏狱但是也只能送些日常物件带个信儿都大牢门口却是不能进去冯大爷这段时间也忙着处理流民的事儿每日回来都是深更半夜也就这一二日才稍稍松缓下来我便寻摸着机会和大爷说了大爷说就这两日看寻个时间带我们进去看一看” 红玉心中一跳大喜过望:“爷说能带我们进去?” 情急之下“爷”这一个字儿便从嘴里蹦了出来旁边的绮霰还没有注意但鸳鸯立时就听出来了。 这丫鬟称“爷”这个词儿可不一样寻常丫鬟唤冯紫英只能唤冯大爷若是亲近一些的可以唤大爷若非有特殊关系或者格外亲近密切唤“爷”这一词几乎就是一种禁忌但红玉这小蹄子却脱口而出显然是人前人后唤得惯了。 不过鸳鸯也没有暴露什么旁边还有一个绮霰呢微微一笑便带过:“嗯大爷说了就这二日现在这边也不能住了你怕是还要回二奶奶那边吧?” 谷轣 红玉点点头:“我在这边待不了几日便要回那边去回来就是想要看看爹娘” “那也好你便和我一道会丰城胡同那边去吧那边也有歇处这会子我先到周边转一转绮霰媚人昨日和我说麝月身子不大好今日可好些了?” 话题扯开鸳鸯又问了问绮霰一干人的情况绮霰自然免不了要诉苦说难但这等话鸳鸯是不会搭的这荣宁二府需要救济的人多了去了她也只能应付着难道还能把这些人都带回冯府去? 无外乎也就是给绮霰拿二两银子先用着日后有难处时便再说。 红玉是跟着鸳鸯上了冯家马车回冯府的。 回了冯府免不了又是和昔日伙伴们一阵热闹金钏儿、玉钏儿晴雯、司棋还有香菱和莺儿加上一个鸳鸯恍惚间红玉突然觉得似乎这冯家就是几年前的贾家一般满眼都是芬芳蜂蝶唯一就是姑娘们少了许多除了宝姑娘琴姑娘以及二姑娘外其他姑娘们却芳踪渺渺。 冯紫英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算是和龙禁尉那边说好为此还和卢嵩见了一面。 卢嵩骤然间似乎老了许多不过精神状态尚好。 永隆帝的遇刺昏迷给他打击很大虽然那是在铁网山遇刺论责任似乎上三亲军的责任更大但是无论是在哪里龙禁尉的责任都跑不掉但现在因为调查还在进行虽然进展不大但是似乎也没有人来提及要追究谁的责任的意思所以这种静默的局面也很微妙。 一番磋商之后卢嵩也同意了冯紫英可以带人进诏狱的请求这不算个事儿谁都知道荣宁贾家是怎么回事儿卢嵩见冯紫英也不是探讨这个更多的还是谈及两桩事儿。 一桩自然是白莲教不过有刑部和顺天府都组建了专案组龙禁尉也加入进去进展也还算顺利只是白莲教根深势大不是一两日就能取得预想成效的还得要持续。 另一桩却是涉及到了宫中之事。 宫廷守卫是上三亲军的责任但是上三亲军并无查究宫廷内的权力这还是龙禁尉的权责而现在宫廷内的种种乱象已经有些蔓延之势而且也还是和宫外一些人牵扯勾连起来这让卢嵩很是头疼。 “卢大人您和我说这些似乎有些说不着吧?”冯紫英对卢嵩还是很尊重的。 这位起身于永隆帝潜邸的干将似乎一直处于前任龙禁尉指挥使顾诚的阴影之下哪怕是担任多年实际上龙禁尉主事者在很多人眼里仍然不及顾诚但冯紫英却清楚若非如此那太上皇和永隆帝能否如此安稳的渡过这几年还真的很难说。 卢嵩很好地把握了其中尺度没有给一直希冀在其中上下其手的义忠亲王以任何机会圆满地潜移默化地把龙禁尉大权纳入掌中。 “呵呵冯大人”卢嵩笑了起来但冯紫英随即赶紧道:“卢大人您就直接叫我紫英就好家父也早就和您熟识虽然我少有和您接触但在这顺天府丞位置上我日后少不了要借重你们龙禁尉啊。” 卢嵩也不客气“也好令尊现在已经快到开封了吧?差不离了。我和令尊也认识有十多年了只不过以前交道不多他从大同镇回京之后才稍稍多一些这几年因为军务上也有一些联系” “还承蒙您的关照家父这边率西北军东来对山东、河南这边情况不熟悉单靠兵部职方司那帮人恐怕很难达到要求还要靠龙禁尉和刑部在地方上的一些支持才行。”冯紫英借机替自己老爹先拉关系。 “紫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等军机大事龙禁尉自然责无旁贷令尊的前锋已经在派人和龙禁尉这边联系了不过令尊的确有些魄力刘东旸此人桀骜不驯素有反意令尊敢用他来当前锋有些冒险啊。”卢嵩提醒道。 “此事我亦知道一些刘东旸此人不善于文臣打交道若是放在边陲家父定不会如此但入了中原这尽皆为大周之土若无后勤保障和地方官府的支持他是难以成气候的”冯紫英解释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宫闱事紫英明实质 卢嵩点点头“我无意干涉令尊军务只是一个善意提醒想必令尊心中亦是有数。” 冯紫英微微拱手表示感谢:“多些大人的提醒我定会转达给家父。” “言归正传紫英你在顺天府恐怕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宫里宫外的情况现下皇上身子虽然有所好转, 但是始终未能清醒过来太医的判断也是莫衷一是内阁确立左右监国共同理政但从目前情形来看这理政一说只怕” 卢嵩没说下去只是摇摇头。 理政?理什么政?寿王和禄王一个轻佻狂妄不学无术一个年幼无知柔弱心怯他们两背后的许君如和梅月溪才是真正的操盘者但两个久居深宫的妇道人家见小利而忘大义眼光浅薄这等人怎么谈得上理政一说? 冯紫英对这个也不好置喙随着永隆帝的不省人事皇权这根支柱迅速坍塌了。 寿王也好禄王也好根本就没有做好承担起这份责任的准备一门心思盯着可能对自己未来可能威胁自己继位的几個兄弟只想着如何铲除威胁稳稳当当坐上那个位置却从未想过坐上那个位置需要具备什么样的能力, 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对他们来说也许就是解决不了事儿, 那么解决掉可能会做事儿的人, 那也就足够了, 不管谁有没有我强但只要让他们都坐不上那个位置那那最后剩下的就只有自己能坐了。 “卢大人皇上未能醒转这就给了所有人以无限遐想可能宫中诸妃都非省油的灯为了自家皇子的未来自然不可能相让这等纷争也是少不了。”冯紫英淡淡地道:“这等话本不该我这等外臣来说但处于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少不了要接触一些想要无事生非之人所以我也不得不说当下宫中无论如何纠斗我以为都不宜掺入朝政内阁诸公亦能看清楚这其中原委道理这一点卢大人到无须担心。” 卢嵩小眼睛微微一眯。 他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言外之意便是由得宫里这帮人去折腾但只能局限于宫中, 不能涉及朝政, 甚至是直接将包括寿王和禄王在内的所有人都隔绝于朝务之外了, 那这个监国理政, 还监什么国理什么政? 冯紫英注意到了卢嵩的目光变化但是却依然故我:“卢大人是不是觉得我这番话有些出格过分?或者觉得这监国设立就毫无意义了?” 卢嵩阴柔一笑“想必紫英自有见教。” “监国设立实际上只是平衡内外的一个手段论实质寿王也好禄王也好并不具备监国理政的能力这一点卢大人无异议吧?”冯紫英反问。 卢嵩默不作声。 “为什么设立那是因为皇上能不能醒来未定而皇家内部乱成一团如果不及时给出这样一个选项可能会被义忠亲王所利用万一他自行宣布他要监国理政呢?实际上他已经做了但当时是被叶公断然拒绝了。”冯紫英淡淡地道:“所以给出一个回应绝了义忠亲王想要在京中滋事的想法迫使他离京至于后续如果寿王和禄王真的能表现出其理政之能日后未尝不能趁势而为但现在好像没看到。” 卢嵩叹了一口气仍然没有说话。 “现在大战在即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不能再明年中拿下山东朝廷将陷入绝境。”冯紫英毫不讳言“北地大旱的影响会慢慢显现出来现在不过是初露端倪等到春末也就是最艰难的时候朝廷根本无法解决山陕的灾民填饱肚子的问题那些无处可去的灾民只能铤而走险河南、北直、山东一样有些州府存在如此情形只不过下边官员为了自己乌纱帽压着不报罢了朝廷现在也顾不过来可要解决这个风险漕运必须要恢复江南和湖广必须要在明秋向北地运粮做不到这一点就要天下大乱单靠海运那点儿粮食只能维系京师和军队所需其他受灾地方就只能自求多福!” 卢嵩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属实实际上他本来想要点一点冯紫英在榆关、大沽和丁字沽的一些布局的但是人家主动说出来了海运存粮根本不敷使用满足京师一地和军队所需都很困难遑论其他地方朝廷也不可能不管京师和军队而去解决其他地方的灾民所需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没有漕运的支持一切都是虚妄。 海运或许前景广阔但现在还远无法承担起这个重担。 实际上冯紫英也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并开始着手在做这件事儿鼓动起了山陕商人与江南那边商贾合作只不过这需要一个过程没有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根本难以真正取代漕运。 卢嵩对冯紫英的高瞻远瞩还是极为佩服的若没有冯紫英的提前布局现在京畿的粮价就要涨到天上正是全靠户部宣布从丁字沽和大沽以及永平府运入存粮才勉强压下了粮价涨势凶猛的势头稳住了京畿局势否则京畿局势早就恶化了还不说这还有那么多流民在不断涌来。 就凭着这一点卢嵩觉得冯紫英哪怕提出任何只要不是违反了他做人原则的要求他都会应允至于说要带人进诏狱看望谁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便是冯紫英要保释一二只要不是贾赦、贾宝玉、贾蓉等几个太招人眼目的重要人物他都能睁只眼闭只眼。 “紫英你的意思是宫里任由他们折腾只要不影响朝局便无所谓。”卢嵩笑了起来“可这般折腾未免” “卢大人若是不让他们折腾他们要把心思放在朝务上来甚至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想要利用朝局来生事儿那才是真正的隐患所以由得他们去龙禁尉在其中把握好一个尺度甚至还可以引导一番无关大局只要等到山东拿下大势底定那其他就无足挂齿了。”冯紫英轻松地道。 “紫英看你的样子是对朝廷局面信心百倍啊。”卢嵩含笑问道。 “卢大人与国同休这句话其实我觉得可以用于我们这些出身北方的士人和武勋我不认为南京伪朝真的获胜我们能比现在更好所以我们会坚定不移的支持打赢这一仗。”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同时也是向卢嵩代表着的所有人的一个表态。 卢嵩心满意足点点头:“紫英你有这般气势和信心那老夫也就心里踏实了宫里的事儿老夫明白怎么处理内阁诸公那里紫英也不妨多去走一走坐一坐说一说” 冯紫英心领神会:“我明白。” “嗯宫中贾贵妃现在已经被解除幽禁了我也和许皇贵妃说过不宜扩大不宜迁延她是聪明人明白什么意思。”卢嵩淡淡地道:“另外如果紫英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直接和张瑾说便是。” 冯紫英心中大定有了这句话可操作余地就大了许多张瑾肯定会向卢嵩报告但只要卢嵩不反对自己就能做很多事情了。 回到家中的冯紫英心情也是大好再听闻说红玉也回来了顿时明白了过来王熙凤怕是生了。 虽然不是来到这个世界所获的第一个孩子但是王熙凤这个昔日红楼梦书中对lsp们最具有诱惑力吸引力的女子无论是哪个男人都难以抑制对其的垂涎之意轮到冯紫英身上虽然他本身只有二十岁但是前世却早已是中年男自然也不能免俗所以在有机会获此机会而且是一了禁忌之愿时哪里还能忍耐得住? 看到王熙凤大腹便便的孕相冯紫英都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现在瓜熟蒂落王熙凤终于替自己生下孩子了这份滋味更是耐人回味。 二奶奶凤姐儿凤辣子凤丫头这个在荣国府中颐指气使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女强人最终还是匍匐在了自己身下心甘情愿地替自己生儿育女这种心理慰藉和成就感、满足感是外人永远难以想象和体味的甚至这个时代的人都难以想象的。 不过当着鸳鸯、金钏儿和晴雯她们冯紫英仍然只能强压住内心的心思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假模假样的关心红玉一番还宽慰说林之孝夫妇应该问题不大日后肯定能够会放出来。 这般表现能瞒得过其他人却难以躲过鸳鸯的妙目只是鸳鸯也是个知情达趣的自然不会去戳穿这些事情只是觉得这位爷这般演戏倒也挺像念及王熙凤和这位爷之间的孽缘鸳鸯也只能暗中叹息。 一番热闹之后冯紫英也就先行离去把红玉、金钏儿、鸳鸯等人留下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鸳鸯隔窗满床飞 鸳鸯和红玉的关系远不及与平儿那么亲密所以二人并未住同室而选择了隔墙而居。 屋里温暖上床翻出给大姐儿绣的褂子绣了几针便觉得倦了白日里走了一大圈淘神费力, 这几日都是如此鸳鸯便脱了衣衫钻进被窝睡了。 恍惚间听得院子里似乎有脚步声但很轻鸳鸯却也没有在意。 这冯府的防范可比荣国府那边严密多了但是那一二十人三班轮岗的护卫个个都是孔武有力, 而且还能飞檐走壁端的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 也显出这冯家和贾家那等日渐没落的闲散武勋的不一样。 隔壁门嘎吱响了一声, 鸳鸯已经有些迷糊快要睡着了这一声让她清醒了一些。 隔壁就是红玉在住这等时候怎么还出门不成? 仔细一听院子里却又没有了声息鸳鸯懒得起身便在床上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声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翻身睡去。 迷糊间却又听得隔壁似乎又有什么响动像是有人说话而且是男人, 但仔细一听好像又没有了, 弄得鸳鸯都有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几下折腾弄得鸳鸯困意都消散了不少隔壁也没有了声响, 鸳鸯便躺在床上想事情。 这一晃贾家已经被查抄大半个月了眼见还有几日就是年末了, 若是往年这个时候府里都开始筹备各种年货和过年的诸般事宜了但今年 来了冯家这一段时间虽说心思还没有转到这边但鸳鸯也知道日后便是贾家那边能出来自己也难以再回去了这边才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到冯家这么久感受还是不少冯家要比贾家那等叠床架屋的繁琐简单清爽许多不像贾家那边枝蔓攀缠稍一动静就不知道会触碰到什么人这边儿中心就一个冯大爷可冯大爷平素根本就不在府里顺天府衙和朝廷里的公务都忙不过来根本就不管府里的事务基本上都放手了。 论理就该是太太和姨太太, 也就是冯大爷的母亲和姨娘们。 她原来也听说过太太是個不管事儿的性子不耐这等俗务, 管事多是姨娘也就是小段氏来了之后才知道这冯家的情形还真有些不一样。 自从冯大爷娶妻之后小段氏也慢慢把府里事务一分为四长房二房这两家的事务都交了出去只剩下三房林姑娘未过门还暂时代为管着只等林姑娘一过门也要交出去那就只剩下所谓老爷的事务。 这个时候鸳鸯才知道这是冯紫英的建议因为兼祧三房所以长房二房的许多田庄铺子以及钱银生意都是与三房分开的现在既然娶妻那就交还给长房二房三房论理就该是神武将军也就是老爷这一房但冯紫英也建议父子之间也最好明算账原来老爷那边的生意营生还是单独列出冯大爷自个儿借鸡生蛋办的营生又单独分出来各管各的。 鸳鸯也听说冯紫英是有意让自己过来先管着他自个儿那点儿营生而三房的仍然由姨太太管着等到林姑娘嫁过来之后交给林姑娘。 这冯家的情形也真的有些古怪冯大爷的心思还真让人猜不透。 整胡乱思忖间却听得安静了许久的隔壁似乎又有些声音了而且还是一个男人的说话声是冯大爷?! 除了冯紫英还能有谁。 此时的冯紫英已经上了炕钻进了温暖的被窝等候已久的红玉立即便把身子贴了上来抱住了男人。 富有活力的胴体一贴上来冯紫英入手便是满手腻滑一点如豆的烛光摇曳不定照在这张仰望着自己的脸颊格外娇艳情浓媚眼如丝樱唇似火气息咻咻沿着那肚兜隐约能看着那起伏的沟壑和双丸。 “爷奴婢想您了。”红玉扬起头来呢喃道。 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自己占了对方身子之后也就只和她欢好过一次就把她打发到王熙凤身边然后这就一去不复返这对于一个青春韶华且刚和情郎入港的少女来说无疑是残酷的现在贾家崩塌父母也被打入大牢对于这样一个失去安全感的女孩子来说也许自己才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爷也想你。”说这句话时冯紫英也有点儿惭愧这半年自己有几时想起过她?只怕也就是想起王熙凤时连带着想起她罢了真正专门想起几乎没有吧? 今夜来这里的确也是感觉有些歉疚另外也存着几分许久不见想要品尝一下小别胜新婚滋味的心思好生安抚一下这个实际上是帮着自己看顾乃至监视王熙凤的帮手。 虽说冯紫英觉得王熙凤现在应该不至于有其他心思了但是冯紫英却知道王熙凤这个女人贪欲太甚一旦安顿下来觉得局面平稳了弄不好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而平儿对王熙凤屈从心太甚有时候耳根子一软未必就能制止得住王熙凤所以还得要有一个人在旁边帮自己盯着一面弄出什么乱子来。 千言万语不及一番行动冯紫英也不多言身子往下一滑抬手挑起红玉的粉颊便亲了下去。 久候逢甘霖的红玉惊喜之余吚吚呜呜一阵身上肚兜底裤便被冯紫英取下丢出被窝里。 伴随着一声颤栗入骨的少女喉音和男人无比满足的吸气烛光下那具被褥便开始不断的扭动变形喘息声挞伐声声声入耳 鸳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起身披衣出门明知道隔壁屋里的男人只可能是冯紫英但她始终有些怔忡。 就这样魔怔般地披衣趿鞋出门外边儿的冷劲儿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蹑手蹑脚走到隔壁的窗外透过窗棂缝隙鸳鸯便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只见那高跷起两只玉足裸露在被褥外阵阵如痴如醉般的呻吟乱喊声竟然是完全不管不顾 鸳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昏昏沉沉地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隔壁那入耳魔音依然不绝让她用被子紧紧捂住自己耳朵也无济于事。 冯紫英其实听到了窗外的脚步声习武多年又跟着身边护卫们练过几手的他纵然不可能像尤三姐或者护卫那般高的水准但是像鸳鸯这种常人靠近尤其是在深夜里还是瞒不过他的耳朵的。 不过关键时候他也心无旁骛何况让鸳鸯“耳濡目染”一下也不是坏事儿让她心态适应一下日后她也免不了要吃这一遭罪。 红玉绷紧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如白蛇一般缠在冯紫英身上满脸满足的晕红痴痴的笑容让冯紫英也禁不住在对方的脸颊上摩挲了一番。 “爷您要弄死奴婢了”许久红玉才腻声道:“也不怕隔壁鸳鸯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你还以为鸳鸯真不知道你身子早就破了不成?”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鸳鸯何等聪明的女子你们府里那点儿事儿哪里瞒得过她?” 红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坐起身子来羊脂玉般的上身在烛光下粲然夺目只是夹杂着几抹瘀痕显然是冯紫英的杰作。 “那二奶奶和爷的事儿?”红玉有些紧张地问道自己破了身子被鸳鸯知晓也无关紧要冯大爷收了自己谁还能说个什么不成便是自己爹娘知晓也不会说什么但二奶奶那边却不一样。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只怕是知晓一些了不过她可能是知晓我和凤姐儿有些私情至于说凤姐儿怀孕生子的事儿估计也是能猜到一些吧。” 平儿走之前便和冯紫英说了这桩事儿说鸳鸯几番刺探也说了许多旁敲侧击的话冯紫英心里早就明白王熙凤这种先是搬出荣国府然后身子不爽利最后干脆以江南游的名义躲出去的行径肯定会招来人怀疑。 一个离异女子搬出去也就罢了怎么会想到要江南一游这显然有些不合情理便是王熙凤在特立独行也有些让人起疑。 好在这种事情只要被抓住真凭实据大家也就只能在心中嘀咕冯紫英估摸着不仅仅是鸳鸯只怕贾母和王氏这些人未必就没有起疑。 只不过现在这等情形下她们也没有多少心思来关心一个和贾家在名义上已经没有关系的女人了甚至可能在内心深处也想过如王熙凤这样被和离的女人攀上自己这样一座靠山也不算坏事儿否则王熙凤以后大半辈子该怎么过活? “那可如何是好?”红玉惊得手足无措如果被鸳鸯知晓那日后二奶奶还怎么能回京师来怎么面对这些人? “什么如何是好?”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她也是爷的人知晓了又能如何?难道说还能因此而到处翻弄口舌不成?说不定她还要想方设法替爷遮掩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吐心声二女无言 冯紫英的反问让红玉一愣仔细一回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现在鸳鸯已经被老太君给了大爷现在便是大爷的人以大爷对鸳鸯的喜欢她肯定会留在府里管事儿那这等情况下, 自然是要维护大爷的名声信誉和二奶奶这等私情当然要想办法掩盖隐瞒避免外传造成不良影响才对。 “让爷有些担心的倒是这等事情好像有些瞒不住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晓但久而久之爷又不可能不去看凤姐儿, 难免就会有人联想起来到时候哪里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冯紫英揉了揉脸, 叹息道。 红玉心里也明白, 这是迟早的事儿。 以二奶奶的性子若是大爷对她不闻不问肯定会闹腾起来各种作妖但是如果大爷经常过去原本就有些怀疑的外人自然就会对号入座单靠一个抱养孩子的理由根本不具备说服力。 想到这里红玉也忍不住问道:“爷那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儿?”冯紫英搓着脸苦笑。 贪图那一口自然也就要付出代价只是他确实没想到凤姐儿这块肥田沃土如此丰饶, 一发入魂居然就有了, 而且还生下一个儿子尤其是现在自己两房妻室都还没有一个男嗣的情况下就更显得特别, 也不知道王熙凤自己回怎么想但毫无疑问肯定会恃宠而骄只希望这个凤辣子不要太过分就是。 “那怎么办?”红玉越发紧张王熙凤的命运也和她系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现在二奶奶有了儿子和冯大爷就斩不断了但这么一直保持往来又摆脱不了名声影响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喽。”冯紫英见红玉这般紧张也有些感动起码这個丫头很替自己考虑“放心吧纵然是传出这些名声也无外乎就是我私德有亏更何况没有其他证据谁难道还能把我怎么地么?” 红玉心中稍安“其实二奶奶生了儿子之后奴婢觉得反而比原来更谨慎了她对这个孩子十分宝爱, 奴婢在想她肯定也是要为这个孩子的未来考虑的这个孩子的将来肯定是要靠爷的扶持所以奴婢想她肯定也会小心地维护爷的形象声誉免得对爷的前程造成影响这一点爷倒是不必太过担心二奶奶虽然爱吃醋但是只要爷稍许看顾一些二奶奶也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应该能理解爷的难处。” “红玉你倒是会说话两边儿都照顾着了。”冯紫英满意地点头这个丫头头脑清醒性子也机巧好生培养一番日后不会比平儿逊色“你平素也多和平儿在凤姐儿跟前说说话开导开导如你所说她也是有儿子的人了一辈子也算是有了靠山不至于老了孤苦伶仃所以更要考虑长远莫要意气用事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冯某人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她应该明白才是。” “爷那这个孩子”红玉迟疑了一下。 冯紫英看了红玉一眼微微一笑:“怎么担心爷把这个孩子带走不成?我还没有那么狠心除非我真的没有子嗣只有这一个但那样这个孩子跟着我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凤姐儿如果真心为这个孩子好就该支持如果我不止这一个子嗣那跟着凤姐儿我也会尽力扶持让这个孩子能有一个美好前程让凤姐儿也能有一个依靠红玉我的这个设想如何?” 红玉连连点头:“爷若是这般考虑二奶奶就该心满意足了。” 二人缠绵半晌冯紫英又问了一些天津卫那边的情况红玉也如实答了春宵苦短冯紫英也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好在红玉也明白冯紫英又是一番恩爱安抚之后方才悄然离开。 鸳鸯这一夜却是睡得极不安稳虽然早就知道冯大爷和红玉有勾搭但是这等在冯府里边冯大爷也是如此肆无忌惮尤其是昨夜隔窗见到那一幕更是把鸳鸯惊得不轻。 早间她黑着眼圈起床洗漱看着红玉也出来悻悻地瞪了对方一眼却见红玉却是气色极好一反昨日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模样居然还有了几分滋润红晕的模样想到这里鸳鸯既好奇又有些不满。 红玉也看出了鸳鸯的神色不对昨晚折腾得那帮响动肯定瞒不过隔壁的鸳鸯。 红玉此时也早已经放开反正早就是大爷的人了别说鸳鸯就算是其他人知晓她也不怕。 又不是偷野汉子被大爷梳拢了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见红玉一脸坦然鸳鸯实在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红玉你就不能小点儿声也不怕府里其他人知晓?” “姐姐这院子里就咱们俩除了你还能怕谁知晓?”红玉脸微微一红“你难道还会去搬弄是非不成?” “红玉你简直是”鸳鸯反而被对方的话给弄得面红耳赤跺了跺脚:“小蹄子若是宝姑娘琴姑娘或者晴雯、司棋、金钏儿这些人知道了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红玉反问:“宝姑娘和琴姑娘何等身份难道还要和我一个下人计较这些不成?姐姐你也太小瞧宝姑娘和琴姑娘的心胸气度了吧?至于说晴雯司棋和金钏儿她们她们有什么资格来说三道四?怎么就许她们能攀高枝儿我就不行?大爷宠爱谁喜欢谁那是大爷的事儿轮不到别人来插嘴她们若是有本事能把大爷迷得三魂五道对别的女人不屑一顾那我林红玉就服了这口气可她们有这份本事么?还别说她们连姨娘都不是上边还有几位奶奶呢。” 林红玉的伶牙俐齿鸳鸯算是见识了也不知道林之孝这对天聋地哑的夫妻怎么却能生出这样一个巧嘴丫头。 不过林红玉说的也的确在理这冯大爷喜欢谁宠爱谁起码是轮不到晴雯司棋她们来说三道四的便是沈大奶奶和宝姑娘在这种事情上只怕也都会避而不谈顶多也就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罢了说多了只怕还会被视为妒妇了。 叹了一口气鸳鸯摇摇头:“我说不过你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自个儿掂量吧。” 红玉似笑非笑“鸳鸯姐姐我不比伱你是老太君给爷的天生就定了名分我们不一样就得要自个儿去追求不是么?” 鸳鸯无言以对。 冯紫英带着宝钗、迎春、鸳鸯和红玉去诏狱时鸳鸯和红玉都还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不过冯紫英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对他来说把这帮人带进诏狱见一见贾家这些人安抚一下双方已经成了一个政治任务了。 每日回去时看到迎春、鸳鸯等人的目光他都有一种歉疚感答应了对方一直没有能做到这压得他有些难受。 现在总算是和龙禁尉那边说妥可以带她们进去看一看已经被关押了快一个月的贾家人了。 几个人都换了一身厚重朴素的冬装斗篷帷帽遮得严严实毕竟要进诏狱这对于这些个从未精力见识过的女人们来说都还是有些畏怯的若非是冯紫英陪着她们还真不敢进去。 随着嘎吱一声门响沉重的狱门打开冯子仪已经迎了出来“见过冯大人。” “子仪你接到通知了吧?”冯紫英含笑问道。 冯子仪前两日便来过府里拜会冯紫英专门招待了一番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还留了饭但冯子仪还是知晓规矩没有留下来礼貌地告辞了他知道来日方长自己不可能一下子就进入到对方的核心圈里自己也需要用表现来证明自己值得对方信任和投资。 “接到了张大人来打了招呼经历司也发了话。”冯子仪奉承了一句:“大人果然神通广大经历司那边说是指挥使大人专门叮嘱的。” 冯紫英摆摆手示意不要提此事冯子仪会意地点头闭嘴。 “这都是我家里人你也知道都和贾家那边沾亲带故所以今日也专门来看一看还要劳烦你了。” 冯紫英的话让冯子仪连连摆手“大人说哪里话不过是举手之劳大人请吧。” 冯子仪示意两个牢子前头带路自己和冯紫英并行这才小声道:“小叔这都是婶婶们?” 冯紫英想了一想示意宝钗和迎春上前介绍道:“这是子仪论辈分算是我侄儿这是你两位婶婶” 宝钗和迎春都有些羞涩也有些惊讶毕竟在这等地方怎么自家夫君还有一个比他还大十来岁的侄儿了? 不过丈夫既然如此介绍宝钗和迎春都是上千福了一福曼声道:“还要劳烦了。” 冯子仪也吓了一跳赶紧低头行礼却不敢多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老谋深算史太君 这一趟看望也是一干人期盼已久的无论是宝钗还是迎春以及鸳鸯她们。 同样对于身处狱中的贾家众人来说同样是一份莫大的安慰。 这种身处大牢失去自由的日子对他们来说都是从未体验过的说度日如年也毫不为过, 关键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何日是个尽头这种绝望几乎要把精神脆弱一些的人逼疯。 冯紫英也很清楚自己必须要来走一趟否则他不知道像探春、湘云、李纨这些人究竟能不能支持下去相比之下像贾母、王氏这种恐怕毕竟见识过更多的人可能还能坚持下去。 同样这对于在外边的人来说走一趟, 既能在心理上得到慰藉满足, 同样也是一份责任义务的兑现。 见到贾母和王氏、邢氏时一干人就再也难以控制情绪了, 宝钗、迎春和鸳鸯、红玉都是哭得昏天黑地无法自已。 对于冯紫英真的把人带进来看望贾母和王氏等人都还是有些惊奇的冯紫英本人进来倒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是朝廷命官顺天府丞找个由头进来说得过去但是像一干妇人都带进来那就不是龙禁尉一般管事的敢做主的了。 这也让贾母等人内心浮起了一抹希望。 她们并不奢望立即就能开释出狱这等附逆之罪能不掉脑袋都已经是万幸要想轻松出去那是痴心妄想, 但是如果能减免一些罪责, 为日后贾家减轻处理, 有机会重振留下一些机会那就非常完美了。 这种希望也只能寄托在冯紫英身上。 冯子仪他们都知趣地早早退了出去。 实际上这帮人犯他们都清楚, 没什么太大的审讯价值所以才前段时间讯问过之后便基本上置于闲置的状态下。 决定他们命运的不是他们交待得如何而在于朝廷如何看待以及南京那边那几位“主犯”的下场所以这种案件短期内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可能最终需要关押到南京伪朝的命运终结以及那些“主犯”们到案才会一并处理现在朝廷拿下他们的目的许多人还不清楚但冯紫英却是知晓的查抄所获才是首要的。 所以冯子仪他们也并不在意冯紫英这一干人单独留下来会做个什么传递消息或者沟通内外这些都意义不大所以能大大方方做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冯紫英一直陪在一旁任由一干女人们哭得天昏地暗还是贾母较为冷静招呼着大家收声慢慢恢复平静。 “铿哥儿, 你有心了, 大恩不言谢, 贾家现在这般只怕外边再无人肯多看一眼还是你重情重义宝钗、黛玉和二丫头没嫁错人。” 贾母气色还算不错姜是老的辣或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者是知晓若是自己垮了这一大家子人在就再无撑得起大局的所以她反而是一干女人中精神状态最好的说话也有条不紊。 “老太君言重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都是分内之事。”冯紫英温声道:“只是此案非同一般紫英能力有限只能尽我所能帮补一二。” “呵呵这等事情出了就不能指望靠人情关系能解脱的这一点老身还是明白的。”贾母微微点头“不过国法也脱不开人情若是有人能从中斡旋贾家的结局也许会好许多所以这还要劳烦紫英你多操心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沉吟着道:“老太君当着您的面我也不会说什么推托的话其实贾家这桩事儿赦世伯那边的情形稍微复杂一些但是孙绍祖是主犯赦世伯纵然辩不脱但有孙绍祖扛着也还有余地至于政世叔那边我已经差人去那边看看又没有回旋余地但这可能需要时间也就是说可能这桩案子回到南边平定之前都不会有一个结果所以” 王氏忍不住插言:“铿哥儿你政世叔那边可有回音?” “现在还没有估计还要一些时间等到我派过去的人回来才知道情况。”冯紫英摇摇头他不是专门派过去找贾政的还有其他事务而且现在南北对峙交通虽未断绝但是检查还是严格了许多时日迁延更长。 贾母犹豫了一下这才轻声道:“以铿哥儿你的判断你觉得朝廷平定南边儿需要多久时间?” 冯紫英瞥了贾母一眼。 这個老太君可不简单虽然如此问但未必没有存着万一南边获胜真的反攻回京师的心思。 只是他也从贾母话语里听出了一些其他的味道难道这位老太君还藏着掖着什么不成? 从表面上来看朝廷似乎占着绝大优势但真正了解内里情况的人却不会如此乐观。 朝廷纸面力量强大但是却需要建立在钱粮保障到位的基础之上如果能在较短时间内一举击溃宣府军和大同军收复山东并趁势南下那么倒是能一气呵成平定江南怕就怕在山东打成僵局缠斗一旦战局拖下去朝廷可能就麻烦了山陕湖广甚至边墙外可能都会出问题这些问题一旦聚合爆发出来那就是致命的甚至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朝廷能看到这一点南京和牛继宗自然也能看得到如果牛继宗要利用朝廷这种急于求战的心态来应对说不定还能给朝廷大军以一场迎头痛击所以这一战朝廷既要抓紧时间避免陷入拉锯战但是又不能过于急于事功欲速则不达掌握好节奏把握好机会非常重要。 “老太君这个问题可问得有些大了紫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冯紫英缓缓地道。 “紫英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贾母显得格外坦然“南北相争自汉以来几乎都是北方获胜但自明、周却一反常态两朝皆为南方取胜所以未尝没有一些人存着南边儿获胜的心思即便是老身也一样如此。” 贾母说得如此坦率让周遭众人尽皆惊骇。 冯紫英倒是觉得这才是贾母的正常表现毕竟历经几朝便是看和听也能悟出许多道理来了才对更何况贾母本身就是望族出身也有相当底蕴这从与她接触这几次的感觉就能品出来。 “那老太君觉得这一次南北相争结果又将如何呢?”冯紫英含笑而问。 “这该是紫英你来回答老身的问题吧?”贾母也笑了起来“老身若是都能看出端倪来又何须来问紫英你了。” 冯紫英微微颌首想了一下才道:“其中或许会略有波折但紫英以为朝廷最终还是会取得胜利无外乎就是时间早晚拖的长短罢了。” “紫英对朝廷这么有信心?”贾母意似不信。 “老太君义忠亲王还是小觑了正统大义名分的意义和影响力您看看朝中的江南士臣有几个倒向南京就清楚了愿意去南京的基本上都是那些郁郁不得志之辈真正的大儒名臣几乎都没有支持南京伪朝而如湖广、两广和西南士人素来不忿江南士人这其实就相当于江南中的一小部分人就要挑战整个北地、湖广、两广和西南您觉得这种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前明北伐成功那是北元以异族凌驾于汉人之上民心早失自然一鼓而灭大周北征其实也有几分侥幸何况张氏一族原本就源于江南和朱明争夺的也就是江南民心” 冯紫英一边思考一边解释道:“义忠亲王以士绅特权来收买江南士绅其实已经落后于时代江南根本看似在于士绅但是士绅已经开始分化工商逐渐取代土地成为富裕阶层赖以发家的重要渠道而且这个渠道还会越来越重要而工商对于整个大周的统一市场是急需的远胜于那些依赖土地的士绅这种分化会导致在朝廷南征时可以获得相当一部分江南士绅的支持这种情形下南京伪朝怎么能赢?” 冯紫英的话有些复杂即便是贾母理解起来也有些困难但是有一点她却是听明白了的那就是冯紫英认为江南士绅内部是分裂的对于南京伪朝的支持态度也是混沌不清的有些支持但有的反对更多的可能就是观望希望站在胜利者一方而相较于南京方面朝廷获得了北地、湖广坚决支持两广和西南也基本站在朝廷一边这种情形下南京方面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沉思良久贾母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缓缓道:“紫英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的贾家这一跤跌得很重如果没有其他特殊机会几乎没有再爬起来的可能性了甚至可能就此覆灭但有你的扶持老身觉得贾家还是应当挣扎拼搏一番不求能恢复原状但老身希望能保留几分重新起家的火种和希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狱中叙紫英探底 冯紫英有些讶异自己又那么大能耐么?以贾家现在的情形谁也没法把这个脊梁骨已经打断而且陷入烂泥潭的死狗拉出来了吧? 但听贾母的这番言语似乎还有一些挣扎的味道在其中呢? 莫非贾家还藏着什么后手不成? 如果有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呢? “老太君当下情况就是如此我方才也说了, 这一案其实并不复杂但是决定因素不在这个案子本身而在于大势在于朝廷想法所以最终可能会拖延到南征结果出来这个时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会拖到两年, ”冯紫英略显歉疚地道:“所以” “铿哥儿, 老身明白。”贾母依然显得十分平静, 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贾家希望你能帮扶一把但也明白如果自身不努力单靠别人是难以实现浴火重生的贾家也需要拿出自己的勇气和诚意所以铿哥儿你会看到贾家的诚意” 冯紫英真的被惊到了自己难道还真的猜对了贾家还有什么隐藏的底牌么? 见冯紫英双眉猛挑贾母也知道自己的话打动了对方笑了笑:“铿哥儿, 贾家好歹也是金陵四大家之一几十年深耕南京搬到京师也不过三四十年罢了朝廷南征不会一帆风顺那么也许就需要外力的帮助呢” 冯紫英大感兴趣, 贾母不是那等不知天高的妄人敢这么说而且是拖到入狱大半个月之后才吐露自然也是有些把握的。 他点点头:“若是有利于朝廷的帮助那这种事情就要好操作许多了将功赎罪任何时候都是受欢迎的贾家若是能有此举自然会得到宽恕和奖励。” 贾母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铿哥儿在你面前老身自然不会遮掩什么贾家原来在南边是有些布置但未必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有效成不成能不能发挥作用老身也不知道但贾家都这样了任何能对贾家命运有改变的可能, 老身都要尝试一下但更重要的还是得靠你从中帮忙斡旋扶持啊” 一直到最后, 贾母也没有具体言明冯紫英也不深问只是把鸳鸯留了下来多陪老太君一会儿。 这位老太君估计还要好生掂量一番冯紫英估计应该是原来贾家这种豪门望族早年布下的一些闲子这不奇怪这等大族都要有狡兔三窟的准备但就要看他们布下的闲子够不够分量能不能发挥作用了。 冯紫英和迎春又去看了贾赦这厮倒是刚硬居然嘴还相当铁一口咬定一切都是孙绍祖的过错他对一切全然无知只不过做营生出了些本钱分了一些红利罢了其余一概否认不过似乎刑部和龙禁尉也对其的口供不那么重视丢在了一边儿。 林红玉自然去看了爹娘而冯紫英则带着宝钗、迎春又去看了探春、湘云、李纨和惜春几个当然他也去见了宝玉、贾环、贾兰几人。 姐妹们相见自然又是一番相拥哭泣冯紫英也告知她们黛玉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受了凉身子不方便等到下一次再来。 这等见面委实是让人心里难受无论是宝钗还是迎春都哭得如带雨梨花眼睛红肿情绪不佳。 至于说宝玉、贾环他们那边要相对好一些时日已久大家也慢慢接受了这個现实另外也还盼着冯紫英他们这些人在外边儿能帮着想办法争取能早日出去。 虽然知道这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无论如何只要冯紫英还在外边儿就多几分希望而冯紫英自然也要尽可能地给他们打气让他们心里留有几分希望。 “宝玉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你们都不小了贾家出了事儿谁都不愿意见到但是这就是现实既然我们无法回避那就要面对尤其是你们几个是贾家的爷们儿是男人那就更应该坚强。”冯紫英这种鸡汤话已经不知道酝酿了多少次了随口就来“任何一个家族都免不了要经历风风雨雨贾家也不例外如果能熬过这一关贾家未尝不能迎来一回破茧重生所以无须过于悲观” 此时的几人都已经无从选择只能选择相信冯紫英听得冯紫英的鸡汤都是点头。 “我方才和老太君说了一阵子话说实话很佩服老太君的淡定沉静贾家能有这样的顶梁柱可谓难得。”冯紫英抿了抿嘴“但老太君不关心贾家是否抄家也不关心朝廷会如何处置贾家却关心你们几个的将来再三恳请我可以不管贾家其他但一定要想办法为你们几个寻到一条出路她说只有你们几个摆脱这场厄难才能有贾家的将来。” 贾宝玉、贾环几人眼圈又红了起来。 “我答应了老太君会尽我所能帮你们让你们能有机会出去但这需要时间所以我希望伱们在狱中不要自暴自弃不要颓废消极更不能产生其他不必要的想法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将来我下一次进来会给你们带一些书籍进来宝玉你可以好好读书也可以写一写你想写的东西而环哥儿、兰哥儿以及琮哥儿要继续周教谕给你们布置的任务坚持读书哪怕明年的秋闱大比你们可能没机会参加但再下一次呢?” 冯紫英的话又给了一干人以希望贾宝玉最是心急:“冯大哥您是说我们有机会出去?” “一切皆有可能但现在肯定不可能。”冯紫英摇头“但我希望你们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学习读书不能松懈” “冯大哥您说我们以后还有参加秋闱春闱的机会么?”贾环是最看重这一点的。 在此之前他是恨透了自己的出身在内心中已经无数次诅咒贾家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贾家的拖累明年他就能参加秋闱大比也许他就能一举考中举人哪怕是丝毫不依靠贾家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来谁曾想没有享受到贾家多少好处却还要在关键时刻被拖累。 他不希望冯紫英只是一番安慰他们的虚言那会让他绝望。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冯紫英看出了贾环包括贾兰和贾琮内心的担心平静地道:“我说过哪怕明年这一科不行那么下一科我也会让你们能有机会参加这是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冯紫英斩钉截铁地承诺终于打消了贾环等人的担心冯紫英鲜有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一旦做出便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说过贾家的事和案子本身无关而取决于朝廷的态度而朝廷的态度取决于南征的结果所以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时间你们也许会错过明年秋闱大比但是以我的了解即便是环哥儿你这一科的秋闱春闱也未必有太大机会如果多沉淀三年也许还能一跃龙门破茧成蝶。”冯紫英看着贾环眼中跳跃的火焰语气里充满了鼓励“牢记我的话胜不骄败不馁你们还年轻多少三十过后才考中举人进士的而你们呢?才十六岁不到急什么?” 给贾环等人打了一圈气之后这一波入狱看望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因为有这么多人相伴让冯紫英对探春、湘云、惜春、岫烟和李纨等人都没能有太多的私语只能泛泛地安慰一番。 即便如此冯紫英也能从姑娘们依恋盼望的目光里感受到许多这种时候往往是最能收获女孩子们的一缕情丝的缺乏安全感朝不保夕命运多舛种种不确定性让她们会把自己的一切寄希望于那个能够给他们带来最大安全感的男人身上更别说冯紫英早早就在她们心目中确立了最完美情郎的形象。 从诏狱一离开冯紫英就把这点儿儿女情长抛之脑后了顺天府还有无尽的公务等着他而朝廷也从不会让他安生还会有各种顺天府丞分外的活儿朝着他抛来让他无从躲避。 他很清楚自己只有越是对朝廷诸公显现出自己的能力作用也才越是能让卢嵩意识到自己的价值那么自己若是想要拯救出千红万艳那几位出来才越有机会否则以卢嵩的现实起码自己现在顶多也就能把林之孝夫妇或者邢岫烟这样的边缘人物捞出来罢了。 不过冯紫英也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既然卢嵩表现出了亲善之意那么冯紫英自然也要利用到极致。 三日之后冯紫英已经通过交保侯审的方式将林之孝夫妇和邢岫烟一家人给保了出来其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家两千两银子而已。 这边是睡了人家女儿的代价以及想睡人家的代价当然还有妙玉那有意无意在冯紫英身旁欲言又止的结果。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三节 细揣摩紫英巧夺心 看着林红玉满脸兴奋恨不能立即投怀送抱满足自己一切的媚人姿态冯紫英觉得也许找个时候自己可以解锁发挥一些平素不好在其他人身上的“高难动作”了比如某些春宫画或者绣春囊上的所绘所绣的动作姿势。 说实话虽然这年头高门大户人家内宅里如春宫画、绣春囊这类东西比比皆是便是荣宁二府里边也少不了这些东西但在冯府还真的不多见。 不是说冯府就自命清高不屑于这些东西了而是真的没有。 其实这也是一种底蕴, 只有那等养尊处优几十年家族里闲人众多闲极无聊才会“开发”出这一类爱好来而冯家的资历积淀实在太浅薄了一些。 前几十年冯家几乎都是在边关打拼而且冯紫英的两位伯父几乎都是战死沙场根本没有多少闲暇来“积淀”一直到冯唐被免职进京才算是真正从一个边地大族开始向京中望族进化。 而且冯家人丁单薄, 这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能改变的, 所以冯家在京中真的只能算是一个“暴发户”只不过这个“暴发户”爆发的太凶猛而且是文武两开花所以才会让外人觉得太过耀眼罢了。 好在和贾家这边的联姻还是有一些好处的比如大胆豪放如司棋就敢替冯紫英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突破”别看迎春胆小保守但是她身边这个大丫头却是恁地大胆在觉察到冯紫英有意无意的撩拨后便会主动满足冯紫英的一些放肆出格举动渐渐地也就成了二人的秘密。 有些时候司棋也会从荣国府那边悄悄拿来一些诸如绣春囊这样的“心跳物件”算是一种小调剂倒也让冯紫英对司棋多了几分别样的喜欢。 若是换了别人, 只怕对司棋这种丫头早就断然处置或者冷落打发了不过对冯紫英来说, 床上荡妇的风格如果对象只要是对自己一人, 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而司棋这种狂放大胆的作风还真的让自己身边女子多是保守谨慎风格的冯紫英平添几分禁忌之快感。 其他诸如晴雯、金钏儿、云裳和香菱这些丫头对于冯紫英稍微出格一些的举动都是有些抗拒的, 唯有红玉这丫头似乎还没那么反抗, 倒是让冯紫英多了一個选择。 邢岫烟一家被弄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盖因邢家的确和贾家的事儿没太多关联无外乎就是刑忠在进京之后在京师城里厮混烂赌烂酒在贾赦邢氏夫妇那里借了一些银子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赌债是贾赦邢氏帮忙处理的而贾赦的所得又和孙绍祖在平安州的营生息息相关所以这样一牵连下来便是没有关系也能扯上关系了。 不过龙禁尉的诏狱素来是好进不好出邢岫烟一家子在京城也有几年了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尤其是牵连上贾家附逆一案所以邢家一家三口都是自叹晦气倒霉卷入这种事情刑忠更是在狱中骂骂咧咧只说进京来没沾着妹妹几分福气却是受牵连遭如此大罪而邢岫烟也是心中暗叹时运不济会赶上这种事情。 谁曾想在贾家其他人都还在狱中苦苦煎熬时, 邢家一家三口却率先被放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清理出尘的女子在自己面前盈盈一礼道谢时冯紫英倒没有假客气, 他也当得起这一礼。 虽说邢家的确和贾家附逆没太大关系, 但是要扯上关系实在太简单而且进了诏狱哪里就这么简单能出来的不死也要脱层皮那就是指这种既没有钱又没多少厚实关系的人。 从狱中出来换了一身素白衣衫的邢岫烟脸色还有些苍白毕竟在狱中一呆就是二十日除了寝食难安外更多的还是对自己未来不确定的精神压力这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是莫大的煎熬饶是邢岫烟性子淡泊但也一样无法免俗。 “好了妹妹现在出来便好生休息就是黛玉和妙玉都成日里惦记着妹妹宝钗宝琴她们也是如此”冯紫英看着坐下的岫烟温言道:“出来就好生将养莫要再去想那等烦心之事。” “大恩不言谢但小妹还是要代家父家母感谢冯大哥的厚爱了若非冯大哥一力帮忙只怕我们一家还不知道要在诏狱里呆多久。”邢岫烟目不斜视侧坐在下首的椅中细声细气地道。 此情此景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来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了。 如果说之前对冯紫英的感觉是带着某些感激、仰慕、喜欢的复杂情感但现在经历了这种一家人救命之恩的故事之后邢岫烟就有些茫然了。 感恩当然是感恩的但如果说恩重如山的这种感觉反而让邢岫烟有些把不准自己未来究竟该如何了。 “没那么夸张愚兄也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一把罢了本身你们和贾家就不是一家人强行要拉扯到一起也没有道理和龙禁尉交涉一番之后他们也承认先前把你们羁押的理由有些牵强另外贾家被羁押那么多人朝廷哪有那么多钱粮来供养还不是希望早些处理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更好?所以也借着这样一个机会愚兄才能把你们邢家和林家这边人弄出来下一步愚兄也会继续努力争取再弄出一些人来只是唯一遗憾的就是像贾家那些如老太君和宝玉这些成员怕是不能” 冯紫英的话倒是十分中肯但邢岫烟却知道哪有那么简单。 龙禁尉的诏狱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弄出来那也就不叫诏狱了。 固然有他说的那些原因但是若没有冯大哥的全力帮忙岫烟清楚自己父亲肯定是别想出来的。 至于林家那等下人岫烟也隐约知晓肯定是和红玉求到了冯大哥跟前有关系。 即便是自己只怕妙玉黛玉也在冯大哥面前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吧。 想到这里邢岫烟心中也是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岫烟?”冯紫英也觉察到了岫烟情绪变化。 “冯大哥小妹知道妙玉姐姐和黛玉妹妹她们都很关心小妹宝姐姐、琴妹妹她们亦是如此冯大哥可是因为她们的恳请才会来努力帮小妹一家么?” 岫烟澄澈如镜的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一动不动。 冯紫英心中暗叹又来了又来了似乎每个女孩子都特别在乎她自身在对方心目中的印象和分量论迹不论心在这上边是半点都不管用的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种回答他也是早就有所准备了的。 “妹妹为何这般说?”冯紫英一脸讶然看着岫烟俏脸“林妹妹和妙玉、宝钗她们的关心是她们的一分心妹妹该记着但是便是没有这些难道妹妹就觉得愚兄能对妹妹一家人的情形无动于衷么?妹妹就这么看愚兄?” 岫烟一窒赶紧摇头:“不是冯大哥” “妹妹愚兄在这里肯定剖肝沥胆地说一句妹妹在愚兄心目中如孤云出岫空谷幽兰和其他姐妹是完全不一样的”冯紫英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岫烟则是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要把冯紫英话一字一句都镶嵌入自己心版中。 “那冯大哥对小妹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岫烟脸颊已经有些发烫连声音都微微发颤。 “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口难开嗯很复杂清新隽永历久弥新”冯紫英在对方目光逼视下有些口不择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很清楚也许就会在这短短几息之间决定自己和眼前这个女孩未来的关系。 邢岫烟不像其他人如湘云、探春她们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而岫烟不一样她本来就是小家碧玉出身对她自己未来没有那么高的期望值所以她甚至可能会对嫁入冯府与其他女人一起竞争来博取丈夫宠爱没那么热衷甚至会有些抵触唯一能打动的也许就是冯紫英的特别性以及冯紫英对她的特殊感觉了。 贝齿轻咬樱唇岫烟深吸了一口气胸前微微起伏点了点头“小妹知道了。”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冯紫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怎么对方就知道了自己说的什么了? 有些发蒙但是冯紫英表面上却是一脸诚挚湛然“岫烟愚兄这个人口齿笨拙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从见到妹妹那一刻起愚兄就觉得妹妹是一个不一样的人这种感觉随着和妹妹的接触越多就感触越深如一盏歙县松萝初品清新鲜润再品齿颊留香而后越品越回味悠长” 岫烟连唰的一下红到了极致面对这样一个好感甚深的男子用这般近乎于示爱的话来当面挑破绕是她心中亦有爱意也难以接受只能举袖掩面悄然而出留下有些发愣的冯紫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危难时倪二表忠心 撩一撩女孩子们博取她们芳心的事儿不过是冯紫英繁杂的日常事务中一个调剂心境的小插曲面对日益增长的流民数量和日渐严峻的物价形势这些才是困扰冯紫英让冯紫英压力山大的大事儿。 冯紫英越发发现顺天府之所以是顺天府之所以要比其他府高出几个等级, 是有其理由的一国中枢所在一国菁华聚集些许声音都能被放大无数倍传遍全国可以一发动全身绝不为过。 可以说一句不客气的话, 在永平府饿死一百人也不及在京师城里饿死一个人影响大信息的不对称和闭塞性使得京师城内的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影响都会被提升到不同的站位高度。 冯紫英发现自己现在的工作时间分配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以一旬十日为计基本上只有七日左右在顺天府及下边州县里奔波处理事务。 剩下三日文渊阁那边起码要占去一天而剩下两天几乎都是在户部、兵部、工部、刑部这几部里打旋儿。 尤其是户部去得最多如他自己给黄汝良所言他这個顺天府丞都可以成为一个编外的户部侍郎了。 流民进京已经成为永隆十年一开年的最大一桩事儿。 事实上这波流民潮从永隆九年的十二月便开始出现来自山西大同和太原二府的流民经北直保定、真定, 并裹挟了大量当地灾民汹涌北上, 宛如洪水泛滥不可阻挡。 虽然地方官府也是想尽一切办法拦阻劝返但是很显然到了这种层度, 除非诉诸于暴力, 否则根本无法阻挡得了这些为了求活的流民。 哪怕是朝廷和顺天府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远远超出大周立国百年, 尤其是元熙年间和永隆前十年规模的流民到来时, 还是引起了整个京畿上下的恐慌。 尤其是这种流民潮带来的影响还在发酵以至于诸如河南、北直其他一些府州和山东地界内的灾民也都受此影响开始自发地向他们认为最便捷最富裕最能求活的地方——京师进军。 谁都知道现在京畿粮价已经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但是在朝廷压制下还能勉强承受的高度而这些流民的到来不仅要消耗更多的包括粮食在内的物资而且还会带来更大的恐慌心理在漕运暂时无法恢复的情况下京畿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压力么? 朝廷部分官员也在担心如此大规模的流民进京一旦粮价涨到京畿百姓无法承受的高度恐怕就会陷入一场不可收拾的混乱之中而京畿动荡混乱势必影响到朝廷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的山东攻略一旦山东攻略失利那对于朝廷将是致命的。 就地拦截流民甚至动用军队处置的想法不是没有人提出来过但是困难很多。 一来地方官府动力不足, 能够减轻自己本地压力, 将这些风险转移到别地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朝廷的财政赈济没有兑现, 这不完全是地方官府的责任;二是一旦处置极有可能就在保定、真定这些白莲教最猖獗的地区引发民变叛乱而这些地方的卫所军队相对薄弱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那会适得其反。 “秋生情况如何?”看着瘦了一圈儿的傅试进来冯紫英放下手中的狼毫沉声问道。 “太混乱了工部根本就没有做好充分准备这样拖下去要出事儿!”傅试气恨恨地道:“早就把方略递交给了工部但是上热下冷崔大人他们倒是十分重视但是下边具体做事的却是推三阻四阳奉阴违第一批筛选出的流民六千余人已经安排到了大兴那边县衙里也做了准备有人牵头有人布置但是工部这边迟迟拿不出修缮建设的方案来而且据说节慎库那边也在扯皮” “节慎库能扯什么皮?”对工部办事的拖沓冯紫英早有预料崔景荣担任工部尚书时间不长而且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强势的主官所以工部做事效率不能指望太高但节慎库目前是比户部银库还重要的所在若是那里都要出问题那这以工代赈消纳流民的计划就麻烦了这是万万不行的。 “大人你该清楚节慎库虽然是工部管理但是主要供应内府使用朝廷提出要临时挪用节慎库的钱银和物资引起了宫里边的强烈反对其中二位监国都表示不能开此先例由于掌管节慎库的工部员外郎历来是由皇上直接任命所以现任工部员外郎刘世禄拒绝接受工部指令节慎库的守卫也是由勇士营和四卫营负责所以工部到现在也没法从节慎库里调用钱银物资” 傅试舔着嘴唇有些艰难地介绍着节慎库的情况。 冯紫英只知道节慎库是属于工部掌管但是的确主要是供内府所用也就是说这是皇帝内库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这是朝廷体系中的工部体系来完成收纳的而非像以往用矿监、税监方式来直接收取。 矿监、税监收取的矿税既可以入节慎库但更多的还是直接进入皇帝内库就像是当年冯紫英在临清时遭遇的民变其实就是税监在临清设立关卡收取关税结果导致民变。 但节慎库不一样它是属于朝廷体系一部分有着大周律法规定的收取规则和渠道只不过收取来的钱银物资主要是供内府宫中使用罢了。 像节慎库收取储存的钱银物资只要是白银、铁料、铅、铜以及少量木材每年工部四司以定额形式向各省收取料银按照永隆六年标准每年收取的料银大概折银在八十万两左右。 由于这部分钱银物料主要是供宫中内府使用在元熙帝期间宫中奢靡挥霍无度是从无结余但是永隆帝继位之后以永隆帝相对节俭的性子基本上每年都能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结余至今估计节慎库的结余应该在二百万两银子以上对于当下的朝廷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会有这种事情?一个工部员外郎就能拦阻朝廷的决策?”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 “大人刘世禄是皇上任命的这是本朝惯例类似于两淮巡盐御史一般须得要皇上点头方能任免。”傅试也很无奈。 “那也就是说只要刘世禄不答应朝廷就束手无策了?”冯紫英觉得太荒谬了“吏部和工部怎么说?” “工部那边还在劝说刘世禄顾全大局但是刘世禄以二位监国都不同意为由表述恕难从命。”傅试回答道。 冯紫英怒极而笑“成千上万的流民现在就拥堵在城里城外还有数万人在源源不断地蜂拥而至就因为这么一桩稀奇事儿如此大计就被搁下了我真不明白这户部和工部一帮人究竟在干什么?这得窝囊到什么程度才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傅试不语他也一样觉得无法理解。 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要解决这桩事儿看样子还得要从刘世禄身上着手工部和吏部都这般态度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和严重性这些流民进了城无所事事一二日还好拖上几日只怕就要焦躁不安了谁来供应他们吃喝用度?顺天府的计划是起码要吸纳消纳掉三成到一半的流民中的精壮否则就这就是一个火药桶。 刘世禄把责任推给了两个狗屁监国而看样子寿王和禄王也是趁机拿捏滋事显然也是不满朝廷把他们当做摆设了要想表现一番自我存在。 只是现在六千多流民已经进了城相当于是交给了顺天府这边工部钱银物料没到没法开工真要出了乱子都有责任顺天府一样落不到好。 “让人去把倪二叫来我和他谈谈。”冯紫英想了一下他还只能先让倪二扛着。 倪二来得很快就像是一直等候在府衙外一般。 “见过二位大人。”现在的倪二已经和前两年的倪二截然不同了一身紫色镶边长袍头顶一袭四方巾粗壮的手指上一枚碧绿的祖母绿扳指步履从容进来是虽然态度依然恭谨但是换一个场合已经能感觉出来气度大不一般了。 养移体居易气短短两三年见倪二就已经褪掉了昔日那股子流氓无产者的气息而摇身一变成为城中士绅的模样了。 “你可知道找你来何事?”关系不一般冯紫英也不和对方绕圈子直接问道。 “傅大人已经和小的说过了工部和顺天府定下来的城中维修方略现下民壮已经进城但是节慎库那边出了岔子”倪二很坦然。 “唔此事不能拖而且三日后还有八千人要筛选完毕进城你的人准备好没有?”冯紫英没有先说工部的问题而是问倪二。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节慎库内里有秘情 “大人放心小的这边十日前便开始准备而且这么些年来小的手底下几百号人都是靠这个吃饭做了多年熟门熟路工部这些活儿也不是什么讲究活儿, 粗苯活计罢了”倪二胸有成竹。 “倪二这可不是几百人恐怕最终进城的人数会达到二三万人呢你才几百人能带得下来么?能保证不出事儿么?”冯紫英看着对方问道。 倪二搓了搓手斟酌了一下言辞才道:“大人, 二三万人便是搁在那里任由他们好吃好喝也免不了要出事儿, 这么多人难免没有个磕磕绊绊哪儿能不出事儿?便是我那手底下几百号人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一样隔三差五打架闹事儿关键是能不能控制得住。” “唔有道理那这几万人交给你你打算怎么管好?”冯紫英问道。 “还是大人您说的连坐法一人出事儿集体受罚表现良好那就人人有奖。”倪二对于这些事儿已经烂熟于胸对于管理这些下边这些苦力几年下来, 再不会也练成了行家了。 “分地区, 分年龄, 三五十人一组让他们内部推选头儿我的人只管头儿出了事儿那就连坐受罚既可以是打板子抽鞭子也可以是扣口粮还可以与他们的家人挂钩小的倾向于后边两者当然太过分也不能放纵该打该杀不能手软这一点大人放心我手里有的是人来做这事儿保证做好” 倪二语气里满是自信“做得好的听话的也得要赏, 赏休息, 赏多给口粮根据情况而定, 不在于多少而在于一定要兑现做到令行禁止” “还有呢?”冯紫英微微颌首这倪二是操练出来了难怪能成为京师城中一霸有头脑有手段有钱有人关键还在于有眼光知分寸想不成功都难啊。 “还有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把戏了无外乎就是在各个群体里边掺沙子布棋子安插我们自己的人或者收买一些人为我们所用这都免不了”倪二在冯紫英面前十分坦承没有半点遮掩“另外拉一派打一派挑动各家不和这样也便于我们能从中来管理免得他们联合这也少不了” 听到倪二说到这些冯紫英知道自己就没有必要听下去了能熟练地把这些手段把戏玩转冯紫英相信倪二就能把这些目前阶段只想求食的流民给收拾得服服帖贴的更何况倪二背后还有帮会支持所以应该不是问题。 “嗯我知道了你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现在来说说具体的事儿节慎库那边出了点儿问题估计要拖一拖时间但是和工部约定的事情不能拖”冯紫英双手放在书案上若有所思“这就需要倪二你先接下来干起来” 倪二其实也预料到这一点并不意外“大人这都没有问题但是您这是二三万人现在城里粮价腾贵便是布匹、石炭、木柴价格也都上涨三五日甚至十天半月小的都能扛着再久小的怕就吃不消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这一点几万人的开销光是吃这个问题都要拖死人这几万人虽然没有工钱但是倪二手底下这几百号人相当于是管事的那也是要给工钱的短期内都没问题但长久下去皇帝也不差饿兵啊。 “这一点我知道怎么做以半月为限所有一切你都先垫着我知道你有门道京师城中这些粮铺米铺、石炭行和布行你都能赊着半月之后若是节慎库那边还没能解决你只管来找我怎么样?” 冯紫英大马金刀倪二也是笑嘻嘻地应承下来:“大人既然这般说小的自然敢不从命您发了话便是一个月小的也咬着牙扛了但再久就真不行了小的也没那么大面子若是寻常年间这京师城里各家各行都要给小的几分面子但今年天时不好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所以小的这张脸未必就有那么管用了” “好了说定半月就是半月难道我还能多占你便宜不成?”冯紫英不耐烦地摆摆手“但这段时间里不能给我出一点儿岔子否则我唯你是问另外吴耀青到时候还要和伱交涉这内里几万人若说是没有白莲教我是不信的这帮贼人惯会煽风点火趁机滋事你须得要小心若是能从中挖出一二可疑可用的线索我也是当奖不让。” “这一点大人放心小的和吴大人一直配合默契断不会放过半点可疑另外大人那节慎库管事儿的不就是那工部员外郎刘士禄么?” 倪二的突兀一问让冯紫英扬了扬眉“没错你认识?” “认识倒也说不上打过几回交道”倪二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笑容。 “打过几回交道?”你一個京师城里的光棍剌虎头儿怎么就还和掌管皇上内库的管事打交道起来了?冯紫英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看样子你这里边是有故事啊。” “嘿嘿大人蛇有蛇道狐有狐踪嘛。”倪二也笑得很腼腆“节慎库里花样繁多各色物料齐全都是替宫里准备的不满大人便是荣国府修园子内里也有不少物料来自节慎库呢。” “什么?!”饶是冯紫英也有些心理准备也被这个话给吓了一跳“真的?” “大人这还能有假?这京师城里那些藏头缩尾的事儿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小的。”倪二笑了笑。 “那也就是说你当初也是经手了的?”冯紫英脸色有些难看这倪二居然如此大胆? 见冯紫英脸色不好看倪二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赶紧摆手“大人小的岂能那么不知分寸?是赦老爷找的那拨人他们图便宜便在市面上采买了一些来路不明的物料据小的所知便是那节慎库里调换出来的石料木料每年节慎库里都要报一批折损消耗的物料另外宫中物料消耗的数目也就那么回事儿倒腾出来就能卖个好价钱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都是挣贾家的钱没必要撕破脸” “唔那这从节慎库出来的物料可是下边人自行其是还是和刘士禄脱不了干系?”冯紫英更关心这个。 “这却不好说了因为当时和我们无关也就没有去多打听但小的听说那刘士禄管事儿极细若要说瞒得过他一回两回也许有可能多了久了怕是不可能。”倪二又补充了一句“刘士禄和寿王殿下关系也不一般。” “哦?”冯紫英忍不住又是一挑眉“刘世禄与寿王是何关系?” “据说是姻亲关系。”倪二沉声道:“寿王妃姓刘真定府曲阳人氏其父是后军都督府一名武官现在好像在神武右卫担任军职而刘世禄也是曲阳人元熙三十八年的举人出身原本也只是工部一名小官后来不知道怎么入了皇上眼便当了工部员外郎” 冯紫英捏了捏鼻梁觉得有点儿意思这刘世禄看来也是有所仗恃才敢这般但是寿王和许君如这样就未免有些出格了真觉得他这个监国坐稳了?要显示一下存在了? “这节慎库物料出来这般倒腾都是惯例么?”冯紫英又忍不住多问一句。 倪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人这种事儿哪里不是如此?不说国朝前明不也如此么?无外乎有的时候朝廷查得严一些大家手就紧一些朝廷如果松一些那大家自然就更大胆一些罢了。” 冯紫英默然无语饶是再多的制度再多的机构朝堂上喊得再响亮你你执行的人出了偏差终归是无用这都察院龙禁尉刑部要说家家都有职责敢说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但京通二仓也好西山窑也好这节慎库也好却样样都是窟窿。 再联想到自己岳父林如海几年巡盐御史做下来宦囊丰厚能拿出几十万两银子这还是当御史的啊怎么说? 冯紫英不愿意深想了哪怕是个穿越者面对这种情形一样感觉到束手无策也许等上十年自己资历熬够位极人臣然后再学着张居正那般来搞一场新政看看能不能有点儿作用吧。 打发走了倪二冯紫英又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傅试说了一些具体事宜除了涉及到城中的工部修缮外那么城外的一些水利沟渠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进来再比如也需要考虑这些流民再熬过明春之后如果不愿意返乡或者说明年继续旱情没法返乡又当如何都需要筹划筹划了。 冯紫英也琢磨着梁城所那边荒地如此之多大沽未来可期那么将这些劳力用在港口建设和卫河疏浚上亦是大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六节 聚京师众商欲开眼 无论是龙游商人还是徽商、江右商人和洞庭商人他们都在京师城中有自己的会馆。 这种会馆一般都是公开设立在京师城中最繁华最当道的区域招牌显赫金碧辉煌以显示会馆所代表商人们的实力。 像洞庭会馆就建在大时雍坊和小时雍坊交界的西长安街上而江右会馆则设立在南熏坊玉河北桥边儿上的东长安街上, 同样徽州会馆则设立在崇文门里街上山陕会馆则坐落在皇墙西大街这几条街都是京师城里最繁华最热闹也是最显眼的街道而且紧邻的要么就是官署衙门所在要么就是达官贵人们聚集居住的豪宅区域。 翁启阳从洞庭会馆出来的时候便径直上了马车。 一直跟随着他的老仆也悄然上了车。 “翁福, 情况怎么样?”翁启阳半闭着眼睛, 仰靠在车厢板上沉声问道。 “按照老爷的吩咐, 这两日老奴和翁礼都四处走了走看了看也打探了一番京师城里情况的确和上一次来的时候有很大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流民数量明显增加街面上显得有些杂乱” 老仆恭声应道:“但街面上公人也不少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都能见到所以虽然有些杂乱但秩序也还过得去” “过得去就算不错了听说从山西、保定、真定那边来了十来万人进京我当初都还有些担心上京会不会出事儿呢, 现在看来好像情形没想象的那么糟糕呢。”翁启阳语气很飘忽, 明灭不定, “还有呢?”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重要查探了一下市面情况, 粟米和小麦价格比去年八月都涨了两倍以上粳米涨得略少一些但也差不多比起金陵那边时价也高出了接近六成不过” 老仆迟疑了一下翁启阳却睁开眼问道:“不过什么?” “感觉价格似乎有点儿到顶的感觉老奴了解了一下粮价其实在一个半月前似乎就见了顶一般十二月下旬的时候还有些下跌但随即又涨上来但随即又落下去就这么起起伏伏” “老奴打听过京中也有一些粮商想把价格拉起来但始终未能如愿从永平府那边过来的粮食一直源源不断每每价格要起来的时候, 就会有几十车粮车进城, 另外丁字沽那边听说也囤着不少粮有人专门买通了丁字沽那边守粮的人进去查看过全是满的起码是二十万石据说是等着买个好价钱弄得京中粮商们心里七上八下” 老仆的话让翁启阳微微动容二十万石粮食压在丁字沽估摸着在榆关和岳婆港那边也是如此再加上海运不断朝廷虚虚实实让京中粮商们摸不清楚底细京师城中的粮价便涨不起来只要人家不全数出手就能把你压得没法拉起价格。 “流民的情况如何?”翁启阳又问道。 “乱七八糟到处都有但是好像被划分成了许多块都有人盯着不像是官府的但说话很算话这些流民都挺怕的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就被官府放进城里了而且似乎还发了不少铲、锹这一类的工具”老仆接上话:“老奴也没敢去深问。” “这么看来朝廷局面好像并没有我们原来担心的那么糟糕嘛起码流民都被控制住了翻不起风浪来。” 翁启阳很清楚要把十来万流民给控制住很不容易现在看来似乎朝廷没有亲自出手而是用其他人就把这桩事儿给办下来了这很不简单。 至于或发铲、锹这类工具只怕还是走以工代赈这条路话说回来这么多流民不用这个法子又能有哪条路来解决?而这京师城里晴日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也实在该好好整修一番了。 “除了粮价这些外其他物料可有上涨?”翁启阳闭着眼睛又沉默了一阵才又问道。 “其他物事若是和衣食相关的皆有一定幅度上涨比如油价也翻了一番还有羊肉价格更是涨了三倍猪肉倒是涨得少些不过像铁料涨势不太明显大概比去年上涨了约莫三成水泥价格涨了七成” 翁启阳默默盘算着如果走海路那么相比于漕运成本会上涨但不会超过四成甚至如果用熟手也就是三成左右而且还会随着来往路线越发熟悉港口码头设施越发完善以及所用船只越大持续下降。 如果按照当下南北物价对比北方铁料、水泥这一类大宗物料南运依然有相当可观的利润而南方粮布北运利益更是极为诱人。 马车一直沿着西长安街走一直到石碑胡同处才拐弯向南最后到了和松树胡同交汇处的一处闹中取静的宅院。 进了大院已经有好几辆马车停在了马厩边上翁启阳知道应该是龙游商人、江右商人以及扬州盐商们的代表都到了。 冯紫英派人到江南江北发通知的情况并没有瞒这些人虽然商帮之间竞争免不了但是基本的规则大家都还是要遵守而且和朝廷之间的合作和斗争从来就没有歇停过所以相互通气避免被朝廷所误也是大家的底线。 这一轮来京师城里参加发卖真正的主事人都不会参加派出的人也都是基本上是从未在外边儿露过面的角色从表面上是半点都看不出他们的来历但是这并不代表江南商人们就不关心了。 相反他们更为重视因为他们需要从来这一趟的所见所闻点点滴滴结合他们在朝中的代言人们给他们提供的情报信息来观察和分析当下朝廷的局面究竟如何。 说着关系到所有人身家性命未免有些夸大其词毕竟他们在两边都下了注但是如果押错了那么错失一个巨大的机会甚至可能要陷入黑暗中挣扎许久那却是真切实在的。 中院里人影幢幢不过都没有出来翁启阳也没有理睬径直而入内院。 不出所料内院里已经有几个人在了。 龙游商帮的童海山、江右商帮的杜三保还有徽商中盐商何氏的代表何廷发山陕商人没有来他们也没有邀请对方人家是早早就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朝廷一边儿。 “翁公来了?”何廷发是個面容富态的白面胖子温润如玉的肥手上一枚普普通通的银扳指都能透出几分贵气来见翁启阳进来笑着迎了上来。 他其实和翁启阳并不算太熟悉洞庭商人和盐商交道不多而且也不太看得起盐商反倒是廖友发和杜三保他们与翁启阳很熟络。 “何公来得早啊。”翁启阳拱了拱手“童兄、杜兄也早。” “不早不行啊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何廷发念叨了一句摇了摇头“我是五日前就到了但还有比我还早的苏老板比我还来得早但今日却似乎迟到了。” “正弦兄稍微有点儿事儿耽搁了估计也该到了。”接话的是童海山。 他们口中的苏老板苏正弦是宁波商人中的翘楚代表既是大船东商人还是宁波最大船厂的老板而且还在东番与安福商人合作砍伐巨木运到宁波用作船用。 正说间门外脚步声便响起进来一名黑瘦男子一身青衫步履步伐矫健进来便是拱手:“小弟来迟了翁公童兄杜兄何公” 这人便是宁波巨贾苏正弦。 翁启阳微微颌首其他几人也都是见礼。 仆从将茶端了进来之后便消失再也不见踪影花厅内只剩下几人。 这里是杜三保的一处别宅十分隐秘像会馆那等地方委实不适合作为商计之地。 “何公既然来了京师一段时间想必也是有所获?”杜三保先问起这个话题。 何廷发面色柔和白皙富态的面庞越发阳光“唔我是见到数万流民抵京但朝廷似乎早有方略在城外便分流老弱妇孺留在城外该赈济赈济精壮便被分成几拨陆续引入城中听说是要大修京师城中街道沟渠” “物价倒是上涨不少但是却不乱并没有涨到离谱的境地” “据说今科秋闱大比依然要正常举行这是小弟从礼部一位熟人那里得知包括南直、江西、浙江、福建尽皆如往科” “听说山西军已经过了宁晋泊在新河、枣强一线了蓟镇军也在河间府开始集结” “两位监国听说和内阁有些龃龉前日里禄王殿下据说还被齐阁老当面训斥” “忠惠王欲调整京营人事但听说阻力不小” 一干商人们开始交换自己所获知的消息。 对于商人们来说评判形势的渠道有许多物价、朝中局面、军队、治安这些都在他们观察考量治中如果站在冯紫英的角度来看这其实更科学。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七节 析细节计议定立场 细节决定成败。 南北之争决定胜负的绝不只是军队这一单纯表面的力量对比甚至可以说战场上表现更多的隐藏在这种种细节之中。 作为商人他们更关心的是物价在他们看来他们最熟悉的各类物价往往更能体现出一个政权的韧性和支持能力。 这种情况信息交换持续了接近一个时辰相互之间免不了也要就所获知的这些情况进行探讨分析提出各自的看法见解。 翁启阳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轻咳了一声几位也都安静了下来。 “情况就是这些我估摸着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若是单纯是朝廷的一场发卖用不着你我如此大动干戈过来实际上我们也就是来看一看朝廷的表现……” 翁启阳知道若是自己不开口这些人是断不会主动发声的这既是翁氏的一份地位同时也是一份责任和压力。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我觉得朝廷的表现似乎要比南京更好……”翁启阳淡淡地道:“或许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单单是这十来万流民进京京师城里还能有条不紊地包吃住现在的局面居然还敢让流民入城这很不简单若是没有点儿底气怕是不敢我想南京遇到这种场面恐怕是没这份魄力吧?” “翁公可是京师物价腾贵也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啊尤其是粮价……”杜三保迟疑了一下方才道。 “粮价腾贵这不假但若说是超出了我们预料我倒是觉得未必看价格是方面但我以为关键是要看是否能控制住这才是关键……”翁启阳显得很有把握。 “我专门让人查过从去年七月开始到现在的粮价也对比过去年这个时候的粮价涨势最初的确很凶猛但是从去年铁网山秋狝之后暴涨了一波之后很快涨势就趋缓了当然涨肯定是还在涨的北地大旱漕运中断有这两个因素都还不涨那我们江南就不成其为江南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是他们的底蕴货通南北这大周的商贸流通就是他们这些商人支撑起来的尤其是南粮北运。 “粮价在涨但涨势幅度已经落下来了甚至还有涨有跌当然总体还是上涨势头可是丁字沽和榆关的存粮有多少我们知道么?大概知道但老百姓知道么?不知道可他们就觉得丁字沽和榆关粮充足没见着《今日新闻》成日里都是这般说的么?京中百姓对其的信任度甚至比朝廷邸报更强……” 苏正弦接上翁启阳的话头“翁公说得是京中百姓若是觉得粮食无虞那便不会去抢购而只要这股风潮起不来粮价便是可控的这还没有说海运的问题朝廷和这份《今日新闻》似乎有某些默契啊。” “海运是朝廷后手这也是防着有其他变故这一手亮出来便可应急来稳定民众情绪……”何廷发语气阴柔“我估摸着朝廷多半还有其他后手看来是胸有成竹啊。” “也未必。”杜三保摇摇头:“涨得这么高京中百姓能支撑多久?能坚持到年底么?今年北地就能丰收?我听钦天监那边消息弄不好今年北地还要继续旱下去。” “可朝廷只要年底之前打下江南就足够了。”何廷发反驳。 “但朝廷能做到么?”杜三保摇头“偌大山东牛继宗和孙绍祖集宣府大同精锐大军又有运河可用运输补给异常方便朝廷能轻易打败他们?只要拖到夏秋时节只怕朝廷就难以为继了你不会觉得牛继宗和孙绍祖连几个月都撑不下去吧?而且还有淮扬镇作为后盾这还没有说湖广那边如果王子腾北上朝廷如何应对?关外的女真人和蒙古人会无视这个机会?” 这一番话又有些让在座众人有些动摇。 朝廷是四面受敌之势一旦这些敌人联合起来南京只需要采取拖延战略就能把朝廷拖垮海运济得一时却不能管长久起码现在还不行。 这些敌人会联合起来么? 肯定会哪怕他们之间没有联系但这种默契也会让他们迅速行动起来而朝廷要想打败南京方面不是三五个月就能结束这场战事的这足够周围的敌人们行动起来了。 不得不说杜三保的观点还是很符合现实的朝廷除非一蹴而就彻底打垮南京一旦拖下去周遭敌人联合起来发起进攻朝廷会不会顾此失彼甚至陷入危机之中? “其实年底打不下江南也没什么只要拿下山东就足够了。”苏正弦缓缓道。 “正弦兄何以如此说?”杜三保不解地问道:“山东难道能供应京畿所需?” “山东肯定不能满足京畿所需但是起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京畿压力漕运便可以直达济宁甚至徐州!”苏正弦回答道:“这还没有算海运这一块依然是一条无法阻绝的通道只是不如漕运那么作用大而已。” “徐州?”众人尽皆疑惑。 “陈继先首鼠两端一旦朝廷拿下山东陈继先什么态度谁能说得清楚?就算不是马上向朝廷投诚起码也要暗通款曲了弄不好现在就在和朝廷暗通款曲呢。”苏正弦撇了撇嘴这是顾登峰带来的风传消息“如果陈继先态度暧昧廷发兄扬州和淮安敢断绝与徐州的往来?” 何廷发摇头“那不可能除非南京方面派大军进驻邳州一线即便那样效果也不会好甚至可能引发陈继先率先发兵江南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担心什么?”翁启阳一锤定音“以我们现在观察了解所得朝廷不可能连一年时间都支撑不下去而且就算是外敌联手像蒙古人和女真人就算是打下辽东王子腾兵出河南那又如何?朝廷好歹还有辽东镇在拖一年难道都扛不住?一年时间解决掉山东江南就根本无法撑下去了届时大军一举南下江南只怕就传檄而定了。” 杜三保迟疑了一下“南京方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朝廷拿下山东而没有动作吧?” “南京能有什么动作?”苏正弦嗤笑一声反问:“江南卫所那些士卒三保你不是不清楚吧?” 众人皆轻笑。 的确江南卫所军队的情形众所周知不堪一战前几年几百倭寇都能在南直隶诸府纵横难以制约说来都是丢人。 “也不能那么说如果王子腾的登莱军腾出手来拱卫南直隶也许还能拖一段时间但是一旦山东丢失宣府军和大同军失利朝廷就能占据主动而这种民心所向和风势变化南京就很再扳回来了。” 翁启阳的这一番话倒是十分中肯包括最担心的杜三保以及还有些犹豫的何廷发都不得不点头。 “再说了我们现在只是评估分析并不是说我们就一定要站在哪一边我们是商人做好我们自己分内事儿倾向于哪一方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如我们来京师一样走一走看一看采购一些合乎我们需要的东西这有什么?”翁启阳说得越发淡然“甚至其他人购屋买地好像也和我们没太大关系不是么?” 一干人都是微笑点头。 “好了大家伙儿说了这么久大家心里也就敞亮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也没什么态度还是和原来一样自个儿小心一些就是……”翁启阳拍拍手站起身来“大家各自早些回去吧。” 这一轮发卖会延期到了一月中旬户部对此十分担心对能不能实现目标也相当悲观不过冯紫英却是胸有成竹。 一百二十多处宅院田庄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单靠京师内的购买力是肯定没办法的但是如果把江南这些商人们都吆喝起来那就不够看了。 而且这一轮发卖在底价上都打了很大的折扣也欢迎参加竞买的买家提前察看。 相较于京通二仓案时的以各类古董物件为主这一轮主要是宅邸和田庄占绝大头所以这些宅邸田庄无须什么行家里手随便什么人走一圈问一问也就能掂量出一个大概来。 “我和户部那边说了准备买下荣宁二府的宅院。”冯紫英端坐在床畔用热水泡着脚旁边却是宝钗、宝琴、迎春都坐着莺儿、龄官替冯紫英搓脚司棋则在一旁捶背。 “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冯紫英郑重其事提出来宝钗、宝琴和迎春都还是有些震惊“相公会不会有什么关碍?” “什么关碍?黄大人还盼着求着有人买呢荣宁二府的位置太偏了远不及大小时雍坊、安富坊、鸣玉坊、积庆坊和南熏坊、保大坊、澄清坊、仁寿坊这些位置好而且面积太大违制的东西也多需要改造花费也不小前段时间看的人就少听说只有区区两三家人看了便无人问津了真要砸在户部手里就难受了。”冯紫英一脸漫不经心。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八节 大观园寿王起色心 见冯紫英说得这般轻松随便宝钗心中稍安犹豫了一下才又道:“那相公的意思是买下二府可是要改造一番?” 冯紫英听出宝钗话语里的意思了笑了笑“妹妹的意思呢?” 宝钗摇头不语。 冯紫英这才正色道:“既然要花偌大价钱买下来当然要改造那园子里的省亲别墅肯定要改一改牌坊、屋舍都要改日后……” 冯紫英还没有说宝琴却接上了话:“相公可是真的要搬过去?” 说实话冯紫英还没想好 大观园固然好对于自家屋里一大家子女人来说肯定故地重游都是心情不一样的确适合生活但这就意味着三房各立可能要变成混居了。 这对于沈宜修、宝钗、黛玉来说恐怕也是一个心理上的挑战但从自己角度来说这样才能避免三房之间隔阂日深弄得自己夹在其中难以做人。 不过搬进园子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么?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有些犹豫了。 “现在还没想好但初步想法是要搬过去随着咱们家里日后肯定要添丁增口这边还是小了一些荣宁二府那边要宽阔许多我若是不买下来被别人买下也就罢了就怕搁在那里无人问津放上几年就彻底毁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君其实也是这个意思贾家肯定是没法再住那里了那与其让别人来糟蹋作践或者被废置荒芜不如冯家买下来也算留个念想几位妹妹也能住回去想当初几位妹妹住在里边宛如神仙中人连愚兄都是艳羡无比……” 荣宁二府都是从外边儿专门引了溪流进去所以若是荒下来要不了两年就得要破落下去像内里的宫苑宅屋无人打理三五年就要破败不堪委实太可惜了。 冯紫英这么一说也让宝钗、宝琴和迎春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要说居住生活最愉悦的阶段无疑就是刚住进大观园那段时间了草木葱茏翠嶂假山林立亭台楼榭鳞次栉比山水交融可谓蔚为大观只可惜这种日子太短原本还提出要建诗社可吵嚷一阵后荣国府里财政拮据大家也都没了那份心思没多久宝钗宝琴就嫁人王熙凤也和离出走顿时烟消云散。 所以一说起这份时光让宝钗和宝琴也格外怀念。 “相公所言倒也在理不过荣宁二府都买下来那也未免太大了一些便是容纳上千人都能绰绰有余了。”宝钗想了想才轻声道。 “宁国府那边面积要小一些而且主要是在会芳园后边那一片占地大一些如果把大观园和会芳园后面那一片打通水面就要大许多那样一来总体也更宽敞到时候可以裁撤一部分无用的老旧建筑多保留一些草坪、树林、竹林和水面这样的地方……” 冯紫英一边想一边构思着宝钗见丈夫都已经有此想法也就不再多言看了一眼宝琴和迎春也都是满脸期盼的表情才意识到其实大家都还是盼着搬过去。 这边委实还是太小了一些 别说云川伯府这边就算是更大一些的长房呼伦侯府那边其实也就是一个三重院子现在只有一个孩子便略显拥挤了云川伯府这边更小唯一大点儿的就是神武将军府那边可那边还住着婆婆和几个姨太太一大家子黛玉若是嫁过去带着妙玉的话只怕更拥挤不堪。 而且大观园还承载着大家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记忆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亭一榭都能勾起无限美好的回忆。 宝钗是如此迎春是如此冯紫英何尝不是如此? 这一生一世总归是要有纪念的。 大观园里除了住在里边的宝玉外估计男人就是他去得最多了潇湘馆蘅芜苑秋爽斋缀锦楼藕香榭还有栊翠庵和凹晶溪馆哪一处都能唤起无数回忆。 “相公不知道这要把二府买下来须得要多少银子?”薛宝钗有些担心价格“但是那大观园不是都说花了四十万两银子如果再加上荣宁二宅岂不是要五十万两银子?” 薛宝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姐姐那怎么可能?且不说这是官府发卖必定是要打折的而且相公也说了这荣宁街所处的金城坊远不及大小时雍坊、南熏坊、保大坊、积庆坊这些靠近宫里周围的这些坊市加上又是查抄发卖还有违制建筑需要改造这一大堆事儿所以才会没几个人愿意买而且这一次发卖的宅院如此之多可选择的余地太大了人家何苦来选这个?像王家、牛家这些宅邸位置要比荣宁街这边好得多吧?” 冯紫英微微颌首“宝琴说的没错而且这修大观园说是花了四十万但是我估摸着起码十来万都是被人贪墨了二十来万已经是极限了况且这种修园子的花销谁会认这个数啊?本身各人喜好也各不相同你喜欢欣赏的我未必喜欢所以你要说园子值四十万旁人给你认十万都算不错了也就是咱们毕竟大家在那里呆得久了久而久之都有感情了所以才会认可换了别人怎么可能接受?” 宝钗吃了一惊“照相公和宝琴这么一说这荣宁二宅岂不是卖不了多少银子?” “荣宁二宅毕竟还有那么大若是没有大观园估摸着荣国府能卖上六七万两银子吧宁国府略小五六万银子差不多大观园不太好估算喜欢的给上二十万也不为过不喜欢的八万两估计都嫌多所以还是要看买主的心思但我以为整个二宅不会超过十八万两银子。” 冯紫英这么一说让薛宝琴都为之咂舌她估计再怎么这荣宁二宅加上大观园论地皮那么大也得要值七八万两银子这怎么听相公一说全数加起来也不过十八万两银子的话那就真的是太便宜了。 当然这里边关键原因还是没人愿意买这没人竞价那就真的是卖不起价朝廷又急着用银子不可能一直搁在那里那十来万两出手也未必不可能。 朝廷永隆十年的春季发卖会终于揭幕了。 这一次的发卖和前一次不一样不但允许匿名参加同时也允许购买之后暂时不用到官府过户房契地契而将其延伸到两年内任何时候均可凭藉发卖缴款凭证来办理。 宅邸太多出价的人却不太多如果不是冯紫英提前将江南商贾们邀约来冯紫英估摸这一百多处宅院田庄起码又有一大半都难以卖掉这对于朝廷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也幸亏采取了这种匿名发卖的方式加上冯紫英在背后的做工作江南商人们都纷纷慷慨解囊基本上人人都要入手一二宅邸和田庄即便如此一百二十余处宅邸和田庄也还剩下有三十余处。 大观楼。 张驰斜靠在椅上漫不经心地瞧着对面的戏台上正在举着图画进行介绍的发卖人“赖大这就是你说的荣宁二宅?金城坊那鬼地方谁会去买?” “王爷荣宁二府虽然位置在金城坊但是您瞧其实也紧邻着咸宜坊要论方便也挨着西城中心挺近的另外这二宅中间只隔着一条夹道私巷如果王爷你喜欢完全可以打通这样荣宁二宅就连为一片了这两宅连起来占地极广在咱们京师城中也是极为难得了而且您也知道那大观园便是按照贵妃省亲时的省亲别墅规格来建造的美轮美奂啊一下子就花了四十万两银子差点儿就让贾家破产了……” 赖大说得唾沫横飞张驰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十万两修一个贵妃省亲别墅?你逗孤玩儿呢?能花上一半银子孤都觉得能比上宫里了这不知道里边有多少人上下其手大概也只有贾家这种蠢货才会上当受骗……” “王爷您是没去过你若是去看过就知道了那里边一草一木都是用银子铺筑起来的小的在荣国府那么多年最是明白不过了绝不敢蒙骗您啊。”赖大好不容易才算是投入到寿王张弛门下现在更是一门心思要图表现的时候所以也是极力劝说“尤其是那省亲别墅花了许多工夫一切都几乎是全新的就是贵妃娘娘回来省亲是住过两回……” “哦真如你所说那般?”想起贾元春那姣美宛若芙蓉的玉靥和丰腴的身段张驰心中一热顿时来了兴趣“那贾贵妃省亲时便住在那里边?” 因为此番发卖是以宅邸为主所以采取的是上午图画文字介绍下午实地介绍晚间才是正式发卖所以程序相对冗长但考虑到这每一处宅邸庄园基本上都是上万两的大交易所以谨慎一些倒也说得过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九节 初交锋紫英露锋芒(1) 赖大哪里知晓此时的寿王已经想入非非连连点头:“贵妃娘娘省亲时便住在那里边都说那里用料做工太过奢靡考究但是还是很喜欢那里的。” “是这般啊。”张驰微微点头“既如此我们一会儿便去实地看一看听说那里是无甚人问津, 也许能捡一个大便宜。” “那是那是京师城里贵人们都喜欢住大小时雍坊和南熏坊要不就是保大坊、积庆坊再不济也是昭回靖恭坊、咸宜坊、鸣玉坊这些地方哪里会选金城坊的宅子可荣宁二府不一样虽然位置看起来不佳, 但是却引了活水进去, 而且面积广大, 可谓内藏锦绣” 赖大卖弄着从儿子赖尚荣那里学来的几句词儿一门心思想要博得新主子的喜欢。 “你倒是知晓甚多啊。”张驰也很喜欢这样一个对这等后宅事务十分精熟的老货来帮衬此人被贾家逐出之后便如丧家之犬现在贾家落难更是跳出来要踩贾家一脚和贾家彻底划清界限倒是很符合他的胃口。 “王爷小的一家人在贾家卖命几十年最后却被他们一脚踢出来, 连犬子原本都捐官要成行了最后都被搁置了这等无良家族, 早就该被朝廷惩处了, 此番和南京伪朝勾结, 更是当好生清查一番, 断不能让其蒙混过关。” 赖大咬牙切齿地道。 张驰颇感有趣, “你对你这原来的主子家就这么痛恨?” “王爷, 小的一家几口为他们卖命几十年就为了一些微末小事儿弄得我们赖家倾家荡产这等凉薄之家如何能让下边人忠心?”赖大气哼哼地道。 张驰也不在意这等跳家而出的老货本事可能有点儿但论忠心还得要观察不过现在能为自己效力也还有些用处。 只是不知道那荣宁二府以及那为贾贵妃修的省亲别墅究竟如何倒要亲眼看了才知晓不过他一直对贾贵妃垂涎三尺。 现在那贾贵妃虽然被解除了幽禁重新回到那凤藻宫中但今时不同以往现在这些个贵妃们可就没什么可仗恃的了尤其是像贾贵妃这种其家都已经被打为附逆家族关进了诏狱现在她便只能躲在那凤藻宫中夹着尾巴做人才是, 自己倒是可以找机会好生戏谑一番才是。 若是能夺其老宅也算是好生折辱一下对方届时也能成为一大乐趣了。 就在张驰心思满满的时候冯紫英也在另一端看着场上发卖人介绍。 发卖人是户部专门让工部聘请的专业人士这京中多有中介掮客从中介绍生意为生这个群体数量不小而且多是有些人脉门道之人所以此番发卖也是请了几个专门从事此行的掮客鼓弄三寸不烂之舌来为这些发卖物造势。 相较于平常直观所见专业掮客对荣宁二府的具体介绍就要细致详尽许多包括荣宁二府的占地面积形状规则内里建筑物的数量山石水流草木动物都有介绍加上整体一张图画的解构一下子就能让人能对这两处宅院知晓一個大概。 “蔷哥儿可打听清楚没有对这荣宁二宅有兴趣的现在有几家?”冯紫英端起茶抿了一口问道。 “现在好像还没有人感兴趣吧?”贾蔷现在当这个大观楼的管事儿是当得舒心畅意生意红火收入不菲而且还能结交京中各类人物可谓志得意满“前几日里问了问好像都不太喜欢金城坊那边觉得偏了倒是大小时雍坊和南熏坊的宅子大受欢迎不过此番发卖数量太大僧少粥多价格是肯定抬不起来的另外也听说还是有不少江南商人进京来添置宅邸不过他们好像都很低调也远不及前次那么多那么招摇了” 贾蔷现在是冯紫英在京师城中另外一个包打听如果说倪二的情报体系主要建立在中下层那么贾蔷这边的消息来源就主要集中在中上层尤其是那些喜好这一口的来戏园子里八卦一番总能最快速度地传递到贾蔷这里经过汇总到吴耀青那里。 “哦能知道是哪些人么?”冯紫英笑着问道。 “这却难以打听出来侄儿也是从一些端倪观察出来的只说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江南人来报名参加发卖而且多是匿名便是不是匿名也都是不认得的这显然有些蹊跷而且朝廷也说可以两年过户这不是替他们打掩护么?”贾蔷站在一旁笑着道。 “那城外田庄和城里的铺子你可有合适的推荐给我?”冯紫英也就不再关心。 就算是南京那边知晓这也是一个阳谋就是光明正大地搞这么一出你知道又能如何既不清楚究竟是那些人在做这些事儿又没法去细细查证那样反而容易弄得内部疑神疑鬼人心惶惶只能忍气吞声不予理睬为上。 “大爷想要在城外买些庄子还是城内铺子?”贾蔷一听连忙道:“那可瞒不过侄儿此番朝廷发卖的一百多处宅邸田庄里田庄只占到三十处而且远比宅邸受欢迎价格上也比宅邸要卖得好估摸着不少都有下家了若是爷有意那侄儿便马上替爷寻摸一二处至于铺子却没有计算在内数量亦是不少但现在铺子价格也挺合适” “你帮我瞅瞅有合适的我也一样买二三处不需要太大庄子一二百亩大小即可铺子当街迎面能做些营生最好。”冯紫英点点头。 除了庄子比如铺子他也要趁着现在京师物价腾贵但这些固定资产价格却下跌的机会买一些倒也没有其他意思也算是替一些女人安排一番比如林红玉的父母鸳鸯的哥嫂乃至二尤的老娘。 这从大狱里出来腰无分文总不能都弄到家里来自然就给些资产营生打发以他们的精明也能活得滋润。 冯紫英努力想要做或许在现代算是一个渣男甚至无良男人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情深义重的优秀男人像鸳鸯、红玉、司棋这样的女子人家清白女儿身给了自己自己给不了人家好的名分也无法像现代社会那样孝敬人家的父母家人那么从经济上予以一些资助补偿这一点却是举手之劳这更能让自己的人设变得更加光辉体面。 “大爷放心这等事情您交给侄儿侄儿定能帮你选得妥帖合适的。” 贾蔷满脸兴奋这等事情做得多了自然也就成了冯大爷的心腹了没见着连倪二这等人都能飞黄腾达俨然城中显赫人物芸哥儿也趁势而起一举成为城中上流人物自己为何不能? 抵达荣国府时门上的公人差役们见到是冯紫英都迎了上来。 大家伙儿都知道冯紫英和贾家的关系见他来便都揣摩着冯大人是要买下荣宁二府了。 不过一个龙禁尉的番子悄悄走到一边儿小声道:“冯大人方才寿王殿下也进去了也是要看看荣国府” “哦?”冯紫英略感吃惊“他也对这宅院感兴趣?” “这不太清楚不过听外边儿人说是原来贾家一个被赶出去的下人带着来的好像姓赖一直在寿王殿下身边劝说着寿王殿下好像兴趣挺高。” 番子的话让冯紫英猛然明白过来是赖大这一家子没想到这厮居然这个时候还要来咬一口贾家只不过他大概没想到咬到自己身上来了。 “寿王现在在里边?”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他不确定张驰是否真要买还是被赖大撺掇着这般又或者张驰知晓自己和贾家关系但就要来插一脚?但现在自己已经决定要买却要因为对方要买就退让么?那未免太可笑了。 “寿王殿下进去一会儿了估计这是在看一看吧。”番子回答道:“有意购买的都可以进去一看。” 冯紫英默默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心里边却不是滋味就好像自己早就预定好了的东西却被别人抢先来观摩一番了不过这也说不上个什么没有理由说别人就不能看好了只是对赖家却是越发不爽。 既然来了冯紫英当然不会离开在贾蔷的陪伴下与瑞祥一起进了荣国府。 荣国府里是一片冷清园子里原来住着的人要么入狱了要么就被撵了出去一月未曾有人管理枯枝败叶尘灰蛛网再加上下雪雪化了之后留下的一滩滩水渍无人清扫更是显得无比萧索破落这才一个月时间就变成这样若是再多搁上一段时间就真的难以买上好价钱了。 冯紫英内心也是叹息不已便是现在买下来只怕都要好生整修一番了这一旦缺了人气建筑物败落的速度惊人的快。 转过仪门冯紫英便向着东面直奔那大观园而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节 初交锋紫英露锋芒(2) 步入大观园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大门依旧翠嶂故我但却恍如隔世。 在翠嶂前伫立良久冯紫英才走进大观园。 沁芳亭翠烟桥, 沁芳溪历历在目千红万艳余香袅袅。 冯紫英感慨万千才不过一月而已似乎这里距离自己就显得格外遥远了, 多了几分陌生。 “大爷您从哪边儿开始瞧?”贾蔷含笑问道:“这里边您比侄儿还熟悉, 侄儿也是尚未建好之前进来过两回, 以后姑娘们住进来之后便没有来过了。” “从右边儿吧。”冯紫英突然间有些失了兴致想到张驰这种货色也在里边徘徊更觉得无趣想要离开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和贾蔷说得这般兴致高昂, 现在都进来了却又看都不看就离开未免有点儿古怪了。 过了沁芳亭沿着右边宽阔的石径, 冯紫英漫步而行, 看着隔溪相望的怡红院那一处院落却已是寂静寥落一片。 “爷, 也不知道宝二叔现在情况如何了?”贾蔷似乎注意到了冯紫英的目光, 漫声问道。 “在狱里边我打了招呼, 倒也没怎么吃苦头, 不过他养尊处优惯了, 现在骤然失了自由肯定是不适应的再说了狱里边再是怎么打招呼也不可能像外边这边这么逍遥安逸吃穿用度能让你有个温饱都还得要花银子打点狱里边的人可和外边没多少纠葛便是卖我面子一样也得要打点。”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好在鸳鸯会做事儿我交待了她她便知道如何去办倒也放心。” 宝玉、贾环他们进去时其实还是吃了些苦头的那等牢头狱卒可不管你进来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便是上边打了招呼也不过就是不额外敲诈苛待你罢了。 但如果你不懂事儿不知道孝敬, 那方方面面肯定是要拾掇你的便是那每日收倒马桶的收敛就能让宝玉、贾环这些从未经历过的腌臜事儿都能让你欲哭无泪。 不说饮食上如何寡淡刻薄, 多两日马桶不让你倒出去这味道弥漫在整个牢房里便能让你七窍生烟坐卧不安那份滋味寻常人是体会不到。 哪里都是这般你要不使银子这下边的小角色各种小把戏就能折磨得你欲仙欲死这些人在诏狱里多年就靠这一手吃饭论收拾折腾人他们可是最专业的的。 一直到冯紫英进去了一趟之后局面才稍有改观后来鸳鸯也时不时去一趟便是不能随便进去但多使些银子偶尔也能进去一回好生慰藉一番众人。 “也是苦了宝二爷和环三爷他们了以前都是在外边享福惯了哪里吃过这等苦头?”贾蔷也是叹息“就是不知道官府对他们这等附逆大罪如何处置?能够早日出来便好了。” “但愿吧兹事体大没那么容易不过只要不定罪拖到朝廷解决了南京叛党就要好办许多了。”冯紫英随口道。 三人一路前行走过栊翠庵前小道和掩映在树林山石中达摩庵和玉皇庙过了沁芳闸桥沿着缀锦阁背后溪畔一直走到凹晶溪馆门前便看着几个人在对面指画着凹晶溪馆评头论足。 “咦?什么人?监国殿下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几名王府护卫已经逼了过来盛气凌人气势汹汹的架势有如赶鸡驱犬的口吻让冯紫英都有些意外他也很久没有遇见这等情形了。 看着对方的架势贾蔷都有些怂了忍不住小声道:“大爷好像就是寿王殿下他们啊我们” 冯紫英倒不在意站定身形沉声道:“是寿王殿下么?下官冯铿。” 几名护卫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张驰已经带着赖大露面了。 见是冯紫英张驰一愣之后又觉得合理都说这冯家和贾家关系匪浅连龙禁尉那边都在帮着打点现在来荣国府里边弄不好也是想要把荣宁二府买下来呢这让张驰更觉得有点儿意思。 “原来是紫英啊。”张驰和冯紫英有过几次交道但是不算愉快几度邀请对方参加诗会文会都被对方婉拒这让张驰很是恼怒好在此人对自己如此对张骐张骥亦是如此这才让张驰内心稍微平衡一些。 不过现在情形又有些不一样了自己现在已经是左监国了距离登上大宝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虽然也知道这里边少不了还有一番纠斗但张驰倒是信心满满毕竟优势在我朝中诸公都是支持立长这一点优势任何人都无法匹敌。 “见过殿下。”冯紫英浅浅一礼面带微笑:“不知道殿下也在此” “呵呵贾家附逆朝廷查抄发卖其府邸孤听闻这荣宁二府占地颇广内有乾坤所以也来一观”张驰微微点头四处张望。 “那殿下所见如何呢?”冯紫英瞄了一眼躲在张驰被后的赖大那厮虽然仗恃有人但还是不愿意和冯紫英正面相对。 “其他倒也寻常不过这大观园据说是为贾贵妃省亲所建倒也别有一番洞天。”张驰看着冯紫英“怎么紫英也想买下此宅?倒是和孤喜好一致啊。” 若是换了别人来买下荣宁二府冯紫英纵然心里不爽但也能接受但是遇上张驰这厮他就真的有点儿腻歪而且那一句“喜好一致”也听得冯紫英有点儿说不出的膈应。 还别说张驰还真有点儿别样味道冯紫英好像就娶的是贾贵妃的表妹吧这么说自己若是能偷香得手还真的要和这冯紫英作连襟呢想到这里张驰忍不住多看了冯紫英一眼。 在张驰看来自己只要表露出想要买下荣宁二府的心意冯紫英再是不懂事儿也该退让才是。 小冯修撰的大名固然在京师很吃香不过那是在百姓小民心目中罢了对于自己来说那也不过就是一介臣子而且还不过是父皇之前对其有些青睐罢了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也算是邀天之幸了。 “寿王殿下喜欢此宅?”冯紫英淡淡一笑“紫英自幼多在荣宁二府走动对这边一草一木一房一舍多有亲切之感贾家虽然出事儿紫英也想着国法难容但若是能保有这些老宅也算留个回忆吧。” 张弛一愣他也听出冯紫英话语里似乎并无退让之意有些意外。 不过是两個宅院罢了也值得这般计较? 张驰并不在意这两个宅院虽然他看过之后也的确觉得不错尤其是那省亲别墅美轮美奂的确是花了一些血本的但对他来说宅院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拿到固然好拿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冯紫英这个态度就让他有些不太爽了。 深看了冯紫英一眼这才似笑非笑地道:“紫英这可是朝廷发卖之物而且孤看这里边那省亲别墅颇多逾制之物谁买下都需要拆改啊。” “嗯这一点紫英也知道。”冯紫英不动声色:“些许小改无足挂齿紫英是个念旧之人所以” 这言语中的机锋外人也是似懂非懂但张驰却是明白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起来对方似乎是已经认定此宅为囊中之物对自己的态度视若无睹自己是亲王是监国这让他如何能忍? 不过他也知道冯紫英是齐永泰得意门生齐永泰在朝中还是很有权柄的但他同样知道叶向高和方从哲以及李廷机这几个江南出身的文臣和齐永泰不是一路人便是那和齐永泰同为北地出身的李三才也与齐永泰不是很和睦齐永泰孤高清正的性子其实在内阁里边并不太受欢迎。 心念百转张驰一时间也没有想好怎么对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其实如果冯紫英能够姿态柔软一些甚至对自己表现出必要的尊敬张驰不在意退出这一场竞买再好的宅邸也不过就是身外之物如何能和权力相比较? 只是对方的那种态度让他很不舒服尤其是联想到贾元春对自己那种居高临下的倨傲孤高和冷淡似乎和冯紫英的这种姿态有些相似他心里就更是有一份邪火。 阴柔一笑张驰故作大度地摆摆手:“这宅子的确不错难怪紫英也这么喜欢不过位置差了一些拿来做个别宅还行我正说寻个清静所在正好赖大来说现在看了也觉得挺合适” 这已经是隐隐地威胁了却又留着后语冯紫英哪里能听不出无外乎想让自己割爱罢了不过这厮有那么多银子么? 许君如和寿王家底儿如何冯紫英不清楚但是像这种亲王都在都察院和龙禁尉的眼皮子下边盯着呢比起文臣武将们来监督更严想做点儿营生一般都要找白手套一二十万两银子也许他们拿得出来但却也没有那么轻易拿出来才对。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一节 初交锋紫英露锋芒(3) “是么?”冯紫英淡淡地道:“其他我倒没在意我这个人就是念旧记情所以才割舍不下看看朝廷发卖的价格吧” 没说不买也没说一定要买冯紫英的态度也是软中带硬, 让张驰心里更觉不爽你不该问一问自己的态度么?又或者主动示弱么? 张驰也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主动示好大方地表示就不和对方争这荣宁二宅了但想起贾元春那丰腴娇美的身段面庞以及那略显疏淡的态度他就有些按捺不住欲望再看冯紫英眉宇间那份昂扬英气中带来的压力, 他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不服气, 不该是对方退让么? 自己现在是监国了, 下一步只要父皇驾崩自己就能登临大位便是无上之君便是阁臣亦要听从自己的安排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小四品顺天府丞也敢如此傲岸? 联想到他以前拒绝自己那么多次的耀青张驰没来由的一阵火气自己若是登临大位不说立即要对此人出手但是任命一个顺天府尹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没人能说什么不对吧? “呵呵念旧情是好事儿啊。”张驰没来由的突然一笑, “贾家附逆大罪, 一律被打入诏狱, 难怪紫英你经常去诏狱呢呵呵只是这附逆之罪便是三法司也不敢轻易决断啊。” 冯紫英脸色也变得冷了一些但语气依然沉稳:“无论什么罪无论什么人自有朝廷律法外人都无法干预紫英虽然驽钝也不敢去触犯只是念旧记情乃人之常情紫英要多谢殿下提醒了。” 被冯紫英不软不硬顶回来张驰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无妨。好了紫英你也是才来孤却是看了一圈儿了先走了。” 冯紫英也依礼拱手道别张驰才带着一干人沿着道路走了。 贾蔷和瑞祥都在一边不敢作声面对身为左监国的寿王殿下他们都还是有些发憷。 毕竟人家正宗皇子皇上现在是昏迷不醒一旦驾崩就该是这位殿下登基为帝了。 可今日二人的对话便是贾蔷和瑞祥也能听出双方之间似乎并不太和谐, 都有些暗藏机锋这让二人脊背都有些发凉。 贾蔷对冯紫英的霸气这一次才是算是深有体会换了旁人谁敢和寿王殿下这般态度言语?若是荣宁二府的人只怕都吓得两股战战俯首帖耳了可这位爷竟然还能冷然相对这太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其实没必要去和这位寿王殿下较劲儿置气当然不是因为对方是什么监国而是现在自己身份在这里很容易给人以再替其他人张目壮势一般尤其是那几位都在针对这一位的时候。 在外人眼里这监国位置位高权重似乎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冯紫英却清楚左右监国未必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最后继承人寿王和禄王的争锋苏菱瑶和福王礼王的暗中蛰伏恭王的蠢蠢欲动都表明这个皇位之争短时间内是见不出分晓的。 真以为内阁诸公对这几位在暗地里的种种表现不知道?那才是笑话。 龙禁尉是对皇上负责但不是对未登基的皇子们负责而实际上内阁诸公也已经在考察这几位了应该都不太满意。 “蔷哥儿都说这荣宁二宅位置不好诸多缺点怎么就还入了寿王殿下的眼了?”冯紫英背负双手一边悠闲地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赖大这两年在做什么?” 贾蔷知道冯紫英其实是问的第二个问题赶紧道:“听说赖大才靠上寿王殿下赖尚荣捐官未成一直在四处奔波据说寿王殿下帮忙最终还是补入现在是工部一個小官具体做什么侄儿也不清楚。赖升这段时间却不知去向了许久都没见着了” 就在冯紫英询问贾蔷赖家的情形时走出大观园的张驰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而狰狞但他也知道此时不是恼怒的时候强压住内心火气一直到上了马车回到府中方才将赖大唤来细细询问。 “你说冯家和贾家关系究竟如何?贾家附逆大罪他居然还敢如此猖狂地和贾家牵缠不清甚至还要买下荣宁二宅也不怕外边检举告发他?” 张驰喘着粗气把茶盏在茶几上重重一顿茶水都溢出大半吓得赖大也是一哆嗦。 “这小的的确不清楚。”赖大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道:“要说十年前冯家虽然和贾家算是世交但是往来的确是不算多的据小的所知那小冯修撰虽然在国子监读书但也来荣国府也不过一二回其父冯唐和贾赦贾政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哦?”张驰摩挲着下颌眼睛中凶光毕露“那为何后边儿就热络起来了?” “好像是小冯修撰去山东正巧碰上了林家姑娘从江南来京中投奔贾家那林家姑娘就是贾家老太君的外孙女其母就是贾赦贾政胞妹嫁给了前两淮巡盐御史林海后来小冯修撰兼祧便与林家姑娘订了亲两家关系就迅速密切起来再后来小冯修撰又娶了薛氏女另外还纳了薛氏女的另一名堂妹为媵薛氏女之母薛王氏和贾王氏皆为反贼王子腾之胞妹另外小冯修撰还纳了贾赦庶女为妾所以这两家关系就特别紧密了对了宁国府现任家主威烈将军贾珍据说已经跑到南京其妻两个妹妹也被小冯修撰纳为妾室” 赖大对贾家和冯家的渊源自然是了如指掌三下五除二就把冯紫英与贾家的关系脉络梳理得清清楚楚他倒也没有添油加醋说得也很客观。 为寿王殿下效力做事儿没问题但是他也看出寿王殿下对小冯修撰还是有些忌惮的否则也不至于先前在大观园里言语交锋都还留有余地这么久了他可没见过寿王殿下对别的什么人有如此客气过所以这等大人物之间的纠葛他是断断不会去搅和的。 张驰虽然知道冯家和贾家关系不一般但是具体情况如何他却从未认真了解过今日赖大这么一说才明白贾家和冯家关系是怎样的。 原来上一辈的关系说不上多么密切所有一切原因都是源于小冯修撰娶了纳了贾家和贾家姻亲家族的许多女儿算一算都是五六个难怪冯铿这般卖力地替贾家奔走出力睡了人家那么多女儿也是该出出力才是。 心思百转张驰在琢磨如何应对此事之余顺口问及:“赖大这贾家女儿就都这么出色么冯铿订亲林氏女还娶了薛氏女姊妹又纳贾家女为妾怎么就围着贾家打旋儿了?” “嘿嘿王爷小的在贾家数十年原来这京师城里四王八公十二侯都算是武勋家族往来颇多也算是见过些人才了但贾家的姑娘们还真的是与众不同十分出色不知道王爷见过贾家大姑娘也就是现在的贵妃娘娘么?能入宫的肯定是不一般了姑且不说但贵妃娘娘还有一个妹妹三姑娘那也是十分出众而小冯修撰娶得薛氏女和林氏女算是贵妃娘娘表妹都是万里挑一的容貌才华都是出类拔萃” 赖大嘴里满是赞叹之语“便是那史大姑娘贾家老太君的侄孙女王爷恐怕知道就是那史家史鼐史鼎的侄女孙绍祖的未婚妻也有沉鱼落雁之貌还有那贾敬的庶女年龄虽小一些但也早早就有貂蝉昭君之容” 把贾元春一联系起来张驰心思就顿时有些变化了。 可以说自打那一次见过贾元春之后张驰就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明知道义忠亲王的先例就在前但是那股子邪火就一直蕴藏在心里难以熄灭总是控制不住去幻想把那个美人压在身下的种种。 这种情形也只有在他少年时代看到梅妃和郭妃时有过随着年龄增长也就慢慢淡忘了谁曾想自己都已经成年了却又被贾贵妃给勾起了这份心思。 好在他也算是有些理智知晓招惹了这种事情被人察悉那就与大位无缘了所以一直隐忍但现在左监国位置坐上了又被这荣宁二宅里的贵妃省亲别墅给勾起了几分心思加之知晓现在贾家附逆覆灭贾元春在宫中也是如丧家之犬若非母亲开恩都还在被幽禁现在也只能枯守在凤藻宫里不敢出门各种活泛心思便又萌生出来了。 拿下荣宁二宅倒是可以在贾元春面前去好生说道说道看看对方的态度没准儿这女人为了要救她家里人还得要求到自己头上了若是这般那就再美妙不过了。 想到这里张驰心中一阵火热甚至有些按捺不住至于说冯紫英的意图态度也就被他下意识地抛在一旁了想必那冯紫英也只敢在嘴巴上硬一回是不敢和自己真的作对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二节 生邪念寿王欲伸爪 赖大也觉察到自己这位新东家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但又不敢多问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候着这位爷从神游九天中回来。 张驰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一刻他从当年的梅妃和郭妃的种种魅惑情形回到现在的贾妃模样让他心潮澎湃不已。 只不过他也清楚梅月溪现在是张骕的母亲张骕还是右监国现在和自己是死对头而恭王现在虽然不值一提但郭沁筠背后也还有陈敬轩和张景秋一样虎视眈眈这两个女人再是勾人也不是自己现在能招惹的只有等自己坐上大宝之位之后先行把张骕张骦这两个威胁彻底消除掉才能谈得上其他到时候这两个女人都别想跑掉。 现在没法动梅月溪和郭沁筠但是并不代表不能碰贾元春。 这个现在夹着尾巴做人的贾妃只怕是惶惶不可终日她的娘家贾家垮了其舅王子腾更是头号叛逆现在之所以没有把她打入牢狱也不过是现在父皇昏迷不醒朝廷主要精力放在要对付南京伪朝不欲多生事端而宗人府那边是忠顺王爷掌管没有心思来过问这些事情罢了。 趁着这个机会也许自己可以找准机会一亲芳泽? 越想心中邪火越盛竟然有些按捺不住的感觉张驰忍不住咂了咂嘴这才发现旁边赖大还站在一旁赶紧收敛心神恢复成正经模样清了清嗓子道:“你说这贾妃几个妹妹也都是天姿国色有闭月羞花之貌难道她们都待字闺中没许人?” 赖大一怔没想到寿王殿下一张口就是问这个愣了一下之后才道:“那位史大姑娘是许给大同副总兵孙绍祖的了但王爷知道孙绍祖现在是叛贼其叔父史鼎史鼐也都是倒向了南京伪朝所以史大姑娘也受了牵连;二姑娘是贾赦庶出女被小冯修撰纳为妾室了那三姑娘是贾政庶出女听说原本是要等到其兄贾宝玉娶妻之后才许人南安郡王陶潜有意为其庶出三子说亲但现在陶家也被查抄了所以自然就不必说了;还有那四姑娘是宁国府那边贾敬庶出女威烈将军贾珍妹妹现下年龄不过十四五岁吧所以还未适人。” 顿了一下之后赖大才又补充道:“这几位姑娘好像现在都在龙禁尉的诏狱中一辈子就这样被毁了说实话是真有些可惜了。” “贾赦好歹也是一等将军居然肯把自己女儿许给冯铿做妾?”张驰一边摇头一边嘬着牙花子“有辱斯文有辱门风啊。” “王爷有所不知那贾赦惯是个只认银子的原本是要把自己女儿许给孙绍祖作续弦的谁曾想那史家钻出来想把史大姑娘许给他所以没奈何冯家也是颇有家资又愿意出银子所以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赖大按着自己的理解解释道。 “呵呵这倒是一个妙人啊为了银子把自己的女儿都肯卖给人做妾。”张驰冷笑一声似乎想起什么“对了那宁国府贾敬贾珍都逃了难道他们那一支就一个都没留下?” “那贾蓉倒是没逃也被打入了诏狱。”赖大摇摇头“还有就是几个妇道人家……” “妇道人家?”张驰问道。 “嗯就是珍大奶奶和蓉哥儿媳妇……”赖大没想到张驰问得这么细。 张驰略一沉吟“你说那蓉哥儿媳妇就是贾蓉的嫡妻吧?” “对贾秦氏其父秦业是工部营缮郞也不知道当初贾敬看上了秦家什么居然就为宁国府的嫡孙定下了这门亲事娶了秦氏……”赖大一愣之后才把秦家情况介绍了这位寿王殿下怎么知道秦氏?难道秦氏的美貌连寿王殿下都知道了?可秦氏鲜有出门基本上就是在荣宁二府走动罢了便是自己娘家也少有回去也不知道寿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这秦氏是个什么情况?在贾家过得怎样?” 张驰自然知道这秦氏是自己大伯父义忠亲王和皇爷爷宠妃英妃私通之后怀孕所生大伯父之所以当了二十年太子而被废很大程度就是源于和英妃的这段私情孽缘单单是私通也就罢了关键是还生下了这个秦氏成为皇室一大丑闻所以才会让皇爷爷勃然大怒最终废了大伯父给了自己父皇这样一个机会。 赖大没想到自己还真的猜“准”了秦氏的美貌不知道怎么传到寿王殿下耳朵里让寿王殿下也感兴趣起来讷讷道:“这秦氏虽然生得漂亮但是却也十分本分在宁国府那边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是和贾家的妇人们来往十分低调平素也少有听到什么。” 张驰自然不清楚赖大心里想法他只是想要问一问从血缘关系上算是自己堂妹的这个女子现状罢了只是没想到也被打入了诏狱。 “这么说来贾家女子都在诏狱里关押着?”张驰突然间想到贾元春都是那般姿色而赖大又把这几个女人夸得天仙一般若是无意外这些女人都是要被发配教坊司的若是能抢在被发落入教坊司之前好生享用一番岂不美哉? 越想越觉得可行张驰忍不住心驰神往但这诏狱却也不是好进的龙禁尉只听父皇的以前自己便是亲王那卢嵩也未必买自己的账但现在情况又略有不同自己好歹也是左监国了那卢嵩怕要尊重自己几分了吧? 玩几个犯妇而已想必这等事情卢嵩应该要给自己几分薄面尤其是那几个犯妇和冯铿的妻妾还都是姐妹想到这里张驰心中更是快活恨不能立即便去那诏狱先看个究竟若是真的如赖大所言那般美貌定要弄出来玩个够。 冯紫英哪里会想到这张弛会这般龌龊堂堂大周左监国理论上都该是要如何谋划坐稳大位的人了却一门心思去谋划钻女人裙子下去了而且这心思的阴暗腌臜程度更是让人无语。 其实他自己也差不多起码这个时候的情形是如此。 司棋毫无遮掩的匍匐在床炕上口中粗豪放浪的呻吟声不绝于耳便是早早败下阵来的迎春都羞得只能掩住耳朵蜷缩在一旁深怕这被屋外的丫头们听了去。 …… 最终冯紫英还是搂着迎春彻底放松下来斜靠在床炕上说着闲话。 司棋也不在意赤裸着身子下了炕那胸前沉甸甸的两团看得迎春都忍不住眼热。 冯紫英忍不住捏了迎春一把“二妹妹其实也不比她差多少无须艳羡这小蹄子。” 正在收拾的司棋披衣趿鞋得意的挺了挺胸:“那还是有些差距的姑娘若是生了孩子之后兴许还能赶上奴婢。” 一说起孩子迎春脸色便是一黯冯紫英也注意到了迎春的心情变化:“妹妹无须着急宝钗和宝琴比你先入门现在不也没有动静?” “莫不是这宅子风水不对?真要这样那爷买下荣宁二宅就还挺合适了姑娘也可以回缀锦楼去住着。” 司棋一边从门外接过小丫鬟递进来的水盆和毛巾一边走进来道。 “沈大奶奶才过门没多久就有了大姐儿可咱们这边宝姑娘和琴姑娘过门都一年多了便是姑娘也过门这么久了怎么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要说爷也如此疼爱姑娘日子时间也是选了又选可就是不见动静难怪太太和姨太太都有些着急上火了。” “哦?”冯紫英没想到自己母亲和姨娘也有怨言了难怪迎春这么着忙“太太姨太太怎么说了?” “太太姨太太也没怎么说只是又去了大护国寺上香带着大姐儿去的宝姑娘和琴姑娘脸色都不太好看……”司棋大大咧咧地道:“也难怪太太姨太太着急爷都过了二十了还没有一个子嗣就大姐儿一个要说长房二位尤姨娘还有宝姑娘和咱们姑娘都是能生养的体格子可就是不见动静换谁都坐不住啊。” 难怪宝钗这段时间也抓紧了”压榨“自己的力度原来有时候还要大度谦让一下宝琴现在也是”寸土必争“了该是谁就是谁公事公办了甚至有时候午间歇息自己撩拨一下居然也羞羞答答就范了以往宝钗素来是大妇自居这般”白日宣淫“可是断断不肯的。 冯紫英心中也是嘀咕要说自己也有子嗣了只是却见不得光还得要留着给王熙凤傍身除非自己真的没子嗣。 不过他就不信在王熙凤身上都能开花结果其他女人就不行? 王熙凤那块地就这么肥沃? 还是自己面对王熙凤时的特殊心理时候才能迸发出最好的种子? 不会吧不会吧?冯紫英下意识地摇摇头但似乎又觉得自己真的好像在凤姐儿身上折腾时候更为卖力一般。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三节 竞买场紫英设套 冯紫英听说冯子仪夤夜来访时还有些诧异莫不是这狱中出了什么状况? 可这能出什么状况? 都安抚到了鸳鸯也是隔三差五去打点一番自己看这些人的心境也基本平复下来接受了这个现实不至于到这个时候谁还突然想不开要上吊撞墙自杀吧? 冯紫英不太相信。 但冯子仪这么急匆匆地跑来还能有什么事儿? 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思把冯子仪让进屋里来见冯子仪有些着急着忙冯紫英更觉诧异。 听完冯子仪说的情况冯紫英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张驰这厮鬼迷心窍色胆包天居然想要打狱中几女的主意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厮难道不知道梅月溪和禄王一门心思想要把他拉下马来吗? 难道不知道告到都察院他在西山窑里边有利益勾结的检举络绎不绝吗? 他不知道其实他这个左监国如沙滩楼阁随时都可能坍塌么? 现在居然搞出这一出来这等时候不思怎么为大周王朝谋划打败南京伪朝却琢磨起怎么从诏狱里弄出女人来玩的这些下作勾当来这简直太让人无语了。 若是永隆帝知道这厮的种种表现是不是会一下子气得醒过来或者一命呜呼?估计后者可能性更大。 “那他想怎么做呢?”冯紫英摇了摇头这才是我不犯人人要犯我啊自己还琢磨究竟要不要“夺人所爱”拿下荣宁二宅呢可没想到人家都已经想要骑在自己头上来拉屎了。 冯紫英不信张驰对自己和贾家关系一无所知便是真不知道那赖大在也会提醒对方。 对方这般要么就是故意要来恶心自己要么就是色欲熏心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 “寿王倒也没说但侄儿能感觉得到他存了这种心思那话里话外都问了不少怎么才能把这些人给弄出去……”冯子仪笑了笑“侄儿回答说这肯定不行除非三法司会审之后又或者我们龙禁尉审查发现冤假错案与人犯无关报经卢大人批准……” “呵呵前者不可能但后者不知道这位殿下有无胆去找卢大人呢?”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万一这张驰被色欲烧昏头就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找卢嵩呢? 冯子仪略微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寿王怕是不会这么愚蠢吧?现在是什么时候其他几位王爷都虎视眈眈盯着他就盼着他犯错呢他要这般去折腾岂不是授人以柄?宫里几位可都不是吃素一旦咬上不撕下你几块肉来岂能容你脱得了身?” 苏菱瑶梅月溪郭沁筠也包括寿王的母亲许君如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为了自家儿子的前程谁不是殚精竭虑寻找对方的茬儿来达到打倒的目的? “这却不好说这位寿王殿下有时候就是心思不够用啊。”冯紫英似笑非笑“色迷心窍怕就是说他这种人了甚至连见小利而忘大义都算不上纯粹就是……” 傻逼两个字都涌到嘴边儿上了又被冯紫英吞了回去这词儿要出来没准儿又要在京师城里流传开来了他冯紫英就能这么带动潮流。 “那就要看卢大人的态度了不过寿王要真这么纠缠不休还真不好说。”冯子仪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连侄儿都弄不明白这位寿王殿下是怎么想的了……” “唔他看上谁了?”冯紫英定定心神这才问道。 “呃……”冯子仪期期艾艾地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道:“他似乎看上了贾李氏还有史大姑娘和贾秦氏……” 冯紫英一愣这贾李氏是谁?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李纨啊一股子火就从心里腾地冒了起来这厮是纯心要和自己过意不去啊。 还有史湘云和秦可卿?史湘云也就罢了这秦可卿可是他的堂妹啊虽说这里边辈分有些乱但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却是张驰的堂妹才是这厮居然也想打主意也不怕外人知晓? 心中怒火中烧但冯紫英面色却不变反而更加温和“这厮有点儿放飞自我了啊也不怕让福王礼王和禄王他们知晓?” 听得冯紫英毫不在意的用“这厮”来称呼对方冯子仪知道冯紫英是把自己当作了自己人看来今天这一趟是跑对了寿王能不能登上大位他不知道但是冯紫英的前程无限光明他却是知道的这根大柱抱稳了今后自己的前途也会光明许多。 “谁说不是呢?”冯子仪想了一下才道:“小叔也不必太过担心就算是寿王找上卢大人卢大人也未必会答应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卢大人答应了侄儿这边也能寻些由头拖延一番让小叔您能有时间斡旋这一点小叔您放心。” “唔话虽如此说可我却不能把这等事情寄托在你们卢大人的心情态度上啊。”冯紫英摇了摇头“还是得寻个法子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行。”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要么就是解决几个姑娘的去处问题要么就是彻底解决寿王本人了。 前者只怕不容易后者那就更麻烦而且现在由自己来发动也不现实不过戳一戳其他人来让张驰“活泛活泛”这却不是难事。 冯紫英和张驰的交锋很快就在竞买荣宁二宅上展开了。 “二号买家出价十五万五千两宁荣街的宁国府和荣国府大家请看这里边的建筑群落是当年敕造而且其中还有一座大观园更是美轮美奂总占地三百二十亩……” 竞拍人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开始介绍整个荣宁二宅因为这二宅是打包一起卖所以要买下来再怎么打折压价都价格不菲。 展示的荣宁二宅全景图也是专门请画师所作相当精美虽非名家但是也算是一副十分标准的构架图了。 “四号买家出价十五万八千两好这一位贵客加价三千两不知道还有没有……” “一号买家出价十七万两好这一位豪客果然出手不凡直接加价一万二千两……” 台下一阵轰动实际上真正竞买荣宁二宅的买家并不多粗略一算不过六位而且有两位还在一开始突破了底价十五万两之后便直接放弃了显然是想来捡一个漏看看能不能底价拿下既然无此机会自然就没心思跟进了。 剩下真正有意愿的就只有四个买家。 “三号买家举牌了十七万五千两加价五千有没有哪位买家继续跟进……”竞卖人越发热情原来都觉得这荣宁二宅位置不好面积太大不太好卖现在看来卖出超过二十万的价格并非不可能。 “好二号买家出价十八万两已经出价到十八万两了还有没有人更喜欢这二宅绝對是物超所值好一號买家天啊加价二萬两二十万两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动人的数字但是对于三百二十亩的占地上千间屋宅的荣宁二宅来说绝对是值得起这个价的……” 价格扶摇直上一路攀升因为都可以匿名出价只知道是几号买主出价所以臺下哄闹喧嚣声丝毫不影响到各方的竞价。 冯紫英并没有出面他只是寻了一处角落里静静的观察着。 他是让人出面的甚至没有找熟人而是安排了一名山陕商人替他去出价他倒是要看看这张弛会为这荣宁二宅出多少血本来。 价格很快就涨到了二十四万两这个数目已经超出了冯紫英的预计如果按照去年的市价这荣宁二宅便是卖出三十万两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今年尤其是大批被查抄的宅邸发卖京中府邸价格被打压到了一个最低位二十四万两已经十分出格了。 前期保龄侯和忠靖侯两座府邸也是打包发卖虽然面积要比荣宁二宅小许多不过八十余亩地但是人家位置却在积庆坊要比金城坊这边好得多也只卖出了十二万两银子的价格在很多人看来荣宁二宅能卖过十八万两银子就需要考虑值不值得了。 “二十五万两!好二号买家出价到二十五万两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出价……” 二十五万对于近期的宅邸发卖绝对是一个天价了前几场的发卖中卖得最高的价格也不过就是十五六万两银子比如南安郡王府比如北静郡王府都不过十五万到十六万两银子就成交了面积最大的翼国公陈家其家族人口众多多座宅院占地大概在四百亩左右没法打包卖只能分拆成五六处来发卖总价也不过十九万两而且人家位置也在昭回靖恭坊同样比金城坊这边好得多。 “二十五万五千两!”竞卖人声音发出一个悠扬的高颤音几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一号买家出价二十五万五千两还有没有……二十五万五千两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好宁荣街荣宁二宅由一号买家买下二十五万五千两!” 冯紫英微微一笑很好他倒是想要看看张驰买下来捧在手里能捧多久。 ------题外话------ 今晚十二点老瑞还会爆发一波求五月的双倍月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四节 巧用计一箭双雕 说实话当那个山陕商人将价格喊到二十五万两时冯紫英心里也还是有些发虚的。 万一张驰这厮不跟进这二十五万两砸在自己手里虽然自己拿得出来但是明明只需要十五六万银子就能买下来的却要花二十五万两银子来买下那就有些肉痛了。 好在张驰没有让自己失望加价五千两跟进那自己自然就拱手相让先让这厮得意一番吧很快就会让他意识到这作为“左监国”在国事日艰的情形下不思为国谋划却在这些事儿上去炫富会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满心舒畅地出门上车远远也看见了志得意满的寿王张弛也出门准备登车冯紫英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拱手一礼:“恭喜王爷拿下荣宁二宅这宅子绝对能让王爷住得舒心畅意……” “紫英你可莫要怪孤啊孤也是太喜欢这里了打算改造一番作为日后别宅夏日里来小住一番也别有情趣。”张驰假惺惺地道:“你不是也喜欢么?那该也出出价啊。” “哎紫英本来就盼望着能以底价捡个漏呢谁曾想这一来就有人加价那就只能遗憾放弃。”冯紫英也假模假样地道。 张驰一愣原来这家伙只是来报个价就放弃那二号买家是谁?和自己叫了这么多轮愣生生炒到二十五万两以上当初赖大也说二十万两肯定能买下来没曾想超出了足足五万两预计。 心情有些复杂张驰看了一眼冯紫英这厮不是说他对荣国府有着深厚的感情么?怎么就一轮价都不出就放弃了难道这家伙就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说那番话惹得自己起了胜负之心结果却上了这个套? 脸颊抽搐了一下张驰也只能勉强笑了笑“呵呵花钱就是图买个自己喜欢吧孤觉得还行。” “只要殿下觉得值就行有钱难买我乐意嘛。”冯紫英也是点头称是然后告辞离开。 张驰咀嚼了冯紫英的话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儿揶揄的意思在里边但又说不出个什么来只能闷闷不乐地离开。 冯紫英回到府中便悄悄把曹煜叫来将今日竞拍的情形简单说了一说只说左监国寿王张弛花费巨资购买豪宅让《今日新闻》采取何种方式来对对此事做一个探讨未必需要多么负面的攻讦只是就事论事的一个介绍把这事儿给炒作一下让朝里朝外都知道这事儿就行。 只要炒作起来那些早就看张驰不顺眼甚至煞费苦心寻找张驰漏洞人们就会如获至宝地运用起来。 ******* “恭喜大人此番发卖大获成功……”冯紫英见到眉花眼笑的黄汝良时也是笑着恭贺“紫英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大人的交待没有辜负朝廷的期望了。” “呵呵紫英此番还要全赖你的手段啊。”黄汝良颇为感慨。 原本一直担心发卖事宜不能尽如人意但是未曾想结果却远比自己预测的好尤其是这匿名竞拍和延后过户这一政策调整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匿名竞拍而且竞拍人数也大大超出了想象。 虽然在竞拍价格上比上一轮要低许多但是这早就在预料之中而这么大的数量也保证了这一轮发卖所获足以应付今后一段时间的朝廷所需了。 “大人过誉了紫英不过是一个建议罢了关键还是朝廷的政策活泛才能让江南商人们有了报效朝廷的渠道啊。”冯紫英笑了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是绝对划算的双赢政策冲着他们对朝廷的报效和支持他们也能放下心里石头不可能在一心一意要替南京伪朝效力了甚至会在一些关键时候站在我们这一边。” “唔紫英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山东这一战的结果这些商人多有见风使舵一旦我们战事不顺只怕他们的心思又要活泛起来没准儿又要主动去报效南京伪朝了呢。”黄汝良叹了一口气。 “这在所难免甚至他们现在就已经在两边下注了但是钱粮对南京伪朝来说也很需要但是却远不及我们这边的重要南京朝廷缺的是能打仗的军队可这却不是单靠钱银就能解决的。”冯紫英气定神闲“海运不绝补给不断军队不乱我们便赢定了。” 冯紫英肯定的语气让黄汝良心里似乎都要放下了不少这段时间他压力也是颇大想方设法稳定京畿局面还得要替北面西面两路大军筹划充裕的粮饷这都不是简单事儿也幸亏冯紫英的建言献策解决了大难题。 “紫英我就爱听你的这类话我也盼着朝野内外都能有这种信心那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了。”黄汝良慨然道。 “可我听说还是有些杂音出来?”冯紫英假作随意地问道。 黄汝良一听冯紫英提起这个就来气“哼志大才疏得意忘形难怪皇上……你是说寿王和禄王的事儿吧?这可真的是成了京师城里的笑话了这等时候寿王你要去报效朝廷替朝廷分忧竞拍宅邸没错但被炒作得沸沸扬扬说是创下了此番朝廷发卖的天价豪宅怎么却被人拿住把柄说他这竞买的银子来历不明是收了人钱银替人办理捐官事宜闹得不可开交京师内外都是鼓噪不已……” 一说起这事儿黄汝良便连连摇头。 禄王那边抓住这事儿拼命炒作说寿王不但收人钱财替人跑官要官而且还包娼庇赌放印子钱否则怎么可能一出手就是二十多万两银子来买一处宅子? 这一盆盆脏水泼在寿王头上弄得寿王焦头烂额。 要辩解吧许多事情也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要么就是确有其事但是却有出入要么就是当事人消失找不到了总而言之一团乌烟瘴气。 寿王这边也不甘示弱攻讦梅月溪在老家承揽诉讼涉及多桩案件甚至还有一人是举人出身愿意出面检举同样也是在朝中引发大哗。 许皇贵妃和梅贵妃甚至在宫中对峙怒骂最后闹到了内阁这边都要求解除对方的监国身份。 内阁这边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推到宗人府那边调查这等事情自然不是一天两天能有一个结果的最终能不能有一个结果也未可知。 “内阁大概有些失望吧?”冯紫英笑了笑“我出的这个左右二监国的主意是不是馊主意?” “呵呵这是人自己不争气怨得谁来?若是自家无愧于心谁又能造谣诬陷你不成?”黄汝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那福王礼王和恭王岂不是坐享渔翁之利?”冯紫英眨巴眨巴眼睛。 “寿王和禄王那边现在倒是有些怀疑起是福王礼王和恭王故意在中间挑事儿想把他们拉下馬来呢現在偃旗息鼓握手言和開始寻福王礼王和恭王那边的不是了。”黄汝良也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查又没法查清楚那《今日新闻》、《北方快报》等报刊都说是收到了匿名信投稿说得言之凿凿他们也派人去了解了的确有这么些事儿所以才没点名地披露了誰曾想这些人就会自己去对号入座了?蠢不可及!” 冯紫英忍俊不禁有些时候只是想要煽风点火给对方制造一些麻烦谁曾想这火势一起来就连自己都预想不到了。 “内阁还是该好生教诲一番虽说这监国也不过就是临时应景儿的但隔三差五曝出这等乌七八糟的事儿对朝廷威信也是一种损害。”冯紫英一脸坦然“久而久之民间的风评也会影响到日后朝廷施政方略。” “谁说不是呢?寿王又找到户部说他不买那宅子了原本就只交了三万两押金生下二十多万两就一直欠着现在闹成这样摆明是不敢再去接这个烫手山芋免得遭人攻讦了。”黄汝良无奈地道:“这等出尔反尔哪有……” “哪有人君之相?”冯紫英低声接上话道。 黄汝良瞪了冯紫英一眼“我可没说你也别乱说。” 二人又是一阵谈笑也说到了这节慎库的事儿。 也算是因祸得福就因为这一场闹剧寿王和禄王都不好再在这节慎库的物料银子上再生枝节所以这顺天府和工部关于从流民中调集精壮来修缮整个京师城的街面和沟渠一事也就顺利地推动起来。 从户部回到府中就得知山陕商人那边传来消息说户部竞拍一方问是否还有意买下荣宁二宅户部会重择期新举行竞拍欢迎原来参加过的客户们继续踊跃参加。 看样子是寿王认亏离场折了三万两银子押金再也不肯接手这引来一场无妄之灾的烫手山芋这也算是朝廷自发卖以来的破天荒第一遭炒回锅肉。 ------题外话------ 第一更还有求兄弟们保底月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五节 风云起杀机暗伏 阿拜远远地缩在马车里观察着正在吆喝着前行的队伍。 这帮人口音明显不是京畿的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应该是山西那边来的。 来京师城也有两年了在讷图的帮助下阿拜迅速融入到了京师城中。 原本在辽东时他就会一口流利的汉话只是辽东口音重一些在来京师城之后成日里和早已经彻底汉化的讷图等一干人在一起一切都完全以一个汉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阿拜很快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汉人。 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生活习惯亦或是结识熟人朋友阿拜都力求让自己以一个汉人身份去适应去融合他觉得自己干得不错。 作为父汗庶子阿拜自己从未奢望过接替父汗汗位上下兄弟如此之多无论是论身份论资历战功论才华谋略阿拜都清楚自己排不上号所以他从未痴心妄想过。 安排自己来大周京师接替代善专事掌握了解大周内部朝务变化为建州女真下一步在辽东的攻伐做好准备既重要还有莫大风险。 这个活儿不好干几兄弟中没谁愿意来干但阿拜却毫不推却欣然前往。 呆在赫图阿拉也一样不好过。 虽说来大周有风险但是相较于在赫图阿拉与兄弟们勾心斗角与费英东、额亦都、安费扬古他们几个重臣斗智阿拜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子玩不过这些人尤其是褚英、代善、黄台吉几人的矛盾日渐突出为了博取父汗欢心争斗日趋激烈的情形下阿拜就更不愿意掺和其中了。 所以来大周反而是一个相对安全的选择了避开了赫图阿拉的刀光剑影在这里甚至更单纯一些。 他甚至都给老四汤古代写过信让他干脆来大周和自己一道做事儿避开家里的纷争因为汤古代也一样不是那块料。 从家里来信得知自己居然被授予了镶白旗旗主这大大出乎阿拜的意料甚至让他有些诚惶诚恐。 在别人看起来是显赫无比甚至得到看重的机会对他来说却更像是可能被卷入火中的枷锁。 他甚至想要推拒掉当然理智告诉他推拒掉恐怕会更糟糕更引人怀疑所以他只能悄无声息地接受。 他也很清楚只要自己不回赫图阿拉不去管理旗务那这镶白旗主也就是一个荣誉上的也不至于招来其他兄弟们的敌视。 “舒尔善这些流民是山西来的有多少人?”一阵冷风吹过来钻入毡帘缝隙中让阿拜也是打了一个寒噤。 在汉地多呆了两年养尊处优居然也有些怕冷的想当初在辽东自己可没有这么金贵天寒地冻一样出门狩猎也没见怎么着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还能不能适应过来了。 “爷奴才之前就找人打探过了这边的全是山西过来的蔚州、广昌的居多都是挨着保定、真定这边的那边旱情严重许多老百姓过不下去都只能往这边儿跑据说来了好几万人呢。” 舒尔善是阿拜带来的人也来了汉地两年了不过口音还没有改过来但脑子却是很灵光够用冒充辽东那边跑单帮的药材贩子像模像样。 照理是用不着自己亲自出来查探的但闲着也是闲着阿拜更愿意出来实打实地查探一番看看当下大周南北对阵战事将起的情形下京畿这边形势究竟如何对建州女真来说是否有机会而不是坐在屋里听下边人打探。 “究竟有几万人?”阿拜皱了皱眉三万也就是几万九万也是几万差距大了去。 “听说是六七万人还在保定、真定那边裹挟了一些过来总共能有十来万呢。” 舒尔善算是精细人知晓自己这位爷素来谨慎每一次向家里报告这边情况时都是格外讲求细致准确不肯糊弄了事。 阿拜默默盘算了一番若是十多万人对整个京畿周边压力也不小了而且今年整个大周北地都是旱情连连只是各地程度不同而已但是歉收却是普遍性的。 前日他去了通州甚至还专门到了天津卫去了一趟亲自实地查探情况。 漕运彻底中断无疑这等情况下京师百姓官民所需物资如何保障必然是一大问题越是往后应该越是严重。 可现在大周还在抽调蓟镇军和山西军准备南下加上从陕西过来的西北军准备进攻山东他们哪里支应得起? 难道要就地就食?地方上岂不是要一片大乱? 阿拜皱起眉头他知道这里边肯定有些问题。 他也听说了永平府那边榆关港开港现在很是红火不少南边儿的船只走海运北上但是冬日里海边封冻根本不可能运送多少起码要二月份去了才能彻底解冻而且榆关港他知道两年前还不过是一个破烂不堪的小渔村能有多大变化? 可从科尔沁人那边得到的消息內喀尔喀人、科尔沁人、海西女真乃至察哈尔人东部所获物资尽皆是从榆关港输入进入东蒙古草原上甚至辽东镇在辽西走廊上的广宁、宁远诸卫补给也都是通过榆关港这就让他有些震惊了。 什么时候榆关港一下子变得如此重要?而且榆关港还就在山海关下如果榆关港真的变得这样繁荣这就意味着整个辽西走廊不再需要从京畿走陆路运送物资补给这起码要减少七成以上的运输成本这一点简直是太利好大周辽东镇了。 可就算是榆关港开通但从榆关运粮到京师仍然有几百里地陆路运输一样不方便损耗大单单是一个榆关港能支撑得起整个京畿需求? 阿拜还是觉得在汉地这边的消息来源不够宽泛只枯守在京师城里显得太过狭窄许多消息都是支离破碎零散的难以汇聚成一个完整的情报所以没法判断出情势的变化。 就像这北地大旱流民涌入京师按照以往获知的情况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涌入京畿早就乱成一片了但是现在看到的这一切并非如此。 虽然依然有些杂乱但是却不是那种毫无秩序的除了公人之外明显还有一些属于京师城里的光棍剌虎这一类的角色也在配合官府对这些人进行管治而且破有方略一旦遇上有什么事儿公人和那些闲汉配合十分默契迅速就能解决问题。 方才自己就看到了两拨人因为分食粥饭打了起来凄厉的哨声响起几名闲汉立即跳出来一边遏制双方争斗另外公人押着双方话事人出面协调很快就压了下去。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流民进京之前大周朝廷官府就早有对策预案那也意味着他们并不担心这么多移民的到来带来的物资保障压力甚至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同样意味着大周朝廷不认为北地大旱和流民进京能影响到他们对山东一战这就不能不让阿拜警惕起来了。 从赫图阿拉传过来的消息父汗是要打算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对辽东发起全面进攻的甚至还拉拢了科尔沁人和察哈尔人。 父汗判断到春末夏初应该会是大周北方最艰难的时候甚至北地灾民可能会因为難以果腹發起叛乱特别是在山陕地區这可能会对大周朝廷造成沉重打击甚至迫使辽东镇无法得到关内的支持那么这就是建州女真的机会。 可从现在的迹象来看漕运中断和北地大旱似乎并未对大周朝廷造成想象那么大的影响大周朝廷的应对有条不紊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这一点自己恐怕需要立即向父汗报告不能误判了大周朝廷的实力一旦大周朝廷能够腾出余力来支持辽东镇那父汗的南征就未必会如想象的那么顺利甚至可能遭遇挫败。 想到这里阿拜心思更为复杂。 从内心来说在见识了大周的富庶强大之后他不认为父汗的南征是一个明智之举。 辽东镇只是大周一隅便是边地那也是九边大周朝廷如果能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对付建州女真己方没有任何机会。 但父汗一直认为大周内部矛盾重重这一次南北之争是最好的机會无论如何要利用大周南北对峙的时机来打开局面只要能夺下辽东那么建州女真就有了成就霸业之基这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也要尽所有可能来调动一切力量来实现这个目的。 想到这里阿拜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问道:“舒尔善南边儿约定的是什么时候见面?” 舒尔善一愣“爷您不能去那太危险了那边儿做事不精细奴才怕出纰漏……” “不我必须要亲自去见一面了解一下情况。”阿拜断然摇头“另外你赶紧联络一下西南那边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了。” ------题外话------ 第二更求保底月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二更送到,求月票! 双倍月票双倍努力求支持!明早还会有老瑞在努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六节 细查探耀青拨草寻蛇 钱克礼吐出一口白雾跺了跺脚双手缩在怀里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原地。 这天时太冷了稍微多站一会儿身子就要发僵还得提气走几个周天才能让身体保持活络状态。 钱克礼是三个月前进的顺天府衙。 三班衙役的大调整一大批混日子的角色被清退出去了给了他们这些江湖汉子们机会才能有机会进来。 钱克礼就是土生土长的宣北坊人家就挨着惜薪司南厂边上他自幼拜师大河帮一位长老那是他一个远房亲戚也顺带了加入了大河帮。 虽然有此机会只是学武的天资稍微差了一些鹰蛇十二变只练就了前三式就再无进境不过他头脑灵活鹰蛇十二变中鹰翔蛇行他练得尤为精奥所以在轻功上颇有几分造诣。 顺天府衙三班衙役调整各方都在角逐争取让自家弟子能进入钱克礼虽然武技不高但是心思活泛加上轻功也过得去所以便被推荐进入留在了府衙里。 随着目标马车移动钱克礼不动声色地也缩着脖子一路小跑从旁边巷子离开迅速将消息传递给了在巷子另一头的伙伴“赶紧他们从那边离开了估计是走崇文门里街往北面走。” “哦?”伙伴点点头“知道了马上去前面接住这边你盯着点儿。” “放心这边他们只留了一个人。”钱克礼拍了拍对方肩头“那边结束赶紧回来这几天的动静我们得汇总大人等着听消息。” 两个时辰后钱克礼和伙伴一脸疲惫但是精神抖擞地回到府衙里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满身雪花的他们也是身心松懈下来。 照理说吴耀青在顺天府衙里是没有资格有房间的不过作为冯紫英的心腹幕僚专门腾出一间来给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所以他也就有了专门的公房。 听完钱克礼二人的报告吴耀青点点头心里有一个大概“对方先是在崇文门边儿上逗留还去和翻修崇文门流民搭话逗留时间多长问了谁说了些什么掌握了么?” “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就在那边儿一个卖炊饼和羊肉汤的摊儿边上搭话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倪二的人还有一个就是来自蔚州的本地头儿……”钱克礼应答如流“我后来去问了二人就是问哪儿来的山西那边旱情如何又说了他有个亲戚在那边儿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估计就是攀关系还问了来这边儿有多少人家人怎么办等等……” 吴耀青点点头他早已经知悉目标是建州女真过来的。 这是龙禁尉那边转过来的线索盯了很久了但此人隐藏很深十分低调但经常外出前段时间还去了通州和香河让人看不明白意图。 “后来又去了哪里?” “去了日忠坊那边其中有一个人单独离开了我们专门盯着了最后在保大坊那边一家药铺里好像和人见了面现在还在核实那个人的身份已经查到了对方的居住地……”钱克礼的伙伴回答道:“应该不是京师城本地人他所居住的仁寿坊双碾街大多是外地来京的商旅居住尤其是湖广那边儿的。” “哦?湖广那边的?”吴耀青微微意动。 虽说双碾街那边住着湖广籍商旅较多也不能说明什么但来京师的人多有聚居的情形而且有一点吴耀青是知晓的这帮建州女真和西南播州杨应龙是有勾连至于说因为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南相隔万里如何勾连上的无从得知但仅此一点也足以让吴耀青警惕了。 西南播州的战事进展很不顺利尤其是在南京伪朝竖起大旗之后王子腾表面上并没有和播州那边有什么沆瀣一气的举动但是在行动上却主动脱离了与播州对峙作战的主战场而是迅速回撤到了湖广开始对湖广实行军事管制。 登莱军东移一举抢占了岳州、常德、宝庆、长沙、衡州、武昌、黄州、承天诸府将整个湖广精华地区纳入囊中而且打通了与江西、南直的联系转而彻底放弃了西面诸如施州、辰州、郧阳、靖州、永州这些偏远地区。 其目的不问可知就是要控制住整个湖广的产粮区彻底断绝北方获取粮食的渠道让北方不战自溃。 这个意图是好的动作也足够敏捷但是湖广不比其他地方地域辽阔而且湖广历来和北地联系紧密士绅也是倾向于北地在朝中以官应震、柴恪、杨鹤、郭正域为首的湖广士人领袖无一站在江南方向这也给王子腾的军事控制带来极大的阻力。 阳奉阴违已经成为湖广地区地方官府的常态而王子腾却还不敢随意翻脸失去了地方官府的支持他寸步难行所以大家都在试探各自的底线这也让王子腾急切地希望南京方面尽可能快地对湖广官吏进行调换。 可问题是现在南京方面也是在拉拢湖广哪里敢轻易撤换湖广这边官员?一旦和地方官府撕破脸而又得不到地方士绅的支持那湖广局面就会顿时失控王子腾的局面会更艰难。 这个时候这个朝廷正朔的大义作用就显现出来了这一点无论是南京方面还是王子腾都才感受到。 王子腾虽然手中有数万大军但是真要分散到诸府那就不够看了而且他也不敢那么做。 孙承宗出任兵部右侍郎兼荆襄镇总兵开始整合整个西南地区的朝廷军事力量不再像以往那样多头指挥立即就让王子腾感觉到了压力。 孙承宗可不比杨鹤那个文臣行武事这是个真正精擅武事之人。 他执掌荆襄镇之后也没有立即对播州或者己方展开进攻而是有条不紊地进行了整训与冯唐在西北所作的一模一样这更让王子腾感到忌惮。 吴耀青沉思良久方才道:“克礼你们俩多带一组人把这帮人盯牢了不能光指望龙禁尉那边可以协调配合互通消息但要以我们自己为主这帮人前期一直很隐忍但这段时间开始活跃起来必定有图谋。这几日里你们轮班盯着不管龙禁尉他们那边怎么做我们按照我们的路子来如果人手不够我授权你们可以先再招几个合手的进来经历司那边我会去打招呼要彻底给我盯死他们每一个他们每天和谁见面去了哪里逗留时间都要给我一条一款地详细写出来不能有半点疏漏……” 钱克礼二人都是精神一振这可太难得了。 授权自己再多招几个人进来这就意味着可以列入编外人员而要进顺天府衙的编外人员太难了。 尤其是在完成了顺天府衙的新一轮三班衙役整合后顺天府衙就基本上不再招收新人而且对编外人员也控制很严格这些编外人员基本上就是作为三班衙役的后备补充力量一旦三班衙役有空缺便从编外人员中补入所以这编外名额竞争也是相当激烈。 按照冯紫英的说法这顺天府衙编外人员有点儿近似于后世首都的事业编制了一旦确定基本上旱涝保收出了事兒官府還要管妻兒老小生计这对于混迹于江湖中下层人士尤其是那些个大字认不到一箩筐只有些拳脚工夫全靠勤勉出头的寻常江湖人士来说这简直就是人生巅峰。 便是钱克礼他们也一样肩负着多为自家帮会门派多招募一些同乡、同门进入顺天府衙的任务几乎每次门派的长辈们都会提及这桩事儿盖因他们也一样是通过这样的渠道进来的也是耗费了门派的人脉资源的而不僅仅是他们能打能跑忠心那么简单。 “大人放心这桩事儿交给我们定会给大人一个满意交待。”钱克礼和伙伴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色赶紧躬身行礼。 “唔你们也知道今年情况特殊京中局面复杂流民众多府衙里各方压力很大但是情报这一块我们却是半点不能懈怠所以大人也交代了人手不够你们可以自行招募进来我审查合格之后就可以暂行使用只要表现优异府衙不吝给出一些奖励你也和他们说好好表现机会多多……” 吴耀青的一番话也让钱克礼他们更是兴奋忍不住握拳示意。 “好你们去吧。”吴耀青整理了一下思绪。 现在还不能确定建州女真的意图就目前来说似乎还不是建州女真发难的最好时机但他也需要提醒一下大人可能要和辽东那边打个招呼了单靠京师这边的消息是很难判断出什么来的而要结合辽东镇那边对建州女真和他们周边形势的了解分析判断但无疑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题外话------ 第三更求500月票双倍努力老瑞继续!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七节 动州县渐显声威(第四更求票!) 城里的局面总算是慢慢稳定下来了冯紫英心里也放下大半。 流民来势很凶猛但是只要安排得当尤其是在粮食上有了底气分化瓦解再加打乱之后编入建筑队伍中很快就让他们形成了习惯进而变得有规律秩序起来。 只要干满活儿就能吃饱肚皮家里老小也能有粥饭接济这些人心思都相对单纯要求也不高自然心气就落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充当起了“建筑工人”。 稳住了这十来万流民京师城就不会乱起来从现在各条线反馈回来的消息白莲教似乎还没有做好要大规模起事的准备而因为有针对性的安排这些流民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被白莲教拉走所以这也让冯紫英心中稍安。 但白莲教始终一大祸患刑部那边的观点也和冯紫英的观点一致或者说刑部刘一燝一门心思想要通过一桩大案要案来凸显自身的能力本事所以自然也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契机那么深挖细查打入内部进而实现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自然就成了最佳选择。 冯紫英当然也乐于见到与刑部合作把白莲教这个隐患彻底拔除单靠顺天府的力量是不足以做到的所以依托刑部的力量资源来办这桩案子就是最佳选择。 不过就目前来说案子深查还算顺利但要想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方式彻底解决这个祸患还需要时日。 京中局面稳定下来了但山东战事就迫在眉睫。 随着山西军和蓟镇军陆续抵达河间府一带而西北军主力也进入归德一线围绕着鲁西鲁北运河一线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而超过十五万大军云集在鲁西鲁北周围整个大军的后勤保障也成为一大难题。 河间、大名、归德等几府成为粮草物资的主要补给区域也使得这几地的官府压力巨大这份压力也向周遭传递朝廷也派出了都察院和兵部的人员前往这几个区域督导补给到位。 冯紫英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南下只要就是要去东安、大城、文安、武清这几个县一方面这几个县要承担起向河间方面输送物资的重任负担大量夫子劳役和粮草一方面还要做好后续的跟进准备。 当然南下的另外一个目的自然就是要去天津卫一趟眼见得王熙凤产子都一个多月了若是再不去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王熙凤会不会发飙了。 乘船南行虽然漕运已经中断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整个运河就不通航了船只照样南来北往只不过在山东德州以北与河间府这一线被中断了尤其是重要的如粮食、布匹、铁料这些物资运输更是被中止列入了禁运物资。 冯紫英第一站到了武清。 武清和东安紧邻两县中间的凤河其实就是桑干河在卢沟桥分叉之后注入三角淀一条分支这一片皆是一马平川上好良田只有在临近三角淀一带才是多沼泽和丘陵沙地颇多。 冯紫英在武清逗留时间不长然后就去了东安。 贺逢圣在东安干得颇为出色虽然到东安时间很短但是礼贤下士问农奖耕借着大旱又广施赈济并将部分灾民精壮组织起来沿着三角淀一带挖沟修渠不但获得了民众好评就算是素来苛刻的东安士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湖广佬还是有些本事的。 当然这也离不开冯紫英的鼎力支持若是没有足够的赈济粮款支持贺逢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开局面你要走去连什么事儿都没做像样就想要让地方士绅听你号令捐粮捐款那根本不可能。 “紫英从土豆的种植情况来看东安其实并不是最合适的地方只有一些丘陵地带才更合适你该用在北边几个州县可能效果会更好。”陪着冯紫英走了一大圈黑瘦了不少的贺逢圣满脸风尘之色显然这一段时间都是在先例奔忙忙碌劳累但是格外充实。 “我何尝不知?原本想让鹿友到密云但不是搁置了么?只能让鹿友到香河他这才去不久所以我也没有打扰他先让他花几个月好好适应他一个江南人要在咱们北地立足就得要更努力花费更多的心思。”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过反馈回来的消息鹿友比我预料的还要活泛手段也很高明将他们县里一个乡绅借故枷了十日一下子就打开了局面而且那士绅还得要磕头求饶感谢放了他一马让我刮目相看啊。” “鹿友的本事其实在我们这帮同学里算是厉害的只不过他素来低调香河在他手里紫英你无须担心最多两年就能替你梳理得顺顺溜溜……”贺逢圣由衷地道。 “鹿友能做到那你呢克繇你可别说你也要两年。”冯紫英似笑非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三角淀周边地区你有打算了?” “三角淀的水匪我联系上了……”贺逢圣也不遮掩“本来就是一帮过不下去的穷人还有部分从天津卫那边的逃卒而且要说这一部分数量更大一些当然他们原籍也本来就是这周围州县的……” “你打算怎么做?”冯紫英来了兴趣这湖匪可不是说招安就能招安的别说一个知县就算是他这个顺天府丞也没有本事敢拍胸脯把两三千湖匪招安这是朝廷才有的权力。 “我找了柴大人正巧蓟镇大军南下需要夫子我便以夫子的名义将这帮人收编为民壮先行整训准备三月便让他们南下跟随尤大人的蓟镇军行动这样等到这一战打完他们便可以回来梁城所那边的荒地甚多如果愿意从军的可以去梁城所那边如果不愿意从军的我打算就替他们安排在三角淀边上垦荒。” 贺逢圣显然是早就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策划很周全。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自己这帮同学。 原来一直觉得自己有着穿越者的莫大优势前期的自己也的确不是如贺逢圣、范景文、练国事这些同学能比的自己能跳出窠臼的许多观念想法都能收到奇效所以自己也就下意识地把自己身边这些关系密切的同学视为了和这个时代其他人一样的土著。 但很显然这些同学在和自己长期相处中许多观念想法都受到了喜欢特立独行的自己的影响一旦给了他们独立掌舵的机会他们就立即能迸发出不一样的灵感一样敢于向自己学习拿出别的官员不敢想不敢作的路数手段来。 “克繇你这可够大胆的绕过兵部就直接招安这么多人而且还打梁城所的主意……”冯紫英似笑非笑。 “紫英我这可是替你着想三角淀的湖匪文安、大城、保定、东安、永清、武清诸县都深受其害现在我冒奇险把这帮人给安顿了一下子就消除了整个这一圈儿地方的祸患治安大安你这个顺天府丞该是好好感谢我才是。”贺逢圣笑了起来“到时候连梦章都肯定会感谢我这可是一劳永逸的大好事儿對於蓟镇軍来说也减轻了对地方上夫子需求的压力可谓一举两得了。”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这才道:“克繇此事还需要谨慎一些如你所说涉及到诸县看起来是对诸县都有好处但你也知道这年头自己做事不行眼红别人做成事的人却不少你敢说永清、武清、文安这些县里的官员就都一个个对你替他们解决了麻烦而感恩戴德?只怕未必。” 冯紫英是从人性本恶的角度来考虑问題。 贺逢圣和范景文加上吴甡被自己安排来顺天府各县担任知县做事儿毫无疑问还是让原本这些阳奉阴违的官员感到了压力和危机。 原本他们在这些地方作威作福许多和地方士绅勾结起来朝廷谕令有利于自家的就执行不利于自己的就选择性的执行或者阳奉阴违更有甚者就干脆抵制这种情况在吴道南时代尤为突出。 自己来了顺天府之后因为各种原因前期很多事物都还停留在府这一级层面并未触动州县这一级一直到北地大旱成定局朝廷与南京伪朝的对峙可能引发大战带来危机确定无疑之后冯紫英才不得不考虑提前对州县进行动手因为一来这是一个契机二来再不动手日后真要指挥不动下边县份自己这个府丞代理府尹行府务就会陷入困境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惜动用各种人脉资源走上层路线甚至把都察院那边都要用起来也要安插几个自己人来壮大自身力量同时也算是给下边的官员们敲警钟杀鸡吓猴以求能尽快掌握顺天府的局面。 就目前来看贺逢圣和范景文都没有辜负自己做得有声有色吴甡时间太短还看不出来而这种动作带来的触动和影响也在逐渐显现出来。 ------题外话------ 第四更了老瑞很努力兄弟们再给几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八节 得麟儿凤姐起心思 贺逢圣的兴头给冯紫英迎头泼了一瓢冷水骤然清醒了不少一时间沉默无语。 从部院到州县贺逢圣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下边做事的艰难。 同僚的不信任士绅们的抵触百姓的冷眼旁观就算你是灭门令尹大权独揽那又如何? 没有这些人的配合你根本就推不动任何一项工作这也是当初冯紫再三叮嘱贺逢圣哪怕是借钱也得要招募一批属于自己的幕僚而且必须要是精擅诸如刑名、文牍、户工等等事务的幕僚最好是在其他州县干过几任的。 只有这样你初来乍到才能避免被人蒙蔽才能通过他们迅速掌握了解情况才能让县里的各方人士无法轻易将你排斥在外。 即便是如此贺逢圣还是深刻感受到了做事儿的难度若是没有冯紫英的鼎力支持若是没有自己殚精竭虑地与地方交好若非面临着山东大战而使得整个北地工作重心都向此倾斜他不知道要想打开局面还要多费多少时间。 但就算是做到这一步这中间一样牵扯太多的利益纷争可以说这段时间里贺逢圣四成精力在做事六成精力都在如何平衡和化解种种矛盾冲突以求能迅速打开局面。 所以当冯紫英给他泼了冷水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见贺逢圣被自己打击到了冯紫英也不在意笑了笑:“梦章怎么就这点儿事儿就把你给难住了?你可是要当部院大员的人啊这点儿信心意志都没有?万事开头难你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了初步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如果说把你在县里做事形容为敌我矛盾那就是此消彼长你会越来越得心应手对方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一样有分歧矛盾所以只要你善加利用你会发现很多时候未必就有你最初想象的那么难这也是我在永平府和顺天府这两年慢慢总结出来的经验。” 贺逢圣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难住了吓住了倒说不上就是觉得怎么要想做点儿实事就这么难呢?要说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但就是看不清大势就是舍不得蝇头小利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不说是螳臂当车吧起码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好了你也别感慨万千了现在也不是感慨的时候安安心心做你的事儿吧我支持你。”冯紫英拍了拍对方肩膀“东安是个好地方你好生规划经营一番力争今明两年干出点儿成绩来有在州县经历日后也能有晋身之资。” 冯紫英不和贺逢圣藏着掖着直截了当。 贺逢圣略感吃惊但也没觉得什么只是以为冯紫英继续这帮同学帮他以便于他在顺天府确立地位做出成绩现在大家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做出来成绩也是永隆五年这一科同学的光荣。 “我听说朝廷鉴于当下形势没准儿会让永隆八年这一科的进士们提前结束观政早些下去做事儿届时虎臣、玉铉、仲伦、一衷这些同学也都要入仕了这可对咱们这一科的人形成压力了可不能被他们给比下去了。” 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贺逢圣贺逢圣没好气地回击:“你这是在给我们这些人压力么?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担心是我们几个吧?不过劳您关心我和克繇、鹿友三个都是在替您卖命了会不会被他们比下去您自己看着办吧。” 在东安呆了半日冯紫英便直奔大城范景文这边比贺逢圣这边相对要好一些毕竟他就是旁边河间人人熟地熟而且人脉也更厚实所以做事也更有力冯紫英只是简单看了看放了心便沿着运河直奔天津卫去了。 走进天津卫城里这座大宅时冯紫英还有些恍惚。 也说不出是怎么一种滋味就像是做梦一样怎么自己就糊里糊涂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就顺着大势潮流扶摇直上现在也成了一方大员了。 这也罢了还与自己离开前世时无意间抓扯到的那本《红楼梦》有了如此密不可分的渊源其间无数人都和自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了斩不断理还乱了。 琏二嫂子琏二奶奶二嫂子二奶奶凤辣子凤姐儿这种种称谓那娇俏泼辣却又妖娆魅惑的形象居然就活脱脱地出现在自己生活中而且还和自己纠缠不清到最后居然走到了这一步有了私情不说她居然还替自己生了一个儿子。 自己可还是没有子嗣的现在竟然就和一个野合的女人有了儿子而这个女人却还是自己前世中印象最深的一个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无能接受。 接受不了也得要接受这是活生生的现实自己要在这个世道里挣扎求活甚至要活得更畅意更自在更潇洒那就只能一步不退的往下走下去而且还要走得更高更稳。 缠绕在自己身上这一切他都要坦然承受甚至乐在其中这才不负如此走一遭才是所以一切流言蜚语诽谤攻讦他都认了接了尽管来就是。 到这一步他也不惧于用任何手段来应对和反击他也有这个资格和底气了。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终于迈步踏入大宅门。 瑞祥早早就进去通报了跟随着的护卫们早已经按照惯有路数四处查探了一番然后归于正常。 冯紫英进院入门自然免不了是一番鸡飞狗跳喧嚣嘈杂。 王信、来旺几人脸上都快笑出了褶子弓腰驼背来问安问好平儿和小红也早早就在门上迎候着这才一并入内。 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让冯紫英还有些不适应但他立即就被坐在炕上的这个女人给吸引住了目光。 一条杏黄绸带缠在额际略显慵懒的面庞似乎比离开时反而要匀净了一些不像走的时候那么圆润丰满了或许是没怎么休息好白皙如玉的脸盘上还有几分疲惫憔悴但模样气息却比以前少了几分燥性多了几分明媚柔润或者说是多了几分母性? 宽松的葱绿里衣斜着露出小半个胸脯一条嫩黄抹胸横过恰到好处的露出两抹丰隆一条沟壑紫红色的双凤丝绣锦袄披在肩头上就这么靠在炕头一只手撑在颔下眼睛半闭似乎在打盹儿又似乎在看着身旁那个熟睡的婴儿。 冯紫英微微一笑这显然是在做给自己看了外边儿吵嚷得这么厉害这王熙凤岂有听不见之理?无外乎就是要在自己面前拿捏一番以示身份了越是自卑的人才越是需要这种来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冯紫英哪里不明白? 挥了挥手冯紫英示意平儿和小红她们都出去平儿她们也都知趣地退出去掩上门平儿走之前还专门小声红着脸叮嘱日子不够王熙凤身子还没大好可千万不能和王熙凤行房可真是一个贴心秀慧的棉袄。 屋子里靜了下来。 好半晌王熙凤卻没有听到半點声音有些疑惑又有些矜持又是几息实在忍耐不住这才抬眸却见那张魂牵梦绕充满男性气息的面孔就这么在自己面前相距不到一尺。 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羞恼红了脸的王熙凤抬手就要锤冯紫英却早已经坐在炕头的冯紫英一把拿住皓腕另一只手已经从王熙凤背后腋下绕了过去把她揽入怀中。 带着奶香的气息扑入怀中冯紫英先前还有些不太适应的生疏感顿时消融无踪。 说实话在之前冯紫英和王熙凤之间并没有多么熟悉亲近有数的几次欢好恩愛都更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或者说是兴之所至难以自已真正在情感上的沟通交融反而不及和平儿、鸳鸯甚至李纨这些女人。 但这一切都在闻到那股子奶香和女人爆发出来的那种惶恐中夹杂纠结的情绪中消释了。 毕竟这个女人替自己生下了儿子怀胎十月又处于这样一种环境下对于王熙凤来说无疑是一种度日如年的煎熬冯紫英能够体会。 肩头的剧痛温热的泪水无言的哽噎还有夹杂着歇斯底里的低声咒骂冯紫英都坦然承受只是搂抱着对方让对方尽情倾泻。 阳光透过窗纸扉白钻了进来冯紫英有些惊讶地瞅了一眼那个躺在一旁睡得十分香甜的小家伙居然没有因为母亲的情绪爆发导致的种种而醒来依然沉睡如故。 似乎是感觉到了冯紫英的目光王熙凤目光变得温柔沉静“我刚替他喂了奶才入睡你就来了他可要睡一个时辰去了。” “能睡就好小孩子多睡只有好处。”冯紫英斜靠在炕头活动了一下身体王熙凤却不依不饶地仍然抱着对方。 这种感觉很奇妙女人有了儿子便自然而然对男人有了依赖感而在之前哪怕是和冯紫英有了私情王熙凤也从未有如此感觉。 ------题外话------ 继续为凤姐儿求几张月票!^_^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九节 大营生凤姐动心 瞥了一眼王熙凤本钱雄厚的胸脯冯紫英不得不承认大胸女人这方面优势突出估摸着这孩子便是不要乳母都能管饱。 王熙凤觉察到了冯紫英这一瞥居然有些羞意的拉了拉抹胸“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冯紫英淡淡一笑“能看不能用奈何?” 王熙凤妩媚地白眼气哼哼地道:“成日里就琢磨这些你屋里女人还少了不成?实在不行你把平儿收了房便是难道我还能拦着耽误平儿一辈子?” “哟难得如此大方一回看样子生了孩子变化很大啊。”冯紫英微笑道:“巧姐儿我已经让人接出来了我暂时先让她跟着林之孝两口子……” 王熙凤心中一暖这个男人有心了并非只是图自己身子还知道把巧姐儿事情记在心上。 “另外我也去信扬州贾琏处估计很快会回信他现在在扬州处境也比较尴尬主要还是南京伪朝想要找扬州分号麻烦但是却又不敢做太过所以凡是江南那边分号都很低调苏州、扬州、金陵这三家首当其冲我和他们交待了维持着场面就行实在不行开门不做生意也没什么反正就这么一年半载和商家解释清楚就行但门必须要开着让大家明白海通银庄永远不会关门歇业。” 王熙凤迟疑了一下“你要把巧姐儿送到扬州去?” “暂时不必吧就留在京师吧小红娘老子也都是精细人照顾巧姐儿也没什么问题他们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儿可作我打算替他们找一个铺子谋些营生生计无忧顺带照看巧姐儿日后这边安顿好身子康健了自然可以把巧姐儿接到身边来了。”冯紫英毫无芥蒂地道。 王熙凤又有些感动她发现自己似乎生了孩子之后就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了和以往大不一样这让她自己都有些警惕怎么会这样? “你觉得朝廷一年半载就能把江南拿下来?”王熙凤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但我感觉好像周围的人并没有这么乐观啊。” “周围的人?你周围哪些人?”冯紫英随口问道:“现在的局面内行外行都未必能看清楚不过稍微等一段时间就能慢慢看出端倪了山东这一战的走势就基本上能决定未来朝廷和南京方面的结果你就不用操这些心了听说你想要在天津卫这边做些营生?” 王熙凤倒也没有遮掩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冯紫英也赞同。 卫河和运河交汇决定了天津卫的地理特殊性无人能替代尤其是朝廷意识到漕运再重要也需要一个备用路线那么海运会在今后迅速发展起来而天津卫会成为兼有漕运和海运之利的北方枢纽大沽的迅猛发展势头也已经印证了这一趋势。 “你是想要做什么营生?”冯紫英之前是听说王熙凤想要做些贸易方面的营生但现在看王熙凤野心勃勃的架势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 “水泥。”王熙凤一字一句地道:“大沽那边修建对水泥需求极大而且天津卫城这边日后肯定也会大建另外我觉得如果在天津卫这里建一座水泥工坊还可以向河间以及山东这些地方售卖水泥据我所知永平府的水泥基本上都是销往江南也有少部分卖到登莱京师那边也有一家水泥工坊但是连满足京师的需求都不够这还没有算通州、香河、顺义这些城外地方的需求所以这会是一个长久营生我想要和山陕商人那边合作在天津卫城外建一家工坊……” 冯紫英忍不住上下打量一下王熙凤嘬了一下牙花子好一阵后才道:“凤姐儿看样子你是花了心思啊这年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临清的时候就有了大着肚子成日里在待在屋里不想点儿事情也闲着无聊临清贡砖生意极好我本来是想做这们生意的但是我打听了运河两岸作贡砖窑房不下数十家生意虽好但是市场基本上都被占领了而且人家也未必愿意和我合作而从天津卫经德州、临清到东昌府一直到济宁水泥都是紧俏货根本就买不到依托运河这完全可以做成一门大生意……” 王熙凤眼中闪动着光芒连语气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我不知道这水泥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但是既然在永平府和顺天府都能造没理由在天津卫就不行我也打听过那帮山陕商人也就是你在永平府当同知时才开始在永平府折腾起来的多半是和你有些瓜葛的所以这桩生意我觉得能成!” 只要自己答应当然能成冯紫英无奈地犯了翻白眼本来就是自己琢磨出来的甚至是一手一脚传授然后慢慢摸索改良试验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多高科技的玩意儿尤其是有着自己记忆里的方向不至于走太多弯路弄出来也很正常。 问题是山陕商人们现在正在力求将利益最大化人家给了自己太多支持冯紫英当然不能去断人家财路。 除了永平府所产水泥几乎全数销往南边外顺天府的水泥工坊也建起来了现在京师城里大肆整修维护不就是用这些水泥么? 另外山陕商人已经确定要在大同兼一座水泥工坊前期选址已经结束即将动工建设了另外还在洛阳、西安两地进行勘测选址今年这两地的水泥工坊都要建成投产。 之所以没有在山东兴建也就是因为战事原因否则东昌府和徐州都是考虑范围。 现在如果在天津卫要建水泥工坊那就意味着整个东昌府到德州都可能会成为天津卫这件水泥工坊的销售市场了甚至连济宁州也一样。 不过冯紫英也很清楚一旦江南被平定水泥工坊可能会迅速在江南各地开花因为江南不但经济发达而且气候潮湿对水泥需求更大现在只能靠海运南运但是哪里比得了就在江南本地生产? 如果说铁料对原料需求限制太大但是水泥的原料就是哪里基本上都能找得到只不过就是储量和品质差异罢了。 见冯紫英不做声王熙凤有些急了。 这可是她琢磨许久方才敲定的事项而且也经过反复思量觉得这应该是最适合的门路选址天津卫不远不近到时候自己就算是住在京师城亦可经常往来于两地之间查看照顧生意而且山東也是冯家的老家這生意做到山东那边也能有人照看不虞其他。 “铿哥儿你说句话啊到底成不成?”王熙凤推搡了一下男人“不管你怎么想我是下定决心了这后半辈子我不打算指望别人就算是你也不例外人总要走自己的路只有凭着自己本事你才能活得腰板儿直才能不受人约束……” 冯紫英听的这一番话倒也有些感慨这个女人看样子是真打算走女强人的路径了。 虽说话里话外要自立要凭自己本事但这年头一个女人要想有这般心思那简直是大逆不道的也不可能被世俗所接受王熙凤能有这般心思固然是与她本身性格有关但是何尝不是被她自个儿所面临的形势逼成这样的? 既然她真有心要去尝试走这条路自己为什麼不能支持扶持一把呢? 开风气之先河也走要有人来吃第一口螃蟹王熙凤这样一个和离的女人身世背景也不一般有自己的暗中照拂未必不能蹚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来。 自己来这个世界许多时候都循规蹈矩若是样样都没甚风波挑战那也太无趣了一些有王熙凤这么一出来正好来破一破局。 “看样子你是打定主意了也罢你既然想做那就做只是你可知道这门营生也不简单除了需要选址外所需银钱也不小山陕商人那边人家肯定是不缺银子的要合作人家也不会和你所以既如此你不如自己单干怎么样?” 冯紫英坐直身体看着对方。 “我自己单干?!”这可把王熙凤吓了一跳“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冯紫英脸上露出轻蔑之色“莫非你就是打算出点儿银子靠着别人挣钱?” “我可没有那意思这合作我也是想要以我为主的。”王熙凤怒了“你说单干那哪里有人懂这个?都在山陕商人那边掌握着呢听说都和他们签了‘卖身契’呢根本不可能脱身。”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自有办法替你招来这些人但这些人也顶多是懂怎么建造生产但贩运销售这些就要你自己去办了。”冯紫英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他就要看看对方是真有这个魄力还是只想入股分红但不管事儿如果是后者那就没甚意义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节 定后方大战将起 王熙凤似乎也意识到冯紫英话语里隐含的意思脸色微微潮红饱满凸起的两团急剧起伏贝齿狠狠咬住嘴唇许久才沉声道:“那便如此就这么定!王信虽然差点儿但是应付外边儿日常事务也能行他在荣国府里也就一直盼着能外出做事儿对余信、吴新登、林之孝他们艳羡得紧此番我去让他跑外边儿另外让小红去把林之孝两口子叫来他们主内小红居中联络……” 没想到王熙凤倒是如此果决冯紫英也不在意点点头:“好既然你打定主意那就放手干吧具体怎么做你自个儿琢磨论理你也是有些经验不至于什么都不懂王信学着做也没问题小红机敏跟着你这么久也多少懂一些了慢慢来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你现在还在哺乳期段时间里也还做不成……” “不行时不我待山陕商人的风格我还是知晓一二的只怕他们早就有计划如果我不能尽早在天津卫做起来说不定下个月他们就能在天津卫或者沧州搞起一家来到时候我们怎么办?”王熙凤断然摇头:“这等大赚特赚的营生山陕商人若非因为南北战事只怕早就铺开来了先前还可以说是尝试现在南北都证明了水泥这玩意儿用处太广了无论是大户豪门还是官府营造都更喜欢用这个还不趁着这个时候抓紧时间做成岂不是自误误人?” 见王熙凤陡然间变得如此雷厉风行冯紫英也是颇感意外“可孩子才一个多月……” “那也没甚要紧请个奶娘便是我又不是要出去跑不过是在家里帮着策划有小红帮着居中联系王信主外林之孝帮衬我这事儿能成……” 王熙凤越说越兴奋“德州和沧州那边我还有些熟人都是卫所里的临清时是你们冯家老家东昌府原来你长房岳丈曾经在那里当过知府这一线便无虞了我让王信去跑一圈应该没有问题现在关键是要尽早选址建起来我准备了八万两银子再打算从海通银庄借七万两十五万两银子想必能勉强建起来了……” 冯紫英吃了一惊“你有八万两银子?海通银庄借贷可是要抵押的你用什么抵押?” 王熙凤娇媚地一挺胸“真以为我是要饭的不成?八万两银子算是倾我所有了若是折了那就真的只有靠着你吃饭了另外海通银庄这边儿那保大坊的宅子你不是给我了么?我用去抵押我还在京郊有一个庄子是当年出嫁是王家陪嫁的另外我也打算让林之孝和王信他们都入股……” 冯紫英又是一愣“林之孝夫妇只怕是一无所有了他们在贾府里边的所有都被……” 王熙凤冷笑了起来“铿哥儿都说你精通世故连这些都不知晓?林之孝夫妇还能不懂狡兔三窟的道理连贾赦都明白鸡蛋不能装一个篮子里他们岂会将所有一切放在贾家里?他们在外边肯定另有安排别的不多说八千一万两银子还是能拿出来的。若说是其他他们未必肯但现在小红跟了你又是这水泥营生我也是抬举他们才给他们一个富贵机会而且他们就在我身边守着我的隐秘他们也知晓了还能不放心?” “便是王信我若是让他拿出三五千两银子那也是一样拿得出来的!”王熙凤悠悠地道:“既然我王熙凤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了便是靠山的你也只能悄悄隐藏在后边所以我索性便给相信我的人一场富贵来旺夫妇我也给他们入股二千两机会你信不信便是去抢去偷他们也能给我凑出来?” 不得不说王熙凤深谙人心把人心人性都能揣摩得入骨三分。 林之孝夫妇算是荣国府里最是精明的天聋地哑也不是白叫的贾赦能想到的他们岂能想不到?一二万银子说不定还真能拿出来。 另外王熙凤以自家隐秘为“质押”博取林之孝夫妇和王信、来旺等人信任也是一着高招而且这水泥营生的赚钱大家有目共睹所以王熙凤便能轻而易举地把这一干人以利益捆绑起来且不说他们日后能不能成但是这帮人绝对是铁了心会替王熙凤卖命的。 “行吧既然你意已定那我就不多问了。”冯紫英也觉得这是好事儿。 以王熙凤的性子若是不给她找点儿事情做铁定要生幺蛾子的这一点上冯紫英甚至觉得她和薛宝琴有些相似都是一个个喜欢折腾不愿安分的主儿。 现在这么大一桩事儿压在她肩上短时间内她就根本没有多少心思来考虑其他了至于这孩子冯紫英也没指望她能好好带着现在还要把小红支使起来那就只能是平儿来负责照顾了。 敲定心中事儿王熙凤心里的顾虑担心顿时放了下来连带着身子都软了话语里也就柔媚许多:“孩子都一个多月了也还没有起小名儿你给起个名儿吧?” 冯紫英没想到还遇上这一遭起大名倒也简单寻着那规矩来便是这小名儿既要讲求俗贱易养活就有些费思量了。 看着孩子沉睡的模样冯紫英略微想了想便道:“我家大姐儿小名桐娘得名凤栖梧桐这小子看着虎头虎脑那就小名虎子吧至于大名还得要斟酌斟酌。” 这斟酌的意思也包含着孩子日后跟着谁姓的问题便是王熙凤也得要掂量掂量。 在王熙凤房中盘桓了一阵见王熙凤有些困倦了冯紫英也就出来了。 虽说不是老夫老妻但有了孩子实际上已经将二人捆绑在一起只不过这种捆绑有些特殊罢了倒也不必再像之前那般斤斤计较了。 冯紫英一出来王信、来旺等人都是来见礼问安少不了也要问一问京师城里情况自然也是一番唏嘘感慨。 冯紫英倒也还有些佩服王熙凤王信来旺等人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贴忠心无二不管用什么手段一个和离了的妇道人家能做到这一点也算不简单了。 把平儿和小红召到屋里将王熙凤的想法和二人说了二人虽然惊讶但是似乎也并非毫无准备看样子平素王熙凤便和二人说过了冯紫英也意识到王熙凤就有腾飞之意啊。 “二奶奶之前也曾说过最早是想要在天津卫买铺做些营生但不知道为何二奶奶又改变了主意……”平儿迟疑了一阵才缓缓道:“兴许是在生了孩子之后便有了这番心思……” 生了儿子了自然就要替儿子有一番考虑了若是姑娘也就罢了日后终归是要嫁人的但这却是儿子而且多半是不能入冯家门那作为日后依靠王熙凤当然就要考虑更深远。 “你们二人对这事儿怎么想?”冯紫英也覺得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王熙凤便是再泼辣凶悍也要替孩子着想尤其是自己這个當父亲的不能出面情况下她就得支棱起来。 “若是大爷支持奴婢倒是觉得这桩营生做得!”相较于平儿的平淡林红玉一张俏脸也是涨得通红显然是被此事给激起了欲望“奴婢娘老子虽然未曾做过这般营生但是在荣国府里也算是经手了许多事情触类旁通也是通晓一些这等事的奴婢是个劳碌性子也愿意在外边儿奔跑替二奶奶上传下达若是能做出些成就来也不枉二奶奶的提携……” 这丫头话说得倒是通透乖觉机敏性子展露无疑这方面比平儿更适合外间。 “你娘老子入股你觉得如何呢?”冯紫英又问了一句。 林红玉迟疑了一下“这等事情還得爹娘才能定夺但奴婢觉得二奶奶既然这般说也是八九不离十吧。” “我知道了。”冯紫英见林红玉都这般说那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她是丫头这林家的家轮不到她来当罢了。 王信和来旺那边冯紫英自然就不会去越俎代庖了等到王熙凤自个儿去说至于说其他也只有等到冯紫英回去之后再和王绍全他们那边交涉。 在天津卫这边逗留了一日压下无尽相思冯紫英不敢耽搁便匆匆启程返回京师。 山东之战即将开打老爹的大军已经在河南蓄势待发尤世禄和苏晟度的蓟镇军、山西军也是由北向南下压与孙绍祖的大同军开始小股接战顺天府这边的事情也是须臾拖延不得此番出来本来就是有点儿不合规矩若是让朝廷知晓少不得又要挨些批评。 眼见得山东之战的序幕在北线和西线都缓缓拉开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这场战事的最后结果这将决定京师和南京双方的命运。 ------题外话------ 三更了继续求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一节 说家事黛玉明事理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托腮靠桌望着窗外黛玉目光多了几分忧郁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无聊地翻弄着面前的书卷最后还是掩上站起身来。 “紫鹃!” “姑娘起来了?紫娟姐姐去丰城胡同那边了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答话是雪雁满脸甜美笑容笑盈盈地迎进来。 “怎么了?”见雪雁一脸喜意黛玉好奇地问道。 “听说冯大爷出去巡游回来了。”雪雁喜滋滋地道:“前日里紫鹃姐姐去那边儿晴雯姐姐就在说冯大爷走得急都没和府里说去几日但昨日就回来了怕姑娘担心所以今日就来报信了先前姑娘在午睡没敢打扰紫娟姐姐就先过去了。” “哦?”黛玉心中一阵高兴“冯大哥回来了?那敢情好他这一出门大家都替他担心……” “其实姑娘也不必太记挂大爷现在出门可比以前谨慎许多了听说都有七八个人跟随都是专门招募请来的江湖人高来高去的呢晴雯说她见过一个人轻轻一纵便能上矮墙还有一个一抬手便把一只燕子都打落下来连究竟用的什么都不知道。” 别看雪雁年龄小但却有些天生八卦天分知道黛玉最要紧冯大爷所以也把这些新奇事儿说来给黛玉解闷。 “出门在外再有多少人保护也没家里安全。”黛玉摇摇头“便是没有这一桩风餐露宿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也是麻烦。” “大爷哪有姑娘说的那么柔弱?”雪雁笑了起来“听金钏儿姐姐说大爷平素早晨起来都是要打熬身子便是刮风下雪也从不间断壮实着呢。” 黛玉瞅了雪雁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和那边儿的人走得亲近啊比紫鹃还热络了。” “嘻嘻紫娟姐姐有时候懒得跑就吩咐奴婢去跑一趟那边儿人待我们这边儿的人都是极亲热都是卖姑娘面子奴婢心里明白所以也既不敢妄自菲薄也不能傲岸自高……” 雪雁一番话倒是让黛玉对这个自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小丫头刮目相看。 不知不觉这个丫头也就长大了想当初比自己还小两岁的这个小丫头还经常哭鼻子但现在一晃时光荏苒也就出落成大姑娘了见识也大不一般了。 “你去了这么多趟感觉那边儿怎么样?”黛玉下意识地问道。 眨眼就已经是快二月了还有几个月自己就要嫁过去了虽说这南北要打仗但是应该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婚期黛玉对自己未来的生活还是充满憧憬而又带着几分担心的。 倒不是担心冯大哥对自己不好而是担心自己过去便是三房嫡妻大妇就要面对公公婆婆公公常年在外倒也好说但婆婆却是每日要面对的。 自己身子柔弱婆婆肯定是不太满意的尤其是现在长房二房都还没有一个子嗣自己嫁过去婆婆没准儿又要盼着自己只是连沈姐姐和宝姐姐还有薛宝琴都没能有子嗣自己能行么? 这种担忧一直萦绕在黛玉心中也是让黛玉最为烦恼的。 冯大哥教授了自己几种健身法子自己也一直坚持习练像踢毽、跳绳、投壶还有那种姿势古怪的屈膝下蹲、弯腰扭胯、压腿踢脚哪是女儿家能做的? 可冯大哥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自己太瘦弱身子骨细小狭窄怕自己日后生产时难产所以须得要提前锻炼免得影响日后。 想到这里黛玉都是脸烫也不知道冯大哥哪里得来这些莫名其妙的道理有心不想做可又担心日后真的影响所以也就只能每日躲在闺房里练一练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效果。 另外也就是嫁过去还要考虑和长房、二房的相处。 冯府原本是比较简单的但是这兼祧之后就骤然变得复杂起来了。 沈姐姐那边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但也不能看表面晴雯成了沈姐姐的贴身丫鬟这倒是让黛玉都感到惊讶。 她对那个丫头印象并不算好傲娇暴躁而且言语中经常带刺嗯这么一说好像也和自己有点儿相像但黛玉不能承认不过这丫头倒是和紫鹃、雪雁关系都不差。 二尤黛玉也是见过几次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虽说是东府那边珍大嫂子的妹妹但实际上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而且一看就知道二尤是胡女不过尤二姐倒是个和二姐姐一样的懦弱性子尤三姐如豪爽男儿平素都是男儿打扮倒也新奇。 宝姐姐那边甚至比沈姐姐那边更麻烦一些。 宝姐姐是个有城府的黛玉素来知晓自己嫁过去便是有矛盾宝姐姐也能包容黛玉自认为自己也能做到但唯独那宝琴却是让黛玉最为深恶痛绝的。 黛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宝琴如此的不对付以至于逐渐演变成势同水火一般。 虽然表面上大家依然是相敬如宾笑意盈面但是荣国府里的下人们也多有知晓自己和宝琴之间的隔阂嫌隙。 黛玉没有细究过缘由何来反正一来二去就看不顺眼了相比对方也是如此。 她也懒得去多想看不惯就看不惯了不睦便不睦了不想说话就不想说话了那又如何? 自己又不需要靠着谁也无需要看谁的脸色。 只是想起宝琴身边那个丫头妖妖娆娆的样子黛玉就没来由的一阵上火。 倒不是对那等小戏子出身的小丫头有多少情绪人家生得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也是爹娘造就和人家本人也没多少关系。 黛玉这一点还是通情达理的不至于迁怒到这一点上但被宝琴弄去成为贴身丫鬟后怎么看那穿着打扮都有些奔着自己平素模样来了这却是最让黛玉难以容忍的。 虽然内心再是恼怒但黛玉也得承认如果说那晴雯只有自己四五分像自己打扮一下有五六分和自己相似那龄官便有天然就有七八分类自己了若是再刻意打扮一番说八九分肖像自己也不为过。 这宝琴给了冯大哥作媵却选了这么一个丫头成日里出入自然就无法避讳难免就让黛玉懊恼了。 黛玉也不认为那个龄官就能做什么做出一副妖妖娆娆媚态百生的样子无外乎就是想要勾引冯大哥可紫鹃也悄悄和自己说了便是这么久了那龄官还是处子身冯大哥并未将她收房。 外间传言冯大哥性好渔色夜夜无女不欢黛玉是半点都不信的以晴雯的姿色也是跟了冯大哥这么多年前不久才算是收了房单单是這一點黛玉就認为男人没有几个做得到她更坚信冯大哥绝非好色之徒。 再说了冯家人丁单薄又是兼祧三门多纳几房妾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便是爹爹当初不也要把妙玉姐姐与自己一道许给冯大哥?可见这等情形无关其他也是家族传承的需要。 黛玉虽然当初也有些不解不忿但是随着年龄渐长也就能明白冯家乃至自己爹爹的心意了。 “姑娘是想问什么?”雪雁還没有明白自家姑娘心意。 “我是问你你去了那边那么多回长房沈姐姐和二房宝姐姐她们那边之间关系可好那些人除了晴雯和金钏儿你是素识的自然亲近那其他人呢?”黛玉没好气地白了自己这个小丫鬟一眼。 雪雁人单纯性子纯真也就没那么心思这样也好自己本来也没指望她能做什么就留在身边打个杂应个景儿什么的其他事情还得要紫鹃来才行。 “长房和二房?”雪雁梦里懵懂“没见着两边儿的人在一起啊晴雯姐姐好像和莺儿姐姐、香菱姐姐也不怎么来往那龄官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不怎么说话倒是金钏儿姐姐和玉钏儿与晴雯姐姐、香菱姐姐、莺儿姐姐都有来往对了要说还是司棋姐姐最强横在府里边声音最大连金钏儿姐都要让她几分……” 说起司棋雪雁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晴雯姐姐和莺儿姐姐都经常与司棋姐姐吵架但司棋姐姐一个能顶仨惯会说浑话晴雯姐姐和莺儿姐姐都有些怕了她了……不过现在鸳鸯姐姐去了府里之后也就只有鸳鸯姐姐能压得住司棋姐姐几回鸳鸯姐姐都把司棋姐姐给撵得落荒而逃……” 听得雪雁用了一句“落荒而逃”来形容司棋黛玉也噗呲一声笑出声来这时候便听见外间传来紫鹃声音:“什么事儿让姑娘这么高兴?” 果然是紫鹃回来了黛玉便笑着把雪雁的话复述了一遍也把紫鹃逗得笑了起来“哪里有那么夸张?司棋那性子换了谁都是不饶人的不过是鸳鸯和司棋自小一起长大司棋也知道鸳鸯是个说话讲理的说不赢鸳鸯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二节 战云布冯唐点兵 “奴婢去冯府时正巧也遇见了鸳鸯问了她冯大爷的确回来了是前晚上回来的来去匆匆听说是去南边几个县检查赈济和军粮保障去了……”紫鹃又笑着补充道:“奴婢虽然没见着冯大爷但却碰到了太太太太还专门留着奴婢问了姑娘的情形要姑娘照顾好身子说下半年就要过门儿盼着姑娘替三房早些开花结果呢。” 黛玉脸唰的一下红得如初夏的石榴花伸手就要去撕紫鹃的嘴:“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奴婢哪里胡说?”紫鹃笑嘻嘻地躲过一边辩解道:“太太就是这么说奴婢不过是原封不动地带话回来罢怎么就成了罪过了?姑娘就是这样口是心非明明心里边喜欢得紧却不肯承认……” 紫鹃的话把雪雁也逗得连连点头黛玉更是羞懆:“紫鹃你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过话我带到了姑娘心里有数就是。”紫鹃抿着嘴道:“听鸳鸯说太太这段时间都这样她是个爽直性子说话直来直去大爷娶妻也有两房了便是宝姑娘也入门一年多了都没动静太太就有些上火着急了只怕话里话外难免有些急躁了……” 黛玉心中也是咯噔一响本不想提这个话题但是却也知道回避不了“太太就因为这个才和你说?” “估计应该是沈大奶奶好歹生了个大姐儿按照大爷说法将养一两年才更适合生免得伤了身子可是宝姑娘和琴姑娘也一年多了现在还有二姑娘都没动静也不知道二姑娘是不是因为宝姑娘和琴姑娘的缘故也没动静……”紫鹃月牙眼眨了眨“没准儿太太觉得二姑娘也是个能生养体格就是因为宝姑娘和琴姑娘压着所以……” 黛玉耳根子发烧摇摇头:“这等事情我们听着便是莫要去搭话别人问也千万别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嗯奴婢知晓奴婢只是担心姑娘下半年过门若是长房二房都还没动静只怕心思就要放在姑娘身上来了那姑娘压力就太大了。”紫鹃有些担心地道:“只是这种事情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问题的确无解冯家期盼男嗣的心理尽人皆知谁让冯家就冯紫英一个还要兼祧三门也就是说每房生一个男嗣都是不保险的这个年代小孩的夭折率太高了起码也得要每房两三个才能让人放心可现在却是一个都没有。 “算了不说这个了。”黛玉终于还是丢开了这个话题“你没见着冯大爷?他去衙门了?” “嗯一大早就走了鸳鸯也说这段时间大爷忙得基本没回家回来也是深更半夜……”紫鹃顿了一顿“所以也没多少时间来姑娘这边让姑娘莫要不高兴……” “我岂是连这点儿分寸都不明晓的?”黛玉笑了起来“待到他忙过了再说其他不迟对了鸳鸯说什么时候再去诏狱那边儿我也好去看看老祖宗、舅舅舅母她们……” “鸳鸯说了就这几日到时候会提前来和我们说。”紫鹃回答道:“姑娘放心听说大爷打点了诏狱那边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能陆陆续续放出来了……” ******* 冯唐抵达归德时已经是二月中旬了。 伴随着主力大军的推进过来刘东旸也显得越发活跃。 “东旸看来你是早有打算了啊。”冯唐看着虽然瘦削了不少但是却越发显得精悍的刘东旸安详地笑道:朝廷催得紧但不必管他们我们要按照我们的进度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且都知道山东一战将决定未来朝廷和南京伪朝之间的走势而山东一战又取决于咱们西路这边。” “大人您要这么一说可能北路尤世禄和苏晟度他们会不高兴了。”刘东旸毫不客气地直呼尤世禄和苏晟度名字语气里充满了漫不经心。 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冯唐却知道这厮历来如此尤其是在叛而复降之后一直是愤愤不平总认为这朝中充斥着无能之辈反而是他这等勇武之士难以出头好不容此番能得机会西入中原来打这一仗更是卯足了劲儿要想好好表现表现对其他任何可能抢他功劳的人都是不满。 好在这厮倒也非不顾大局之辈表面粗豪骁悍但内里却也谨慎清楚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误了战局军法不饶外他也再无翻身机会了这才是他最难以接受的。 “北路那边自然也很重要但牛继宗大军尽皆云集于西路只要我们打破不了牛继宗的防线孙绍祖便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尤苏二人的进攻而且从现在的状态来看东旸你觉得北路要想取得进展当如何打?” 冯唐当然不会如刘东旸那样口无遮拦但从最后问刘东旸的问题也足以说明很多了他并不看好尤世禄和苏晟度的北路军。 冯唐也不知道朝廷是如何安排的苏晟度和尤世禄二人各率山西镇和蓟镇大军最开始居然一直没有明确谁为主谁为辅。 论兵力苏晟度率领的山西镇主力兵力超过五万人而尤世禄的蓟镇军却不到三万人而且苏晟度是山西镇副总兵尤世禄只是参将理所当然该是苏晟度为主尤世禄为副但北线是蓟镇主场而且苏晟度出身京营战绩平平只不过在五军都督府里边混了资历兵部内心并不太信任而尤世禄是榆林悍将在榆林和蓟镇的表现都可圈可点。 如果让苏晟度为主尤世禄协助很难让蓟镇这边安心听命所以犹豫之下就让两军干脆各自率兵先进发到最后才来忙不迭地提拔尤世禄为蓟镇副总兵担任北线主帅。 但这个时候很显然有些仓促了也引起了苏晟度的极大不满双方在合作上就出现了很大裂痕。 说实话冯唐也不认为尤世禄就具备了统帅一方的威望如果是换了其兄尤世功来当无问题但尤世禄长期是作为一将而非一帅来使用尤其是这种还有数万大军属于山西镇的情况下尤世禄要想指挥动显然是不现实的。 当然他也同样不看好苏晟度。 山西镇本来就是九边中较为平庸的一镇无论是辽东、蓟镇还是大同、宣府、榆林都远胜山西镇山西镇之所以排名要比宁夏、甘肃二镇高那也是因为其地理位置特殊真正论战斗力和作战意志冯唐觉得山西镇还不如宁夏镇和甘肃镇和固原镇相若。 如果说是山西镇总兵柴国柱本人率军来也还差强人意毕竟柴国柱是蓟镇出身的宿将在担任副总兵驻守山海关时也颇有勇略威信也够但朝廷却安排苏晟度来又是一步臭棋。 苏晟度的情况冯唐是知晓的原来在京营里边厮混后来混不走又去了左军都督府里边打熬资历寻找机會後来才好不容易找了門路到山西镇先是担任参将后来擢拔为副总兵。 纵观其在山西镇任职期间的表现几无像样的战绩但此人十分油滑便是柴国柱在给冯唐信中也提到此人惯会做表面文章讨好上司和兵部关系密切说穿了就是和兵部左侍郎徐大化交情匪浅。 此番他主动请缨要参與征讨山东也是觉得这一战胜券在握想要借此机会立下大功以求更进一步。 但在冯唐看来这恐怕是朝廷做出的最糟糕的一个决定。 面对冯唐的发问刘东旸舔了舔嘴唇斟酌了一番言辞这才道:“根据末将知晓的情况孙绍祖前期在南皮、东光一线的军队已经收缩回了德州、吴桥一线另外他仍然派兵控制着故城但在故城位于运河西岸防御并不稳固所以其作战意图还不明确而朝廷这一方的布置很是让人费解或者说我怀疑尤世禄根本无法指挥苏晟度的山西军尤世禄只有三万不到的军队现在在景州、东光、宁津一线看似对德州、吴桥形成半弧形包围但以这点兵力要想打赢孙绍祖毫无可能论理苏晟度新河、南宫一线的山西军应该迅速进入枣强甚至逼近故城这样可以和蓟镇军形成合力根据情况择机对故城或者吴桥展开战事但苏晟度大军至今仍在索卢水以西徘徊根据那边传来的战报十日都未曾渡过索卢水……” 冯唐嘴角带笑这厮连北线的情况都了如指掌看来让其提前一两个月过来没白费显然是这场战事花了一番心思的。 “索卢水是在枣强西北方向吧?是否索卢水不好过水势太大水太深?”冯唐不紧不慢地问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三节 辩得失冯刘论战 刘东旸大笑了起来“大人您这是在考较末将么?” 刘东旸当然不相信冯唐会对整个战局形势不了解。 为帅者何为?就是要熟知天时地理知兵善任运筹帷幄最后拍板决策至于冲锋陷阵那是下边人的事情。 冯唐虽然不是北路军主帅但是作为西路军主帅北路军的一举一动一样会影响到整个西路战局变化他不可能不关心了解。 要知道己方面对的是整个南京伪朝最强大的敌人——宣府军宣府军乃是九边一等一强军亦是孙绍祖率领大同军残部后盾。 虽然宣府军东出也非全部但是牛继宗却几乎将宣府军的精华全数带出剩下不过一二万牛继宗看不上或者的确是牛继宗没有把握带走的宣府军十一万大军牛继宗就带走了九万余人可以说这样一支军队实力丝毫不比冯唐率领的西北十二万大军弱甚至犹有过之。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这个道理为帅者岂能不知? 冯唐作为西北军大帅、西路军主帅也深知要想彻底解决牛继宗的宣府军没那么容易还要看北路军的配合但北路军的现状却让他忧心忡忡而且他还不能就北路军的情况发表意见。 要知道就当下他率领西北十二万大军东来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疑虑和担心。 以往像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一般说来都要以文臣掌军武将为辅另外还要佐以御史为监督但此番关乎国运内阁和兵部也是几番计议为了避免在战场上遭遇掣肘而贻误战机所以才会破例让自己来率领这十二万大军。 如果自己还要再在朝廷对北路军安排上指手画脚那可就真的是要犯大忌了。 虽然无法干预朝廷对北路军的部署安排但是却不影响冯唐对北路军动作的关心见刘东旸居然也对北路军行动如此了解熟知所以他才会来考一考对方。 “哦你要说是考较那就算是吧。”冯唐含笑道。 “您要说是洚水河阔水深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可现在是冬春季节便是洚水也一样不是问题。现在苏晟度就龟缩在冀州城里冀州城在洚水以东这说明他的大军早就过了洚水。而枣强西面的索卢水不过是一条小河罢了现在许多河段早已经干涸断流若是夏日里那发源于清河、武城交界的潢卢河倒有可能泛滥在宋门镇与索卢水汇合水势倒是不小但那都在下游阜城地界上去了而现在潢卢河道已经成了当地百姓的肥田沃土了遍种粮食就等收获这在那一带算是最可靠的宝地呢。” 刘东旸有心卖弄如数家珍让冯唐也有些刮目相看。 冯唐是对北路军行军和行动路线及周边情况都是做过了解的而且还专门提前找人物色了一个熟知河间、真定那一带的向导来为自己介绍情况以便掌握北路军的动响所以自认为对真定府东部和河间南部那一带十分熟悉没想到这刘东旸才来两个月居然也对北面情况如此熟知。 “那东旸你认为苏晟度如此安排龟缩不前目的何在?”冯唐问道。 刘东旸虽然狂妄但是在这等军务上却也不会大言炎炎若说地理他能说但是说苏晟度的军事部署安排他就不敢妄言毕竟他也不了解人家的考虑只能从自己现有掌握的情况来做一些推断这里边不确定因素很多。 见刘东旸有些踌躇冯唐笑了起来“怎么在我面前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大人面前末将如何敢敝帚自珍?”刘东旸文绉绉地冒一句酸这才道:“末将以为苏晟度是否是担心临清敌军的威胁所以才会踌躇不前但山西镇五万大军照理说不该如此胆怯故城敌军不过区区数千人一旦攻陷故城虽不能说截断运河但肯定会对德州敌军造成实质性威胁苏晟度完全有余力分兵阻断临清增援敌军甚至如果筹划得当的话围点打援也不是不行……或许还是担心尤世禄会釜底抽薪吧?” 刘东旸说得刻薄冯唐也是皱眉。 互不信任配合失当甚至可能互相拖累和落井下石这是兵家大忌这种和友军之间的配合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强有力的主帅来协调掌握但现在北路军恰恰缺这个现在这情势便是尤世功来了恐怕都难以弥合了。 “你说的种种可能都存在但如今如果苏晟度踟蹰不前那尤世禄在景州吴桥一线就有些尴尬了。”冯唐沉吟着道:“或者先攻德平和陵县?” “大人拿下德平和陵县意义不大而且还会拖长补给大同军完全可以依托运河航运游刃有余的机动只要阻敌于德州城下便会轻松陷蓟镇军与困境。”刘东旸摇头。 冯唐微微颌首刘东旸所虑合理德州到临清这一段是敌军重点防御区域现在整个运河皆在其控制之下其可以方便地动用船运机动除非是用大军围城否则对德州这样的要隘很难产生威胁而尤世禄的蓟镇军再没有苏晟度的山西军配合下难以实现这样的目标。 想了一想之后冯唐索性就懒得去多想了想了也无用归根结底还得要北路军自己去解决难题对于自己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大好眼前自己的仗。 “东旸既然你对北线形势都是如此了解那么我们自个儿这边的情况你该更有把握吧?”冯唐摩挲着下颌“十二万大军只剩下三万人还在路上但三日之内尽皆会抵达你这个先锋官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要看大人您的胃口有多大了。”刘东旸傲然一笑。 冯唐笑了起来“胃口大又如何胃口小又如何?” “胃口大那咱们就单县、曹县一线虚晃一枪直接从夏邑东扑徐州打陈继先一个措手不及他那点儿淮扬军在别人面前可以张扬一下在咱们西北军面前还不够看!半月之内徐州可下!” 刘东旸骄狂的话让冯唐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不能不说这个建议很是大胆陈继先给自己来信要求自己不得进入徐州境内自己也答应了因为朝廷似乎和陈继先那边也在秘密联络似乎希望拉拢陈继先让其在牛继宗背后反戈一击如果现在自己突施奇袭未必不能一鼓而下。 刘东旸看不上陈继先的淮扬军冯唐亦然。 无论陈继先如何吹嘘他的淮扬军精锐无双可其当家军队都是源自五军营。 但凡在京营中泡上十年无论是蓟镇军还是辽东军亦或是大同军、宣府军都一样会变成软脚虾养尊处优混吃等死的日子怎么可能连得出一支强军来? 就算是突袭不成强攻硬打冯唐也有把握一鼓作气拿下徐州可能唯一没有把握的就是要想全歼淮扬军有些难度而一旦不能全歼让对方彻底倒向牛继宗那边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但关键在于朝廷早就给了自己命令让自己暂时不能动徐州若是自己违抗上谕或许这个时候能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推托但是日后班師回朝肯定是要被清算的冯唐不能不考虑這一點。 见上司眼中闪过一抹精芒刘东旸大喜以为说动了对方正欲再进一步说服却听得冯唐摆摆手“那胃口小又怎么说?” 刘东旸心里有些遗憾但是也没有犹豫立即道:“那就更简单稳扎稳打过黄河夺下曹县、定陶、城武迫使牛继宗调军来战我们可以利用我们在这一线的机动和地方补给优势调动其军队在调动中伺机打垮他们。” “如果牛继宗不肯離开运河呢?”冯唐再问。 “那也好啊夺下曹县、定陶、城武宣府军就在鲁南失去了纵深回旋余地金乡、鱼台牛继宗还要不要守?” 刘东旸好整以暇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我们不去打济宁就在济宁以南金乡鱼台乃至拱卫济宁之战略要地拿下金乡荷水沿线便为我所控制谷亭镇乃是宣府军一处储粮所在塌场口到鲁桥镇一路水闸多处他焉敢不守?他不打也得打否则运河也便要入我手!” 刘东旸意气飞扬显然是对这一场战事筹划已久。 “守着运河固然是得了运输之利但同样也让他们陷入了不得不守的束缚困境中这一仗什么时候打在哪里打就得由我们来定除非他敢倾其全力和我们来一场大会战可牛继宗敢这么孤注一掷么?” 冯唐捋须微笑他很欣赏刘东旸这种有我无敌的豪迈气势相较之下刘白川更沉稳老练但少了几分锐气土文秀更狠辣骁悍但多了几分鲁莽刘东旸却是兼得二人的长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四节 刺拳VS勾拳 “东旸如果我的胃口不大不小呢?”冯唐有意再考较对方更深一些。 “不大不小?”刘东旸一愣随即凝神思索起来。 冯唐也不去打扰对方耐心地等候对方思考。 刘东旸一挥手旁边已经有参谋军士将舆图送了过来他随即把舆图展开。 许久刘东旸才慨然卷上舆图摇头不语道:“大人天下哪有样样都占全的好事?不大不小的好事儿却寻不到便是有那却是要冒奇险的。” “这么说来也不是没有嘛说来听听。”冯唐来了兴趣。 “夏镇若是既要避免和宣府军展开决战又要扼杀其补给迫使其自乱阵脚那倒是可以冒一次险从丰县过沛县只杀夏镇夺取夏镇截断运河!”刘东旸目光炯炯。 “夏镇虽然属于沛县属于徐州但实际上和峄县紧邻交界了而且对我们有利的一点是从济宁州到徐州这一段过了塌场口便实际上是陈继先的淮扬军在控制而淮扬军或许是两边都得了承诺好处有些轻慢懈怠来往船只很多我们可以轻易突袭拿下阻断运河只是需要冒陈继先撕破脸风险但末将以为这并没有实质性对徐州造成威胁又或者大人可以去使者和陈继先一谈让其暂时保持沉默这样一来” 刘东旸没有往下说但冯唐却明白这就是大家默契了。 本身陈继先就是两头骑墙观风的这个时候装傻充愣而己方则要利用这个迫使宣府军主动出来。 相较于在金乡、鱼台附近会战在夏镇这边可以将宣府军拖得更远哪怕他们可以利用运河但越是远离济宁他们来回的时间就越长就更容易各个击破。 冯唐没有再多说刘东旸的几个建议都深合他的胃口这等打仗那般按部就班的会战靠兵力堆砌消耗非他所愿而且极易达成僵持的消耗战。 对己方来说若是对外打仗这般对战那当然是好的但现在是内战而且对方有江南充裕的物资保障有运河运输之利这对自己一方是不利的所以时间不在自己一边就必须要击其要害迫使对方主动发起战争。 不过刘东旸的建议给了他不少启发但是对方的考虑却也有些许多弊端这是对方作为前锋的思路但作为主帅却需要权衡利弊如何来择其优点去其短处形成一个最完美的方案就是该自己来考虑的了。 但无论如何刘东旸都证明了其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悍将同样也是颇有谋略的智将没有让冯唐失望。 就在冯唐和刘东旸苦思谋划如何来掀开这一场揭幕战时在战场的另一方牛继宗同样也在看着舆图琢磨如何来打这一仗。 几乎是同样未虑胜先虑败牛继宗对自己的宣府军十分有信心但是对孙绍祖的大同军也是有些担心。 一旦北线失利朝廷大军压下来自己就可能面临来自几线的夹击而且牵扯运河数百里这条战线骤然拉长就十分危险了。 所以他也一样在思考孙绍祖如何来击破蓟镇军的尤世禄和山西军的苏晟度。 作为身经百战的宿将牛继宗虽然也是从五军都督府里走出来的但是他之前可是实打实在蓟镇和宣府军打熬过的。 元熙二十九年他就是蓟镇的游击后来在蓟镇升任参将后调任宣府镇在宣府镇一步一步从参将到分守副总兵再到协守副总兵最后只差一步到总兵却被调回了五军都督府担任闲职一搁就是好几年。 即便这几年里他也是处心积虑想要重返军中才会走了迂回曲折的路径从接任王子腾的京营节度使开始再到宣大总督。 对苏晟度牛继宗是看不上的溜须拍马之辈居然也能被朝廷派来领军? 但现在对于己方来说却是一大利好消息而且苏晟度明显是和蓟镇尤世禄那边不睦二人率军南下却在河间和真定一线磨磨蹭蹭这也许是一個机会。 孙绍祖明显高估了对手退守德州摆出了防御架势但人家却徘徊不前大概让孙绍祖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德庆你怎么看?”瞥了一眼身旁最得意的参谋幕僚牛继宗随手指了指堆砌在桌案上的一大堆文档情报“我们情况估计也被京师那边了如指掌同样他们内部那些龌龊对我们也一样毫无遮掩苏晟度不服尤世禄尤世禄也指挥不动苏晟度这一仗绍祖那边可以怎么打?” 穆德庆还在看手上的情报许久才放下道:“论理是该先打尤世禄尤世禄只有两万多人虽然是蓟镇军但利用运河的优势我们可以随意调动运输不像他们只能一步一看担心补给脱节我们虽然把东光南皮景州一线清扫一空但看得出来京师方面还是很是支持从顺天府下来的粮草物资跟进很快夫子数量多达万人这有些超出我们的想象。” “我们都小瞧了冯紫英这个年轻人啊这家伙在顺天府不过一年时间手段接连不断河间府本来情况不佳我还以为尤世禄大军南下在河间这边难以维系但顺天府的补给却来得这么快让我们的准备也有些派不上用场了。”牛继宗不无遗憾“现在尤世禄就能游刃有余地稳扎稳打不肯轻易冒进这一仗就不好打了。” “那就打山西军!”穆德庆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看起来山西军有五万多人和绍祖的兵力相若而且苏晟度亦是十分谨慎但是这厮连索卢水都不敢过这就意味着索卢水以东基本上就是一片空白枣强这一线苏晟度肯定派有小股部队但再往南呢?” “你是说从说从临清州?”牛继宗眼睛一亮“可广平府那边亦有朝廷军队” 穆德庆笑了起来“大帅您不是连卫军都惧怕了吧?我们没有去打广平府没去打大名府没有打顺德府并非我们打不下来而是打下来没有意义冯唐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只在广平府和大名府布置了卫军哦还是有一支西北军的是刘白川的两万人吧驻守着从顺德府的广宗到最南端的大名府东明这几百里地就区区两万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再干什么我们真要打他们可能还求之不得就是盼着我们打进去让我们陷在那里呢可我们若是不打不占而是直接插进去向上一勾呢?” 牛继宗目光在墙上的舆图逡巡许久才缓缓道:“绍祖的兵力不够苏晟度虽然是个蠢货但是山西军却也不弱绍祖在德州一线驻扎了三万人在武城还有一万人在临清州这一万多人是作后备队的便是突袭也难以一击把山西军打垮” “谁说让绍祖出兵?不但他不能出兵而且还得要摆出一副让临清支援德州的架势否则尤世禄肯定会看出端倪来。”穆德庆阴阴一笑“冯唐不是稳扎稳打么?那好我们就趁着這个機会先给他来一份见面礼让东昌府三万大军星夜北上在武城以北甲马营水驿下船向西直扑南宫南宫驻有山西军五千人击溃后马不停蹄直扑冀州” 牛继宗目光死死盯着舆图。 甲马营他知道武城县北面二十五里一株要冲驻有水驿和递运所亦有码头可登岸关键是从这里登岸可以避开武城或者临清登岸容易暴露。 “德庆三万人北上怕是不容易遮掩住行迹啊。”许久牛继宗才悠悠道。 “大军可以星夜登船可假意作增援临清毕竟临清大军都北上德州了在大军临近临清时暂时封锁临清到故城之間的运河这样就可以打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大人还是不放心不妨也可以在临清做做文章假意当大军在临清下船无外乎做些上下演戏” 穆德庆笑了笑“这只是属下的一个粗略想法具体如何操作肯定还要慢慢研究” 牛继宗缓缓点头“此事须得要细细计议而且我若是抽走三万大军冯唐那邊只怕也会很快得知消息只怕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山西军被打垮而无动于衷朝廷也不会答应。” “这就要看时间了但我以为只要我们一举解决山西军尤世禄的蓟镇军就难以对绍祖构成威胁了甚至绍祖也可以游刃有余地对再出吴桥、景州尤世禄只能后撤我们要真打穿顺德府和广平府冯唐打算怎么应对呢?”穆德庆朗声大笑“只怕他也会觉得顾此失彼难以应对吧?” 牛继宗沉吟不语他承认穆德庆的建议的确很精妙这一记勾拳能把山西军打掉彻底解决对孙绍祖的威胁但冯唐会一直这么老实地等着么? 只怕没那么简单。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五节 见微知著紫英细谋划 “东安运来五十万斤土豆已经安排下去了。”傅试兴冲冲地走进来“前期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吃这种味道但是用盐水煮了之后有味儿慢慢也就有些人就接受尤其是一些老年人觉得这玩意儿松软糯口吃几个下去就能填饱肚皮相较于吃稀粥更划算” 这些流民每日所食皆是通过发放饭筹来定量比如两枚饭筹可食两碗稀粥或者一个炊饼又或者八个土豆就看你觉得哪样划算哪样更能填饱肚皮有些妇孺自然是换两碗稀粥可供二三人挺过一夜而要去干活儿的精壮却需要换一个炊饼又或者八个土豆更能支撑。 用这种方式其实也变相是把收获的土豆消化掉节省下来的粟麦米就能用于军中既方便运输更耐储存。 五十万斤土豆听起来不少但是对于十余万流民的肚皮问题那就真的是杯水车薪三五日便能吃得干干净净。 “嗯土豆的保存是個问题所以用这种方式将粟米、麦子以及粳米腾出来也便于更好的用于军中。”冯紫英沉吟着道:“不过用得多了只怕又会有人不满所以这比例上秋生你要把握好等几日大城还会运来一百万斤武清和宝坻还要分别运来七十万斤。” 十几万人的消耗还真是一个天文数字饶是冯紫英早有准备依然感觉到有些吃不消。 “大人城内的建设眼见得也差不多要告一段落了以属下之见不如要开始进行调整转移了张家湾码头建设三角淀的垦荒卫河的疏导还有香河到杨村之间的水闸建设还有就是直沽了都可以提前开始准备先行转移一部分人过去这边城中的建设哪怕适当放慢进度免得到头来手忙脚乱。” 冯紫英的许多计划都没有瞒傅试傅试已经成为其在顺天府衙中最核心的成员之一他也知道冯紫英很看重天津卫的发展。 “我的想法是这一批流民十余万人如果不愿返乡的一部分放在梁城所所在去进行屯垦另一部分就搁在直沽直沽扼河海航运之枢纽地势低洼处可以填淤泥种稻旁有三角淀开发以栽种粟麦加上天津卫所紧邻未来必定是繁兴所在便是筑城都需要大量人力亦可在直沽周边设立砖窑烧制青砖青瓦” 冯紫英话让傅试吃了一惊“筑城?大人这可须得要报经朝廷而且其所费甚大当下怕是” “筑城也未必就要官府出钱嘛。”冯紫英淡淡地道:“此番南征之后海运必当大兴当然漕运亦不会废止而直沽所处位置便是最佳所在加之这里亦有较为丰富的水泥灰岩可作水泥原料日后这里即可作为水泥外销所在亦能成为海运河运交汇中转要隘便是山东和沧州沿运河一线的物产亦可在这里转道经卫河入海南运远胜于走陆路到登莱青州海州这些地方而且随着海上行船规模日盛以后松江、宁波和朝鲜日本也都会走这条路径了。” “大人的意思是吸引商人来主动筑城建屋?”傅试心中一动。 这倒不是不可能直沽位置太好远胜于现在的天津卫所在若是河海联运兴起这里必将能取代通州成为京畿咽喉锁钥之地日后说是寸土寸金一不为过。 “我们只需要最好规划划分好码头、仓储、店铺、道路等设施的具体安排并将朝廷和我们顺天府未来的设想一一展现出来让外来商人能一目了然明白他们在这里购地建屋未来能有什么好处便足够了这些商人都不傻应该明白随着这一战结束海运的兴起直沽这个地方会成为第二个通州甚至超越通州他们会怎么做?先下手为强抢到就是赚到啊。” 冯紫英对这一点倒是充满信心。 天津的发展是不可避免自己不过是提前来促成一下罢了当然这日后还要看情况但是现在海运和漕运在这里交汇不说一下子就发展成后世那样但是起码达到通州的水准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见冯紫英如此笃定傅试也只能信了“若是这个消息出去只怕这十来万流民都不肯回乡了。” “也未必还是有许多人故土难离的但若是真不愿回去那也由得他们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在这里也能找到活儿干能有一碗饭吃等到码头扩大起来商家纷纷云集于此也能雇请许多人正好可以满足。”冯紫英到也不以为意。 天津是肯定要发展起来的事实上现在天津卫东北面梁城所那一片面积非常大目前属于宝坻和卫所控制但荒废着十分可惜如果一旦天津直沽建城发展起来未尝不可以通过行政区划调整将梁城所这一片划给未来的天津。 当然天津最重要的还是运河和卫河的交汇位置河海联运漕运和海运相通作为包括京师城在内的整个京畿地区的东大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发展不起来才是怪事。 连王熙凤都能看出这里发展潜力遑论其他商人? 只需要官府振臂一呼善加引导冯紫英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主动接洽抢先吃这一口螃蟹的。 现在多了这十多万流民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三角淀和梁城所那边的垦荒直沽的港口码头建设未来天津城市的街道、房屋、工坊、仓储建设有的是他们干的时候等到建得差不多了天津商埠地位也渐渐确立起来有更多的消纳渠道这都不是问题。 二人正说着话宋宪也来汇报工作傅试便主动退了出去。 宋宪现在正是干得春风得意和刑部的合作十分顺利不再局限于顺天府而将整个北直隶乃至山东、山西都纳入了这一大案中来。 白莲教所涉面太广尤其是旗下各种分支花样繁多如果没有刑部的介入单靠顺天府根本没法查清楚。 即便是从刑部诸清吏司抽调了不少好手又在各府也抽调了精干人员但是当彻底铺开开始调查下去时所有办案人员才发现还是小觑了这个已经有了几十年发展历史的白莲教在下边盘根错节的网络有多么庞大。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千头万绪一开始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也幸亏刑部里边有几个原来就接触过白莲教的老手有他们的指导我们才算是慢慢切入找到一点儿脉络。”宋宪语气里带着几分隐忧“不出大人所料永平府应该是一处最重要的巢穴但是可能现在他们已经转移出来了京师城里他们原本是要打算作为一处重要立身之处的但可能也感觉到大人到顺天府之后对其的查处所以他们也应该蛰伏起来了转而向外埠发展了” “哦?那你们现在查到他们重点在哪里發展滋生?”冯紫英很感興趣。 “真定、保定以及山西的大同广平、大名、河间也很猖獗。”宋宪沉吟着道:“他们的组织体系架构不像那种纯粹的由上至下由高到低的层级但是也不是那种只有横向联系的松散结盟式的组织更多的还是根据其主事者的能力威信和与上一层级的关系密切度而不同” “还是以北直隶这边为主啊。”冯紫英皱起了眉头“那根据你们现在掌握了解到的他们有没有其他异常迹象比如可能要举事?” 宋宪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但是又不敢確定:“顺天府这边属下可以肯定各州县都查的很紧应该是起不了多大风浪的但是像其他几府比如广平和河间我感觉虽然刑部这边也一直在督促下边深挖细查但是感觉还是重视程度不够我们这边人也有抽到去广平和河间去的比如清河、南宫那边白莲教活动就十分频繁有些地方甚至连官府都有些压不住在河间景州本身那边民风强悍习武之风盛行白莲教借以邀约聚众开香堂搞聚会十分猖獗但因为有地方士绅庇护景州州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期我曾经带人去过但景州那边只说没有这类情况查无实据等等” 冯紫英眉头深锁。 广平府正好处于自己老爹西北军的控制下但现在西北军主力不在广平大名这一线而在南面而景州、吴桥一線则是尤世禄的蓟镇军主要控制区如果说是那里出点儿问题还真有些麻烦特别是在和孙绍祖的大同军对峙的情况下。 只是这种情形自己也不好说刑部牵头而且稍有风吹草动还要去和军队打招呼似乎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思忖再三冯紫英也觉的不好处理只能再看一看好在宋宪一直盯着有情况也能及时反馈回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六节 说考成紫英斥弊端 遇见柴恪也是偶然。 这段时间其他各部都十分忙碌倒是吏部这边稍微轻松一些。 在文渊阁外碰到了柴恪冯紫英自然要说一会子话。 说了几句觉得这样站在这里说还不如寻个地方慢慢细说于是便约到了大观楼一边听戏一边说话。 柴恪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之所以犹豫还是觉得这大明其白地区戏楼怎么都有些不合适不过冯紫英却不在意。 “梦章在东安干得很不错那他自己的话来说一日所干的事情比在部院里十日都还充实每天虽然忙得疲惫不堪但是却人却觉得不虚此行……”冯紫英笑着端起茶盅示意了一下。 柴恪和贺逢圣都是湖广人所以自然很关心下了州县的贺逢圣。 “这么说来梦章自己还是很满意?”柴恪微微颌首“你这一下子把你们那一科三个人都拉到顺天府去我听说你为此还找了都察院想要对顺天府州县官员大动干戈?” 说到这事儿冯紫英又是一阵恼火忍不住埋怨道:“柴公不是我这个人待下刻薄也不是我要求太高而是我就不明白朝廷选人用人究竟是怎么做的每年好像也在考核京察大计似乎也都一直有怎么这些官员却如此不堪?” “又怎么了?”柴恪笑了起来“我就随口一句就引起你这么大感慨若是真不堪使用每年年末你作为上官自然有权像考核的官员提出自己的看法吏部和都察院也会根据你的建议意见给予考核意见若是不合格者自然也要处理但你总得说明人家究竟犯了什么错哪方面做得差了不能单凭你观感就替人家定性人家好歹也都是十年寒窗苦读才出头得有一个说法。” “哼柴公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而这些下边的官员也对你们吏部考核规制了如指掌所以才会应付裕如让人很难抓住他们把柄甚至都说不出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但是有一点那就是他们许多人都是存着这种心思得过且过遇事就躲见事就推能糊弄得过去就糊弄能不做的尽量不做能少做的尽量少作只是这样的官员拿来又有何用?除了白白浪费朝廷薪俸贻误一方毫无用处。”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批评让柴恪还是很是意外这番话似乎并非针对某一人更像是对整个顺天府下边州县官员的一种针砭批判。 “不至于吧紫英听你这说法似乎是有一竿子打倒一片人的感觉顺天府的情况这么糟糕?”柴恪皱眉“但我看去年顺天府的情况也不比前年差多少啊。” 冯紫英撇撇嘴“那您是在矮子里边拔高个吧?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被冯紫英的话给气乐了“紫英可难得看到你这么发牢骚啊而且还是对着自己下边州县怎么这一年来你的工作就这么不顺心?可我觉得你还是干得风生水起十分卖力啊。” “别人躺平不代表我就自甘堕落了。”冯紫英随口用了一个跨时代词语毫不客气地道:“我原来在永平府担任同知时对下边州县的情形就十分不满意但没想到到顺天府之后还看到更糟糕的一幕当然我不否认顺天府二十多个州县亦有出色人才但是真的能让我满意的十之一二可吏部和都察院据说每年的考核都是中良居多甚至还有优秀让我无言以对去年的考核因为南北战事有所贻误但我要先和柴公打个招呼可能到我这里会难堪我不会像会甫公那样当好好先生要实事求是地给予评价。” 柴恪面色微变他都顾不得问那“躺平”是什么意思了但一听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儿沉吟了一下“紫英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对顺天府的情形如此不满意但我看到的去年到现在朝廷交给你们顺天府的各项任务都完成得不错十多万人的赈济几无差错工部那边也是赞不绝口而且我听说了你们顺天府提出的这批流民的去向方案亦是可圈可点你不能说这么多活计都是你冯紫英一干人干出来的吧?或者说就你们府衙里的人劳苦功高下边州县的人都是一群饭桶蝇营狗苟??” 见冯紫英还欲再说柴恪挥手打断:“紫英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会甫这几年担任府尹期间的确做得不好太过放纵下边官员养成这些人的种种恶习所以你要调换一二我和存之都支持你调整但你要说这一二十州县官员都不堪一用你这要求未免太高那就是直指朝廷考核任用机制了啊怎么是觉得存之和我这个吏部尚书侍郎不合格?或者是都察院诸公睁眼瞎?” 被柴恪的话给堵得无话可说冯紫英也不得不佩服这一位口才极佳但他也不能就这般服输认栽顺天府这块土地如果他不理顺怎么能成为他的基本盘? 他气哼哼地道:“柴公也许我的要求的确比较高但是那也是有缘故的顺天府首善之地如果不能为整个大周起一个典范作用那这京畿一词如何服众?或许您看惯了这下边州府官员的混吃等死可当下是大争之世正当奋发图强若是朝廷培养出来的官员都是这般沉湎于风花雪月满足于境内不出问题四处当裱糊匠把事儿抹平只要不在我任上出事儿就行至于下一任来我管他洪水滔天那这等情形怕是坚持不长久啊。” 柴恪这才意识到这一位并非只是有感而发而是真正对此有着自己深刻的见解看法了只是这家伙才在顺天府丞任上一年就有如此感悟未免也太“多愁善感”了自己就任吏部左侍郎时间虽然也不长但是之前可是在部院与下边都干过岂有不知道下边情形的? 究竟是这家伙要求太高还是这几年形势变化太快下边真的越来越糟糕柴恪都有些怀疑了。 京察大计一直都在搞似乎的确没什么新意但要说这种模式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柴恪又有些难以置信。 “紫英看来你是积郁已久是有意找我来倾诉一番了也好今日正好听一听你这个首善之地的一方大员和我说道说道究竟哪里不对劲儿你又有什么想法。”柴恪定了定神放松身体他要好好听一听这家伙有什么惊人之论。 柴恪摆出这副姿态倒是让冯紫英一怔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缓缓道:“别的地方我不好深说毕竟我没呆过但是永平府和顺天府我是呆过的也有一定发言权而且我也和君豫兄交流过几次应该说他在永平府這一年裡感覺和我差不多我们不能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起码在永平府和顺天府情况不容乐观而且我也相信只怕整个北直隶乃至北地都相仿。” 一句“如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把柴恪刺痛了这可是对吏部和都察院工作的一大否定饶是他素来谦冲也对这个评价十分不满。 “紫英你这就有点儿危言耸听了吧?”柴恪脸色不渝。 “是不是危言耸听柴公心里明白纵然略有夸大但是这类情况只怕在北地这边很普遍吧。”冯紫英淡然道:“这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敷衍塞责混日子的官员却是不少随处可见。” “紫英你说得这么不堪那具体究竟是些什么事儿哪些方面表现不如人意朝廷每年都在京察大計不至于说连是非黑白都分不出来吧?一个两个你说或许有徇私或者失察但若是都是这般恐怕就很难说得过去了。”柴恪皱着眉头道。 “具体要说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完的了我就问一句朝廷考察官员吏部和都察院为主那么考核以何为标准德操算一项其他呢?其他就是泛泛了要么就是那几项日常事务教化诉讼赋税水利交通还有就是边交办的事情下来这些事项有没有做有没有办但这个做我觉得太宽泛也没有一个具体标准接着应答下来也算办转手交给别人随意糊弄也算在办搁在一边儿上边问起来随便找个由头也是在办到最后没有一个结果也算是办了又或者办成半拉子不上不下也是办了至于各种客观理由更是信手拈来……” 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排比把整个州县里边的事项说了一个大概更主要的是把州县里边应付上边的种种手段也是刻画得活灵活现让柴恪都禁不住直皱眉头看样子冯紫英也是对这等情形极度不满了也是花了一番心思调查核实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七节 析考课柴冯论改革 “柴公你也是在州府里边当过主官的不知道对我所描述的这种情形是否感觉很熟悉?”冯紫英笑呵呵地道:“或许十多二十年前您在下边的时候也有此类情形但未必有如此司空见惯但我要说现在却是举目皆是若是不这么做反而罕见了。” 柴恪忍不住砸咂嘴“紫英你这说得有些过吧?顺天府诸州县都是这般?” “柴公绝无夸大其词更无虚言。”冯紫英言辞恳切“举个例子吧冬春兴修水利去年八月间府里就给各州县下要求我还专门安排一名通判对接督导但截止到去年九月要求上报修建计划方案时仅有二十二个州县上报而且还有七个州县所报方案粗糙不堪十四个州县沿袭前年计划一字不改责令整改之后仍然有六个州县的方案计划难以实施……” “我就不明白了制定一个计划方案就那么难么?”冯紫英很有些愤懑味道:“各州县都有工房、户房吏员也不少这都是每年需要做的常规事项究竟是他们每年都在糊弄府里还是习惯成自然根本就没怎么做?” “好吧这方案计划做得差点儿就差点儿吧那你总得要干吧计划方案都提出来了府里也去了人指导督导除了州县自身筹措部分钱粮发派劳役府里也拨付了一部分钱银这等情形下这笔钱银粮食真的很金贵了结果呢?” 柴恪头皮都有些发麻看样子这冯紫英嘴里又要吐出一大串让人难堪的情形来了。 “起码到现在也就是距离冬春兴修时间截至只有一个月时间了我专门派人私下里去暗自调查了二十七个州县中完成计划一半以上的不到六成也就是说有十一个州县连一半事项都没完成其中更有三个州县几乎没怎么动嗯大概有八个州县做了一些面子活儿糊弄遮掩一下这怎么说?我都不明白了这帮家伙日后怎了来和我解释?或者是他们也觉得随便找几个客观理由来搪塞我会和吴大人那样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这就提到吴道南柴恪抚额。 吴道南在顺天府当府尹这几年可谓害人不浅不只是他尸位素餐那么简单关键是这几年他的放飞自我造成上行下效下边州县无法无天。 州县官们稍稍有些自律和节操的还好一些若是差一些的就是关起门来当皇帝了胡作非为者不少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者更多那等尸位素餐混吃等死的亦是不少但到了年终考核在他那里得到的考评结果一律都是中或者良。 也就是说你干得再好也得不到优等干得再差也不会落一个差等这样一来谁还会在乎这考核? 而吏部和都察院的考核主要还是要依托府的主官态度评判除非有检举弹劾或者非议太大否则一般都会按照府级主官的态度来给出考核结果。 这种情形下自然就会导致下边官员更是忘乎所以无所忌惮。 这也难怪冯紫英如此愤怒。 吏部也不是没有就此询问过吴道南。 但据柴恪所知吴道南的回答也是中规中矩都是按照平素工作事项来进行考核的各方工作都推进有序即便是有些不尽人意那也是事出有因确有理由。 这让吏部也很难再做计较除非先行将吴道南这个府尹给拿掉但这又不是吏部能做主的了。 “这还只是兴修水利一项夏秋两季田赋历年顺天府在北直诸府中排位靠后当然理由也很多但以顺天府的条件是不是就真的只能位列倒数几位?”冯紫英再问:“刑狱诉讼居高不下治安不靖捕务废弛盗贼滋多境有豪棍而不除刑部对此很不满意我都不提教匪事宜在沽河遇刺的事儿了。” 柴恪难以应答好半晌才道:“那紫英你以为这是会甫遗留下来的问题?” “有他的原因但不完全是我以为更多的还是吏部和都察院在考核规则上的因循守旧粗疏难明所以长期下来积弊太多导致这种情形。”冯紫英摇头。 大周延续前明的考课规制分成“三等八法”但后期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前明以贪、酷、浮躁、不及、老、病、软、不谨为八法大周进行了调整分为四格守(操守)、政(政绩)、才(才能)、年(年资)然后根据这四格来进行分等最后形成综合考课以优、良、中、差四等。 照理说守、政、才、年这四格算是比较符合对官员的考核规则了基本囊括了一个官员全部但在实际操作中往往是政、才二格难以评判除非是有特别出色获得上峰的嘉誉而平常官员多以守、年二格来作为擢拔的依据。 这就导致了庸官平官盛行因为守这一格除了上司的评价外更多地来自地方士绅的评价这就导致了多做多得罪人不做不得罪人甚至和地方豪棍沆瀣一气左右官声以达到升迁的目的。 “唔看来你是怨气颇多也有些想法啊说一说吧我也想听听你对吏部和都察院的考课有什么见解。”柴恪来了兴趣对方直接戳到了自己管辖事务的要害他当然要好好听一听看看对方有什么高见。 “当下地方上考课最重守和年年不说了熬就是了守以官声为主但官声掌握在谁手里除了上官就是地方士绅但要做事情免不了就会有利益纠葛就会引来攻讦可论理政和才也应该发挥用处啊但吏部和都察院对这两点没有足够细致详实的考课规则难以明确所以无法达到其考课的真正目的和意图这是最大的弊病可能吏部要说这政最难考可能一项政事需要三五年才能见出功效又或者怎么来评判这项事务做得如何吏部也不是行家修路架桥修渠屯垦花费多了急于事功种种可能都存在这些怎么来判断?……” 冯紫英说得很详细娓娓道来连续举了好几个例子听得柴恪也是连连扬眉颇为认可。 “紫英你说的都颇有道理但你也应该清楚吏部统管整个大周考课都察院只是协助这样庞大的一项工作单靠吏部这些人是很难做到的而且如你所说这种专业性质更强的事务吏部官员很难做出判断只能听取这些官员上司的意见而这些官员上司很多和下级官员可能牵扯利益或者感情倾向这也让吏部的人更难以抉择选择同意这些上司们的意见那吏部考核几无意义成了走程序如果吏部想要发挥主观能动性来进行分析判断自身又难以做到……” 柴恪也谈了吏部的难处也是实打实的。 冯紫英也认同柴恪提到的这些难处“柴公所言亦是在理那么明知道这里边有许多弊端那么吏部就應當考虑如何来改革這些考核制度改良优化调整让其更合时宜而不能这样听之任之得过且过。” 柴恪苦笑“紫英说易行难咱们在这里探讨简单容易但是要具体到如何来修正改良就是一项庞大繁杂的事务了不是你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说就行涉及到太多方面了尤其是你提到的政、才这两项几乎遍及地方官员所有工作事项不好辦啊。” “柴公正因为复杂难为才更是要去做这可以说涉及到整个朝廷至上而下的官府体系运作效率而且以我之见原来朝廷就地方上事务考核内容上既不全面也已经落后于时代对调动官员们的积极性和办事热情很不利应该根据当下发展情况重新做一次全面的梳理细化这样能够更精准细致地将我们地方上的各项事务罗列出来也能更准确地对官员们的政绩做出评判。” 冯紫英的话在柴恪的预料之中这一位素来言不轻发发必有物敢于这么提出来只怕也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了。 “既然你有此意不如这样你手书一份条陈上来我先看看咱们再来商议如果合适的话我可以将你的意见交与存之提交到吏部进行探讨最后根据情况来确定下一步打算。” 柴恪并无意贪没冯紫英的功劳甚至还有意给冯紫英更多展示机会。 “柴公你就这么信任我?”冯紫英笑了对柴恪他还是很信得过的。 “成不成还言之过早呢。”柴恪也笑了“不过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过但始终没有一个头绪今日听到你谈的倒是有些豁然开朗你好好准备一下要拿就拿出一个像样的方略出来我可是很期待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八节 走先手胸怀天下 “这是套筒刺刀?”走近工坊中的床台冯紫英上下打量一片热火朝天的“车间”。 这其实就是一个工作台工匠和学徒正在熟练地操作工具器械加工着雪亮锋利的三棱刺刀。 这是冯紫英贡献的“创意”。 带血槽不适合砍劈但更适合捅刺更不易损毁而且在后座上加了一个渐进式的套筒座可以轻松地插入到火铳前方的特制突前座架上。 在需要展开近战的情况下这种轻型火铳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迅速转化成为一个不太标准的长矛。 当然操作灵活度没有那么高但对于即将面临生死抉择的情形下总比纯粹如一根烧火棍一般的火铳要强太多了。 毕竟许多士卒在成为火铳兵之前都进行过长矛的基础训练而现在这个不伦不类的“长矛”在面临近战的情况下起码能结阵抵挡一番甚至救命和扭转战局。 “是按照大人您建议我们工匠们综合试验许多种最后终于还是试验出这种套筒刺刀最适合这种普通火铳的加装只需要在三棱刺上加一个套筒座就能和火铳完美结合应对一般的近战完全足够了本身这也就是一个临时应急的解决手段。” 正在介绍的匠作总师不无感慨地介绍道对冯紫英的“创意”也是赞不绝口。 遵化铁厂在交给京畿军工坊之后迅速成为京畿钢铁军工联合体的一部分其工艺、管理和产量都迅速得到了质的改变加上遵化铁厂本身就有大量技术工人这种蜕变式的提升比起从无到有的建设简直要快太多了。 而军工作坊原本也有一定基础但是在技术层级上却要比原来在永平的军工作坊差太多所以当来自佛郎机和尼德兰的西夷工匠以及自身培训出来的工匠陆续加入遵化军工坊后这里的产能和技术质量也一样得到了长足提升。 虽然在自生火铳的制作上仍然还存在一定困难完全依靠手工打造的扳机机簧对工艺要求很高随意制作时间和成本也都花费甚大随意这边的军工坊主要还是以生产普通火铳以及斑鸠铳为主自生火铳只能少量生产一个月产量不足百支低于在永平府那边的军工坊。 但即便是这样也很不简单了遵化军工坊只是经过了简单的改造和补充了一部分匠师匠人就能达到现在这种状态已经让山陕商人们十分满意了。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火铳产能还没有完全提升到让人满足的地步但欲速则不达只要有这批匠师匠人火种在这里那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熟练匠人培养出来日后军工坊产能只会越来越大产品质量也会越来越高。 冯紫英已经建议兵部将王恭厂的火药厂搬迁到遵化这样从钢铁、火铳、火炮和火药的生产都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这既能节省成本又能提高效率可谓一举多得。 “现在这一段时间所产的火铳主要是供应哪里?”冯紫英随口问道。 虽然这里现在是属于山陕商人们的产业但是生产计划却还得要按照兵部的来人家还是大客户还是唯一客户自然要尊重对方意见。 “还是以满足辽东和蓟镇为主考虑到现在京营已经抽调出几部作为新的宣府镇进行组建所以京营这一部分也是在优先保障之列。” 这个问题不是匠作总师来回答而是王绍全回答。 王绍全现在已经正式成为整个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的总协调人现在京畿钢铁军工联合体相当于是原来永平所有产业再加上京师这边兵部出售给山陕商人们的遵化铁厂和兵工作坊另外还有山陕商人们在密云新建的铁矿以及冶铁工坊。 整个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钢铁生产规模已经超出了庄立民在佛山的冶铁产业规模而兵工制作更是佛山庄记无法匹敌的。 不过庄立民也很满意他代表这粤商也在这个巨无霸中参了一股而且比例还不小伴随着这家产业在整个北地居于的主导地位越来越强收获只会越来越大。 王绍全现在就是代表着山陕商人和冯紫英的利益负责与包括兵部、户部、工部在内的朝廷和外界其他打交道。 冯紫英对经济利益其实已经并没有那么多追求了所以他可以舍弃一些经济利益而更愿意攫取这些产业的主导权控制权来为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务。 这一点山陕商人和庄立民他们都隐约意识到了他们也乐得如此傍着冯紫英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政坛新星他们的生意也能获得进一步的扩张何乐而不为呢? 随着牛继宗带领老宣府镇出走山东使得宣府镇防区出现巨大空档兵部紧急组建新的宣府镇。 考虑到蓟镇、山西镇都要面临战事大同镇同样被孙绍祖带走大半所以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从新组建的京营中抽调部分兵力作为基干力量组建新宣府镇以防止北面边墙外的察哈尔人趁机袭击。 杨肇基一部便获得了这样的机会直接抽调进入组建新宣府镇现在便驻军在龙门卫。 冯紫英对王绍全的回答不太满意但也知道不太可能改变这种局面。 老爹的西北军还是没被看上眼但是考虑到现在要对西北军大规模换装也不现实毕竟十多万大军即便是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生产规模不断扩张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生产出这么多火铳而且还要考虑工艺革新现在生产出来的火铳未必就是最好的。 另外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西北军马上就要嫁入山东战场这个时候换装也来不及训练反而会影响战斗力所以只给西北军换装不到一万五千人这一部分都是冯唐在庆阳练兵时就有意进行了火器训练的只不过当时是两三人一支火铳轮训而等到火铳一到便能直接换装装备成为实打实的火器部队。 “大人西北军那边也通过兵部和我们这边联系了实际上我们这边的自生火铳生产出来基本上就是满足西北军需求的只是自生火铳产量太小估计到今年年底才能有所好转但是即便那样产能也很有限。”王绍全见冯紫英脸色不悦主动解释道:“令尊的意思也是不必急于一时自生火铳先满足一部形成战斗力更合适。” 冯紫英点点头老爹的意见是中肯切实的一味追求大规模换装不但会让兵部那边承受不起引来不满而且也未必就让战斗力得到大幅度提升甚至会适得其反。 基础训练跟不上战术训练缺乏真正上了战场没准儿就会被敌人所乘。 不急慢慢来还有的是机会对朝廷来说只要财政不崩海贸不断钱粮不绝那就一切都不是问题至于兵力那有的是人力来补充。 丢开这些心思冯紫英又问了水泥的情况。 不出所料仍然是供不应求而且是严重供不应求哪里都是如此。 现在的水泥既要满足京畿这边但是又不能耽误南运到江南那边赚大钱所以也是两头作难。 當下石景山那邊也正在新建一家但是即便建成全面投产也不可能滿足得了京师需求现在京师的水泥主要还是来自永平府这边只是运输是个大问题前期主要依靠大车运输成本实在有些高所以这极大的影响推广使用。 好在现在从榆关经大沽口卫河直入丁字沽这样可以直抵通州路程绕了点儿但是运输成本却是大大下降这是最受欢迎的这也是冯紫英看好天津建城的关键扼河海运输咽喉没理由发展不起来。 冯紫英和王绍全谈了在天津那边兴建一家水泥工坊的意图王绍全自無不允。 位置倒是选的好但规模算不上大对于当下山陕商人来说他们的心思都还在如何扩大产能占领江南市场对于天津这里建一家并无异议这可是冯紫英首次提要求而且也感觉这位冯大人似乎有意让对方也加入山陕商人这个群体中来这不是坏事儿。 就目前的时代来说打仗还说不上是打工业实力更多的还是靠人头和后勤补给但是冯紫英清楚随着时代变迁火器的大规模运用迟早要进入靠人口和工业实力来决定胜负的阶段而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加快这一步伐。 面对着北方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的威胁现在甚至今后一段时间里大周在辽东那边可能都还会暂居劣势努尔哈赤的确是个人物但也仅止于此了只要缓过这一段时间给自己机会来慢慢调理大周这个病得不轻的病夫他有信心来解决前世中难以弥补的祸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四十九节 慕富贵赖升辟蹊径 冯紫英这一趟出来自然不可能只是看一看遵化这边既然答应了柴恪那么他自然要做周全准备。 解剖麻雀发现问题提出建议那么就必须要沉下去好好做一次调研东南边几个州县都已经走过了所以这一次就是走的东北面。 通州、香河他没有走因为通州很熟悉而香河是吴甡那边也随时掌握了解着所以他从宝坻开始玉田、丰润、遵化、蓟州、三河、平谷、顺义然后返回京师。 他走的速度很快基本上每个州县只逗留一天先看后听有点儿类似于前世中自家下基层调研的意思在里边。 这种方式也让这几个州县的知州知县们都颇感新奇同时也有些忌惮。 这有点儿不太信任他们的意思而且似乎也不完全只听士绅们的评价建议甚至邀请了一些商贾、农户代表来听取意见。 这看似有些像是沽名钓誉但如果冯紫英一直采取这种手段甚至安排自己私人幕僚和下属来做这种事情就难免会有人要主动反映一些情况这是这些知州知县们最为担心。 不过这一趟冯紫英走得很快看起来更像是蜻蜓点水走形式也让州县官们心里稍安但他们已经感觉到这位以府丞代行府尹事的小冯修撰对他们工作的不太满意如何迎合这位小冯修撰的心意也成为知州知县们下一步需要考虑的问题。 鸳鸯有些着急地站在顺天府衙门外。 冯大爷一出门就是十来天虽然知道冯大爷要出门但是以为也不过是三五日罢了谁曾想这一趟会这么久。 府里边的太太奶奶们都有些着急了另外还有一些其他事情也要等着大爷回府来决断处理。 老远看到一名官员出门鸳鸯看着有些面熟仔细一辨认这不是二老爷那个门生傅试么? 鸳鸯这才想起这位傅大人也是顺天府衙的官儿今日却在这里碰上了。 “傅老爷!” 鸳鸯也顾不得许多了径直上前福了一福。 “鸳鸯姑娘?”傅试也很惊奇不过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他听自己妹妹说过好像鸳鸯被老太君指给了冯紫英这一来恐怕是冯府安排来的。 “傅老爷我家冯大爷出门这么久了不知道可曾回来了?”鸳鸯低垂着脸小声问道。 “冯大人应该就是今日回来他已经安排人回来报信快了。”傅试笑着道:“鸳鸯姑娘可以先回去报信了让府里边莫要担心一切平安。” 鸳鸯心中稍安又和傅试说了几句傅试便离开了。 鸳鸯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留在这里还是继续等下去傅试虽然也知道冯紫英今日回来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却不知晓。 正犹豫间却见一人鬼鬼祟祟在衙门外徘徊鸳鸯先前也未曾在意但一晃过眼却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来一直到打算回去时才猛然想起那不是宁国府原来的管家赖升么? 这赖升鬼鬼祟祟在顺天府衙门外作甚? 鸳鸯顿时警惕起来了但她却又不能去当面找那赖升说什么。 现在赖家似乎都和贾家撕破脸了那大老爷的事儿据说就是赖家出面检举的后来听冯大爷说便是没有这桩事儿贾家也一样结果但无论如何也让大家有些心气不顺怎么贾家却养了这样一个白眼狼。 这桩事儿鸳鸯也只能记在心上等到冯大爷回来便好生告知莫要中了赖家的什么陷阱却还不知。 冯紫英回来时已经是未时了。 有些疲倦但是却还得要先回衙门。 一走十多天肯定积累了不少公务林林总总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初步处理完正准备休息却听得了外边禀告说有一名姓赖的宁国府旧人想要求见。 姓赖的宁国府旧人?冯紫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最后勉强感觉可能是赖升只是赖升在宁国府当总管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但是绝对谈不上什么旧人这厮不是伙同其兄状告贾赦么?这等时候却还敢来见自己? 是觉得攀附着了寿王就可以和自己说上话了? 但听这口吻也不像啊赖升也不应该那么蠢才是比起赖大来冯紫英觉得赖升似乎要低调许多有点儿闷声大发财的意思。 随口同意让赖升进来冯紫英也就丢到一边。 赖升进门就是一个猛地跪下磕头倒是把冯紫英弄得一愣“赖升你这是何意啊?” “小的给大爷请罪还请大爷饶恕我兄弟二人则个。”赖升只顾跪着磕头额头撞在地面上咚咚作响却不肯起来。 冯紫英冷笑“你有何罪?便是有罪那也该去衙门自首何须来找我这里?” 赖升叩头不已“小的兄长一时昏了头去检举了大老爷和孙绍祖合伙在平安州做生意一事现在想来便是狼心狗肺实在是罪该万死……” “昏了头?”冯紫英笑了起来“你兄弟二人素来算无遗策焉有昏了头的时候怕是算计周全之后才干的这事儿吧?我不说贾赦有无罪责但你赖家好歹也是跟着贾家祖辈就一起的老人了却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举现在却跑到我这里来磕头求饶?这是要做什么陷我于不义?” “不不大人我们绝无此意。”赖升急了。 在投靠寿王之后赖升就有些后悔了虽然寿王自命监国但和兄长与寿王走得太紧一头扎进去出来不了不同赖升要精明许多觉察到好像寿王并非像想象中的那么位高权重财雄势大在京中许多事情上官府衙门里边也不那么买账而另外一个监国禄王就要比寿王看起来底气足许多。 在慢慢成为寿王下边人之后赖升也逐渐了解到这里边的各种内情寿王的底蕴单薄就慢慢显现出来能够仗恃的也就是他是皇上长子这一缘故。 相比之下禄王母妃梅家根基深厚不但有忠顺王的支持而且神机营指挥使钱国忠和梅家表亲而福王礼王一样势力雄厚苏妃堂兄是现在手握大军的山西镇副总兵而且还和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联姻便是最年幼的恭王那也有前三边总督陈敬轩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景秋的关系算来算去这寿王却是最单薄的。 那也罢了赖家也不过就是想靠着寿王势力能重新爬起来不至于在失去了贾家的庇护之后迅速沦为城市贫民虽说被贾家那一回收拾给折腾得元气大伤但是赖家多少还是藏着一些家底儿的若是能靠着寿王的关系找些营生重新慢慢起家也不失为一个富家翁但未曾想到这寿王却又和小冯修撰对上了而似乎自己兄长也有些不识时务这让赖升就有些着急了。 几次和兄长交涉让兄长不要掺和太深尤其是和冯家那边的置气可兄长却因为儿子失去了捐官机會被愤怒衝昏了頭一味要靠着寿王甚至还有些迁怒冯家的意思眼见着这双方的矛盾越来越大而且寿王还在竞买荣宁二府时失了一着灰溜溜地退掉了原本要买下的荣宁二宅而最后据说是被冯大爷拿下了。 这更增加了赖升的担心。 在当下诸王都在争夺皇位继承人的情况下寿王怎么会如此不明時务去挑衅冯家? 要知道冯家可不只是一个小冯修撰他背后还有他老爹冯唐三边总督掌握十万大军;还有他的座师齐永泰内阁阁老也是北地士人领袖怎么看都不该去触怒得罪对方才对啊。 虽说文臣不一般不会牵扯到皇位继承这些天家私事中去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皇帝昏迷不醒最终这皇位谁来继承只怕就要轮到内阁来说话了这一点便是赖升这种对朝局不太明白的也清楚这皇位绝对不是忠顺王和忠惠王这些宗室王爷们说了算的。 再联想到寿王色迷心窍一门心思想要去打贾家女人的主意赖升心里就更不踏实了。 他好歹也是听说过小冯修撰风流名声的。 那二姑娘给小冯修撰做妾三姑娘据说对小冯修撰也颇有情意也有传言说小冯修撰与贾家另外两个女人一个和离的琏二奶奶一个俏寡妇李纨都有些夹缠不清。 不管这些传言是否是真可兄长却还要不知死活地去撺掇寿王干这种事儿让赖升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可劝兄长又说不通而且看寿王那德行多半是还不肯罢休要去打主意的赖升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万一那三姑娘是被小冯修撰瞧上的人又或者那珠大奶奶真的是和小冯修撰有私情而最后寿王又去抢食儿了这个怨就结大了。 既然那边说不通那么就只能釜底抽薪在这边来谋路子了好歹也报个信顺带看看有没有机会那倪二的飞黄腾达可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节 巧点拨紫英闻大瓜 “绝无此意?”冯紫英有些好笑。 这赖家也有些意思赖大公然出头检举贾赦打响掀翻贾家第一枪现在更是投入了寿王张驰门下买荣宁二宅打诏狱中贾家诸女的主意这些都脱不开赖大的推波助澜怎么这赖二却又跑到自己这里来演一出戏玩捉放曹? 这等拙劣的把戏拿到自己这里来演似乎也有些小瞧自己了以自己对赖家兄弟的了解不至于这般无聊才对不会以为自己真的会吃这一套? “那你们兄弟究竟打算玩什么把戏啊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赖二你不会以为我现在闲得无聊就成日里听你来给我演戏吧?”冯紫英语气骤然转厉。 “不不大人您听小的解释。”赖升也有些着忙了叩头如捣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好你说我听你解释。”冯紫英冷然道:“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说法。” 赖升定了定神这才启口道:“大爷应该知道前年我们赖家出了事儿之后情形当初大老爷也曾允诺只要我们愿意认栽退赔相关款项此事便作罢而且也答应将京郊一处庄子给我们作为我们赖家一大家子赖以为生可未曾想贾赦却和我们玩一出假戏那个庄子名义上是要给我们但是却早就被抵押给了钱庄后来我们拿着没几天便被人家钱庄给收走了我们走投无路只能变卖残余的家产为生甚至为了要回赖尚荣那份捐款花了无数心思和钱银……“ 冯紫英便当做一个笑话故事来听。 贾赦和赖家的狗咬狗在预料之中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偷营从赖家榨出银子来他当然要不遗余力。 至于说谎言欺哄也好威吓敲诈也好对贾赦来说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你个奴才难道还能和大老爷玩心思叫板? 赖家这种下场那是活该谁让你这当奴才的一个个盘附在主子家吸血主子家眼见得都过不下去了你们一个个却脑满肠肥天下焉有这等好事? 捐官如果一直不能补缺那银子是可以退的但肯定不简单自然也要被盘剥一层赖尚荣为了捐官补缺花了不老少事情不成要回来肯定又要被人家刮一层但能要回来一块也算是不错了没让你一直在那里等候着补缺十年八年都没音讯那才是害人不浅。 “赖二你和我说这些有何意义?是要告诉我你们去告贾赦也是迫不得已是为了复仇?”冯紫英觉得好笑“或者你觉得我该同情你支持你们?” “不大爷小的哪里敢有这等想法?不过也是和大爷讲述一下事情原委是非曲直。”赖二赶紧解释道。 “行了赖二我想你今日来恐怕不是要和我说这些吧?”冯紫英看着对方“你来究竟想要做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直截了当毫无花俏冯紫英相信赖二这种人既然敢壮起胆子来自己这里肯定会付出一些什么然后得到一些什么绝不会无聊到来向自己解释他们赖家为何要去告贾赦怎么又和寿王搅和在一起这些破事儿。 赖二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冯紫英这个时候倒是有些耐心了他看得出赖二是有意而来那倒是不妨看看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大人小的此番来就是想要向大人报告家兄现在和寿王殿下在一起寿王殿下看上珠大奶奶还有史大姑娘另外对三姑娘也有心思正在琢磨怎么把珠大奶奶和史大姑娘弄出诏狱好趁机下手。”赖二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咬牙便把一切和盘托出。 “哦?”这些情况冯紫英倒是知晓一些冯子仪已经和他透露过一些但是究竟张驰意欲何为在购买荣宁二宅受挫之后是不是偃旗息鼓灭了这份心思也不清楚没想到现在赖二居然来说这张驰还没熄了这份心思还在打李纨和史湘云的主意。 想想也是好歹人家也是亲王加左监国虽说在买荣宁二宅被自己设计当头一棒但是可能还觉得宅子不买了但弄诏狱里两个犯妇玩玩儿总该没什么问题吧? 现在诏狱、刑部大狱、顺天府大狱关押的这类拂逆案犯及其家眷多达上千人他堂堂一个亲王要弄两个犯妇还不是手到擒来? “赖大就没有给寿王殿下说我和贾家的关系?”冯紫英冷冷地道。 赖二吞了一口唾沫额际开始冒虚汗呐呐道:“家兄猪油蒙了心罪该万死他是和寿王殿下说过一些的但是可能没有说太清楚而且大爷您也知道寿王殿下的性子是听不得谁拂逆他的意思的家兄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头说稍有违逆便是劈头盖脸的臭骂所以……” 赖升的话半真半假冯紫英也懒得多计较他更关心的是赖升来自己这里说这些目的何在。 “赖二既然你们兄弟俩都认定寿王殿下是你们赖家命中贵人不该好好抱着寿王殿下这条粗腿一门心思为他效劳么?我看赖大干得就挺不错嘛替寿王殿下介绍竞买荣宁二宅嗯还有你说的赖大还在搬弄是非替寿王殿下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我说贾家好歹也是你们旧主纵然前年你们撕破了脸究竟谁是谁非你们自家心里有数各不相干也就罢了怎么却还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起来了?” 冯紫英语气如古井不波没有多少情绪变化。 “好吧跟了新主子要替新主子效劳卖力我也理解既然跟都跟了那就该好生干啊怎么你兄长折腾得挺厉害你却缩在后边儿现在更跑到我这里来卖好?” “怎么要学着人家那些大家族两头下注日后那边得胜都不会吃亏?赖二你这是不是看传奇话本小说看多了我不过是一个顺天府丞能和人家亲王兼监国比?我有什么资格去和人家亲王监国较劲儿?” “何况这都是为朝廷做事纵然我真和寿王殿下有些嫌隙那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再说了你要觉得我和寿王殿下不对付可真要出了事儿也不怕日后连累了你?” 冯紫英也没有理睬赖升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说着话语气平淡中带着几分揶揄既像是朋友之間谈心又像是要問个究竟弄得赖升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有些拿不准自己这一趟究竟来得对不对。 瞟了一眼神色阴晴不定的赖升冯紫英大略猜到了赖升的一些想法。 只怕是两头下注的心思也有一些的。 要么就是赖升觉察到张驰的行情看跌又或者是和他兄长在观点上有些不一致亦或是张驰在荣宁二宅上表现太过失分让赖升不太看好他了总而言之赖升是想要下船了最起码也是想要另寻一条路径以防不测。 “说吧赖二既然你能来我這里想必也是下了决心的事到临头却有这般忸忸怩怩首鼠两端那你又何必来?”冯紫英哂笑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赖升心中暗叹对方说的不错自己既然都来了如果还要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那就真的成了两头不讨好一边都占不到了。 再度跪下磕头赖升一咬牙道:“大人小的是觉得寿王殿下心思诡谲做事轻狂而且这段时间他又在……” “又在什么?”见赖升不敢再说下去冯紫英心中一紧沉声道。 “小的不敢说。”赖升头伏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在我这里没什么不敢说。”冯紫英定了定神语气越发平静“我小冯修撰的名声在京师城里还是有些口碑吧?还没有谁说我冯铿这方面有问题吧?” 赖升心一横“据小的所知寿王殿下似乎要对付禄王殿下……” “对付?”冯紫英心中反而一安这寿王和禄王甚至其他几位真要这么心平气和地公平竞争那才真的是不可想象的要出手这才正常相安无事那就意味着有更大的阴谋存在“怎么对付你细细说来。” 既然开了口赖升也就不再迟疑便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也说了自己如何得知的渠道。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从赖升这里得了这么大一个瓜。 首先需要判断赖升所言是否属实然后还要判断赖升是不是有意来给自己设套或者说是受人指使来给自己设套但很快他就排除了后面两者但是否属实还需要推敲查证。 再次就是赖升是如何知晓的这一点赖升所言倒也符合情理。 赖大似乎已经成为张驰身边的人虽然不能说是核心圈子但是赖大在京中当大管家数十年情况烂熟尤其是武勋中几乎都十分了解倒是张驰身畔可用之人难免会泄露一些消息而赖大只怕也没想到自己嫡亲兄弟居然会把这些消息卖给冯紫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一节 布暗子为我所用 冯紫英细细询问了赖升。 相较于赖升因为恐慌、惧怕和患得患失心态下一时间冲动来自己这里报告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冯紫英就要清醒理智多了。 询问也是要讲求技巧的而赖升杂七杂八地说了许多他所知晓的东西冯紫英一方面要从这些信息中寻找自己需要的另一方面还要从这些信息中顺藤摸瓜挖掘一些更深层次或者牵扯推演出来的东西。 赖升算是一个有些头脑的角色否则也不会在获知一些信息之后就觉得情况不对不愿意再跟着搅和下去深怕自己日后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只想跟着一个亲王监国狐假虎威混个富家翁赖升也清楚赖家的情形没那资格掺和太深但是谁曾想兄长父子却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一门心思就要死跟着寿王殿下一条道走到黑走下去了。 冯紫英从赖升嘴里知晓现在赖大父子是跟着一个叫朱治荪的文人做事听候朱治荪的差遣。 朱治荪这个人他听吴耀青提起过应该是张驰麾下一个很得意的幕僚一直在张驰身边替其出谋划策但之前因为并未对寿王这一党有太多重视所以了解也不算多。 但从目前赖升反映出来的情况来看这个朱治荪很不简单交游甚广在宫中似乎也颇有人脉应该是许君如将其宫中的一些势力人马也交由此人在联络安排也就是说如果张驰要对付其他皇子那么多半是要由此人策划。 只不过赖升也只是从其兄长父子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知晓朱治荪应该是密谋策划对付禄王其他具体如何对付怎么谋划布置就不是他能知晓便是赖大父子估计也只是跑腿联络一些外围事务未必知晓核心安排。 不过这也足够起码冯紫英觉得也不枉自己如此耐心地听赖升絮絮叨叨地说这么多。 冯紫英没有留赖升太久既然赖升来自己这里告了密。也就意味着他一样无路可走了那么日后自己倒是可以好好用一用这颗棋子。 告知赖升先继续回去不动声色地跟随着其兄长父子替那位朱治荪做事因为前期赖升不太积极那么现在回去之后也不能一反常态突然变得热络起来还是不动声色最好是在对方给出一些利益诱惑之后再慢慢跟进这样一条长线放置进去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发挥作用。 冯紫英也告诫赖升不需要做任何事只管跟着跑腿看和听就足够了自己这边自然会有人和他单线秘密联系日后也不能再来自己这里当然自己也会记得他的功劳。 打发走了赖升冯紫英便将汪文言和吴耀青叫来说了赖升来告密的情况也谈了自己的观感。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有些吃惊没想到寿王居然会有这样的勾当但是仔细想一想似乎也说得过去都到了见生死的境地了还在乎什么手段? 只要最终能坐上那个位置谁还会在意你以前做过什么?哪一个皇帝背后没有这等阴暗龌龊的一面? 三人商议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对寿王要出其他手段对付其他皇子的事儿暂时观察。 至于说他对诏狱中贾家诸女虎视眈眈想要行不轨之事在冯紫英看来则是迫在眉睫的现实威胁可这桩事儿如果放在汪文言和吴耀青心目中可能也就觉得无足挂齿了当然他们也都是精明剔透之人自然明白自家主翁的心思都不点破都说是需要采取一些对策来解决这个麻烦。 不过即便是寿王要说随随便便就要把人犯或者人犯眷属从诏狱中弄出来那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没有卢嵩的点头做不到。 可冯紫英又不可能专门为此事去和卢嵩打招呼随意最好的办法还是先行把人弄出来最稳妥但这里边也还需要费些周折。 自己已经买下了荣宁二宅现在又要去讲贾家诸女保出来这里边就有些瞒不住人了肯定会引来很多非议攻讦甚至御史弹劾只怕也少不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坐上四品大员的位置若是没有点儿弹章攻讦你都不好意思在朝中混。 关键在于如何让卢嵩同意。 龙禁尉的特殊性使得它既容易受到都察院那边的影响同时在办案过程中亦有它的独立专权特点只要卢嵩认为保释无碍侦查没有危险那么便可以保释。 要说这几女有多大危险真说不上但面对都察院御史们可能的攻讦卢嵩也未必就会卖自己这个面子倒是真的。 冯紫英回到家中一干妻妾们都是簇拥着嘘寒问暖。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真切感受到有家的温暖。 和母亲姨娘的牵挂不一样妻妾们关心记挂又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的自己现在是她们的主心骨失去了自己这个家就会土崩瓦解不复存在尤其是在她们还没有替自己生下一个子嗣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了。 看看王熙凤和李纨的差别王熙凤还只是和离但没有男嗣就是一大软肋犹如乱世飘萍而李纨虽然早早守寡但是却有贾兰所以就能坚持下去。 相比之下沈宜修和薛宝钗都要显得矜持一些但眉目中的关心热切却一样难以掩盖而妾室们就更形诸于色宝琴自然不必说二尤和迎春也都是喜形于色这一走十多日也是这一年多冯紫英离开时间最长的一次难免让人担心。 照例在沈宜修屋里留宿。 女儿似乎一下子都长大了不少牙牙学语已经能喊爹娘了这份喜悦是其他都无从替代的。 一直到女儿沉睡冯紫英才亲手把女儿抱出去交给晴雯。 女儿断了奶现在要么跟着沈宜修要么就跟着晴雯和云裳睡了。 小别胜新婚免不了又是一番恩爱缠绵冯紫英这一趟出去许久尤三姐也没跟着出去所以也是养精蓄锐奋力挞伐直入高峰。 许久才从巅峰跌落下来沈宜修蜷缩在丈夫怀中喃喃细语。 “相公这一趟出去这么久妾身也是睡不安枕虽说以往相公也有不回家的时候也有在二房那边睡的时候但是知晓相公在这京师城里心里就踏实但是这一出城就空空落落地每天早上早早就醒了睡得不踏实白日里精神都不好……” 面对妻子的幽怨冯紫英也只有好生宽慰:“放心吧我现在出城都是起码有六七个护卫公人衙役还在外另外也早早就和州县里打了招呼都有公人提前来护送除了白莲教外其他还不至于对我有什么积怨值得刺杀耀青选的这批人都是高手专精护卫和刺杀也明白刺客如果要动手会从哪些角度选择什么场合和时间所以都提前做好了准备不至于……” “可沽河渡口那一次妾身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是越想越怕萬一要有什麼這一大家子怎么办?”沈宜修也鲜有表现出这般儿女情长的情绪让冯紫英也忍不住有些动情。 “好了为夫知道了嗯看来宛君还是缺一个儿子只要有一个儿子为夫出门时宛君就能睡好了。”冯紫英打趣道:“那不如我们再战一场?” 沈宜修羞涩难当捶了丈夫一拳“相公人家和你说正经事儿呢。” “啊难道为夫和你说的不是正经事儿?”冯紫英故作惊讶“有什么事儿比咱们冯家香火延续更正经?要不母亲和姨娘怎么会催着你和寶钗都去大护国寺上香祈福求子了?” 沈宜修也是悠悠一叹“妾身能理解太太姨太太的心情好歹妾身还生下了大姐儿宝妹妹那边可能就压力大一些了太太说话有时候有些直估计宝妹妹和琴妹妹都有些着急了。” 沈宜修生了女儿证明了能生也就意味着稍微恢复一年半载就可以再生但是宝钗宝琴和迎春都是这么久毫无动静这就不能不让大段氏上火起疑了甚至把目光打到了司棋的身上毕竟司棋那豪乳肥臀的体格子委实太惹眼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能超级生养的这个事儿冯紫英也隐约听鸳鸯无意提起过。 只是这种事儿显然不太合适宝钗、宝琴乃至迎春也不会愿意这种情形发生几个妻妾居然还让一个侍婢抢了先那成何体统? “宛君这等事情本身就讲求一个缘分我和你不也就那么一个月就有了大姐儿?有时候就是欲速则不达不必那么计较。”冯紫英也只能宽慰。 有时候他也怀疑自己这么多女人怎么就只有沈宜修有了嗯还有一个王熙凤是精子存活率偏低?还是要特别兴奋才能达到精子活跃状态? 可惜这个年代又没有能检测的手段那就只能广种薄收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二节 紫英巧夺鸳鸯心 休沐一日冯紫英难得赖床。 沈宜修把女儿抱来让冯紫英喜不自胜就和女儿在床上亲昵起来。 不得不说冯栖梧长得很健康一双如浸水葡萄般的黑钻眼晶莹剔透看得冯紫英心都醉了。 这等咿咿呀呀学语的时候既是最操心的阶段又是最招人爱的时候冯紫英都想一上午陪着女儿这样无忧无虑的嬉戏玩耍只可惜这也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景。 日上三竿冯紫英洗漱完穿着完毕逗弄着孩子鸳鸯便进门来。 沈宜修也知道鸳鸯没有正事儿不会这个时候来找冯紫英所以也把孩子带走。 鸳鸯便把昨日在府衙门口看到赖升徘徊情形和冯紫英说冯紫英倒是很满意鸳鸯的警惕却也没有和鸳鸯说其他。 鸳鸯又说起巧姐儿的情形现在林之孝夫妇把巧姐儿带着在外边找了一处宅子先住着而邢岫烟和其父母也与林之孝一家结伴而居不过却都没有在选择在宁荣街附近了。 现在随着荣宁二府被发卖了原来依附荣宁二府的贾氏族人便失了依靠不说而且更重要的失去了生活来源。 先前不少人都是在荣宁二府里边干活儿当小厮仆役花匠瓦匠婆子妇人林林总总算下来起码是好几百号人除了有些脸面或者是贾家家生子的住在荣宁二府内其他大部分都是住在自己家里。这些人要么是早上一大早上工要么如果轮到要值夜那边在府里的屋子里打铺寻常不轮值或者下工了都是要各自归家的。 现在荣宁二府垮了三五日还见不出但是时日稍微久一些大家就要各自去寻生计了一些人为了方便就要搬出去一来二去这宁荣街都冷清了许多人也少了许多。 冯紫英买下了荣宁二宅只花了十八万两银子足足比张驰买的时候便宜了一大截不过买下之后冯紫英并没有打算马上就要安顿这荣宁二宅索性就先锁在那里先等上一年半载再来考虑如何安排。 “鸳鸯我知道你的心意现下贾家的情况不好不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牛家、王家、北静王水家、南安王陶家可能略好但比起其他也被株连的家族又要糟糕一些荣国府贾家因为几个当家人都不太中用所以也算是一个不幸中的万幸吧牵连不算太深朝廷要追究估计也该是追究宁国府那一支贾敬名声太大了一些而贾赦贾政实在算不上什么……” 冯紫英的话让鸳鸯浮起几分喜悦满脸期盼“大爷您的意思是荣国府这边是有可能得到从轻从宽处理呃甚至被保释出来?” 对宁国府鸳鸯可没有太多感情而且贾珍贾蓉父子素来不受人喜欢除了尤氏和秦可卿与鸳鸯相对友善一些其他人鸳鸯都没多少好感这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自然不回去管宁国府那边死活。 “有此可能但也仅止于有此可能能不能变成现实还要看。”冯紫英也不瞒鸳鸯“但老太君、太太以及大老爷他们几位肯定不行宝玉、贾环估计也不行毕竟他们成年了兰哥儿和琮哥儿珠大嫂子、三妹妹、四妹妹估计有希望但云妹妹估计有些难度。” 鸳鸯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既喜又忧“爷老祖宗和太太她们难道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么?” “不能说毫无机会除非政世叔那里能有一个交代但现在政世叔看在南京伪朝任职这种情形下能做到我方才说的那种程度已经要花大力气了而且也还有变数未必能成。”冯紫英摇头。 鸳鸯轻轻叹一口气。 她何等聪慧哪里会不知晓这等附逆之罪不会如此轻易逃脱而且贾敬贾政现在是活生生在南京伪朝为官这都是朝廷知晓的焉能现在就要贾家这边网开一面? 如冯紫英所言能把几个年幼的男性和女眷解救出来只怕冯紫英都要花费不少人情了。 鸳鸯也清楚自己现在已经是冯家人了虽然蒙受老太君大恩但是老太君是老太君却不能一味再觉得自己是贾家人若是再继续纠缠于这上边只怕就是愚忠而让冯大爷心里不满了。 这府里也有不少人睁大眼睛盯着自己在晴雯、金钏儿、司棋、莺儿这些人虽然都和自己亲近友善但是这是建立在自己要站在冯家立场上属于冯家一员的前提下自己屁股稍稍歪一点大爷还能替自己遮掩若是歪得太厉害只怕自己就要受人指责批评了。 “爷奴婢知道怎么做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鸳鸯起身深深一福郑重其事地道:“奴婢这是最后一次替贾家谢过爷了从今日后奴婢就是冯家人了便是再要替爷去奔走帮衬诏狱里的贾家人奴婢也是以冯府人的名义和身份也知晓其中分寸了。” 冯紫英心中满意这才是慧鸳鸯能明晓自己的身份定位前期是尽忠无人能说什么但到这个地步自己也竭尽所能帮了贾家了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就不能让自己不顾自己和冯家利益去帮贾家那就过了而鸳鸯也明白了这一点。 “嗯鸳鸯你也放心爷和贾家关系是斩不断的便是朝中诸公也都清楚谁让宝钗、黛玉两位妹妹都是贾家血亲呢更何况还有二妹妹呢鸳鸯、金钏儿你们也是贾家长大的这种种关系难道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我自然是能帮则帮的。” 冯紫英摆摆手笑意盈面“倒是鸳鸯你我还在琢磨如何安置你呢。” 鸳鸯脸色微烫贝齿轻咬红唇:“爷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啊。”冯紫英难得调笑一下这个秀外慧中的俏丫鬟。 论姿色她不如晴雯论性格她她不如平儿论亲近她不如紫鹃但恰恰是这个既有傲性又有格局还颇知进退的丫头却十分合自己的口味。 荣国府里丫鬟里就只有平儿能在气度眼界上能和她媲美。 《红楼梦》所谓四大丫鬟里边版本颇多候选人无外乎就是鸳鸯、平儿袭人、紫鹃、晴雯五选四但鸳鸯、平儿和紫鹃却是实至名归没有争议的。 其余三人却有争议袭人是个中庸人冯紫英看不上按照冯紫英的观点剩下两个紫鹃和晴雯才算是合理。 鸳鸯的慧平儿的秀紫鹃的忠晴雯的烈都是极得冯紫英喜欢的。 说起来自己已经来了这个世界八九年了也算是官居四品了居然才只得手排行居末的晴雯一个这方面实在是有些失败啊。 被冯紫英的话给弄得一愣鸳鸯秀眉微蹙“爷是要让奴婢去哪边儿?” 鸳鸯也不知道冯紫英存的什么心思現在冯府三房長房局面已定晴雯是首席丫鬟二房則有些混沌莺儿司棋互不服气照理说莺儿该是首席丫鬟但是司棋早早就和大爷暗度陈仓大爷待她也甚是亲近而莺儿至今也没被收房要知道香菱可是早就被大爷收了房的。 不过鸳鸯可从没有要去掺和二房的心思宝姑娘胸有城府而琴姑娘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不是好相与的。 若是三房那边紫鹃倒是一个实诚人也好相处但林姑娘还没有嫁过来自己过去便是没有和紫鹃争锋的意思只怕也会被外边儿误会这也是鸳鸯不愿意的。 难道真如金钏儿所言要把自己留在府上不分哪一方就做一个总协调就如在荣国府老太太身边人那般? 可冯府這边和荣国府是完全不一样啊这边儿太太不管事儿姨太太也在逐渐放手摆明了日后都是要各管各的何况金钏儿怎么办? 鸳鸯猜的也不算错冯紫英的确还有些没拿准日后怎么来安排鸳鸯。 现在自己府里的情形很乱晴雯在长房很得宠沈宜修喜欢她但实际上晴雯的性子并不太适合当这个首席丫鬟;二房这边莺儿和司棋也一样不适合一个太傲一个太狂;三房那边其实还简单一些紫鹃是个很合适的。 金钏儿现在还是相当于自己的贴身丫鬟只帮着打理自己一些贴身但非私密的事务她的高冷性子也不适合对外协调圆转。 最合适当大管家的还是鸳鸯甚至连自己的一些阴私都可以告知她但前提是需要循序渐进免得对方难以接受嗯这都需要把她彻底收了房之后才行平儿都告诉自己鸳鸯可能猜到了一些估摸和王熙凤的私情没能瞒过鸳鸯慧眼但李纨呢? 想想冯紫英都觉得头皮发麻鸳鸯可是一个有些个性的万一她觉得不合适不肯替自己当这个圆转四方的大管家还真选不出一个合适的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三节 宣府换帅再起风 “现在你还是就在府里料理着日常事务吧金钏儿只管着我书房那边的事儿你呢先把我母亲和姨娘这边与长房、二房那边之间需要协调事情理着也包括府里和贾家这边的各方面事儿你也先熟悉着该怎么处理就按照以前的规矩办着……” 冯紫英也正色回答。 鸳鸯有些迷糊只能含糊应答着下来。 成了冯家人自然要从冯家角度来考虑问题就不能再站在贾家角度了这也是一个心态调整。 ”另外我也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儿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帮着过问瑞祥宝祥都是可信之人但有些事情他们不适合所以还得你来鸳鸯你明白么?“ 冯紫英目光灼灼盯着鸳鸯看得鸳鸯心里发慌脸上发烫。 是那些事儿么?鸳鸯有心想要挑明问但是又觉得不合适。 万一对方矢口否认那就没有回旋余地。 如果对方真觉得需要告诉自己自然会说如果不说自己也假作不知只是不知道平儿那小蹄子有没有把这个事儿告诉对方。 见鸳鸯目光躲闪冯紫英也知道对方应该是想到了自己说的是什么可日后要和王熙凤甚至李纨那边打交道这就少不了一个知根知底贴心人。 宝祥瑞祥是男人不合适晴雯、司棋这些都有主子的也不可能金钏儿倒是可以但她性格不合适所以最合适还是鸳鸯尤其是鸳鸯和平儿关系匪浅最适合。 ”奴婢既然是爷的人了自然是要听也吩咐爷的事儿也就是奴婢的事儿奴婢自然是要替也守秘办好的但爷身份不一样外间都说爷日后是要入阁拜相的人了这些方面还是仔细一些莫要为这些碎末事儿影响耽误了那便是奴婢都要后悔莫及了。“ 鸳鸯的话半是提醒半是规劝听得冯紫英也颇为心折。 这丫头真是兰心蕙质一番话听进耳既明白对方的好意又不觉得唐突刺耳自己这个人还真是选对了也不枉自己一番心思帮贾家。 只是他哪里知晓自己的经历和心思这千红万艳在身畔焉有不采撷一番之理?那会后悔一辈子。 至于对方提到那些在她们心目中也许是如此不过对于已经逐渐谙熟这大周朝廷规制的自己来说那些都不算事儿了甚至某些时候还能充当一种掩护。 ******* “太初什么时候来的?”见到杨肇基一身戎装气宇轩昂冯紫英也是格外高兴忍不住起身拍了拍对方肩头:“不是说你部被收编组建新宣府镇了么这会子移镇龙门卫了?” 把杨肇基让进自己书房冯紫英上下打量对方。 虽然才去龙门卫那边时间不长但是能感觉到杨肇基的气质都有了明显变化多了几分粗粝沉凝少了几分在京营中养尊处优虽然在京营中杨肇基部已经算是训练最辛苦的了。 “嗯移镇都一个多月了因为是兵部临时定下的怕营中这些士卒们不愿意所以先是没说改编为宣府军只说拉练结果过了土木堡大家就觉得不对劲儿怎么拉练出城也就罢了却出了顺天府都到延庆右卫地盘上了兵部才宣布改编移镇……” 冯紫英很好奇忙问道:“那士卒们可有鼓噪哗变?” “鼓噪肯定有哗变那谁敢?也不至于。”杨肇基乐呵呵地道:“起码我这一部没问题大多都是从永平府招募来的民壮既然吃了当兵饭就没计较那么多原来也没指望过要进京营享福在永平府和在龙门卫能有多大区别至于还有一部分那都是三屯营之败后有些血性的想要一雪前耻恢复荣誉的所以改编为宣府军他们更是乐见其成……” “哦?”冯紫英没想到杨肇基这一部还能有这样的觉悟看样子杨肇基平素把下边人的心气是给凝聚起来了“那就最好其他几部呢?” 新宣府镇第一阶段首先要扩充到六万人左右第二阶段才恢复到全盛时候这也是因为朝廷财政实在吃不消没法一步到位另外也是考虑到如果过于快速扩编整编战斗力也难以跟上。 从京营中一共抽调了接近两万人从蓟镇、宣府、大同和山西四镇中的卫所军也抽掉了二万多人这样加上原来残存的两万人勉强凑齐六万人但战斗力却是参差不齐不容乐观。 “其他几部有好有差有两部有哗变迹象但在我们另外两部的夹迫下还是平息下来了当然兵部也补发了些粮饷作为安抚。”杨肇基叹了一口气“但这样的兵士我觉得牛不饮水强按头估计也难以练出来。” “这也在所难免了太初你现在还管不了别人把自己这一部管好既然如此这整编你部肯定要扩编吧?”冯紫英更关心这个。 “嗯兵部已经有计议了我部扩编为三营九千人从蓟镇、大同抽调了六千卫所兵补充进来……”杨肇基说起这个也是又忧又喜“我看过了士卒的情形都还不错能练出来但是关键在于时间很紧而且我希望我这一部走全火器化……” 冯紫英秒懂全火器化就意味着这九千人都要配备火铳而且这一部分的花费消耗就有些大了兵部和新宣府镇都未必会答应。 现在站得高一点的人都意识到火器化是必由之路杨肇基受冯紫英耳濡目染影响也早就接受了冷兵器必定会被火器所取代的观念。 现在左良玉、黄得功、贺虎臣以及他杨肇基再加上一个登莱水师的侯承祖应该是最先接受冯紫英言必称军队未来前途在火器言论的。 左良玉和黄得功运气比较好在蓟镇也是尤世功看重的率先进行了火器化改良基本上形成了火铳兵、长矛兵和刀盾兵的合理配置这得益于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的大力支持。 贺虎臣部在京营中人数不多而且京营也是优先保障的所以也问题不大。 而侯承祖在登莱水师里组建的水兵营同样人数不多而且其火铳并未依赖于京畿这边而是由广东佛山庄记提供甚至其中还考虑到海上潮湿逐渐要走自生火铳的道路。 现在就剩杨肇基这一部有些尴尬了。 先是改编到新宣府镇现在又移镇到龙门卫兵力一下子从三千膨胀到九千近万人原来那三千人都尚未完成火器化现在骤添六千人兵部怎么可能答应全数火器化? 另外你杨肇基有这种想法其他各部呢?就算是新宣府镇的总兵副总兵们对你杨肇基另眼相看他们也摆不平啊。 “太初你这胃口可就有点儿大了你本部三千还没配齐火器呢这又膨胀到九千兵部和你们宣府镇能答应?”冯紫英笑着摇头“不好办啊。” “大人我本部早就操练精熟连兵部武库司的人来看了都赞不绝口此次全数配齐是没有问题的我現在着急的是這新来六千人这刀盾长矛和火铳的训练方式都不一样如果不尽早习练日后真有需要就算是火铳配发下来也没法上阵啊。” 杨肇基满脸期盼地看着冯紫英:“我听说大人和兵部二位大人关系甚密还有新任宣府镇总兵陈大人也是大人素识……” 冯紫英一愣“你们宣府镇总兵是誰?” “是陈敬轩陈大人啊。”杨肇基还以为冯紫英早就知道了呢。 可冯紫英这一趟沿着北边走了一圈却没有和蓟镇军那边接触只是跑地方剛回来也没有任何他提起新组建的宣府镇新总兵就已经走马上任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哦?原来是他。”冯紫英心中一凛。 陈敬轩从三边总兵上被撵下台来这才多久又起复了?这不简单呐人脉厚实程度超出想象啊。 对这个人冯紫英没有太多情绪要说和自己老爹还有些交情也对自己有一些恩临清民变他要承这个情。 但是此人在能力上的确乏善可陈否则也不会在漕运总兵、蓟镇总兵以及三边总督上起起落落最后在三边总督上终于做不下去了但也要承认三边的情况的确严峻换了其他人恐怕也一样难做也是老爹在西北威信的确够高又有兵部的支持和大批钱粮到位否则一样很难说。 现在陈敬轩又来掌舵新组建的宣府镇了? 冯紫英还在揣摩究竟是谁在推动陈敬轩起复出任宣府总兵。 让陈敬轩这样一个被从三边总督位置上撵下来的角色又重新回到宣府总兵这个地位一样不低作用更加特殊的位置上本身就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动作兵部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张怀昌?徐大化?还是内阁诸公的意思?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四节 谈兵务私事公说 存了这份心思冯紫英对杨肇基的求援自然要更重视。 陈敬轩虽然有交情但是却不是一路人现在却突兀地出任宣府总兵不能不让他警惕。 那么现在杨肇基在宣府镇中如果能脱颖而出日后也算是自己在宣府镇中一个臂膀? 既然如此冯紫英当然要不遗余力支持杨肇基了。 答应了杨肇基的求援冯紫英也打算要去找一找张怀昌。 作为兵部尚书又是辽东人张怀昌虽然和自己关系不算特别密切但是有北地人这层关系而且自己历来将建州女真视为最大的威胁最凶恶的敌人这个观点深得张怀昌的认可就凭着这一点冯紫英相信自己还是能在张怀昌面前说得起话的。 在兵部公廨冯紫英遇到了回来缴令的杨鹤杨嗣昌父子。 “鹤公文弱!” 杨鹤卸任郧阳巡抚和荆襄镇总兵回京担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算是重回老本行。 “紫英!”见到冯紫英杨鹤也很高兴杨嗣昌自然不用多说都是老朋友了。 “一别经年鹤公沐风栉雨风采依旧今番终于回京可得好生休整一番了。”冯紫英上前见礼。 杨鹤微微苦笑“谈不上只可惜未能翦除西南之祸愧对朝中诸公期望甚是可惜。” “鹤公不必自责若非王子腾包藏祸心从一开始就在其中作祟鹤公早就拿下播州了。”冯紫英宽解道。 这也不是虚言王子腾在其中上下其手弄得朝廷己方也是配合不成才会搞成现在这副模样现在朝廷让孙承宗统一调度指挥那就简单许多了便是杨鹤也能看得出来播州之乱已经不再是问题现在朝廷需要解决的是王子腾的登莱军这才是最大的祸患。 但即便如此朝廷统一政令之下便可以发挥集中兵力作战优势登莱军虽然也不弱但是湖广民心却不在南京方面朝廷优势依然明显这一战王子腾胜算不大加上播州杨应龙部也一样。 “呵呵虎父无犬子紫英若是不走文官路定能在武事上有所造诣日后成就不会逊于令尊。”杨鹤由衷地道。 一番寒暄之后杨鹤父子也才和冯紫英别过约好日后找时间小坐冯紫英也才进了兵部公廨。 兵部尚书事务繁忙便是冯紫英也不是来见就能见到的冯紫英也是等了许久才算获准入见。 张怀昌一见冯紫英没等冯紫英说话就先道:“紫英你来得正好沈有容给兵部来函要求在大沽口建设登莱水师的第二母港说这是日后登莱水师经略辽东和日本朝鲜的必由之路你觉得呢?” 冯紫英愣了一愣想了一下才道:“沈大人所谋深远大沽口地处京师腹地要害随着大周海上贸易日趋兴盛辽东、京东、登莱这一线日益成为北地海贸的主要区域如果再加上囊括进来的日朝也需要登莱水师这样一支力量多点布局不过这可能需要朝廷长期经营投入才行。” “哎谁说不是呢?”张怀昌长叹一口气“我也知道水师的重要性从长远来看水师地位会随着大周海贸的发展日益提高但是从目前来看朝廷的心腹之患除了南京伪朝外还是建州女真所以水师建设仍然要放在后边朝廷若是财力丰足也就罢了但现在的情形捉襟见肘啊。” 摆了摆手张怀昌也就不提这个话题了转而问道:“紫英来见我为何事?” 直截了当的发问让冯紫英也都觉得有点儿不好启口不过想了一想冯紫英便从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的军工作坊生产能力说起“王绍全来和我说起兵部订货计划不断调整但订金和后续拨付资金却没有跟上来我这里打听情况。” 一说起这个张怀昌也是摇头:“紫英你是知晓的现在朝廷财力就是如此状况这帮山陕商人眼睛里就只盯着银子毫无报国之心我现在手里到处都是要火铳火药甲胄的可现在兵工作坊的产量和价格都让人有些吃不消了……” “朝廷肯定需要有所选择有所侧重火器营需要训练训练越熟练上战场的表现就会越好……”冯紫英侃侃而谈却早被张怀昌品出味儿来了哂笑道:“紫英怎么在我面前还打起马虎眼来了?说吧又是替谁当说客来了?令尊那边兵部早有计划一直在按照计划配备令尊也和我在信里交流过不会太急于全数火器化改造。” 知道瞒不过张怀昌这种老江湖冯紫英也就不再遮掩介绍了杨肇基的情况也谈到了现在宣府镇新组建也需要一两支能体现战斗力担当的招牌部队同时从作为北路军的预备队考虑宣府军也需要一两部能够随时拖上战场的精锐之师做预备。 对于宣府军需要一两支能打的精锐作为招牌部队这一点张怀昌倒是没什么异议但冯紫英提到要作为北路军的预备队要能随时拉得上战场以防万一就让张怀昌有些警惕起来。 “紫英听你这口气似乎你对北路军的局势不太看好?”张怀昌皱起眉头冯紫英言不轻发发必有因。 北线战事即将拉开序幕山西军已经东进到了冀州而蓟镇军也兵压景州、吴桥一线大战一触即发看起来配合也没什么问题但张怀昌却并不放心。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兵部对西北两线的大军都授予了全权西线自然是冯唐北线给了尤世禄。 但左侍郎徐大化一直认为西线当以苏晟度的山西军为主因为山西军兵力高达五万人而尤世禄的蓟镇军才二万多人而且苏晟度是老资格副总兵而尤世禄才被任命为副总兵资历远不及苏晟度。 这点儿分歧最终被压了下来分管兵部的李三才拍板将主帅位置交给尤世禄。 可以想象得到朝廷内部的分歧肯定会传递到蓟镇和山西镇内部去苏晟度内心如何想也预料得到只是大敌当前希望两房勠力同心了。 “大人北路军是双头并进配合上需要更高的要求山西镇多年未曾打这种进攻战了紫英有些担心他们和蓟镇方未必能配合默契啊。”冯紫英也说不上山西镇哪里就不对了只能这样泛泛而谈。 张怀昌皱眉摇头“这一点朝廷也考虑到了专门给苏晟度去了信提醒他顾全大局服从指挥否则军法从事……” “大人这带过兵的人都懂临阵作战不可能事事请示那只会贻误战机带来更大的危害换一句话说如果要找配合不够默契的借口那也随口就能找出十个八个来……”冯紫英笑了起来“而且很多时候即便是都察院事后去查也肯定查不出什么来只能靠根据客观条件来自行主观推定了除非这个将领太蠢做得太明显。” 冯紫英老爹就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冯紫英自小耳濡目染不说而且也是亲自参与过太知道这里边猫腻了。 这也是自前明以来到现在大周也沿袭的监军制为什么许多时候皇帝要派内侍监军的缘故就是要防止这些武将们作祟作妖。 不过永隆帝继位以来對监軍制不太喜歡所以对此十分克制无论是当年宁夏平叛还是西南播州之战都没有派出内侍监军现在永隆帝昏迷自然就更不可能了但这却是有历史的一旦有土壤自然又会萌发出来。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料定北线戰事会出岔子?”张怀昌越发有些不安了“问题会出在哪里?” “大人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没说会出岔子只是说北线尤世禄和苏晟度这种蓟镇山西镇的双路配置有隐患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主帅来统一指挥容易出问题但这只是有此可能并非说一定会出问题。”冯紫英连连摆手“既然如此还不如优先考虑预备队的组建防患于未然嘛真要有什么不测也能打个补丁顶上去。” 张怀昌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同意了冯紫英的看法左右就是几千支火铳的事儿而且新宣府镇那边本来也需要配备不过提前罢了权当做个应急准备了真要有事儿便能拉出来。 见张怀昌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喜。 虽然并不希望见到北路军出岔子但是他内心感觉却觉得这个岔子大概率会出只是不知道出在哪里会演变成什么样。 不过他暂时也顾不到这种事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行了兵部同意了而且是作为北线预备队的名义直接点名给了杨肇基部那么陈敬轩都不能说什么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就能迅速将火铳拨发给杨肇基部让杨肇基部现在就能操练起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五节 抓兵权左右开弓 在说妥了兵部这边儿后冯紫英便回家迅速告知了还在等候好消息的杨肇基。 杨肇基没想到冯紫英如此神通广大居然一个时辰就能办妥这样他以为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难事儿而且还能指示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在三日内就能将库存火铳拨发过来也就是说自己立即就能拿到这笔火铳火药弹丸。 大喜过望的杨肇基对冯紫英也是敬服得五体投地便是新任总兵大人也绝无可能有如此能耐一手搞定兵部和工坊那边这份本事可真的太不简单了跟着这样的人才真的有前途。 冯紫英也顺带将自己和张怀昌的担心说了明确告知之所以同意先补充配备宣府这边就是担心北线出事儿一点有事那杨肇基部就要作为预备队第一时间拉出来顶上去。 对这一点杨肇基倒是毫不在意这练兵不就是为了打仗么? 打察哈尔人也好打建州女真也好打南军也好对武人来说没甚区别甚至还巴不得战事越多越好这才是武人们升官进爵的机会。 若是和平年代这武人们的地位只会越低被文臣们压得更狠。 杨肇基兴冲冲地走了。 不过在担心北线局面有波折之余冯紫英自然也就要考虑一些应对除了去信提醒尤世禄外顺天府能做些什么呢? 若是真的北线军队失利单是杨肇基这点儿预备队肯定是远远不足的但现在除了宣府镇这点儿人马外还能从哪里抽调? 蓟镇尤世禄这一部分抽出来已经是极限了蓟镇防御压力很大。 特别是在牛继宗带着宣府镇陡然出走整个北线防御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察哈尔人蠢蠢欲动。 虽然因为季节原因察哈尔人还未有实质性的动作但谁也不敢保证觉察到大周虚弱的察哈尔人会不会突然发难。 现在从龙门所到渤海所这一线包括延庆州在内这一线原本是宣府镇的防区都全数移交给了蓟镇暂时代为守卫要等到新宣府军组建训练达到一定程度才会移交给新宣府军这个时间会持续半年到两年蓟镇军才会逐渐退出恢复原状。 除了蓟镇辽东镇是别想的努尔哈赤看到这样的机会肯定不会让大周好过到时候弄不好辽东镇甚至可能还需要朝廷的支援。 大同镇也别想被孙绍祖带走相当一部分精锐的大同镇现在也是伤筋动骨亟需补充恢复这算来算去整个九边已经没有能作为北线预备队的兵力了能用的就只有京营了。 可京营能用么? 三屯营之败后京营虽然在永隆帝的亲力亲为下重建但是朝廷从上至下都对京营的战斗力充满了怀疑这种不信任感根深蒂固京营几乎就和废物划上了等号也许杨肇基部刚进京营不久若是再呆两年只怕就又要被兵部和朝中诸公“另眼相看”了。 只不过真正到无兵可用的时候哪怕是废物也得要利用一番所以冯紫英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和忠惠王打个招呼提醒他赶紧抓紧训练顺带提醒一下贺虎臣一旦走到那一步他所在那一部必定是首当其冲的得赶紧做好准备。 对于冯紫英的来访忠惠王也是喜出望外。 当上这个京营节度使忠惠王才算是深刻领会到这个节度使不好当。 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阳奉阴违神机营指挥使钱国忠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忠惠王能控制的实际上就是五军营而且他这个京营节度使威望根本没法和前两任的王子腾、牛继宗比显得相当弱势甚至和陈继先比都相差甚远所以使得他这个京营节度使当得极为窝囊。 说来说去现在他手底下能用最可靠的居然还就是冯紫英推荐给他的贺虎臣。 所以当冯紫英一去忠惠王就拉着冯紫英大倒苦水。 这也不能怪忠惠王他原来就从未没有掌过军甚至没接触过军务现在骤然赶鸭子上架一下子成为十多万京营的首领与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是真的承不起这个重啊。 “王爷您也不必那么担心神枢营神机营你控制不住那么您就一门心思好好抓牢五军营就行了。” 冯紫英倒是觉得很正常忠惠王本身就不是当节度使那块料你要让他去插手染指神枢营和神机营只会恶化关系反而更糟糕。 “紫英你哪里知晓这五军营也一样不好侍弄啊。”忠惠王叹息不止“五军营可比神枢营和神机营规模大多了而且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都琢磨着怎么折腾我成日里为这些事儿都给快折磨疯了。” 没想到这忠惠王竟然这般态度冯紫英也是无语。 这王爷里边看样子也没几个能成器的给你权柄你都不会操弄那能怎么着?可现在这京营节度使又是永隆帝亲自任命的现在便是内阁也不好随便换人而且换谁来也一样头疼。 “王爷那你总得要有个方略啊。”冯紫英摇摇头“皇上让您担任京营节度使未尝不是让您要制约仇士本和钱国忠您这连五军营都弄不利索怎么办?”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忠惠王越发觉得是这个道理但是对他来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紫英你给我出个主意我现在才发现当这个京营节度使是我的一大失策我就不该来接着烫手山芋现在弄得丢不脱手。”忠惠王拉着冯紫英的手一脸期盼:“你素来是有主意的肯定能给我出个好主意。” “王爷这还得您自个儿拿主意。”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您缺就缺在没有自己信任的人尤其是能打仗的人如果有你不妨先将这一部做大做强形成战斗力这样一来也可以威慑神枢营和神机营那边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可以培养自己信得过的人比如从从这有一定战斗力的军队中采取抽调一部分老兵然后结合一部分新军进行混编加强训练逐渐形成战斗力……” 冯紫英也只能给忠惠王出这种说不上好主意的主意就这种状态也只能如此操作而且冯紫英还不知道忠惠王能不能做到不过这样一来冯紫英倒是希望给贺虎臣一个机会。 现在杨肇基已经获得了机会他不会厚此薄彼所以也要争取给贺虎臣一个机会。 如果北线战事不顺那么对于杨肇基和贺虎臣来说那就是一次机会就看二人谁能把握住了。 忠惠王想了想也觉得冯紫英的意见有些道理自己本来就没掌过军手里也没有能打的将领现有的几部中能看得上眼就那么寥寥数人最可靠最得力的还就是贺虎臣部。 只是贺虎臣太年轻所以让他之前也有些犹豫但现在看来也顾不得许多了该整编就得要整编只要能用能听自己命令就行至于年龄年轻就年轻点儿眼前这一位不是更年轻都四品大员了呢。 拿定主意之后忠惠王也没有在和冯紫英多说岔开话题谈论起当下朝局和南北之战的预测起来冯紫英也提到京营应当好好准备万一真的战事不順需要拉出去也不能丢了京营的臉。 在忠惠王那裡盘桓了许久冯紫英本想找机会去见贺虎臣的但这个时候再去就显得有些露骨了所以他索性就离开等到找人通知贺虎臣来自己这里专门交待一番。 贺虎臣也是晚间来到冯紫英府上冯紫英便把这个情况说了。 贺虎臣也是兴奋不已。 原本到了京营对于别人来说养尊处优的生活或许是最舒适的但是这却不是贺虎臣这类人想要的。 作为武人他更渴望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三屯营之败后他和杨肇基都在永平府小有表现但是和左良玉、黄得功等人的远征雾灵山突袭曹家寨一举威胁察哈尔人后路的表现却又不值一提了。 现在左良玉和黃得功二人已经凭藉那一次的表现正式进入了蓟镇精锐序列也成为尤世功重点培养的年轻将领可自己和杨肇基却依然徘徊于京营中。 皇上对京营虽然看重也着重培养但是谁都知道京营的任务是拱卫京师像前年那样察哈尔人打进来的情况是很少见的所以京营难得有仗打这对于自己和杨肇基这样不甘于这样平平淡淡混日子的武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现在终于得到这样一个意外惊喜贺虎臣如何能不大喜过望?要知道杨肇基收编为宣府镇已经让贺虎臣心驰神往而又黯然神伤骤然间自己也有上阵机会了自然要好生准备一番。 冯紫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给贺虎臣提了两点一是立即加强扩编整编后的训练但首先要确保自己本部的战斗力不减而是积极做好随时打仗的各方面准备。 贺虎臣也没多问能打的就那些地方时局变化自己去品便是只是慨然受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六节 斥抱琴带话元春 贺虎臣前脚刚走这边鸳鸯却又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色也有些紧张手里捏着汗巾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鸳鸯?”冯紫英讶然问道这可不像素来稳重的鸳鸯。 “抱琴来了。”鸳鸯踌躇了一下这才小声道:“她是化了妆从宫里出来的。” “宝琴?”冯紫英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是抱琴而不是宝琴“是抱琴啊化了妆什么意思?” 冯紫英皱起眉头这抱琴能出来就说明周德海说的贾元春已经被解除了幽禁而许君如和苏菱瑶这些有儿子们妃子们根本就没把她打上眼任你再是如何又能怎么贾家都垮你连儿子都没有还能翻出多大风浪来? 就算是冯家和贾家关系在密切但也不可能因为你一个日后必定会逐入冷宫妃子闹腾什么既不合理也不可能。 所以这种情形下放松对贾元春的限制束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于你安排丫鬟出宫来也无甚大不了的。 当然现在龙禁尉和上三亲军都加强了宫禁像抱琴这等人化妆不化妆毫无意义你来冯府肯定也落到了龙禁尉眼中。 鸳鸯也不知道抱琴为何要化妆出来而且来冯府是何意思难道姑娘不知道她这样安排抱琴出来会给冯家带来麻烦么? 现在的鸳鸯已经开始自觉地以冯家一员来考虑问题了。 如果说对贾母鸳鸯还存着报恩心理但对贾元春鸳鸯觉得自己不欠对方什么所以抱琴这么来让她有些不太高兴。 只是抱琴也是在府里和她一起长大的只不过早早侍候了元春进宫当女史和鸳鸯来往就相对少了一些感情也淡一些。 现在大家都知道贾家出事了照理说像大姑娘在宫中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尽可能避免出来招摇才对怎么这抱琴却还在这等敏感时候出来而且还来冯家这就有点儿不合时宜了。 “爷要不就不见?”鸳鸯迟疑了一下。 “不见?”冯紫英摇了摇头“人家都登门了见不见也都落入人眼何必呢?请她进来吧我估计大姑娘在宫里只怕也过得很难只是不知道此番大姑娘让她出来是什么意思。” “爷您也知道现在见她只怕是会引来非议和怀疑的……”鸳鸯咬着嘴唇道:“贾家现在的情形爷已经帮了贾家很多了可大姑娘现在是在宫中若是把她也牵扯进来那许多事情便是没事儿也会被人视为有事儿了。” 鸳鸯的话不无道理贾元春本人固然不值一提但是她毕竟是贵妃现在宫中争斗正烈这拉帮结派也是少不了许苏梅郭四妃都是明里暗里拉拢一切可兹利用的力量贾元春自然也会被纳入视线。 贾元春本人虽然没甚背景本事贾家也覆没失势了但贾家和冯家关系却是尽人皆知的像夏秉忠、裘世安、周培盛这些宫中内侍首领都是知晓贾元春和冯紫英是有联系的现在是各为其主自然也就要替主子筹谋划策也会把贾元春与冯紫英的联系说出来。 “嗯鸳鸯你倒是考虑很周全不过抱琴登门没有也就有了只怕这个时候龙禁尉也早就知道了罢了让她进来吧总不能拒之门外吧那大姑娘在宫里岂不是要恨死我了?” 冯紫英笑了笑却没来由想起那一日元春抱着自己双腿芙蓉玉面仰望着自己胸前一对双丸挤压在自己腿上时那份销魂感觉。 见冯紫英拿定主意鸳鸯也就不再劝自己尽了心但主意还得要当主子的自己来拿何况冯大爷素来是有主见的鸳鸯也不算太担心。 很快抱琴便进来了一袭裘皮斗篷将人遮得严严实实丝巾遮面倒真是有点儿宫中人的味道。 “抱琴见过大爷。”脆生生的声音多了几分宫中独有的请冷味儿取下斗篷遮面的抱琴盈盈站在厅中一礼。 鸭蛋脸眉毛修长细润脸颊梨涡半隐半现朱唇绛点尤其是那下颌生得珠圆玉润肉感十足与鸭蛋脸型相映成趣。 冯紫英不得不说这贾府还真是个美人窝儿百年簪缨世族除了姑娘们外便是下人也是优胜劣汰优中选优这些丫鬟们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比冯家的强不少。 这抱琴能自小跟着贾元春进宫当然更是特地选出来的相较于迎春身边的司棋探春身边的侍书惜春身边的入画都更有一份婀娜娉婷的出尘仙气便是和元春的那份气质都有些不类。 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贾元春有一份混杂了观音大士和杨贵妃的仙俗兼有的特有气质那么这抱琴就有着一种龙女般的出尘脱俗的柔婉也不知道这主仆二人这两种气质怎么会如此和谐的共生共存也让冯紫英很是奇怪。 后来冯紫英才知道这抱琴并非贾家家生子或者自小买回来养着的丫鬟而是多年前馒头庵(水月庵)女尼一个冬晨在庵门前捡到的女婴而且从其包裹的襁褓衣衫来看应当是富贵人家才对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遗弃在馒头庵前估计也是专门抱到馒头庵前求个生的。 后来馒头庵的女尼一个云游挂单女尼看过之后说她与佛家无缘所以三岁时才将其送到荣国府后来长到六岁就跟着九岁的元春身边侍候。 “罢了。”冯紫英摆摆手“大姑娘可好?” “托大爷的福娘娘半月前便已得自由可以出入凤藻宫不过外间亦有监视直到三日前监视人员才稍减……”抱琴回答道。 “那就好那一日周德海来说我便询问了情况当下宫中局面混沌大姑娘委实不宜再掺和其中。”冯紫英也是快刀斩乱麻果断告诫对方:“无论是许还是苏亦或是梅郭都不是大姑娘能介入的若是这几方来拉拢不妨虚与委蛇……” “大爷娘娘也非那等不识时务之人奈何诸妃咄咄逼人很有些非友即敌的架势……”抱琴脸上浮起一抹苦涩“而且娘娘和苏贵妃素来交好此番娘娘得以还复自由苏贵妃亦是出力不少若是骤然变脸只怕日后再有事端便再无人肯相助了。” 冯紫英被气笑了手忍不住按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摩挲又敲击了几下。 “抱琴大姑娘和你是昏了头还是瞎了眼或者猪油蒙了心?和苏菱瑶交好那怎么她被关押起来的时候苏菱瑶未曾把她解禁却拖了几个月?此番大姑娘能得解脱是苏菱瑶来邀功?” 冯紫英脸色不善语气也变得冷厉起来。 “我告诉你大姑娘能得解脱主因是贾家垮了宫里人不认为大姑娘还能有什么威胁可有可无次因是我让周德海轉話给周培盛贾家乃至冯家不想掺和宫中那些破事兒让他给一份薄面去和许君如打招呼莫要逼着善人起恶心所以许君如才会接触大姑娘的幽闭。怎么这却成了苏菱瑶的功劳?她现在成日里替福王礼王擦屁股还来不及还有心思来管你贾元春这点儿狗屁事儿?” 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毫不客氣便是抱琴站在厅中也听得脸色煞白原本丹红迎春也有些哆嗦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站在一旁的鸳鸯听得冯紫英这般粗暴生硬的话语也是惊得把手里的汗巾子差点儿绞碎。 在她印象中冯大爷素来都是喜怒不形诸于色的模样更多地还是翩翩君子的和煦面目但没想到今日却看到了这一幕而且是对抱琴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带话人。 什么时候大爷对贵妃娘娘的态度变得这般张狂恶劣甚至是不屑一顾了? 若说是大爷因为贾家覆灭而趋炎附势或者避祸不及但是之前冯家声威早就不是贾家可比了而且贾家出事之后冯大爷也从未避嫌照样出入贾家而且还不遗余力去龙禁尉打点入诏狱安抚毫无顾忌怎么现在却对贵妃娘娘这般不客气了呢? 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著这几句词儿突然在鸳鸯心中蹦出来。 这是形容谁来着? 《三国演义》里的关二爷啊鸳鸯看着冯紫英丰神俊朗的面容心中情潮泛滥一时间有些痴了。 冯紫英完全不知道身旁鸳鸯会这般看自己但即便是知道那也对这份“崇拜景仰”笑纳了。 冯紫英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这才又道:“抱琴你回去之后告诫大姑娘各人安分守己莫要生出一些是非心宫中那趟浑水不是她能去搅和的现在皇上昏迷不醒她就静心养性各自在家安好就好你可听明白了?” 虽然脸色苍白原本娇俏的面庞也变得有些柔弱起来但抱琴还是不肯退缩嘴角浮起一抹倔强:“大爷要这般说奴婢也无从回答但是大爷为何却对娘娘存着这般恶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七节 诉苦楚抱琴据理力争 “我对大姑娘存着恶意?”冯紫英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抱琴“抱琴你们怎么会觉得我对你们存着恶意?或者说你们又觉得你们有什么值得我心存恶意?我要心存恶意也该对贾家才对可贾家倒塌我还得要上下奔走替整个贾家打点好歹也要让贾家存几分颜面保几分元气没想到却还落得个心存恶意的名声这可真的是让我有些啼笑皆非了。” “奴婢不是说大爷对贾家心存恶意大爷替贾家所作的一切娘娘在宫中亦是感激涕零铭记在心但是大爷却为何对娘娘抱着莫大偏见一直觉得娘娘似乎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想要在宫中兴风作浪之人呢?” 抱琴咬着嘴唇眼圈红着抽泣了一下但却不肯落泪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话语却不肯落下:“娘娘在宫中艰难苦楚又有几人知晓?大爷也知道娘娘在宫中就是孤身一人宫中没有子嗣娘娘们出京有多么艰险大人难道一无所知?这宫中历来奉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非友即敌哪有什么能独善其身好事儿?除非你真的有那份实力自保可娘娘行么?” 冯紫英还真的要对眼前这个俏婢刮目相看了能说出这番话也不枉荣国府和贾元春的一份精心调教。 这番话放眼这荣宁二府里别说丫鬟们只怕便是把姑娘们算上大概也就只有探春、岫烟感悟之下能有这番水准其他人还真不够看。 “现下宫中上下都知道贾家倒了娘娘处境更为艰难若是不依附人更是无数人要欺上门来那份滋味处境若是三五日还能忍受但三五月甚至经年呢?”抱琴双目如火愤愤不平“娘娘便是葳蕤自守不问世事但就能脱身于外么?那才是休想!” 冯紫英皱起眉头沉声问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有些误会大姑娘胡乱指责了好那你说大姑娘又有什么问题?” 抱琴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旁边的鸳鸯。 鸳鸯立即明悟便要出去但却被冯紫英制止“抱琴你怕还不知道鸳鸯早被老太君指给我了她也算是我屋里人了她的性子你更清楚所以不必忌讳。” 抱琴略微一惊看了一眼鸳鸯却还是黄花处子身的模样弄得鸳鸯也是面红耳赤但却不好解释心里却多了几分甜意。 “娘娘在被幽居其间那寿王便经常上门骚扰有几次更是在凤藻宫借酒装疯流连不去娘娘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是裘总管也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也幸亏承恩和奴婢拼力抗争方才让寿王悻悻而归但仍然不肯罢休。” 抱琴的话让冯紫英火气腾的就一下子窜上来张驰这厮是真的觉得吃定自己了还是藐视于自己真觉得他的监国之位稳如泰山了?前番打李纨和史湘云的主意这都还没有处置好这边却早就在宫中折腾?许君如都不管一管? 见冯紫英沉着脸不语抱琴心中稍安若是冯大爷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那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不止于此。”抱琴一咬牙又道。 “还有什么?”冯紫英有些烦躁地扶额道。 “前两日娘娘去苏贵妃那里出来却迎头碰上了福王福王喝了些酒当时也没怎么但前日、昨日连续两日福王都是借故来凤藻宫里要和娘娘说话娘娘厉声斥责但是福王却嬉皮笑脸说些下流话……”抱琴想到这里眼圈又红了“娘娘是又气又怕担心外边儿听见看见传出不好传言那娘娘名声尽毁不说还会恶了苏贵妃日后如何过活?” 冯紫英也是无语这张氏一族怎么尽是些登徒浪荡子? 张驰如此张骐亦是如此估计那张骥也好不到哪里去难怪永隆帝对这几个成年儿子都不看好更愿意培养年幼的张骕张骦。 “怎么这张驰和张骐就如此肆无忌惮的出入宫禁而无人能制么?”冯紫英恼火地问道:“上三亲军监守也不闻不问?” 这宫禁之守是上三亲军的事儿而且轮班排序四卫营、勇士营和旗手卫轮番值守龙禁尉也有监督之责但实际上并未多管。 这话问抱琴就等于问道于盲了抱琴哪里明白这上三亲军的内情? 听得冯紫英直接称呼寿王和福王的名字抱琴也是一惊这位爷现在威势若斯连寿王和福王都丝毫不忌惮了么? 冯紫英还真的没把寿王和福王打上眼除非朝廷明确了谁要继位也许他会顾忌一些但现在一看这寿王明显有点儿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自己随时都可以在内阁诸公和朝中重臣们那里给他下些烂药让其不得安生而且还有禄王恭王虎视眈眈稍加传凤递信推波助澜只怕梅月溪和郭沁筠就会跳出来猛力撕咬不休。 “那现在大姑娘是怎么打算?”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等事情的确棘手。 成年皇子论理是不能随意出入宫禁的除非得了皇帝的旨意但是现在永隆帝昏迷不醒内宫权柄就有些杂乱了。 许君如看样子也未必能压得住苏菱瑶而夏秉忠、裘世安和周培盛这些内侍首领只怕也是各自依附一方上三亲军要么是无所适从要么就是和这些内侍首领一样也是各自押注才会弄成这样。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现在皇帝昏迷不醒而贾家垮了贾元春在宫中毫无根基势力人家都觉得她软弱可欺否则寿王和福王便是真有觊觎之心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做这种事情这义忠亲王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呢。 “娘娘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让奴婢出来找大爷问个办法。”抱琴哽噎了一下“若是娘娘白壁沾瑕岂不是有违人伦之理?娘娘又如何能苟活下去?” 理论上寿王和福王都算是贾元春的儿臣毕竟她是永隆帝的妃子但实际上这等皇家内部的狗屁倒灶事儿多了去比起这等高门大户还要夸张。 贾元春论年龄也不过和寿王相若比福王也大不了两岁连子嗣也无义忠亲王都能和英妃私通生女元熙帝当年据说也和其叔父的一个宠妾有过私情其叔父甚至还直接把宠妾送给了元熙帝寿王福王他们又有什么不敢上行下效? 只是这等话冯紫英能出口么?说这等事情皇家内部司空见惯忍一忍就过去了? 冯紫英说不出口而且从内心来说他也难以接受让元春被寿王和福王这等人玷污潜意识中千红万艳那都该是属于自己的怎么能轮到寿王福王这等杂鱼觊觎?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冯紫英许久才说了一句挠了挠头“那大姑娘自己就没有一个想法?我在宫外又如何能帮得上她?” “娘娘也是无奈現下度日如年成日擔忧寿王和福王登門拒之门外二人便在外边流连甚至鼓噪若是传入宫中人耳娘娘名声便毁于一旦。”抱琴气苦落泪道。 “只怕现在宫中已有流言蜚语了吧?”冯紫英摇头。 抱琴不言显然是默认了这个情况。 思衬良久冯紫英也觉得不好处理。 不聞不问肯定不行但如何对付? 之前对付张驰都动用了舆论媒体这一招如果再用尤其是这等宫闱之事显然不合适了。 轻描淡写地去打个招呼?张驰这厮会理会么?现在这厮张狂得紧只怕没那么容易就范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还有那张骐冯紫英没打过交道也不知这厮是个什么性子。 或者挑起张驰和张骐的争风吃醋?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那贾元春的名声就尽毁了再也难以在宫中存身哪怕能搞坏张驰张骐的名声但贾元春最后恐怕也只有一死了之。 一时间冯紫英竟然没有合适的对策不过这并不代表冯紫英就没有办法。 “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宫中让大姑娘暂且忍耐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此事若是有机会我也会去见一见大姑娘。”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回答道。 他还是得要摸一摸贾元春的底他总觉得贾元春好像没那么简单再说是傻白甜毕竟也在宫中厮混这么多年连一点儿自保之道都没有? 抱琴走了冯紫英等到鸳鸯把抱琴送出去回来这才招手示意。 鸳鸯忸怩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 冯紫英看着鸳鸯的模样取笑道:“怎么怕爷化身猛虎一口吞了你不成?” 鸳鸯双颊微红摇摇头:“爷奴婢还没有做好准备……” “还真以为爷要干什么不成?”冯紫英哑然失笑看着对方“便是爷真要收你也要选个好日子才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八节 悲春伤秋,元春感怀 鸳鸯大羞忍不住扭过身子嘤咛低语:“爷莫要说这等话奴婢左右都是爷的人了……” 冯紫英也不忍心再逗弄这个慧丫头随即正色道:“好了鸳鸯今日这抱琴来说了这番话你觉得也该如何处置?” 鸳鸯一愣下意识地摇头:“这是爷才能决定的事儿奴婢如何敢插言?” “有什么不能说?”冯紫英不以为然“大姑娘看样子在宫里也难熬但是我还是觉得她应该早就觉察得到贾家的情形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准备?另外和许、苏那几位有子嗣的贵妃搅和在一起难道就没有想过风险?她应该不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才对却一味钻营何其不智?” 鸳鸯也觉得冯紫英说得有理以元春在府里的聪慧不可能一点儿都感觉不到贾家日趋没落在自身已经没有希望可想的情形下那么肯定就该好生考虑如何帮助家族兴盛可她现在所作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但鸳鸯也觉得这局外人很难了解到局内人心态自己和冯大爷现在也只是站在一旁来揣摩别人心思也未必准确也只有大姑娘自己才明白其中原委。 “爷大姑娘是一个极聪明人自幼在府里便是深得老祖宗和老爷太太的喜爱都夸她兰心蕙质秀外慧中便是三姑娘都不及若是爷真的有机会能见着大姑娘那不妨和她好好谈一谈现在贾家都这样了而且皇上也昏迷不醒大姑娘就莫要节外生枝该多替她自个儿以后考虑了。” 鸳鸯幽幽一叹似乎也是在为大姑娘日后的命运悲叹“大姑娘自幼进宫可现在也才青春韶华皇上一旦大行她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在宫中枯守红颜变白发?那是不是太残酷了?” 冯紫英嗤笑了一声心里却是对鸳鸯的心善十分满意“鸳鸯这宫里人不都这样?就算皇上这番能挺过来也已经是五十多的人了能像太上皇这样活过古稀者有几个?大姑娘比皇上小三十岁你说的那种情形不是很正常么?” 鸳鸯低垂下头有些落寞地喃喃道:“当初老祖宗和老爷太太还是做得差了却可怜大姑娘这一辈子如此……” “不是许多人都艳羡那皇家身份得沐天恩么?”冯紫英似笑非笑。 “大姑娘不是那种人只是她那时候也没法拒绝罢了。”鸳鸯摇头“后来之事也许就是随波逐流难以自拔了吧。” 一个女孩子要拒绝家族做出的重要决定和安排的确在这个时代显得不太可能冯紫英能理解。 就在冯紫英和鸳鸯探讨着贾元春想法时抱琴却已经出了冯府沿着丰城胡同缓缓前行。 在一处拐角处抱琴转进旁边小巷然后继续前行到另一处三岔口分叉处两辆马车相对而行从岔口对面而过而抱琴正好处在了两辆马车的夹缝中间。 当两辆马车驶过两边被阻断的行人重新融合在一起时抱琴却消失了。 远远跟在后边的一个人有些疑惑地四处打量行人各行其道却没有抱琴的人影。 他紧走几步赶到岔口四下张望这个时候周围人来人往一时间也难以分辨。 有些懊恼地挥了一下手男子犹豫了一番只能选了一边前行一直走到巷子尽头接上大街也没见到抱琴人影。 跟丢了男子这才意识到这一点究竟是自己疏忽大意跟丢了还是那小丫头特意甩掉自己男子也有些吃不准。 因为从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丫头就是贤德妃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是自小就跟着贤德妃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男子倾向于前者。 这样的轻松活计都能出差错男子也有些气恼若是回去这样报告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 他跟了这丫头也是许多次了以前对方出来也是他在跟贤德妃和冯家或者说和小冯修撰有联系不是秘密北镇抚司里都知道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琢磨着怎么编个理由糊弄过去男子也只能悻悻离开他得尽快赶到宫门外去守着等到对方回宫才能交票。 此时的抱琴已经上了那两辆马车中的一辆。 在两辆马车交错的那一瞬间抱琴就被人拉住胳膊一提轻身上了马车迅速钻入了马车车厢中。 抱琴叹息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车厢里的人也都没做声任由马车一直行驶好一阵后才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宅院中。 抱琴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她只知道按照约定的路线和行进方式进行然后其他就不管了。 当抱琴坐在一间房中的椅子上时她才看到那个多次见面的中年男子。 她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知道称呼为王先生应该是娘娘舅舅一方的人。 要求见面是从宫中托人传递过来的加之娘娘也有意要和冯大人沟通所以就让自己跑了这一趟。 “王先生您找人带信给娘娘有什么事儿?”抱琴问道。 “娘娘的父亲和舅舅都很想念她也想了解一下宫里的情形。”男子感觉得到抱琴的疏远冷淡也不在意。 在义忠亲王没有举旗之前大人这位外甥女就不太愿意和大人联系太多只不过偶尔通过眼前这个丫头联系几回了解一下皇上的行踪和宫内的动静聊胜于无。 但现在情形不一样了义忠亲王在南京监国并重立朝廷南北对峙就更需要了解这京师城里宫中的情形了南京方面在京师城里肯定也有其他渠道了解情况但是大人却要从这个外甥女这里获知一些其他情况来进行映证。 “可能要让先生失望了娘娘前段时间被幽居在凤藻宫根本没法出门也就这几日沉思被解除宫禁奴婢才能出宫若是要想问什么恐怕娘娘和奴婢都一无所知。”抱琴摇头。 男子笑了起来“我们没打算问娘娘什么而是大人更关心娘娘听说寿王和福王都在骚扰娘娘这等忤逆之事居然发生在宫中委实让人无法相信……” 抱琴顿时警惕起来她不知道对方突然提及这个是什么意思。 寿王和福王骚扰娘娘在宫中虽然不能说是隐秘但是知晓人也并不多对方却能知道但想到对方能找人在宫中传话那么也能接受只是对方突然关心这个就有些让人起疑了。 要说娘娘那位舅舅是真的关心娘娘安危抱琴是肯定不信的。 跟随着娘娘在宫中这么多年抱琴已经见惯了许多那些表露出一副关心神色姿态的未必就真的是关心多半是有所图而那些不愿意搭理最后迫不得已的也许才是无所求而愿意帮你一把的。 娘娘这位舅舅哪一次要求见面不是询问宫中情况和皇上近况何曾关心过娘娘在宫中过得如何? 这个时候却要关心起娘娘被寿王福王骚扰起来多半是琢磨着这种事情如何为他们所用吧抱琴不無恶意地猜测着。 也许他们想着用這樣的丑闻来达到什么目的? 不得不说抱琴猜测还是很准的两国交兵自然是各种手段都要用上来了尤其是义忠亲王既然想要身登大位那么破坏对方这些潜在皇位继承人的形象进而打击整个京师朝廷就是最好的一种策略了而且根本不需要什么花费只需要把這种丑闻放大扩散就能达到最佳效果。 当然这种策略也需要选择合适时机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但这都需要建立在把一切情况乃至细节都掌握得足够充分的情况下如同一柄杀手锏在最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就能生到奇效。 抱琴离开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对方纠缠不放的询问让她难以回答娘娘没有交代其他但是抱琴却也不敢将整个具体情形告知对方她需要回去问了娘娘的意思这一点对方也明白但是仍然不不肯罢休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宫中几位皇子和贵妃们现在的动态情况。 元春脸色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原本丰润的面庞竟然显得有些柔弱起来。 这就是自己的嫡亲舅舅? 难道就不知道这等丑闻一旦爆发出来自己的唯一选择就是白绫三尺鸩酒一壶? 可他们何曾关心过这些? 抱琴说她不相信父亲也会掺和在这里边但此时的元春心里却已经有了几分动摇。 父亲在南京似乎有些乐不思蜀往日父亲和蔼可亲的形象早已经模糊也许是身处其中不能自拔或者迫不得已? 她这个时候才有些明白奈何生在帝王家的悲楚自己的处境又和那些悲叹生在帝王家的皇子公主们有何区别?一样身不由己却还要被卷入无尽的旋涡中无法自拔。 自己该怎么办?也许那一个人才是自己最后的寄托?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九节 双线出击,各显神通 黑压压的士卒有条不紊地沿着码头上搭建起的木桥下船几名将官站在一旁的石条上俯瞰着这一切。 整个码头沉浸在一片萧索压抑的静默中除了脚步声和偶尔的传令声几乎没有其他声音四周高举的火把和天际高悬的明月让整个码头上的行进进行得十分迅疾通畅。 “两万人怎么算都还是少了一些。”站在一旁按剑抚须的武将咂了咂嘴“苏晟度的人马虽然分散但是咱们这一趟都是步军这行进速度上就慢了下来拿下南宫倒是简单但一旦走漏了风声冀州可就不好打了。” 另外一名武将立即接上话:“南宫距离信都(冀州州治)六十里地而已丢下一切可以丢下之物急行军一趟一日一夜可抵应该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哪有那么容易?六十里地你以为是六里地不成?”对方立即反驳:“只消逃脱一骑我们便失了先机和突然性苏晟度就可以好整以暇在信都以逸待劳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就不信他们得到消息就能迅速反应过来……”环眼虬髯的武将猛地一挥手“就算他们反应过来又如何山西军有多能打?我们不是没见识过……” “苍城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山西军是不如我们但是人家以逸待劳又有坚城可守你有把握一举夺下信都城?”抚须汉子摆摆手“咱们现在不是提劲鼓气事儿而是要细细分析判断怎么打才能确保胜利。” “那我们不打南宫从中间插过去直接打信都怎么样?”一直未曾说话瘦削老者悠悠地道。 “绕过南宫?怎么绕?”被叫做苍城虬髯环眼男子讶然问道:“南宫到枣强一线索卢水和洚水阻隔苏晟度再不知军肯定也会布防很多游骑斥候我们两万人不可能绕得过去。”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因为苏晟度的山西军没有渡过索卢水所以枣强这一线游骑暗哨密布别说两万大军就算是两千人要避开这一线的斥候都很困难。 “那就再往南从广宗与南宫之间绕过南宫再走安定城直扑信都。”老者语速很慢不慌不忙。 另外二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可就绕得远了但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大胆的冒险。 广宗和南宫之间根据所获的情报几乎没有联系。 因为广宗以南是冯唐的西北军驻守而南宫以北则是苏晟度的山西军双方关系似乎并不融洽并没有多少联系如果从这个缝隙插过去被发现的几率会大大降低另外也可以提前派斥候沿线搜索捕杀对方的哨探斥候尽可能地避免暴露行迹。 当然要说完全避免暴露风险本身也不可能任何一个计划都存在风险只能说尽可能地做到最好罢了。 但是一旦突袭不成功的话那这两万大军就会陷入山西军的包围西面的新河南面的南宫加上信都的守军立即就能合围将己方包围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大人这样一来一旦走漏风声或者我们攻信都而不克……”抚须汉子迟疑着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打仗本来就得有点儿赌性如果按照最常规路子打过去我们这点儿人马或许能给对方一个重创比如歼灭南宫的军队但是信都那边山西军主力就会惊动难以竟全功而大帅要的是彻底击溃山西军解除西北面的威胁让孙绍祖能安心对付尤世禄如果我们再能乘胜给尤世禄侧面来一下那整个北面就会消停了。” 老者脸上露出一抹决然“这一仗就这么打了斥候回来的消息也基本符合我的看法西北军和山西军几乎没有联络驻守广宗到东明一线的刘白川是宁夏叛将出身苏晟度素来自诩门第怎么会看得上对方?所以南宫广宗之间这条缝隙就是机会而且我们宣府军衣袍和西北军、山西军也没有太大区别外人很难分辨开来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对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这等良机我们决不能放过!”虬髯环眼的武将猛地一拍大腿“此番大人便让我当先锋要去亲自取下苏晟度的项上人头。” 就在宣府军大军黑压压从临清州登陆直扑南宫的时候这边西北军也一样没有闲着。 车辚辚马萧萧大军一路向东。 刘东旸目光如鹫看着东面天际。 “大人那边就是砀山了。”下属一名文士介绍道:“砀山北面八里又叫芒山昔日汉高祖便隐于砀山、芒山之间的沼泽中山中有一处名唤紫气岩传说就是汉高祖避难处。” “唔汉高隐于此?”刘东旸笑了笑“看来是一处风水宝地啊这是吉兆预示着我们此番能一举成功。” “嗯砀山、芒山西面是狼牙山南面是铁角山东面是戏山这一连串山丘都不高而且中间都有路径可通我们只需要封锁住要道口就能很好地避免行迹外露对于我们行军极为有利。”幕僚也十分得意“前期我们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工作所以才能如此迅捷顺畅。” “我不担心砀山。”刘东旸摇了摇头“关键还是在丰县和沛县过黄河很麻烦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断言花多少时间才能当让大军渡过丰县那边的淮扬军会不会发现。” “戎家口和陈孟口这两处渡河处我们都已经作了仔细调查还是戎家口更合适一些这个季节水面基本上消失了多是沼泽滩涂……”幕僚沉吟着道:“我们准备了足够的木板、草垛如果选取合适地段渡河应该问题不大。” “那时间上呢?”刘东旸反问一句。 幕僚不能作答。 戎家口和陈孟口是天平四年黄河在砀山以北改道时形成的两处分叉点陈孟口河面更窄但是所在的地界沼泽遍布地势复杂如果走这里那么很容易陷入其中耗时更多。 戎家口情况略好但是却距离丰县更近更容易被丰县守军的斥候发现。 这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所以只能选择一个。 “算了也只能如此了。”刘东旸倒是看得很开摆了摆手“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肯冒着被丰县守军发现的风险也不会去走那沼泽区那太不可控了。” “我们的先遣队都已经过了河如果敌人斥候不多的情况下我相信我们的人可以做到翦除这份威胁确保我们可以顺利通过丰县和沛县。”幕僚对这一点倒是信心十足。 “就算过了丰县解除了丰县淮扬军的问题那沛县呢?”刘东旸有意考较自己这个花了心思挖来的幕僚大帅称之为参谋据说是得名于其子小冯修撰“沛县可不比丰县驻守着淮扬军一万人。” “大人驻守一万人也好两万人也好意义不大只要事出突然一举击溃将其逐回徐州便是淮扬军的战斗力我从来不看好我们要保障的只是这一线的安全彻底扼断运河对我们来说把沛县的淮扬军打得越惨打得越痛陈继先心里就会更怕如大帅所言陈继先首鼠两端这种人只能示之以武示之以威越是好言相劝他只会越是蹬鼻子上脸如果你翻脸相向把他打痛打怕他就会对你尊重十分!” 幕僚说得意气飞扬丝毫不把淮扬军放在眼里。 刘东旸笑了起来這个家伙倒是挺合自己的心意作爲主將他当然不会轻视任何敌人但是京营班底而且淮扬军子组建以来从来就没有打过仗这样的军队有多大的战斗力他不看好。 当然搏狮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既然要打就要一举发力将其彻底打趴下丰县守軍不过三千人刘东旸并不在意但是沛县一万守军他还是要慎重对待的。 “但愿如你所说吧。”刘东旸飞身上马坐在马上游目四顾。 大军正在急速前进在庆阳整训几个月的效果加上这长途拉练从西北到中原让整个军队的气质都上升了一筹不止加上粮饷保障充足又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休整可谓士气正盛。 对于现在自己手底下这支军队刘东旸有信心和整个大周任何一支军队正面相碰而不惧。 此番任务也不轻松按照大帅的吩咐就是要彻底击溃淮扬军在徐州北面的防御体系但是从时间考虑可以不必歼灭更重要的是要控制住夏镇一线也就是独山湖、昭阳湖以北会通河这一段彻底斩断江南输往山东宣府军、大同军的后勤保障线路迫使宣府军和大同军不战自溃。 这种情形下可能会面临来自南边淮扬军和北面宣府军的夹击而自己则需要守住一段时间以调动宣府军南下给西面的主力大军东进创造机会。 刘东旸有这个信心做到。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节 合谋营生,红玉奋发 逗弄了一番儿子王熙凤这才舒展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腰背将孩子递给旁边的奶娘挪动身子准备下床。 “奶奶你要出门儿?”丰儿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今儿个外边儿风大平儿姐姐说不宜出门。” “哪有那么娇贵?”王熙凤对着梳妆镜抿了抿嘴殷红的樱唇依然丰润脸颊气色极佳“林之孝来了么?” “小红姐姐去接去了先要在那边安顿一番估计很快就会过来怕是巧姐儿也会跟着过来吧。”丰儿脸上露出笑容。 王熙凤脸上却浮起一抹复杂带着羞惭的神色巧姐儿现在还小也许还不太懂事但是再过两三年懂事儿了只怕有些事情就遮掩不住了。 自己身畔这个孩子怎么称呼如何解释那说是收养的但这般亲近还有自己身畔这些人平素的态度都能看出端倪来。 到那时候如果巧姐儿问起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自己如何回答? 谎言欺骗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还有冯紫英若是来得勤一些只怕巧姐儿也能看出一些问题来这些都很难遮人眼目。 丰儿心思单纯还想不到那一些但平儿和小红却不会想不到林之孝两口子也同样不会想不到小红也肯定和她爹娘说了所以这一回还是林之孝一个人过来的而是让小红母亲将巧姐儿带着就在京师没有过来。 再拖上一年半载等到孩子断了奶甚至能牙牙学语走路的时候再把巧姐儿带过来那就要方便许多许多话也能遮掩过去现在的确不合适。 不过时不我待虽然孩子还小但是营生却是耽误不得这一点王熙凤是半点都不肯拖延。 冯紫英那边点头王熙凤心也就放下大半总算还是有些良心没说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这个儿子只怕也要立一大功否则未必就如此爽利地应允下来了。 这水泥营生不是靠有银子就能做成的单单是那配方工艺据说就被严格保密这坊里外间都想打听却无人能知晓也有不少人去尝试着自己来试验意图搞出这个配方但无一例外花了不少银子都是扫兴而归。 有了山陕商人那边出人来帮助王熙凤这边也就是出些银子。 王信和来旺二人都说好了王信出三千两银子来旺出二千两银子便是平儿、小红和丰儿也各出了二千、一千和五百两银子入股丰儿那也是王熙凤替她垫了三百两自个儿拿出来二百两压箱底儿的嫁妆。 现在海通银庄里再贷些银子出来这样基本上诸事就算是顺了。 林之孝这边还要谈一谈因为考虑到他要负责整个工坊的内部管理王熙凤毕竟是妇人不可能长期抛头露面这内部事务都得要林之孝来操心所以这入股一事也要细细商议。 这边王熙凤还在琢磨那边小红却已经接到了自己父亲。 见自己女儿虽然还梳着未婚少女的双环髻但是眉目间那水润光泽一看就知道是个破了身的妇人了林之孝也叹了一口气。 再说是女儿但也是自己的骨血林之孝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不过念着跟了冯大爷那也是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所以心里才算安稳。 此番女儿来信让自己忙不迭地来天津卫林之孝也是有些疑惑不过小红在信中说是大好事而且也是冯大爷的恩典林之孝自然不敢怠慢所以那边交待屋里的安顿好自己就坐船过来了。 “二奶奶生了儿子?冯大爷也来看了?情况怎么样呃冯大爷什么态度?” 上了马车车厢里只有林之孝和林红玉二人林之孝就没有那么对忌讳了。 林之孝先要问一问这个这关系大冯大爷对王熙凤乃至自己女儿的态度也关乎这一大摊子人的未来命运。 林红玉一愣随即道:“爷很高兴啊抱着孩子逗乐还给取了名儿……” 林之孝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冯家现在还没有一个男嗣若是日后其他几位奶奶能生下男嗣也就罢了若是都没有那这个孩子就金贵了。” “奶奶对这孩子可金贵着呢也没打算要给冯家。”林红玉皱起眉头“奶奶后半辈子就靠着这个孩子呢好像大爷也是这个想法没有要把孩子带走意思。” “哼现在是这样但万一冯家那边几位奶奶生不出儿子呢?冯大爷还会这样想么?冯家可是单传呢。”林之孝摇摇头不以为然。 “不能吧?真要带走了二奶奶怎么办?”林红玉脸色微变“二奶奶是没法进冯家门的总得有个依靠吧要不就只有再生一个二奶奶身子倒也还好再生养一二个也该没有问题……”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林之孝没有再回答林红玉的问题突然问道。 “我?”林红玉脸一红但随即就抹了抹额际发丝“女儿还没想那么多现在也不是想那等事情的时候。” “哼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二奶奶都有依靠了你就不提自己打算打算?”林之孝恨铁不成钢“二奶奶要说也就是个外室她也无权干预你做什么既然冯大爷喜欢你那你找机会替冯大爷生个一男半女甭管是进不进冯家你起码有个依靠了。” 林红玉迟疑地抬起目光似乎是在寻思许久才道:“现在怕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女儿也还年轻倒也不担心这个等两年更妥当一些……” “等两年?你还能等两年?”林之孝冷笑一声“冯大爷身边那么多女人你没看像晴雯、莺儿、金钏儿玉钏儿、司棋还有鸳鸯这些都还等着?林姑娘和妙玉姑娘嫁过去还有紫鹃这些能轮得到你?等两年新鲜感过了他还能这么金贵你?你不趁着他现在还惦记你身子的时候想办法怀上真要等到日后没准儿就没机会了。” 林红玉微微色变父亲说的没错爷身边的女人太多了不说正经八百的妻妾就是那些和自己身份相若的丫鬟都如过江之鲫。 论姿色晴雯还有薛宝琴身边的龄官都比自己强论亲近林姑娘身边的紫鹃还有鸳鸯大爷的态度也都是格外不一样的便是二奶奶身边也还有一个平儿论身份莺儿紫鹃、晴雯都是各位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更不一般。 自己这些方面都是差了几分底蕴唯一就是自己抢了先罢了真要拖下去以后会怎样谁又能说得清楚? 不过这桩事儿虽然紧要但是现在卻還有更重要的事兒若是这桩事儿办好了那日后自己就不必靠着姿色来讨好冯大爷了如二奶奶所言冯大爷身边多的是靠姿色上位的但咱们就得要靠本事来让冯大爷觉得不一样离不开。 “父亲此事日后再说当下请您过来也是二奶奶的意思是有一桩大营生……”林红玉便把这水泥营生说了林之孝一听耳朵便竖了起来一直等到林红玉说完方才沉吟良久问道:“此事是二奶奶提出来的冯大爷也同意了也就是说二奶奶说要把我们都拉进来这事儿冯大爷也都知道还是二奶奶自个儿的意思冯大爷只知道二奶奶想要做这个营生?” “都知道二奶奶一并说了大爷还有些担心我们家拿不出来多少银子……”林红玉一咬牙“女儿都凑了一千两银子入股奶奶也同意了……” “你哪来一千两银子?”林之孝吃了一驚女儿跟了冯大爷也没多久再说冯大爷喜欢也不可能这么放任娇惯才是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爷给了女儿五百两女儿原来存了一百多两另外女儿又把爷给我的那块定情玉佩去典当了四百两……”定情玉佩就是红玉破身时候冯紫英给的玉佩林红玉为了此次入股也是一咬牙去典当了。 林之孝一愣想了一想才道:“我给你拿四百两你赶紧去把那玉佩赎回来莫要让冯大爷知晓了不高兴。” 林红玉心中一暖老爹还是关心自己的点了点头:“好二奶奶到时候可能要和爹好生说一说入股的事儿爹若是能多出便尽可能多出我问过大爷大爷说了这是躺着数银子的营生越是做在前边儿便是越挣得多几十年都不会过时的好营生……” “哦?冯大爷真这么说?”林之孝心里一定又在心里把这桩营生提升了一个层面。 冯紫英应该不至于骗自己女儿才是好歹也是黄花闺女身子跟了他的还给自己女儿拿了五百两银子让她去入股这说明这桩生意是真的看好自己那点儿家当在查抄的时候损失了大半但还是有些积蓄此番却要搏一把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一节 利益捆绑,一举多得 “这营生红玉在路上也已经和你说了我也就不瞒你这是铿哥儿给机会千载难逢若非有这个孩子只怕也未必落得到我手。” 见到林之孝王熙凤脸颊也有些晕红不过她也知道林之孝早就知道自己和冯紫英私情无外乎就是一个孩子的问题所以她也就索性挑开了说反正也遮瞒不住。 “我一介女流又有孩子拖累没办法跑内外照顾所以这家工坊须得要大家勠力齐心工艺配方上有铿哥儿安排人来无需担心但外边儿我打算让王信负责工坊内部管理交给你来小红负责内外联络……” 林之孝面色不变但是语气里却是颇多探究:“二奶奶如此大的一项营生二奶奶可曾做过前期的调查了解没有?这工坊设在哪里这原料哪里来?水泥听说需要一些特殊的原料虽说工艺配方是冯大爷能帮忙但是原料从哪里来如果距离太远运输成本会不会太高?还有听说这制作水泥需要煅烧用石炭还是木柴来烧?从哪里来成本花费大不大?另外造出来的水泥销往哪里?除了天津本地外如果要到其他地方是走运河还是卫河出海?和船商船队有无联系好?” 听得林之孝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王熙凤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林之孝是认真的如此上心说明是真看好这门营生这是好事儿。 “之孝你说的这些我若是没做岂敢和铿哥儿提出来?不瞒你说我在天津卫呆了几个月就是琢磨这个事儿让王信和来旺他们没事儿就出去了解调查另外我也让铿哥儿给了我一份关于水泥市场情况的报告如果我们不做也许要不了多久山陕商人们就要来天津卫设立工坊了所以我们相当于是截人家的胡人家也是看在铿哥儿面子上才让出来这一块当然具体的细节调查那就是你和王信的事儿了人家也不可能把事事都替你办完了……” 王熙凤的话让林之孝心里也踏实了一些的确如此如果事事都准备停当了那还有自己什么事儿?现在就是一个机会具体的事情还得要自己和王信去做按照王熙凤所言这工坊兴办就得要自己来操心负责了而王信则是负责联络外边比如原料进货和市场销售二奶奶自个儿就是揽总管一管了红玉则是负责内外联络这个安排倒也合适。 “既是如此我便跟附二奶奶做这桩营生了。”林之孝终于下定决心“不知道二奶奶需要我家里出多少银子入股?” 这才是最重要的入股就是把大家捆绑到一块儿要赚一起赚要亏一起亏。 “我找人盘算了一下买地建工坊估摸着花不了多少银子也就是一万两不到;另外就是要买下矿脉修一条路另外还涉及到石炭……另外招募匠人力夫这些花销可能要大一些……还有就是我们是否需要自个儿买船一方面是销往德州、临清、东昌府这一片的山东地区另一边就是从卫河出海销往山东登莱乃至于南直隶和浙江……” 王熙凤侃侃而谈显然是准备了许久了:“粗略估算下来十二万两银子差不多我打算拿六万两银子出来另外再募股四万两然后以土地、工坊、窑炉、船这些作抵押从海通银庄贷二万两……之孝小红出一千两平儿出三千两丰儿她们几个小丫鬟婆子也凑了一千两来旺一家出三千两王信一家出五千两看你能出多少?” 林之孝皱起眉头算了算“二奶奶加上您和他们的也不过七万三千两还差二万七千两我便是典当完家里的一切也最多能凑一万二三千两那也还差太多啊。” 王熙凤心中也是暗自一惊虽说料定林之孝这么多年能攒下不少但听得对方说能拿出一万二三千两银子来还是觉得有些吓人。 这荣宁二府这些当管家的可真的是靠着贾家吃肥了赖家能攒下十万家当这林之孝便是被龙禁尉抄走不少也还是能有一万多家当估摸着如吴新登、余信、王善保这些都差不离都是能拿出上万家当的放在这京师城里那也算是富豪人家了。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铿哥儿说他再替我们找几个出银子的股东但是不管这经营只管出银子到时候分红要不就这样你出一万或者一万二剩下的就交给铿哥儿去安排……” 王熙凤说起这事儿时冯紫英也打了主意像二尤、司棋、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的老娘李纨日后的生计甚至还有岫烟一家子的生活都需要考虑这一万多两银子作为股本自己可以拿出来替他们安排入股日后就只管着分红也能替他们把下半辈子的生计给管了。 所以他就和王熙凤说了差一二万股本他来安排王熙凤还以为是冯紫英要自己来垫上心里还感激呢冯紫英却告诉她是二尤、司棋、香菱、晴雯、鸳鸯、金钏儿玉钏儿这些人的爹娘们他来替她们出这笔银子也算是替这些丫头们留个孝心。 这也让王熙凤妒火中烧很是在冯紫英面前说了不少酸话挤兑了冯紫英许久冯紫英也是花了百般手段安抚才算是过了这一关。 冯紫英也是没办法他还是习惯用现代人思维来考虑问题。 睡了人家女儿是要替人家考虑一番。 像司棋、岫烟、香菱、金钏儿玉钏儿这些丫头们的父母按照现下的习惯一般说来是不合适放在府里养着的那么人家住在外边儿年龄大了怎么过活? 有儿子的还好一些像香菱和岫烟的父母那就是没儿子的就只能靠女儿这年龄大了没有收入成日里找女儿要生活还不如早早替他们安排一番也能稳定有个收益让大家也安心。 原本是想着不行买下几个铺子也好让她们有个盼头但现在这水泥营生王熙凤、平儿、小红乃至王信、来旺之流都能沾着光那还不如就让府里边几个丫鬟也来跟着沾光以现在水泥生意的紧俏程度每年分红绝对不会少十年二十年也一样兴旺这样也对这几个日后要一辈子跟着自己的丫头们是一份安慰和交代。 “冯大爷也要入股?”林之孝吃了一惊同时也是大喜如果是冯大爷要入股那就真的是万无一失了。 “不是他本人哎也相当於他本人吧他‘家裡人’哼说不定比他自个兒还上心呢。”王熙凤忍不住酸了一句“之孝你就放心吧这等事儿再怎么也还有我呢我投了六万两几乎把我一切身家都砸了进去难道我不着紧?” “呵呵二奶奶说得是我也是关心则乱了。”林之孝打了个哈哈“那这事儿就如此办了奶奶还有什么吩咐接下来怕是先要拿一份方略出来……” “嗯你先和王信見个面好好商计商计工坊选址铿哥儿那边都给了我几个地点选择既要挨着石灰矿脉最好还要距离石炭所在不能太远或者周围没有石炭就要挨着河岸码头近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总而言之这几个便利所在你们要好好斟酌尤其是因为这水泥原料都是需要用铁磨进行磨碎最好都能靠着河边用水力来推磨……到时候等到那边的匠人过来了你们最好征求他们的意见……” 冯紫英在陪王熙凤那两晚王熙凤也是缠着冯紫英询问这水泥营生主要需要注意哪些方面冯紫英被缠得没办法也就捡了一些自己知晓的说。 王熙凤甚至还专门爬起身来找来纸笔一一记录十分认真倒是让冯紫英刮目相看。 这会子王熙凤倒也可以在林之孝面前卖弄一番把林之孝唬的一愣一愣的。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王熙凤动作这么迅猛急切在得知林之孝已经去了天津之后他才意识到王熙凤对这桩事儿的看重。 不过这样也好也算是替自己解决一桩麻烦。 让王熙凤心思都在这桩营生上去了也免得她成日里东想西想这女人有了儿子可又没有男人一旦真的在家里无所事事就会多想想多了难免就要出幺蛾子。 而水泥这桩营生没那么简单所花费心思不会少会牵扯她许多精力而且一旦做大了其利益丰厚程度足以让人难以舍弃所以到那时候王熙凤便是有其他心思都需要考虑是否值得舍弃这份利益了。 现在这个营生还能替自己解决诸如香菱母亲、金钏儿玉钏儿爹娘、司棋爹娘、尤老娘、岫烟爹娘这一连串的家眷们的生计问题也把平儿、红玉这些人都一并给安顿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二节 直勾横直,拳拳到肉 黑暗中行进的队伍犹如数条在大地上蜿蜒而进的长蛇悄无声息地向着北面推进。 “将军前面还有五里地就到信都了。” “很好按照计划进行苍城你率部从南面攻城力求一鼓而下若是不能也要尽可能吸引敌军主力我们走西面进城!” “遵令。” 黑暗中大军迅速分成两路沿着洚水向北突进。 信都城。 抱着长矛的士卒打了一个呵欠抹了一把溢出的泪花忍不住跳了几下这三更半夜天寒地冻委实能冻死人。 “雷二你说总兵大人就这么让大家伙儿缩在这冀州城不肯过索卢水去得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你管他的在这里有吃有喝非得要过索卢水去打仗么?” “可我听说北边儿蓟镇那边已经来了三拨使者来了要让咱们出兵向东啊听说要让咱们拿下枣强那边根本就没有宣府军和大同军驻守……” “谁说的?蓟镇那帮人的话能信么?”那个被叫做雷二的精瘦男子抹了一把鼻涕缩着脖子道:“我听上边儿说枣强那边就是一个陷阱哄着咱们过去没准儿一过去就会被宣府军给围住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来救咱们?” “可是咱们就这样一直在这边耗着这仗怎么打啊?”抱着长矛的士卒吸溜了一下鼻子“蓟镇军那边听说在北边都打起来咱们这边啥动静都没有怎么交票?” “怕啥?南边西北那帮人不也一样赖在广宗、威县一动不动这打仗么不就是看谁耐性好么?说不定拖着拖着对方就耗不起就要败。” 二人正在说着闲话却不经意间听见些什么声音雷二耸起脊背竖起耳朵想要听什么但似乎又没有什么探出头从雉堞向外伸出去看着城外黑魆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徐三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雷二不放心问道。 “什么声音?”徐三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外探头“没听见什么啊咦那是什么?” 两人都疑惑地瞪大眼睛举起旁边斜插的火把看着城外城外似乎传了阵阵古怪的声音既像是地面震动又像是整齐的撞击慢慢地越来越大。 二人脸色煞白一刹那间便明白过来这是大股部队行军的步伐声几乎来不及多想两人便抢到了门楼处厉声高喊起来:“敌袭敌袭!” 紧接着便是鸣金示警声轰然响起整个信都城顿时躁动起来。 而这一刻城外的大军特突然举火一片如暗夜星河一般的图案在城墙下浮现士卒们这个时候再也无需隐藏掩盖什么呐喊着朝着城墙边上汹涌而来。 整个信都城内乱成一团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苏晟度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遭到突袭敌人是从哪里来的?是大同军还是宣府军?亦或是本地民变? 刚接到南城被攻击敌军正在撞击城门攀爬上城墙忙不迭地命令预备队立即增援南城那边又传来西城城门被城中内应打开敌军大军入城了。 这个消息让苏晟度顿时眼前一黑身子也一下子挼了下来完了! 刘白川得知消息时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将军是从北边跑下来的山西镇溃兵我们的斥候在甘陵城一带遭遇了大量山西镇溃兵有数百人之多都是从南宫县那边逃跑下来的。”奏报的部下也是满脸大汗泥土显然是一路疾驰回来忙不迭就来报告了。 “属下刚从威县带队准备沿着洚水北上走一圈没想到就遇到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宣府军突袭了冀州山西军大败全军溃灭……” “宣府军哪有那么容易溃灭?五万多人就是五万头猪宣府军也不可能一下子杀光!”饶是刘白川素来性子沉稳也忍不住暴怒起来一下子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落在地:“到底是宣府军还是大同军?不是孙绍祖在和苏晟度对峙么?” “据说是宣府军不是大同军!”部下也是急不可耐地回答道:“宣府军谢文胜部!” 听得说是谢文胜部刘白川一时间没有说话了。 谢文胜是牛继宗手底下头号大将在王子腾担任宣大总兵时就是副总兵和察哈尔人也是打过无数仗的宿将。 但是谢文胜部不是还在东昌府么?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跑到数百里外的冀州去了?就算是有运河可以调动也不可能如此才对除非对方早就有预谋甚至一直在做伪装掩饰而且还成功地欺骗了自己。 想到这里刘白川内心更是愤怒毫无疑问如果是这样自己是有责任的竟然没有发现数万大军从眼皮子下边悄悄溜走了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形发生。 “宣府军怎么偷袭冀州?难道进攻南宫他们就都没有发现?”刘白川心思慢慢收了回来还是无法相信。 苏晟度虽然平庸了一些但是排兵布阵却很谨慎在新河、南宫都驻扎有大军虽然在枣强没有驻军但是却有大量游骑哨探宣府军只要超过三千人就很难躲过这些游骑哨探的耳目而且还有索卢水和洚水阻隔宣府军哪有那么容易就实现突袭? “听说是宣府军从武城以北的甲马营悄悄登陆然后连夜东进从南宫南面绕过了南宫县城然后从新河与南宫之间直接插进去偷袭了冀州苏晟度毫无防范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所以……” 部下说话声音有些低沉尤其是说到南宫南面的时候更是顿了一顿刘白川心中却是一抖。 南宫县城就在广宗县的边上的如果宣府军绕过南宫县城那就肯定是从威县、广宗境内穿过去的了由于山西军和西北军这边没有交道双方联系很少所以广宗和南宫之间就形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空档谁知道居然就被牛继宗抓住了。 “洺水城我记得我们有驻军难道没有发现么?”刘白川沉声问道。 洺水城在威县以北唐初武德五年太宗李世民与刘黑闼大战于此反复争夺后元代在这里设立威州刘白川在这里驻军五百也就是防着威县和广宗以北这一片为敌所乘只是他没有预料到敌人会如此大胆。 “洺水那边没有发现毕竟那边距离南宫还有几十里地这样大一个空档便是几万人要过去也很容易。”部下解释道。 刘白川已经没有心思想太多了虽然还不清楚山西军究竟被打成什么样了但是可以想象得到连冀州都被攻下来了那么苏晟度所谓的防御铁三角——冀州、南宫、新河估计就都崩溃了五万大军恐怕也就所剩无几了如果宣府军趁势南下席卷自己如此分散的两万人能抵挡得住么? 刘白川心里一个激灵。 他的两万人被分散在从巨鹿到东明上千里战线上虽然南线因为依托有西北军主力所以并未布置太多但是还是丢下了五千人真正在北边这一片只有一万五千人马。 除了在鸡泽驻防八千主力外其余七千人分别在大名府和巨鹿、广宗太过分散一旦宣府軍迅猛南下自己未必抵挡得住。 劉白川来不及多想立即下令:“除了斥候多留外命令洺水城、广宗、巨鹿各部立即南撤到鸡泽集中大名府的诸軍也集中到永年以防不测。” 不得不说刘白川反应够快当西北军刚从洺水、巨鹿、广宗、威县撤出不久已经在南宫再度大胜的宣府军与另外一支从临清西进的宣府军偏师会师于威县并迅速攻占了广宗险些就把西北军数千人马包围在广宗了。 双方在平乡一线接战但是规模都不大都是小股部队的接触战。 就在宣府军突袭冀州一句击垮山西军的同时西北军刘东旸部也突然東进跨过黄河绕过丰县在沛县击溃了淮扬军一部然后一举攻克夏镇彻底扼住了运河的这个咽喉所在。 刘东旸在拿下夏镇之后还意犹未尽向南攻陷峄县向北突入滕县宣府军在这一线驻军甚少刘东旸部趁势横扫将整个兖州西南这一片搅得一片人仰马翻。 在刘东旸部拿下夏镇和周边的峄县和滕县后土文秀部也随之跟进将淮扬军逐出了丰县、沛县彻底控制了黄河以北从砀山到峄县这一片彻底将淮扬军和山东方面割裂开来。 至此刘东旸在夏镇趁机设立关隘检查南来北往的船只严禁北上船只将粮食、布匹、武器等各类战略物资向北运输彻底中断宣府军和大同军的补给线。 这一战略目的的达成将迫使宣府军和大同军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那就是要么彻底击溃西北军要么就只能活生生的困死在山东。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三节 坐观形势,雨村徘徊 一连串的消息在京畿内外大江南北传播开来让整个大周上下都是陷入了一片震动之中。 宣府军一举歼灭了整个山西军五万多大军被击溃整个真定府东边几个州县全数陷落冀州、新河、南宫、枣强乃至衡水、武邑也被攻陷直接威胁到了驻守在景州、阜城一线蓟镇军。 大同军趁机北犯孙绍祖趁机从陵县向吴桥、宁津发起进攻希望和西面宣府军形成一个钳形攻势将蓟镇军未见在景州和阜城一线。 尤世禄也被打一个猝不及防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彻底放弃景州、阜城向北退却甚至到最后觉得停不住脚步干脆放起了交河和东光重新退回到了最早的泊头——南皮一线才算是稳住阵脚。 不过尤世禄也知道宣府军和大同军目的并不是要打下河间府这些州县而是想要彻底歼灭自己手中这股有生力量。 在山西军溃灭之后北线能打的就只剩下自己手中这两万多兵力了如果连自己这点儿人马都给丢了那么孙绍祖只怕就真的可以长驱直入兵临顺天府了。 而那时候朝廷要么就只有不顾一切的抽调辽东军或者自己兄长手中用来防范察哈尔人的蓟镇主力要么就只有彻底放弃河间和顺天府南部干脆就只守京师城了但那样恐怕朝廷就真的要摇摇欲坠了。 所以对尤世禄来说只要保住手中军队临时性地丢掉几个州县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自己兵力尚存孙绍祖就没法肆无忌惮地北上这一仗就还有得打。 北线战事的溃败给京畿造成的影响是极其巨大的朝中一片哗然尤其是对苏晟度给予厚望一些人更是辗转反侧难以释怀。 五万大军啊九边精锐就算是山西军比不上宣府军、大同军和蓟镇军但是也相差无几而且五万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人家给击溃现在整个北线战局骤然急转直下河间可能丢失顺天府顿时面临敌军威胁京畿震动。 对南京来说夏镇被攻占运河被截断其带来的震动丝毫不比山西军被击溃带给京师朝廷小。 要知道漕运中断那宣府军和大同军单靠着山东本地的补给是万万难以支撑长久的。 现在宣府军和大同军限于兵力数量只能控制着沿运河一线的东昌府、兖州府济南府也只控制着历城以西的齐河、禹城、陵县、临邑、德平、商河、泰安等州县像更东面一些的诸如武定、滨州、齐东、邹平等州县就基本上是放任的态度。 而这些地方上也保持着一种独特的缄默状态既不愿意去招惹近在咫尺的大同军和宣府军甚至对宣府军、大同军提出的一些物资上的要求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予以满足但是却不接受南京朝廷的任命安排而且太过分的要求也会予以抵制所以双方都保持着一种奇异的默契。 贾雨村背负双手站在窗前叹了一口气重新回到书案边上拿起那封信重新再读了一遍。 信是冯紫英写的 内容倒是没什么既没有要求自己表明态度也没有要求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就是很寻常的谈天说地和以往那等正常来往的书信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在最后的书中多了一些意味深长的建议。 看清形势细心揣摩留有余地类似于这样的含义蕴藏在言语中贾雨村当然明白其中深意。 南京究竟能支持多久这是冯紫英话语中毫不隐晦流露出来的意思半年还是一年抑或两年? 在冯紫英信中似乎从未认为南京能坚持过两年最长也不过两年一切就该结束。 真是那样么?贾雨村捋须沉思。 脚步声从外间传来贾雨村知道是阎鸣祥来了转过身来。 “大人!” “鸣祥情况怎么样?”贾雨村看着对方有些期盼地问道。 “不太好说来自各方的消息都是乱七八糟的各种说法都有闹得外间也是人心惶惶。”阎鸣祥顿了一顿才道:“北边的消息肯定是对咱们这边有利的传得多一些徐州那边消息就少了一些但是下边却是乱传……” 贾雨村皱起眉头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不利的消息南京这边肯定要封锁连他都安排下边三班衙役出入市井禁止那些消息乱传可真相究竟如何却连他这个金陵府尹都一片混沌闹不清楚。 “乱传?”贾雨村沉吟着道:“只怕未必是乱传吧不过是一些人不希望这类消息传得太厉害罢了。” 阎鸣祥一凛“大人说得是南京这边恐怕还是徐州那边的消息震动太大对整个江南局面影响就太危险了。” “陈继先的表现太让人失望了或者说太出人意外了丰县、沛县何等重要的地方竟然被西北军轻而易举地夺下他甚至在徐州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夏镇一丢漕运就算是断了昭阳湖和独山湖本来就是一处治安不靖的地方现在夏镇被西北军控制北上的粮船怎么过去?” “绕过去?”阎鸣祥对北面的地理状况并不了解随口问道。 可贾雨村却不一样。 到了金陵之后对整个南直隶的地理地势一直花心思了解徐州作为南直隶的北面门户地理位置尤为重要所以贾雨村也十分关心。 “绕过去?怎么绕过去?”贾雨村冷笑“西北军控制住了夏镇这个咽喉所在西面砀山、丰县、沛县就不用说了肯定被西北军牢牢把持了东面还跨过运河拿下了滕县和峄县这已经在这一段构筑了一道防线怎么绕?走陆路那就得要走到郯城、沂州、费县、泗水这么过去才能绕到济宁可这一段路数百里靠什么来运?靠马车和力夫?这谁吃得消?” 阎鸣祥讪讪地道:“可没有咱们江南过去的粮饷布药和武器宣府军和大同军靠山东本地的补给能支持下去么?” 贾雨村缓缓摇头:“短时间内或者说两三个月也许没什么毕竟德州、临清、东昌府和济宁这一连串运河城邑都是原来水次仓所在原本就有不少存粮依靠漕运运过去的米粮也还储存了一些但是宣府军和大同军在山东不受欢迎很难从运河沿线以外的地方征集到额外的粮食所以漕运一断难免坐吃山空……” “那怎么办?淮扬军和宣府军南北对进重新夺回夏镇恢复漕运?”阎鸣祥有些着急“西北军的防区扯得那么宽从顺德府、广平府到大名府还有黄河以南的河南几府这南北东西横贯怕不下数百里如果宣府军和淮扬军全力以赴要打通这条命脉应该可以做到吧?” “哼问题是陈继先值得信赖么?谁知道他屁股是坐在北边还是南京?丰县沛县被他随手就丢了谁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听说从丰县沛县逃回徐州的淮扬军并没有受太大的损失只是溃败而已但是被斩杀和俘虏的并不多基本上都逃回徐州了。”贾雨村语气却变得很輕松“這種情形下指望他去和宣府军配合重夺夏镇可能么?南京这边恐怕还在担心西北军会不会趁机南下夺下徐州呢万一陈继先索性就替西北军当开路先锋直接从徐州南下淮安、扬州呢?誰能挡得住?” 阎鸣祥骇然“不会吧?义忠亲王对陈继先何等信重他纵然打仗不济但也不至于给义忠亲王背后一刀吧?” “鸣祥你在想什么?”贾雨村冷笑“谁对陈继先不信重?皇上对陈继先不信重么?他原来那个五军营的大将是怎么来的?冯唐没能当成五军营大将而让他当了皇上难道对他不够信重?那他为何要提出南下出任淮扬镇总兵难道他不知道那时候京中最需要他这等宿将坐镇么?义忠亲王若真的是对他信任就不会对他的要求推三阻四了话又说回来他这种人这样的表现谁又敢对他推心置腹呢?” 阎鸣祥终于从自己东翁嘴里话语品出一点儿味儿来了定了定神才压低声音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夏镇怕是夺不回来了?” “我不看好但是如果夺不回来那宣府军和大同军怎么办?他们要想继续在山东坚持下去那么就必须要夺回夏镇恢复漕运可如果不能在山东坚持下去失去了山东朝廷大军南下进入南直隶境内南京就没戏了。”贾雨村沉吟着道:“现在就看牛继宗能不能顺利夺下夏镇但他不能指望陈继先陈继先不给他拖后腿找麻烦就算不错了。” “夏镇夺不回来宣府军和大同军就没法维持下去山东就守不住。”贾雨村站起身来“山东守不住那还有什么说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四节 扼其咽喉,迫其来战 “谁敢说夏镇夺不回来了?”刘东旸笑呵呵地站在沽头城头上“若是不夺回来牛继宗和孙绍祖手底下十多万人吃什么?把运河沿岸抢光么?” 沽头城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分司所在这里扼守南直与山东交界咽喉往北就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辖地往南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辖地。 北盐不能南运南盐亦不能北输这是规矩而夏镇分司就是扼守这里的关键。 但是随着长芦盐场的产能逐渐萎缩两淮盐场的产能却还能勉强维持南盐北输的利润就显得十分可观了夏镇分司的重要地位就凸显出来了。 长芦盐场产量自元熙三十八年之后就开始缓慢下跌这也是为什么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对永平府的惠民盐场逐渐重视起来缘故。 虽然惠民盐场产量远无法和长芦盐场相比但是毕竟也算是一个补充多少也能弥补一点儿长芦盐场产能萎缩缺口。 由于北盐缺口日大南盐要北运就必须要过两道关隘一是夏镇分司这里要抽取一道盐稅因为这出境南直隶了同样在北面独山湖以北的鲁桥镇长芦都转运盐使司也在那里设有分司盐一旦入境山东也需要抽取一道盐稅。 “是啊不夺回夏镇牛继宗怎么过活?他敢不夺回么?”土文秀是专程赶过来和自己这位昔日带头大哥见面的他的驻地在沛县距离这里不算太远“大帅选了一个好地方逼得牛继宗必须要南下啊。” “嗯陈继先首鼠两端他现在在徐州都是坐卧不安只要我们不南下他就阿弥陀佛了大帅算是把这个人看穿了。” 刘东旸双手撑在沽头城城墙垛口上。 这沽头城城头低矮不过两丈来高本来也就是作为分司驻守收取盐稅为主同时税课司也选择在这里收取商税所以城内面积也不大除了都转盐运使司分司和税课司外其他就是一些大商家选择在这里建立仓库和铺面了如果单轮防御来说价值不大。 不过昭阳湖和独山湖中素来有湖匪出没每每这周边金乡、鱼台、滕县、邹县乃至济宁州这些地方遭遇水旱灾害便有大量民众涌入湖中沦为湖匪这昭阳湖和独山湖的湖匪与北面的南旺湖、蜀山湖、马肠湖的湖匪遥相呼应也成为兖州府的一大害。 不过每每灾害过去尤其是连续几年丰年无论是北面的南旺湖、蜀山湖湖匪还是难免昭阳湖和独山湖湖匪的势力都会大幅度削弱毕竟不思谁都愿意冒着掉脑袋和一辈子被官府通缉的风险去当湖匪的只要过得下去谁又愿意去当湖匪? 所以官府招安、剿灭并重使得这些湖匪们也是时而偃旗息鼓而是死灰复燃周而复始。 这两年的北地大旱又使得南北湖区的湖匪势力膨胀起来了虽然面对漕兵押韵的漕船通过湖匪们还不敢轻易招惹但是如果是寻常商船那就要看运气了所以到后来很多商船不得不跟附漕船一起行进只是这样一来往往许多船都只能逗留于安山湖北面的张秋镇、中间的济宁州以及南面的夏镇等待漕船的到来。 这样对于整个运河的运输都有很大的影响不少等不及漕船的商船要么就加派护航的护卫镖师要么就冒险抱团组队通过但即便这样也一样会遭遇湖匪的袭击。 除了南面的南旺湖、蜀山湖、马肠湖北边的昭阳湖和独山湖还有更北面但面积还要小一些安山湖这三处湖泊所在都有湖匪出没而湖匪势力最大的还是山东和南直交界的南旺湖、蜀山湖和马肠湖这一带。 “那陈继先难道就这样算了?这徐州就只有这么大一块地盘儿全靠运河维持生活现在夏镇落入我们手里这运河一断他这几万淮扬军怎么维持生计?”土文秀一脸桀骜“淮扬军表现如此窝囊南京那边难道还会继续为他提供钱粮?” “不提供又怎么办?”刘东旸一只手撑着城墙垛口一只手摩挲下颌“他好歹还有几万兵呢若是南京不管他会不会南下呢?” 土文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笑容“东旸你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呢反正他就是有奶便是娘的货色北边打不赢咱们南边儿却是软柿子不去捏一把怎么对得起他手底下几万兵?只怕他自己都坐不稳这个淮扬镇总兵的位置了吧?” “算了咱们也懒得去关心陈继先那边儿了那该是大帅去关心的事儿了我们只需要确定他没有这个胆量北上来和牛继宗联手夹击咱们就行了我们的军队不会过境山但也希望他们也不要过境山。”刘东旸拍了拍手上的泥灰“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牛继宗的大军什么时候南下以及从哪个方面南下。” 土文秀笑了起来“东旸你就这么确定牛继宗会不顾一切地南下?” “他不南下喝西北风么?山东虽然地大物博也产粮但现在他们能勉强在运河一线维持和地方上这些士绅豪强们相安无事那也是建立在他们没怎么向这些地方士绅豪强们狮子大开口的前提下但一旦没有南边的钱粮供应他们就只能向地方上伸手到时候只怕就没那么舒服了各种软磨硬抗就要出来了时不时还得要偷袭两下牛继宗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而且武器这些消耗怎么补充?所以他必须要能南下打通运河。” “可南下要夺回夏镇也没有那么简单吧?”土文秀眼睛向北望去“走滕县还是走金乡鱼台那边?哪边都不好走啊走滕县我们在滕县就可以打一场阻击战正好我们的骑兵可以在滕县这一片平坦地形上发挥优势凫山一带可以打埋伏战的好地方;若是走金乡鱼台那边那也好沛县我们这边可以依托湖畔优势设阵地阻击火铳兵优势就可以发挥出来了……” “你倒是想得挺美啊牛继宗也是战场上走出来的宿将哪有那么容易乖乖听我们指挥棒指挥?”刘东旸也笑了起来“不过他倒是必须来走哪边儿我都不怕这百里湖畔皆在我手主动权在我。” 土文秀眼睛一亮“湖匪的事儿你搞定了?” “不是我搞定了而是龙禁尉这帮人花了心血另外大帅得了朝廷的尚方宝剑同意招安这些湖匪开出了这些条件才算是说服了这些湖匪。”刘东旸得意地呲了呲牙“但也有条件那就是宣府军南下的时候他们得卖力出击一战否则招安条件无效。” “呵呵那是自然天下哪里有這等好的美事兒什麼事儿都不做就等到吃粮当兵还要奖赏?”土文秀轻哼了一声“想当年我们也是打了几仗才……” “好了以前的事儿不要再提了。”刘东旸皱了皱眉。 当年叛乱之后招安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朝廷似乎也不再计较这些但是刘东旸却知道朝廷内部依然有不少人对此耿耿于怀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当初兵变叛乱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想去知道背后更深层次的缘故只是想把自己几人钉死在耻辱台上了。 如果不是冯唐的不计前嫌他们这一次根本就没有机會来中原以证明自己。 土文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知趣地闭口不言。 “文秀此番是咱们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些湖匪的心态恐怕也和当初的我们差不多牛继宗大军要南来要打通运河夏镇是绕不过去的关键从东面来先要拿下滕县路况好但问题就是东面我们控制着沛县解决不了这个威胁他们拿下夏镇也一样不稳当;走西面金乡、鱼台都在他们手里可以作为他们的后方依托稳步南下只要夺下沛县夏镇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所以西面他们是不能放弃的。” 土文秀微微点头:“所以他们只能走西路而来?” “西路肯定不可缺但也许他们勇气更大一些东西两路齐头并进这样更保险而且也许还能打一举消灭咱们的主意呢?”刘东旸微微一笑。 二人正探讨着下边一名士卒疾步沿着城墙楼梯跑步上来。 “大人昭阳湖那边的人来了。” “哦?谁带来的??”刘东旸精神一振。 “是龙禁尉的人另外好像还有几位本地士绅一起过来的。”士卒报告道。 “好请他们稍等。”刘东旸一挥手“文秀走见见去这些湖匪都非等闲之辈我正要和他们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利用他们在湖里的机动优势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等到牛继宗他们南下之后在他们屁股上来一下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五节 危若累卵,唇舌交锋 接到父亲的来信时冯紫英正在和汪文言探讨着北面形势。 苏晟度的无能直接导致了山西镇五万大军一夕丧失这这对于本来兵力就不足的朝廷来说简直就是抽筋剥皮一般的痛苦。 从辽东传来的消息显示建州女真正在蠢蠢欲动与察哈尔人之间密使往来不断显然是在勾连目标只能是大周准备协同动手。 这给了辽东镇和蓟镇很大的压力。 可以说现在的辽东镇和蓟镇都是根本抽不出兵力来应对了甚至还需要朝廷考虑预备队以防不测尤其是本身就已经抽走了两万多人的蓟镇这边压力尤大。 前年察哈尔人打进来的情形还记忆犹新如果今年再像前年那样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就能了结了。 宣府镇才开始重建大同镇被孙绍祖带走大半精锐唯一全须全尾的山西镇又被苏晟度这个蠢货葬送大半一样是元气大伤不可能再抽得出来兵力加上三边四镇那边组建起来的西北军正在南边对山东攻伐不可能再分兵到北边来所以这北面情况一下就相当危险了。 当然对宣府军和大同军来说他们的兵力有限要再往北比如占领河间府、真定府、广平府这些地方也力有未逮能够以攻代守威胁北面周边地区就算是达到目的了。 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时间只要能把战事拖到今年下半年那样一来就算是不战而胜了。 本身就遭遇旱灾影响的北地现在又失去了大半个条件最好的山东漕运中断没有了来自江南乃至湖广的粮食、布匹等物资供应整个北地必将陷入混乱朝廷也根本无法支撑下去官僚体系会崩溃九边大军会哗变造反北地老百姓缺粮少穿会蜂拥而起整个大周政权自然就会土崩瓦解这还没有算来自关外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的趁火打劫。 虽然冯紫英早就预料到了北线要出事但是却没有想到一出就出这么大一个事儿。 五万多山西镇精锐啊就这么一声不响溃灭了这比前年三屯营之败还让人难以接受毕竟京营的情形大家都清楚可山西镇也算是九边强镇之一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溃灭了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也不能这样啊。 现在再想其他已经毫无意义了饶是尤世禄胆大现在也不敢冒失了一下子退到了泊头镇到南皮这一线甚至还准备一旦孙绍祖大同军继续北上他就要退到沧州。 这可真的是太丢脸了。 “尤大人也是没有办法他手里只有两万多人聚在一起还能一战但是山西军一垮牛继宗的这支偏师就再无制约谢文胜可以随时憧从交河向北来一个侧旋然后绕到后边截断尤大人的退路到那时候孙绍祖再沿着运河北上那尤大人就威胁了所以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只能先保全自己保存有生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否则这支军队在一被包围消灭了那要么就只能让蓟镇军彻底放弃北面防御任由察哈尔人南下来堵住孙绍祖和谢文胜要么就只能任由孙绍祖进军顺天府了。” 汪文言看着地图一边翻阅着传递回来的消息一边道。 “孙绍祖和谢文胜他们不会北上的他们没有那个实力也没有那份胆魄。”冯紫英摇摇头“他们现在就是摆出一副要北上的架势吓得这些人都只能先退后看这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一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会子都三月了等到尤世禄他们重新筹集兵力集结起来准备攻势那会是什么时候了?五月?那又是该夏粮收割的时候了这不是白白给了宣府军和大同军喘息之机么?家父截断漕运的目的就是要让宣府军和大同军无粮可食逼迫他们自乱阵脚可现在真要熬到夏粮收割牛继宗和孙绍祖也能坚持一段时间了这作用就大大下降了。” “如果牛继宗和孙绍祖真的要依靠运河沿岸地方上的粮食恐怕就会打破他们和这些地方上的默契了这些地方上就会对牛继宗和孙绍祖各种要求阳奉阴违了。”汪文言沉吟着道:“我看这半年来牛继宗很看重和山东地方上的关系维持虽然明知道山东这边不可能臣服于他们但是一直维持着这种默契……” “哼文言时移势易前期牛继宗这么低调态度好那是因为他需要维持这种局面避免影响到他们在山东的生存但是一旦拖到今年下半年北地一片大乱朝廷难以维持下去了你觉得他还会对山东地方上客气么?山东士绅虽然内心情感倾向于朝廷可当他们发现北地大乱朝廷难以维持时他们就会割舍掉那份感情倾向而倒向义忠亲王了家族利益永远胜于单纯的感情倾向。” “那怎么办?”汪文言也有些着急。 “家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迫使牛继宗率军南下去打通漕运夺回夏镇家父打算在兖州和牛继宗来一场会战决定山东乃至北地战事局势的会战。”冯紫英语气凝重“如果拖到五六月间那牛继宗未必会那么大的动力南下夺回夏镇了所以不能让孙绍祖和牛继宗他们如此好整以暇的巩固他们现在的控制区拖到五月夏粮收割他们就能拖下去了。” 汪文言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了现在孙绍祖和牛继宗控制着山东西部的东昌府兖州府以及济南府的西部和北部河间府的南部真定府的东部顺德府的东部比起最初只控制着东昌府和兖州府以及济南府的一部分面积可大了许多起码多了十多个州县这些地方的粮食一旦收割那对于宣府军和大同军可算是足以支持两个月的收益了。 “可是现在尤大人那点儿兵力怎么可能主动和孙绍祖的大同军交锋?”汪文言反问道:“眼下京师周围又没有可用之兵。” “不是没有可用之兵而是要看朝廷敢不敢冒这个险。”冯紫英沉声道:“京营还有正在组建的新宣府军都不是不能抽出部分兵力来的。” 汪文言悚然一惊“大人京营可用么?还有新宣府军才组建尚未成军啊。” “所以我说要看朝廷敢不敢冒这个险了要不抽上三亲军?”冯紫英冷笑“他们不会看不到眼下的恶劣局面吧真要让宣府军和大同军在山东熬到下半年那局面就危险了。” 冯紫英猜测的没错朝廷诸公也非蠢人都看到了这个局面的危险性尤其是张怀昌、张景秋、柴恪等對軍務颇有造诣者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必须要让尤世禄迎上去孙绍祖摆出这副架势就是想要把尤世禄吓退进而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孙绍祖总共不过五六万人而且主力还在德州和临清凭什么敢前出到交河和东光?”柴恪怒不可遏“宁津也被孙绍祖占了去了几千兵?两千人有没有?再拖下去没准儿连盐山和庆云都要丢了吧?” 徐大化因为力荐苏晟度作为山西镇出征军主帅导致山西军大败遭遇多名御史弹劾主动挂冠现在兵部左侍郎空缺。 齐永泰建议由刚从四川回来的孙承宗直接出任这个建议也引起了一些争议叶向高和方從哲以及李三才都力主谨慎一些毕竟孙承宗前两年才是一个五品郎中现在骤然就升至正三品的左侍郎未免有些出格了但齐永泰坚持一时间僵持不下所以只能搁置。 出任挂任的右侍郎兼荆襄镇总兵熊廷弼则是在四川与杨应龙交战正酣。 “冯唐那边也不能太保守夺下夏镇是好事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个驻守鸡泽的刘白川是在干什么?居然连敌军影子都没见着就吓得屁股尿流一口气丢了巨鹿和广宗往南跑对了还有威县清河就不用说了更是兵不血刃就拱手让给牛继宗了。”李三才沉声道:“这个家伙本身就是叛将出身朝廷给了他们机会就这样的表现?都察院和龙禁尉就没有好好审查一下?” 作为分管军务的阁臣李三才遭受的压力也很大当初徐大化举荐苏晟度其实不少人都是反对的包括兵部尚书张怀昌和阁臣中的叶向高、方从则齐永泰因为不了解苏晟度此人没有表态但是是李三才得了徐大化的再三保证最后支持了苏晟度结果酿成这种局面。 虽然徐大化挂冠请辞承担了大部分责任但是李三才也知道都察院那边不少御史正在虎视眈眈准备对他也要发起弹劾所以他很清楚如果在接下来的战事中他不能拿出正确的建议取得一场胜利恐怕下一次就该是他请辞走人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六节 巧妇无米,捉襟见肘 今日的朝议是大朝所有阁臣、七部尚书侍郎加上都察院的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当然也还有作为摆设的左右监国。 张驰和张骕都是第一次参与如此正式的大朝议尤其是面对着平时很难见得如此齐全的尚书侍郎以及御史们都是正襟危坐不敢做声深怕那位朝臣把话题抛给自己万一答错了那可就在诸公眼里大大失分了没准儿就会影响到未来皇位的继承。 宁肯不说也胜过说错。 面对李三才的指责和诿过张景秋心知肚明这个家伙是真着急了他干咳了一声环视了周围一眼这才缓缓启口。 作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必须要就对方的话语给予回应否则这顶帽子若是扣在都察院头上那就成了都察院失职了。 “道甫刘白川是当年宁夏平叛时最先投诚的他还不算最后招安的正是因为他的投诚才促使叛军的内部崩散也才使得平叛得以迅速完成而且都察院和龙禁尉都调查过当初刘白川其实是不太赞同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他们与哱拜联手叛乱的这一点龙禁尉北镇抚司里有档案记载。” “投诚又如何?还不是见到局面不对才投诚的?”李三才蛮横地反驳道。 “道甫话不能那么说当年平叛时我和自唐以及修龄都在刘白川的情况我们都很了解他并非那种追名逐利之辈若非石光珏贪婪无度宁夏镇被他折腾得民不聊生也不至于逼反这些人说句实话便是哱拜哱承恩父子和他们苍头军也是实打实悍将骄兵要以我看并不比牛继宗的宣府军逊色多少若是能留在此时来平定江南何等好事?或许若没有那宁夏之乱义忠亲王也未必有这个胆量来举起造反。” 柴恪出面予以反驳但语气还算客气。 在户部尚书郑继之去年致仕后柴恪就是朝中湖广士人中仅次于商部尚书官应震的二号人物了熊廷弼、杨鹤、郭正域、毕自严这些湖广精英士人身份地位都还要在他之下。 而且当年正是他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出征平叛一举平定了宁夏之乱对于军务他也是有话语权的就是李三才也要给几分薄面。 “子舒你对这些武人的德操未免太高看了。”李三才淡淡地来了一句。 “道甫就事论事刘白川收缩兵力后撤到鸡泽、曲周一线也不算什么他手里只有两万人要防御从巨鹿到南边东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冯自唐留他在这一线数百里地上不过是虚晃一枪掩人耳目罢了否则刘东旸凭什么一举突破砀山、丰县、沛县夺下夏镇?陈继先的淮扬军虽然弱了点儿但是他好歹也是带兵多年的宿将没那么容易就被人糊弄住的若非把戏演好岂能瞒得过他?” 柴恪的话让李三才一时间为之语塞好在杨鹤打了圆场“子舒但是刘白川这一撤不但真定府东边儿一大片全丢连带着把广平府北部和顺德府东部都给丢了连顺德府都为之震动顺德知府上书朝廷就差点儿要逃命了牛继宗捡了一个大便宜啊这一片可是五六个县呢。” “真定府丢了可算不到刘白川头上。”柴恪瞥了杨鹤一眼。 他当然明白杨鹤的意思是不欲和李三才弄得不愉快可李三才同意了徐大化的推荐让苏晟度掌军结果导致五万山西镇大军被歼灭让柴恪痛彻心髓现在从哪里去凑这五万人来增补北线? 虽然他不是兵部尚书但是这一败直接动摇了朝廷的根基京畿震动京师城中议论纷纷民心浮动。 若是不能立即拿出对策来让宣府军和大同军就这么占着北直、山东如此大一片地方不但让冯唐在南边的一场完美突袭效果顿时大打折扣关键在于可能让宣府军和大同军就能这么拖延下去了那朝廷就危险了。 “五六个县没什么他们也未必能占得稳关键是我们怎么迅速夺回来。”柴恪看了一眼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兵部尚书张怀昌“怀昌公现在的局面可拖不得了一拖可能就要拖过夏粮收割了我们不能让牛继宗和孙绍祖他们好整以暇优哉游哉地在现在地盘上大肆收粮我们知道这样的后果我们拖不起!” 柴恪沉重的话语让在座除了张驰和张骕二人外的所有人都脸色晦暗是啊一旦宣府军和大同军守住了眼下局面拖到下半年甚至秋粮收割那恐怕就真的是天下大乱了。 山东北直这一片算是整个北地情况最好的了断了江南湖广漕粮还丢了山东和北直这一片山陕旱情的严重程度必须要依靠朝廷来赈济否则必定要出大乱子难道还能依靠河南不成? “必须要想办法将孙绍祖的大同军撵回山东真定、顺德和广平这边也必须要夺回来而且最好把东昌府夺下来只有这样宣府军和大同军才难以靠山东这边维持下去。”韩爌出列道:“可是现在朝廷手中无兵单靠尤世禄那点儿兵肯定不行但蓟镇尤世功那里的兵已经不能再抽了我们不得不防着察哈尔人的趁火打劫现在京畿本来人心不稳一旦察哈尔人打进来恐怕就不是前年那样的情形了。” 韩爌算是在座众臣中少数几个知兵的了除了张怀昌、张景秋、柴恪外杨鹤算是半个知兵的也就只有他了。 张景秋缓缓摇头:“夺下东昌府恐怕都不够或者说意义不大如果他们守住了兖州府打通了和徐州那边的运河通道就算是丢掉东昌府和济南府也能够把战局拖到下半年那我们就会有很大的麻烦。” 张景秋看得更深一些或者说把话说透了只要战事拖到下半年朝廷就会有麻烦拖到年底也许朝廷就维持不下去局面崩盘到时候只怕大家就只能拱手让给南京了总胜过山陕的叛乱横扫整个北地吧?到时候没准儿大周天下就不再姓张了。 对于山陕面临的危局朝廷已经做过几次评判了而且也派出了多路特使秘密前往山陕那边暗访得出的结果都是极其危险犹如满山干草只需要一点火星子就能引燃如果这些地方官府得不到江南湖广的钱粮支持几乎没有可能解决那边的危机危机的爆发也就是时间和时机的问题。 除了这个危机外也就还有江南人心的问题一旦北地遍地烽火那么江南那些现在还在暗中支持朝廷的商人还在观望的部分士绅只怕就会立即投入南京伪朝怀中到那时候朝廷也根本无法维持下去了。 “也就是说今年年内我们最起码必须要夺下山东这不仅仅是战事需要同时也是给江南和湖广的一个宣示朝廷有能力逐一收复各地而且正在一步一步实现这样也能鼓舞人心。”叶向高终于发言了“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正面的宣府军和大同军更要面对各地的人心士气这是支持我们朝廷不倒的关键。” “进卿兄说得没错这一場對決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搏杀更是人心民望士气的争夺如何来赢得人心民望士气那就要从各方面来证明朝廷的胜利战场上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赢得了山东战事我们就能证明自我赢得人心民望士气进而获得更多的支持而这样也能讓我们有更充裕的力量来赢得战争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方从哲也接上话。 “归根结底我们要打赢眼前这一仗。”齐永泰沉声道:“但现在我们怎么来打赢?北线许多更多的军队从哪里来?” “或许可以从正在组建的新宣府军抽调一部?”张怀昌冥思苦想最后挤出一句话。 “那能抽掉多少?一万?两万?”李三才反问。 “京营呢?或者上三亲军?”吏部尚书高攀龙游目四顾试探性地问道他对军务不熟悉只知道现在京师城内就只有这两支军队了。 “京营?”李三才冷笑“上三亲军能上战场么?不怕重演三屯营之故事?” 一句话把在座众人都堵得无话可说三屯营之败是京营之耻而上三亲军战斗力恐怕连京营还不如能上阵么? “宣府军可以抽调一部但远远不够要不就只能从辽西调兵了。”张怀昌叹了一口气他也看不上京营和上三亲军“但建州女真那边虽然内喀尔喀人答应帮助策应支援但是这种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的事儿从来做不得数只能有锦上添花的事儿不能指望雪中送炭啊。” 大殿内一片沉寂实在是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了可没有三五万兵力新增凭什么把孙绍祖撵走?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七节 登门拜会,筹兵谋战 就在大朝议讨论着如何应对当下的危机时冯紫英却去了孙承宗那里。 孙承宗才从四川回来。 熊廷弼接替了他和杨鹤的位置着手统一整个湖广和四川朝廷军队的领导权这样也更有利于对付在湖广搅合的登莱军。 杨鹤比他先走一步。 熊廷弼也是先接手了郧阳巡抚兼荆襄镇总兵职位对整个荆襄镇进行整合然后才又以兵部右侍郎身份接手四川那边的军队。 孙承宗也是把所有工作交接完然后有专门和熊廷弼探讨了如何解决杨应龙的播州问题和还在湖广折腾的王子腾登莱军问题这才回京。 按照当初的设想是要让孙承宗回来上一线指挥大军进攻山东只不过当时朝廷内部也争议不断究竟是让孙承宗指挥西北军还是北线蓟镇军和山西军未有定论。 但孙承宗回来的时间晚了一些老爹都已经发动了夏镇战役一举夺下夏镇反倒是北线失利山西军溃败弄成这副场面看样子孙承宗就只能去北线大军了。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打算去见见孙承宗。 孙承宗是北直隶保定府人算是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不过似乎他和同属北直士人的齐永泰关系很一般这也让冯紫英很是纳闷儿。 孙承宗回到京中还只来得及休息了一日就迎来了冯紫英的登门拜访而冯紫英的登门也让孙承宗很是诧异。 他和冯紫英关系谈不上太熟只是在兵部时候打过几回交道没想到自己回京之后对方却是第一个来拜访的。 “紫英还真的有些难得你可是第一回登我府上啊。”孙承宗把对方迎进了门。 虽然也有传言自己可能要出任兵部侍郎那么自己就可能一跃成为三品大员但这只是传言。 自己之前只是五品官员即便是到四川也只是晋升为从四品哪怕自己在四川表现不错回来再升一级也不过是正四品罢了距离正三品的兵部侍郎可还差得有点儿远对方可是实打实的正四品官员了。 而且四品和三品之间的差距对绝大多数官员来说几乎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门槛尤其是正三品基本上不是庶吉士出身就鲜有能实现这个跨越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乎就是阁臣的标准了。 换一句话说阁臣和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庶吉士出身非庶吉士出身一般不能入阁而能进入正三品序列的官员中非庶吉士出身的的不到三成也就是说十个正三品官员中最多只有两个是非庶吉士出身。 能够参加大朝议的官员除了都察院较为特殊佥都御史是四品亦可参加外其他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 “恺阳公这一趟戎马千里来往于四川湖广奔波操心国事紫英登门拜望也是应当的。”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孙承宗字稚绳号恺阳北直保定高阳人自幼就对军事感兴趣曾经借着给地方官员做教习的时候沿着大同、宣府游历逐一探访边关要隘察悉军务后来考中进士后更是多有机会研修军事并主动进入兵部先后在武库司和职方司任职一路走到当下。 “行了紫英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了你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我和你可没那么深的交情说吧又有什么事儿?” 孙承宗和冯紫英虽然在私交上没多少但是他对冯紫英还是很欣赏的此子在军事上有着十分深远的战略见识这一点便是朝中许多人都比不上的只可惜走了文臣路若是也效仿其父走武人路绝对是一代雄杰之士。 “呵呵还是恺阳公了解我和恺阳公说话也不用绕圈子爽快紫英此番来就是因为北线战事不利想要来问一问恺阳公的想法可有扭转余地?”冯紫英正色道:“紫英虽然是地方官但顺天府地处京畿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孙绍祖的兵锋已经占据河间南部再要北进就要逼近顺天府了民心浮动我也有些着急了。” 孙承宗没想到冯紫英开门见山就问这事儿示意冯紫英入座等到仆人将茶送上来退下之后方才沉吟着道:“苏晟度把山西军五万人丢了这北线很被动令尊可否能抽出一二来援助北线?” “家父之事我不清楚不过恺阳公应该知道他才突袭夏镇截断漕运目的恺阳公应该清楚才对。”冯紫英知道老爹的这一手围点打援是瞒不过孙承宗这样的军略老手。 “唔令尊想要在沛县与牛继宗一战?”孙承宗捋须沉思“是个好主意但是北线这一败就让令尊想法大打折扣了牛继宗未必有那么急切的心态了稳步南下对西北军不利少有挫折亦可撤回金乡、鱼台一线稳住战线。” “对恺阳公这也是我担心的现在孙绍祖和牛继宗控制地盘比原来大了一倍加之运河沿线本来就是山东最精华富庶的地区他要咬一咬牙逼一逼地方上没准儿就能不靠漕运也能熬到明年可西北军如果沿着运河由南向北仰攻牛继宗反而可以以逸待劳靠着运河沿线城池的防御来消耗这个局面就可能会陷入缠战……” 孙承宗站起身来在中厅里来回踱步。 冯紫英的担心也是他担心的朝廷也一样担心会陷入这个局面。 西北军虽然截断了漕运但是态势并不算太好沿着运河由南向北仰攻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宣府军依托运河沿线城市固守甚至可以以攻代守很容易拖入僵持战中去。 如果从西面的真定、广平一线发起进攻宣府军又可以依托运河的运输来回机动调动集中优势兵力来一战运河可以作为将大同军和宣府军各部连接成一个整体的重要纽带西北军同样占不到便宜。 关键是时间这一仗如果变成僵持战消耗战稍不注意就可能拖到年底北地局势可能会大变朝廷承受不起。 朝廷不能容忍这种局面形成就必须要改变目前战场上的不利局面可以说苏晟度是天下第一罪人他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北线战局彻底葬送让朝廷陷入了困境不解决北线的态势不把孙绍祖和牛继宗逼回山东原有的地盘中去让他们无法维持下去那么他们就不会拼死南下去夺回夏镇冯唐的围点打援战略就无法实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紫英北线局势我倒是觉得孙绍祖未必还有余力北上可我们要想把他打回去尤世禄那点儿兵远远不够所以我才会问令尊能否支援一二但即便是令尊能支持二三万兵力还是不够如果征调地方卫所兵这又不是三五个月就能整训出来的。” 孙承宗去了四川之后因为没有荆襄镇的配合所以一开始也是十分艰难不得不将四川那边的卫所兵全数征调起来自己亲力亲为进行整训正因为如此因为手中无兵所以在对上杨应龙的播州乱军时也没有多少表现。 等到他好不容易把四川兵整训出来准备派上用场时朝廷又等得不耐烦了要把他调回京师让熊廷弼来捡了一个落地桃子把他整训的四川兵和杨鹤的荆襄镇一并接受过去了这种情形下熊廷弼如果都还不能把杨应龙给解决了不把王子腾打出湖广那就真的窝囊废了。 好在孙承宗对熊廷弼还是有些了解的知晓此人除了脾气不好外还是有些军略本事的四川兵和荆襄镇交给他应该没有问题所以他也才和熊廷弼交代清楚之后返京。 谁曾想在路上先是听到了西北军突袭夏镇一举截断运河正心怀大畅第二天就被一头冷水浇下就听到了苏晟度的山西军在冀州惨遭突袭大败五万大军葬送于一夜之间这也让他原本雄心勃勃要彻底剿灭宣府军和大同军于山东境内的想法变成泡影。 “恺阳公您只说如果您来接北线这个烂摊子还需要多少兵?”冯紫英图穷匕见沉声问道。 孙承宗讶异地看了冯紫英一眼“紫英你这是何意?” “恺阳公您甭管我是何意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冯紫英一字一句问道。 孙承宗虽非纯粹的文臣但是却也不太喜欢太过掺杂朝中这些事务定了定神想了一想道:“除开尤世禄的蓟镇军三万人我起码还需要五六万人而且这五六万人不能是未经整训过的卫所兵才能一战。” 冯紫英相信孙承宗话语中的才能一战就是要打垮孙绍祖的大同军他点点头:“我给您弄来七万人怎么样?” “哦?”孙承宗大为吃惊“紫英这可不是开玩笑七万人你哪里找来?” 就算是冯唐能支援一部也不过二三万人罢了七万人哪里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八节 孙冯论兵,多多益善 如果冯紫英真能弄来七万可战之兵那么加上尤世禄的将近三万人这就基本上能接近十万大军了别说是孙绍祖那几万人就算是有牛继宗宣府军支援孙绍祖孙承宗也敢好生筹划一番好生打出一个漂亮仗来了。 但七万人而且是七万能战之兵又不是变戏法冯紫英不过是一个顺天府丞哪里变出来? “家父那里咬咬牙能给您筹措三万人另外新组建的宣府军一部是从京营过去的但这支军队是原来在三屯营之败后重新组建的主要是依靠永平府民壮和部分京营能打的士卒组建的而且主将是杨肇基可能恺阳公也听过他的名字练兵有力这支部队估计能有一万出头……” 杨肇基的名字孙承宗的确听过三屯营之败后京营溃兵数万加上永平民壮从中精选了部分精锐重新组建而且还参与了后续与内喀尔喀人的战事表现不俗这支军队可用。 “那也不过四万人。”孙承宗盯着冯紫英。 “还有就是京营五军营中来源和杨肇基这一部一样贺虎臣部原来转入神机营后来忠惠王看上了划入五军营并增补扩编能有一万多人大概是一万二千人吧……”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五军营?京营的兵这怕不好调吧?”孙承宗迟疑了。 “都火烧眉毛了我就不信内阁诸公还在意这些?忠惠王那边莫非义忠亲王真的赢了还有他京营节度使的份儿不成?”冯紫英笑着反问。 孙承宗默然这话在理这等时候了再计较这些那就干脆别打了。 “好哪也不过五万出头吧?”孙承宗不得不承认冯紫英这个家伙鬼点子的确多这么东拼西凑还真的给凑出了五万多人已经基本接近他的要求底线了。 “五万多山西军难道还真的被牛继宗给全数歼灭了不成?”冯紫英冷笑“牛继宗不过是突袭而已冀州和南宫至少逃出了两三万人新河那一万人基本是没怎么遭遇攻击就溃败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牛继宗不过两万人能一口把五万人都给全数消灭了?就算是突袭那又如何?能一两年之内就把五万多人全数俘虏斩杀了?可笑!” 孙承宗意识到了什么但没做声。 “据我所知现在宁晋重新收罗起来的溃兵就有一万多逃到隆平和柏乡的估计还有四五千人在赵州大概还有七八千向北逃到束鹿的大概还有四五千这加起来起码是三万多人真正在这一战中被宣府军俘虏或者斩杀的不过一万多人而已这三万多人虽然士气大挫但是基本战力还是有的如果补充好武器物资挑选一万五千人不在话下吧?” 孙承宗吃了一惊。 他只知道在冀州、新河和南宫那一战中宣府军大获全胜也知道是被牛继宗突袭苏晟度慌不择路溃逃大败但是具体战事经过却不清楚也不知道这大败究竟是怎样一个大败法听冯紫英这么一说才知道五万多人看样子主要溃散而非被包围歼灭想想也是五万多大军分处冀州、南宫和新河三地怎么可能被两万人包围歼灭? 只是这一段时间里就收罗了三万多溃兵还是让人有些意外。 “牛继宗还是保守了一些虽然击溃了山西军但是却没有敢乘胜追击歼灭如果是我的话我哪怕是冒险也要咬住不放彻底消灭这支有生力量。”冯紫英意犹未尽。 “紫英恐怕不是宣府军保守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孙承宗笑了笑“山西军向西溃败都逃入宁晋、赵州了如果他们继续追击可南面还有令尊的西北军如果西北军突然北上截断他们的归路如你所说他们只有两万人那可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白川做事谨慎细致考虑事情周全但是魄力却不及刘东旸和土文秀家父让他驻守广宗、威县这一线他没这个魄力。”冯紫英摇摇头。 “牛继宗未必了解这些情况他也要考虑万一西北军冒险北上关门他的两万人就完了。”孙承宗笑着摇头:“为帅者既需要有魄力亦要有后手牛继宗能出两万兵偷袭已经够有魄力了再要不管不顾地追击入真定府中部的赵州、宁晋我都要刮目相看了这不是有魄力而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了他实力不足决定了他不敢这么做。” “正因为实力不足他才更该冒险否则这么四平八稳地和我们拼消耗他拼得过么?”冯紫英反问。 孙承宗一愣然后苦笑道:“嗯紫英你这个说法也不无道理。” “恺阳公好了咱们也不争论这个了宣府军没能彻底全歼山西军既是其实力不足所致同时也是他们的失策那么也就给了我们一个扳回来的机会。”冯紫英冷静地道:“三万多败兵并非他们无能而是主帅无能苏晟度该千刀万剐但是这些士卒却是无辜山西军虽然不及宣府军、蓟镇军和大同军但也算边镇强军稍稍整顿一下挑两万人组建一支能打仗的部队不在话下恺阳公我这话不算夸张吧?” 孙承宗笑了起来点头承认:“紫英你说的没错别说二万人如何好生整饬补齐粮草物资和军械二万五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如此我所承诺的算不算达到了?”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嗯按照这么算不但实现了而且还超额了。”孙承宗没有否认不管冯紫英采取什么办法人家的确给自己凑齐了七万人他点点头道:“不过紫英令尊那边抽调三万人恐怕会有影响啊你该知道北线这么打的目的就是要迫使牛继宗回师去夺回夏镇打通运河令尊也是这个目的缺了三万人影响可不小。” “家父那边他也想过固原军他打算再抽调二万人过来甚至更多也行。在抵达洛阳时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所以也和兵部交涉了固原镇基本上在西北全数抽光只是甘肃、宁夏、榆林三镇维持基本规模固原镇本身前年抽调部分去播州打仗结果表现不佳兵部想裁撤才引发西北不稳所以家父就考虑索性将固原镇全数调入中原来打仗如果表现上佳也能和兵部讨价还价保留下来如果真的还是不堪那被裁撤大家也都没有话说了。” 冯紫英这么一说孙承宗也就理解了作为三边总督肯定要替麾下四镇考虑尽可能地保留原有编制一个连自己部下军队都保不住的总督很难得到下属的拥戴这一点冯唐是老武人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用中原这一战来练兵也用来向朝廷证明西北四镇的军队不比宣大、蓟辽诸镇的军队差也能保住西北四镇这些武将兵头们的利益。 “紫英令尊也是煞费苦心啊这般替三边考虑难怪令尊在大同在榆林在蓟辽都能得到下边将领们的拥戴支持。”孙承宗不无感慨。 冯紫英小心观察了一下孙承宗的神色觉得对方并非是在影射什么这才放心。 太过得下边武将的支持对下是好事对上对朝廷就未必是了拥兵自重邀买军心这个帽子扣下来老爹也吃不消但如果没有下边人的拥戴不能如臂使指打起仗来就更吃力更容易有意外发生所以这也是两难。 老爹现在也是小心翼翼地走平衡木尽可能地避免引来朝廷的猜忌也幸亏现在皇帝是昏迷不醒真要清醒时候兴许这西北十多万大军一来就要引起猜忌了更别说现在山西镇五万人损失了这中原大军几乎尽在老爹手中。 现在自己主动提出让老爹交出三万人给孙承宗未尝不是一个自我避嫌的方式。 “恺阳公九边的哪个总督都不好当啊下边武人们的性子都是燥烈无比的稍有不顺就要闹饷闹兵变特别是三边那边苦得太久了所以听说要来中原打仗明知道这是提着脑袋来卖命但是士卒们一个个兴高采烈深怕排不上号您说这股子士气若是泄了那多可惜?”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家父也是没办法能多带一点儿就多带一点儿固原镇也苦现在在播州那边表现不好不受朝廷待见再不搏一把那就真的要被裁撤了可这些被裁撤了军士们去哪里回去不是祸害地方?真要过不下去了啸聚起来占山为王那不又成了朝廷的事儿?” 孙承宗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冯唐这么做某种意义上上来说也是一种替朝廷减压的办法反正这一战打完了账都得要算在江南身上一切都得要从江南身上来出。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九节 忧患重重,此伏彼起 “紫英朝廷的确有些亏欠西北四镇的不过此番平定南方我相信大周就会迎来一个安定的时代届时西北四镇的情形会大有好转。”孙承宗只能这么安慰冯紫英。 “恺阳公您这话可不实在啊西北四镇会大有好转?我可不这么认为。”冯紫英摇头“现在山陕大旱而且已经连续两年旱情了一年比一年严重今年春旱架势一样不比去年差我估计四五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山陕会出乱子可是不解决南边的问题就算是军队平定来了民乱那也是‘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一茬接一茬往复不断……” 孙承宗也是个知兵懂史之人自然明白冯紫英话里边所说的偈语出自哪里那是东汉崔蹇《政论》一文中提及的后边还有几句如“吏不必可畏从来不可轻。奈何望欲平。” 冯紫英的话语显然有了衍生之意言外之意就是之靠军队镇压是解决不了山陕大旱带来的民不聊生问题的。 当老百姓都食不果腹的时候要么饿死要么造反被杀死他们肯定会选择造反起码造反暂时不会死或者造反之后还可能被招安甚至造反成功呢?哪怕只是万一但起码也比直接饿死好吧。 山陕素来民风强悍而且贫富分外更胜于江南湖广这些地方“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就是真实写照加上自然环境也差水利沟渠等基础设施建设落后所以一旦遭遇天灾人祸官府自救能力极弱全靠朝廷赈济但现在江南断了漕运朝廷自顾不暇这场祸乱似乎就难以避免了。 冯紫英甚至隐约都感觉到了朝廷的某种不言而喻的策略那就是既然避免不了那就先全力图谋将山东、江南乃至湖广拿下来山陕乱就乱吧等到大乱之后朝廷也把山东、江南和湖广收复回来了再重新恩威并施加上军队平叛镇压将山陕夺回来就行了大乱之后还能有大治呢。 这种心态似乎自己老爹也有要不怎么会源源不断从西北抽调精锐进中原? 早些平定江南就能早些拯救山陕至于山陕那边只要有留守军队稳住边地内乱可以慢慢平定。 实在平定不了将其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任由那些暴民叛贼抢掠一些大户谋生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反正老百姓都没吃的官府要这些士绅大户们出钱出粮来稳定局面这些人都是不愿意的甚至还要四处告状那现在就好朝廷官府有更重要的事情暂时顾不到你山陕那就拖着吧暴民乱贼怎么做官府也就只能勉力维持维持不了也就听之任之了。 甚至这种默契还可以悄悄透露给那些暴民们暴民们中也有聪明之辈自然明白到时候做个路子招安一批不就了事大吉? 冯紫英之前就和老爹透露过是否可以唆使西北留守军队中部分扮作暴民盗匪洗劫本地大户来获取钱粮没想到老爹更“进化”了一步干脆就要让暴民们自己上阵了甚至还可以掩护自家军队的“演出”。 要说这是养寇自重也说得过去到时候真正平定江南之后实力更为强大的西北军何去何从朝廷会不会卸磨杀驴?有山陕这个乱局在还能为西北军保留下来留一条路估摸着老爹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了。 “紫英你说的我明白但现在朝廷没有余力来解决啊。”孙承宗抚掌叹息“我们就只能做好我们自己手里的事罢了山陕只是癣疥之疾不解决南方那就是心腹之患。” 冯紫英心中冷笑不过是皇位宝座上换一个姓张的罢了心腹之患也就是对于这些要维护正统或者说不能失去权力的朝中诸公们来说才是罢了。 不过自己也是朝中诸公中的一员利益一致的情况下自己自然也只能选择“欣然从命”了。 又和孙承宗探讨了一番一旦这七万人到位该如何来打这场仗孙承宗倒是不肯多说了只说兵无常法需要根据情势变化来定而且这七万人除了西北军三万人外其他四万人都是存疑哪怕冯紫英再三保证贺虎臣和杨肇基部没有问题孙承宗还是要眼见为实至于山西军的那几万败兵如何能甄选整训出来孙承宗更是不敢断言。 “紫英你这口口声声问我如何打莫非就认定这北线须得要由我来领兵了?”孙承宗见冯紫英对自己如此推崇得意之余也还有些纳闷儿。 虽然朝廷是有意让自己回京师领兵但现在这种情形下朝廷会不会有其他打算呢? “恺阳公北面局势如此恶劣便是原来有些人想要捡落地桃子结果被扎了一手血现在都烂成这样还能有谁愿意接这个摊子呢?”冯紫英笑了笑“看吧估计朝中诸公很快就让您来条这副担子了不过在钱粮保障上您可千万别松口否则战事迁延到后边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呢。” 见冯紫英如此替自己考虑孙承宗对冯紫英的观感好感又深了一层。 他本来就很欣赏冯紫英很有点儿惺惺相惜的味道现在冯紫英这般热忱坦率更让他满意。 “呵呵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不过你担心什么意外?”孙承宗还是听出了一些弦外音。 “我们都盼望着如果山陕要有变乱最好能控制在山陕境内莫要外溢但这只是我们最好的期盼一旦没能控制住真的外溢泛滥到了北直或者河南呢?”冯紫英又开始乌鸦嘴“北直还好一点儿但是河南家父从河南一路过来觉得局面堪忧灾民饥民一样盈野真的起了变乱乱军外出到河南就食只怕河南也会成星星之火之势……” 孙承宗微微色变他想到自己从四川返回京师也是过了河南。 河南局面可能也只比山陕好一些如果乱军真的侵入河南会不会让搅动河南局势让河南那些饥民灾民也趁势而起呢?他觉得可能性很大。 “河南……”孙承宗喃喃自语“河南是四战之地人口众多一旦被乱军所裹挟怕是会成为一个极大的麻烦紫英你说的这不能不防啊。” “问题是我们怎么防?”冯紫英苦笑“朝廷囊中羞涩钱粮命脉皆掌握在江南不把江南迅速收复国将不国所以才会先搁置山陕以最短时间解决江南问题否则就要崩盘哪里还有余力来应对河南的问题?” 孙承宗对武事十分精擅但是对于朝务就要逊色许多了他能知晓一个大概但更深层次甚至涉及到朝廷阴微的想法就难以理解了。 冯紫英没有说得太透孙承宗也不愿意去理解太深这样对大家都好。 “算了恺阳公您还是多花些心思怎么早把北地局面扭转过来只要尽可能早的夺回山东就算是河南北直有事我们也不至于坐以待毙。”冯紫英宽解对方。 孙承宗定了定神最终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还是那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手中这点儿兵钱粮又不足也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顾头不顾尾了。 冯紫英从孙承宗那里离开又去了兵部这才知道今日是大朝议兵部尚书张怀昌去宫中议政了只能回家。 在门口却遇见了晴雯的“父亲”冯紫英笑着和对方打了招呼也没有多说话对方倒是很恭敬甚至显得有些“木讷”只是应了话便离开了。 看到晴雯“父亲”冯紫英这才记起自己府上还有这两位白莲教的暗子看样子这二位所谋乃大是打算长期蛰伏在自己府上要长期经营以求能最大限度为他们白莲教谋划了。 冯紫英也不太在意吴耀青专门安排了内外两组人盯着他们夫妻而且都是专业人员不怕他们能做出什么来。 而且自己和他们也接触不了内院他们俩也进不去冯紫英相信他们来自己府上潜伏的目的绝不会针对自己的家眷而是自己。 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角色进来干这种事情恐怕也不是想要刺杀而是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如果这白莲教的主事者从长远计就不会刺杀自己而是愿意紧紧咬着自己随着自己地位提升他们在自己身边有暗子可以谋求更大的收获除非是认为自己可能危及他们的“大业”。 回到屋里想了一想才让宝祥去把晴雯叫来。 晴雯还不知道冯紫英叫自己作甚却见冯紫英把自己叫到书房联想到冯紫英经常在这边白日宣淫折腾金钏儿有一次无意间还听到过金钏儿在里边“婉转娇啼”还以为冯紫英“淫兴大发”要作践自己了忸忸怩怩好一阵才过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节 情浓意浓,你侬我侬 见晴雯畏畏怯怯的模样冯紫英也有些诧异怎么这小蹄子还给自己这副模样了? 等到晴雯进门冯紫英才示意她把门掩上晴雯更觉羞怒气哼哼地道:“爷这大白天的有什么话要说这般鬼祟?莫要用这种方式来戏弄奴婢么?” 冯紫英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丫头“晴雯你这是怎么了?爷现在问你几句话你也这般推三阻四磨磨蹭蹭不说还摆出这幅脸色?” 晴雯狐疑地瞅了冯紫英一眼见对方满脸坦然正色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误解了什么但是又担心对方是故意装出这般来欺哄自己犹豫地问道:“爷真是只问几句话?哪里不能问为何要到这里来问?” 冯紫英啼笑皆非这丫头莫非魔怔了怎么自己到书房来问话还倒成了不合适了不成? “不是问几句话爷还能做什么?”冯紫英没好气地道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这才明悟过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对方:“噢爷明白了原来是你想岔了惦记着那些事儿啊……” 听得冯紫英拉长音调一脸诡异表情晴雯又气又羞又恼忍不住跺脚:“分明是爷不检点在这书房里和别的女人鬼混却还来倒打一耙说起奴婢来了……” “爷不检点?和别的女人鬼混?爷和谁鬼混了?”冯紫英笑着打趣对方:“不就是想说金钏儿嘛怎么金钏儿本来就是爷的人爷宠爱她临幸她她求之不得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对么?” 被冯紫英这番话给堵得无话可说晴雯气哼哼地道:“反正奴婢是不和爷在这等正经场所做那等事情的……” “呵呵晴雯你的意思是这书房是做正经事儿的我和金钏儿做的事儿就不正经了那我和你家奶奶做的事儿也不正经了?我和你奶奶没那等不正经事儿大姐儿怎么出来的?我若是不作这等不正经事儿那冯家以后怎么能延续香火?……” 晴雯被冯紫英的强词夺理弄得张口结舌脸红筋涨好一阵才恨恨地道:“爷这是胡搅蛮缠爷和奶奶是人伦大道怎么是不正经事儿?奴婢说的是和别的女人在这书房里……” “爷和别的女人就不能恩爱了?书房怎么了爷有时候忙了累了乏了在这里休息一下难道不行?”冯紫英振振有词“那篇书上写了不能在这书房里夫妻敦伦恩爱缠绵了?” 饶是晴雯舌尖牙利但这等事情上却是没法和冯紫英玩嘴皮子的只能愤愤地白了对方一眼不肯再说。 “怎么理屈词穷了吧?”冯紫英笑了起来“那还不过来?” 晴雯挪动脚步走到冯紫英身边却不肯靠太近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就是这般矫情勾手就把她搂过来一把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原本没有这方面想法现在也有了几分旖旎之意尤其是晴雯坚挺结实的翘臀坐在自己腿上入手蜂腰翘乳馥郁浓香扑鼻更是让人心火大盛。 “爷奴婢可不能和爷在这里……”晴雯被冯紫英上手一阵搓揉身子早就酥了半边。 虽然和冯紫英有过男女之事了但是这么久来论次数还真不多今日被冯紫英这么一折腾心中也是有些痒痒只是却也碍着以前数落过金钏儿在这书房里胡天胡地的不是现在自己若是又这般未免有些打脸了所以还抹不下脸面。 冯紫英见晴雯也动了情心中越发火热手探入绣袄中捕捉到那对翘乳盈盈可握另一只手已经沿着小腹边儿上去解晴雯的裤带。 感觉到危险的逼近晴雯开始缩紧身子一边阻挡着冯紫英魔掌喃喃轻语:“爷我们不能在这里不能……爷若是一定要奴婢那咱们回那边儿吧爷求您给奴婢留几分颜面……” 听得晴雯说得这般可怜冯紫英心中欲焰稍稍平息“那可说好待会儿可要任由爷为所欲为……” 晴雯听得冯紫英答应心中也是一暖爷还是爱惜自己的这等时候都肯放自己一马媚眼如丝眼波盈盈微微点头:“奴婢依爷就是。” 深吸了一口气悬崖勒马冯紫英把手从软玉温香中抽出来放在鼻尖嗅了一口羞得晴雯使劲儿扭了冯紫英一把冯紫英这才问道:“晴雯你爹娘现在可好?” 见冯紫英是关心自己“爹娘”晴雯心中越发温暖妩媚地瞥了冯紫英一眼这才低声道:“都好他们现在就在外院里做些杂活儿能吃饱穿暖比起在易州老家的生活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们能习惯么?有没有和老家那些亲戚联系?”冯紫英随口问道。 “平时是没怎么联系了这乡里亲戚要算起来那就没法计数了爷就算是相帮也帮不完奴婢也和爹娘说了管好自个儿其他人也就是逢年过节托人带些钱银回去算是一番接济了但都不能说咱们府上的事儿否则如果都蜂拥而来只会弄得爷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这府里边谁在乡下没几个穷亲戚如果都要学着这般那就没法过了。” 晴雯的话实诚冯紫英心中也是感到欣慰虽然晴雯在有些小事情上爱作妖但是说实话进了冯府这两年情况已经好多了连沈宜修都说晴雯性子虽然还是那么燥辣但是在大事情上却是懂得分寸了。 懂原则明底线对于一个自小奴婢出身的女孩子你还能要求多少而且加之生得妖娆对冯紫英这种颜控来说颜值就是正义自然也要多几分宽待。 “唔也不必太苛刻毕竟他们进了城乡里有些瓜葛也免不了你也莫要为此和爹娘弄得不愉快。”冯紫英一语双关如果不能让晴雯“爹娘”和外边联系起来吴耀青他们怎么能挖出更多的线索来? 晴雯哪里明白心中感动之余身子也越发柔媚恨不能就缩在冯紫英怀里去了。 就在二人你侬我侬情浓意浓的情景外边儿鸳鸯却一抬脚就踏进来了。 素来谨慎的鸳鸯在外边就遇见到了金钏儿只知道冯紫英一人回了书房因为事情紧急便忙不迭地撵着赶进来。 这推门一进来就看见晴雯钗横鬓乱满面红潮地依偎在冯紫英怀中正在卿卿我我“呀”了一声捂着眼就要往外边跑被撞破了缠绵的晴雯还以为是金钏儿正羞不可抑却见是鸳鸯诧异之余也知道鸳鸯肯定是有正事儿来找冯紫英以鸳鸯的谨慎性子若非急事断不会这么冒失便连忙起身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招呼鸳鸯。 鸳鸯也没有走远见晴雯出来这才白了晴雯一眼没好气地道:“算是我没眼力劲儿却撞破你和大爷的好事儿了……” “说什么话呢不过就是爷猴急要折腾一下……”晴雯红着脸“你若是找爷有正经事儿便赶紧进去吧。” 鸳鸯也知道自己撞破了二人好事心里反而有些发虚。 万一这冯大爷淫兴大发原本是要在晴雯身上肆虐的这被自己撞破晴雯倒是逃脱了让自己顶缸扛枪怎么办? “算了还是等一下吧。”鸳鸯摇摇头“这等时候我可不敢去万一大爷在气头上……” 晴雯似笑非笑地瞅了鸳鸯一眼“气头上倒不至于火头上倒是有可能……” 鸳鸯一愣之后立即明白过来晴雯话语的意思大羞之下就要去撕晴雯的嘴:“骚蹄子才被爷给收房几天现在居然都敢说这种话来戏弄起我来了?” 晴雯格格娇笑躲开鸳鸯的“魔爪”一边反击鸳鸯探手就抓挠鸳鸯的胸脯:“你不是一直遗憾自己这里小了些么羡慕司棋那两团如大炊饼一样不一般么?早些被爷收了房保管你这里能涨大不少……” 鸳鸯心中微动但是这等时候却万万不敢搭这种话的被这小蹄子给抓住机会给蹬鼻子上脸那还得了? “小蹄子你少在那里胡咧咧我啥时候羡慕司棋了怕是你自己羡慕吧?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像还真的大了不少呢。”鸳鸯嘴硬转开话题:“算了我不和你说了我有正事儿要和大爷说。” “什么正事儿这么急?”晴雯随口问道:“若真是秘密那当我没问。” “你都是要当姨太太的人了什么不能知道?”鸳鸯揶揄却也没有遮掩“是贾家的事儿我听闻近期刑部大狱、诏狱和顺天府大狱里都陆陆续续可以往外保人了只不过花费有些大原来大爷也曾经说过但没有了下文所以我这番知晓后便又来问一问大爷看看是否能……” 晴雯一怔想了一想才道:“那你赶紧去和大爷说这等事儿耽搁不得万一错过这村下个店就没有了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一节 二女同归,再度挑衅 晴雯在这种事情上还是能分清楚轻重的虽说她对贾家人有些怨气如王夫人和宝玉但是对诸如李纨、探春、湘云和惜春这些姑娘们却还是保留着好的回忆而且以现在大爷和贾家的关系这也是斩不断的该帮的肯定还是要帮。 所以她对鸳鸯调侃的“姨太太”话语都来不及反驳辩解而是催着鸳鸯赶紧去和冯紫英说事儿。 鸳鸯还有些迟疑实在还是有些怕万一冯紫英“兽性大发”把自己给一下子就办了。 虽说知道自己迟早是对方的人内心也是情愿的却也不愿意这般草率行事好歹也要有一番自己心目中正儿八经的形式寻个温馨甜蜜地方来渡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才是。 见鸳鸯还在踌躇晴雯多少也猜到对方想法白了对方一眼挽着对方的胳膊脆生生地道:“走吧我陪你走一遭你总不怕了吧?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难道你还能逃得过那一遭?” 鸳鸯轻咬樱唇难得弱弱地回了一句:“那也不能这般草率一辈子就这一回……” 晴雯轻笑捅了捅鸳鸯的腋下软肋“行了让爷好好寻个日子好生宝爱你一回也让你留个一生最值得纪念的回忆。” 没想到晴雯这小蹄子居然也随意说出这等虎狼之词鸳鸯却见晴雯眉目中满是柔情蜜意心里也禁不住有些期盼小声问道:“晴雯那事儿真的那么让人快活难忘么?司棋那骚蹄子成日里在我面前说爷梳拢她时的快活舒坦听得我都想撕她那张破嘴我看你这副模样也是百般记挂一般难道真的……” 晴雯噗嗤一笑“难得鸳鸯你居然能开口问这等事情不过这个答案我可没法给只有你自个儿日后慢慢去品味了。司棋这小蹄子怕不是说爷第一次梳拢她时的滋味而是说后边儿她去爷面前邀宠卖骚时爷临幸她时的感觉吧你可别被她给糊弄了第一次还是不一样的。” 鸳鸯听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雷却再也不敢深问二人来到冯紫英书房门前敲门。 “进来吧。”冯紫英也听到了二女在院里叽叽咕咕说话听得敲门便招呼二人进来看了一眼还有些羞涩之意的鸳鸯调侃着道:“鸳鸯这等时候你也知道敲门了先前我好不容和晴雯有个机会亲热一下你却来撞破好事怎么说吧你得赔啊。” 鸳鸯羞红过耳瞪了一眼冯紫英:“爷就莫要说这种话了左右都是爷的人爷若真有心要奴婢难道奴婢还能拒绝?” “当真?”冯紫英大喜过望连忙问道。 “那也得爷忙过这一段时间有空了选个日子吧?”鸳鸯抿着嘴轻声道又瞥了一眼晴雯:“爷当着晴雯说这般话也不怕晴雯伤心?” 她也知道自己年龄不小了自己比当时荣国府里袭人、晴雯、金钏儿、香菱、司棋、紫鹃、莺儿这些年龄都大和平儿年龄相若已经二十出头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真真正正的老姑娘了。 换句话说真要在寻常人家这个年龄的姑娘是根本嫁不出去的了别的出嫁的女子孩子都能有好几个了。 “晴雯可是一直盼着你能早些进门呢。”冯紫英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晴雯“日后你们两姊妹也能有个照应不是么?” 晴雯听得冯紫英语气不对想起二尤同侍大爷的故事在大房那边也不是秘密连奶奶都知道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 这大爷话语里明显就是要自己和鸳鸯在床榻间一起侍候他也好有个照应虽说她有时候在值夜时也要替沈宜修陪房有时候奶奶招架不住的时候有个照应但自己是贴身丫鬟所以心理却没有那么多抵触可要和鸳鸯一道那就从未想过了。 鸳鸯却没有明白过来还颇为高兴地道:“爷说得是奴婢和晴雯也是多年姐妹了自然要相互照应的。”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鸳鸯莫名其妙。 晴雯恨恨地瞪了冯紫英一眼却没有再接这个话头径直道:“鸳鸯你快把你要说的正经事儿和大爷说这也耽搁不得。” 鸳鸯这才忙着把这具保候审的情形说了谈及了涉及到京中诸多王公贵族武勋豪门牵连到附逆这一案中的家族成员和亲眷都开始陆续具保出监贾家似乎也迎来了这样一个机会。 冯紫英其实也早就知道了这桩事儿毕竟顺天府大狱就在自己治下哪里能不知道朝廷的这番动作。 说来说去还是钱银的过去年江南赋税便断了湖广那边也大打折扣漕粮中断粮价飞涨北方几乎所有物资价格都翻了倍而恰恰北地从前年就开始的旱灾让朝廷也彻底陷入了困境现在朝廷已经在研究重新扩大规模捐官的事宜了可见现在朝廷窘迫状况。 这附逆者甚众而且多是富贵之辈既是坏事也是好事坏事是这些人能耐都不小影响力也大都倒向了南京肯定会对朝廷威信有所影响但好处是这一众收网顿时成了网中鱼那么朝廷现在急需的钱银就可以在这帮人身上出了尤其是那些本来就是株连进来的亲眷族人一党。 “这事儿我知道也想过怎么来帮贾家这边儿的忙。”冯紫英慨然道:“原来还想着即便没有其他人先来我也要琢磨出手试一试现在既然有了先例那我这边儿倒要好办许多了。” “大爷奴婢听闻现在放的都是些牵缠不深甚至是毫无瓜葛的人若是有瓜葛的还是很难。”鸳鸯赶紧补充道。 “那是肯定的都得要一步一步来。”冯紫英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先把三妹妹、四妹妹和珠大嫂子给弄出来宝玉、贾环、贾琮可能有难度看看能不能后一步把贾兰弄出来云妹妹难度比较大我还在琢磨能不能让史家和孙家退亲就怕这个方式朝廷不接受但也不是不能操作起码能让云妹妹摆脱叛孙绍祖的家眷这个罪名倒是史家这边史鼎史鼐无足挂齿也没能起到多大作用影响要小得多。” 一听能把李纨、探春和惜春先弄出来鸳鸯已经松了一口大气她也从未指望能让老祖宗和王夫人这些人都能出来只是宝玉这些也不能出来多少也有些遗憾不过作为贾政嫡子宝玉要想出来难度无疑是很大的。 “爷不会有什么其他影响吧?”鸳鸯也已经开始从冯家这边角度来考虑问题了这让冯紫英也很满意。 “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花费一些人情加些银子罢了。”冯紫英莞尔一笑“答应过鸳鸯的事儿难道还能反悔?” “爷这具保候审的担保究竟是人担保还是用银子担保?”晴雯突然问道。 “只怕两样都不会少根据被担保人的身份和担保人的身份来确定银子。”冯紫英摆摆手“这都不重要。” 冯紫英的大气更让鸳鸯为之心折。 一直到从书房离开鸳鸯都还有些恍惚自己这一次的选择还真的没错老祖宗也的确给了自己最后一次回报让自己进了冯家。 冯大爷这样的人才是真的男人不但朝中仕途远大民间声誉日隆而且心胸宽广待人温和有礼做事有始有终重情重义信守承诺可以说这样的男人万里挑一都难寻。 自己能跟着这样的男人一辈子也值了。 至于说这样男人身边女人多了一些或者有些出格之举不是有这个说法么自古名士多风流若非名士又岂能风流? 冯紫英倒也没有忽悠鸳鸯在鸳鸯提醒了他之后他就会很快去找龙禁尉和刑部那边了。 龙禁尉这边好说有张瑾和赵文昭而刑部那边刘一燝在这桩事儿做成之后就再没有了兴趣该得的声誉都已经挣到了后续的事儿就交给下边人了。 冯紫英直接找上韩爌。 韩爌是刑部右侍郎这等事情论理也无足挂齿不过冯紫英去的时候韩爌却有些惊异。 “紫英你也要具保贾家人这么巧?” “怎么了?”冯紫英讶然。 “那寿王府的管家也来说这事儿要把荣国府贾家的贾李氏和贾家三姑娘保出去。”韩爌虽然没有具体管这事儿但是下边人也会上报原本他也没太在意但是寿王作为左监国其王府的让人来保人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多注意了一下所以还记得。 冯紫英脸上掠过一抹青气这张弛打的什么主意不问可知以李纨和探春被保出去还不知有乖乖跟着人家走真要落入张弛手里其结果不问可知便是自己出手那也晚了。 自己都不想计较了没想到张驰这厮还要来纠缠不休真的以为他这个寿王不得了左监国坐稳了看来自己不给他找点儿事儿做他是不得安宁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二节 色令智昏,后生可畏 “呵呵这位左监国王爷什么时候又和贾家扯上关系了?”冯紫英似笑非笑地道:“国家处于存亡之际这位王爷好像却没多少心思管这些啊。” 韩爌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这些殿下们恐怕少管些国事还好一些别给朝廷添乱就是好事儿了还真能指望他们做点儿什么不成?” 冯紫英无言以对这是士林朝臣们一致观点包括他自己在内。 “寿王府的人来担保贾家人就没说什么理由么?”冯紫英假作随意地道。 “这需要什么理由?或许是故交或许是旧识或者沾亲带戚总而言之刑部和龙禁尉这边都是按照规矩办理就是了。”韩爌诧异地看了冯紫英一眼:”还不止是贾家人还有北静王家和南安郡王府上的……“ “都已经办了?”冯紫英心中一凛他不关心北静郡王和南安郡王家的只关心李纨和探春。 “那倒还没有龙禁尉这边提出贾政现在南京伪朝为官其儿媳和女儿要具保出监也需要缴纳一定数额的保金好像那位管家有些嫌贵所以回去禀报寿王殿下去了。”韩爌满不在乎地道。 冯紫英心中稍安看样子是张瑾和冯子仪帮了自己一把先用这个把对方给吓了回去。 “呵呵也不知道这位寿王爷究竟是在想什么就算是真的不能对国事拿出像样的见解但起码也多早几个幕僚智囊帮着出谋划策自我提升一下不好么?”冯紫英轻声笑道:“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贾家和他有什么故交旧识的关系倒像是别有用心啊只不过现在皇上昏迷不醒还有这等心思来想这些可真是一个大孝子啊我觉得内阁诸公在这个监国位置上选择有些走眼啊。” “之前到还不觉得你这一说倒还真的有些可疑了。”韩爌皱起眉头“要说贾家和义忠亲王有些瓜葛倒也还说得过去南安郡王和北静郡王也都是什么时候和寿王扯上关系了?之前他们这几位王爷对这几家都是避之不及的现在又要去具保赎人了的确有些蹊跷。” 韩爌心里也是对寿王张驰颇为不齿作为左监国距离皇位最近的人选现在不思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提升自己在朝廷诸公心目中的印象却还成日里惦记这些偷鸡摸狗的行头真不知道这厮是怎么想的当初包括自己在内的朝中诸公也就是觉得立长不立幼的观念来选了他他还真以为他自己有多大威望能耐不成? “对了紫英我记得你当时也是赞同立长一说吧?”韩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呃我不也是觉得立贤一说没有一个大家都认可的标准容易引起争议么谁曾想这位寿王爷如此不靠谱?早知道选福王或者礼王只怕都要比他强。”冯紫英一脸喟然的神色“现在要换他单凭这个理由似乎又有些牵强了一些大家面子上都过意不去免不了还有人要在背后攻讦我们说我们当初草率了。” 韩爌也承认冯紫英所言有理立贤没标准各自看法不一那就容易争执不下引发内部分歧反而不妥就一个立长标准统一也符合士人们长期以来的观念所以才没有分歧。 但带来的问题现在也显现出来了这位寿王十分不靠谱本身能力欠缺性格缺陷明显行为轻佻不端名声也不好这样的角色登基为帝那只怕日后麻烦多多。 只是如冯紫英所说现在要轻易换掉寿王的左监国位置只怕也要引来不少非议只能拖一拖时间寻找机会反正当初为了稳住福王礼王和恭王也说了到一定时间就可以调整监国让大家都有机会。 “罢了紫英你今日来也就是为具保赎贾家人吧?你虽说和贾家是姻亲但是也不必这般热切吧?”韩爌对冯紫英的行径也有些不以为然“对了贾家还有一个子弟在青檀书院读书听说文才不差此番也入狱殊为可惜。” “是啊他是贾政的庶子年龄才十五岁原本是今年就能秋闱大比的现在恐怕没机会了。”冯紫英也是叹息“我一直觉得以我对贾政的理解他是不会掺和到这种事情中去更何况庶子有望大比中举嫡女还在宫中为妃怎么会去掺和这种事情?这台不符合情理了很大可能是被挟持钳制到南京为官她的性子胆小真要刀斧加颈恐怕也就只有屈服了。” “你这么一说倒是真有可能不过在无法证明之前也只能如此了更何况其兄贾赦的确问题颇多和孙绍祖勾结贩卖禁运物资与草原获利巨大。另外宁国府贾敬那是实打实的而且还是以诈死脱身那是义忠亲王的心腹宁国府被查抄是一点儿不冤至于其孙提前投诚那些手段不过是两边下注以求保全家族的手法罢了不值一提……”韩爌对此倒是看得很清楚。 “对了象云公此番刑部和龙禁尉这么大规模地具保赎人虽说也是朝廷惯例但是这规模未免太大而且力度也如此急促是不是又有什么问题?”冯紫英随口问道。 之前的确商议过具保候审放人的事宜但是这一下子就释放了近百人虽说比起这林林总总被关押的上千人数量来比例还很小但是这是一下子就具保释放了按照这个进度很显然第二批第三批还会陆陆续续地采取这种方式未免显得有些不太严肃了。 “你倒是眼尖看出问题来了以你的感觉这还能有什么原因?”韩爌含笑问道。 “户部又囊中羞涩了?”冯紫英皱皱眉这都是老问题了但是老是这样走偏门来解决问题养成习惯那就麻烦了而且这一次也没有谁和自己提连齐师和乔师都没有和自己提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呵呵你一猜就准山西镇打败五万人一夕而灭难道不重新组建?就算还有不少溃兵兵员在但是武器甲胄和各种物资呢?还要宣府镇、京营都在大肆增补要恢复到原有状态蓟镇也需要补充兵员倒是简单卫所里抽调便是但是粮秣物资、军械甲胄还有粮饷这些都需要考虑进来一二百万银子看起来不少但一旦用起来如流水一样哗哗都没了黄汝良头发白了一大片还不是为这个愁得?” “所以就只能打这个主意了?”冯紫英叹息。 “那不然呢?这陆陆续续具保候审一百来号人那也是五六十万两银子呢总能解决点儿问题又能傲一两个月等到下一批再来具保释放一批再筹集一百万两就指望令尊和北线形势能好转把山东夺回来了否则再这样下去战局不见好转那就真的没法过了。”韩爌同样叹息不止。 照这样一说朝廷还真的事把这附逆大案当成了一棵摇钱树了冯紫英忍不住摇头这就有些走火入魔了非长久之计啊。 “我就在这府衙里居然都没有听到消息还道是朝廷宽宥大度多有仁慈之意……”冯紫英淡然苦笑摇头。 “这事儿也是明起不好意思再让你出主意了他这个户部尚书事事找你出谋划策未免就当得有些名不副实了。”韩爌倒是知道这其中的故事“中涵公也有些忌讳所以么就没怎么计议就定下来了。” 冯紫英心中也有所明悟看样子自己屡屡在财政上出谋划策解决疑难杂症让叶向高、方从哲和黄汝良都有些忌惮了。 财政这一块北方士人历来都没有能真正打入过进去上一任户部尚书郑继之在的时候他是湖广士人领袖表面上不偏不倚但实际上还是听从原来首辅沈一贯的后来便听叶方二人的。 这个路数和其他湖广士人与北地士人关系密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如官应震、柴恪、杨鹤这些声望资历略逊于郑继之的湖广士人领袖们和郑继之关系都不是太亲近。 也正因为如此郑继之因为年龄被人质疑而提出致仕的时候齐永泰也没有挽留。 要说郑继之年龄虽大但身体尚可再干两三年也能胜任下边湖广士人领袖们不太热衷而齐永泰作为北地士人领袖也不支持让江南士人当户部尚书自然也是要给北地士人这边以其他位置上的补偿的所以齐永泰也就顺水推舟当江南士人们又希望用一个纯粹的江南士人来当户部尚书时这么一来就把郑继之逼得致仕了。 “呵呵至于么?都是为朝廷效力我这一番苦心反而有点儿喧宾夺主了?”冯紫英耸耸肩“我这个年龄朝廷总不能让我去当户部尚书吧?我自己也没敢想过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三节 义不容辞,当仁不让 韩爌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心中却是感触甚多。 他不信冯紫英自己意识不到他这几次在财政政策上出谋划策给朝廷内部带来的影响在其他朝廷士林文臣心目中确立的印象。 如果说最早冯紫英出头是以勇略著称临清民变时的孤胆求援宁夏叛乱时的单枪匹马出草原与敌酋谈判而因此赢得了皇上和朝中诸公的青睐那么后来在永平府的种种举措和三屯营之败后力挫內喀尔喀人的入侵就是文武兼资的印象了。 至于说在青檀书院和翰林院的种种表现一些人认为是天纵奇才一些人则认为是哗众取宠褒贬不一当然民间倒是传得神乎其神毕竟开海之略的实施带来的影响太大了。 总而言之这几年时间里冯紫英简直就是流星掠空让无数人目眩神迷为之倾倒便是在朝中亦有不少的青睐者和支持者当然也有不少对其的过于年轻而获得如此声誉不满者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要承认冯紫英在文武之略上都有相当造诣是大周政坛百年来难得的奇才新星。 这也罢了关键是冯紫英到永平府后提出的几个在财政上的救急的方略不但让朝廷极度窘迫的财政得以喘息之机也赢得了军方的极大好感因为财政缓解的主要得益方就是这些早已经被朝廷伤透了心而干渴难耐的九边军镇乃至京营。 武人们也并非都是对朝中政务一无所知之辈手底下数千上万要吃粮拿饷的军汉容不得他们不关心朝中的一举一动。 冯唐之所以能在西北迅速确立威望冯紫英带来的财政支持一样立功不小。 可以说正是冯紫英在财政方略上的屡屡表现才让包括叶向高、方从哲以及黄汝良等人起了忌惮之心。 盖因你在地方上无论怎么表现也就罢了但是精通财政之道却是日后晋位宰辅的一个关键因素。 任何一个不精擅财政的宰辅都不是合格的宰辅甚至也难以坐长久尤其是作为首辅和分管财政的次辅更是如此。 冯紫英的两番发卖绝才惊艳让北地江南的士人都为之刮目相看尤其是其收益之大更是出乎意料加上他原来在开海之略中建言献策提出的海税收入和特许权费用结果都是让朝廷受益良多更是让朝中群臣们都越来越认可其在财政之道上的天赋。 这就不能不让叶方二人和黄汝良有些着急了所以黄汝良才忙不迭地主动推动了这附逆大案涉及人犯的具保候审实际上朝中亦有不少人也清楚冯紫英在其中亦有不少建言。 但总之不是冯紫英来提出推动也能避免冯紫英在这上边继续得分。 这个时候韩爌提出来冯紫英才意识到现在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甚至让叶方二位加上也算是自己原来上司的黄汝良都感到这样忌惮了。 在冯紫英看来这不是坏事儿。 越是想方设法限制自己的影响力那么就越是能让倾向于自己的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们认可和看好自己“敌人”的畏惧和攻讦都只能助长自己的威势提升。 “你想没想过不重要关键是人家怎么想?”韩爌含笑道:“紫英你才二十一吧?大周朝最年轻的四品大员顺天府丞也就罢了还代行府尹职责署理顺天府务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翻车踩空?你以一己之力把整个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声势硬生生拔高了一截让前面和后面一科也就是永隆二年和永隆八年这两科都显得黯淡无光。” “象云公您这话就有点儿夸张了何至于此?”冯紫英觉得自己都有些承受不起了。 “紫英你还别不承认现在这朝中都觉得永隆五年一科进士有点儿金子招牌的味道了练国事、黄尊素和杨嗣昌都被看好尤其是练国事又走了你的老路大家都觉得练国事纵然不能像那般一下子就步入四品大员但是三五年之后从四品是稳稳地要知道以他现在的年龄到三五年后也才三十出头就步入四品同样是大周除了你之外屈指可数以三十之龄跨入四品的罕见事例。” 韩爌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那在青檀书院的同学韩敬汤宾尹的弟子现在在南京伪朝也已经是吏部员外郎了在南京伪朝里边也是颇受青睐这不也一样映证了你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不俗?” “象云公您要这么一说我都觉得无言以对之余有些诚惶诚恐了那我该怎么办?自污自身以求自保?”冯紫英半开玩笑般的自我解嘲。 “那倒不至于朝廷还不至于容不下你一个冯紫英你能有上佳表现诸公固然有些踌躇但是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只是你的年龄委实太让人膈应了。”韩爌说到这里又禁不住摇头。 “那我究竟该怎么做呢象云公?”冯紫英装疯卖傻:“那广纳媵妾算不算年少轻狂风流不羁甚至有点儿得意忘形呢?” 韩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点头:“这样做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可要注意身子莫要弄假成真弄巧成拙了。” 冯紫英离开刑部时都还忍不住一路摇头这位韩爌韩虞臣倒真是一个旷达人物难怪历史上也是干过首辅的角色行事少有顾虑不拘一格。 得了韩爌的这番授意冯紫英就更没有忌惮了直接奔着龙禁尉诏狱去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张驰要招事儿那自己也就不必再给对方多少脸面了。 一到诏狱冯子仪就迎了上来。 “小叔我都找人让你去您府上了正说向您报告呢寿王府来人想要具保开释贾李氏和三姑娘昨日就来了一趟结果因为来的那位管家没得到授权被我们这边开出的具保价格给吓退了但今日没准儿就要来办呢。” 冯子仪早就看出了冯紫英的心思对这事儿格外上心。 昨日下午是他在当值那寿王府的管家气势汹汹而来要保人他见势不对立即把要保释这二人的价格提到自己权限的最高。 李纨因为既是贾政儿媳其父又是李守中也在南京伪朝任职所以开价一万五千两银子三姑娘探春开价一万两比最初定下的五千两和三千两足足翻了几番也惹恼了那个寿王府的管家在诏狱里闹腾了好一阵冯子仪咬定价格不肯松口一直闹到晚间最后那位管家才悻悻而归。 冯子仪把情况和冯紫英一说冯紫英也才舒了一口气如果不是遇上冯子仪还算果断悍然将保金提高了三倍那位秉承张驰之意而来的寿王府管家也许就要得手了。 以张驰的急色性子李纨和探春真要被他们弄走能不能保得清白还真的很难说了。 “子仪此事有劳你了。”冯紫英沉吟着道:“这位寿王殿下看来是存心要和我过意不去了这买荣宁二府受的教训还不够还要来撩拨我真当我是善人不成?” 冯子仪见冯紫英是真的有些上火了也不敢拱火。 虽然他也觉得寿王有些不明时务这都什么时候了得罪像冯紫英这样士人中的翘楚人物何其不智但冯紫英要真的不管不顾的和寿王殿下开战那也有些不划算毕竟对其仕途多少也会有些影响为几个女人罢了不值。 “小叔不必在这些事情上太计较您若是要具保赎人现在就可以办理只是这保金上……”冯子仪挠了挠头。 “这等事情难道我还能让你为难不成?”冯紫英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就由我来担保贾李氏、贾探春、贾惜春三女按照你们定下的规矩来……” 对于冯紫英来说保释金价格虽然被抬到了这个价格有些始料未及但是能保住二女的清白也算是值得了。 虽说这个数目足以在买上数百名奴仆了但对于三名犯妇来说就是保释金而已。 虽然朝廷没有明说这笔保释金就会被没收但是走到最后一步冯紫英清楚以当下朝廷拮据程度只怕不会给自己剩多少的总能找出各种理由将保释金转变成为罚金然后作为彻底了结这桩案件的条件。 李纨、探春和惜春的被保释在整个狱中也引起了一阵唏嘘。 对于贾母、王氏这些人来说她们既为自己感到担心同时尤为这三人的保释感到高兴毕竟能出去几个算几个而且她们现在能出去是不是意味着日后她们也能出去呢?起码也保留了一份希望甭管这份希望有多渺茫。 当办完一切手续冯紫英带着在狱中已经呆了几个月有些不太适应外界的三女走出诏狱大门时却迎头碰见了阴沉着脸簇拥而来的一行人。 “慢着!” 真要来这一出?冯紫英心中有些无奈他真不想这般。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四节 人若犯我,我必欺人! 张驰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看着捷足先登的这帮人胸膛急剧起伏。 他在龙禁尉中一样有人。 冯紫英带着人出现在诏狱时就有人给他报信了所以他来得很快。 管家昨夜回来时就让他很是懊恼贾家诸女价格比他最初预料的最高价格都还要高出太多大大超出了他当初考虑的底线。 原本以为贾家诸女顶多不过是三五千两银子也就算是昂贵了保释后赎来玩玩儿也算是尝一尝这些武勋豪门子弟的滋味拔个头筹尝尝鲜。 未曾想那贾李氏居然被标出了一万五千两的高价那贾家三女也要一万两银子任由自家管家怎么说对方都是一口咬死半点不让。 不用想也能猜得到对方肯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授意而且绝不是朝廷的意图。 真要按照这个价格来朝廷前期具保开释一百多接近两百人那不得弄到一两百万两?而且不少都还是这些附逆家族的男性重要成员远比这些女人分量重。 他今日正在召集一帮幕僚商议此事便得到消息说冯紫英来诏狱具保赎人了。 张驰当然知道冯紫英和贾家的关系上一次在荣宁二府的发卖上二人就交锋了一次只不过自己“买下”荣宁二宅后便陷入了麻烦当中各种攻讦接踵而至迫使他不得不狼狈退出到最后却还是被冯紫英这厮捡了一个大便宜比自己当初要买价格便宜许多拿下了荣宁二宅。 对于荣宁二宅他固然想要但是却非必然他对这等宅子没那么大兴趣不过是幻想着那等天仙宝境的省亲别墅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拿下那贾贵妃带到这里恣意亵玩一番味道不一般罢了。 可这贾家诸女他却是真动心了看过两朝之后那贾李氏的出尘秀雅妖娆风流贾探春的英气勃勃婀娜大方还有那贾惜春的冷峭清润史湘云的娇妍妩媚都让他食指大动。 原本还琢磨着先拿下贾李氏和贾探春好好尝尝滋味再找机会拿下贾惜春史湘云要麻烦一些但是也可以徐徐图之未曾想这出师未捷遭遇了迎头一棒。 这冯紫英是存了心要和自己过意不去还是他也瞧上了这几个贾家女?至于说是为了贾家和冯家的交情他是不信的。 贾家经历此番劫难断无再复起的可能捧高踩低是当下人的通行做法就算是冯紫英要立一个念旧重义的人设但要冒着和自己交恶冲突的风险张弛认定对方是不敢的。 冯紫英前程似锦他老爹也是前线大将涉及到整个家族兴衰存亡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身登大宝他冯氏一族身死族灭? 为了几个女人这值得么划算么? 所以他几乎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懑和怒火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就是要当面和冯紫英碰一碰看一看这厮是如何着想的。 甚至他还幻想着直接从对方手中拿走几个人银子对方出人归自己如果冯紫英愿意这么做他也不吝日后登上皇位之后寻个合适位置犒劳一下这厮。 但当第一眼看见到自己有些轻蔑冷淡的目光对视过来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有点儿痴心妄想了。 这等就在龙禁尉大门上如果对自己怂了服了软只怕对方在京中的声誉就会大打折扣了。 一时间张驰又有些后悔了。 自己这么一来显然就让自己和对方都走到了无法退让的地步上了早知道自己该先忍一忍等到对方归家之后再向对方索要也许对方想要交好自己或者弥补上一次荣宁二宅得罪自己之事将这三女给自己呢? 即或是对方一时不肯但隔一段时间等到对方玩腻之后在私下悄悄转赠给自己让自己尝尝也未尝不可嘛。 只是现在自己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尤其是这龙禁尉大门上人来人往显然都是来具保赎人的见到这两拨人剑拔弩张的情形都早早伸长了脖子一边交头接耳交换着情报辨识双方究竟是哪路神仙居然能在龙禁尉大门上对阵起来。 这等大戏可千载难逢尤其是在龙禁尉大门上不管结果如何也足以让今后京师城中的茶楼酒肆多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紫英!” “哟这不是寿王殿下么?”冯紫英站定淡淡地道:“寿王殿下也有亲朋故旧需要具保开释么?这么巧?” 张驰牙根咬紧调匀有些紊乱的气息冷哼了一声道:“的确是想来具保赎人只是没想到有人玩花招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哟谁敢在寿王殿下面前玩花招啊这又不是什么争着抢着的好事儿不过是真金白银的去帮忙罢了若非是至亲或者故交谁肯来干这事儿?再说了就算是朋友都想要帮忙那也可以一起筹银子嘛莫不成谁还图着谁施恩望报不成?” 冯紫英的语气越发寡淡目光里飘忽不定也是耐人寻味。 张驰被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这厮是根本不给自己面子言语中还在讥刺自己只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冯铿你这是故意要和本王作对了?”鼻息咻咻张驰脸上浮起一抹赤红阴戾的目光如毒蛇信子一般在冯紫英脸上逡巡然后落到了冯紫英背后那瑟瑟发抖的几女身上。 ”为了几个女子你就要和孤翻脸交恶值得么?令尊只怕也不会愿意见到这种情形吧?孤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几女交给孤孤既往不咎而且还记你们冯家一个人情日后孤对你们冯家必有回报如何?也罢孤再让一步把三女交给孤一个月孤一个月后保证完完整整退还给你如何?” 几女都穿着冯紫英专门带来的斗篷帷帽遮掩了身形但是跟随在冯紫英背后张驰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张驰这后边一席话顿时让李纨、探春和惜春都是又惊又怕全身都颤抖起来。 虽然她们都相信冯紫英的人品不会放弃自己但是寿王是谁?是未来的皇上啊不但冯紫英的仕途前程而且还有其父现在的三边总督西北军主帅的位置关乎整个冯氏一族都系于对方一身为自己这三个无足挂齿的犯妇紫英万一觉得压力太大难免不会妥协。 “寿王殿下不是我要和您作对而是您要和我作对才是!她们三个我保定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冯紫英气势也陡然转烈浓眉一掀深沉的目光同样锁定对方:“寿王殿下您是监国不该是好好去监理国事却还来操心这等小事是不是未免太清闲了?都察院这些御史未免也太清闲了。” 三女已经没有心思听后边儿的话了全身酥麻暖意融身。 就冯紫英那一句“她们三个我保定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即便是面对未来的皇帝依然如此亢烈不逊这是为她们三个人啊! 这才是真男儿!这样的男人才是值得托付一身的李纨和探春不说便是素来孤芳自赏清冷素淡的惜春也为之怦然心动难以自抑。 身为芬芳女儿家哪个少女不怀春?无外乎没有机会遇到值得倾心的男人罢了如果说冯紫英那一日那一瞥是撬开她的心扉那么今日的表现就真的是登堂入室花径初踏了。 张驰心中一凛“冯铿你威胁孤?” “呵呵言重了言重了都察院的事儿下官哪里能置喙?但殿下这样荒唐走板《今日新闻》肯定是乐见其成了起码几天的版面都得要归殿下抢占热搜了没准儿《内参》也会当成一个典范来好生捣鼓捣鼓呢。”冯紫英盈盈一笑。 张驰心中发寒。 那《今日新闻》有一板块素来喜欢爆料京中士绅武勋和各类名人的阴私因为其往往都是隐匿真名要么就是某人要么就是以姓氏加某但是在对这个人的其他细节却十分到位所以基本上士民都能从其中细节判断出是什么人。 这等新闻尤为受市井小民欢迎比如某位士绅家宅不宁子孙争产;比如某位官员私德不尊纳妾纳教坊司女子;比如某位武勋后代落魄靠充当男宠为生又比如某位知名商贾生意破产靠乞讨度日这些故事都能激起市民们的无限遐想极受追捧。 《今日新闻》不说那《内参》更要命。 如果这等故事被《内参》刊载那基本上就是定性了只需要些许批评和指责都能士林文臣们对自己的印象大坏。 自己又不像禄王张骕那样是青檀书院出身素来不受那些文人的青睐全靠士臣们要以长幼有序为伦理才让自己坐上左监国位置如果真的在士林中名声大坏只怕自己监国位置也就有些悬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五节 色厉内荏,银样镴枪头 越是这样想张驰越是心中发寒自己怎么会如此草率冲动就这么愣头愣脑地冲上第一线了? 张骐张骥和张骕他们怕是在背后会笑得合不拢嘴了吧?甚至还会借机推波助澜把事情搞大一方面让事情变得尽人皆知另一方面也让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 冯紫英背后是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些北地大佬虽然现在内阁中依然是与齐永泰不对路的叶向高和方从哲主舵但是叶方二人会为了这等事情去和齐永泰撕破脸? 到现在为止张驰其实都没有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南北士人之争始终是士人内部的争权夺利但是皇权和相权之争却是根本权力之争那会让他们一致对外想方设法潜移默化地削弱皇权将其限制在一定程度上是南北士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断挑起这些皇位继承着之间的矛盾甚至让他们相互攻讦自曝其丑相互打击威望声誉到最会即便是他们中某一位能等上皇位一个声望不佳的皇帝对朝野的影响力都会降低到最低这能更便于内阁来把控朝政。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提议的左右二监国的建议一下子就得到了内阁的赞同为什么立了二监国却又想方设法不让他们参与朝政的缘故就是让他们互立靶子互相攻讦甚至在觉得时机合适时调整监国让新的靶子目标出现继续纠斗。 眼见得寿王被对方两句话就给吓住了站在一旁的朱治荪也忍不住摇头叹气。 轻佻急躁色厉胆薄这哪里是不类人君而是根本就是一个连平庸都算不上的蠢货。 虽然他是受命留在其身旁根据情势来行动但是对方留在左监国位置上肯定比被拉下马来更有用处一些。 即便是要被拉下来那也该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拉下来起码也要制造一个朝廷内乱或者不睦的机会才合适。 眼见着张驰骑虎难下脸色变幻不定朱治荪知道自己再不出面缓颊恐怕这位寿王殿下就真的下不了台了。 作为首席幕僚他好歹也要尽一番力的。 之前寿王做这等事情的时候他之所以没有阻拦一方面是没意识到冯紫英居然会对贾家几个女人这么看重要说那荣宁二宅美轮美奂冯紫英看上了要争一争也就罢了这几个女人天仙国色又如何对于他们这个层面的人来说不值一提谁曾想冯紫英似乎比那荣宁二宅还着紧莫不是这几个女人真的和冯紫英有私情?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 另一方面让张驰多做些无脑荒唐之事也便于拉下马时能更抹黑一把让永隆皇帝这一脉在士林民间的形象更糟污。 不过现在却还不是机会所以他要挽回这个局面。 “冯大人有些言重了吧?”朱治荪上前拱手一礼“寿王殿下也是为了救赎昔日故交眷属罢了既然冯大人也有此意本来也该齐心协力才对岂能为此而生龃龉?” 见这个上前来语气彬彬有礼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文士如此厚颜冯紫英倒有些乐了他知道此人汪文言他们早就把这些亲王殿下身边的核心幕僚们的情况介绍过了举人出身金陵人士五年前进入寿王幕僚班底很快成为其首席幕僚而且此人来历有些可疑其他却查不到了。 “朱先生吧?其实下官很愿意和寿王殿下交好的到今日这个局面却非下官之过荣宁二宅发卖时寿王殿下不是一心想要么那下官就让了吧?至于后来寿王殿下又不愿意要了下官才买下来今日之事是非曲折公道自在人心下官先前也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寿王殿下似乎有些置若罔闻了……” 冯紫英看了一眼对方“贾家和冯家是多年交情下官可从未听说过贾家和寿王这边有过什么交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朱先生也不必替寿王殿下遮掩了此事咱们心里都有数……”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朱治荪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更加丢脸看看脸色阴沉煞白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寿王殿下朱治荪也知道对方那一阵子血性过了取而代之的利弊得失的纠结和担心声誉影响和监国之位不稳的恐慌了只能心里叹着气替对方来擦屁股。 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宝之位的天然继承者啊没见着还有禄王和其他几位王爷么? 左监国之位一旦失去朱治荪可以肯定这厮是绝对无望大宝了可这等时候你不谨言慎行却要色欲倾心烧昏了头来搞这样一出事? 心里腹诽不已朱治荪只能硬着头皮来找台阶下了:“冯大人可能误会了寿王殿下对大人素来十分仰慕之前就曾经多次邀请冯大人一起参加文会只可惜大人公务繁忙未能莅临既然冯大人对贾家如此关心人能由大人具保赎出那寿王殿下也就放心了。” 不得不承认这个幕僚观风辨色随机应变的本事还是相当出众的自顾自地将了一阵瞎话然后就自找台阶还说得情通理顺的模样起码外间不太了解内情的人这么一听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 不过冯紫英也懒得多和对方纠缠看张驰那模样已经冷静下来心里只怕在懊悔怎么会如此冲动自己的强势出击也给对方狠狠地上了一课让他明白他这个监国之位可真的是摇摇欲坠了。 “寿王殿下如果是真的这般想那下官倒是十分高兴可就怕寿王殿下不明事理……冯紫英斜睨了一眼像木头一样杵在一边如霜打茄子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张驰。 朱治荪苦笑这位爷也不是一个饶人的主儿啊他只能轻咳一声”殿下冯大人都说可能是误会了……“ 张驰如梦初醒脸色苍白变幻不定嗫嚅半天才拱手一礼:“此事小王受人蒙蔽做得差了的确是一个误会还望紫英莫要记在心上……” 见对方终于服软冯紫英便不再得寸进尺点点头:“希望只是一场误会这等风高浪险的时候殿下还是须得要谨慎一些才好。” 两边人终于散去冯紫英一行人也才驱车回府。 回到府上沈宜修、宝钗和晴雯、莺儿以及鸳鸯都过来询问这几人该如何安顿。 现在荣宁二府被查抄之后虽然被冯紫英买下但是实际上是一直闲置在那里搁了几个月冯紫英虽然没去看过也知道多半蛛网密布灰尘铺地了。 这等宅子越是没人住越是衰败得快这是都明白的道理。 失去了荣宁二宅李纨、探春和惜春便无处可去若是要住在冯府这边也有些麻烦。 这三女两个待字闺中还有一个是寡妇放在长房呼伦侯府、二房云川伯府都是不合适的如果要放在神武将军府这边倒也说得过去以冯唐和贾家是世交的理由现在人家落难投靠托庇在门下安排在府上暂时住一段时间也说得过去。 只不过还有几个月黛玉就要过门儿嫁进来了到时候这神武将军府其实也就相当于三房主宅了那三女再在这里住就有点儿不合适了。 若是放在外边儿要寻一处宅子倒是简单事儿但是像这种被具保赎出来的人犯本身身份地位就很低贱很容易引来一些光棍剌虎的窥伺觊觎尤其是出了寿王这横插一刀的事儿冯紫英也不敢保证把三女放在外边儿稳当不稳当。 那张驰真要悄悄找几个江湖绿林人士把这三女给绑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你便是找上门去那张驰会承认么?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故意想要干这么一出下手绑人然后嫁祸于张驰故意挑起两边儿冲突呢?这种可能不是没有甚至还很大以张骐张骥的性子做这种事情恐怕一点儿心理障碍都不会有。 总不能为了这三女自己还要安排一大堆专业护卫人员来日夜保卫吧那未免太夸张了。 “相公是不是在为如何安顿三位犯愁?”沈宜修见冯紫英有些迟疑轻声问道。 “嗯若是住在宛君或者宝钗那边三五日是可以的长久就不合适了。”冯紫英点点头“这边儿倒是可以但黛玉要过门也只有半年了难不成到时候又让她们搬出去?贾家这桩案子今年肯定是了结不了的。” “在外边寻一处宅子安顿相公是担心她们的安全?”宝钗也启口道:”寿王怕是不敢这般猖狂吧?“ “唔不是寿王而是别人比如福王礼王和恭王这些人他们要绑架了三人然后再玩一出嫁祸江东的把戏我们怎么办?”冯紫英苦笑“他们现在为了这监国位置无所不用及哪里管你这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六节 杀气凝霜,阴微景象 冯紫英这一番话也让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已经几个丫鬟都才意识到外边的杀气凝霜。 这不是几个人的问题了而是可能会有人趁机作祟挑起双方冲突了寿王再怎么说也是亲王左监国其母还是六宫之首的许皇贵妃真要出了像冯紫英所言那种事情怎么办? 很多时候你无从辨识着究竟是寿王所作还是有人嫁祸?或者那种情况下你根本也没法忍耐。 你若是稍微拖延一下没准儿就会被城中士人们觉得小冯修撰是怕了寿王声誉必跌你若是要强行出头那么和寿王那边冲突会演变成什么样不好说关键还可能是中了别人的奸计别人在旁边拍手称快。 相公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虽然声誉颇佳但是却无关大局的小冯修撰了他现在是顺天府丞而且在朝中北地士臣中亦是中坚人物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北地士人的声望和形象对内阁亦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也同样代表着冯家和出身打同的武勋门阀的形象在军中亦是声誉日隆。 挑拨起相公和寿王的争斗对于福王礼王这些渴望把寿王拉下马来的人来说绝对是值得的关键是相公真的具备这份能耐。 想明白这个道理这一刻沈宜修、薛宝钗、薛宝琴乃至几个丫鬟更多的是与有荣焉的感觉觉得自己脸上都多了几分荣耀光彩。 自己嫁了一个大人物大英雄便是贵为亲王都要退让三分更会有人想要利用丈夫来狙击一位亲王一位监国。 虽然是有人想要利用但是寻常人你有这个被利用的资格么?那可是要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掰腕子的。 还是沈宜修帮着拿定主意:“既是如此相公还是请她们三位就暂时住在这边儿吧宝妹妹你觉得呢?” 宝钗也点头:“姐姐说得是在外间风险太大在咱们这边儿至少没人敢来捋虎须。” “嗯鸳鸯你和晴雯、莺儿就去安排帮着收拾一下这边吧好在这边宅子屋子可能小了一点儿但是间数倒是足够。”沈宜修盈盈点头“相公几位的贴身丫鬟也保了出来小丫鬟就恐怕只能另外安排了。” 冯紫英具保赎人时自然也是连几位的贴身丫鬟都一并保了比起这几位的天价像贴身丫鬟的价格就无足挂齿不过三五百银子当初这几位进去时也只有贴身丫鬟被一并拿入小丫鬟都是被开释了的。 “相公姐姐那些小丫鬟在荣宁二府被查封时都回家了现在在荣宁街那边也是生计艰难不如就去重新召回来也都方便几位姐妹身边多有熟人也能让她们心境稍得安抚。”宝钗插言道。 沈宜修一怔之后也缓缓点头看着冯紫英冯紫英无可无不可“既是如此那这事儿就让鸳鸯去办吧小丫鬟们的事儿先缓一缓但她们几个的住处先安顿下来。” 宝钗看了一眼鸳鸯心中还有些计较只是此时还不好说。 这鸳鸯看样子深得相公信任而且和晴雯交好但自己身边的莺儿似乎和对方就有些生疏了这倒需要好生结交一番。 鸳鸯听了自然是满口答应立即就福了一福出门去安顿了。 “相公珠大嫂子、三妹妹以及四妹妹这几个月只怕是折腾的身心憔悴须得要好生将养一番妾身想要让厨房这边也安排一番好好补一补……”宝钗又接上话道。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这事儿你去和金钏儿打个招呼让她去办这龙禁尉诏狱里我虽然打了招呼但是毕竟失去了自由加上她们精神紧张饮食也不佳看样子都瘦了不少是该好生休养一番。” 待到在母亲那边用了晚饭后冯紫英才回到书房这边顾登峰已经等候着了。 “登峰这一圈儿你可辛苦了。”冯紫英看着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之色的顾登峰本想喊他先去休息但是见对方神色就知道如果不汇报完恐怕是不会去休息的“这样吧你言简意赅捡着重要的说江南商人们来京参加发卖的事儿就不用说了重点说一说你觉得需要说的言简意赅先让我知道一个大概明后日抽时间你再来和我说具体细节。” 顾登峰也知道冯紫英是照顾自己欣然点头:“也罢那属下就把这期间在江南江北走了一大圈儿的情况捡着重要的说一说尤其是属下走了一趟东番收获不小而且东番的安福商人也跟着属下进京了。” “哦?”先就给了冯紫英一个惊讶“你去了东番?未免太冒险了吧?” “呵呵大人言重了薛家公子都能去东番属下又有什么不能去的?”顾登峰笑了起来。 “啊蝌哥儿去东番了?”冯紫英也是一惊。 这薛蝌还真有点儿胆大啊。 自己和他说了东番虽然在治安上问题不大但是疾病尤其是疟疾却是最大的问题。 金鸡纳霜自己已经开始动手了让段喜贵在广州那边大量收购菲律宾那边的佛郎机人(西班牙人)带来的金鸡纳树皮事实上西班牙人现在并不明白金鸡纳霜树皮的效用可冯紫英很清楚未来要开发台湾和南洋疟疾就是绕不过去的一大障碍所以必须要尽早引入金鸡纳树。 现在他不但让段喜贵收购金鸡纳树皮同时也收购金鸡纳树的树苗和种子以求能在大周境内引种目前在他让安福商人尝试在东番以及云南、广西都让人试种目前效果还不明显。 不过在收购树皮上效果却不错出于高价收购许多佛郎机商人随着大帆船船队从南美来到苏禄吕宋然后再来到广州将这些树皮、树苗和种子出售给段喜贵段喜贵那里已经储存了一定数量的金鸡纳树皮。 另外青蒿汁也是解决疟疾的一种方式但是青蒿汁不利保存只能就地使用要么就只能在疟疾发生地区鼓励多种青蒿以便于就地取材作为治疗使用。 东番的开发是既定方略安福商人的迁民垦殖闽商在东番西部沿海的盐业开发都还只是第一步。 东番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将是未来大周还是那个一个重要屏障和战略支撑点从这里可以掌控琉球剑指日本还可以一路南下辐射南洋东部地区可以说一旦大周解决了内忧外患南洋将是未来大周最重要攻略方向其丰富的热带物产和矿藏都将让大周难以舍弃。 “属下从东番返回宁波时正巧碰上了薛家公子准备登船去东番这个时节去还好再等一等天气热了瘴气就起来了现在安福商人正在努力迁民垦殖但是疾病是最大的问题。”顾登峰点头道。 瘴气说来说去无外乎就是疟疾和血吸虫以及各种痢疾这一类疾病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人还无从知晓致病的原因所以都只能统统归之于瘴气。 事实上冯紫英也提醒过安福商人们一是防蚊蚊帐、长袖这些避免蚊虫叮咬的手段二是对生水死水的防范性使用这可以极大程度的缓解“瘴气”威胁。 但这个时代尤其是垦殖怎么可能避得开这些东西?顶多也就是尽可能的减少而已但一旦沾染上基本上就要宣布死刑了所以移民的死亡率很高。 “他去去也好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看看东番情形也能为日后经营东番打基础。”冯紫英点点头“你说说你这一趟所见所闻所得。” 顾登峰也就把自己这一趟南行的所见所闻所得大致介绍了一下重点介绍了自己接触的士绅商贾群体同时也对江南地区民生物价和民众心态也做了一个了解在金陵他也悄悄见了一些人对南京伪朝的状况做了一个大致的摸底。 “总体来说江南士绅还是倾向于划江而治觉得只要丢掉北方的包袱不需要上缴那么多田赋商税那么日子就能好过得多至于说九边外敌的威胁他们相隔万里自然顾不了那么多短视心态很浓尤其是一些没怎么了解时政的乡绅心态更是如此。另外也还有对朝廷在秋闱春闱的大比名额上对北方倾斜不满意这也是一大因素。” 顾登峰吁了一口气:“相比之下商人群体要好一些他们因为经商缘故对外界时势了解更多一些特别是辽东和关外的局面他们更清楚朝鲜日本这些外藩也知晓一些虽然也对朝廷赋税太重有些怨言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能接受。” 冯紫英微微颌首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江南商人和江南士绅的态度还是有些明显温差的这也是朝廷能够赢得最终胜利的一个原因只要江南商贾不会断绝粮布等物资那么朝廷就赢定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七节 东番拓垦,渐入佳境 和顾登峰就江南局势进行了仔细的探讨之后冯紫英越发对未来充满希望。 江南工商势力仍然在膨胀尤其是自己提出的开海之略对江南沿海影响很大。 一方面促成了海商群体的整合膨胀并大胆地走向南洋、琉球、日本甚至朝鲜现在甚至和红毛番也有了竞争架势这也说明了这个群体实力增长惊人。 另一方面内贸商人一样从海外贸易中获益从南洋、日本、琉球乃至西夷过来的商品也在源源不断的进入大周内部虽然从贸易总量上来说远不及大周向外部输出的茶叶、丝绸、瓷器、药材、、铁料铁器、盐、纸墨书籍这些大类物资那么多但是从南洋、西夷和日本这些地方输入的商品胜在种类繁多一些商品的需求量也在急剧增大比如香料。 这个时代的香料总的来说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欧洲人最需求的用于饮食中的香料如胡椒、肉豆蔻、肉桂、丁香等一类是大周汉人最喜欢的用于日常生活的香料如乳香、龙涎香、龙脑香、沉香、檀香、苏合香。 这两类香料其实是完全不同的货物前者原来在大周境内的消费量原来并不算大主要消费还是后一类尤其是在南北士绅商贾群体中更是一种流行时尚类似于现代社会的香水。 如果一个士绅出门身上都没有佩戴两块香饼熏香那无疑是会受人嘲笑的同样作为贵族仕女日常生活中也是不能离了这类物资的衣衫和闺阁中都需要这类物资。 不过现在大周境内对原本欧洲人需求最大的食用香料需求也在急剧增加。 这类香料在用于各种肉类饮食中会极大地产生各种更为舒适的口感这很大程度得益于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在广州、佛山、宁波、漳州这些地方的大量出现他们也在推广这类食用香料在大周百姓中的使用方式使得本地人也逐渐意识到的这类食用香料的妙用。 而像胡椒这类实用香料自宋以来就开始广泛使用只是如肉豆蔻、丁香、肉桂、小豆蔻这些食用香料在大周百姓中相对使用较少尤其是北方目前连京师城中也开始出现了食用香料的普及热冯紫英都不得不承认似乎爆发在身边的南北战争丝毫没有影响到京中富人们的胃口。 内贸商人的潜在实力不可小觑虽然他们头面人物群体不及海商那样庞大但是其分销体系下的小商人群体却遍及整个南北城镇乡村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群体一定程度上也能影响到民心民意。 如果南北战事的迅速结束使得市场局面迅速恢复正常他们也能够更顺畅地从事他们的生意这自然是他们所期盼的。 除了商人群体的势力增长外另外一个群体同样也得益于开海之略出现了蓬勃发展势头那就是作坊主群体或者说企业主群体。 以苏州、杭州为主的丝绸产业原本就有相当根基当开海之略推开之后丝绸出口激增刺激了这个产业发展更为迅猛一大批新的士绅商贾涌入这个产业加入了这个利润丰厚的行业中来。 同样情形也发生在茶叶产业苏湖常这一带的茶叶产业因此大兴茶山拓垦更甚一大批大大小小的茶厂也蜂拥而上。 当然也少不了陶瓷行业。 江西景德镇、浙江宜兴、福建德化都呈现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虽然后两者远无法和前者相比但是比起前世历史中的明代景德镇瓷器几乎是一花独放的情形今世却要好很多。 这得益于今世浙江、福建士人势力更大他们也和商人群体有着更密切联系换句话说大周商人群体与士人群体比前明有着更共生共荣的密切关系尤其是在冯紫英推出开海之略之后这种联系也更为紧密。 如果说这三样产业都是在江南盛放的话那么铁料铁器的外销就成为了北方的最大得意之处了。 榆关成为首屈一指的铁料铁器外销港口除了直销朝鲜、日本外更成为南下中转销往南洋的一个大头这也和佛山铁器销售形成了竞争势头。 相比之下水泥因为产能和需求缘故更多的还只能停留在国内市场但是随着产能扩张估计这项商品也会出现在外销的名单上。 另外一个产业就是造船业。 海贸内贸的兴盛都少不了推动了造船业的迅猛发展宁波、漳州、泉州、广州这些老字号造船行业得到巨大发展外榆关、登州迅速成为新兴造船业基地大沽也在迎头赶上整个造船业呈现出南方在高歌猛进北方在埋头追赶的势头。 像制盐业这些传统产业也在东番得到了巨大拓展东番西岸盐场的产量不断扩大让闽地盐商们喜得眉花眼笑也让他们更坚定地站在冯紫英背后同样得益的还有江右安福商人他们在东番的拓殖在经历了几年艰苦的奠基期后也开始看到了曙光。 “所以安福商人就来了?”冯紫英摩挲着下颌“他们要见我?” “对安福商人在拓垦中发现了一些金矿另外他们除了开始在平原河谷地区种植水稻之外也发现了另外一大财源那就是看法大木运到宁波、漳州、泉州、扬州这些城市一方面造船急需这些大木另外像家具制造、建筑业都十分需要木材需求十分强劲现在安福商人已经陆续开发了五处砍伐点用于砍伐大木也和宁波、扬州、泉州这些地方的木材商人和造船商人签订了合约准备从今年开始大规模地向这些地方输出大木其价格可能要比目前扬州、宁波这些地方的市价便宜二到三成而其成本却只有现在市价的一成即便是加上运输成本也只有目前市价的三成左右利润相当可观……” 冯紫英笑了起来“运出木材、盐、金砂、矿石运入粮食、布匹、铁器这些必需品这又是一个良性循环出现了不过这东番人口太少还需要大力引入移民来拓垦才是。” “是啊现在安福商人的兴趣越来越大考虑到从江西、福建这些地方迁民的难度也在加大他们也把目光瞄准了山东、南直、北直地区尤其是山东如果能够从北地甚至深入到山西、陕西、河南迁民到东番属下个人觉得应该是一件好事当下北地大旱流民遍地给他们一条出路还能拓垦分地只需要艰苦那么两三年就能熬出头来他们肯定愿意但这不是商人能做到的。”顾登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沉吟不语。 安福商人来找自己的目的不问可知这等想要从北地迁流民到东番拓荒的想法看似对各方都有利既为大周拓垦了新的领土东番另外也缓解了流民压力同时还能增加收益但从朝廷角度却不能这么看如果是纯粹的商人来推动将本土百姓迁至东番流民愿意么? 看似为了果腹都无选择但从心态上也要考虑必要时需要建立起大周正式的和本土上一样的管理体制方才能让流民安心不会被认为他们是被抛弃了这很关键。 “大人属下以为此举是可行的便是其中还有些难处但是想些办法还是能克服的。”顾登峰很聪明能理会到其中一些关节。 “登峰当下时节倒是可以运作一番但颇费心力啊。”冯紫英缓缓点头“安福商人倒是有些背景他们也可以走他们乡党门路从朝廷角度从我个人的观点我是支持的不过若要更好的处理好此事还需要在舆论上予以配合比如如何宣传东番开拓对大周对朝廷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以及重大意义。” 顾登峰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今日新闻》?” “不仅仅是《今日新闻》当下京中报刊亦是不少了代表江南声音的亦有几家也可以考虑他们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要体现东番开拓对北地的意义比如东番所产盐、木、鹿皮等物亦能供应北地同时也能成为北地铁料一个重要消费区等等。” 顾登峰眼睛一亮“大人不如您抽个时间见一见指点一番?有些事情单单是属下去和他们说他们心里还是不踏实您出面效果就要好得多。” 冯紫英原本不想见但是考虑到安福商人实力不俗而且是日后对外拓垦的先锋未来虾夷(北海道)、苦兀(库页岛)、南洋都能派上用场所以见一见也是必要的当然如果对方识相愿意主动向朝廷报效谋得更大主动权那就更好了。 “也罢我就见一见你先和他们提一提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我也要和户部那边说一说。”冯紫英终于首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八节 英探春,情不可抑 就在冯紫英和顾登峰商谈的时候鸳鸯也已经把李纨、探春和惜春安顿在了这边府邸里。 一阵手忙脚乱金钏儿也来帮忙才算是把三女的宿处安排好。 跟着李纨的还是贴身丫鬟素云小丫鬟碧月没有被收押探春的丫鬟是侍书翠墨另外一个小丫鬟小婵就没有被收押惜春也只有一个贴身丫鬟被一并收押就是入画像另外一个小丫鬟彩屏就没有收押。 鸳鸯陪着李纨说了一阵宽解话吩咐素云伺候着李纨早些休息这才又去了探春那边。 “鸳鸯姐姐来了?”侍书翠墨齐齐迎出来招呼鸳鸯进去。 “三姑娘身子可好?”鸳鸯一边进门一边问着二女。 “在里边有冯大爷打过招呼倒也还过得去只是成日里幽闭在那牢室里心境一直不好偶尔能得一两次机会在外间走一走就算是难得的恩赏了……”翠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倒是侍书摇着头道:“姑娘已经很满足了这狱中没有缺衣少食而且也没有那牢子来欺辱戏谑若是没有冯大爷来招呼经常过问着那简直不敢想象。” 鸳鸯一边点头一边道:“出来就好了就在府里好生安歇休养先把身子精神养好莫要考虑其他有大爷在其他都不必担心。” 听得鸳鸯在外间说话刚刚沐浴之后的探春也出来了把鸳鸯拉着进了门“我还没有么娇贵这几个月虽然日子难熬但冯大哥说了会救我们出去我一直坚信总归还是出来了现在一下子就觉得畅快许多今晚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姑娘能这样想就好此番出来了肯定就不会再有事便是有事那也有爷扛着。”鸳鸯宽慰“爷再三和奴婢交待了让姑娘和奶奶放心只管放宽心休养其他一概不必多管。” 探春深吸了一口气略微顿了顿才道:“我想单独见一见冯大哥不知道这会子冯大哥可有空闲?” 鸳鸯犹豫了一下“奴婢出来时好像有人要见大爷应该是外边儿的公事估摸着这会子怕是不行若是姑娘有事要不明日……” 见探春点头却又有些心有不甘的模样鸳鸯又忍不住道:“要不奴婢待会儿再过去看一看若是大爷和人说完话还没有过那边去便和大爷说一声再来告知姑娘。” 探春面露喜色微微颌首:“那就多谢鸳鸯你了。” “姑娘说的什么话这不是奴婢分内事儿么?”鸳鸯依然谦虚如故丝毫没有因为探春现在的处境已经是落毛凤凰还不如了。 一直等到顾登峰离开鸳鸯才瞅准机会蹩进门。 见鸳鸯神神秘秘地进来虽说有些幻想冯紫英也知道以鸳鸯的性子绝无可能这种情形下来和自己主动幽会多半是有什么事儿。 “怎么了鸳鸯过来……”没等鸳鸯开口冯紫英就先发制人招手示意对方过来自己身边。 鸳鸯脸一红更加忸怩。 本来这天时就已经很晚了照理说一般情况下冯紫英就该收拾回沈大奶奶或者宝二奶奶那边歇息了自己这般时候进来还这副模样肯定会引人起疑不过她信得过冯紫英冯大爷也该知晓自己的性子。 犹犹豫豫走到冯紫英身边冯紫英也不客气一把就把鸳鸯揽入怀中鸳鸯也只是轻微挣扎了一下便任由冯紫英把自己搂入怀中。 虽然不可能这等时候就把鸳鸯怎么了但是先收些利息却是不在话下手眼温存亲昵一番已经成了冯紫英遇上鸳鸯、平儿这些丫头们嘴喜欢的享受。 一直到冯紫英魔掌在鸳鸯温润如玉的小腹上摩挲半晌尝试着挑开绣袄衣襟沿着里衣往上走时鸳鸯才挣扎着坐直身体:“爷奴婢是有正事儿来禀报的。” “哦什么正事儿能比得上当下的事儿?建州女真打进沈阳中卫了还是牛继宗兵临京师城下了或者王子腾进军河南了?”冯紫英笑着打趣:“其他事儿都阻挡不了爷和鸳鸯亲热亲热爷都许久没有闻鸳鸯你鬓边的香气了更没有感受……” 冯紫英突然魔掌用力向上一探唰地一下突破了鸳鸯纤手的阻拦攀上了那对盈盈可握的翘乳…… 鸳鸯惊叫一声但却不敢太大声忙不迭地挣扎着从冯紫英腿上起来她已经感觉到了对方顶在自己臀缝间的勃勃杀气几乎要破裤而入骇得赶紧躲开这可使不得。 看着鸳鸯躲到离自己两步距离外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红着脸妩媚地瞪了自己一眼冯紫英再一次体味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美好。 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和这样娇俏可人的女孩子玩暧昧而无需顾忌自己是早就有两房妻室四房媵妾甚至还有几个有过夫妻之实却没有名分的女子丝毫不用担心什么脚踩几只船或者修罗场的情形而这些人却无一不是姿容性格学识才华各有千秋的佳人自己这般花心渣男却依然让她们挚爱如故爱煞这个美人爱英雄而让人迷醉的美好时代! 收拾了一番心思冯紫英也终于不再逗弄鸳鸯:“好了爷知道鸳鸯这会子来肯定是有正事否则就该是金钏儿来催爷该回宛君或者宝钗那边了说吧什么事儿?” 鸳鸯这才把探春的事儿说了。 “这会子?”冯紫英能理解李纨、探春和惜春三女的感激之情不过在他看来是自己理所当然之举在三女心中激起了多大波澜却难以体会到。 他很难设身处地的想象出直面单扛左监国的寿王殿下这个英武形象在三女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可以说那一幕已经无可磨灭的烙印入了三女的心房。 如果说之前李纨与冯紫英的私情还有着某些寡居多年的女人骤然遇上一个良人心境被打乱而坠入情网的原因还夹杂着因为自己儿子未来前程的功利因素那么今日的表现就彻底征服了李纨这个早已经成熟透了的俏寡妇。 同样对探春来说之前冯紫英和她之间的种种斩不断理还乱的情丝更多的还是少女心扉被打开之后的甜蜜是少女对出现在自己身旁有别于父兄表象的一个美好形象的仰慕虽然也夹杂了一些对冯大哥的倾心但是今日冯紫英的表现就如同摧枯拉朽一番彻底扫平了探春心中任何担心和顾虑。 一个可以为了自己可以毫无畏惧与左监国亲王正面交锋的男人探春又有什么可以担心对方不会实现诺言更何况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犯妇还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其他? “嗯奴婢看三姑娘情绪有些波动所以……”鸳鸯踌躇了一下。 探春的那番表情神色加上原来在府里边也多少听到一些传言鸳鸯哪里还不明白这位三姑娘只怕也是情根深种? 若说是荣国府事发之前也许三姑娘还能效仿二姑娘嫁入冯府为妾但现在呢? 纵然冯大爷愿意但是纳一个犯妇为妾也是不可想象的除非冯大爷想办法要替贾家脱罪但是要为了这一点就未免付出代价太大了。 从内心来说鸳鸯都有些想要劝阻冯紫英要考虑大局但是看到探春那份炽热而一往无前的眼神她又是在不忍心如此所以只能把这个交给冯紫英自己却决断了。 “你把三妹妹带过来吧这几个月她和四妹妹还有珠大嫂子都吃了不少苦内心只怕也是都要濒于崩溃了我也该好好安抚一下她们了。”冯紫英站起身来“也希望能让她们日后能够开心起来其余事情便由我来替她们操持吧。” 鸳鸯去了探春宿处和探春说了也把探春带进了书房。 在带上门那一刻鸳鸯就听见了内里一阵急促脚步声然后就是一阵不可描述的声音慌得她赶紧离开门口四下打量深怕这个时候有人闯进来。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素来矜持的探春突然间变得如此炽热奔放在鸳鸯关门那一刻探春就疾步猛扑过来慌得刚起身站稳的他连忙抱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对方。 比起几个月前见到的时候探春脸颊瘦了一圈儿显然这牢狱生活纵然有自己关照一样是煎熬难过身心俱疲的这种感受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这种生涯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一长沉重的跋涉而且还要承担巨大的心理压力现在骤然压力得以解脱火热的情绪就陡然释放出来了。 感受到对方剧烈颤抖的身躯紧紧拥抱在自己怀中滚烫的脸颊夹杂着流淌的泪水浸润着冯紫英胸前带着哽咽声只管埋首在自己怀中。 这一刻冯紫英同样是有些激动感触忍不住探手放在探春颌下抬起那英武中带着妩媚的面庞冯紫英垂首深深地印了下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七十九节 情难已,心折留香 看见鸳鸯蹑手蹑脚从书房那边过来刚从惜春那边儿院子里过来的金钏儿惊讶地正待张嘴欲问却被鸳鸯一把捂住嘴拉着她往一边走去。 “怎么了?”金钏儿颇感吃惊她刚从惜春那边过来帮着惜春安顿好却看见鸳鸯这样鬼祟“出什么事儿了?爷呢?” 鸳鸯竖起食指在樱唇前:“嘘小声点别说话走那边去儿说。” 金钏儿莫名其妙地跟着鸳鸯走到外院鸳鸯这才松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小声道:“三姑娘在书房里呢。” “三姑娘?”金钏儿讶然“哪又怎么样?虽说晚了一点儿但……” 话没说完金钏儿已经明悟过来赶紧捂住嘴震惊地低声道:“鸳鸯你是说三姑娘她和爷……?” 鸳鸯脸色变幻不定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原来在府里就曾经听到过一些传言还以为是哪个嚼舌头的但三姑娘年龄也不小了一直未曾许人大爷这般英雄又和三姑娘自幼熟悉也难怪三姑娘倾心相许换了谁谁也忍不住……” 金钏儿也抿了抿嘴目光迷离“是啊谁让咱们这位爷各方面都太好了呢既才华过人誉满京都又深得朝廷里皇上阁老们的信重待人接物风度翩翩尤其是对姑娘们更是关怀备至这般情形下谁又能顶得住?别说三姑娘我看四姑娘也是……” 鸳鸯吃了一惊站住脚:“金钏儿你说四姑娘……” “嗯方才我去四姑娘院里帮着安顿四姑娘便是在那里问爷的事儿我看四姑娘贴身居然有一幅画居然是爷的炭笔素描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贴身藏着竟然在牢中没被收走这等情况鸳鸯你说还能是什么?”金钏儿苦笑“只是这等事情你我又如何能置喙?便是想劝都无从下口。” 鸳鸯一怔许久都没有说话好一阵后才幽幽地道:“咱们这位爷真的是命犯桃花啊怎么就全数都系在了贾家这些姑娘们身上了呢?只可惜现在贾家出了这样的事儿如二姑娘那样真的对爷倾心好事多磨总算有了一个好结果但三姑娘和四姑娘这样能行么?” 金钏儿迟疑着道:“虽说贾家出了事儿但是只要大爷把事情处理好日后事了三姑娘和四姑娘若是要和二姑娘一样给大爷做妾只怕也还是可以的吧?” 鸳鸯沉吟“这恐怕还是要等到贾家事情处理结束看看结果才能确定大爷现在身份不比以往贾家此事的性质也不一般便是大爷不在意这些但冯家也需要评估利弊得失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了。” 就在鸳鸯和金钏儿探讨着冯紫英和几位姑娘之间的可能时书房里浓情芬芳香兰溢满。 吚吚呜呜的热吻蜜爱持续了许久二人才从那难以自拔的炽情燃烧中慢慢平复下来。 探春是个爽直明快的性子自打龙禁尉诏狱门前那一幕之后她已经下定决心日后非冯紫英莫属便是为奴为婢她也甘愿身心皆属君再无复有他人能入。 冯紫英也能感受到探春的坚定态度都这般程度了他自然不可能有其他态度“妹妹放心贾家这等事情虽然麻烦但是更多地还是政治姿态问题我派去江南的人已经回来了也拿回了政世叔的信政世叔在信中也表明了他的态度但现在政世叔还在南京所以这个态度他还不能向外公布我打算将信带给叶方二位阁老以及刑部尚书刘大人看一看起码让他们知晓政世叔是被迫去南京的这样也好为日后贾家能减轻罪责打好一个基础……” 探春眼睛一亮“那我们贾家能彻底脱罪么?” 冯紫英微微摇头:“要彻底脱罪怕是不行一来赦世伯和孙绍祖勾结贩卖禁运物资与察哈尔人一事已经查明铁证如山难以辩驳二是政世叔虽然有被胁迫之意但是朝廷会认为政世叔完全可以辞官隐退但政世叔却依然去了金陵任官这一点难以解释书信只能说明你态度但这等情形却要论迹不论心所以很难完全脱罪但是可以大大减轻倒是真的。” 探春有些黯然但是转念一想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大伯这般作死谁也没有预料到父亲却又畏惧伪朝威胁而去了金陵任官加上宁国府那边更是不遗余力替伪朝出力呐喊贾家能保着一家人不被发配流放只怕就算是最大的幸运了。 “妹妹也不必太过担心其实贾家便是没有这桩事儿若是按照原来的路子走只怕一二十年里也就会没落下来现在这样其实某种意义上还是一件好事这会倒逼一些人比如现在环哥儿、兰哥儿和琮哥儿都还能读书只要他们仨中有人能读出书来只要朝廷不断绝他们的科举路那么贾家就还有重新恢复的机会不走武勋之路但也可以走文官路以环哥儿的资质我很看好他日后考个进士当无问题……” 这番话才是说到了探春心坎儿上 贾家里边要说她最看重的肯定还是同胞兄弟贾环因为宝玉是个不读书的贾环却是能读书甚至最有读书天赋自身也努力只要有机会那就是最有可能摆脱贾家厄运的人。 “现在贾家这副情形环哥儿、兰哥儿和琮哥儿在诏狱里带了这么久只怕个中滋味也是品尝够了日后出来了受此刺激也能奋发图强在科考路上拼搏一番即便是科考路上不顺有了这番经历做其他事情上时也能更谨慎更精细想必也是能有造化的。” 探春连连点头目光里满是崇拜贝齿轻咬樱唇轻声道:“冯大哥那环哥儿他们能否出来还有环哥儿是否能参加日后的秋闱春闱大比呢?”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倒也没有瞒探春:“今年秋闱只有半年时间不到了因为战事原因还不知道朝廷是否会取消秋闱除非朝廷在战事上取得迅速突破否则很难一举拿下江南所以从哪一个角度来说环哥儿他们要想参加秋闱都很困难最好的结果是朝廷延迟秋闱推迟到明年这样有一年多时间来慢慢操作处理贾家的事情到明年也许就能柳暗花明……” 探春明白冯紫英话语的意思朝廷平叛之后才会有机会操作宽释贾家这些附逆家族如果还继续战事那贾家一案就无法结案贾家子弟就不可能有出头之日就算是保释出来那也不可能参加科考。 联想到贾家的事情如果不解决掉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样也不可能有结果冯大哥再说喜欢自己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纳一个犯妇为妾那不符合朝廷法例也绝不会被允许。 即便是现在自己几人住在冯大哥家中只怕都会冯大哥的声誉造成影响想到这里探春便又道:“冯大哥等我们休整两日我和大嫂子还有四妹妹她们还是搬出去住吧?住在府上怕是影响不好外间肯定会有人攻讦指责你……” 冯紫英摇头然后把先前自己和沈宜修、宝钗等人说的道理一讲探春就明白了自己三人甚至可能成为了这朝廷立储之争被人利用的一个武器这更让探春心中感激之余又心存歉疚冯大哥为了自己三人可是丝毫没有顾忌这些因素甚至拼上了仕途前程。 见探春满心感动脸色更为红润迷离目光中充满了炽热的情焰冯紫英轻轻一笑这才垂首附耳小声说了一句探春大羞微微摇头但是在冯紫英期盼的目光下最终还是仰起了面庞嘟起了翘唇颤颤巍巍献上自己的热吻。 能采撷到这样一支与贾家其他女子都截然不同的瑶池仙品冯紫英内心的自豪得意是不言而喻的而能让探春主动献吻那更是让冯紫英处于了某种膨胀状态。 这一记长吻将二人都弄得有些情难自已。 探春也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了早就郎有情妾有意现在经历了几番波折的催化更是一颗心死死地系在了冯紫英身上打定主意非君莫属可以说只要不逾越那最后一关很有点儿任君品尝的意思。 冯紫英也是感受到了这一点得此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免不了又是一番上下其手…… 探春本来就是一个感情炽热敢爱敢恨的性子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可谓身心俱疲骤然得到这样的安全港湾又得了郎君的承诺可谓放下了一些心防除了底线须得要自己嫁入冯家时才能奉献外那等大家闺秀绝不可能的举动现在也是任由冯紫英恣意放纵了。 一时间鬓乱钗横娇喘吁吁满室流香……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节 盼子嗣,迎春翘首 探春这一夜是这半年来睡得最香的一晚。 在牢中无论怎么疲惫哪怕身旁还有侍书翠墨守着哪怕她性子刚强但面对这种根本无力改变的局面。 她一样恐惧突然闯入几个牢吏把自己带走作践糟蹋那她就只有三尺白绫一死了之了。 这种事情并非没有这诏狱中装满了犯人几个月里难免会有一些妇人被人悄悄带出有些再也没有回来有些则是天明才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有了冯大哥在探春的内心无比充实踏实当卿卿我我已经有点儿擦枪走火之时冯紫英主动地收敛了情绪把探春送回了所在的院子里。 少女情怀总是诗不提这一夜探春在梦中和冯紫英如何相亲相爱冯紫英却是实打实地被探春勾起了“怒火”那就只有别人来承担了。 幸亏今日是在二房迎春房中歇息迎春和司棋主仆二人也是极尽承欢才算是把冯紫英躁动的心情给平复下去。 “爷您在这样奴婢就只能让绣橘冒死顶上了。”司棋说话素来是大大咧咧不管不顾的盘着腿坐在一旁替冯紫英用汗巾擦拭。 她也不管旁边绣橘正在半跪着伺候迎春替仰面正卧蜷着双腿的迎春擦拭身子上的汗渍。 绣橘一惊又羞又恼手里汗巾险些落了倒是一旁还有些喘息的迎春瞥了她一眼“莫听司棋吓唬你什么冒死哪有那么夸张?她还不是那么过来的?” 司棋赤裸着上半身只披着一件纱衣胸前饱满两团颤颤巍巍还有些瘀痕触目惊心她却满不在乎甚至很有些享受的感觉闺阁私房哪有那么多讲究? “姑娘说这话不对那也得看人奴婢身子骨可不比绣橘那小胳膊小腿儿的姑娘洞房夜不也是要死要活?换了绣橘只怕还不如姑娘呢。” 迎春也回忆起当初洞房夜脸顿时有些发烫的确是如此绣橘身子苗条单薄真要遇到这种情形只怕还真的够呛。 绣橘见冯紫英和迎春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更是又羞又喜又怕她不必司棋那等“好身材”大爷似乎很喜欢司棋的“风骚放荡”可要让她司棋那样不知羞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只是跟了姑娘现在要说离开姑娘另外派个小子一辈子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只是要说自己能在爷那里得个多少期盼那未免有些奢望。 所以就这种复杂难言的心思一直困扰着她一直到今日司棋这浪蹄子才把话挑明。 冯紫英倒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可从没有对绣橘起过什么心思不过话说回来就这样自己和迎春与司棋行夫妻之事这绣橘不遮不避地在一旁侍候委实也有些尴尬不过这个时代本来就是如此你要让侍婢们回避那没准儿就要传出冯大爷不举的风声了。 干咳了一声冯紫英在司棋肥臀上狠狠拍了一记岔开话题“行了今儿个爷心情不错但愿能让你家姑娘能一发中的我有感觉……” “真的?”别说迎春就连司棋和绣橘都忍不住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爷真的有感觉您可别哄骗我们姑娘侍候您这么多回了也没见动静姑娘都私下里哭了几回了……” 司棋这么一说让冯紫英也一愣看了一眼有些羞懆欲言又止的迎春:“不至于吧?要说宝钗、宝琴也都还没有那边二尤也没有那么着急做什么?” “爷咱们姑娘是个啥性子您还能不清楚?”司棋把丰腴结实的身子靠过来“什么都不争不抢的但这种事情也不是靠争抢能来的总不能宝姑娘和琴姑娘没有动静咱们姑娘就也只能等着吧?前几日姑娘去和太太请安时太太还在叮嘱姑娘要养好身子早些怀上半句都没说非要先等着宝姑娘琴姑娘先有了才行姑娘这性子大家都知道就算是生了一男半女也学不来恃宠而骄的……” 不得不说司棋这话说的还是很有道理迎春这性子在荣国府就被称之为“二木头”还有人说那锥子扎她都不敢吭声的就这性子就算是生了儿子她也绝对一样把宝钗、宝琴当作姐姐侍奉断不会像有的人那样生了儿子就觉得不可一世恃宠而骄了。 见迎春也是满脸期盼冯紫英心中也是微微一动摸了摸迎春的俏靥笑着道:“嗯司棋这话也在理爷就喜欢二妹妹这性子不是这个性子那就不是二妹妹了宝钗和宝琴也不会欺负二妹妹倒是你司棋二妹妹若是真要生替冯家第一个生下儿子我还有些担心你会借机狐假虎威耀武扬威起来呢。” 冯紫英这么一说司棋也是得意地挺了挺胸“若是姑娘真的替冯家生下儿子延续香火了奴婢当然要好生庆贺得意一番好歹这也是爷的长子不但是二房的长子也是整个冯家一门三房的长子便是奴婢不招摇太太那边肯定也会张扬起来的……” 冯紫英无奈地瞪了司棋一眼这丫头自己说她她却去扯到自己老娘身上去了但若是迎春今晚真的受孕生下儿子那老娘恐怕就真的要喜出望外了那自然也会对迎春刮目相看这对迎春来说也是好事只可惜自己没那本事想让谁怀孕就能怀孕想让谁生儿子就能生儿子。 不过今晚他是真有些感觉在探春身上积累起来的情欲最后都发泄在了迎春和司棋身上最后是在迎春这里爆发所以最有希望还是迎春。 “行了司棋你就别在那里瞎起哄了我看有你在里边儿什么事儿都得要搞得变味二妹妹本来就没有那种心思照你的行事风格只怕都要让人难以忍受你是真想看到宝钗宝琴和二妹妹不对付心里才舒坦?”冯紫英横了对方一眼。 “爷要这么说可冤死奴婢了。”司棋嘟着嘴不乐意地道:“奴婢是替姑娘着想总不能姑娘替生了儿子还是和原来一样吧总得有点儿变化吧?” 冯紫英脸一沉迎春也觉得司棋这话有些出格了很容易引发二房内部的不睦赶紧道:“司棋你就少胡说了现在八字都没一撇却想那些有的没的宝钗和宝琴是姐姐小妹知晓规矩爷也放心小妹便是真的能有幸有了身子也不会像司棋说的那样……” “二妹妹为兄对你是放心的可司棋这小蹄子却素来是个桀骜不驯喜欢惹事儿的性子须得要好好收拾收拾!”冯紫英恶狠狠地道:“这二房若是不和我看你就是最大的祸患!” “爷要惩罚奴婢那奴婢自然没甚好说任由爷处罚。”司棋媚眼如丝咬着嘴唇浑身上下都是肉光孜孜一系乳白轻纱端的是魅惑众生。 司棋的这副情形真的让冯紫英无言以对这小蹄子可真的是算准了自己不会对她怎么样一副摆明还要和自己鏖战一番的架势弄得冯紫英上下不得只能狠狠地在对方肥臀上狠狠抽了几记那脆响声直传出屋外。 倒是等到司棋和绣橘退去之后迎春才依偎在冯紫英怀中幽幽道:“爷真的希望妾身先怀上么?” “怎么还说这个?不是说了谁先怀上谁先生都没有关系么?”冯紫英知晓迎春的顾虑漫声道:“其实宝钗也和我说了你若是先怀上也是好事儿我倒是感觉她宁肯你先怀上呢。” 迎春虽然老实但是在二房这么久也多少觉察到了一些什么“爷是说宝钗和宝琴……” “我可没说。”冯紫英微微一笑宝钗和宝琴虽然是姐妹但是毕竟不是亲姐妹而且更重要的是宝琴素来好强的性子在二房这边也显得越来越强势虽然不说是喧宾夺主宝钗也极有城府这府里边儿下人里免不了也有些嫌隙龃龉。 “爷平素不在府里也还是有觉察?”迎春小声道:“司棋说那龄官性子傲得紧仗着自己生得妖娆宝琴有宠着她所以便有些骄矜宝钗身边莺儿性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所以二人都几次争吵了宝琴也不做声弄得宝钗也为难。” “哦?什么原因?”冯紫英也没想到这大房二房之间好像还算正常这二房内部却先七拱八翘起来了莺儿是个不好相与的傲性子他知道但龄官生得模样和黛玉颇为相像也不多言不多语冯紫英印象不错或者说天生就有几分喜欢怎么却也是个骄矜性子? “说来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妾身也不怎么过问都是司棋回来说起的估计宝钗和宝琴也不愿意爷知晓烦了爷的心情。”迎春也有些倦乏了强撑着陪着冯紫英说话。 见此情形冯紫英也知道迎春肯定不愿意去掺和这些事儿便点点头:“睡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一节 徐徐图之,图穷匕见 看着迎春熟睡过去的安详面容冯紫英有些爱怜地替对方掖好被子。 他能理解自家里边女人的不容易。 一门三房本身就面临着巨大的竞争冯家这种人丁单薄急需男嗣来延续香火的大族就更是如此。 像二房这边拿老娘的话来说宝琴也就罢了毕竟年龄也还小但宝钗年龄却正合适而体格看上去甚至比沈宜修都更适合生育怎么这么久了就不见动静? 迎春同样面临如此压力。 她本来就是以妾身份进门的性格敦厚老实这一点老娘倒是很喜欢论体格也是很适合生儿子的同样也这么久了没声没影的老娘本来就是急性子人言语中少不了会带着太多“关切”之意了。 别说迎春就算是宝钗、宝琴都一样承受着巨大压力。 现在老娘甚至都有点儿把主意打到司棋身上来了。 司棋现在也就是一个通房丫头甚至连通房丫头的身份都没明确毕竟她只是妾的贴身侍婢一般说来只是大妇主母的贴身侍婢才有资格成为真正具有名分的通房丫头而侍妾的这种贴身丫头却还要经过大妇主母的认可才能行。 在老娘心目中司棋无疑是整个冯府中最能生养的体格了胸大臀肥体格健壮而且也不像那些丫鬟那般行事做派文文弱弱的虽说这有些不太符合大家气象但是对段氏来说只要能生下冯家男嗣其余什么的她都不在乎了。 一晃儿子娶了两房妻室媵妾四五个还没算这些被收房了的丫鬟怎么就没见一个动静? 都说自己儿子在外风流倜傥但屋里却不见动静段氏都有心要问一问冯紫英在外边是不是养得有外室如果有的话外室又没有生养毕竟到现在冯紫英就只生了一个女儿实在太难以让人接受了。 让司棋怀孕无疑是一个不合适的想法以这丫头的性子真要生一个儿子那二房铁定闹翻天抬妾肯定是必须的而且仰仗有了冯家“长子”宝钗哪儿不敢说但是对宝琴的战斗力司棋铁定暴涨那这二房就别想清静了。 从迎春话语里也能听得出来宝钗和宝琴这两姊妹之间的关系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亲密。 其实这也在冯紫英的预料之中。 宝琴那种性格虽说宝钗城府深胸襟宽但是主次有序再说是妹妹也不能逾越伦常。 这龄官和莺儿的矛盾冲突不过是宝琴和宝钗的“代理人战争”罢了。 若是宝琴真的先怀孕生子那可真的就更是天大的麻烦了与其那样迎春先怀孕生子反而是宝钗一个能够接受的选项了。 迎春原来还有些忌讳担心但是现在她似乎也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般越发急切起来了。 从二房这边延展开来冯紫英也想到下半年就要说迎娶黛玉过门的事儿了。 虽说这南北战事有些影响但是娶妻这种事情还是要按照计划进行的不然黛玉可真的就要伤心了。 也不知道妙玉现在的心态是否有所转变但从紫鹃那里得来的消息似乎妙玉现在孤傲不改可和黛玉之间的关系却要亲近了一些也只能说是稍许有改观但在外人看来还是那种不冷不热的味道。 还有探春的事儿也需要考虑了。 虽说贾家的事儿今年肯定了结不了但是冯紫英坚信等到年底乃至明年战事告一段落贾家一案估计也就会和其他附逆案子一道画上一个句号。 结果可能有几种冯紫英也揣摩过最严重也不过就是贾敬那边那算是首恶了掉脑袋都是大概率事件。 贾赦贾政二人都还有区别。 贾赦弄不好就是发配流放贾政倒是可能就被褫夺一切身份然后判处徒刑不过徒刑三五年也能相当于打落尘埃沦为底层但至少免了流放之苦若是贾赦被流放两千里也不知道他这个年龄还能不能熬得过去。 探春年龄也不小了拖到明年就是十八十九了算是老姑娘了就算是给人做妾换到外边儿都会有些嫌大了。 而且怎么来把探春纳进来也是个问题不能说这边贾政刚被褫夺身份判徒刑了那是实打实的犯人自己却还要纳他的女儿为妾这未免有辱朝廷肯定是要受惩处的。 能争取的就是力求让贾政得一个挨几十杖刑鞭刑然后削职为民永不录用虽说杖刑听起来吓人但是都是可以用银子来折抵的这也是朝廷规矩。 昨晚探春走之前也再三求自己想办法救一救其他人这也是一个问题以贾母的身子骨再说结实对方心态也很好但在这牢狱里呆久了那么大年纪恐怕也熬不了太长。 贾母要死和他没太大关系他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但说实话他对贾母印象不错。 贾母算是整个贾家人里边眼光城府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当然受限于自身因素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所以贾家的覆灭也是不可避免。 只是要救这剩余的人既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他也只能安慰探春来日方长徐徐图之了。 浮想联翩中冯紫英终于感觉到睡意来袭沉沉睡去。 ******** 安福商人一直在京中等候冯紫英最终还是抽时间见了一面。 不过见了一面却还得了一个意外惊喜那就是安福商人对迁民东番表现出的热情比顾登峰所言的还要强烈大大超出了冯紫英的预料。 冯紫英再三询问之后才了解到安福商人动作比想象的更大他们现在已经分别在东番南北两端同时开始垦殖与在西面开发盐场的闽商现在已经形成了良性互动安福商人沿着南部诸部从西海岸向北逐渐与在西部盐场一带的闽商开始靠拢闽商现在也开始主动从闽地悄悄迁民进入东番这样既能更大程度开发盐场同时也能增强他们自身实力。 当然他们的迁民没有得到朝廷的同意所以只能混在安福商人的动作中这一点安福商人代表也如实地向冯紫英作了报告他们不希望在这些小事情上破坏双方的信任。 “这么说你们希望朝廷要正式在东番设立府县?”冯紫英沉吟着道:“问题是你们迁民不过一二万人而且是分处南北两端嗯还要加上闽地迁入那一两千人朝廷就要设立府县需要官员只怕都是上百而且安全尚未得到保证恐怕朝廷未必肯同意啊。” “大人东番本土山中尚有大量土人他们聚集而居我们和闽人都与他们接触过还算和平但是他们对我们缺乏信任事实上他们也知道隔海就是我们大周但是和朝廷从未打过交道所以更倾向于信任朝廷官府如果朝廷官员出面可能更有助于将这些土人慢慢吸纳出来这样既避免了可能引发的各种纷争就算是出现了纷争也能有官府来裁决也能防止这种纠纷冲突演变成战事我们不希望这种拓垦变成绵延不绝的战争那就太不划算了。” 安福商人代表的态度很直白就是设立官府管治从经济利益上来说更划算。 冯紫英笑了起来突然问道:“那这么说来看来你们在南北的开垦十分顺利所获超出了预期?是大木还是稻米否则你们也不会这样急切了。” 安福商人代表有些尴尬不过稍微一沉吟也就承认了“不敢有瞒大人这两方面都收益颇丰所以我们才想抓住机会更快一些。” 见冯紫英沉默不语安福商人代表又道:“我们也知道朝廷现在有些难处但实在是时不我待听闻红毛番来往于日本和巴达维亚之间屡屡窥觑东番若是朝廷不能尽早设立官府难免为红毛番所趁。” “你倒是会说话不过的确是个道理。”冯紫英终于点头“不过就这么突兀地要让朝廷来设府立县尤其是处于当下朝廷还在平叛的期间需要一个由头……” “大人我们理解当下朝廷的难处我们想要请大人代为打点疏导表明我们的态度我们愿意承揽未来十年东番除盐利之外的其他开发权……”安福商人代表终于图穷匕见。 “伐木?采金?皮货?”冯紫英似笑非笑“你们胃口可不小啊这可没有在你们原来的拓垦范围内啊我记得朝廷和你们签署的方案细则中只同意了你们拓垦田土和自用木材不包括外销这些金矿只同意了两处……” 安福商人代表也没想到冯紫英记得这么清楚暗自佩服连连点头:“正因为如此我们愿意再报效朝廷……” “这不叫报效而是按照律法缴纳特许金或者资源税……”冯紫英摆摆手笑了起来。 安福商人代表也笑了起来“对对缴纳特许金我们愿意我们愿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二节 以退为进,暗收明展 黄汝良忍不住站起身来搓着手兴奋得如同关在笼子里的狮子来回踱步终于站定脚步定定地看着冯紫英吁了一口气。 “干得漂亮紫英这么说你是凭空替朝廷弄了六十万两银子入账啊这可真的是雪中送炭啊!我要想内阁诸公好生禀告一番这才是大周的肱股之臣不像有的人只会伸手要银子却从不思替朝廷分忧!” 冯紫英赶紧摆手“明起公可千万莫要如此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安福商人我的确比较熟悉这帮人最早在云南拓垦颇有经验所以在东番拓垦上当初我便提携了他们一番此番也算是进京来打探消息顺带也想要在东番大展手脚所以我才顺水推舟也就把这桩事儿给说了下来当然这最终取决于朝廷决断。”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黄汝良一脸不可思议“东番素来就没有被朝廷打上过眼我是闽人难道还不知道东番的情况?也就是澎湖地理位置重要东番湿热瘴气遍布拓垦难度极大稍不留意人财两空且山中颇多土人极为凶悍素来仇视外人外人要想在东番落脚必定要和他们发生冲突这也是原来无人愿意去东番冒险的缘故。” “现在他们既然主动愿意去拓垦朝廷当然求之不得人家出钱出力出人自然也要给人家一些想头十年的独占期有什么打紧?”黄汝良继续道:“大木也好鹿皮也好盐利也好朝廷本来就没有计算在内现在白白捡来这一笔银子何乐而不为?” 冯紫英也早已料到朝廷诸公可能都如此着想反正不要白不要人家安福商人主动上缴求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朝廷甚至都没有计算在内的特许权这本来就是意外惊喜哪里还会去计较? “明起公这东番大木日后产量可不小安福商人主要就是盯着这一块江南素来却大木宁波、漳州、泉州的船厂扬州、金陵、杭州的家具、建材都急需这些生长了数百年的大木在东番伐木加工便能通过海运经长江进来甚至直接运到扬州以北的山东各地利润相当丰厚如果一旦这一行发达起来收益相当可观啊。” 冯紫英知道现在黄汝良是病笃乱投医谁能供奉这样大一笔银子他什么都敢出让别说一个虚无缥缈的十五年特许金独占权就算是再加十年他一样敢出让。 他得要把话说透免得日后黄汝良后悔。 以他的估算安福商人这一次算计很精这光是大木伐造这一行三年以后其向大陆输出的规模估计就要超过四十万两安福商人野心很大南北同时开动这十多年下来规模只会越来越大总计销售规模起码是四五百万两这利润起码在二三百万两这区区六十万两特许金千值万值了。 这还没有算诸如鹿皮、金砂以及可能还会发掘出来的其他一些产业。 见冯紫英还欲再说黄汝良却摆摆手相当大气地道:“紫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东番商人所谋甚大甚至可能因此而收益巨大但是那又如何?你要想一想人家千里迢迢找上京师没说去南京找伪朝那边儿呢?不管怎么说这也代表了人家对朝廷的信任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江南民心民意的一种体现就冲着这一点我们都要予以厚报!” 冯紫英心中一动自己还以为黄汝良真的是只盯着这点儿蝇头小利呢还是低估了人家的政治眼光人家更看重的是江南民心民意是从大局着眼当这才是当尚书应该考虑的。 当然也不排除和安福商人联手的闽商也找上了他早就有了考量先前的那份兴奋不过是演戏罢了。 ”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什么那就是集中力量彻底击溃南京伪朝的抵抗 “还是大人考虑深远紫英还是短浅了。”冯紫英一拱手。 “呵呵紫英这年轻一辈中能望你项背者都屈指可数啊你又何必自谦?”黄汝良一挥手“当初你们那一科的练国事和杨嗣昌勉强能跟在你后边儿不至于掉队太远像黄尊素、许獬、侯氏兄弟都只能望而兴叹了你这连续几桩事儿做得十分漂亮朝廷都看在眼里这才是真正心系国事为国解忧的栋梁之臣……“ 冯紫英再也坐不住了。 之所以直接找黄汝良他就是不愿意再在这事儿上造太大声势不说韬光养晦但现在自己已经名声够大了这一份好还不如直接卖给黄汝良既能避免树大招风也能缓和与朝中江南士臣们的关系尤其是黄汝良这边如果自己又要抱着这事儿去吆喝就真的要得罪黄汝良了。 ”明起公我再郑重申明这事儿我是替人帮忙没我他们也要找上朝廷没准儿朝廷压一压六十万就能变八十万我也就是和安福商人有些瓜葛所以才来替他们打个前站具体如何操作还得要明起公你们户部来这事儿我不掺和日后觉得吃了亏也别怨我。“ 冯紫英再度重申也点名了目的这事儿是户部的事儿他就牵了个线搭了个桥你要认情心里有数就行别再四处吆喝。 黄汝良也会意地笑了起来“紫英果然不错我知道了。” 黄汝良能理会到冯紫英的一些想法现在冯紫英已经是木秀于林了许多无所事事的御史们很是看不惯这个似乎事事都能见到身影的出头椽子目光也开始汇聚到他身上关于他和贾家的关系甚至替贾家具保赎人的事儿也有人已经表达了异议甚至上书攻击黄汝良也都清楚。 无他就是因为你冯紫英太耀眼你优秀也就罢了但事事儿占先什么都能掐一头荣耀功绩都能轮上这就太招人恨了。 现在冯紫英也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有意识地韬光养晦暂避风头了不过黄汝良很欣赏冯紫英的这种做法于朝廷有益之事还是一样要做但是在方式方法上却更讲究了。 像这一次明显就是示好自己要把这份功劳交给户部。 黄汝良倒还不至于为这种事儿就贪占冯紫英的功劳在该说清楚的场合下他自然会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不过这六十万两银子确实是一个意外惊喜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由于军事行动耗费巨大现在朝廷越发拮据窟窿越大处处要钱处处缺口他这个户部尚书已经沦为了四处抓银子的要钱尚书了。 任何能给户部带来收益的事儿都是好事他都愿意接受至于说后续带来的问题不是他考虑的等到南征战事结束再来慢慢细细计议解决也不为迟否则连朝廷都崩盘了论这些有意义么? 把安福商人这桩事儿解决了冯紫英也算是有了一个交待朝廷现在缺银子到处伸手户部已经开始由走火入魔的状态这其实是一个迹象那就是战事一旦拖长将会对北地和朝廷带来的不利影响开始显现。 毋庸置疑的是包括整个京畿地区在内的北地需要南方的粮食、布匹、药材、南货等基本生活必需品北地的大旱加剧了这一需求的紧迫性冯紫英前期所作的囤粮工作稍许缓解了这一势头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势头会渐渐出现压不住的趋势。 毕竟榆关也好大沽也好囤积的粮食粮商们都能估算得出来而老百姓也会在粮商们不断的小动作里意识到这粮食会越来越紧缺日后的价格会越来越高这会促使他们购粮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只要手里有些钱银便先把粮食买来屯着再说。 这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粮商和百姓的心态互相影响不断推高粮价。 榆关、大沽的南方航线虽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海运粮食毕竟还是一个才出现没多久的新生事物其运量还远无法和漕运相比虽然段喜贵、薛蝌他们都在极力扩张但是和京畿亿兆百姓的需求相比这远远不够。 冯紫英必须要考虑其他一些应对措施。 黄汝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这个问题上不比其他他更需要冯紫英的帮助。 “紫英我知道你在各州县都开始种植土豆和番薯这一点我支持你朝里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总觉得外来这些物事不是正路可现在老百姓肚子填不饱都要闹事民变了还说这些身为朝廷命官不脸红么?”黄汝良和冯紫英走出房间“傅试做得很不错诸公都看在眼里吴甡的表现也很出色香河交到他手里时间虽然不长但大有改观……”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三节 人心浮动,舆论为先 “多些明起公的理解了这顺天府的活儿不好干干多了总会有人说风凉话而且难免有疏漏也会招来批评不干或者干少了出了事儿那我们又得要扛着一样难过所以我们只能自顾自地埋头干自己的他们愿意说就由着他们去说朝廷诸公心里有数就行。” 冯紫英脸色倒是很坦然“我赞成您的一个观点现在朝廷一切就是围绕一个核心事儿就是尽快收复山东只要收复山东就能稳定人心粮价也好民变也好草原上蠢蠢欲动的蒙古人和女真人也好这些都不足为害人心一下子就能安定下来可要收复山东北线军队整编是最紧迫的任务……” 黄汝良前面还在缓缓点头听到后边儿的话立即苦笑起来“好了好了紫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替稚绳(孙承宗)当说客还派到你头上来了?我当然知道北线组建的紧迫可组建整编就要钱银物资和粮食这都不是嘴一张就能变出来的都得要四方筹措户部难道还不够支持么?行了你也别来暗示提醒了这笔银子我会拨出三十万给兵部让其专门用于北线军队整编如何?” “我替恺阳公(孙承宗)多谢明起公了山东一战现在关键已经不在家父的西北军了还在于恺阳公的北线军队能不能迅速整编好能不能迅速南下时间越拖战事难度会越大另外陈继先的态度也会出现变化……” 冯紫英忍了一忍还是把陈继先的话题抛了出来。 这本来不该是黄汝良知晓的虽然他是叶向高的嫡系心腹叶向高作为首辅肯定清楚但是作为户部尚书却没有必要知晓这些军事机密但孙承宗组建整编北线军太慢了户部虽然给了支持但远远不够所以冯紫英觉得有必要透露一些隐秘给对方让其明白胜利的关键在哪里。 老爹的计划应该已经在进行了而且以黄汝良的性子这等事情倒也不虞外泄。 果然黄汝良一愣“紫英陈继先那里有什么……?” “明起公此事我也只知道兵部应该有计划和陈继先有关但是这需要北线军队的尽快南下配合家父西北军如果能够和北路军迅速联手打开局面可能会对陈继先那边有影响如果干得好也许能极大地加快朝廷南征胜利的步伐也许年底局面就能明朗化。” 冯紫英字斟句酌但是听到黄汝良耳中却无异于打了一针强心针他连忙问道:“真的能有这般局面?” 说实话随着战事的波折尤其是苏晟度的惨败牛继宗和孙绍祖稳固了整个山东局面这让整个朝中都备受打击许多原本都信心十足的官员们都有些心神不宁起来更有一些最初就不太看好的官员就更觉得天塌了即便是仍然坚信朝廷会取胜的大臣也都觉得战事可能会拖长局面会变得复杂起来也许明年中都未必能有结果。 黄汝良对军事不懂山西军的溃灭让他也大受打击这段时间他都是有些心神恍惚。 他甚至怀疑内阁诸公表面上气定神闲是不是都装出来的内心其实也和他自己一样充满怀疑。 特别是看到城中物价沸腾民心浮动他也意识到一旦这种局面持续下去恐怕朝廷失败并非不可能。 这种忧虑一直缠绕在心中却不能对人言。 但今日听到冯紫英这么一透露这点儿秘密顿时让他精神一振。 陈继先不是说已经叛变了朝廷这边么?原本是皇上的一颗棋子却被南京方面拉了过去难道现在还能被重新拉回来? 可现在这样对朝廷不利的局面陈继先这种两头滑的老狐狸还能看不清风向?还能重新倒向朝廷这边? 但黄汝良又知道冯紫英素来言不轻发说过的几乎都是变成了现实所以这一句话就把他的心情勾得活泛起来了。 “明起公这等事情我不能给您任何肯定的答复但是您要相信我们的军队虽然受到损失但是论总量仍然不是南边儿能比的我们能迅速重新组建起一直七八万人的北线军团但是南边儿呢?如果孙绍祖的大同军和牛继宗的宣府军损失殆尽他们拿什么来组建?陈继先都能一口吞了他们!”冯紫英言之凿凿。 他也发现了黄汝良内心的一些动摇这让他意识到了一些危险。 如果连黄汝良这样的大人物都被山西军的溃败给动摇了信心那朝中只怕还有更多的人内心已经认为朝廷难以打赢这一仗了他们只看到现在朝廷的艰难北地的困苦民心的浮动军队的疲惫漕运断绝的威力还在继续放大这一点甚至连自己府里的女人们内心恐怕都有些惴惴再不拿出一些激励人心的动静来这种失败阴影还会继续扩大。 “紫英可是山东能很快拿下来么?”黄汝良索性挑开问道:“孙承宗我知道在兵部也算是小有名气但是他并未真正带过兵苏晟度好歹还在山西镇上打拼过几年但都败得如此之惨孙承宗可别又成了第二个赵括啊而且这新组建的几万人战斗力和山西镇比只怕还要逊色一些呢。” “恺阳公是知兵之人您可能不知道他去了四川之后的情形。”冯紫英立即给孙承宗助威。 “朝廷里边可能对恺阳公在四川的功绩没有意识到他在四川把本地卫军从一支不堪一击的弱旅逐渐训练成为可以和荆襄镇匹敌甚至胜过一筹的军队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就是朝廷希望他能回来主持大局否则如果让他接任荆襄镇总兵再把他自己训练的川军整合起来击败播州乱军不是问题就算是王子腾的登莱军在湖广绝不会好过。现在飞白公不过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但是飞白公也是懂兵的正好可以把荆襄军和川军用起来我相信播州那边的战事很快就会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见冯紫英说得这般肯定黄汝良心中稍安“如果朝廷咬紧牙关全力支持稚绳组建北线军团紫英你预计什么时候山东战局能有转机?” 这种问题问出来也说明黄汝良心中的确没数但人家是户部尚书不是兵部尚书冯紫英知道不给对方一个明确准信儿人家心里难安。 “快的话六七月份就能启动攻势家父在信中也提到但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所以也不能有个定准估计年底之前应该可以明朗化。”冯紫英留有余地“但实际上我觉得未必要局势彻底明朗以陈继先的老奸巨猾就能看出风向他就会有动作。” “陈继先有动作?”黄汝良沉吟着道:“听调不听宣?” “呵呵他不一直就是听调不听宣么?而且他听那边的调?要想在朝廷这里挣到功劳拿下淮安甚至进兵扬州不为过吧?”冯紫英冷笑道。 黄汝良倒吸一口凉气“陈继先能有这么大胆?” “哼那他就等着朝廷大军横扫山东之后连他一并解决吧。”冯紫英信心十足“家父有把握只要山东局面转变陈继先肯定坐不住这个老滑头绝对要在最后搏一把功名富贵否则陈家一样是族灭的结果。” “好!”黄汝良咬了咬牙:“这六十万两银子户部只留十万两应急其他都拨付给兵部希望稚绳能尽快组建好北线军团和令尊打开局面朝廷现在太需要好消息了不瞒你紫英连我现在都有些焦躁不安了成日里没一个好消息传来人心里憋得慌民间更是各种流言纷起……” 没想到黄汝良还来了这样一下当然是一个意外之喜但是黄汝良的后边儿话更让他警惕也许朝廷这边的确需要一些更多的消息来刺激人心了否则这样低沉萎靡下去没准儿哪天就要出事。 回到府中冯紫英便立即招来曹煜分派任务。 一方面要适当夸大榆关、大沽那边港口码头运能吹嘘一下从南方来的粮船络绎不绝港口码头积压的粮食日增希望地方官府多动用民夫来转移运走积压在港口的粮食。 这其实就是一个软文性质的暗示暗示粮价上涨是因为港口码头上的积压给老百姓造成一个感觉就是粮食很快就能运到京中。 另一方面则传递一个消息湖广粮食面临丰收河南旱情缓解大量湖广粮食流入河南河南粮价下跌。 这其实就是一个舆论战湖广粮食流入河南照理说对京中粮价并无太大影响但是这却是一个心理趋势河南粮价下跌肯定会传递到北直这边似乎京畿粮价就不太可能涨得太高了。 如果再加上一条朝鲜今年也是丰收年朝廷有意从朝鲜运入粮食那么这个消息就更重磅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四节 一己之力,动作连连 曹煜吃了一惊“大人榆关和直沽那边都没问题河南这边也说得过去朝鲜这边……” “怎么你觉得是无中生有?”冯紫英笑了起来。 “我是怕被人盯住了要查个究竟结果……”曹煜摇摇头他也是搞报纸这么久了当然明白冯紫英的用意。 “呵呵放心吧我会让薛蝌跑一趟朝鲜哪怕高价买回来一船粮食那也是粮食这刊载这样一个消息也没有虚言吧?”冯紫英淡淡一笑“做报纸关键在于如何将这些消息的吸引大家注意力的用处发挥出来比如朝鲜购入大米味道比江南略差但是价格却差不多不划算潜意识的就能让大家注意力放在和江南粳米的对比上去而忽略了究竟从朝鲜运入多少这个问题了……” 冯紫英耐心地给曹煜灌输这些做媒体的关键点曹煜默默点头细细体会。 “报纸上如何引导民意你还要仔细琢磨这内里有许多技巧需要你慢慢体会揣摩民心调动民意激发士气引导民望这些都报刊最重要的一项作用怎么让其来为我们服务实现目的最大化这就是办报纸的终极目标。” 曹煜虽然已经作这一行时间不短了但是这东西毕竟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个新生事物许多都要摸索着来冯紫英今天把报刊的要义讲透让曹煜好生消化一番足够他日后慢慢造化了。 有了报刊的帮忙造势可以稍许缓解一下局势但是这非长久之计只要大局也就是战局无法扭转这个核心问题解决不了其他都只能是治标不治本难以维系太久。 归根结底还是要来落到战场上来见真章那就要看孙承宗的本事了。 冯紫英是在京郊较场找到孙承宗的。 看孙承宗一脸精悍中透露出几分疲惫但是双目依然炯炯有神的架势冯紫英就知道这一位是下了决心要在山东这一仗来证明自己了。 这是好事儿对朝廷对自己老爹那边都是好事。 “恺阳公怎么样?”冯紫英陪着孙承宗在较场边儿上走着较场内一片火热景象几支军队都在整队列队从士气来看似乎都还不错。 “喜忧参半既有让我意外惊喜的也有不尽人意的。”孙承宗捋须喟叹“宣府军两部都还不错尤其是杨肇基部火器化规模不小而且训练亦有造诣京营三部参差不齐贺虎臣部战斗力不俗这两部都和你有关啊紫英。” 冯紫英也不隐瞒“这两部都是当初京营三屯营之败后能重振战意士气的京营菁华吧加上又充实了大量永平民壮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两部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京营体系了中低级武官也不少来自辽东军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辽东军的架构永平民壮的底子再加上京营的壳。” “难怪我也问了问的确训练模式都是和辽东镇一脉相承骁勇悍烈但韧劲儿不足我也满足了了。”孙承宗当然不能指望自己本来是来收拾烂摊子的还能给自己凑出一支精锐之师来如何把这支军队变成精锐之师那才是自己的本事。 “家父那边的一部应该没有问题刘白川是宁夏镇悍将虽然勇武不及刘东旸但是沉稳犹有过之。”冯紫英介绍道。 “这我知道还要感谢令尊舍得把这一支军队划拨到我手下来我可不会吝啬真要打硬仗苦战的时候就要用上去这你可要带话给令尊啊到时候牺牲必不可少。”孙承宗看着冯紫英道。 “国战大计焉有哪家之分?都是朝廷军队无外乎就是家父从西北带出来的而已为朝廷尽忠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恺阳公不必担心这一点家父还不至于连这点儿大局都看不到。”冯紫英断然道。 这位前世历史上有名的以文驭武文臣对于武将们的心态应该是十分了解的这也是一个试探说不定也是替兵部替朝廷的一个试探。 老爹手中掌握军队太多而且在九边威望太隆所以难免朝廷也会有顾忌了。 虽然现在是南北之战关头朝廷再怎么也不会来自毁城墙但冯紫英相信一旦南方战事平定时就该是削弱自己老爹掌控军队的时候了能够让老爹重回蓟辽担任总督甚至局限于辽东一隅也就算是不错了。 “那就好。”孙承宗也不多说“倒是山西溃军的整编不尽人意士气低落要重新整肃恢复需要时间。” “恺阳公恐怕在精不在多啊您可能也没太多时间再来把这两三万溃兵都像您在四川时训练卫军那样重塑了。”冯紫英摇头:“朝廷等不起了。” 孙承宗立即听出来一些什么味道来双目精光外溢“紫英可是有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倒也说不上但是山西镇的溃败对朝野信心民心打击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朝中一些官员心中都有些动摇担心朝廷维系艰难难以坚持下去从去年开始的北地旱情带来的各种乱象会今后几个月陆续爆发出来朝廷可能会陷入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的状态中如果不尽早来一些好消息来鼓舞一下民心恐怕还真的会出事儿。” 冯紫英没明说但孙承宗应该能领会得到。 他回朝中时间不长但是也已经感觉到朝中并非铁板一块坚定不移地要和南方打到底甚至他还发现态度最积极鲜明的反而是一些江南籍的文臣像北地和湖广籍的文臣中反而较为悲观当然像齐永泰这些北地士人领袖态度还是相当坚定的。 他也好生琢磨过花了些时间才慢慢品出味道来。 南京伪朝中江南籍文臣已经占满了朝中这些江南籍文臣一旦失败便根本没有机会和位置了反而是北地和湖广士人们义忠亲王若真是获胜登临大位不可避免地要平衡朝中局面自然也要给北地和湖广士人们一些位置所以理论上他们反而还有一些机会。 当然从长远大局来看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肯定不愿意见到以江南士人为主导支持的义忠亲王获胜那意味着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都会被江南士人牢牢压制甚至又恢复到元熙帝时代那种北地士人被打压湖广士人边缘化的状态中去。 一旦局面越发不利那么朝中一些杂音就会冒出来更为关键是京畿的民心更容易受到影响。 对寻常百姓来说只要重新开通漕运让他们的生活重新回到原来的状态他们便心满意足现在这种生活段时间能坚持长久就无法接受了至于说北地、江南士人之争对他们来说反而如另外一个世界了。 如果朝中也是一片悲观看法民间也是鼓噪不断那局面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冯紫英才会来催促着孙承宗赶紧要拿出一些举措来尽可能快地在山东战事上打开局面哪怕是一个战术性的举动取得一个首胜他也能发动京中报纸舆论好生宣传一番提振一下民心民意。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完成这边的整编精简山西镇这边的编制如你所说不在多在精。”孙承宗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一仗打起来如果兵力不足的话前期可以用战术方略来取得一些胜利但我担心后续会陷入僵局。”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恺阳公您觉得如果调集登莱水师的水兵营来作为一支奇兵是否可以取得奇效?” 孙承宗微微意动“登莱水师的水兵不过三千人聊胜于无至于说奇兵却很难了山东北线战事距离甚远其无论是从哪里登陆都难以起到奇兵效果不过若是让其袭扰江南倒是能起点作用不过对山东战局没有太大意义。” 冯紫英也只能摇摇头。 他也是突发奇想不过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打游戏没有那种一日千里的本事三千水兵只能在关键时候关键地点发挥作用真正投入到这种十多万人大战中去见不到多少效果。 “好了紫英战事这方面的事儿你就不用太操心了顺天府作为大后方你要做的是稳定民心保障后勤我看朝廷有些手忙脚乱可千万别在后勤上出什么问题。”孙承宗更为看重这一点:”如果能让兵部在武器方面加快配备进度就更好了。“ “放心吧我这个顺天府丞已经身兼户部侍郎和兵部侍郎了大半心思都放在如何打赢这一仗了。”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着道:“顺天府百姓就是勒紧裤腰带也要保你们打赢这一仗。” “那就好我也给你吃一颗定心丸就凭我手里现有的兵力我还是有把握先打一打的。”孙承宗傲然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五节 武人心愿,怦然心动 站在吕梁山上可以遥望俯瞰吕梁洪一段这里是徐州黄河段水流最激烈的一段陈继先目光沉凝。 自打永隆二年朝廷从夏镇东十里李家口引水开河经韩庄再合泇、沂诸水绕过了徐州段的百步洪和吕梁洪至邳州直河口如黄河形成泇运河徐州的运河枢纽地位就受到了动摇。 很难判断自己从五军营大将到淮扬镇总部这一步究竟走得对错与否到现在陈继先也都还有些恍惚。 或者说是自己的迷茫胆怯导致了自己失去了胆魄在京中押注搏一把的机会。 但到现在陈继先也还看不清楚南京和朝廷之间的对决谁会最后胜出。 他一度以为牛继宗和孙绍祖兵出山东控制了山东大半截断漕运朝廷便无力回天没想到冯唐却率西北大军悍然出兵中原成为急先锋。 在陈继先看来这是一个何等难得的拥兵自重好机会以冯唐在九边的威望他只要压一压拖一拖朝廷崩溃北地陷入混乱南京方面虽然控有江南但是却没有足够的军队冯唐完全可以借势攫取更大的权力而江南朝廷也不得不出更大的价钱来收买对方同样自己也可以从中获益毕竟自己控制着南边有数的几支军队。 谁曾想冯唐居然不顾一切的要当大周朝的忠臣。 摇了摇头陈继先也想不明白冯唐是怎么想的他不认为冯唐就真的想一辈子过那种被朝廷文臣呼来唤去甚至随时可能被御史们弹劾落马的日子他从大同镇总兵灰溜溜下来险些有牢狱之灾的滋味还没尝够? 又或者他觉得冯紫英就真的能一帆风顺日后坐上首辅位置? 就算是首辅位置又哪里有独当一方当个不受人制约的土皇帝来得爽利? 陈继先是最为羡慕晚唐时代的藩镇了朱温也好李克用也好杨行密也好河北三镇也好那是武夫们最幸福的时代谁曾想经历了宋明现在大周武夫们就只能在文臣们的威势下苟延残喘了。 冯唐突袭夏镇他并不在意甚至他还有意放纵这么早就让南京方面获胜哪里显得出自己的重要性? 谁曾想北方朝廷这么不中用山西镇五万大军居然又被牛继宗给歼灭了让整个北地局面骤然吃紧这也让他很是无语。 现在局面如此混沌陈继先自己都有些看不清楚了他自己甚至也有些拿不准自己究竟该走哪一步了。 “也俊你说为父现在该怎么做?”良久陈继先收回目光看着自己这个嫡长子。 “父亲山西镇这一败原本儿子也觉得突袭夏镇之后恐怕牛继宗和孙绍祖就坐不住了但现在就真不好说了朝廷在北边几无可用之兵光靠冯唐的西北军牛继宗完全可以稳扎稳打山东物产丰饶运河这一线更是膏腴之地熬上半年不在话下。” 陈也俊跟在父亲身后一身青衫棉袍显得儒雅不凡。 “几无可用之兵?未必啊。”陈继先摇摇头。 “父亲是觉得朝廷可以抽调蓟镇和辽东镇的兵?”陈也俊不认为如此“南边儿肯定是和建州女真与察哈尔人有勾连的或者说是默契儿子估计只要朝廷敢动辽东军建州女真肯定会有所动作蓟镇那边也一样察哈尔人虽然实力松散了一些但是打一打袭扰战只怕还是行的吧?” “唔你说的不无道理辽东那边朝廷可能不敢动但你高看了察哈尔人前年那一战察哈尔人看似气势很盛一副草原盟主的样子但后来呢?反而暴露了自身虚弱的本质兵围京师城却一无所获让草原诸部对其极为不满甚至察哈尔人内部都对其颇有怨言。” 陈继先语气越发缓慢但语意越发肯定。 “现在內喀尔喀人根本就不买林丹巴图尔的账外喀尔喀人对其越发疏离林丹巴图尔要想再把外喀尔喀人呼来唤去基本不可能了土默特人本来就和察哈尔人不对付现在是素囊和卜失兔双雄对峙根本无心参与这些事情鄂尔多斯部还在舔舐伤口元气未复察哈尔人一家能翻起多大波浪?” “那父亲的意思是蓟镇还能抽出兵力来?”陈也俊意似不信“尤世禄部已经抽出来了尤世功恐怕不敢再抽军队吧?蓟镇可是防守千里边关万一有个闪失那就是内外交困国本动摇了。” “没那么夸张就算是察哈尔人突破边墙进来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打破京师城?大不了就是一番折腾罢了。”陈继先不以为意“不过蓟镇也抽不出多少兵力来了基本的维持还是要有的。” “那还能从哪里变出几万兵来?京营?”陈也俊自己都笑了“还想再演三屯营之败的‘壮举’么?” “我也说不好但朝廷要想扭转这个局面单靠西北军绝对不够听说现在是孙承宗组建北线军团这个人有些本事算是文臣里边知兵的比杨鹤强得多在那种场面下能够忍住手脚一心一意组建编练四川卫军很不简单。”陈继先背负双手慢慢踱步“朝廷在播州之乱尚未平定就把他调回来足见对其的信重所以肯定会不遗余力支持他孙绍祖要面临一个强敌了。” “那父亲我们究竟怎么办?”陈也俊有些发急了“要么就和牛继宗联手夺回夏镇我就不信西北军有多强攻下丰县或者沛县夏镇自然易手冯唐绝对不敢孤悬在运河边上那就是死路一条。” “你把冯唐想得太简单了。”陈继先不认可自己儿子对冯唐的看法“这个人打仗没其他本事结呆寨打硬仗的本事还是有的或者说老成持重否则他也不能在九边里边厮混这么多年而不倒。” “你看看地形就知道他选择突袭夏镇也是煞费苦心砀山、丰县、沛县这一线看上去处于黄河北面面临牛继宗的威胁但是你要看到牛继宗兵力有限曹县、城武、单县实际上是处于放弃状态而西北军的机动部队以骑兵为主基本上都集结在长垣、东明、考城这一线随时可以快速东进截断金乡鱼台和济宁州的联系这更像是一个陷阱或者诱饵勾引牛继宗从金乡、鱼台南下而昭阳湖和独山湖这一片本来就很乱我们都难以控制地理地势也复杂藏兵容易牛继宗若无把握也不敢轻易南下。” “那这种僵局还要持续多久?我们就这样枯等?”陈也俊没办法了老爹的话语都是有条有理种种可能考虑到了。 “不急我们还有时间我估计朝廷肯定要拿出对策来同样南京那边也该有动静了才是估计使者都在来徐州的路上了。”陈继先不慌不忙地道。 陈继先猜得没错双方的使者都在直奔徐州的路上前后脚来到了徐州他的府上。 冯唐的使者先到。 先到自然就先获得接见陈继先也想听一听这个同僚想要说服自己的理由够不够充分。 “淮安?”陈继先笑了起来“自唐要我自取淮安?这是要和和南京开战自绝于南京?” “总督大人带话说请陈大人自己考虑若是想要继续在南北两边这样骑墙始终态度暧昧恐怕是不行了。“来使说话并不客气。 ”哦怎么就不行了?“陈继先也不以为忤笑着反问:”难道我连看一看形势都不行了么?“ ”总督大人让属下带话最多三个月局面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大周局势就会日渐明朗可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大人再来明确态度可能朝廷就很难再认可大人所以总督大人带话给大人要打人避免自误。“来使继续道。 ”三个月局势就要明朗?“陈继先狐疑地看着对方”朝廷才把山西镇丢了个干干净净怎么想要班徽这一局没那么简单吧?“ ”总督大人带话说信不信由大人但是总督大人认为大人现在自取淮安南京方面也难以有多少说法大人完全可以以淮扬军现在难以为继为由或者直接把责任推给您下边的大将只要你不碰扬州南京方面也不会太在意。“ 这个建议让陈继先微微意动虽然只是个借口由头但不得不说这个建议很可行南京方面和自己关系并不好钱粮更多的是为山东那边补给可自己在徐州这边日子过得紧巴巴自己考虑到山东方面的需要也刻意隐忍自己也不愿意牛继宗和孙绍祖失利但下边人却没有自己这份大局观所以一直怨气很大。 ”总督大人还带话说无论日后哪边获胜得势手里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有更大的话语权如果他是您他就要把扬州一并拿下有了扬州才能养更多的兵。“对方终于挑开温情脉脉的面纱说得更直白:”武人要想掌握自己命运不靠手中军队还能靠什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六节 养寇自重,杀人诛心 陈继先忍不住微微色变目光直视对方对方却毫不在意。 这才是冯唐的野心宏愿?抑或只是一个挑逗起自己野望的引子为他所用? 陈继先也知道南京方面已经开始在组建属于南京伪朝自己的“淮扬镇”——江南镇江南镇的兵员主要来源于丹阳和义乌这是江南勉强能够说得上民风强悍之地所以兵员也就从这里招募。 这是一支纯粹的募兵江南镇的总兵由义忠亲王暂时亲领因为还处于组建状态中真正负责筹建的还是南京兵部。 南京组建江南镇其实就是防着自己这一点陈继先心知肚明也就是说牛继宗、孙绍祖以及王子腾这些人才是南京的自己人自己不过是一个临时拉拢的角色。 这也不出陈继先的所料自己在最后时刻才选择南下徐州无论是谁都不会过于信任自己。 他也一直是一个坚定的只相信自己手中将士的武人否则他也宁肯舍弃去边镇当一镇总兵的机会一直窝在京营中然后寻找机会南下淮扬。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像冯唐那样是出身边镇世家在边镇上有着深厚的根基自己去边镇只会慢慢蜕变为一个普通的武人根本无法全权掌握住边镇冯家若非是大同武将世家若非其两个兄长在大同替他奠定的几处若非其嫡妻是大同豪强段氏一样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当然他也承认冯唐虽然打仗本事一般但是笼络人心的本事却不差在大同在榆林都是深孚众望颇得军心加上他又不遗余力推荐其麾下的众将所以大同系的武将遍布九边。 在陈继先看来宁夏平叛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真正像样的战事不过是大水推沙席卷而过罢了以大势压人叛军根本没有对抗的能力却为冯唐在三边赢得了一个大肆招安整编的机会也才有冯唐出任蓟辽总督、三边总督的机会。 现在自己手中仍然有所依仗就是这帮一直跟随自己南下的将士们从京营他们就一直追随自己处于现在这种状态下他们一样不甘心蜗居在徐州徐州也根本养不活淮扬镇而不得不受制于南京方面的粮饷补给。 如果真的要拿下淮安和扬州那自己这个淮扬镇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淮扬镇了现在不过是一个徐州镇罢了。 问题是陈继先很清楚自己手中的这支军队论战斗力肯定补给牛继宗的宣府镇也不如冯唐的西北军冯唐暗示自己可以趁着他们在山东交战的机会拿下淮安和扬州意欲何为? 拿下淮安和扬州陈继先自信可以凭借招募兖徐子弟迅速将现在只有六七万人的淮扬镇扩张成为一支十万人的虎狼之师只要半年时间即可! 心念急转陈继先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冯自唐这个建议包藏祸心啊驱虎吞狼这是要把我推入火坑啊我若是出兵占了淮安和扬州那就是自绝于南京一旦他失守夏镇我岂不是面临宣府军和南京的夹击?“ 来使抿嘴一笑却不言语不过脸色却有揶揄之意。 陈继先也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儿虚假干笑了一声又道:“可我这么做与南京就彻底撕破了连冯自唐若是派兵来攻我便得不到任何支援了。” 来使忍不住了:“陈大人若是您这淮扬军一味想要靠别人支援才能生存下去那就不必再说了就当总督大人的话是对牛弹琴吧还驱虎吞狼哪里来狼?扬州那点儿卫所兵还是南京未成形的江南镇?他们也敢称之为狼?天大的笑话!” 来使话语中的鄙屑之意溢于言表陈继先脸色一沉但是却也不说话继续等候对方的说辞。 “陈大人应该明白现在咱家总督大人手握西北军十万之众如果打垮宣府军和大同军收复山东以现在的形势江南就溃灭在即若是一举灭掉江南那咱家总督大人该何去何从呢?”来使悠悠问道。 养寇自重?陈继先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冯唐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来显然是不怕自己不接受也不怕自己去告密。 “呵呵冯自唐还真的是心思长远啊。”陈继先笑了起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总督大人也得对手下十万将士负责总不能这仗打完了兄弟们牺牲无数然后又被朝廷一脚踢回到西北去吃土喝风吧?”来使也不客气坦然道:“总督大人做不到下边的兄弟们也不会答应。” 陈继先也知道西北军这帮子土鳖是在西北苦得太久了他很清楚在兵部保障的鄙视链中永远是优先保障辽东然后才是蓟镇、宣府和京营再其次才是大同和山西最后才是三边四镇。 轮到三边四镇时基本上都是残汤剩羹了而且即便是残汤剩羹也一样短缺所以只能优先保障直面土默特人压力的榆林镇而宁夏、甘肃和固原三镇那就真的是只能是苦中苦了。 冯唐显然是把这一次东入中原当成了西北军改变命运的机会全数挑选的是宁夏、甘肃、固原三镇的将士而将榆林镇基本完整的留在了西北也难怪他手底下这帮人如此积极努力侵掠如火这是穷太久了再也不想回到以往的生活中去了。 “你家总督大人就这么有信心解决山东战事?如果我要北上重夺夏镇打通运河呢?”陈继先不动声色地问道。 “呵呵这对陈大人有什么好处么?夺下夏镇畅通漕运让江南粮饷源源不断送到宣府军和大同军手中您能得到什么?得到南京伪朝对您的认可然后撤掉江南镇?或者把淮安、扬州划给您让您管辖?”来使言辞如刀。 陈继先也冷笑:“起码可以维系当前局面而这样下去朝廷又能支撑多久?” “大人有把握能夺回夏镇么?”来使也不多言。 这种争论没个结果朝廷能撑多久谁也说不清楚也许两三个月就崩了也许依然艰难但是撑到明年也是这样这是一个充满复杂变数的无解之谜太多意外因素可能导致各种结果发生。 陈继先不以为然:“淮扬镇单独可能有难度但若是和宣府镇南北夹击冯自唐觉得他能守得住?” “我们姑且不讨论胜负大人这样做能得到什么?”来使也很理性:“就这样蜗居徐州等待最后屠刀临头?” “放肆!”陈继先勃然大怒。 “陈大人我这是实话实说您不会觉得你在徐州就稳如泰山了吧无论南北最后谁胜谁败?谁还会容忍您这种墙头草?”来使大笑“蜗居徐州这五六万人您顶得住大获全胜的西北军还是南京获胜后的宣府军和登莱军?能给您一个善终就算不错了可您肯定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哼那按照冯自唐的意思我南下拿下淮安、扬州就能得个安好了?”陈继先冷笑“若是朝廷夺回山东牛继宗和孙绍祖完蛋冯自唐不会南下进攻我?” “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真要到那时候大人您手握徐杨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抢先攻占金陵作为大礼献给朝廷难道朝廷能拒绝?谁愿意见到江南被打成一片白地?只怕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吧?您大可和朝廷谈一谈条件嘛我家总督大人肯定不会支持打江南朝廷也承受不了江南被毁这个后果。”来使笑得越发欢畅“可如果您要一直在徐州龟缩不动等到朝廷大军横扫了山东南下您这点儿力量可就排不上多少用场了。” 不得不说这位来使的言辞相当犀利句句都能打动陈继先的心。 拿下淮安、扬州依靠扬州盐商的财富别说组建十万大军就是二十万大军都能撑起来而且扬州还能控制长江从长江出海完全可以买到一切想要的东西包括武器军械和甲胄这些军用物资广东乃至南洋有的是火器这些物资能买到。 “你家总督就这么自信能横扫山东真把宣府军和大同军当成软柿子了山西镇怎么被打崩的?”陈继先自然不会轻易被说服。 “呵呵陈大人苏晟度是什么货色我家总督大人明白您也清楚不瞒大人现在北线军团是孙承宗孙大人负责您不会不了解孙大人吧?”来使语气稍稍放缓“孙大人和我家总督大人联手您觉得山东能撑多久?” 陈继先沉吟不语。 “也罢想必大人肯定还有一些顾虑没关系要不就请大人稍稍等一等看一看山东局面的变化大人到时候再来拿定主意也不为迟。”来使很贴心地道。 “多久?”陈继先忍不住问道。 “三个月吧最多三个月。”来使语气很轻松也很自信。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七节 只手点拨,翻云覆雨 伴随着刘白川部北上宣府军的一万余人和京营贺虎臣部的集结整合。 五万余人到位孙承宗手中的基本盘就算是有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山西镇的溃军甄选整编这是最棘手的。 不过孙承宗却是有了足够底气刘白川部是来自甘肃镇的虎狼之师都是西北子弟吃苦耐劳来了中原花花世界一门心思想要靠自己双手打出一片富贵来再也不想回西北去过那下顿不接上顿的苦日子了。 山西镇的大败也给了他们一次崭露头角的机会孙承宗要用他们作为基干力量甚至对杨肇基部和贺虎臣部都还有些信心不足但是甘肃镇这帮嗷嗷叫的叫花子兵却很符合孙承宗的胃口。 兵部的补给保障都是优先向这三万人倾斜这让这三万西北军一片欢腾甚至连刘白川都有些担心这孙承宗就这么来一手就把军心士气给收买过去了。 不过大局为重冯唐也专门给刘白川交待了一番务必要全力支持孙承宗务求北线战事打开局面以便于西线战事能够顺利启动。 冯紫英也寻了个机会和杨肇基、贺虎臣把个中来龙去脉与二人说了也谈了孙承宗的意图和本事。 杨肇基和贺虎臣二人也非桀骜不驯不识时务之辈也想借着这个机会一洗京营三屯营之败的前耻所以也都是满口答应绝对听从命令定要打一场漂亮仗来向朝廷证明自己。 至于说府中公务傅试越发熟练已经基本上有五通判之首的气象格局而梅之烨现在也算配合特别是在当下战事日益吃紧的情况下大家都明白真要北线再败大家伙儿就都没有好果子吃了所以都还算齐心协力勤勉做事。 像吴甡、范景文、贺逢圣等人也在各自岗位上表现不俗。 特别是在供应大军物资民夫上冯紫英也再三叮嘱三人千万要顾全大局可以暂时忽略士绅的鼓噪与民心民意一切要确保大军的需求为主。 这是朝中诸公都盯着的事儿而不仅仅是兵部户部盯着可以说点滴都能迅速反馈到朝中诸公耳中。 三人也都明白轻重所以做事也是尽心尽力。 像贺逢圣得了不少本地士绅的攻讦甚至在都察院那边亦有反应却反而在朝中引得大佬们的一致赞许说他勇于任事敢逆豪强有大魄力。 冯紫英从乔应甲府上出来时天色尚早。 乔应甲没有留饭估计是因为还有不少人候见的缘故。 冯紫英也不喜欢在乔府吃饭哪里及得上会自己家娇妻美妾相伴俏婢簇拥享尽人间温柔。 看看天时还早冯紫英便吩咐宝祥回去报信自己转道去了黛玉那边。 林妹妹的心思太细腻若是久不去安抚慰藉一番难免就要耍小脾气情绪不佳了到时候紫鹃又要登门来暗示提醒了。 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小轿在路上进行甚快。 比起骑马冯紫英不太喜欢乘轿但作为顺天府丞这一职位太过显眼去齐府乔府这些地方他都是乘轿前往倒是去诸部公廨却多是骑马。 到了居所敲门进去黛玉却是不在迎出来的也不是紫鹃雪雁而是春纤。 问了才说黛玉去了自己府上去看李纨、探春和惜春去了。 冯紫英倒是挺高兴黛玉能主动出门儿说明心情不错探春和她素来相善冯紫英还在琢磨如果日后探春真的要入门算来算去大概也只能进三房和黛玉相伴最为合适。 “妙玉姑娘和岫烟姑娘都在大爷要不要见一见?”冯紫英原本欲走春纤却问了一句。 “哦岫烟也来了?”冯紫英一怔。 岫烟自打出来之后和其父母住在一块儿原本是想要和黛玉结伴而居的但是最后还是另选了地方只是二人相距不远她素来和妙玉交好所以经常过来倒也正常。 “嗯岫烟姑娘刚来一会儿一直在和妙玉姑娘说话。” 春纤生得白皙高挑眉目如画和金钏儿模样有些相似甚至连性子都有点儿相近也是那种高冷少语的性子不过在冯紫英面前倒也还能多说几句若是换了别人就懒得多说了。 这一点冯紫英也发现了像金钏儿宝琴身边的龄官黛玉身边的春纤几个性子都差不多而玉钏儿和黛玉身边的雪雁还有李纨身边的绣橘惜春身边的入画都是心直口快的活泼性子当然比起司棋那等“心直口快”又不可同日而语。 要说自己也好歹是四品大员一府之尊了却没事儿却琢磨这些小丫鬟们的性子差别在外人看来未免显得有些无聊了可这是自己在前世记忆中带来的习惯。 当年官场打拼心累倦怠之余也就喜欢读一读《红楼梦》细细品鉴一番以作解乏。 除了那十二金钗副钗又副钗外的主角配角外他对一些分析《红楼梦》中各色人的自媒体文章也读了不少免不了也要涉及到配角中的次要角色也就是这些小丫鬟特别是个中一些细节他也津津乐道。 比如金钏儿玉钏儿姊妹俩因为被宝玉偷吃胭脂带来的命运劫难和改变又比如惜春要自保而放任入画被处置再比如岫烟和篆儿以及平儿之间因为一直钗子的智斗司棋和其表兄潘又安之间的私情故事带来的种种。 这些小故事小细节读起来都让人津津有味在烦劳之余也能让情绪得以释放聊解烦躁困乏。 只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因为自己的出现不但给大周历史带来改变同样也给整个荣宁二府中人命运也都带来的截然不同的变化。 虽然这些小人物的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冯紫英对这些小人物的兴趣和关注。 如《红楼梦》书中的贾瑞早就该死了但是现在却还获得无比滋润龙禁尉的暗探身份让他如鱼得水当然随着贾府的覆灭他的任务也将告一段落下一步龙禁尉如何安置他却还不得而知但这厮却想要死死抱住自己的大腿不肯放手。 还有那倪二从厮混黑道的光棍剌虎的“醉金刚”依靠自己摇身一变洗白逐渐成为京师城中灰白一道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这个人物的命运真可谓低开高走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再比如妙玉《红楼梦》书中贾家没落之后她却被盗匪掳走最终沦为风尘中人“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泥淖中。”但现在自己却已经为贾家逆天续命而且挑开了妙玉是黛玉同父异母姐姐的这一现实那妙玉最终结局如何呢? 这《红楼梦》书中对妙玉的判词还会成真么? 嗯“空”肯定没法“空”了她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修行生活中去但后续会何去何从呢? 如果要把自己比喻成“泥淖”那倒也说得过去宝玉不就是说男人是泥么那妙玉这个“金玉质”那最后要陷入自己这个“泥淖”怀抱中那也说得过去。 所以冯紫英没事儿的时候很喜欢回忆一下《红楼梦》书中的种种小细节然后再来对比着现在自己身边这些原本书中的人物最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而自己如果能够伸出手指拨弄参与到她们命运的改变中去也是一种难得的乐趣。 “嗯既然岫烟也来了还有妙玉我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便去见一见吧。”冯紫英想了一想见时间尚早便点点头。 春纤就忙着去通传了。 冯紫英和春纤说话是岫烟和妙玉正说着话。 岫烟其实也没来多久就比冯紫英早了两炷香工夫。 仍然是一身月白素绣薄夹袄头上的妙常冠却早已不戴了最爱穿的水田青缎镶边背心换成了浅桃红色的同色长背心一条明黄带绣边的丝绦很随意的系着足下却是京师城最有名的踏云坊所订制的素缎绣鞋。 单单是从这位姐姐的打扮变化岫烟就能感受到这位昔日最要好的闺蜜心态似乎也有一些不一样了。 那踏云坊的鞋履可不便宜等闲摆在柜台上售卖的一双没有二三两银子都买不下来稍稍好一些的就要五六两像妙玉足下这双缎绣鞋看似素淡但却很得京中礼佛崇道的高门大户命妇们所喜欢一双售价多在三十两上下算是这个时代的周仰杰、菲拉格慕了。 还有那腰间的丝绦岫烟虽然不太认识但是却也见过昔日荣国府王夫人去佛寺礼佛时也系过虽说也是几年前了但因为色泽特别样式独到所以还有印象估计也不会便宜。 岫烟自然不清楚这其实是黛玉在自己这位同父异母姐姐生日时所赠礼物乃是从京中专门售卖苏州丝带的裁霞楼买来的一条就要十六两银子算是腰带汗巾中的爱马仕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一更,兄弟们赐票! 昨日有事耽搁了今日会努力还是要求月票否则不能给自己加压加动力所以呐喊一声求三百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八节 妙玉问计,心有不甘 从内心来说岫烟当然希望自己这个自小相识的闺蜜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而且她也深知自己这个闺蜜的性子绝对算不上好。 说得刻薄一点妙玉的性格就是虚荣矫情、浮躁敏感还有些固执内向有时候逆反心理也很强若非岫烟性子极好换个人肯定无法和妙玉相处如此融洽。 当然妙玉性格中也并非没有优点比如坦率直爽或者说易冲动也勉强算得上善良大方像有什么好的东西也愿意和自己分享许多事情对别人不愿说但对岫烟来却愿意袒露心扉。 “姐姐的气色看起来倒是比前几个月好了许多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岫烟含笑捧着绿玉斗这是妙玉自用的除了岫烟别人是用不到的“看样子姐姐对现在住的这里十分满意啊。” “也说不上多满意寄人篱下那就莫要太在意再说了我一个带发修行的人哪来那么多讲究?“妙玉脸上带着淡淡的关心”倒是你在大狱里呆了那么久也不好生将养一阵子让你过来住你也不肯……“ ”多谢姐姐好意林姑娘这边人也不少我又何必再来添乱?若是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可还有爹娘那就不合适了。“岫烟摇头”要说姐姐带发修行但日子还不得要过?栊翠庵里姐姐也修行那么久也没见姐姐气色有这么好?“ 妙玉微微一窒岫烟无意间的话让她有些尴尬。 要论舒适满意妙玉当然更喜欢栊翠庵不但环境幽雅衣食无忧不说而且大观园的后厨还能按照自己胃口要求隔三差五地变换着口味来园子里的人对自己也很客气妙玉很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 但贾家陡然被查抄才惊醒了妙玉的梦想。 紧接着黛玉和和她一起搬了出来虽然冯紫英早就有安排这一处住所也还过得去所以慢慢也就习惯了。 这个时候妙玉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所幻想的一辈子住在栊翠庵里无忧无虑优哉游哉何等愉悦?但怎么却就变成这样了。 出来的日子要说也不差黛玉在这边冯家怎么可能薄待?但是就是这样一些变化都让妙玉有些不太适应不太舒服。 她突然有些惶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连这样的生活都有些不太满足了可一旦黛玉嫁入冯府而自己又还要继续自己的带发修行事业只怕就真的只能在京中寻个平常尼庵过寻常日子甚至是清苦日子了但自己还能像几年前尚未进贾家之前那样节衣缩食省吃俭哟地过日子么? 反复盘算无数次也咬着牙关想要提前学着适应弄得这宅子里的人也觉得惊讶但是妙玉还是发现自己难以再回到以往了。 像以往在苏州和初入京师住在牟尼庵的情形她还历历在心可怎么就觉得那样陌生甚至是一种煎熬了呢?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对比特别是在荣国府被查抄那一段时间的惶恐忧心然后又慢慢安顿下来之后的坦然才让妙玉意识到自己好像本质上就是一个俗人。 自己喜欢踏云坊的各式鞋履裁霞楼的襦裙、束腰万帛坊的裹胸还有妙锦社的斗篷、褙子这些都是京师城中顶级衣饰制作作坊不但替皇宫订制衣衫服饰也为京中豪门贵妇和大家闺秀们制作内外衣裳。 除了这些还有那玲珑阁的茶具苏记食府的各色小吃如果脯、炒货还要她半日也不能离的茶老君眉也就是君山银针六安瓜片还有老家姑苏的吓煞人香都是妙玉的最爱。 还有这随时侍奉在侧的小丫鬟也替自己省了许多操劳最早自己还不适应但是现在烧水倒茶叠被扫地做饭洗衣都要自己来一力承担妙玉想象不出来没有了现在这一切自己未来的日子会怎么过。 正当自己在慢慢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妙玉却发现冯紫英对自己的态度似乎越来越有些变化了变得越来越疏淡甚至有些无视的感觉。 虽然到现在妙玉对冯紫英的态度都是复杂难言的她当初断然拒绝了给对方作媵对方却没有做恼只是说这是受了林如海的重托须得要如此也没有同意废置这一纸婚约而是暂时搁置留待大家考虑清楚但现在黛玉出嫁时间日益逼近自己和他的婚约究竟如何处理他却再没有提起这又让妙玉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是废是行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对自己的未来如何构想。 妙玉也知道按照道理自己既然按照母亲的要求归宗认祖跟了林姓那么自己的婚事自然就是要由父亲来做主的林如海的安排就是符合规矩的自己不同意不答应并没有多大意义但是冯紫英却似乎大方地给了自己一个选择愿意遵从自己的意愿如果说当时自己是松了一口气但现在这个选择权却把自己送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黛玉嫁入冯府自己却要重新去寻一个尼庵去过那清苦日子?妙玉不敢想象。 “看妹妹的情形倒是恢复过来了才出来的时候我可心疼得紧我给你的燕窝可还有?若是没了我在替你拿些。”对于自己这位闺蜜妙玉却是十分关心的岫烟刚出来时妙玉便急急忙忙去看望带去了燕窝、人参等物事倒是让岫烟格外感动。 正因为如此岫烟也一直想要寻机会劝说妙玉一番眼见得黛玉即将面临出嫁也算是替日后妙玉的一个谋划。 “谢谢姐姐还有那等物事也不能经常服用……”岫烟赶紧道:“倒是林姑娘和姐姐须得要养好身子眼见得林姑娘和姐姐婚期就要近了姐姐可曾考虑好?” 一句话就让整个屋里陷入了寂静妙玉脸上神色变幻有些迷茫还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声音低了几分:“我也没想好。” “那姐姐的顾虑究竟是什么呢?”岫烟知晓须得要好生打消对方的心结而且也需要让对方意识到某种紧迫感。 “我也说不出来她倒是一直期盼着一辈子似乎都要系在某个男人身上可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是不是也要像那样过。”妙玉话语里似乎有些语无伦次“要说我对他有多少仇怨和不满好像也说不上论理他也还对我们家有恩但是对他却是谈不上多么亲近他和黛玉是自幼患难之交情投意合嫡妻大妇之位许给她可我又算什么?媵和妾又有什么区别?和那些成日围绕在他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又有多大区别?” “我和他近半年来甚至就只见过一面吧一年来见面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超过十句吧?这栊翠庵和稻香村遥遥相对我看他去稻香村的次数都比来栊翠庵多得多!我本来能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修心养性却还有去陷入那等凡俗琐碎的生活中去我都不知道我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妙玉在话语里“他”和“她”翻来覆去的用絮絮叨叨外人是肯定听不明白的但是作为对冯紫英、黛玉和妙玉三人情形都十分了解的岫烟却不是问题她甚至能听出妙玉话语里对冯紫英乃至黛玉的些许怨气。 这让岫烟都有些惶恐和困惑了这位姐姐怎么却有些对黛玉的大妇身份有些不满了难道……? 岫烟有点儿不敢想这嫡庶之分可是壁垒森严这个时代是不可逾越的怎么妙玉姐姐却还对林黛玉的嫡妻大妇身份有些不甘心的味道在里边? 她不会以为她年龄比黛玉大黛玉尊称她一声姐姐她就觉得该是她为嫡妻大妇吧?这怎么可能? 最初岫烟一直以为这位姐姐是还沉迷与这种半修心养性半享受人间烟火的日子所以不愿意嫁为人妇而免得受影响但是现在她感觉这位姐姐现在的情形和前两年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对嫁入冯府好像没那么抵触了反倒是有些不满于冯紫英对她的态度黛玉和她身份区别这颠覆了她的认知也让她最初准备的一些说辞有些派不上用场了。 定了定神岫烟也在筹措言辞。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去触碰有些不能说的方面。 黛玉和妙玉这对姐妹关系很微妙平素里黛玉虽然是个高冷甚至有些孤僻的性子但是对妙玉这个同父异母的庶出姐姐却还算尊重平日里有什么事儿都是想着妙玉的但这并不代表黛玉就不明白许多事儿。 虽然黛玉年龄要小几岁但是人家是林氏嫡出毫无异议就算是现在贾家垮了但也无损于黛玉的身份而妙玉的出身更尴尬虽说名义上是官家小姐但实际上是教坊司犯妇更卑贱但这话不能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八十九节 嘴硬心虚,岫烟循循 “姐姐这话可说得不对您应该知晓冯大爷现在的情形这北地大旱带来山陕流民进京还有南北开战顺天府又是这首善之地诸般事宜都压在他肩上他哪里还有多少时间来顾及许多?只怕来这边儿次数都不多吧?” 岫烟觉得还是需要在试探试探对方的真实意图光凭这一番话还不好判断对方是不是就此改变了心意甚至还有了争风吃醋的心思。 “妹妹说得倒也是不过他倒是有心忙着帮贾家那边呢。”妙玉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再忙也有闲着的时候吧总不会连家都不回吧?算了说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间妙玉也发现自己好像话语有些走偏了尤其是感受到闺蜜有些诧异困惑的目光忍不住心里有些发慌自己怎么会说这些话来了? 岫烟的确有些吃惊这话里话外的酸意几乎已经难以隐藏了这位姐姐似乎心思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再无复有两年前那种冷漠疏淡的态度对冯大爷的感觉也好像有了逆转式的改变。 想了一想之后岫烟才小心翼翼地道:“姐姐我看冯大爷还是很关心林姑娘和您的要不早早就替你们安排好住所而且您看这居所也十分合适包括丫鬟仆僮婆子什么的也一应俱全厨子也是专门请来的也就是照顾你们江南苏州那边的口味就算是再忙冯大爷不也来过两回?” 妙玉神色微动“这可不是为我的而是黛玉的我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过是沾着黛玉的光罢了。” 岫烟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据我所知林姑娘是在扬州长大的喜欢扬州这边的味道扬州口味和苏州口味还是有些差别的这厨子据说就是兼顾了两家冯大爷才选中的花了大价钱再说了姐姐还和林姑娘分这么清作甚?我在冯府那边可没见宝姑娘和琴姑娘有这样的人家姐妹俩嫁过去都是勠力齐心和和美美的……” 妙玉瞅了一眼岫烟“岫烟我还没有想好……” “真的没想好?”岫烟似笑非笑“我看姐姐内心好像不是这样啊。” 妙玉有些羞恼横了一眼“我怎么了?” “嗯姐姐有点儿口是心非。”岫烟一乐“不过小妹倒是挺高兴起码姐姐许多事情想明白了没有那么任性妄为了能慢慢悟出这世道许多道理规矩了……” “岫烟你胡说些什么啊。”妙玉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气哼哼地道:“我和原来没什么两样怎么在你眼里我就变样了?” “姐姐不必心口不一我也说这是好事儿姐姐年龄也不小了比起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都要大不少这个年龄的姑娘没出嫁太罕见了这一门姻缘是林老爷替姑娘定下的林老爷难道还能害自家骨肉不成?”岫烟悠悠地道:“冯大爷英雄盖世文武兼资日后必定是出将入相名垂青史的大人物而且冯大爷待人极好性子宽厚姐姐能嫁入冯家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报这外间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姐姐的姻缘……” 妙玉冷笑“妹妹这般说我给他作媵倒还是占了大便宜不成?” “姐姐说这话就没趣了。”岫烟觉得有必要给对方提醒一下甚至冷静一下了“二姐姐也算是贾家女儿论身份也不比姐姐逊色之前都是要给孙家做大妇的但是后来二姐姐却高高兴兴地给冯大爷做了妾二姐姐也没觉得半点委屈……” 被岫烟的这一番话一堵妙玉有些不悦:“贾家这位二姑娘性子太过懦弱木讷……” “好吧小妹也知道姐姐会这么说那三姑娘姐姐觉得如何呢?”岫烟反问道。 “贾探春?”妙玉愣了一愣以她的性子倒也不至于睁眼说瞎话她点了点头:“探春倒是一个聪慧人性子也要强这一点倒是和我相像。” “那如果我要说三姑娘也想要嫁入冯府给冯大爷做妾呢?”岫烟盯着妙玉道。 “啊?”妙玉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不是说贾家二老爷爱惜面子断不肯认同这种事情么?”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贾家的情形不佳三姑娘、四姑娘她们被冯大爷救了出来为此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对冯大爷感激涕零而且三姑娘原来就对冯大爷情根深种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没有吐露但是现在……”岫烟正色道:“姐姐你也知道小妹素来是不打诳言的若是姐姐不愿意嫁给冯大爷只怕三姑娘就要来和林姑娘搭伴儿来顶替姐姐了。” “啊?”妙玉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情竟然还有人盯上自己嘴里不屑一顾的媵的位置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这怎么可以?探春姓贾不姓林如何能做得媵?” “可三姑娘和林姑娘也是表姐妹虽说不姓林不同宗但是小妹看三姑娘未必在乎这一点媵和妾只要冯大爷喜欢那又如何?能嫁给冯大爷对三姑娘来说可能她就心满意足了而林姑娘素来和三姑娘交好只怕内心也是十分喜欢三姑娘来和她搭伴的……” 岫烟这一番话让妙玉背上汗毛耸立竟然还有这种事情?若是贾探春真的不在乎这媵或者妾的身份要想嫁给冯紫英那就真的没什么难度了黛玉乐见其成探春又对冯紫英一腔痴情冯紫英难道还能拒人千里之外?肯定是喜出望外才对。 只是处于这种场合下妙玉也不好示弱:“那敢情好探春若是愿意做妾那他不是顺水推舟?黛玉会怎么说?” “姐姐您现在哪里是考虑林姑娘什么态度或者冯大爷想法的时候了您该考虑您自己才是您是林公和冯大爷说好的婚约没有谁能取代而且您是媵身份也不是妾能比的冯大爷府上两位太太大小段氏不也如此?您看看段姨太太现在在冯府里边的威势一应皆入她手反倒是太太不怎么过问何等自在?”岫烟有些着急了怎么这一位就这么死心眼儿呢? ------题外话------ 少了点儿争取明日补上。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节 恍然顿悟,妙玉起意 若说妙玉是没有一点危机感那纯粹是假话但是要说妙玉就会因此而顿时态度大变那也不可能。 起码的自尊让妙玉还要维持着必要的风范这么几年里她对外的姿态都是不愿意嫁入冯家不仅仅是因为媵的身份更因为是自己追求崇道礼佛修心养性的悠闲生活不愿意被红尘俗事所羁绊这已经成了荣国府内外上下人等的一致观感这突兀地就愿意作媵嫁人了自己的人设岂不是坍塌无形? “我的性子岫烟你还能不了解岂是那等喜理俗务之人?”妙玉脸色一板“段姨娘是段姨娘我是我如何能扯到一起论?” 岫烟无语这位姐姐究竟是怎么了先前还有些意动的迹象现在又突然变得强硬起来话语里半点口气都不见松动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岫烟又放缓语气:“姐姐其实你没觉察到么?冯大爷对您还是很关切的平素里多有问及林姑娘那里每每有什么好吃好用之物几乎都是冯府送来的从未短缺姐姐一回而且姐姐和林姑娘喜好不一但送来之物也几乎与林姑娘不一如您最珍好的老君眉林姑娘便不喜却爱龙井所以冯府送过来的茶都是林姑娘龙井您的老君眉……” 这却不假每次冯府送过来的物事黛玉和妙玉的基本上都是分开的因为二人喜好大相径庭像黛玉喜好素淡暖色但妙玉却喜欢素淡冷色所以布匹绸缎均是两份各不相同再比如饮食上的一些物事黛玉喜好扬州的方糕、小烧饼、菊花饼、红喜酥妙玉则爱吃蟹壳黄、枣泥麻饼、梅花糕等虽然品类相近但是味道却又有异而每每冯府送过来的东西都是一式两份各好各味。 岫烟在大观园里和妙玉走得最近来往颇多所以在栊翠庵里也经常能见着冯府送过来的这些东西潇湘馆那边也差不多。 其实也不是从扬州、苏州送来的而是京中精擅制作维扬姑苏糕点的作坊制作出售的只是价格不菲但冯紫英也知道黛玉胃口不太好所以有喜好的糕点也时不时的要买来送过来至于妙玉那也是顺带。 这些具体的糕点样式冯紫英哪里顾及得到这么细致不过是吩咐金钏儿去办理但金钏儿是个精细人也专门打听了黛玉和妙玉的口味不同所以也就分成两份送过来这却也成了冯紫英的一份功劳。 “您想想以冯大爷现在的公务繁忙大事儿都还忙不过来哪里还能过问得了寻常事儿但是唯独林姑娘和您的这些喜好却是半点没有忘记不但逢年过节无一疏漏便是平时也经常送来林姑娘也就罢了但是姐姐好的可与林姑娘不一样冯大爷也能记得这么清楚难道姐姐就不能体会到这里边的不一样?还有林姑娘还经常给冯大爷做个荷包绣个汗巾的但姑娘您却从未有过但冯大爷也从未落下您自个儿心里掂量掂量……” 妙玉性子粗疏这方面要说和大段氏有些相似被岫烟这么一说也想不到那么远倒是觉得说得的确在理这冯紫英都是顺天府丞了平素里回了家这缠在他身边的女人何其多但却从未怠慢过黛玉和自己这么一说来倒是自己显得有些矫情傲岸了。 妙玉脸上略显踌躇之色便被岫烟看出来了她便趁热打铁:“再说了冯大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年应允了林公便不会反悔当下还买下了荣宁二府听说过一阵子兴许府里就要对荣宁二府进行改造包括大观园在内都要和宁国府那边的会芳园、凝曦轩打通那样一来冯家便能搬过去姐姐现在年龄也不小了和林姑娘本来就是姐妹正当像宝姑娘和琴姑娘那般鱼水和谐齐心协力届时和和美美一家子何等美满?” 不得不说岫烟这番话还颇有说服力。 妙玉一直惦记着栊翠庵的幽雅环境周围达摩庵和玉皇观也都是风景绝佳再加上凹晶溪馆溪水绕流而过让栊翠庵隐藏其中十分雅致她也曾幻想过一辈子都能住在栊翠庵里。 只是美梦从来就易醒不说大观园能不能住一辈子就是贾家每况愈下的情形都支撑不了大观园的开销再后来贾家出事荣宁二府都被查抄那就更不用提了。 但现在冯家买下了荣宁二宅更要改造这荣宁二宅大观园得以保留还能和宁国府那边会芳园、凝曦轩、天香楼打通合并那简直就是更让人向往了。 沉默了许久妙玉这才幽幽地道:“妹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现在心乱如麻也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情嫁给他为媵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一步走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万一……” 冯紫英此事都已经走到了门外正巧听到了岫烟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妙玉妙玉这一番回答倒是没让他太多感触。 对于妙玉的态度虽说这女人生得花容月貌但是性子却实在不太好若非早早就答应了林如海他还真的没太大兴趣要娶这个女人自己身畔女人难道少了?哪一个比她逊色多少? 只是今日听得妙玉这防滑让他感到有趣倒像是一个婚姻恐惧症患者的喃喃自语若是换了在前世现代社会里倒是不少见可在这个时代就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了。 岫烟觉得好笑:“万一什么?姐姐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每个人都要走这一步除非姐姐真的铁了心要出家那小妹也无话可说但小妹觉得现在姐姐其实并不适合出家修行便是要保持一颗淡然佛心入世即出世您嫁了人不也一样可以体会这世间冷暖感受美好时光?这不也是姐姐一直所追求和期望的么?” 岫烟的话说得妙玉无言以对。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也许纯粹就是一种下意识的想要逃避吧但是想到一旦黛玉嫁人甚至以后岫烟也要嫁人自己又该怎么办?孤苦伶仃地幽居于此或者寻个尼庵挂单那种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到这个时候妙玉已经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法脱离这俗世红尘这俗世红尘中点点滴滴早已经渗透入自己生活中每一处每一分自己甚至很享受很迷醉于这一切所谓佛心禅意都是需要建立在美好精致的生活之上才能满足自己的这份追求真正的尼庵生活只怕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 见妙玉面色阴晴不定岫烟也不催促只是淡淡地品着茶等待着对方想明白。 “岫烟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有些走火入魔了。”许久妙玉才有些迷惘地摇摇头“或许你会说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但是我真的有些迷茫那岫烟你呢?” “什么我呢?”岫烟一时间没有明白妙玉话语的意思。 “我是说你日后怎么办?”妙玉索性就挑开了说“若是我和黛玉嫁入冯府了那你怎么办?你年龄也不小了吧早就满了十七要上十八了吧?外间也早就该出嫁生子了可你家也是迭遭厄难这又在诏狱里去挨了一遭日后咋办?” 岫烟脸色有些黯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要说心思她当然有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却不是说她自己的归宿问题的时候。 妙玉其实也不蠢只不过原来更多心思都没有放在这方面现在突然悟透了自己的归宿自然也就要替闺蜜考虑一番了。 她可不愿意嫁入冯府之后身边每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黛玉虽然和她是姐妹但是二人的关系远谈不上推心置腹放眼这周遭只有岫烟值得依靠所以她当然希望岫烟能和她一辈子在一起。 而且她也隐约能感觉得到岫烟对冯紫英的好感对于这一点妙玉是不在意甚至是乐见其成的像迎春、探春、宝琴这些女人都能打冯紫英的主意难道还不能多一个岫烟不成? 迎春都能给冯紫英做妾那岫烟又凭什么不能行? 没有岫烟也还有探春、惜春这些贾家女人惦记着呢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便宜自己人? “岫烟如果我猜的没错其实你也喜欢他是不是?”妙玉突然问道。 岫烟一惊下意识地就要辩解却被妙玉断然打断:“岫烟就如你说的他是英雄人物能得女儿们青睐也很正常反倒是我这种人却还不及你们你也不必解释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既是如此那不如你也随我一道嫁入冯家你我姐妹今后也能一辈子在一起相互照应何其美哉?” 岫烟脸色绯红以袖遮面却不言语她了解妙玉的性子这种事情上挑开说就意味着是拿定主意了只是这话却让她一个女儿家如何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一节 朝里朝外,静极思动 冯紫英觉得自己只能走了自己真要出现那就太尴尬也容易伤了二女的自尊妙玉也就罢了但岫烟他还是很尊重喜欢的。 只是欲走却又有些不舍他很想听一听岫烟是怎么回答的。 虽说之前和岫烟也有过类似的话题但是岫烟却也有种种顾虑而自己也因为有诸般外在因素的影响二人一直未曾挑破那一层薄薄的纱布但现在妙玉提出来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且看岫烟如何应对。 虽然看不见岫烟的表情但是妙玉太过直白的话语让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家碧玉如何回答? 矢口否认显得有些虚伪口不应心而且是在最要好的闺蜜面前闺蜜也是一番好意。 含羞带怯的应着闺蜜怎么看? 会不会觉得自己早有打算甚至会有其他想法? 这对岫烟也是一个难言的考验她能做的就是低头沉默不语借着品茶回避。 好在妙玉虽然傻白但这点儿人情世故也还有知道闺蜜羞怯害臊便自顾自地点点头:“反正我若是真要嫁入冯家肯定是希望岫烟你也一道的离了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在冯家里过活……” “姐姐莫要这么说林姑娘……”岫烟赶紧道。 “黛玉是黛玉你也知道我和她之间永远不可能像你我之间这样也许系在我和她之间就是那道血脉关系其他也许我在她心目中还不如探春、湘云这些姐妹们吧。” 妙玉有些锋利的话语让岫烟都有些骇然虽说妙玉黛玉之间关系表面也就是那种浅浅淡淡的相互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怨但说实话也的确没什么亲近感只是这般说出来就有些诛心了。 不过岫烟也知道妙玉就是这样的有时候突然一句话就能举座皆惊或者冷场。 “岫烟你也别紧张虽然我和她之间没多么亲厚但是也不至于反目成仇或者形同路人那般所以么我们就是各自安好吧她有她要好的我也有你。”妙玉平静地道:“所以我想你也一道嫁进冯家成么?” 岫烟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姐姐这不是你我说了能算的林姑娘和冯大爷那里都有些关碍兴许林姑娘更愿意三姑娘……” 妙玉脸色微变顿了一顿“那我就去找他让他纳你为妾我就不信以你的贤惠温厚他还能不愿意!” 岫烟大羞声音都发颤:“使不得使不得!姐姐若要这般妹妹打死也不能从命!” 妙玉大惑不解“这又怎么了?” 岫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若是让妙玉去向冯紫英提出来在岫烟看来林黛玉那边若是知晓只怕立即就会恶化她和妙玉之间的关系对自己只怕也要另眼相看同时她在内心也觉得有些遗憾若是冯紫英真的喜欢自己难道就不能主动提出来要纳自己么? “姐姐个中太过复杂小妹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你若是真心为我好便莫要去和冯大爷说。” 岫烟不好多解释说浅了妙玉未必能理解说深了又怕妙玉误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等。 只是这样等下去就有结果么? 万一冯大爷真的没理会到自己的心意之前那两次的对话都显得有些含糊不清冯大爷要真以为自己是不愿意呢? 如果这中间能有一个带话传话的便是最好但这人却不能是妙玉。 妙玉有些疑惑她能感觉到自己这个闺蜜对冯紫英的心思绝对是情愿的但是为何却不愿意自己却替她争取这样一个机会难道冯紫英还能不愿意这就更不可能了。 但见岫烟急得眼圈都有些发红了妙玉也知道闺蜜不是说笑而是真急眼了也只能先答应下来另找机会问个究竟。 听到这个时候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所以赶紧蹑手蹑脚离开心里却也落下一块大石头。 妙玉那边也就罢了但是岫烟的心意他却是明白了真要让妙玉来为岫烟讨要一个妾室的身份对岫烟未免就是一种羞辱了自己大大方方去找那刑忠夫妇说一说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还怕那刑忠不喜出望外? 冯紫英回到自己府里时黛玉都尚未离去。 免不了又是一番诗情画意。 春光明媚只可惜冯府这边宅邸太小了一些没多少景致能供二人游玩所以也只能在屋里说一番话便罢。 这也加重了冯紫英想要尽早重新整修荣宁二府和大观园的心思。 如果把荣国府东后墙与宁国府西后墙都打开那么黛玉葬花所在的葬花冢就正好挨着宁国府后边儿的凝曦轩从栊翠庵面前的石径可以直接向东通达宁国府的后院天香楼、逗蜂轩、登仙阁一顺排开前面就是会芳园和丛绿堂可以说宁国府后院的精华所在都是紧贴着大观园东面。 如果两边连成一片这一片水塘也能加入进来正好可以扩大大观园中略显狭窄的水域使得整个二宅的后院更为辽阔壮观。 想起来了兴致冯紫英将荣宁二宅的平面图也拿了出来细细拼接对照觉得的确大有可为。 只是这要改造修建花销肯定不会小虽然不可能像荣国府修大观园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那么夸张但是冯紫英粗略估算一下如果要做得精致一些只怕其八万两银子都未必能打得住。 不过想到黛玉如果嫁过来这三家子在一起日后再添些人丁就真的有些逼仄了趁着府里的女人们都还没有添丁进口早些把这些完善了日后也能择机搬进去了。 当然现在肯定还不能动南北之战关乎朝野的注意力自己现在却要搞这个难免就被人腹诽但先期规划却可以做起来。 ******** 齐永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看了一眼乔应甲和韩爌“汝俊虞臣怎么突然间又说起紫英来了?” “叶相和方相这几日里频频召见李邦华我听闻有意推荐其担任顺天府尹?”乔应甲脸色有些阴沉旁边韩爌脸色也不善。 齐永泰身形微微一滞面色却不变:“李邦华在陕西提刑按察使司担任按察使已有三年考功亦优文采俱佳转任顺天府尹亦是顺理成章并无不可……” 乔应甲冷笑“是么?乘风兄我却听闻李邦华在陕西任上表现平平之所以考功俱佳不过是高攀龙对其另眼相看罢了陕西眼下贼势汹汹他怕是觉得坐在那个位置上如坐针毡想要跑路吧?” 齐永泰忍不住皱眉“汝俊说话注意一些什么跑路朝廷任免亦有用意顺天府不可长久没有府尹我知道你的意思紫英虽然现在代理府务做得不错但是毕竟他太年轻而且担任府丞也不过一年时间难道还能再破格提拔为府尹不成?别说是进卿中涵他们无法接受便是我亦觉得有些出格了。” “吴道南担任几年府尹搞的一团糟我看也不及没有府尹这几个月时日里顺畅弄来一个李邦华也许就会又成为第二个吴道南呢?” 乔应甲却不肯罢休他觉得现在齐永泰担任阁老之后反而不及在吏部尚书时那么刚强有力了许多时候都囿于所谓的要顾全大局这个帽子弄得束手束脚被别人欺上门来都还要一味忍让这就让他有些无法忍受了。 齐永泰轻轻一叹。 他也不太赞同叶向高和方从哲的这个安排倒不是说要惦记着把顺天府尹位置留给冯紫英关键是李邦华在陕西表现平平现在陕西贼乱方起不思如何协助留守西北军平定贼乱却想要逃回朝中让他也有些腻歪。 但是他也知道李邦华是江右文人中的中坚力量叶向高颇为欣赏又于吏部尚书高攀龙交好所以这回来之事基本上已经敲定了但是否担任顺天府尹还未完全定下来但是已经有了这个意向了。 李邦华也是一个精于文才短于实务的担任这顺天府尹一职虽说不至于像吴道南那般荒唐但是齐永泰也一样不看好但此人却还不像吴道南那样既然自己不行就干脆放手若是一味揽着权力不放势必和冯紫英发生争执到时候只怕两边都讨不了好。 齐永泰都已经在考虑如果李邦华担任顺天府尹冯紫英往哪里安排的问题了。 冯紫英在配合孙承宗筹办军务这一块做得很不错孙承宗专门在齐永泰和张怀昌这里都好生夸赞了一番认为冯紫英有乃父之风当可大用。 “汝俊你要想一想紫英在顺天府丞这一年多表现固然上佳也得历练但是他现在要接任顺天府尹明显不现实而且他大肆延揽私人都察院御史对其多有攻讦你便是能压又能压得住多久?”齐永泰看着乔应甲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二节 布局山陕,剑指淮扬 “哼景秋过于软弱对这帮人多有纵容我看他这个左都御史对都察院的控制力越发不力了。”乔应甲愤愤不平地道:“什么延揽私人不就是紫英让其几个同科同学去帮了他么?可鹿友(吴甡)是江南人克繇(贺逢圣)是湖广人梦章(范景文)是北直人何谈私人?” “而且这用人也是吏部之责他们不去弹劾高攀龙却来挑紫英的毛病这不是老太太捡柿子——专挑软的捏么?再说了这用人之道要看其是否得当能否让其发挥长处有利于朝廷可鹿友、克繇和梦章几人尽皆表现优异尤其是对北线大军的支持更是赢得了兵部的交口称赞这等情形那等腐儒却是不睁眼好好瞧一瞧只会在那里清谈鼓噪何须理会?” 齐永泰也知道张景秋在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上坐得不太容易 左都御史历来都是选择不阿附皇帝的朝中清流人士来担任可这一任左都御史张景秋却恰恰是永隆帝一手从南京那边简拔起来的和礼部尚书顾秉谦一样一直就被视为帝党而非士党所以向顾秉谦和张景秋这类士人在朝中地位就更很尴尬一方面他们都是实打实士人出身都是进士甚至庶吉士出身但是在晋升上却都承恩于皇帝的特意擢拔所以这自然也就让其他士人对他们产生了异样的观感。 可作为皇帝提拔起来的臣僚他们又不可能不遵从皇帝的意志那样同样会被视为忘恩负义所以对士人来说如何把握好这个度也是一个难处最好的结果就是能牢牢呆在各自阵营中成为领袖或者中坚力量。 而皇帝一般不会在这类人中来专门擢拔往往是从较为边缘化的士人里来选择这样一来这些士人往往就要代表皇帝的意旨成为皇帝与朝臣之间的桥梁而往往这个身份都很容易两头受气拿捏不好就更容易受到攻讦。 像张景秋在兵部尚书位置上就做得还不错但是在左都御史这一职上就有些差强人意了下边的御史们不太听招呼自行其是的时候很多而乔应甲作为右都御史虽然有时候也能压得住但是像涉及到冯紫英这样明显和他有瓜葛的人他也不能不避嫌本该是张景秋来出面弹压的但张景秋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汝俊话虽如此说但是紫英过于耀眼突出资历却又不足这等情形下也非好事。”韩爌沉吟着道:“乘风兄打算怎么考虑紫英?” 齐永泰没想到韩爌也看出了自己打算让冯紫英从顺天府丞位置上离开的意图但也不惊讶。 作为自己最得意的门生齐永泰当然要替冯紫英考虑周全。 从顺天府丞到顺天府尹看似就是一个正职一个副手的区别但是这个区别太大了。 这是正四品到正三品的跨越这个门槛朝中九成九的官员终其一生都难以跨越尤其是像冯紫英这样的年轻官员二十出头走上正四品大员之位已经引起了无数人侧目但好在冯紫英立下的功劳和提出的见解足够大勉强能让人接受。 但即便这样要想再进一步甚至两步那都是不可想象的按照内阁中诸公的想法没有六年两任光景冯紫英连从三品这一步都别想跨越。 也就是说如果冯紫英要继续在这顺天府丞位置上坐下去那就意味着他要继续再干五年。 而朝廷不可能再放任五年时间都让顺天府尹这个实缺人选空着。 而如果让一个只要不甘于充当傀儡的人选上任府尹就势必和已经署理府务这么久的冯紫英发生冲突到时候朝廷如何处置? 恐怕只有挥泪斩马谡让冯紫英走人了。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大家都反目成仇再来灰溜溜走人何如现在妥善周到考虑后安排一个更合适的位置呢? 李邦华担任不担任顺天府尹并不重要关键是谁来担任顺天府尹恐怕都可能要和冯紫英发生冲突所以冯紫英向何处去才是问题。 “我有意让紫英外放但是现在条件还不成熟也没有考虑好让其去哪里。”齐永泰淡淡地道:“安福商人拓垦东番主动报效朝廷嗯上缴了特许金黄汝良倒也实诚没有把紫英这份功劳昧了进卿和中涵也都认可若非东番太过荒僻便让紫英以都察院佥都御史身份巡抚东番亦无不可我观平日紫英也对东番十分看重只是东番现在尚处于待开发状态还不合适。” 乔应甲一听此言连连摇头:“乘风兄此议不妥东番瘴疫甚厉安福商人拓垦患病者十之一二其中过半皆不起紫英不能冒这个险。” 韩爌也微微点头虽说去东番是历练但是让北地士人中青年一辈的翘楚人物去冒这个险还是太不划算了。 “我听紫英说其实佛郎机人从海外贩来的药物唤金鸡纳者亦可治疗瘴疫之患紫英也已经找人在东番和云南、广西试种据说对两广云南的瘴疫有奇效。”齐永泰摇摇头“不过现在的确太冒险我也否决了这个想法。” “那乘风兄的打算呢?”乔应甲皱起眉头。 “紫英在永平府和顺天府都证明了他是那种对地方实务处理十分得心应手的干员在户部的表现也是出类拔萃我也询问过他他对礼部事务兴趣乏乏刑部那边却又有些大材小用了倒是军务上其亦有特长我考虑如果条件成熟是否可以让其以佥都御史身份领军?” 齐永泰的话让乔应甲和韩爌都颇为惊讶韩爌忍不住问道:“乘风兄稚绳才领军北线您又意欲让紫英领军那是走哪一路?” “我只是有这个想法并没考虑好他能去哪里山陕贼势大张我有些担心啊紫英也许可以去打磨历练一番?”齐永泰叹了一口气“又或者让其巡抚淮扬?” 山陕贼乱乔应甲和韩爌都清楚这就是大旱带来的后遗症随着大旱带来流民数量暴增朝廷赈济力量有限地方官府束手无策实际上朝廷也已经预估到山陕可能会爆发民乱进而演变成贼乱。 单纯的民乱不过是抢夺大户粮食糊口但是一旦有人在其中兴风作浪就有可能迅速演变成为推翻官府统治的反叛这才是朝廷最担心的但是现在朝廷却又力有不逮无可奈何。 巡抚淮扬?乔应甲对这一点倒是有些感兴趣“乘风兄巡抚淮扬是何意?徐州陈继先那里?” “据闻陈继先有意要和朝廷合作但还在首鼠两端冯自唐有意推动其出兵扬州但这厮还在犹豫……”齐永泰沉吟:“如果朝廷在山东战局取得进展也许陈继先这厮就会改变态度但是让陈继先拿下淮扬之后如果向朝廷输诚甚至陈继先这厮还会趁机向南直隶其他府州伸手届时朝廷怎么来应对?所以我觉得也许提前安排一个可靠人手前去打前站应该是可行之举。” 乔应甲和韩爌都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样的说法惊讶之余也都在思考这样做的意义“这个前提是山东战局要有变化才能促成陈继先倒戈?这厮才是两边下注一直不肯明确态度他若是拿下扬州只怕又要以此为要挟来和朝廷讨价还价了吧?” 韩爌有些不满意但是乔应甲却不认同韩爌的观点:”虞臣朝廷现在的状态你也清楚山陕的乱势我看还会不断扩大甚至可能成为大患朝廷经不起这样折腾了如果能歼灭牛继宗和孙绍祖所部也会元气大伤还要对付山陕贼乱那边湖广战事也还没能取得明显进展飞白能不能一举擒伏王子腾谁都没底儿现在为了替稚绳组建北线军黄汝良把一切家底儿都掏空了再打下去朝廷恐怕就要崩了所以如果陈继先真能拿下淮扬甚至江南朝廷给他一些好处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日后徐徐图之……“ 乔应甲的话让韩爌也难以反驳朝廷现在真有点儿像纸糊的灯笼一样随时可能被外来的一个手指头就能戳破现在四处都在漏风而朝中群臣就在当裱糊匠要让这个灯笼看起来还十分光鲜不至于让士气民心彻底崩盘而这其中的最关键的就是即将展开的山东战事。 即便是山东战事打赢了但局面一样艰险。 特别是山陕贼乱现在有愈演愈烈的迹象现在朝廷都是将各方消息压着避免引发局面动荡而在山陕地方上几乎是采取区域防守部分放弃的方式预留的西北军只能勉力控制住一些战略要塞和城市不至于陷落意图以空间来换时间等到山东战局落幕才能缓一口气来应对山陕这边的局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三节 谋深策远 ,余韵方休 “好了现在咱们朝中人便是需要勠力同心共赴时艰的时候了莫要为了些许细枝末节而耿耿于怀。”齐永泰也有些倦意摆摆手:“汝俊之言亦有道理李邦华的在陕西表现不佳若是让其出任顺天府尹就算是紫英离开也未必能做好这顺天府关系全局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此事我还要和进卿、中涵他们商量一下不过紫英也的确该动一动了等到山东局势有改观就可以考虑了。” 一提及现状乔应甲和韩爌脸色都不是很好。 虽然大家对孙承宗寄予厚望但是谁都知道给他的军队是七零八凑拼凑起来的新宣府军京营西北军再加上蓟镇军这要把几部统合起来不是简单事儿。 孙承宗在四川表现不俗但是最终还没有见到成效就离开了所以许多人心里都还是不踏实包括几位阁老在内但是又无人可用只能硬着头皮对孙承宗支持了。 “乘风兄也不必太过忧虑山陕贼乱朝廷只是暂时应对乏力西北军控制住要隘城镇贼军便难以成势。”乔应甲干咳了一声。 “陕西那边是如此但是山西呢?”齐永泰看了乔应甲一眼“汝俊虞臣你们俩都是山西人难道就不清楚山西其实并不比陕西好多少?如果贼军在陕西难以得手肯定会向外膨胀不可避免地要外溢到山西和河南届时这两地乱民乘机啸聚呼应朝廷怎么办?” 齐永泰有些阴郁地问道:“明起(黄汝良)已经尽力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事情却又有轻重缓急山东局势关乎大局我们必须要确保但是我又担心按下葫芦浮起瓢山陕乃至河南如果被贼乱波及甚至演变成为不可收拾的大乱局面朝廷还能应付得过来么?” “那是否可以在河南山西先做一些准备?”韩爌沉吟着道:“朝廷再困难但这种预防也要做否则也许我们等不到山东收复中原大地就彻底乱了。” “紫英也和我提起这桩事儿他说可能需要在河南山西先行对卫军进行整备做好最基本的防范准备措施这样朝廷也勉强能吃得消另外也能避免卫军被贼军裹挟进而成为他们其中的一份子。”齐永泰捋须微微颌首。 乔应甲皱了皱眉“难道紫英想要去做这桩事儿?那未免太委屈他了。” “紫英推荐大章(郑崇俭)可以先去做起来。”齐永泰摇了摇头“他现在还不能离开顺天府稚绳的北线军后勤保障还需要顺天府支应不过他说一干新科进士们在各部观政混日子有些浪费了大章可以牵个头像玉铉(陈奇瑜)、伯雅(孙传庭)他们这些人对家乡都很熟悉完全可以跟随大章去熟悉情况把一些基础工作先做起来。” 卫军一直是大周身上的一个脓疮北地的情况还略好一些在长江以南卫所军队几乎糜烂不堪形同虚设这也是为什么播州之乱点燃一下子就变得不可控制实在是四川、湖广卫所军队根本就毫无战斗力一触即溃才会演变成不可收拾局面。 乔应甲和韩爌都是双眉一挑异口同声:“这倒是一个好建议。” 郑崇俭、陈奇瑜和孙传庭都是山西人在青檀书院时就号称书院的“三晋三杰”只不过陈奇瑜永隆五年那一科没考好孙传庭年龄太小所以二人在永隆八年才算是折桂。 “唔我也觉得可以让大章他们以兵部的名义下去整备各府州的卫军先把清理整饬工作做起来以防万一日后紫英若是腾出手来亦可去在此基础上拉起一支军队来他在永平府就做得相当成功。现在朝廷再困难这点儿该花的银子还得要花。”齐永泰也点点头“我到时候和怀昌也说一声。” 乔应甲和韩爌都算是明白了齐永泰也并非对他这个得意弟子没有考量。 一直留在京师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有了府尹就会产生矛盾那不利于紫英做事和养望还不如大大方方去个艰难的地方比如山陕又比如淮扬。 总而言之都是有些挑战性的事务就算是做差了起码能得个勇于任事的评语做好了那他的资历上又能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晋位从三品也就算是打下基础了。 “那紫英可就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可他下半年还要迎娶林氏女啊。”乔应甲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林如海之女可是请他去作伐的这可如何是好? “嗯我也想过不过现在很多事情还不好说山东局面什么时候改观山陕那边局势会演变成什么样淮扬那边陈继先的动作如何都未可知所以也不必太在意就算是因为国事暂时拖延一下婚事也无关大碍林氏女也能理解。”齐永泰却不太在意:“再说了娶妻也就是几日而已这些日常事务总不会让紫英自己去操办吧?他屋里自然有人去办只要紫英本人在京几日就能办好若真是在外那又另当别论嘛。” 乔应甲想了一想也只能如此了谁让今年是一个多事之年呢。 就在齐永泰三人都还在替冯紫英操心谋划甚至连他的婚事都考虑进去时冯紫英此时却完全没有自己几位师长的烦心事儿享受着这个时代的美好日子。 一踏进门一个火热的身躯便扑入怀中倒是让冯紫英格外诧异纨姐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积极了? 在外院冯紫英就看见了素云和碧月就知道是李纨要见自己。 金钏儿没在却让这二女守门不问可知。 金钏儿也是个懂事知趣的这几日李纨已经来了几趟可大爷都忙着在外没碰上。 先前金钏儿还以为珠大奶奶是要来感谢一番大爷又或者是想找大爷打探兰哥儿他们日后的处境和出路所以也没在意还安慰了珠大奶奶一番不过见珠大奶奶神色却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样也有些起疑。 那一日自己被鸳鸯拉走三姑娘在爷书房里待了许久她才知晓三姑娘居然也和大爷有了私情这让她简直有点儿不可思议。 二姑娘给大爷做妾也就罢了她的性子也就是一个做妾的性子但是三姑娘可不一样啊那可是一个英武直爽杀伐决断的性子怎么也……? 但转念一想贾家都这样了三姑娘甚至沦为犯妇不送教坊司就算是阿弥陀佛了这等情形下难道还能指望哪家高门大户愿意娶她不成? 而且大爷和三姑娘她们一直关系亲近美人爱英雄也是戏曲里常有的故事大爷英雄豪气京中无人不晓三姑娘为之倾倒心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只是二姑娘进了二房看样子三姑娘要进府来做妾只怕就只能是三房了反正她和林姑娘关系也好。 姑娘们对大爷如何金钏儿都觉得还能理解但是这珠大奶奶隔三差五过来那神色金钏儿都觉得有些异样或许是真的太担心兰哥儿? 只是素云和碧月每次来都是要把自己支开让金钏儿有些怀疑这书房一直是自己管着她们俩却要喧宾夺主了至于么? 所以她也是假意离开外院却做了个障眼法悄悄躲在了外院大门不远处观察。 素云碧月哪里比得上金钏儿了解冯府这边的情形只是守在大门上让自家奶奶在屋里候着。 她们都是知情的在冯府里边不比荣国府那边还能遮掩一番若是让人知晓奶奶就便难以做人了。 感受到涌入自己怀中的这具娇躯冯紫英也有些激动。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种感觉还真不一样这个俏寡妇现在是彻底沦陷了看这张赤红满颊的俏脸和媚眼如丝的美眸冯紫英都忍不住捧起对方滚烫的脸庞一阵热吻李纨哪里经过这般蹂躏尤其是这种心潮浮荡的之际这一番直把李纨吻得全身瘫软直接就蜷缩在了冯紫英怀中。 冯紫英也只觉得自己现在是心火大盛索性就一只手揽住李纨的膝弯一只手从李纨腋下穿过抱起李纨便直奔书房内的静室。 还没等李纨反应过来她便只感觉自己外边襦裙披风纷纷而落紧接着里裤也被剥落下来很快一支大白羊便浮现在人前。 惊叫声中李纨赶紧缩入那锦衾中冯紫英意气飞扬跃马横戈直入禁地伴随着小床咿咿呀呀的声音纵横驰骋起来。 李纨只觉得自己有如被丢入了一具熔炉中昏天黑地恍恍惚惚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知道死死勾住情郎的虎项呢喃轻语恳求怜惜。 此时此情冯紫英哪里会放过她自然是尽情挞伐换来阵阵不可描述之语一直到最后哀鸣之后的余韵方休。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四节 情潮起,相互试探 狂潮之后李纨才从沉醉中醒来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饥不择食”都没有来得及选择地方竟然就在冯紫英的书房中恣意缠绵起来忙不迭地穿衣系带一边梳拢着散乱的发髻有些惶急地道:“金钏儿和鸳鸯她们不会这个时候过来吧?” “素云和碧月不是在外边儿守着么?”冯紫英也觉得好笑先前李纨也是极尽承欢这个时候却又一下子想要恢复成淑女贵妇状那颊间的潮红未消眉目间春情正浓若真是金钏儿和鸳鸯来了哪里遮掩得住? “可素云碧月哪里好拦住她们?就算是拦住了怎么说?鸳鸯和金钏儿还不得起怀疑?”李纨把衣衫整理好这才拉着冯紫英要出静室竭力想要让自己滚烫的脸颊清冷下来“铿哥儿这里可有凉水我要洗洗脸。” 冯紫英几乎要笑出声来先前有多么狂放劲爆这个时候就有多么惶恐忸怩这李纨还真是一个妙人儿。 “行了鸳鸯这会子不会来这边儿金钏儿便是知晓她也是个懂事儿的嘴上是上了闸的不会乱说。”冯紫英攀着李纨的香肩嘴附在她耳际吐气如兰温言安慰。 “那也不行若是知晓了你我二人私情我在这府里如何见她面?”李纨全身又有些发软想要躲开但是又舍不得挣扎着道:“还有兰哥儿如何见人?” 这倒是一个问题李纨也许可以容忍鸳鸯、金钏儿知晓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私情毕竟大户人家里边这种事儿不少见但是贾兰日后是要读书的这等事情流传出去对贾兰就是一个打击。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这才缓缓道:“无妨反正贾兰也拜我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日后年龄大人便能明白世间人情世故另外他若是考中便要出去为官又能有几时留在你身边?” 这话有些牵强但是一时间冯紫英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宽解对方李纨此时心境也有些繁乱只是想要求得一个心理安慰冯紫英这漏洞百出的话也让她心里稍稍一稳却没有再深想下去。 “再说了金钏儿也是我屋里人她的性子你也知晓断不会泄露的我的隐秘她也知晓不少所以纨姐儿你就放心吧。” 冯紫英一句“纨姐儿”差点儿又让李纨破防这个只能是情人之间的称谓每每被冯紫英这一唤都是荡气回肠让李纨全身发酥尤其是在床笫间缠绵时冯紫英叫一声“纨姐儿”都能让李纨顿时情动难已。 自打从诏狱里出来之后这段时间里冯紫英都奔波于外回到府里时都有些晚了李纨也是一直没得机会能见到冯紫英所以才会压抑已久的情潮奔涌出来才有了今日这一波这会子欢好之后情绪也渐渐恢复了清明话题也慢慢回到正轨。 冯紫英仍然把李纨揽着坐在自己腿上说着话只是话题却也是正经事儿了。 李纨自然少不了要说在诏狱里的难熬渐渐地也就要说到贾家几个小字辈男儿身上贾宝玉、贾环、贾兰、贾琮还有宁国府的贾蓉现在都还被羁押在诏狱中这一晃就是几个月他们日后的结局究竟会怎样?还有像贾母、王氏这些女人又能不能先期具保开释出来? “纨姐儿这些事情你考虑的我都考虑过了不是我不愿意帮忙而是就目前的态势很难。”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你我都这样了难道你的事儿我还能不帮你么?再说了宝钗和黛玉都是我妻二妹妹给我作了妾也算是沾了亲戚关系贾家现在这样我还能熟视无睹?” 李纨泪眼朦胧“妾身也知道说这个有些不合适但是贾家现在再寄希望与公公和大伯怕是没有希望了贾家的希望就只能是环哥儿和兰哥儿他们几个了可若是这样一直关在诏狱里他们心志未坚过上一年半载未必能扛得住这种煎熬妾身担心他们会被关废了……” 不得不说李纨的担心有些道理人被关在诏狱里成日就只能见那三尺天贾母王氏这些年长的也许还能放平心境但贾环贾兰这些后生小子何曾有过这种经历?就算是自己经常去鼓励一番但是久而久之心生绝望只怕也会心态失衡自暴自弃日后便是放出来只怕也就废了。 贾兰现在还看不出但是贾环却是一块好料子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如果能出来考那今年考一个举人应该是能行的便是明年春闱考不中进士但三年后卷土重来大概率能考过进士日后也就能成为自己的好帮手。 冯紫英微微沉吟但要把贾环贾兰弄出来可不比探春惜春和李纨那么容易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好在贾环是庶子而贾兰是贾政的孙辈又隔了一层所以稍微好一点儿但冯紫英也没有把握还得要看龙禁尉和刑部那边的态度。 “纨姐儿此事我心里有数也会尽力你也尽管放宽心莫要成日里惦记着影响自家心情。”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若是山东战事有了改观我估计这边儿就要好运作一些你耐心等待吧。” 金钏儿在后房就听见了那扰人心神的浪声她完全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人前格外冷淡端庄的珠大奶奶发出的那反差对比让金钏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非见素云和碧月一脸紧张的守在门口哪怕是亲眼见到珠大奶奶进了院子她都不能相信。 珠大奶奶是什么时候和大爷好上的?这有些颠覆了金钏儿的印象前些日子鸳鸯还在说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四姑娘住在这府上难免要招惹一些闲话让自己教训府里小丫头们嘴巴守紧一些莫要坏了爷的名声可现在这…… 金钏儿捂着脸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说来这书房后边儿的确不太隔音那床头撞击在墙壁上也砰砰作响让人心乱如麻。 金钏儿羞涩之余也在琢磨着要么在这后房加一堵院墙把这后房圈起来这样既能避免闲杂人走到这后边儿来窥探出了“虚实”也能防止走漏声音。 只是大爷却和珠大奶奶好上了让金钏儿心里也有些不自在联想到鸳鸯前段时间说的那些若有若无的话语金钏儿怀疑是不是鸳鸯早就觉察出了一些端倪来所以才会这般提醒自己。 悄悄走到前院却见素云和碧月惶惶不可终日的紧张模样金钏儿正待琢磨怎么来应对这个局面却见鸳鸯从夹道另一端急急忙忙走过来显然是要寻大爷有事金钏儿忙不迭地迎上去将鸳鸯堵在夹道里不让鸳鸯过去。 一见金钏儿的模样鸳鸯就知道多半是有事儿尤其是看金钏儿眉目间还有些羞涩春意鸳鸯就禁不住冷笑:“怎么爷又被谁给缠上了?” 虽说对探春一直印象很好但是在鸳鸯看来探春毕竟是大家闺秀就算是对大爷再有情意但也不能这般三天两头不管不顾地登门这成何体统?把贾家的颜面都丢光了多少也该有些矜持日后冯大爷便是要纳她为妾她也能体体面面地出阁。 可现在她这样经常来大爷倒是喜欢得紧可免不了哪一日擦枪走火坏了身子那就会被人低看许多的便是大爷自家内心说不定都不会乐见。 男人一时间热血上头倒是痛快一阵子但是这后续的结果却会对女人一辈子都有莫大的影响这三姑娘原来也是一个十分精明大气的性子怎么现在却变成这样不智了呢? 金钏儿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发白“鸳鸯你早就知道了?” 鸳鸯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不悦:“怎么还真被我猜中了?我都不明白这贾家的姑娘们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不知道这等消息传出去她们还怎么见人?爷也是的就算是再喜欢那也得顾及一下吧日后不是有的是机会非得要这么猴急万一真的……” 金钏儿听得有些绕怎么鸳鸯说的有点儿不大像啊珠大奶奶怎么还成了贾家姑娘了?还日后有的是机会难道是说以后大爷就能光明正大地和珠大奶奶偷情了?这鸳鸯的性子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放荡”了? “鸳鸯你这话怎么这么不中听?”金钏儿试探性地问道:“爷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这等事儿虽说咱们也听闻过有些大户人家时常有但大爷日后是要出将入相的人多少还是要顾忌一些这等事儿吧?起码也要遮掩一些在这书房里外边儿也没个遮挡府里人多眼杂难免会被人觉察传出风声去成何体统?”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五节 大智慧,贾珍北归 鸳鸯忍不住皱眉小声斥道:“金钏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三姑娘四姑娘真的倾心于大爷就算是有点儿情难自已那也是他们自小认识青梅竹马有这份情意在现在贾家纵然落难但爷对她们并未轻贱那也是爷品行高洁不是那等趋炎附势之辈只要爷日后纳了她们那便无关紧要怎么听你这一说好像倒成了见不得人的偷情一般?” 金钏儿心中一抖这才明白过来鸳鸯是误解了还以为这里边是三姑娘或者四姑娘她哪里知晓这却是珠大奶奶。 金钏儿也是素来知晓鸳鸯对自家爷的仰慕崇拜的怕是见不得爷身上有这些事儿若是得知只怕心里不知道要多难过失望这等事情却要隐瞒住莫要让鸳鸯伤心。 一边拉着鸳鸯往外走金钏儿一边小声道:“鸳鸯你说的也是不过你也得明白三姑娘四姑娘好歹也是未出阁的姑娘本来住在府里就是瓜田李下也得要考虑一下长房沈大奶奶和二房宝二奶奶她们的感受不是?宝姑娘可能还好一些多少知晓大爷和三姑娘四姑娘她们的感情缘由但沈大奶奶哪里知晓这些会不会觉得怎么好心好意收留三姑娘和四姑娘现在却成了鹊巢鸠占了呢?” 鸳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金钏儿你这遣词造句也是乱说一通什么鹊巢鸠占?三姑娘四姑娘再怎么也就是一个妾室的身份还能占了林姑娘的大妇身份不成?天下没这个道理。至于沈大奶奶你也该了解她的性子对这等事情怕是不会在意的你看看她对二尤的优容对二姑娘的亲近就该明白她眼里怕是没有把除了宝姑娘和林姑娘的其他人打上眼的。” “就算是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这等事情始终不好三姑娘四姑娘也是清清白白女儿贾家现在固然没落了但她们俩也该葳蕤自守爷若是对她们有情意自然不会辜负她们待到时机成熟定会对她们有一个交代现在这样……” 金钏儿只能顺着鸳鸯话语往下说一边儿拉着鸳鸯离开只是害了三姑娘四姑娘的名声在鸳鸯心目中又留了一个不好印象。 “是四姑娘?”走出夹道口鸳鸯才叹了一口气问道。 “嗯。”金钏儿也只能点头应道:“兴许是四姑娘感恩……” “你不用说了我也能理解若是四姑娘心挂在爷身上爷对她也有意还是好事。”鸳鸯沉吟着道:“只是这外边儿该如何是好?” “什么外边儿?”金钏儿茫然。 “你以为我急急忙忙进来是为什么?”鸳鸯横了金钏儿一眼“是觉得我故意来坏爷的‘好事儿’不成?” “怎么了?”金钏儿心里一抖“真有急事儿?” “哼要看怎么看了。”鸳鸯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犹疑复杂的神色:“东府珍大爷来了。” “什么?!”金钏儿骇得险些跳起来“东府珍大爷?不是说他逃到南京去了当了伪朝的官儿么?” “谁说不是呢?都以为他在南京混日子呢谁曾想他却回来了而且还跑到咱们府上来要见大爷。瑞祥出门去了宝祥不敢擅专我正巧碰上所以才忙着进来禀告谁曾想爷却还攀花折柳自在着呢。”鸳鸯撇了撇嘴樱唇嘟起多了几分女孩的俏皮气息。 “那该怎么办?”金钏儿也有些发急了。 她们这些都是从贾家出来的丫鬟们几乎都占据了冯府上下的主要位置难免也就引起了原来冯府许多下人的不满。 特别是太太和姨太太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们更是对她们这些人嫉妒得眼发红少不了要在太太和姨太太身边搬弄是非说长房和二房都是狐媚当道便是三房也可能一样爷终归要在这些女人身上栽一个大筋斗吃一个大亏才能醒悟过来这也让包括鸳鸯、金钏儿、晴雯、司棋在内的这些大丫头们都格外警惕。 若说是爷宠了她们就能栽什么大筋斗鸳鸯她们都是不信的她们也不过就是在府上做事儿能犯什么大错?唯独就是这贾家渊源却是一桩大的麻烦。 现在贾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而爷又在不遗余力的帮贾家逃脱劫难只是这等附逆大案爷一己之力怎么可能去脱罪稍不留意还得要牵连到爷身上。 便是所有贾家出来的丫鬟们心里都是觉得有些不踏实深怕因为此事而害了冯家这边儿只是她们处于这种身份角色下却又不能说不管贾家了那只会被人说成白眼狼。 现在鸳鸯说起贾珍也是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却要来找冯家。 明知道冯家现在因为帮荣国府的事儿在外间已经有些非议了宁国府要说比荣国府更甚那敬老爷还诈死去了南京当了伪朝的大官儿珍大爷是敬老爷的嫡长子这是万万脱不了罪的这个时候找上冯家来不是要害冯家么? “我能怎么办?”鸳鸯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我们做下人的还能插言不成?还不得爷自个儿来决定我们是说什么都不好爷又是个重情重义的就怕他太过重情重义……” 金钏儿忍不住跺脚“这却如何是好?要不先去和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说一说不能让爷自个儿做决定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也能在爷面前说说话……” 鸳鸯想了一想最后还是摇头:“这等事情宝姑娘是不好说话的沈大奶奶倒是可以但我以为沈大奶奶也不会掺和得爷自个儿拿主意。” 这边鸳鸯和金钏儿都还皱着眉头商量那边冯紫英和李纨也已经恢复了平静而在府门上贾珍也被带了进去在外院候着。 一路颠沛流离贾珍没敢直接回宁荣街那边他在南京就听说荣宁二府早已经被发卖了先说是被寿王府买下了后来又说寿王府嫌贵反悔了又退了后来还是冯紫英买下了。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这些了冯紫英买下不买下他都不在意了反正荣宁二府也不可能再回到贾家了现在便是送给他他也不敢再住那里没那个资格再去招摇那就是自寻祸端了。 此番回来他也不知道老爹是怎么想的硬生生就要把他给撵回来。 自己本来在金陵城里优哉游哉过那等安闲日子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谁曾想老爹却像是疯魔了一般定要自己回京师城来而且还让自己来找冯紫英求助让自己一切听从冯紫英的安排哪怕冯紫英把自己送进大牢里也一定要遵从。 在外院等了许久茶都喝淡了贾珍仍然没等到谁来通报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煎熬。 金钏儿好容易把鸳鸯哄走说自己马上过去通报这才急匆匆过来见素云碧月还在门上见她过来都慌了神。 金钏儿也不多说只让二人赶紧去通传给珠大奶奶就说外间有紧要事儿。 素云碧月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色却更是尴尬估摸着金钏儿多半是看出来点儿什么只是她们也没有办法赶紧忙着进去通传了。 见金钏儿这个时候来通传冯紫英知道肯定是正事儿好在二人早已经收拾停当李纨便寻了个由头先出来了。 金钏儿却早已经从李纨眉目间冶艳袅娜的春情和强作镇静的话语里窥探出了端倪只是她也不可能露什么形色出来倒是这位爷稳得挺起半点儿其他看不出来一看就是做这种事情的老手联想到他也经常在静室里作践自己金钏儿更是牙痒痒。 “贾珍?!”冯紫英也很惊诧贾蓉和尤氏这一帮人都还在诏狱里怎么贾珍这厮却从南京跑回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先前也有消息传来南京伪朝给贾珍也弄了一个闲职怎么连官都不做还跑回京师城里来寻不自在了? 冯紫英可不相信贾珍能有什么大智慧还能看穿战局形势料定南京伪朝成不了事儿否则也不至于先跑到南京去了但这个时候回来必定是有所图而来。 “他没说什么?”冯紫英踟蹰了一下。 “没说只说要见爷见了爷便知道了。”金钏儿是学着鸳鸯的话。 “见着爷就知道了知道什么了知道错了?”冯紫英摇头冷笑“亡羊补牢?但他对朝廷又有何用?若是贾敬还差不多。” “那爷把他打发走?”金钏儿歪着头问道。 “不再怎么也要见一面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许还真的能带给我一些不一样的意外呢。” 冯紫英摇头他大略猜到一些什么不过贾敬这么早就能看出南京那边的虚弱不行了?那他又何必去趟这一趟浑水?岂不是自寻烦恼?也许人人都有不得已的难处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六节 狡兔三窟,情报篓子 看着贾珍谄媚的眼神冯紫英心中感慨想当初这一位可是贾家的族长宁国府的家主不可一世现在却沦落到这种程度不能不说人生无常。 接过贾珍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来的信冯紫英看了一下封口贾珍应该是没看过或者是贾敬专门叮嘱过。 打开信冯紫英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信中没有说太多内容只说现在囿于局面分处南北贾家的境况不佳还望冯紫英看在世交的份儿上给与贾家保全。 可以说这封信中表达出来的内容是无甚意义的更多的还是要看贾珍嘴里怎么说了。 “珍大哥看来你这一趟南京之行不是太顺?”冯紫英放下信看着对方“我听闻你在南京伪朝也当了几天官儿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回京师城来呢?你不会不知道贾家附逆一案赦世伯和宝玉、环哥儿以及蓉哥儿现在都还在诏狱里你这一趟回来只怕免不了也要走诏狱里一遭啊。” 贾珍身子一抖满脸无奈和沮丧“紫英在你面前我也不玩虚的了说实话我是不想回来的在南京再说怎么贾家原来是四大家之一家父在义忠亲王面前也还有些颜面我混个安闲日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只可惜老爷不允非要我回来而且指名点姓让我回来找您求助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听从……“ “哦?”冯紫英又是一惊这贾敬是把自己算计够了的啊认定自己能救贾家不成?“敬老爷这么看得起我?可我能做什么呢能做的就是把你带到龙禁尉或者刑部去自首这样一来看看能不能讨个从轻处理。” “老爷说一切听凭紫英你安排坐牢也好发配流放也好都悉听尊便。”贾珍也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冯紫英“我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贾家现在都这样了我便是去自首又能如何?” “我也不知道敬老爷怎么想的但我知道敬老爷这么做必有深意起码珍大哥你去自首朝廷就不会太为难你没准儿蓉哥儿也能沾沾光跟着出来呢。”冯紫英颇有深意“敬老爷在临走之前和你交代了些什么话?” 贾珍一脸颓丧看样子这进大狱是免不了了他不想去尝监狱的滋味可老爹非要把他给撵回来这让他很是气闷无奈。 在他看来他就是留在南京也没啥关系反正就是混日子也做不了个啥朝廷大军真要打过来举手投降就是了这南京那么多官儿难道还会在意他这个一个闲散混日子的小官儿? “老爷也没说什么就说了现在勉力维持举步维艰……”贾珍没兴趣多说什么他的心思都在这即将面临的牢狱之灾上了。 冯紫英却不一样他相信贾敬把贾珍打发回来肯定是有所用意的而不单单只是保全贾珍父子俩但贾敬可能有顾忌贾珍会在路上会被拦截挡获甚至被南京那边拿住拷问南京听从义忠亲王的龙禁尉不可能不对伪朝重臣有所监视所以许多东西贾敬不会明说但是应该是在日常中不经意地透露给了贾珍就连贾珍都未必明白其中意义但是这么细细摆谈下自己却能从中挖掘出许多值得考究的东西来。 “唔举步维艰珍大哥你平素跟着敬老爷也这么久他平时和哪些人见面和哪些人关系比较好又对哪些人深恶痛绝有什么矛盾这些你总该了解一些吧?”冯紫英不紧不慢耐心地询问道:“你把这两个月里你跟在敬老爷身边的一点一滴细细说来兴许这就是敬老爷让你回来的目的也许你就用不着去诏狱里走一圈儿了没准儿蓉哥儿也能提前出来了。” “真的?”贾珍精神一振立即开动脑筋开始仔细回忆起这几个月在老爹身边经历的种种“老爷的确是把我一直带在身边什么事儿都没有避讳我之前我还觉得老爷是不是要想把我培养一番日后能有重用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不过老爷见客谈事儿我都在一边候着有时候还要帮着誊写抄录一些文档……” 贾珍慢慢回过味来了有些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说老爷怎么对我一下子就其中起来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待我原来如此……”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这贾敬也是一个人精就这么把儿子带在身边什么都让他参与知晓但也知道贾珍能力不足也就只让他多听多看却不让他参与其中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自动录像机录音机。 如果南京局面一片大好那贾珍自然就不必回京师来了如果他感觉局面不妙把贾珍这个“活情报篓子”送回北边儿而且是直接找到自己让贾珍把他的所见所闻告知给自己自然也就知道南边儿软肋弱点和短板究竟在哪里了。 “珍大哥这是敬老爷考虑周全啊高门大户的这牵扯到这家族生死荣衰没有点儿心计可玩不转敬老爷既然早早就押宝义忠亲王肯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和原委但是狡兔三窟你们宁国府贾家这一支就只有你和蓉哥儿他一旦踏错自然是永世不得翻身甚至连掉头都没办法但是他却可以通过你和蓉哥儿来另谋一条生路啊这一招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冯紫英笑着道:“说说吧你把你这几个月在敬老爷身边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详细给我说清楚能回忆得起的都尽管说尤其是一些你自己不太明白的细节更要好好回忆说清楚。” 此时的贾珍也就丢开了其他幻想开始好好回忆冯紫英给了他一炷香时间让他把许多事情现在心里过一遍有个先后和轻重缓急这边也让金钏儿去把汪文言叫来一边记录一边整理另外两人也能合计一下看看还有什么没考虑到没问到的。 这一讲絮絮叨叨便说了两个一个多时辰讲得贾珍口干舌燥茶水都换了两茬儿但是对冯紫英和汪文言来说却是收获颇大。 朝廷艰难甚至四面烽火遍地烽烟可谓纸糊灯笼看似一点就破甚至就要崩盘完蛋但是南边儿也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的难处只怕不比朝廷好多少。 贾珍下去了冯紫英这才和汪文言细细琢磨商量“看来闽人已经不耐烦了对于南直隶、浙江和江西的情形越来越不满意了大概是觉得被边缘化了而南京伪朝要求禁绝漳州泉州的货物外运明显太偏心了宁波不绝却要禁绝漳泉二州这不是欺负人么?” “宁波是整个江南最重要的外贸港口日本朝鲜琉球外加南洋和北方还有庞大的造船业和捕鱼业如何能绝?真要封禁宁波那就是让浙江士绅分裂了义忠亲王都做不到。”汪文言摇头“浙江士绅的影响力在伪朝可比在朝廷里强多了死死压住了闽人所以只能转移目标牺牲闽人不像咱们朝廷里闽地士人的势力更强。” “还有福建水师的缘故。”冯紫英点点头“沈有容在福建水师影响力很大现在福建水师貌似不偏不倚不愿意介入实际上他们以澎湖和漳泉为基地保证了南方从闽地、两广和东番的货物北运顺畅甚至连宁波、松江不也一样如此伪朝无可奈何只能从陆地上想办法这不是舍本逐末么?” “看样子贾敬、甄应嘉代表的义忠亲王最早的元从派和汤宾尹他们的江南士人派矛盾很大啊而贾敬和甄应嘉之间好像也有矛盾矛盾还不小甄应嘉我了解过贪婪无度鼠目寸光贾敬倒是有些财赋上的本事但是义忠亲王却又要酬谢甄家这么多年在江南替他张罗所以给了甄氏兄弟很大的权力甄家对贾敬的牵制很大贾敬这个‘户部尚书’干得很累也说明义忠亲王对他身边这些人用得并不合适。” 汪文言对江南这一党的了解是下过工夫的十分了解内情底细。 “他们想要组建江南镇但是银子从哪里出现在都还没有闹出一个结果来扬州盐商看来是走了甄应嘉的路子不肯多出而想要把责任转嫁给苏湖常这几府这可是汤宾尹他们的基本盘这又是一个至死不休的死局。” 冯紫英听汪文言说得透彻也笑了起来“说来说去还是义忠亲王缺乏足够的威望压不住这些人或者说许出去太多现在自家不够用了汤宾尹和贾敬他们之间也难以达成平衡江南内部也是七拱八翘根本难以形成合力这样的‘朝廷’也就只剩下一帮争权夺利的腐儒贪商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七节 顺藤摸瓜,惊喜临门 “这势必会影响到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的信心士气同时也会刺激到陈继先的野心。”汪文言也点头认可“总督让人的游说陈继先恐怕真的需要认真考虑了没准儿会比我们想象的更早南下。” “唔不无可能江南自己都互相掣肘互相攻讦了还能指望外人对他们有多高期盼?”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淮安是淮盐出产要地扬州富甲天下徐州乃是南北要冲天下要隘如果再能扼有运河长江枢纽这是何等畅意之快事?我就不信陈继先能忍得住。他现在的淮扬军名不副实而且距离满编十万人还差得远丹阳出精兵他又有军官底子难道他就不想当一个名副其实的两淮王?” 汪文言一怔之后缓缓摇头:“大人当下可不比后汉三国也非唐末藩镇割据的时代了朝廷大一统乃是士民人心所向妄图格局称雄的想法那太幼稚天真了陈继先不会如此不智吧。” 冯紫英笑着摇头:“这可难说古往今来多少大英雄就是看不清大势逆流而动最终粉身碎骨野心一旦滋长那就很难控制何况当下南北对峙的局面不就给了一些人这样的想法么?再说了北地的乱势方起连朝中诸公都忧心忡忡担心鲁难未已秦晋又乱朝廷那里还能支应得起也许陈继先觉得他能拿下江南或者说江南一部分就可以用作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条件呢?” 汪文言听闻此言之后感觉这位东主似乎很是期盼着这种局面的发生但他仔细想了一想之后也觉得不无道理。 要平定山东朝廷已经要使出吃奶的劲儿了山陕再乱甚至可能外溢到河南那么朝廷又不得不面临痛苦的煎熬。 打仗就是打后勤物资哪里来那么多钱粮?难道放任军队自行在地方上筹集? 那国将不国即便是平定叛乱那整个北地只怕就要变成一片白地而且军队势力势必膨胀甚至不可制。 要想尽快恢复元气朝廷就不可能再在江南来一场破坏性的大战陈继先以此为要挟索要他想要得到的真的还很有可能实现。 “可是大人就算是朝廷暂时答应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朝廷还能容忍陈继先长久盘踞江南?这不可能!”汪文言还是忍不住道:“江南财赋重地朝廷焉能放手?那和打成白地又有什么区别?” “我可没说陈继先能控制江南财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魄力那是要逼着朝廷殊死一搏灭掉他了。”冯紫英摇头“如果他主动退让不插手江南财赋也许能为他赢得几年喘息之机当然也仅仅是几年而已一旦朝廷缓过气来肯定不会再容忍这种局面除非……” “除非什么?”汪文言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除非朝廷还面临其他祸患让朝廷无力他顾。”冯紫英淡淡地道。 “这怎么可能?”汪文言不解但是随即反应过来“大人是说建州女真?” 汪文言不认为察哈尔人能有这个本事真的对大周构成致命威胁的也就是建州女真但是起码现在建州女真都还做不到。 “不完全是王子腾在湖广还在折腾湖广必定也要受到影响山陕之乱如果外溢朝廷能不能一下子就控制得住就算是暂时平定北地旱情始终是个隐患除非北地水利水渠投入巨资大修见效又或者年年风调雨顺只要旱情有反复流民反叛就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冯紫英摇头他当然不会说自己老爹其实对这种局面的乐见其成。 汪文言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只要辽东镇能顶得住建州女真的进攻文言以为山陕之乱终能平定解决北地不可能每年大旱稍加喘息又有江南钱粮输入就能稳住局面至于王子腾他在湖广应该翻不起多大风浪熊廷弼应该能压制得住他。” “文言这都是后话了咱们要做的就是分析清楚南京方面面临的困难有针对性的采取对策。”冯紫英收回话题“从贾珍反馈回来的情况看实际上南京方面对地方上的控制力在持续下降宁波他们不敢动而漳泉他们想动却又做不到这是他们对地方失控的前兆……” “当他们的控制力逐渐萎缩到只有南直隶这一片儿而陈继先又吞噬了徐淮扬时他们还剩什么?就剩下凤阳、安庆、庐州、池州、和州、滁州、宁国和徽州这几个不痛不痒的地方了那关键还是要回到苏湖常可这些江南士绅当初最迫切的要求就是认为苏湖常赋税太重如今苏湖常可能面临更重的赋税这些士绅是忍耐呢还是反对甚至反抗呢?呵呵我真想看到那一幕是多么的可笑。”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那这些士绅怕是难以容忍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结果却是‘罪加一等’那如何能行?” “只怕那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汤宾尹这些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哪还管得了这么多?先熬过难关再说熬不过大家就烟消云散也就无所谓了。”冯紫英摇头。 “那大人打算把这些情况怎么来和朝廷反映?”汪文言问道。 “你整理一下也拿出一些对策来闽浙那边已经有些动摇了尤其是闽地基本上试一把劲儿就能拉到我们这边来起码暗中保持中立了叶方二位阁老在闽浙自家家乡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冯紫英摩挲着下颌“另外就是要尽快促成陈继先南下但这要恺阳公北线这边取得进展不过可以从各个渠道催促陈继先做好准备了。” 贾珍带来的消息的确弥足珍贵让冯紫英终于坚定了信心南京那边也不是铁板一块甚至内部的纷争更为激烈争权夺利罔顾大局者数不胜数这种情形下朝廷的劣势也就能得以弥补了。 贾珍既然带来了这么大的好处冯紫英自然不会亏待对方虽说贾敬还在那边对宁国府贾家还不能脱罪但是起码可以考虑从轻处理了。 冯紫英将这个情况迅速传递给了内阁叶方二人也是极为振奋这意味着江南一体的格局正在被打破闽地只要中立那整个北地的海运贸易几乎就彻底畅通了不再有任何担忧了而浙江是方从哲的基本盘他也可以从中上下其手拉拢收买地方官员士绅保证宁波对北地海贸不受影响这样可以将漕运中断的影响又下降一层。 至于说宁国府贾家的处理反而不值一提了甚至日后贾敬也还存在最后投诚的可能性那是后话可以再论。 冯紫英叫来鸳鸯“你去替珍大哥安排一处宅子等几日蓉哥儿他们也能出来了暂时将他们安顿下来……” 鸳鸯还真的没想到贾珍这么跑回来冯大爷居然还真的能替他脱罪了她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不过冯紫英也不会向其说太多内部贾珍自己也不会说甚至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委只知道老爹将他遣送回来自然有道理。 见鸳鸯咬着嘴唇还有些不甘的模样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是在替自己不平笑了起来揽着鸳鸯的腰肢温声道:“我自有道理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二尤也还是爷的女人嘛再说了珍大哥和蓉哥儿虽然不争气但是敬老爷还是很聪明懂事的日后你就明白了。” “爷都这么说了奴婢还能如何?”被冯紫英一揽腰鸳鸯身子就软了半边嘤咛了一声才红着脸道:“那荣国府这边……” “荣国府这边就难了一些不过我会想办法慢慢来吧宝玉、环哥儿他们都这么久了多住几日也无妨。”冯紫英道。 “什么叫无妨?”鸳鸯嘀咕着道:“谁愿意在那鬼地方多呆?” “行了爷知道了。”冯紫英在鸳鸯翘臀上一拍“去吧办好。” 这时候司棋一个猛子扎进来看个正着若是往日司棋那张嘴见此情形肯定是不饶人的但今日却是懒得多说直愣愣地道:“爷这会子可有闲姑娘想请爷去她那边一趟……” “这会儿?”冯紫英和鸳鸯都有些讶异这等时候怎么迎春还主动邀约了这可不符合迎春的性子“可是有什么事儿?” 司棋脸上有些潮红透露出一股子兴奋劲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爷去了就知道了奴婢也说不好。” 冯紫英心里一动鸳鸯眼睛也是一亮下意识拉住司棋:“是不是姑娘……”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请爷赶紧过去。”司棋不敢乱说这等消息可不敢乱传万一不是那空欢喜一场到也罢了传得满城风雨让太太那边欢喜落空那就是罪过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八节 一发中的,地位顿升 冯紫英自然不敢怠慢带着鸳鸯司棋就直奔迎春那边去了。 虽然实际上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王熙凤生的虎子现在还在襁褓中但却是自己的血脉只是未来未必能姓冯而且大概率不会归入冯家除非冯家日后真的没有男嗣而这么久来除了沈宜修生了桐娘其他女人无一怀孕这让一大家子都是颇感压力包括冯紫英自己。 冯紫英带着司棋、鸳鸯赶到时宝钗和宝琴也都已经先到了。 迎春脸色苍白坐在圆桌旁的锦凳上一只手伏在圆桌上宝钗和宝琴正在询问着什么。 见到冯紫英到来迎春似乎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脸上也浮起一抹笑容赶紧站起身来。 宝钗宝琴见冯紫英到来都站起身来迎接冯紫英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家里边还是宽松一些好莫要弄得像外边儿一样那么正经八百我在外边都烦透了就愿意回来轻松一下呢怎么了?” “妹妹这两日里身子不适也说了没看郎中就是觉得恶心……”迎春没有开口但是脸上却有几分羞涩喜意宝钗作为大妇主动介绍“今日妹妹又有不适妾身便说还是去请郎中看一看的好又问了妹妹的天癸日子应该是已经过了日子却还没来……” 宝钗的表情倒是平静中有几分喜悦就是不知道是发自内心还是强作欢颜宝琴却是一脸淡然但也还有几分关心起码这两姐妹表面上的姿态是做得十分到位的冯紫英不能奢望她们之间都亲如姐妹但是基本的规矩道义却要有。 “请了郎中?”冯紫英问道。 “郎中来看了脉象说妹妹是有了身孕了怕是有一个半月左右了。”宝钗替迎春回答道。 冯紫英算了算日子还真的差不多。 那一日自己和探春之间一番亲热但是却没法泻火只好回去找了迎春和司棋最后都是迎春承受了看样子还真的要特别兴奋似乎效果才最佳才能一矢中的。 “哦那可就真的太好了。”冯紫英也忍不住搓了搓手不管怎么说这是除王熙凤之外的冯家第二胎虽然现在还没法确定男女但是毕竟也有一半的几率对于整个冯家来说都无疑是一个振奋。 “和太太说了没有?”冯紫英想起要尽快告知母亲问道。 “已经安排人去告知太太了。”宝钗娴静温雅有条不紊:“另外也给后厨那边打了招呼从今日起妹妹的饮食就需要格外准备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随意了还有就是衣衫这些也要尽早选些合适的宽松的……”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宝钗不愧是大户出身这些安排都十分周到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 “相公姐姐一来就替妾身都安排妥当了倒是让妾身心里不安这才一个多月妾身也没有那么柔弱其实没有必要这么……” 迎春本来就是一个闷性子语言也不多但是对宝钗的安排还是相当感激的先前还有些忐忑毕竟自己抢在了宝钗宝琴姐妹俩前面难免会让二人心里有些发堵但是宝钗的态度还是释去了迎春的担心。 ”妹妹只管安心养胎就是这些事情就不要多管了。“宝钗笑了起来”这可是咱们冯家二房的第一胎长房那边有了大姐儿咱们这二房没准儿就能是第一个替冯家延续香火的呢再金贵一些也不为过。“ 这等话冯紫英倒是不好接只能是作为大妇的宝钗来说越是这等时候作为嫡妻大妇越是需要展示自己的心胸否则反而会被丈夫和婆婆嫌弃这也是为难人了冯紫英内心也是感慨但是入乡随俗到了这个时候这种事情就只能如此了。 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大小段氏就已经到了。 大小段氏一进来那就没冯紫英什么事儿了。 这盼星星盼月亮娶了两房媳妇还有媵妾愣是见不着动静大段氏已经有些焦躁不安了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又有一个媳妇儿怀孕了也许有了这样一个好的开始没准儿就会有接二连三地喜事临门呢。 被挤到了一边儿冯紫英也不在意任由母亲和姨娘在那里嘘寒问暖不过小段氏倒也没有冷落宝钗宝琴姐妹和二女说着话也算是变相催促二女也要赶紧鼓劲儿争取早日开花结果。 这一时间迎春屋里也是热闹一片好一阵后才算是慢慢安顿下来大小段氏离开时也把宝钗、宝琴姐妹等人一大堆都带了出去只剩下冯紫英留在了屋里。 到这个时候冯紫英这才牵着迎春的手另一只手探到迎春小腹摩挲了一番笑着道:“看来我那一日所言不虚啊果真是有感觉一下子就让妹妹有了身孕嗯我的直觉不差。” “要说奴婢也是有功劳的若非奴婢那一日卖力替姑娘挺住没准儿爷就没有那么高兴致姑娘就不能承欢而中了。”司棋却是一个不知羞的性子这屋里也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三人说起话来更是荤素不忌。 冯紫英也被司棋的话给弄得哭笑不得这小蹄子还真的是够猛这等话居然也能出口迎春也是羞怯不堪但是内心的喜悦却也压到了羞涩“相公此番能有身孕司棋这段时间里也是替妾身分担了许多……” “好了好了我明白此番妹妹怀孕司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然会有赏赐……”冯紫英笑着打趣道:“司棋你也爷怎么赏你金银首饰还是要爷好好犒劳你?” 饶是司棋豪爽也被冯紫英这带着调侃味道的话给逗得脸一红捏着汗巾忸怩了一下“爷说什么呢奴婢伺候姑娘也是本份儿哪里需要什么赏赐奴婢也不求爷赏赐什么惟愿爷有暇多来姑娘屋里坐一坐现在姑娘有了身子不能伺候爷但是爷能来姑娘便是心情高兴实在不济奴婢也能代替姑娘伺候爷……” 冯紫英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一把司棋丰隆饱满的胸脯:“行了爷明白妹妹有了身子爷自然是要经常来的三个月前有身子自然是不能伺候但是之后也可以适度还有利于身体到时候就该是司棋你挑大梁了……” 就在冯紫英在迎春屋里盘桓时宝钗和宝琴送走了大小段氏也各自回屋。 宝琴的脸色也从先前的淡然微笑恢复到了有些冷峭。 说实话迎春的怀孕给宝钗和宝琴都有些打击尤其是宝琴。 她自认为得宠最多在二房里冯紫英在她屋里留宿时间最多便是宝钗都要让她几分但是未曾想却被迎春占了先虽说现在还不知道迎春怀的是男嗣还是女儿但是无论如何人家都占先了这就在婆婆那边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照理说这个时候她该陪着自己姐姐但是她也看得出来姐姐心情其实也不平静表面上再恬淡但是谁都知道迎春若是生下儿子而自己和姐姐却一直不怀孕的话那这就有太阿倒持的危险了。 “那边怎么说的?”宝琴很是不解怎么相公在迎春那边留宿时间并不多远不及自己却这么巧就怀上了而自己承欢往往都是算了日子又算却每每无动静。 “奴婢打听了一番司棋口无遮拦也曾流露过一些消息出来。”龄官玉靥生春眉目间也有些慌乱惶然。 她人前人后素来矜持高冷便是莺儿那里她也是半点不输甚至还要压香菱一头哪里想过居然还要去打探这等羞人之事。 今日突然传来迎春怀孕的消息宝琴顿时就坐不住了便让龄官去打探情况。 她也是逼于无奈只能通过和绣橘关系好的香菱去打探只是这种事情香菱也是个口拙的旁敲侧击了许久才勉强打听到一些内情也亏得司棋是个荤素不忌的便是房中事也没有在绣橘和莲花儿面前有多隐晦所以才听到一些。 “说什么了?”宝琴一听便坐直了身体大感兴趣。 “绣橘说多半是那一日爷兴致甚高的时候怀上的亏得司棋诸般勾引爷后来才被二姨娘赶上了……”这等话题对女儿家来说实在太为难了龄官也是脸红筋涨低着头说些藏头露尾的话。 不过对宝琴这种过来人她自然是明白什么意思没想到司棋这个丰状妖娆的奴婢居然还有这等本事却让迎春捡了个大便宜。 虽说有些瞧不上迎春和司棋这对主仆的狐媚手段但是以成败论英雄男人也就吃这一套要不相公怎么就能在迎春身上播种成功呢? 心中再是不忿宝琴也知道现在迎春是占了上风自己若是不好生琢磨只怕日后地位就要尴尬起来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九节 狐媚手段,攻心为上 宝琴心中叹了一口气迎春这一怀孕婆婆对自己和姐姐的眼神都有些变化了。 迎春原来是个老实木讷人在婆婆那边的印象并不算太好婆婆身边那几个丫头有时候也在谈论荣国府那边迎春的绰号“二木头”这个称谓看样子也是一直要跟随这迎春但是现在尤其是迎春能生下男嗣的话只怕就再没有人敢传这话了。 怎么迎春就怀上了呢?宝琴心中颇为不忿真的是因为迎春司棋这对主仆的狐媚手段?如果这等狐媚魅惑手段真的有用自己当然不吝用起来。 虽说不喜欢以姿色侍人更对自己的智慧美貌并重自信但是宝琴也知道男人有时候就是吃那一套换一个容颜一般的试一试只怕相公正眼都懒得多看一眼。 要不迎春怎么就能得宠怀孕呢? 龄官面薄只打听到迎春司棋主仆二人用了狐媚手段但是这狐媚手段究竟具体是如何的这丫头却不好深问了以司棋那骚蹄子口无遮拦的性子要打听到并不难宝琴觉得还是要好生打听一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姐姐的心情肯定也不好宝琴没有去打扰宝钗就是知道这个时候去陪着也没有多大意义难道还能相互慰藉一番自我宽心不成?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迎春本来在二房这边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姐姐和自己表面上还是和她十分亲近但是内心里却并没有把她打上眼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怀孕一下子就让对方站在了巅峰。 想必长房那边这个时候也多半知晓了不知道沈宜修是不是也一样和自己与姐姐一样承受着压力? 再联想到很快林黛玉就要嫁过来宝琴心中没来由的一沉。 若是林黛玉嫁过来也迅速怀孕那才真的是灾难了两相比较之下不知道公婆那边对二房的姐姐和自己会怎么看? 宝琴也知道公婆其实对姐姐和自己这一门婚事并不太满意比起沈宜修和林黛玉官宦出身诗书传家姐姐和自己的皇商出身委实有些提不上台面若非相公坚持只怕这桩姻缘还真的很难成。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龄官那和黛玉有七八分相像的模样甚至连眉眼间那份矜持冷傲都惟妙惟肖宝琴心中也是复杂难言。 当初选了这丫头当贴身侍婢未必没有存着要折辱黛玉的意思只是这丫头性子实在不算好小戏子出身却还生得一副小姐脾气自己好生调理这么久也没见这丫头有多少改观反倒是姐姐因此而说过自己几回这让宝琴也有些懊恼。 心中诸般心思盘算宝琴没来由的有些心烦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沦落到了要靠这些狐媚手段来博得相公和公婆的欢心固宠了? 可若是不这样做黛玉还有她哪个假尼姑姐姐一并嫁过来甚至可能还有与假尼姑关系莫逆的邢岫烟也可能顺杆子上爬就进冯家了日后自己这一房面临的挑战就会更大了。 和长房原本是一家一半时间就要变成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这么排序了那机会只会更少这是摆在面前迫在眉睫的现实。 “龄官你今年多大了?哪一年进的荣国府?”宝琴稳了稳心思曼声问道。 “奴婢今年十六了。”龄官茫然地应道:“奴婢那一批都是园子修好的头一年进来的算起来奴婢和芳官、藕官、宝官、豆官她们都是一年的都是只差月份……” 进贾府时不过是十二三岁这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十六了被宝琴的问话也勾起了心思龄官有些发愣。 跟在这位有些喜怒无常的奶奶身边这两年也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位主子对自己还算维护便是二奶奶身边的莺儿也别想欺负到自己头上。 “十六了……”宝琴同样感触颇多只比自己小两岁但是却无忧无虑只管开开心心过日子哪像自己还得成日里盘算太多上下都要考虑但十六也不算小了也是该承担起一些责任来了。 “奶奶怎么了?”龄官望了一眼宝琴削肩细颈蜂腰翘臀在贾家和冯家这边饮食丰美劳逸有度让这帮小戏子们都一个比一个长得快远比她们进贾家时看起来更健康。 这小蹄子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女人味道那宛如小鹿般灵透清澈的俏眸再配上葱管般的玉白挺拔的鼻梁樱唇绛点让宝琴都为之失神委实是一个小美人和林黛玉倒是越发像了如果说她和黛玉是两姐妹绝对比妙玉和林黛玉更能得到大家的相信。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也不小了跟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觉得和贾家那边儿比这边过得怎么样?”宝琴随口问道。 龄官却当真了还以为是宝琴真的要了解情况想了一想才认真地道:“若是论宅子这边儿肯定是不及那边儿的那大观园何等宽敞亮丽亭台楼榭溪流山石何其华美?还有草木葱茏花树曼妙便是奴婢没事儿都喜欢在园子里走一走便是那边的饮食也比这边儿要强多了这边儿虽说后厨里也在不断换人改进但是听鸳鸯姐姐说始终还是不尽人意连大爷都不甚满意……” 没想到这小蹄子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怕不是捡了戏曲里的好词语来夸赞一番但不管怎么说宝琴觉得自己都还是有些小觑了这些小丫头原来还以为这些小丫头们没甚心思但现在这么一听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这样也好真要洁白如纸宝琴还觉得有些事儿不好开口了。 “不过大爷不是也说了买下了荣宁二宅很快就要重新打通修缮么?”龄官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满脸期盼“若是能早些修缮完毕奶奶那我们是不是会重新搬过去那就太好了大家都能住在园子里芳官、藕官她们我们也就能经常见面了。” 宝琴没有搭这个话茬儿虽然她也知道相公的确有此意但是要说多块就能修缮完毕搬过去肯定不可能那省亲别墅肯定要改建另外荣宁二宅要打通这中间工程量肯定不小没个小半年时间想都别想。 “嗯快了吧。”宝琴随口应了一句“你也不小了想过日后的事儿么?” “日后的事儿?”龄官愣了一愣脸一下子就涨红起来目光也闪烁躲避不敢搭话。 前几日二奶奶身边的蕊官还在调侃自己说自己是给琴奶奶当贴身丫鬟迟早是要被梳拢的日后铁定一个通房丫鬟身份没准儿能生一男半女就能抬个妾室一干姐妹们都艳羡得紧龄官自己却从未想过这些。 虽说当贴身丫鬟免不了夜里要去侍候大爷奶奶做那等羞人的事儿但是贴身丫鬟都是那样习惯了也就好。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像晴雯、云裳、司棋都是跟着奶奶们当贴身丫鬟然后梳拢收房但也有没收房的如长房的二尤姨娘甚至连宝二奶奶身边的莺儿也都没梳拢收房至于香菱那人家早早就在冯家这边就跟了大爷那不一样。 外间传说自己和林姑娘长得相像大爷对自己格外不一般龄官却没有感受到什么而且她也不愿意拿自己和林姑娘比自己就是自己为何要与别人比? “看来你也是想过的了。”宝琴悠悠地道。 “奶奶奴婢没有……”龄官一下子急了脸色更是便通红目光里也有些羞恼和惊惶。 “这没什么不想才不正常你都十六了放在外间早就该嫁人了便是寻常大户人家也该说要外配小子们的事儿了。”宝琴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只是咱们家特殊一些你也知道大爷情形和心性日后大爷是要出将入相的便是阁老对大爷来说也是迟早的事儿自然就不同各方面都要管得紧一些像你这等丫头自然是不能放出去的……” 龄官也松了一口气她也从没想过要出去而且对原来的那种小戏子生活也是早就抛在脑后半点也不想了真要再让她回到那种日子去她也绝对不愿意。 “只是要留下来也不容易或者你愿意去在府里边儿寻个小子胡乱过了?”宝琴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惶急不堪只怕那汗巾子要扭出水来的龄官。 “奶奶您就说要奴婢做什么吧……”在宝琴有若实质的目光逼视下龄官毕竟也只是一个小丫头再也经受不住只能低垂下头嗫嚅着道。 “嗯你明白就好。”见对方终于屈服宝琴满意地点点头“想必你也不愿意司棋那等骚蹄子骑在你们头上来也不愿意晴雯她们凌驾于你们之上所以人都得要有一个奔头不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节 内宅内卷,鲶鱼效应 从迎春小院里离开冯紫英便去了宝钗屋里。 于情于理他都该来这里。 迎春的怀孕肯定对宝钗是一大冲击虽然她是大妇但是在冯家当男嗣压倒一切的心态下冯紫英估计就算是宝钗是个宽容大度的性子只怕也一样会有些失衡。 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女人敢于忽视一个男嗣对自己地位的影响有了男嗣那么嫡妻大妇地位便能稳如泰山便是丈夫也不能轻易动摇自家地位但是没有男嗣如王熙凤还是正经高门大户出身一样能被丈夫寻找各种理由休妻。 冯紫英还未进门便见香菱悄悄出来见着冯紫英到来赶紧迎上来小声道:“奶奶心情不好爷赶紧去安慰一下奶奶吧。” “嗯爷知道最好的安慰就是今晚留宿你家奶奶屋里了。”对香菱这个呆萌丫头冯紫英每一次都忍不住要逗弄一番“要不就你今晚来侍候你家奶奶怎么样?” 香菱这丫头在府里边儿大概是最佛性的了这丫头现在对其他事儿也不怎么上心甚至连其他丫头都盼着的和自己欢好的事儿也是采取随缘弄得冯紫英反而还有些喜欢这丫头的这股子性子了。 这丫头现在心心念念的便是想要学作诗宝钗这里不用说在得知了沈宜修文才之后更是连沈宜修那里都是经常去请教宝钗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拦她而沈宜修也很喜欢这个没多少心计却喜欢作诗的丫头倒是经常提点指导据说诗才大有长进。 这一来二去的香菱倒成了长房二房之间自由行走的人物大受欢迎不像晴雯和莺儿、司棋都还要多些忌讳。 脸微微一红香菱嘟起嘴“爷就会戏弄奴婢今晚倒是奴婢值夜不过爷该好好安慰一下奶奶才是。”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最好你家奶奶有你侍候自然心情就会好了。” 说完冯紫英便迈步进了内间宝钗已经起身迎了出来福了一福冯紫英忙抬手扶着含笑问道:“怎么心情不好?” 宝钗妩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妾身心胸还不至于狭隘到这种地步吧?虽说对二姐姐的怀孕有些感触但是从妾身内心来说还是替相公感到高兴的当然若是怀孕的是妾身妾身肯定会更高兴。” 宝钗的坦率让冯紫英很满意既坦诚地表明了喜悦但是也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期盼这就是宝钗。 “嗯我明白了这是妹妹在埋怨为夫没有尽到丈夫的义务了哪有当小妾的都怀了身孕而嫡妻却还没有动静的事儿?”冯紫英自我打趣“为夫也要好好自省为什么在妹妹这里不能立竿见影水到渠成?” 冯紫英刻意把“立竿见影”、“水到渠成”两个词儿加重了语气眼睛还朝宝钗眨了眨这是夫妻俩床笫间的私语隐喻这香菱还在背后站着呢虽然未必能听明白但是宝钗的脸还是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见宝钗手足无措的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微荡。 别看宝钗平素在外娴雅沉静一副雍容气度但是在闺阁私房中却是格外羞涩床笫间也相当保守这也是让冯紫英觉得难以尽兴的缘故。 他也和宝钗说过几回这夫妻敦伦没有必要那么拘谨保守床笫之欢无可厚非只是宝钗虽然嘴上听从但是在行动间却依然如故让冯紫英也无可奈何。 瞥了一眼在一旁茫然不知的香菱宝钗这才稳了稳心抿着嘴陪着冯紫英入内“相公在沈姐姐那里也这么说?” “哟呵妹妹的意思是为夫在宛君那里就循规蹈矩听命行事了?”冯紫英没想到宝钗还把“战火”引到沈宜修那里笑了起来“如果有机会你不妨去问一问宛君看看为夫是不是一视同仁你沈姐姐在为夫这里一样要乖乖听话任我为所欲为……” 听得冯紫英越说越露骨宝钗赶紧推搡了冯紫英一下轻声道:“沈姐姐那里妾身哪里敢去多问岂不是要被羞死?相公是要做大事情的人怎么能成日里沉迷于这些事儿妾身若是那般只怕日后是要被骂死留下罪名的……” 冯紫英大笑“夫妻人伦大道谁能说不对?我冯家一门三房至今尚未有一个男嗣若是不能延续冯家香火你我才是冯家罪人才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父母宝钗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你可是嫡妻大妇替为夫生下嫡子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半点含糊不得的。” 宝钗被冯紫英的强词夺理给弄得无言以对只能幽怨地娇嗔:“相公总是振振有词妾身可说不过相公。” “既然说不过为夫那妹妹就要听为夫的话今晚就要任我为所欲为可好?”冯紫英笑嘻嘻地问道。 被冯紫英给彻底打败了宝钗只能推搡了冯紫英一把以袖遮面躲进屋里去了。 难得看到宝钗如此娇羞的一面冯紫英也是大乐跟着进屋不过时间还早冯紫英也不至于急色到这种程度和宝钗说说知心话反而是最愉悦的一段时光。 香菱早已经把热水毛巾端了进来莺儿也进来替冯紫英宝钗换了内室里穿的衣衫一边泡着热水脚好好按摩一番。 “真没想到咱们府里两房上下除了沈姐姐外还是二姐姐先有了身孕现在不止是妾身都有些着急只怕沈姐姐和宝琴也都一样还有几个月林妹妹又要嫁过来不知道相公是怎么考虑妙玉和岫烟的?”宝钗挨着丈夫坐着任由两个丫头将木盆放下替二人泡脚。 冯紫英握着宝钗的手细细把玩一边道:“妙玉的事儿还得要看她自己我虽然应允了林公但是也是看在黛玉份上妙玉的性子古怪也很难搞明白她成日里在想什么至于岫烟妹妹怎么会突然想到她?” “怎么难道相公对岫烟妹妹无意?”宝钗嘴角含笑“岫烟和妙玉情同姐妹自小便一起长大现在又能机缘凑巧在万里迢迢之外在一起妾身在想她们俩大概都是不愿意离开对方的妾身看啊妙玉和林妹妹之间的关系也远不及她和岫烟的关系那么亲近密切再加上岫烟进了诏狱虽说时日不长但是正经人家只怕心中始终就有心结了要寻一个好人家就没那么容易了若是随便寻个人家草草嫁了以岫烟的心性只怕是心有不甘的说来说去还不如进咱们冯府更合适难道相公还不愿意?” 冯紫英干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见宝钗并无取笑之意倒是真心实意替自己和岫烟谋划冯紫英也就认真想了一想“岫烟是个好姑娘冯家一门三房都有这么多人了让她过来做妾难免有些委屈了……” “相公这话说得不对难道二妹妹就比她差多少?不也一样喜滋滋地给相公做妾外间都传言相公是百年不出的文曲星转世是来匡扶大周江山的当下大周境内不靖就是要靠冯家来护佑朝廷……” 宝钗说者无心但冯紫英却是听者有意心里忍不住一凛。 这已经不是说自己了而是在说冯家了自己也就罢了但老爹是武将如果也被戴上这样的名头这可不是好说辞。 见丈夫脸色似乎有些异样宝钗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自顾自地道:“以相公现在的身份京师城里想要嫁入冯家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岫烟固然不错但是妾身觉得更合适的是因为她的脾性很合相公您的心意而且也知根知底……” 丢开先前那一分担心冯紫英知道宝钗现在是难以明白其中道理的或许沈宜修能悟出一二自己就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扫兴了。 “好了宝钗能说的都被你说尽了为夫还能说什么呢?”冯紫英爱怜地摸了摸宝钗的头“岫烟固然好但是妹妹你才是为夫的最爱啊否则为夫也不能朝思暮想好不容易才把你明媒正娶娶回家啊。” 这话一出口连正在替冯紫英和宝钗洗脚的莺儿和香菱脸上都忍不住露出笑容莺儿忍不住嘟囔道:“爷嘴里说得好听那也该有所表示二姨娘都有了身孕我家奶奶再怎么也该有了就看大爷怎么表现了。” 这可真的是童言无忌弄得冯紫英哈哈大笑只说今晚一定鞠躬尽瘁这等荤话直把宝钗给羞得抬不起头来。 这一夜冯紫英自然是奋勇争先努力耕耘而宝钗也难得地的极尽温柔床笫间婉转承欢往日里没有的旖旎风光也能得窥品鉴让冯紫英也是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看来这迎春怀孕带来的压力一下子就让这后宅也有内卷的趋势迹象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零一节 联床夜话,姐妹谈心 不说冯紫英在宝钗屋里纵横挞伐尽享温柔迎春怀孕之事如春江水暖迅速在冯府后宅中流传开来当夜便尽人皆知无人不晓了。 鸳鸯当夜便住在了金钏儿这边联床夜话。 按照常理鸳鸯已经隐隐有整个冯府内宅联络人的地位了冯紫英对其极为信任而且难得的是便是府中几个桀骜人物如晴雯、司棋等都无话可说心服口服所以鸳鸯更多时候还是住在三房这边。 不过不是在书房这边儿而是在挨着现在惜春住的一个独居厢房。 冯紫英甚至专门给鸳鸯拨了一个贴身使唤的小丫头鸳鸯自然也是坚决推辞不受但是冯紫英坚持鸳鸯无奈也只能将小丫头放在那边屋里平素就帮着打扫清洁做做杂活儿要说其他事情鸳鸯也不敢放手使唤。 金钏儿则是住在书房外院的东厢房里玉钏儿住西厢房。 房间挺宽敞大炕舒坦容纳鸳鸯和金钏儿绰绰有余。 “玉钏儿睡了?”鸳鸯先上床躺着金钏儿还出去走了一趟巡视了一圈才回来上床。 “嗯她又进来了?”金钏儿也问道。 “进来说了一会子话我见她困倦了才打发她早些去睡了她还想赖在这边睡呢我说这也躺不下啊她才过去睡了。”鸳鸯摇着头轻笑“都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却还像没长大一般。” 金钏儿也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前日里还在说肚兜都有些小了在我这边来寻摸我以前的可我量了量我以前能用的哪里够得上她那胸比我前两年大了一圈……” “那你现在的……”鸳鸯突然意识到金钏儿早早就被大爷收了房了身体也有些变化穿着裹胸的时候多了肚兜机会就少了。 “我现在的她倒是能用不过她又不喜欢那颜色花式……”金钏儿喜欢冷色调而且绣的花样图案也和少女时候不一样了这等私密内衣自然是要讨冯紫英的欢心玉钏儿还是黄花闺女自然不能用这等有些冶艳的花式。 “玉钏儿也长大了想当初还在荣国府那边时还经常和你吵架哭鼻子你娘还经常撵着你打……”都是家生子鸳鸯和金钏儿、玉钏儿姐妹的熟悉程度又要比与晴雯、紫鹃这些更熟悉比司棋更亲近。 “是啊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不知不觉间我们都这样了。” 金钏儿站在炕边一边脱衣一边感慨脱得只剩下小衣里裤这才上炕蹲着一边整理薄衾。 那欺霜压雪的光胳膊长腿儿和略显丰腴的臀瓣看得鸳鸯都眼花缭乱忍不住捏了一把金钏儿的翘臀“还真不一样了往日里你这身子可单薄得紧现在怎么不经意地就变了不少这里也大了不少……” 金钏儿斜睨了缩在薄被里的鸳鸯一眼似笑非笑“怎么羡慕了?鸳鸯看样子你的好日子也快了总不能等到林姑娘她们都过门儿了你这个一门三房的内管家还小姑独处吧?爷把你收了房之后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会变成什么样了没准儿那时候你变化比我还大呢。” 只有二人在鸳鸯倒也不在意金钏儿话语里的“撩拨”毕竟二人一起长大金钏儿早早就破了身子收了房而她现在年龄也的确不小了冯紫英也早早就和她有约定所以对这等话鸳鸯还是具备一定的抵抗力的。 啐了金钏儿一口鸳鸯咬牙切齿地道:“瞧瞧若是几年前我真不敢相信这话都能从你嘴里冒出来你要这么肆无忌惮兴许要不了几年就要变成宝二爷嘴里那等死鱼眼婆子……” 金钏儿嗤之以鼻“快别提宝二爷那等不知油盐柴米贵的纨绔子弟嘴里能有什么好话?成日里还在作不知天高地厚的梦现在贾家落难他出了什么力?担了什么责任?分了什么忧?大爷比他大几岁却早已经名扬京师朝野皆赞便是现在龙禁尉和刑部对贾家附逆这一案若不是看在大爷的面子上几位姑娘能出来?他们在诏狱里能活得这么安生?” 金钏儿对宝玉的轻蔑让鸳鸯都有些吃惊。 虽然知道宝玉在这些早早就从贾家出来的丫鬟们心目中印象很差像晴雯、金钏儿、玉钏儿以及香菱这些都对宝玉不屑一顾认为宝玉枉自是荣国府的嫡子读书不成做事不行成日里就在姐妹身边厮混不说还和诸如秦钟、蒋琪官这些下流种子鬼混和冯紫英的卓尔不凡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是看不上宝玉但是这般轻贱的态度还是让鸳鸯震惊。 “金钏儿宝二爷虽然不中用但是人还是不坏……”鸳鸯下意识的替宝玉辩解了一句。 “鸳鸯若是宝二爷生在别家那也罢了但是贾家几年前就开始每况愈下他却熟视无睹成日混吃等死连环三爷和兰哥儿他们都知道读书奋发他这个嫡子却成日里去写什么传奇话本那能救得了贾家?”金钏儿毫不掩饰内心的不屑“看看现在的情形要以我说大爷要救也该先救环三爷和兰哥儿日后贾家也还能有点儿指望救他难道出来又去鬼混?” “我便是再不成器但也知道身为人子当担负起家族责任可宝二爷却是如此如何服众?可惜了老祖宗和老爷太太对他的一番期盼却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金钏儿最后的补刀让鸳鸯都难以回答银样镴枪头已经成了贾家许多人对贾宝玉的最贴切评价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做什么都不行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见鸳鸯不说话了金钏儿也就不再多言自顾自地钻进被窝里挨着鸳鸯睡下。 她也知道鸳鸯原来对宝玉的印象颇佳甚至可能老祖宗多少也有想要替鸳鸯安排给宝玉的心思只是鸳鸯后来眼界高了尤其是有冯紫英这个鲜明对比在之后自然就看上不宝玉但却也对宝玉还是有些好感的。 听得自己这般“诋毁”肯定心里还是一些不舒服。 不过金钏儿却不会惯着从离开贾家金钏儿就很清楚自己身份与贾家要彻底割裂了虽说王夫人对自己颇有恩义但是这几年里自己能做的也都作了不欠王夫人什么至于宝玉那真的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行了鸳鸯你也别老是惦记宝二爷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大爷也替贾家做得够多了老祖宗这个年龄在诏狱中几个月一样安康换个人可能么?”金钏儿转开话题:“有那心思你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儿才是我都说了总不能林姑娘进门了你还要傲娇着不肯从了大爷吧?” “这种时候我若是还要再去掺和岂不是添乱?外人只怕还要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不太好。”鸳鸯也知道金钏儿是好意迟疑着道:“二姑娘怀孕了只怕宝姑娘和琴姑娘都会坐不住了司棋那小蹄子现在更是趾高气扬了我看二房这边只怕要乱一阵龃龉不会少。” “鸳鸯你也想多了宝姑娘心性沉稳大爷都很欣赏若说是琴姑娘那里可能会出点儿什么状况我信但宝姑娘那里我相信她能控制得住局面不至于鸡毛一地不可收拾。” 金钏儿很笃定地道:“倒是下半年林姑娘嫁进来那倒是会有不少事儿妙玉姑娘和三姑娘还有岫烟姑娘怎么安排?真要都进府入三房那长房和二房的态度如何林姑娘的性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琴姑娘在荣国府里就和林姑娘不对付少不了会有一番明暗的交锋你这个内府管家只怕才是最难做的呢你现在只怕就要好生琢磨琢磨了。” 听得金钏儿这么一说鸳鸯也皱起眉头“你也莫要危言耸听宝姑娘和林姑娘之间的关系比外间所说的其实更亲近没你想象的那么差至于说琴姑娘那里的确有些问题但宝姑娘肯定会约束二房三房可是各有一家另外你考虑过没有有长房沈大奶奶在琴姑娘肯定会更多顾忌一些若是弄得四面受敌她应该清楚对她并不好大爷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小事儿不问并不代表就不知晓这里边的情形。” 金钏儿“噗嗤”一笑“你就自我安慰吧若是三姑娘真的也要入门那也是一个不饶人的真要和琴姑娘对上了那才是真正的针尖对麦芒到时候有你头疼的另外我提醒你一句那妙玉也不是省油的灯没准儿日后也会有不少事儿。” 鸳鸯眉峰微蹙“哪有那么快?这林姑娘还没有过门儿怎么就说到三姑娘了?老祖宗和太太还在大狱里呢。至于说妙玉不是说潜心礼佛还会在意这些俗务?”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零二节 后宅江湖,微风翻浪 金钏儿瞄了一眼鸳鸯见对方似乎是真的不了解内情这才道:“鸳鸯这位妙玉姑娘可不比林姑娘虽说是都姓林但性子却大相径庭林姑娘虽说傲娇了一些但是也就是面冷心热而且明事理但这位妙玉姑娘却很难形容……” “很难形容?怎么个很难形容法?”鸳鸯诧异“我在府里时去大观园的时候不多但是也知道她基本上就在栊翠庵里不出来而且和岫烟感情极好来旺密切岫烟也说她与世无争而且最初不是传她不愿意嫁入冯府么?怎么现在改弦易张了?照理说她应该是恬淡性子和岫烟的性子差不多才是吧?” “呵呵与世无争这要看怎么说了表面上应该是如此但是实际上如何恐怕你就要好好接触了解之后才知道了。”金钏儿摇头“反正我听说她是衣食住行都是格外挑剔而且嘴巴也是不饶人的说话尖酸刻薄有时候还颇为莽撞和岫烟姑娘那是截然不同也不知道她们俩这性子怎么就能走得那么近乎要我说她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听得金钏儿这么一说鸳鸯还真有些担心了。 林姑娘本来性子就有些偏激但还好有一个紫鹃在里边调和鸳鸯觉得还是能稳得住的但如果这位妙玉是这等性子那就棘手了也就看岫烟能不能帮着缓和一番问题是除非岫烟也跟着嫁进来否则岫烟也不可能帮着照看一辈子吧。 下意识地摇摇头鸳鸯也只能叹一口气“还说在冯家这边单纯要比贾家那边轻松看样子这也是步步惊心了都是些不饶人的这闹腾起来岂不是影响大爷心情大爷可是在外边要做大事的怎么能被这些所牵扯精力?就看太太能不能帮着……” “快别想太太那边儿太太是个粗疏性子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事儿除了能替冯家延续香火的事儿外她半点儿家里事儿都不想管姨太太倒是一直管着但是也早早就放出话来一旦林姑娘过门儿她便不会再管三房的事儿所以啊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转转悠悠的多半是要落到你身上来。”金钏儿说得十分中肯“你看着吧就是这一次二姑娘怀孕了都能激起不小的涟漪……” 鸳鸯脸色一寒“那可不成别的事儿都可以不计较若是二姑娘怀孕这桩事儿谁要打什么主意那这冯家就容不得她了!大爷子嗣单薄现在都只有一个大姐儿好不容易盼着二姑娘怀孕谁敢有什么心思做那些人神共愤的事儿那就是犯天条十恶不赦!府里决不能容忍犯了事儿谁都保不了!” 鸳鸯不能不往那边想。 虽然她不信薛宝琴敢干那种事儿但是这大户里边妻妾争风的事儿太常见了没有那才不正常。 但现在涉及到迎春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宝琴起了歹毒心思以她和二姑娘同处一房平素又来往颇多的情形真要设计下手还真不好防。 金钏儿一听赶紧解释道:“鸳鸯你可别胡乱猜疑我的意思可不是你说的那种我是说之前府里边儿都说各房似乎都要等到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有了男嗣之后各家才会放开但太太和姨太太那边都有些等不及而大爷似乎对这方面也没有太在意所以这人心就有些乱……” 鸳鸯慢慢才明白金钏儿说的是什么意思微微蹙眉。 “可冯家这种情形便是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也不能说她们没生下子嗣之前府里其他女人就不能生养了那太太和姨太太就不能答应所以对府里其他人来说这到底是论迹不论心还是论心不论迹也不好说……” “长房二尤可能是自家原因爷这半年去那边也少了;二姑娘这边大爷留宿的时间多一些还有司棋那骚蹄子在里边作祟所以……而且这小蹄子口无遮拦还在外边儿说那等床笫间的手段别人听见兴许也就信了她那套把戏……;再说了琴姑娘自己怎么说宝二奶奶自己还没动静呢所以这里边人心浮动各人想的也不一也无法说出口就都只能默在心里自个儿掂量……” 金钏儿说得半明半露的但对鸳鸯来说却是听明白了。 原先虽然冯府都吵吵嚷嚷无人延续香火只要能替冯家诞下子嗣那都是大功臣地位自然不一样但冯紫英成亲时间也不算长而且沈宜修马上就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大家多少都有些忌讳便是壮起胆子想要冒险一搏的心里其实都还有些嘀咕只怕这多少也有些影响。 但随着二房宝钗宝琴姐妹嫁进来紧接着迎春也入府为妾这局面就一下子有些不一样了。 长房和二房要竞争二房内也要竞争许多原来的默契只怕就不存在了现在迎春怀孕特别是三房那边还有几个月也要自立门户除了林黛玉妙玉和岫烟甚至是探春都虎视眈眈妙玉和岫烟的年龄和体格都是极为合适的对长房和二房压力更大所以一时间所有束缚都可能被打破。 也就是说也许这冯府里边就要进入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自由竞争”时代了只要有本事你能怀孕生下男嗣那你在冯府中地位就稳了没谁会说什么别说二尤、迎春就算是晴雯、云裳、香菱、莺儿、龄官、司棋、金钏儿这些贴身丫鬟们都一样有机会了只要你敢搏一把。 金钏儿这话里话外甚至也有点儿暗示鸳鸯的意思便是鸳鸯自己不也一样有机会? 以冯紫英对鸳鸯的信重若是鸳鸯能怀孕生子妥妥一个姨娘身份绝对跑不掉。 鸳鸯倒还没有想到自己但是肯定也想到了这三房如此多的人日后肯定会有无数纷争在里边等着自己想想都觉得头疼。 见鸳鸯愁眉苦脸的模样金钏儿也挨着躺下探出手去在对方胸前挠了一把“你才是幸福的烦恼吧别人都惦记着你现在的位置羡慕得流口水你却好还愁眉不展这不是故意招人恨么?” “谁愿意来干谁来我可没那么大兴趣。”鸳鸯撇撇嘴在被窝里拍了拍金钏儿骚扰自己的手这小蹄子现在也是越来越放浪了“也是大爷这般看重我才无法推脱你怕是没想明白这个位置上只怕会几头不讨好到最后会变成人见人厌的角色。” 金钏儿一愣再细细一品觉得不无道理再有八面玲珑的本身也不能让每个人都满意尤其是冯府里边牵扯这么多人的诉求想法恩惠无人记但稍有不满那便是铭刻在心里鸳鸯对这一点倒是看得很清楚。 “那你……”金钏儿也替闺蜜担心。 “那又能如何?人活在世上哪有不面对这些的?接了爷的这个要求时我就有心理准备了。”鸳鸯倒是看得开“但求无愧于心就行了只要爷满意我也就没什么在意的了。” 打了个呵欠鸳鸯见金钏儿还有些发愣裹紧身上的被子漫声道:“睡吧金钏儿你现在不也挺好和玉钏儿就在这边儿优哉游哉只管着爷的书房任谁都要高看几分也没谁敢为难你们姐妹……” “有这么好的事儿就好了这是长久之计么?”金钏儿也有些意兴阑珊“林姑娘她们一过门儿还不知道这边怎么做呢这书房就在神武将军府这边儿本来就不太招长房二房那边的不待见连司棋这小蹄子都经常来说凭什么这书房就要搁在这边儿二房凭什么就不能设一个书房?没准儿林姑娘就要让紫鹃或者雪雁来管了呢?大爷还能不同意?到时候我和玉钏儿没准儿就只能来投奔你了。” 鸳鸯没想到连这个小小的书房都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不过想想也是平素爷在外边儿处理完事儿回来除了用膳夜宿很多时候都选择在这里见客谈话和读书习字画画在这里呆的时间算下来只怕比分摊在几位奶奶姨奶奶们那里的时间还多尤其是日后三房了算一算就是奶奶姨娘们加起来都能有十来个在哪一个屋里过夜的时间盘算下来一个月只怕就是那么两三夜可这书房却是几乎每天都要来坐一会儿的这也难怪人家惦记着呢。 尤其是这书房里还有一个休息的静室想到这里鸳鸯脸颊都有些发烧休息用的静室是干啥用的不问可知金钏儿把静室拾掇得干净整洁甚至还刻意布置得十分温馨除了讨爷的欢心外只怕也还有一些别的意思。 那就是爷在几房之外的一个可供休憩的安乐小窝这也难怪人家眼红嫉妒了便是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也一样难以容忍。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零三节 厉兵秣马,开战在即 “砰砰!!砰!砰!”伴随着弥漫的烟雾渐渐散去整个阵型开始发生变化。 两边的长矛队在军官们的口哨声变换催动下迅速摆出防御态势开始有节奏地稳步推进步伐坚定阵线齐整面对来自两侧汹汹来袭的骑兵依然纹丝不动保持着密集阵型。 长达一丈的长矛黑压压密集如林呈现出来的角度使得矛头在阳光下闪耀出一片青蓝色的光芒这别说对任何牲口都能产生巨大的威慑力便是战马上的骑兵都一样感受到了这种刺骨的杀意使得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开始考虑如果发起冲锋将会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而正中的空心阵依然是三段连环变换射击其进退有序的阵型变换速度让孙承宗都忍不住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最初孙承宗还对贺虎臣和杨肇基部的状况有所疑虑一方面是京营的名声实在不好二是虽然贺虎臣和杨肇基部的不少军官来自辽东镇但是主要兵员还是来自永平府的民壮状况究竟如何能不能上阵一战这都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讲明白的。 但通过连续多日的实战操演孙承宗心里总算是有数了这两部因为在划归新宣府军和五军营之后兵力都进行了扩充战斗力就显得有些参差不齐但是基本部队的战斗力的确不俗。 像杨肇基部一万二千人其中三千主力火铳兵已经称得上是精锐了训练有素尤其是在阵型变换和火铳操射的节奏掌握上都已经做得相当顺畅完美在孙承宗看来即便是登莱军的精锐也就这个水准实力和大同、宣府军的火铳精锐也就在伯仲之间。 这可能得益于这支军队从一开始就严格地抛弃了传统步军的操演方式而完完全全接受了火铳成军模式所有训练就完全围绕火铳射击的步骤分解结合与效率提升以及因此而产生的阵型演练在训练强度上也是大大超出了一般的边军因为他们的成军时间太短不得不付出更多。 也就是说这就是一支完全不同于以往从步军改来的火铳军而是从一开始就定位于全新火铳军的部队一切都是以发挥火铳优势作为目的要把火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相较于那三千精锐剩余的九千人中还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充实了部分军官的基本力量这一部三千人是仅次于三千主力精锐的基干通过前期的训练其水准虽然还无法和精锐相比但孙承宗仔细观察了解后还是认为这一部力量已经足以和王子腾的登莱军火铳军相比了至于说另外六千人只能说作为传统刀盾矛枪步军是基本合格的但是如果要和火铳军相比还有些格格不入。 贺虎臣部的情况和杨肇基部大体相若。 相比之下刘白川的西北军则是纯粹的传统步军其火铳兵数量所占比例不到两成而且也刚完成了从最原始的三眼火铳向火绳枪的换装其战斗力也还在恢复当中孙承宗认为其火铳队的实力和贺杨二部的基干军队差不多比起二部精锐要差一截。 不过西北军的刀盾兵和长矛兵的战斗力却是不俗称得上精锐之师比起宣府军和大同军来也毫不逊色尤其是渴望战斗的战意更是其他军队所无法比的。 陪着孙承宗观看实战操演的还有尤世禄、刘白川以及贺虎臣和杨肇基四人。 这五人基本上就是北线军团的核心指挥层了。 山西镇败军还在进行整训按照孙承宗的观点与其强行将一支失去了斗志士气的军队推上战场其风险完全不可控不如将其放在后方进行整编成为一支后备队用于补充即将上阵的四支主力部队。 在孙承宗看来尤世禄的蓟镇军是战斗力最强的堪当大任另外西北军在火器部队上略微逊色但战斗意志最强而贺虎臣和杨肇基部最年轻锐气十足但是韧劲还欠缺打顺风仗可能十分擅长遭遇挫折时的表现还有待于观察。 但无论如何这几支军队都足以支撑起他在北线发起攻势了。 孙承宗也隐约觉察到北线军团似乎多少都和冯家有些瓜葛。 西北军不说了说冯家军也不为过蓟镇军总兵尤世功是冯唐一手举荐提拔起来的尤氏兄弟都是冯唐的嫡系而贺杨二部则都和冯紫英有些牵扯军官不少来自辽东镇而士卒多是来自永平府民壮成军于三屯营之败后冯紫英在其中有着很深的印痕。 不过孙承宗不在乎这些在他看来手中军队能打仗就行至于说军中派系结党这也不是新鲜事儿边军中早就有这种习气不足为奇冯家是边地武勋望族浸淫边镇数十年没有点儿根基那才奇怪不过这个时代可不是晚唐藩镇割据的时候不但有都察院御史们盯着关键是后勤这一条就能勒死军队否则边镇这些武夫们早就造反了。 收回千里镜孙承宗吁了一口气。 贺杨二部的战斗力令人满意这一段时间里他连续不断地抽调西北军和蓟镇军各部进行实战演练就是为了最直观最真实地掌握这几部军队的实际战力这将做为他下一步部署决策北线战事的基础。 不实打实掌握了解这几部军队的战斗力他不敢下这个决心。 朝廷已经再也经受不起一场失败了尤其是在陕西贼乱越演越烈之际兵部仍然顶住压力没有强逼他立即出兵山东但他能感受到压力。 “大人怎么样?”贺虎臣率先问道。 这位孙大人标准实在是太高了各种方式来检查战备而且还要通过实战演练来映证这摆明了是对自己和杨肇基部的不放心。 不过人家连蓟镇军和西北军也都一视同仁贺虎臣也说不出个什么而且冯大人也专门叮嘱过所以贺虎臣和杨肇基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都还是坚决遵守规矩。 “还行火铳军一流长矛军差强人意刀盾兵比起蓟镇军和西北军逊色不少总体略显毛糙还需要几场真正的战事来打磨。”孙承宗毫不客气“或许这一次山东战事能够帮虎臣和太初你们二部实现蜕变。” 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搓脸苦笑这一位孙大人可真的不客气啊当着刘白川和尤世禄这么说杨肇基挠着头道:“大人您这要求未免太高了一些吧?” “太初若是你部一万二千人都能像火铳军这般水准那天下大可去得可其他几部能达到这个水准么?且不说训练就算是火铳火药无法保障吧?”孙承宗斜睨“还有你们的火炮队训练强度明显不及火铳队射击精度和效率也不如……” “大人火炮炮管寿命有限实在不敢像火铳那般来……”杨肇基赶紧解释。 “不仅仅如此据我所知火炮现在也和原来不一样了西夷人的长管炮威力远胜于以往对操作士卒的要求也很高需要懂得算术计算角度和落点你们军中此等懂算术之人有几个?”孙承宗看着对方然后又把目光在其他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有人和我谈过火器的重要性和对原来的步军的取代我一直还在踌躇但是现在我觉得恐怕他是对的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的火铳和火炮制造能跟得上我们的士卒训练学习能跟得上朝廷未来肯定会开始向这方面改变走到前面者便能引领潮流不知道你们几位是否有此感觉?” 几人都默然无语这涉及到整个大周军事体系的重大变革从军备制造到训练体系的总体变革不是哪一个人能够拍板决定的。 虽然之前大家都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在调整着军中各部如火铳手、弓箭手、长矛手、刀盾兵以及后勤保障队上数量比例的配备但是毕竟大家都只是一个尝试都还在一个摸索过程而且火器虽然在某些场合下展现出了巨大优势但是在整体上来说还没有哪个敢说就能彻底取代传统步军的配备了一直到今日孙承宗旗帜鲜明的提出了这个观点才让几人心中若有所悟也许一个变革时代就要到来了。 见众人都在默默思索孙承宗也不多言当下的首要任务还是要在北线打开局面自己方才也不过是有感而发让他们能够今后的战事中有意识地进行探索和总结但这个前提是要打赢胜仗才行。 “好了大家日后各自琢磨吧现在我们要考虑准备打一仗了。”孙承宗收回话题目光望向南边“大家可以探讨一下我们的第一仗该从哪里着手怎么样才能一气呵成打得漂亮朝廷太需要这一场胜仗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望向南面是该活动活动筋骨好好打一仗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零四节 稍安勿躁,锦囊妙计 伴随着对整个北线军团的整合完毕孙承宗和其他几位将领迅速进入状态庞大的战争机器终于开始运行起来。 源源不断的粮草、药材、火药、甲胄、箭矢、刀盾、矛枪从顺天府的通州、香河、武清经天津卫开始向南运来。 与此同时从榆关、大沽等码头上的各色物资也开始通过运河、卫河向南转运。 从各地征集来夫子们在军士吏员的吆喝催促下沿着运河南下百里逶迤连绵不绝。 十万大军的消耗是超乎想象的光是人吃马嚼都是天文数字单单是一个不起眼的马蹄铁或者车轱辘的消耗都是海量的这对于后勤保障的要求相当地高。 好在对于这支军队来说顺天府、河间府都可以有运河作为依托在与山东那边同样有运河可倚的大同军、宣府军来说双方在后勤保障上都能实现较为顺畅的补充不过在时间上的拖延对双方后勤来说都同样是一个巨大的煎熬。 整个运河北段重新呈现出了漕运未断之前的那种繁盛景象一时间连沿线的城镇都显得热闹起来。 “报!顺天府武清、东安、永清、文安、霸州五州县的夫子共计三千九百八十五人已经到了正在董家庙外歇息随军送来粮食……”进来报告的亲兵沉声道。 “唔你去安排一下清点清楚。”孙承宗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示意站在身后的幕僚参谋去安排。 连续几日的操劳绕是他精力过人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 看着身旁仍然目光炯炯的贺虎臣和杨肇基甚至还舔着有些干涸的嘴唇手指还在舆图上细细搜寻另外一个却是双手叉腰舒展着身体满脸满不在乎精力充沛的样子孙承宗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老了。 要打好这一仗不容易而且需要打得漂亮要让朝廷在京畿民心浮动之下一下子就能振奋人心就必须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而非那种两军对阵的激烈搏杀。 虽然在孙承宗看来真正的大战实际上都是要通过双方不断地试探碰撞从小战输赢积累为大战定胜负的一个过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那种痴心妄想一战就能解决敌人的行动无异于暴虎冯河稍不留意就是类似于苏晟度的山西军溃败那样但来自兵部和朝廷的压力迫使孙承宗也不得不打一场类似于牛继宗偷袭山西镇那样的战事。 既然是不得不打这样一场战役孙承宗就只能尽可能地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得最细最好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减轻失败的风险。 打哪一处也是费思量。 如果按照大军南下的最好方向自然是首先拿下德州最稳妥孙承宗也一直这样认为。 伴随着北线军团组建完毕南下一直盘踞在景州、吴桥一线的孙绍祖感觉到了压力迅速后撤撤退到了德州、陵县并且仍然控制着故城这样互为犄角摆出了一副决战姿势。 尤世禄的蓟镇军迅速南下重新收复了景州、吴桥和孙绍祖的大同军遥遥相对。 与此同时刘白川的西北军也启程东进攻占东昌府最西面的丘县并在馆陶与牛继宗的宣府军进行了小规模的缠战。 如果要打下德州势必要在故城、陵县和德州这一段与孙绍祖大战但三地互为犄角有坚城可倚大同军的战斗力不弱且有运河运输补给所以战事肯定会迁延但孙承宗却以为只要战术运用得当以正合能更稳健。 不过朝廷和兵部都不能接受孙承宗的这个建议一是时间上二是消耗上更重要的是民心上都拖不起。 那么就只能以奇胜了。 以奇胜没那么容易孙绍祖和牛继宗都是知兵之人之前孙承宗也考虑过进攻东昌府但这里不但有孙绍祖主力驻扎而且牛继宗对这里极为重视在济南府也驻有一部随时准备接应东昌府。 所以兜兜转转孙承宗还是把目标放在了临清州。 表面上临清州也是孙绍祖控制区域的核心所在但是北面有德州南面有东昌府距离都不算太远而且凭借着优越的运河运输两地都可以随时增援而且临清州驻军亦是不少六千人的驻军扼守要冲而且临清城主要在河东岸要想搞奇袭夺下临清城可没有那么简单。 “大人临清怕是不好打啊。”杨肇基手指在舆图上细细指画沉吟良久又把目光回到临清城的城防图上“临清城城高墙厚又有水道环绕我们一时间根本就找不到足够的船只虽然临清驻军不算太多也非孙绍祖的最精锐所部但这样强攻硬打损失我们可以承受就怕一时间拿不下来贻误战机啊。” 虽然已经确定了要拿下临清但是杨肇基和贺虎臣还是都对这一战充满疑虑。 他们二人在私下里也计议了许久觉得与其冒险拿下临清不如去打武城。 武城驻军只有两千不说更多的还是依靠故城驻军庇护而只要让蓟镇军发起攻势更猛烈一些便可牢牢拖住故城、德州一线驻军拿下武城机会更大同样也可以截断德州一线的后路。 不是怕损失牺牲都是武人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吃的就是刀口舔血的兵粮瓦罐不离井口破但杨肇基和贺虎臣更怕牺牲毫无价值。 “怎么还担心拿不下?”孙承宗能理解二人的担心。 对于双方来说这一场战事都很难对各自的人马部署和行踪进行保密山东那边也就是牛继宗和孙绍祖的部署对朝廷这边来说几乎就是透明的龙禁尉、兵部职方司以及刑部的线人群体都为朝廷提供了太过丰富的情报。 同样牛继宗和孙绍祖在朝廷内部乃至军中亦有内线北线军团要做到严格保密也很困难一举一动要实现情报封锁也是极大的挑战但相对于对方北线军团还是要好一些。 所以这种情形下要想通过局部战术操作实现战略目的难度很高这也是为什么孙承宗更倾向于以正合而非以奇胜更愿意以大势压人就这么平推向南只有在两军对垒面对面的情况下极短时间内的细微战场调整来实现目的。 只不过朝廷或者说局面不允许如此这才迫使孙承宗不能不走这一部险棋。 “大人大同军非弱旅孙绍祖也非庸人他们控制临清时间也不短了依托城墙可以游刃有余的防御阻击甚至可以调动骑兵在运河以东机动策应而且临清城北的大阜乃是城北制高点其如果布置一部精锐便如一柄刀刺侧翼顶住我们腰肋让我们十分难受我们如果强攻的话两部策应加上运河机动短时间内我们很难破城。” 贺虎臣也耐心地解释:“而驻扎在茌平的宣府军三日之内便能赶到我们恐怕并无把握三日之内攻陷临清。” 孙承宗承认二人的担心都有道理他自然也有要选择临清州的理由不过暂时还不能和二人说。 “虎臣太初我知道你们的疑虑如果可以选武城的话我也想选武城兵少墙低也能截断运河威胁故城、德州一线孙绍祖一样坐不住但是我们要考虑宣府军奇袭南宫、冀州就算是选择的武城甲马营他们不会注意不到这里的软肋而且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朝廷和并不希望选择一个震动性更大的目标来振奋人心武城的名声不够大而临清州地位更重要名声也要大得多。” 贺虎臣和杨肇基面面相觑前一个也就罢了但太牵强但后者这也算理由?具体打仗怎么打难道还要让朝廷和兵部来指手画脚了那前线将士怎么打? “大人这未免太儿戏了吧?”贺虎臣性子更直不满地道:“这种如此牵强的说法不能作为我们选择最合适作战地点的理由。” 杨肇基也委婉地道:“大人朝廷不能干预您的指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否则这一仗就没法打了。” 孙承宗摆摆手“我说的这两点当然不是要选择临清的理由我们能想到的孙绍祖肯定也能想到如你所说孙绍祖甚至在临清城北大阜高地增加驻扎了五百骑兵这就是为了应对一旦我军东进进攻临清的袭扰和突击所用……” 一听对方这么说贺虎臣和杨肇基就更不明白了孙承宗是知兵之人不会不明白驻扎在这样一个如同钉子一般钉在一旁的骑兵具有多大的威胁性更别说还有一千步军也驻守在这里而己方要保持机动性和突然性势必难以大军出击这一千多兵力就会成为极大的威胁。 孙承宗见二人大惑不解微微一笑“稍安勿躁我自有选择临清的理由你二人只管执行便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零五节 宝琴犯倔,薛蝌训妹 薛蝌踏入冯府时冯紫英不在。 他先到自己堂姐那里去了一趟。 宝钗留着他说了一会子话他才离开。 虽然这两年他一直在外边儿奔波主要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尤其是宝琴出嫁之后对家里的事情他也就没有那么操心了毕竟宝琴的本事他也清楚连冯紫英都赞不绝口许多事务愿意交给宝琴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能唯一让他时不时惦记一下的就是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妹妹能怀孕生子了这是每个女人都无法回避的只有生下儿子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宝琴若是太多心思在生意上在子嗣问题上没有底气那反而容易遭人诟病。 薛蝌感觉到堂姐有些心不在焉但又不好深问。 出来之后他没有去自己妹妹那里而是找了薛家老仆张德辉询问情况。 张德辉是薛家上一辈就跟着薛家的了几十年如一日其子张义毫也一直对薛家忠心耿耿。 不过薛家的营生日益凋落尤其是薛蟠主要充当大观楼吉祥物坐镇薛蝌外走搞起了造船和海运之后薛家其他营生其实是一个渐渐收缩的状态该放手的就放手该转让就转让。 比如薛家二房的珠宝首饰营生就因为没有精力经营薛蝌便果断卖掉了剩下的就是一些零碎的田庄铺子打理都交给了张德辉。而张德辉之子张义毫便跟随着薛蝌去跑海运去了。 而长房的一些营生也是如此唯一保留的粮铺也是冯紫英提到未来几年粮食生意都会处于一个景气期才予以保留而薛蝌海运中的一项重要货物就是运粮有这条渠道所以在京师城内、通州以及天津卫都还有薛家的粮铺。 但是若真是要和京师城里这些大型粮商粮铺比薛家的粮铺生意仍然排不上号不值一提。 冯府里一切正常唯一要说有什么事儿那就是二房的二姨娘也就是迎春怀孕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看样子就是这个原因整个冯府上下就变得有些躁动不安了连素来娴静淡然的堂姐都有些坐不住了。 连堂姐都坐不住那素来好强的妹妹肯定就难以安枕了薛蝌猜都能猜到自己妹妹肯定不会容忍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下去但这种事情却非人力能改变二姐姐怀孕了堂姐和妹妹能做的就是自家努力但这要看机缘。 琢磨了一阵薛蝌才去见了妹妹。 对兄长的归来薛宝琴自然是喜出望外要留着薛蝌用晚饭。 薛蝌当然不会推辞他也需要等到晚间冯紫英回来有些事情也需要商议。 只剩下兄妹二人薛蝌自然就不会避讳什么问起了迎春怀孕的事儿。 “兄长怎么也关心起这等事情来了?”宝琴轻笑“莫不是觉得小妹也有压力心有不甘了?不至于……” “真的不至于?”薛蝌也嘴角带笑他还能不了解自己这个事事要强的妹妹性子?“我看连大姐都有些心事你还能稳得住?那可真的不像我以前那位妹妹了。” 宝琴脸色微微一阴摇了摇头:“大姐心情怕不完全是因为二姐姐怀孕的事儿好歹她也是二房的大姐是嫡妻她便是生了儿子大姐也是嫡母而且她的性子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来不成?” “哦?”薛蝌皱起眉头“那什么事儿能让大姐犯愁?” 宝琴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怎么了兄长这里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不成?”薛蝌讶然。 “不是就是觉得有些意外那邢岫烟可能也想嫁进府里吧。”宝琴终于还是说了。 当初薛家兄妹刚进京时其实薛姨妈和王氏她们都是想要给薛蝌和岫烟牵线搭桥的只不过薛蝌当时心思不在这上边再后来心气越来越高自然就想要找一门更好的人家方家就成了选择而岫烟那边自然就没有被考虑了。 “邢姑娘?”薛蝌扬了扬眉他有些惊讶。 他对邢岫烟印象不错但也仅止于有些好印象罢了不涉及其他。 薛蝌也知道当初长辈有意要撮合他和邢岫烟的婚事但是从内心来说他不认为是一桩好婚事。 邢岫烟的父母情况尤其是其父嗜赌如命贪财无度是一个典型的烂人很容易招祸惹事儿而且邢岫烟还是独女如果娶了这样家的女儿势必要被其父所拖累。 如果仅仅是钱银上的拖累倒也罢了但是这等好赌贪财的性子日后肯定免不了要出事儿牵连影响薛家声誉。 薛家不比冯家还处于一个刚刚触底反弹期须得要自己这一辈的好生积累沉淀才能让薛家有机会重新兴旺起来不能有半点闪失自己也不是冯紫英这样的天纵奇才可以在仕途上青云直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薛蝌更希望自己这一辈打好基础能为下一代步入更高层面作好铺垫。 所以薛蝌当时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但实际上是不会答应的在有了更好的选择方家时他立即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嗯也许是有人想要自壮声势所以从中牵线搭桥也许是邢家觉得受恩于相公无以为报所以干脆就让岫烟嫁进来这样一举两得……” 薛宝琴话语里没太多的感情色彩显然是明白这种事情她没有多少发言权邢岫烟真要嫁进冯家那也只能是三房林黛玉那边而妙玉那假尼姑就是牵线搭桥自壮声势的人也不知道林黛玉对此事儿怎么看? 薛宝琴内心其实是很有些坐山观虎斗的味道的虽然她也知道三房势力太大的话必定会挤压到二房这边的影响力和在冯家的地位但在她看来最直接的威胁和影响还是三方内部才是。 妙玉是林黛玉同父异母的姐姐要以媵的身份嫁进来这是林父定下的亲事林黛玉自然没办法反对但是妙玉这假尼姑居然突发奇想要把邢岫烟也拖进她自己的阵营名义上是替三房壮声势但是对林黛玉来说这就意味深长了。 以妙玉和邢岫烟的紧密关系这是替三房壮声势还是来帮着妙玉固宠?林黛玉再蠢也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吧? 虽然薛宝琴话语里没多少感情倾向但是薛蝌是何许人对自己妹妹的性子还能不清楚?宝琴话语里隐藏得再好那股子不满意和嫉恨也瞒不过他。 “宝琴这种事情和你们二房没太大关系那是冯大哥和林姑娘他们的事情。”薛蝌皱着眉头道:“你和大姐最好都不要去多过问避免无谓的纷争。” “兄长要这么说也的确没什么但……”宝琴迟疑了一下“相公现在都还没有子嗣太太那边难免有些着急现在好不容易二姐姐有了身孕如果三房才一下子嫁进来好几个的话也许姐姐就是在为这个有些担心吧都说姐姐身子体格也是能生养的但这都一年多过去了也没见动静现在又面临着三房几个的压力姐姐有些心事也是难免的。” 薛蝌深吸了一口气他倒是觉得宝钗那边可能没啥问题可自己妹妹这份心思却有些浮躁和尖锐了尤其是对三房也就是林黛玉那边的不满和敌意几乎压抑不住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冯紫英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朝务上没有太多精力来过问内宅之事儿若是宝琴在内宅里作妖只怕结果不会好。 “宝琴愚兄感觉你好像情绪不太对啊。”薛蝌目光如炬注视着对方:“我方才说了三房的事儿轮不到你们二房来过问你去掺和只会适得其反别以为冯大哥没有精力来过问内宅的事儿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并不代表他会无限度地放纵这一点我觉得你应该看得明白……” 兄长突然严厉起来的语气让薛宝琴也是一怔内心也是一阵火气上来怎么连兄长都是这种态度了? 林黛玉就那么受人待见?还是大家觉得林家还能撑起多大风光不成? “兄长这么说倒是觉得小妹我要在其中兴风作浪了?”薛宝琴沉着脸一字一句道。 “你做了什么想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事实上冯大哥和大姐我估计心里也都清楚兴许是照顾你的颜面大家都不提罢了。”薛蝌没好气地怼回去。 他意识到不能再惯着这个妹妹了这个妹妹很多时候都是精明无比但是却容易在涉及到感情上的事儿犯横尤其是林黛玉似乎成了她心中的魔障了大姐都含蓄地和自己提起过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薛宝琴心中一抖嘴巴却不肯退让:“我做什么了?值得兄长这般大动干戈替外人张目……” 薛蝌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宝琴我再说一遍别把别人当傻子冯大哥大事精明小事也不糊涂就算是糊涂那也是装的是替你留面子!”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零六节 内闱伏波,紫英指路 宝琴眼圈微微发红看着自己兄长樱唇几乎要被牙齿咬出血来但脸上桀骜不服的神色却依然未褪:“兄长一回来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小妹替外人张目这是胳膊肘要往外拐么?” “血浓于水我薛蝌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薛蝌眉目如刀略显清瘦的面颊此时显得格外凌厉乍一看和宝琴的模样的确很相像“但宝琴你是嫁为人妇了当明白道理你现在须得要明悟自家的身份你是冯家妇再不能像以往未出阁时任性妄为了。” “那小妹究竟怎么了惹来兄长这般严词训诫?”宝琴一窒仍然不甘屈服只是眼眸中却多几分泪影。 轻轻叹了一口气薛蝌清楚自己这个妹妹小事精明大事上也不算糊涂但是却有些任性或者说太过骄矜自傲。 这种性子换了别家小门小户的当大妇人家也就忍了但是这是在冯家一个正在蒸蒸日上迅猛崛起于朝堂的世家而且同样在大周南北的士绅商贾中巨大影响力的望族宝琴你还只是一个媵大姐都不露面你这强出头这不是自寻祸端么? “你怎么了你心里难道不明白还得非要我说出来?”薛蝌吐出一口浊气脸色稍霁缓缓道:“我知道大姐现在和你肯定都有些压力豪门望族的妻媵都不好当现在二姐姐怀孕三房嫁进来在即冯家内宅肯定有些波荡但如何应对大姐和你就该更加谨慎……” “我再说一遍现在的冯家不比以往了甚至比起一两年前你和大姐才嫁过来时都又不一样了冯大哥的心思都要扑在朝务上顺天府丞只是他仕途上的一个歇脚点也许很快他就会步入更高更有挑战性的职位而冯世伯现在正在山东平叛同样也是面临关键时候这个时候若是后宅不宁分散了他们的精力影响到了未来的前程你说你负得起这个责任来么?” 宝琴樱唇微绽脸色不太好看但目光却低垂下来似乎是被薛蝌浸润着寒意的话语所慑一时间却没说出话来。 “三房那边我不知道你怎么就和林姑娘不对付了但你要知道那是冯大哥多年前就定下的婚事没有谁能改变要说林姑娘和大姐乃至咱们都还沾亲带故就算你和她性子不合但也不至于弄成仇敌吧?”见宝琴没做声薛蝌也更放缓了语气“再退一万步说你便是不待见三房和林姑娘要想争强好胜那也该做好自己而非寻衅别人……” 薛蝌最后的这一句话才算是让宝琴鼻腔一酸泪水中落了下来“我何尝想要和她争风斗气但是她却是欺人太甚!” 薛蝌皱眉这等女人家之间的争斗毫无道理可言要扯下去没个完不说而且也很难分清楚是非。 “她平素里在人前故作清高傲岸不可一世也就罢了却屡屡针对于我我不就是选了个模样和她有几分像的龄官做贴身丫头么?这模样生得那样也是人家爹娘给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能生得这样人家就不行?” 宝琴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的口子或许是压抑已久或许是憋屈太多总而言之总算是有人肯听一听自己的心里话了。 “成日里阴阳怪气在其他姐妹面前也是如此酸话小话一大堆真当人听不出来?每每如此大姐都是让我忍了要自省可我不想忍如兄长所说二房和三房都是各家管各家的她又不是我姐姐管得着我么?莫非我在自家房里做什么还得要听她的指手画脚?是不是非要把龄官撵出去才算是遂了她的意?不我偏不!有本事让相公把我休出门去我就认了!” 薛蝌大为头疼自己妹妹她当然心疼见宝琴泪流满面双目红肿的样子他又哪里忍得下心再去呵斥? 只是这种事情他掺和也不是不管也觉得不妥但却如何来说? 寻思良久薛蝌方才沉声道:“宝琴我还是那句话便是不睦但也须得要把控好一个度便是竞争也当做好自己而无需太过计较别人怎么样说实话林姑娘的性子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但人家能审时度势另外也能有几个要好的帮衬这一点你却需要学一学……” 宝琴心中一动兄长最后这话却有些深意一时间她却还没琢磨出味来。 薛蝌没有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就有些干预冯家内宅之事的味道了这不好自己妹妹也是精明剔透之人冯家内宅日后日益庞大免不了利益纷争看样子合纵连横之术也未必就没有市场啊只要宝琴明白过来就该知晓怎么做才最佳。 冯紫英回来看到薛蝌来了很高兴便留了饭。 二房一家子冯紫英不像其他人那么多避讳便招呼宝钗、宝琴和迎春与薛蝌一道用饭。 薛蝌的性格比起前几年已经改了许多变得十分健谈或许是常年在外奔波接触外界各色人太多经历多了自然自信心也慢慢建立起来了这一点变化连宝钗、宝琴都觉察到了。 边吃边谈薛蝌重点谈了现在大沽这边的情形。 相较于榆关大沽这边的优势越来越突出尤其是在北线大军开始启动南下攻势的时候各方需求大如海潮对于民夫需求剧增也使得顺天、永平、河间三府都面临巨大压力。 募集民夫也就意味着消耗会更大数万民夫每天的花销不是一个小数目这都需要附加在军队开支上这就更增添了朝廷和兵部压力。 相比之下南方来的粮食、布匹、药材等物资都可以通过卫河直接进入运河北段然后转道南下运送到河间府这一线则能大大减轻对民夫的需求这使得大沽和天津的地位也迅速上升。 “我前些日子押着一批粮食和药材去了沧州等到货物下了船那边才来同知尤大人的蓟镇军已经南下又要运到东光那边另外京营贺大人一部已经改道西向到了阜城如果早些安排的话完全可以将一批物资在泊头镇下船然后转道洚水上溯那样也能节省不少人力但是这内里欠缺调度浪费了很多人力……”薛蝌一边说一边摇头:“整个北线军团的后勤运输规划上十分混乱欠缺一个统筹安排……” 冯紫英一边听一边默默思考连带着吃饭的节奏都被带慢了。 宝钗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嗔怪地道:“蝌哥儿紫英忙了一日刚回来吃个饭你们就安安心心吃顿饭吧待吃完饭之后再去细细计议不迟。” 薛蝌赶紧道歉但却被冯紫英挥手制止“没事儿只管说你的这种边吃边说更轻松也算是难得地调适嗯对了看你这说法你对这北线大军的后勤保障还是有些见地啊。” 薛蝌一愣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还不太明白冯紫英的意图但看到冯紫英鼓励的目光也就点点头道:“北线大军和其他情况有些不一样因为涉及到多部蓟镇军京营新宣府军西北军但出口还是一个地方基本上都是从京畿运过来当然大多是转运来自榆关和大沽还有一些是从通州、香河等地就地采购补给可因为北线军现在分布零散具体战事如何我不太了解但我觉得上端集中统一安排中下适度灵活调配是完全可行的既能确保效率减少层级也能最大限度的节约人力物力但现在北线大军的补给保障却做得不太好。” “嗯毕竟匆忙间集结起来一两个月就要完成整合投入战斗孙大人本事再大也没那份能耐尤其是这后勤运输保障这一块和打仗还不一样须得要懂这一行的专业人士来操作更为见效。”冯紫英很随意地道:“蝌哥儿有没有兴趣来干这事儿?” “啊?”薛蝌、宝钗、宝琴三人都是异口同声地惊诧出声连一直没怎么插话的迎春也抬起目光看着冯紫英。 “大哥的意思是我去帮孙大人做这桩事儿?”薛蝌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心。 “嗯我多少在孙大人那里还能说得起话这事儿如果做好了也算是一桩功劳蝌哥儿做生意是一把好手这两年海运、港口码头甚至造船都有涉猎都涉及到物流运输的保障安排加上那复式记账法也都精通了我觉得不妨去打磨打磨军中后勤保障是一门学门很不简单做好了朝廷也能记一份功劳孙大人日后朝廷是有大用的没准儿下一任兵部尚书侍郎就有他的份儿结个善缘蝌哥儿日后未必就不能在仕途上有所寸进。” 冯紫英这一番话让薛蝌几乎要喜欢得跳起来而宝琴也更是兴奋得难以自抑这意味着薛家也能出一个官儿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零七节 巧谋局紫英铺路 薛蝌深吸了一口气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道:“大哥我行么?” “行不行你自己心里没数?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冯紫英哑然失笑“你也是在外奔波几年了大风大浪不说见过很多但也有些经历了吧?军中的后勤保障实际上和做生意息息相关如何最优化其实你刚才也说了不少或许你刚去未必做得多好但是只要按照你自己的理念做下去我相信很快就能掌握其中技巧和门道再说了你手里边不会没有几个可用之人吧?” 薛蝌摇了摇头“人手倒是有几个但是他们都没有接触过这种事情另外我自己手里的生意怎么办?” “难道你干了这么久就没有培养几个能独当一面的?”冯紫英看着薛蝌。 “张义毫还不错但我还是担心……”薛蝌迟疑了一下。 “没什么好担心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做生意就是赔和赚多大个事儿?张义毫如果能行就让他去试一试你不让他试怎么知道他不行?”冯紫英大马金刀替薛蝌拿了主意“这边我会给孙大人一封信你先带几个合适的人去帮着孙大人处理后勤事务注意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孙大人的精力要在前线所以后勤你要做好各种利益能让则让一切围绕打赢仗为原则。” 薛蝌终于拿定主意坚定地点了点头:“那好我就去搏一把大不了被孙大人给撵出来我再回来做我的生意。” “没那么夸张现在北线后勤一团糟这不是哪一个人的看法但孙大人有无可用之人这正是你的机会干好了等到战事结束也许朝廷就能给你一个恩赏届时若真想入仕也不是不可能。”冯紫英淡淡一笑“人么总要有一些自己的追求生意做得好了当然也可以尝试一下更高的挑战人生不就是这样不但的挑战自我才能有奋斗的动力么?” 这一顿饭倒是把薛蝌吃得心潮澎湃宝琴也是心情大好宝钗也替薛蝌感到高兴。 饭后迎春怀孕身子困倦就先下去休息了只剩下冯紫英和薛家兄妹在一起继续探讨薛蝌去北线军帮着孙承宗梳理后勤保障事务的事儿。 “军中补给保障效率优先要分清轻重缓急然后再说损耗顺天府、河间府这一线如何调度运筹你先要了解情况针对性拿出一个大致方略要留有一定的冗余避免一旦出点儿意外就没有回旋余地这是大忌。” 冯紫英也循循善诱先要给薛蝌上一课这和做生意还是有些区别一旦失误贻误战机那可就不是亏钱那么简单了影响战局罪莫大蔫。 当然以薛蝌的聪明倒还不至于太糟糕稍稍点拨一下薛蝌应该很快就能上道。 “另外现有的人员如何来安排处理你要好生斟酌许多人并非没有本事而是牵扯利益太多你若是主导就要善加处置恩威并济但不可避免要触及一些人的利益记住稳、准、狠一旦确定要动手就要一棍子打死决不能让他们有反口咬人的机会……” “只要你能保证军中用度其他你就不必太在意真正到不可收拾也还有我而朝廷现在的心思都在如何打赢这一仗所以只要打赢这一仗而你的后勤保障做到位了其他事儿就不叫事儿孙承宗自然会替你一力扛起这点儿担待他还是有的……” “夫子的使用安排上也要注意顺天府几个县也出了不少我会吩咐几个县领队的好生与你配合……” “还有土豆、番薯这一类杂粮的搭配你也尝试着用一用若是军中抵触情绪太大不妨可以在给民夫的日常伙食搭配上用起来须得要有长远一些的考虑米麦粟易于保存土豆番薯则保存不易所以你也要考虑这里边怎么来合理搭配实现效果最大化……” 对于这个小舅子冯紫英几乎是倾囊相授了把所有自己能考虑到的都和盘托出薛蝌也是默默记在心上打算下来之后就专门写录下来在仔细琢磨琢磨。 冯紫英考虑到也是既然要让薛蝌去做事儿那就要做好自己也不吝好生叮嘱一番。 山东攻略这一战如果打得漂亮朝廷自然要论功行赏孙承宗必定会大受重用薛蝌跟着孙承宗走孙承宗吃肉他也能跟着喝一口汤既是一番历练也能为其日后步入仕途打下一个良好基础。 而且孙承宗也是一个爱才之人只要薛蝌表现得好又有自己这层关系自然就能出头。 这一家子的畅谈计议一直到亥正才算是散去。 冯紫英留宿在宝琴屋里免不了又是一番恩爱缠绵。 这段时间宝钗、宝琴在床笫间变化都不小这让冯紫英惊喜之余也是感慨不已。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若非有迎春怀孕的刺激再加上司棋亦真亦假的传言宝钗和宝琴哪里会轻易改变原来的保守? 所以这鲶鱼效应还真的大有好处宝钗和宝琴都不得不被动“跟进”内卷威力可见一斑。 早间起来自然是要到长房那边去走一圈儿看看宝贝女儿亲昵嬉笑一番培养父女感情这也是冯紫英养成的习惯。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只怕也只能是现在能行了等到日后儿女多了只怕自己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若是两三个还能对付得过来真要有个十个八个了哪里可能顾得过来? 当然嫡长女是不一样的桐娘既是长房嫡女又是沈宜修乃至整个冯家这一辈的第一胎自然要多几分眷顾。 如果在二房歇息晚饭一般都在二房那么用早饭就要在长房同理在长房这边歇息那用早饭就在二房这也是冯紫英养成的习惯也尽量一视同仁。 但想到还有几个月黛玉就要嫁过来那么三房齐了这怎么安排就得要再议或者就是这种顺推制。 见丈夫和女儿嬉戏亲昵沈宜修心中也很高高兴。 她发现丈夫是真的很喜欢女儿这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女儿喜欢之前丈夫曾说过喜欢女儿胜过儿子看来不是假话。 不过这中做派也不符合当下的伦理风气一般说来父辈对二女都更倾向于严肃端正真正亲近的应该是祖辈也就是所谓的隔代亲但丈夫却似乎毫不在意这一点甚至对那种父亲对儿女就该保持严肃刚正形象的做法嗤之以鼻这也是沈宜修颇感好奇的。 也不知道公公他们冯家是怎么生养出丈夫这样一个另类武家出身却又走了文臣路但又保留了武人的一些风格习气这种刚柔并济的风范和京中其他豪门望族都不太一样。 “迎春妹妹那边身子怎么样?”亲手替丈夫接过云裳送上来的稀粥放在丈夫面前沈宜修也挨着丈夫坐了下来二尤也都规规矩矩地作了下手。 “嗯挺好孕吐严重了一些不过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冯紫英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比你怀桐娘的时候要严重一些。” “没准儿迎春妹妹肚里就能是个儿子呢那也就能替冯家延续香火了公公婆婆都盼了许久了。”沈宜修嘴角带笑淡然自若。 “那也是二房的长房可得看你们几个了。”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桐娘都快一岁半了宛君你也歇息得差不多了还有二姐儿三姐儿你们也得努力了。” 这屋里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沈宜修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眉目间也是笑意“妾身也想早日替冯家延续香火可相公越来越忙她们俩那里相公也去得少了所以这该是妾身和相公说才对吧。” 尤二姐碧眸含情只是多了几分幽怨倒是尤三姐没有多少表情她平素里经常男装跟在冯紫英身畔不少外人还以为冯紫英有龙阳之好冯紫英和她亲热的机会也不少没怀上那也真的只能说机缘不到。 “呵呵宛君这是在埋怨为夫了?”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嗯为夫受教了一定注意争取今年里长房也能开花结果二姐儿今晚爷的就歇你屋里了好生伺候。” 尤二姐大喜过望瞅了一眼依然嘴角含笑微微点头的沈宜修喜滋滋地站起身来福了一福“那妾身就多谢姐姐了正巧妾身这几日里日子正合适正盼着爷来呢。” 别看尤二姐性子软弱不过这方面情商却不低每每都能讨得沈宜修的欢心而且沈宜修也喜欢尤二姐的与世无争的柔绵性子所以这些方面沈宜修都还挺照顾尤二姐。 相较于性子大大咧咧的尤三姐这两姐妹几乎就是走了两个极端。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零八节 细思量绍祖起疑 冯紫英又和沈宜修说了自己有意让薛蝌到北线军团中去帮忙替孙承宗打理后勤事务的想法沈宜修意外之余也表示了赞同。 对沈宜修来说薛家对她并没有太大影响毕竟薛家是皇商出身天生就矮了一等很难在以家世为本的士人中得到认可薛家想要走军功之路也无可厚非再说了薛蝌也只是薛家二房出身和薛宝钗还隔了一层而薛宝钗的嫡亲兄长却是一个妄人不足挂齿。 “相公倒是替薛家二爷考虑周全君庸这边相公怎么没有考虑呢?”沈宜修笑着打趣。 “君庸何须为夫来考虑他进士出身老老实实做好他的本份儿到时候自然有他的前途造化。”冯紫英也不以为意“不过山陕灾情带来的贼乱方炽朝廷很是担心所以前期已经安排了大章带着玉铉、伯雅他们去了山西协助地方整理卫所军务我听说君庸对地理很感兴趣还打算沿着边墙走一遭其实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带着几个人去走一走……” 前世历史中沈自征就很喜欢军事地理自小就有游历雄关峻岭隘口要道的想法在考中进士之后又在兵部接触到了职方司的一些事务所以这方面兴趣也更浓厚来冯府的时候也和姐姐姐夫提起过这方面的想法。 沈宜修却有些犹豫:“相公山陕贼乱正盛朝廷又无力处置君庸走那边去会不会有危险?” 冯紫英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君庸若真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不妨从蓟镇这边开始比如山海关一路向西宣府、大同这边都是无大碍的榆林那边有父亲打招呼也问题不大甘宁那边就更没有问题了。” 沈宜修见丈夫说得肯定心中稍安:“那妾身和君庸说一说看看他自己的意愿吧不过这山陕贼乱怕是一时半会儿了结不了以妾身的想法他要真想去游历还不如去辽东那边走一遭更合适。” “要去辽东倒也可以天气也正合适就把蓟镇和辽东一并游历了这一路的军事群落也不少考察考察蓟辽险地为对付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做文章也能让君庸日后观政结束时拿出一篇好的调查文章来远胜于在朝中碌碌混日子。” 冯紫英给内阁提出了关于进士观政的一些新建议建议观政的进士们不宜都扎堆在朝中七部而应该考虑深入到一些具体事务中去或者就到下边州县去实地历练。 最起码三年观政期也不能全都在七部和都察院中或许可以考虑一年在朝中七部观政一年到州府历练一年具体协助经办某些事项这样可以进士们得到更全方位的锻炼磨砺迅速摆脱士人学生的身份进入到官员的状态中去。 这个建议在朝中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当初三年观政期的设立目的就是要让这些刚取得官员资格的士人们迅速适应但实际上这些士人很多在观政期结束后都不能留在朝中大多数人都要到地方上去而在七部的历练并不能让他们熟悉了解基层府州县的事务工作去了之后还有有一个相当长的适应期而考虑到他们下去之后就会是一方官员却难以迅速适应所以也会影响到地方州县的工作开展冯紫英的这个建议还是博得了很多人的赞同。 反对者担心的是这种下地方观政会使得进士观政这个光环有所褪色进士们也会有所抵触但冯紫英也提出既然是观政无论到哪里观政从事什么事务都是朝廷的意志体现代表着朝廷观政并不影响观政的意义反而能发挥出更好的作用。 在经过一番争论后朝廷也逐渐倾向于支持冯紫英的这一建议只是因为现下形势发展没有太多精力来推进这一项事务但郑崇俭、陈奇瑜和孙传庭他们却作为试点已经先行前往山西整军了。 有了试点而且如果能收到效果尤其是朝廷能给与那些在下边做事的观政进士们以更高的奖赏那么这种下基层观政所面临的阻力就会荡然无存甚至还会鼓励进士们踊跃下基层。 ******** 猛力推开窗扑面而来的凉风吹得额际的发梢微微荡漾脸上也有些凉意孙绍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让他内心的压抑稍稍得以纾缓。 局面不能说不好。 山西镇被击溃之后整个北线局面得到很大缓解尤世禄那个胆小鬼立即一口气推到了东光以北才开始站稳脚跟摆出一副防御姿态。 这比兔子还溜得快让原本还有些想法的孙绍祖也只能望而兴叹。 不过孙承宗北返之后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让孙绍祖心情日益烦躁。 孙承宗何许人孙绍祖哪里会不了解这个在兵部中就一直以知兵著称的文臣便是一干骄横的武将中也都是赫赫有名的强如李成梁、麻贵这些人都要竖起大拇指。 此人去了四川这一年多时间虽然声名不彰无所作为看起来有些名不副实但孙绍祖是不信的。 所以他才会专门让人去打探孙承宗在四川的所作所为而结果也不出他的所料孙承宗没能抓住荆襄镇的兵权和杨鹤这个都察院出来的御史相比他资历单薄了一些但他却成功地在四川将四川卫所军队整编出来成为一支可堪一战的军队给熊廷弼接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现在播州杨应龙的土军被熊廷弼牢牢的积压在播州山中四川卫军稳扎稳打已经占据了主动如果不是王子腾见势不妙开始在湖广折腾拖住了荆襄军只怕杨应龙已经束手就擒了但即便如此按照孙绍祖的判断杨应龙完蛋只怕也是迟早的事情能拖到今年底就算是不错了。 这也让孙绍祖感受到了来自西南的一抹寒意。 如果解决掉了杨应龙熊廷弼腾出手来集荆襄镇和四川卫军之力在湖广发动攻势王子腾能不能顶得住? 在孙绍祖看来虽然登莱镇的确能打但是关键在于湖广士绅是站在朝廷这边的啊失去了地方士绅的支持只能控制住几座城市有何意义? 湖广的作用就在于它的粮食它的人力没有地方士绅的支持这一切都是虚妄。 他曾经给牛继宗建议过要义忠亲王尽可能的拉拢湖广士绅至少要让湖广保持中立但现在看来也许是南京那边不够重视或者就是湖广士人与北地士人的结盟太过牢固南京方面难以撕破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 如果王子腾顶不住熊廷弼的反扑丢失掉湖广江西就暴露在熊廷弼的刀锋之下了而现在因为地方官府内部倾轧还勉强维持着中立的两广还会不会一直保持中立会不会彻底倒向朝廷?孙绍祖不看好。 这都想得有些远了关键是眼前的局面如何来应对。 孙承宗的确是老手也不知道朝廷是哪个家伙出的主意竟然就还替他凑合出一支北线军团出来了蓟镇那几万人不出意外但冯唐居然肯把西北军一部交给孙承宗这就出乎人预料了这可是冯唐辛辛苦苦整编出来的带到中原一仗没打就交给了孙承宗这家伙也甘心? 孙绍祖很了解边地将领们的心态入了自己手的军队要交给别人除非是异地升迁没办法带走否则是绝不肯交给别人的而且还是交给一个文臣。 冯唐是边地镇将世家出身焉能不明白这其中道理居然还是拱手交出刘白川这一部这让孙绍祖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森森杀意。 他意识到南线的战事恐怕没有自己预料的那么紧急而朝廷是要打算在北线给自己一个教训所以他把自己的担心也报给了牛继宗但牛继宗却不认可自己的判断这让孙绍祖很是郁闷。 牛继宗的观点是虽然孙绍祖本事不小但是他手中这点儿凑合起来的军队难以形成像样的攻势北面依托德州坚城和陵县、故县的掎角之势足以消耗拖住北面敌军而南线东昌府这一线临清和东昌府之间也能依托运河优势机动而孙承宗不敢太过深入。 至于说还有一两万京营兵和山西镇溃兵在牛继宗看来那就是凑数的真要让他们上阵只怕还会拖累西北军和蓟镇军。 牛继宗的观点有些道理但是太过绝对这是孙绍祖的看法但他也很难判断出孙承宗究竟打算怎么打这一仗。 把撑在窗框上的手收回来孙绍祖重新踱步回到内堂目光落在悬挂在帷幕上的舆图德州他是有把握的但东昌府这边要面对西北军的攻势现在丘县被刘白川夺下两军正在馆陶一线展开激战但是规模都不大这也让他有些疑惑刘白川还没有使出全力他在等什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零九节 故布疑阵,瘟疫骤起 孙绍祖目光再往上移动。 堂邑、博平隔着运河遥遥相望处于东昌府与临清州之间再往上就是老黄河与运河交汇处魏家湾这是关键之地。 馆陶、堂邑一直到东昌府府治聊城这一线孙绍祖还是有把握的。 清水镇堡、贾镇堡都是这一片平原上可以倚堡而守的钉子牢牢钉在这一片土地上刘白川想要轻易突破没那么容易。 自己可以依托馆陶、清水镇和贾镇层层设防再利用骑兵机动袭扰迫使对方难以全力东进否则自己可以截断他的后路和补给。 只要拖住对方前进的步伐自己可以利用运河机动来实现兵力优势的聚歼只要对方敢于太过深入但刘白川也是宿将不至于这般愚蠢。 难道刘白川只是虚晃一枪他的的真正目标是冠县? 冠县距离大名府太近可以随时得到大名府那边的支持虽然那边也就是一些卫军但也不好说。 孙绍祖在冠县驻扎了两千兵力但是并不稳当大名府那边刘白川如果存心要拿下冠县除非自己从东昌府派兵增援否则根本挡不住。 而更北面一些的馆陶和清水镇、贾镇的防御态势显然更好一些就算是冠县被刘白川拿下那又如何?只要清水镇堡和贾镇堡在自己手中刘白川就不敢向聊城发起进攻。 或者刘白川就打算这样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吞噬掉馆陶这一带的各个镇堡?那这个西北来的乡巴佬胃口未免太大了。 这样做倒是稳妥了但是孙绍祖反而乐见其成对方要采取这种战略虽然最终对己方不利但是自己却能赢得时间。 这一片的镇堡要想夺下来没那么容易自己有足够的精力和兵力来陪对方好好玩一玩看看谁能熬得住拖得起。 想得脑袋都有些发疼孙绍祖也知道这种光靠对着舆图来考虑未免有点儿纸上谈兵的感觉了但现在对对方军中情报刺探了解越来越难斥候发挥的作用遭到对方各种限制尤其是地方上的不配合支持使得己方这方面受到很大制约他也只能靠着舆图来进行研判。 北边的临清州自己驻扎的兵力不少而且牛继宗上一次出击山西镇也是从这里出发所以估计孙承宗也不敢来这里冒险。 当然就算是孙承宗要来冒险自己也不怕临清驻军加上自己的在城北大阜山上的策应布置足够应对十日八日而城不陷落。 这一战还是免不了孙绍祖心里暗叹一声南京方面的种种狗屁事儿他也有所耳闻都这等时候了还在内部倾轧纠斗不休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只是自己已经上船都走到这个份儿上了想下船能行么?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内心有些忧虑但是孙绍祖也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得要打赢面前这一仗才能谈其他否则等待自己的就是刀斧加身铡刀一把。 “大人!” 亲兵将斥候收集回来的情报报了上来孙绍祖一目十行迅速看完眉头又皱起了起来立即把自己的幕僚召集了进来。 “京营那两万人从南宫那边南下了?”看完情报幕僚也有些疑惑目光在舆图上逡巡“要增援西北军刘白川这边么?” “现在还不确定不过尤世禄就这么有把握能在德州这边和我们来一场硬战?他只有三万人不到要打陵县、德州也不怕磕掉牙齿?”孙绍祖冷笑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大人京营那两万人战斗力堪忧不过是就是装点门面的角色估计应该是尤世禄看不上吧所以才会支到刘白川那里去西北军远来哪里明白这里边门道杨肇基部挂着的是新宣府军的幌子还真以为自己就有宣府军的本事了?孙承宗也是糊弄刘白川呢。”幕僚笑了起来。 “这么看刘白川是真打算在冠县、馆陶这一带要和我们来一场硬仗了?”孙绍祖有些意动。 真要在冠县、馆陶这一带打一仗也可以接受南面可以让牛继宗也给一些支援这一战就可以打成消耗战自己固然损失肯定不会小但是却能拖住对方赢得时间自己能做的也就只能如此了。 为南京赢得时间如果南京方面都还不能尽早收紧对北面的各种封锁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唔看看刘白川下一阶段的攻势就差不多明白了。”幕僚分析道:“那莘县就有些危险了须得要防着刘白川兵力增加之后可能选择余地更大如果他来一招声东击西在馆陶虚晃一枪却是要南攻莘县我们恐怕要被大一个措手不及。” 孙绍祖也有些头疼这就是防守方的被动了哪里都需要守但是却不知道敌人究竟主攻方向在哪里兵力再多也不够使用而主攻方却能好整以暇的集中优势兵力来发起进攻。 “弇山是关键扼住弇山可以防止西北军南下又能策应冠县。”孙绍祖犹豫良久才缓缓道。 “可聊城兵力有些单薄了。”幕僚提醒。 “可以考虑从临清那边在抽调一部过来但是要确定刘白川的主攻方向之后再来定夺我们有运河优势无需像西北军只能靠两条腿。”孙绍祖沉吟着道:“这一仗我总觉得会出一些变故但是却又看不出问题在哪里只有加倍小心了。” 说完这话之后孙绍祖又有些犹疑地看了一眼幕僚压低声音道:“或许我们可以接触一下朝廷那边的人?” 幕僚吃了一惊也是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道:“大人现在恐怕还不成熟能打方能谈若是我们不能抵挡住刘白川的攻势朝廷恐怕不会给我们多好的条件只有打赢这一仗我们才有谈的资格。” 孙绍祖叹了一口气但是却点点头:“我也明白这个道理打不赢拿什么去谈?直接缴械投降?我还做不到。也罢那就好好打这一仗吧。” ******* 就在山东战事开始进入大战前的密云欲雨阶段时陕西流民引发的叛乱却是越演越烈。 “孤山堡那边起了疙瘩瘟了!” 贺世贤惊得一跃而起声音都发颤起来一把揪住对方的胸襟“什么?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若有谎言我要让你生死不如!” “大人这等事情小的如何敢打虚诳?”来报的亲兵汗出如浆满脸绝望:“其实半个月前就有这个迹象了当时是在府谷乡间因为都是在乡里大家都知道这疙瘩瘟的凶险于是乡里人便把那几家人关在山谷里任由他们自身自灭谁曾想有两个人他们从山谷罅隙里逃出来外边儿地方上又没有发现所以被这二人逃到了府谷县城里一个人在府谷县城里死了另外一个则渡河逃到了山西那边保德州去了。” 贺世贤脸色煞白这可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早知道自己就该拼死拼活也不留在这榆林跟着总督大人去中原了。 还以为能留守榆林就算是有些许贼乱平定了便是一场大功劳现在可好贼势方炽祸乱一方这也罢了居然还出现了疙瘩瘟这可如何是好? “山西那边我管不着我们这边情况怎么样?”贺世贤稳了稳心思现在就是跳脚也没有用了还得要想办法如何应对。 “府谷那边已经死了上百人感染疙瘩瘟的多达数百人……”亲兵还未说完贺世贤已经不耐烦了“我不管地方上的事儿我只问我们军中情况如何!” “大人还在清点府谷县里和我们清水营、灰沟营、木瓜堡、镇羌堡、永兴堡都联系甚多……”亲兵吞吞吐吐地道:“另外神木县里也有发现发病之人但是还不多神木县已经在紧急封锁控制了。” 贺世贤以手扶额颓然坐下。 这一片都是紧邻着府谷、神木等县许多日常供应都要来自地方哪里可能断绝得了?镇羌所那边更是紧挨着神木那里也是榆林镇的一处重要所在分守副总兵姚未坤便驻守在那里。 “立即通知葭州、米脂封锁这一线从黄河到边墙禁止人员流动备马我马上去镇羌所。”贺世贤毕竟也是当了这么久的总兵了知道这等时候越是惊慌失措越是要出大事儿很显然疙瘩瘟是难以禁绝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防止其四处蔓延军中更是要坚决禁绝:“命令各部一律禁止外出包括采买人员不得命令一律不得出外。” “大人您不能去镇羌所!”亲兵骇然赶紧上前拉住贺世贤。 “滚开!”贺世贤暴怒扬手就要打亲兵“我不去谁去?总督大人临走之前千叮嘱万告诫让我带好榆林军这是咱们西北军的根若是丢了榆林军总督大人能要我的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节 危机再起,甘当大任 贺世贤在榆林数十年不是没见识过大风大浪土默特人入侵他不怕鄂尔多斯人反叛他也等闲视之甚至兵变他也能应付裕如唯独这瘟疫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困扰着西北边军最大的问题无外乎就是几样一是粮食二是疾病而疾病也就主要指的是瘟疫这瘟疫中尤以疙瘩瘟为甚。 贺世贤也不知道这世道究竟是怎么的了据他所知好像元熙年间之前这边地也有瘟疫但是却甚少十年八年才遇那么一回而且都是旋即被扑灭影响不大。 但自打元熙年间开始这瘟疫就始终如阴霾一般缠绕着西北榆林、宁夏、固原、山西、大同这几镇都遭受过这种劫难而且一经爆发便是荼毒甚广少则数百上千人多则数千上万甚至几万人死于非命。 最严重的一回事在大同镇和榆林镇同时爆发那是元熙二十九年的事儿距今也有二十余年了大同的威远卫和平虏卫乃至朔州、马邑榆林这边的安定、绥德都是瘟疫蔓延大同那边据说前前后后死了三万余人连军中亦是死亡上千榆林这边也差不多死亡两万多人军中情况略好只有三百余人病殁。 如果是寻常时节那也罢了遇上这种灾厄那也只有硬着头皮来处置应对但是今年却是真的太不走运。 大旱之后必有大灾总督大人走之前就已经叮嘱过要小心防范贺世贤也已经格外谨慎了各种应对措施也备了又备就是怕出事儿。 谁曾想越是怕出事儿就越是要出事儿如果说灾民起乱还是在意料之中那么这疙瘩瘟就真的是太不走运了。 流民叛军的主力正在攻势如潮当下已经攻占了宜川正在向洛川挺进另外一支叛军则在甘泉东北的野猪峡一带活动意欲要和叛军主力会和。 贺世贤刚刚将榆林军一部调整出来准备南下安塞未曾想刚出靖边营还没等到芦关岭呢这边又传来这种噩耗这如何不让他上火着急。 在西北军主力东出中原之后甘宁固三镇基本上都成了守户之犬能把门户守好不乱就算是不错了唯一能调动得出来机动应急军队的也就只有榆林镇。 冯唐在临走之前也说过此番大旱之后乱民起事不可避免但是要尽可能选择介入时机不要指望能一下子就把乱民扑灭扑灭了这边那边又会冒出来因为归根结底没有粮食吃这些乱民只能造反打大户来求生就食。 不把这甘陕一带的豪绅大户们的粮食逼出来就食果腹这个死结没法解。 朝廷现在也没有那么多余力来兼顾山陕这边的赈济要管也只能等到山东战局告一段落之后才能腾出手来。 现在的情形就是只有榆林镇来稳住局面最大限度的限制这些乱民贼势的蔓延以空间换时间尽可能的拖到下半年一来夏收部分地区有一些收成二来秋收之后局面可能缓解三来等到秋后估计山东局面就能明朗化届时朝廷才能有余力来解决山陕这边的乱局。 贺世贤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可未曾想这个计划刚启动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瘟疫给搅局了。 疙瘩瘟是瘟疫中最凶险的一种不比天花逊色多少这沿着边墙这一片儿从甘宁到山陕从来就没有真正断绝过每隔几年就会爆发一回或严重或缓和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神木和府谷都已经发现了疫情看样子相当凶险而且还有感染者已经逃过了黄河到了山西那边贺世贤也只能默默说山西那边自求多福了。 自己能做的就是把瘟疫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最好是限制在葭河以东最不济也要控制在无定河以东绝对不能让其越过榆林、米脂、绥德这一线因为一旦越过这一线那就意味着瘟疫将在整个陕北腹地蔓延开来难以控制了。 这个事儿单靠榆林镇是做不了的还得要靠延安府来配合问题是现在延安府境内贼乱四起根本没有精力来应对尤其是甘泉、麟州、洛川、宜川几个州县更是几乎陷入了瘫痪状态想要让延安府的人来协助自家控制疫情贺世贤想都能想到有多么不切实际。 可再不切实际也的要去找延安府的人否则局面只会越来越糟糕。 贺世贤内心充满了忧虑和悲观一旦瘟疫蔓延开来特别是在军中如果不能控制住那后果不堪设想。 “立即给总督大人去信报告这个情况另外也给京中小冯修撰那边去一封信我记得总督大人说过当年小冯修撰在京中读书时就曾经写过一本关于防治瘟疫的书当年京中水灾之后起了瘟疫被控制得很好……” 原本准备马上出门前往镇羌所的贺世贤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说道。 “大人小冯修撰能治瘟疫?”亲兵不敢相信地问道:“也是这疙瘩瘟么?” “不管是什么瘟疫治不是最主要的关键还是防。”贺世贤叹了一口气“小冯修撰敢写书防治瘟疫肯定是有些门道请他给予指点一下只有好处。” 冯紫英接到贺世贤紧急送来的信函时也是吃了一惊。 疙瘩瘟是什么他当然清楚不就是鼠疫么?肺鼠疫和腺鼠疫是鼠疫中最易感染的这贺世贤提及的疙瘩瘟就是腺鼠疫无疑患腺鼠疫者最后淋巴结肿大起肉疙瘩就是疙瘩瘟的得名来历。 前世历史中明末的鼠疫大爆发几乎摧毁了整个北方京畿的鼠疫蔓延导致明军战斗力大损也被很多人认为是李自成轻而易举夺取北京的一大原因。 现在看起来时间线上比起崇祯时候提前了三十年但实际上前世中从晚明嘉靖年间开始北方就一直有鼠疫流行只是规模没有明末的时候那么大罢了。 可今世中很多自然条件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这就意味着鼠疫蔓延流行的可能性一样存在甚至可能还会因为其他一些意外因素使得明末那种鼠疫流行提前那无疑是一个噩耗。 冯紫英想到过大旱也预测过流民的起事甚至也担心过白莲教混杂其中趁机作乱但是却没想到鼠疫也会在这个时候趁机爆发起来这可真的有点儿让他措手不及。 一时间他也有点儿束手无策的感觉。 当年在京中水灾后的疫情他能大概猜测得到无外乎就是痢疾霍乱这类病症无外乎就是清洁水源干净饮食然后相对隔离再用石灰这类物事消毒杀菌基本上就能解决大半问题再有一些中药方剂的支持就差不多了。 但这鼠疫他可真的有些怵。 当年他也就是无意间翻《明史》以及相关的史料是看到了明末的瘟疫就是以鼠疫最为祸害为甚但满清入关后这鼠疫反而却慢慢没有那么厉害了估计也是人死得差不多了蔓延传染就没那么厉害了才慢慢压下去。 可现在鼠疫疫情却是在山陕这边刚刚爆发而且还和流民起乱搅和在一起榆林军甚至还要担负起平乱的责任这交织在一起怎么能隔绝避免流传开来? 这个阶段正是刚刚开始爆发式传播的时候如果应对得当是可以将疫情压制在一定范围内的但是问题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有强有力的官府组织甚至要军队来帮助执行而且要有充裕财力物力来应对粮食、药材、布匹、郎中等各类物资和人才只有这样才能控制得住。 可现在山陕二地的地方官府连流民的果腹问题都解决不了何谈解决瘟疫流行问题? 流民乱军为了就食势必四处奔走这得了瘟疫的病人混迹于其中不但会将流民全数感染成为移动的病源而且还会将瘟疫传播到各地一传十十传百山陕二地还能控制得住么? 想到这里冯紫英真有些坐不住了可贺世贤来信求援自己能做什么? 冯紫英相信朝廷也应该知晓这个消息了但是却没有传开来多半也就是怕影响京畿民心尤其是山东之战即将开打的时候但一旦瘟疫在山陕流行开来只要稍微有几个人往京畿来那就是天大的祸患啊。 自己须得要马上去向朝廷禀告这等事情决不能拖最起码要让山西那边立即封锁住可能向北直这边流动的人群而且要立即行动起来四初设卡检查可能存在的潜在风险源避免瘟疫向东扩散。 朝廷能做什么现在还不好说但是顺天府这边冯紫英盘算了一下能做的恐怕就是先期准备一批药材以备万一可以及时支援山陕那边了。 另外也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再募集一批药材也算是聊尽人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一节 意想不到,新的挑战 冯紫英到齐永泰府上的时候齐永泰也刚下朝。 山陕那边传来的种种消息让内阁内部也是承压非轻。 流民叛乱席卷陕北甚至有向河东蔓延的趋势这让兵部和山西方面十分紧张苏晟度率领的山西镇东出大军的溃灭使得山西镇实力大减一旦山西也出现叛乱就会出现无力应对的局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陕北又出现了疙瘩瘟这一记重击把内阁诸公打得晕头转向。 瘟疫的出现就意味着旱情带来的灾情在边地已经有些失控往往是在这种情形下才会出现瘟疫蔓延的势头这对于地方官府和边镇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和挑战在本来就已经捉襟见肘的情形下还要同时应对叛乱和瘟疫这对地方上来说太难了。 可面对这种情形朝廷却拿不出多少应对策略来。 任何对策都是要建立在足够的钱粮物基础上的而现在为了支应山东战事户部已经竭尽全力了就指望着半年之内能把山东局面解决再来考虑其他。 所以在朝上各方争论不休但是都未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意见出来这让齐永泰也很是着急。 北地是朝廷的根本所在在江南现在被义忠亲王控制着的情况下如果山陕被打烂甚至要被瘟疫所拖垮那朝廷就会陷入崩溃的局面甚至拖不到收复江南就要崩盘届时只会让南京白白得利。 “紫英来了?”齐永泰看到冯紫英到来也很高兴疲倦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喜悦“坐吧晚饭就在这里吃了正好我们聊一聊。” 冯紫英也不客气“行啊齐师我也准备和您好好说说事儿。” “看来我们意见统一啊。”齐永泰示意冯紫英入座仆人把茶泡上来等到仆人离开齐永泰脸色才慢慢阴沉下来:“山陕起了疙瘩瘟你应该知道了吧?” 齐永泰知道冯紫英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山陕那边冯唐人脉深厚肯定有消息会传递到京师城里冯紫英这边。 “刚知道所以就来齐师您府上了朝廷也知道了?”冯紫英问道:“对外还暂时封锁着?” “嗯争执不下也不敢让京畿这边知晓啊否则京畿只怕民心更要乱了朝廷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了。”齐永泰叹息道:“但这能拖得了几日?终归是要挑开的所以朝廷现在就要抢在这几日里拿出对策来。” “那齐师您的意见?”冯紫英问道。 “原本只是贼乱我们是打算依靠榆林军和山西、大同二镇控制局面拖一拖但贼乱正炽势头正猛现在又遇上瘟疫爆发我担心榆林军会被这拖住脚步导致贼乱更盛波及到河南和北直隶这边啊。”齐永泰捋须沉吟“所以需要改弦易辙起码要把山西局面稳住不能让陕西那边的贼乱蔓延到山西来。” “具体如何做?不蔓延到山西那蔓延到河南怎么办?”冯紫英皱起眉头对齐永泰的这种做法很是不以为然还在用原始传统的思维来应对是要出乱子的“大章他们去山西整军但瘟疫这种事情一旦传播开来根本不讲道理稍不留意就是向四面扩散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齐永泰也感受到了冯紫英的不满意他何尝不是如此?但问题是说易行难具体怎么做?当下地方官府能有这么强的执行力或者说组织动员能力能筹集到充足的钱粮物资来应对么?他都不敢想。 “紫英你要这么问我也没法回答你现在朝廷掌握的情况也是一鳞半爪来自陕西那边的情况也是零零碎碎而且互相矛盾陕西布政使司至今没有给朝廷一个准确完整的情况报告山西那边则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且……”齐永泰压低声音:“朝廷现在缺乏足够的钱粮物来支持山陕这是最大的问题即便是从榆关、大沽能有南方物资运送进来但是在京畿还能行但要运到山陕耗费太大根本不可接受……” 冯紫英也承认这是最直接现实的困难但若是因此而放弃对山陕的支持帮助那山陕局面就会变得更不可收拾到最后可能是会伤及大周元气的所以朝廷再困难也必须要想办法来支持山陕。 “那齐师的意思是朝廷准备放弃?”冯紫英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山陕是北地重地谁都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齐永泰微微点头:“的确如此所以各方还在争论另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了解更多的情况朝廷已经责令户部和都察院去了两拨人分别到山陕三日前就已经出发了日夜兼程估计这会子已经到了蔚州了……” 冯紫英心中稍安这说明齐永泰还没有昏头放弃山陕这个态度会让朝中北地文臣彻底丧失民心根基的。 觉察到齐永泰欲言又止和脸上露出的奇异之色冯紫英也有些惊讶“齐师是不是有什么……” 齐永泰沉吟了一下才道:“紫英此事我们有些计议但是之前没有想到疙瘩瘟的爆发只考虑到贼乱问题我们是想让你去巡抚陕西的但现在陕西却出了瘟疫……” 巡抚陕西?!冯紫英吃了一惊这如何能行?自己若是巡抚陕西其职责势必和三边总督有部分重叠而自己老爹还是三边总督父为总督子为巡抚这可是前所未有千古奇闻了朝廷哪里会出如此昏招? 见冯紫英神色齐永泰就明白对方的吃惊所指“令尊的三边总督本来就是临时兼任现在西北军主要在山东作战你若是要巡抚陕西那么令尊的三边总督肯定是要去职的只保留蓟辽总督之位。” 这倒说得过去不过巡抚陕西是冯紫英从未考虑过的现在骤然提出来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特别是这疙瘩瘟还是让冯紫英有些忌惮鼠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自己若是不幸中招这疫病可不会因为自己是穿越者就会放自己一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去冒这个险就显得有些不划算了。 看齐永泰现在的表情应该是他们计议过此事但是却还没有拿定主意了冯紫英心里也不由得琢磨是不是该找个理由来回绝此事儿。 不过见到齐永泰有些期盼的目光冯紫英一时间又觉得张不开口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齐师非是我不愿意去而是去便要有所作为可朝廷现在能做什么?总不能就让我赤手空拳去巡抚这有何意义?陕西布政使司就能做的事情我去了又能如何呢?” 齐永泰略感失望他对冯紫英还是抱有很高的期望值的觉得这等难事对于冯紫英来说也是一个挑战和磨砺当然他也承认对方所言在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拿出足够的支持就把冯紫英一人推上去意义不大但现在朝廷却又的确囊中羞涩。 “紫英我也知道此事为难你去不去陕西我们也只有一个初步想法但具体怎么来应对都还没有一个方略你也替我想一想如果要去的话无论是不是你哪怕是别人那朝廷现在该怎么做就京师这边能拿出一些什么能拿得出来的条件来你好好想一想。”齐永泰叹息了一声。 这顿饭都吃的没滋没味冯紫英也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此事。 对于自己来说在京师稳稳当当地当这个顺天府丞无疑是最划算的齐永泰也提到朝廷可能要任命一名新的顺天府尹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只要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顺天府尹都不可能再容忍自己这样的顺天府丞存在自己若是不肯退让必定会起纷争而朝廷不太可能支持自己。 也就是说自己离开是必然。 离开了去哪里大概率就是到都察院担任佥都御史这是齐永泰透露出来的可单纯的一个佥都御史有何意义?难道真的要学着那些清流御史们那样去磨嘴皮子? 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的。 一直到回到家中冯紫英都在思考此事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没有多少好去的地方。 别的同学五六品可去的地方就多了去可自己已经是正四品放眼朝中能摆下自己的衙门就么多少合适的了。 这样算起来巡抚陕西反而是一个很合适的挑战了当然说是挑战也就意味着各种风险都存在包括患病的可能性。 自己固然可以采取各种措施来避免但是几率依然存在。 另外巡抚陕西势必要接触到各种地方政务三司事务皆为巡抚所管辖这也是一个挑战纵然有边镇的支持但陕西这么大一个摊子可没那么简单特别又是叛乱燎原疫病横行的时候。 但这同样是收揽人心树立声望的机会。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二节 贤妻若斯,夫复何求 矛盾纠结的心态还是第一次在穿越而来的冯紫英身上出现这让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诧异。 自己居然还真的沉湎于这个时代有些不能自拔了否则自己完全可以站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保证自身绝对安全为第一要务的观点上断然拒绝巡抚陕西的可能而不像现在齐永泰提出这种可能时自己竟然有点儿意动甚至去考虑如何尽可能的做到既能巡抚陕西又能避免疫病沾身。 回到家中依然心事重重这种情形很快就被沈宜修看了出来。 即便是桐娘绕膝嬉戏也没有能完全让冯紫英释怀这让沈宜修意识到丈夫可能真的遇上了什么难事儿。 以往再是复杂艰险的事情只要女儿一出面那冯紫英都会丢开一切陪着女儿好生玩耍一番但是今日丈夫虽然仍然陪着女儿逗乐但笑容背后眉宇间的阴霾却挥之不去。 沈宜修还是第一次见到丈夫这种情形所以等到女儿睡下之后这才陪着冯紫英在炕上一边洗脚捶腿一边说话。 “知夫莫若妻为夫也知道瞒不过宛君嗯的确有些心事儿。”冯紫英也没打算瞒妻子坦承道:“山陕局面堪忧贼乱方炽瘟疫又起地方上可能难以应对了榆林那边来信讲了一些情况很糟糕今日我去了齐师那里从齐师那边得到的情况也很不妙。” “瘟疫?!”沈宜修大吃一惊她这才知道为什么丈夫满脸忧色这可不比其他瘟疫来时可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庶民百姓。 “嗯山陕那边起了疙瘩瘟现在尚不算严重但是这种情形下若是没有强有力的应对方略山陕地方恐怕很难控制得住。”冯紫英握着妻子温润的手细细摩挲满脸沉凝之色“一旦山陕控制不住疫情外溢到河南、北直情况就严重了就是京畿也未必就能保得住。” 沈宜修也非对边地情况一无所知尤其是其父沈珫也在山西担任参政她皱起眉头道:“疙瘩瘟虽然凶险但是也非初现元熙年间之后在边地便时有出现山陕那边乃至北直这边也都出现过不至于让夫君这般担心吧?” “不一样主要是当下的情形太糟糕了。”冯紫英也没多解释只点了两句他相信妻子能明白“流民叛乱四处游荡抢掠就食疫病便能趁机混迹其中四处传播官府根本控制不了而且关键是要控制疫病须得要画地为牢严格约束人员流动保证药物钱粮供应可现在山陕许多地方赤地千里食不果腹官府亦是无力解决粮食问题百姓凭什么坐以待毙?” 沈宜修脸色也慢慢严肃起来微微点头迟疑着道:“若是这般这局面就真的很危险了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朝廷尚无良策主要是贼乱和瘟疫交织在一起这是最难以解决的山陕地方无力平定叛乱朝廷当初也是期盼以空间换时间让贼乱就限制在山陕等到山东拿下再来应对但现在这个想法不可行了瘟疫可不像贼乱那样你想把它约束限制在山陕它就能老老实实只在山陕传播。”冯紫英苦笑“这就是朝廷的难处。” 沈宜修听出来其中一些味道来有些紧张地握着丈夫的手:“齐阁老想要你去山陕?” 冯紫英微微颌首“他和乔师以及虞臣公可能都有此意吧觉得我在顺天府所作一切已经基本成型再呆下去有些可惜所以想要让我去历练一番经此一役若是办得好便再无人能说我什么。” 沈宜修默然不语。 虽然也知道丈夫在京师声誉日隆但毕竟入仕时间太短也不过就是在翰林院、永平府和顺天府这三地转了一圈基本上都没有离开京畿之地若是要去山陕那这一去可能就不是两三个月甚至一年半载弄不好就是两三年了。 她内心当然不愿意丈夫去冒险这瘟疫无眼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感染?但丈夫性子她很了解说到这个程度若是朝廷真的有意他怕是不会推辞的。 “那夫君若是要去山陕会是以什么身份前去?”沈宜修忍不住问道。 这很关键应该不可能是巡按那级别太低丈夫已经是四品大员巡按的话不符合其身份只可能是巡抚身份了。 “若是要去的话只怕是巡抚陕西的身份。”冯紫英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巡抚的话是可以携带家眷上任的。”沈宜修官宦出身自然是明白这些细节。 巡抚虽然也是临时职务也没有任期时间但是和巡按不一样既有巡抚驻地也有具体事务也能携带家眷赴任。 冯紫英笑了起来“为夫是在担心山陕局面就算是为夫真的要去也是琢磨如何应对这些可没想过。” 沈宜修脸微微一红娇媚地白了丈夫一眼:“妾身是妇人自然是要想这些事情哪里像相公都是操心大事。” 冯紫英被沈宜修的话逗得心情稍松摇着头:“宛君非俗人焉能等闲视之?为夫若是要去山陕自然是希望宛君随行不过桐娘太小而且陕西瘟疫方起我不能让你们娘儿俩冒险。” “其实疙瘩瘟虽然凶险但是也非不可制相公当年在京师水灾之后瘟疫爆发时便能拿出方略一举成名想必对如何应对疙瘩瘟也是有些心得的。”沈宜修对自己丈夫还是充满信心的自己丈夫每每都能有惊艳之举这一次她相信也不会例外。 冯紫英见妻子信心满满的样子也不禁哑然失笑他也不能让妻子们太担心“对策为夫自然也是有一些的但还是要到实地才知道效果如何不过现在还说不到那个份儿上巡抚陕西非重臣不能担当为夫的资历还是浅薄了一些齐师他们便是有此意朝廷也未必就同意。” 沈宜修摇头不信“这可不是什么肥缺活儿而是担当重任只怕朝中没几个人愿意去便是想去的只怕也没这个资格和能力不过是想要搏一把功名富贵罢了可一旦搏输了他个人倒是一条命而已但是危害的却是整个大周江山诸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相公不一样你无此必要但却有此能耐和魄力决心这才是朝廷所看重的。”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也是忍不住挑眉自己这位长房嫡妻对自己真的是信心百倍啊认定自己真的去了陕西就能力挽狂澜?可连自己都还心里没数呢。 那可不是几个州县的事儿陕西可是八府二个直隶州属州二十一个九十五个县囊括几乎整个西北边陲相当于后世的陕甘宁青四个省加上内蒙古的河套地区地域之辽阔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得出来的。 见丈夫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沈宜修越发要给自己丈夫打气不能让丈夫心中不踏实“相公是不是觉得妾身在故意让你放心所以有些夸大其词了?” “嗯有点儿宛君你这个盲目推崇让为夫既骄傲又心虚啊万一我真的要去陕西又没有干好那岂不是让朝廷失望让宛君你也失望我的光辉形象就在你这里坍塌了那太不值当了。”冯紫英半开玩笑。 “相公说得也不算错妾身是有点儿为您打气的意思但是却非盲目妄言。”沈宜修淡淡地道:“您去陕西是有几大别人不具备的优势的。” “哦说来听听。”冯紫英笑了起来。 “一是夫君宁夏平叛时就去过陕西对陕西不算陌生在三边四镇都小有名气这些边地和陕西内地其实是息息相关的军中子弟要想读书出身的谁又能不知晓您小冯修撰的名声?单凭这一点您就具备其他人所无法企及的优势。” 沈宜修这句话还真没错。 大周立国之后便是奉行以文驭武之策武将在边地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在朝中在内地却是不受待见的武将们的子弟们若是能读出书来自然是比跟随父兄当武夫更值得投资的所以这也是如冯紫英、孙传庭这些都是武人出身但读书出来便直接奔着文臣去了再无想要回去当武人的想法。 冯紫英武勋出身但是却是以文臣之名大噪让武人子弟们都是为之仰望如果家族中有能读出书来的当然愿意去当文官而冯紫英现在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能结识冯紫英甚至得冯紫英看重无疑能为家族中读书的子弟多一分人脉。 “所以这还不仅仅是军中子弟便是陕西那也是北地腹地文人士子谁又不知道夫君的名声?”沈宜修含笑道:“谁又不愿意交好您这个未来前程不可限量的政坛新星呢?连父亲在信中都在说山西官场亦有不少人提及夫君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三节 夫唱妇随,鹣鲽情深 “第二呢?”冯紫英微笑之余也不置可否问道。 “第二其实和第一也差不多冯家是边地大族婆婆的段家亦是如此山陕一体多少都有往来瓜葛各边镇将领在三边和宣大都有异地交流的经历情况都相对熟悉了解有边镇武人支持许多事情便要好办许多。”沈宜修沉声道。 冯紫英点头认可这也是他最大的倚仗去了陕西那边三边四镇将领肯定是能说得上话的有军中支持许多地方上觉得难办的事儿就不叫事儿了。 “还有第三么?”冯紫英再问。 “当然有夫君有防疫的经验有在混乱局面下掌舵大局的定力魄力和应对经验这也是朝中诸公会认真考虑的。”沈宜修更是神采飞扬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陕西当下情形肯定很糟糕地方承宣布政使司是难以统筹应对的甚至官员也没有这个魄力决心须得要夫君这样的强力人物去力挽狂澜。” 冯紫英忍俊不禁“宛君为夫有那么厉害吗?你可真的是对为夫信心十足啊。” “夫君何须如此谦虚妾身也是实事求是地说罢了。”沈宜修认真地道:“朝中或许能臣不少但是真正具备这样合适条件的人却屈指可数甚至这就是为相公量身打造的别人去难以取得成功而相公的几率则要大上几倍。” 冯紫英收回手接过云裳递过来的热巾帕擦拭了一把面颊轻声道:“但愿如此吧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齐师他们可能也还处于一种惶恐不安的煎熬状态要的等到陕西那边的情况更详细一些的汇报才能做出决策。” 沈宜修却摇摇头:“相公如果认定自己可能会担此重任就应当要尽早准备去陕西不比去永平府为官或者下江南走一圈要面临的事务要棘手和繁杂许多从人才、物资、钱银上都要及早安排甚至现在就可以考虑动起来否则您到了陕西却还两眼一抹黑手里空空如也怎么迅速打开局面拿出成绩立威地方?这恐怕也是朝廷希望见到的。” 不得不说沈宜修在这方面远非宝钗和黛玉可比贤妻之所以贤不仅仅是她态度上支持自己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能为自己提供许多有益的建议让自己得益。 “唔贤妻所言甚是为夫受教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我会尽快安排此事哪怕是我真的不去陕西那么收集了解相关情况甚至提供一些支持也是有必要有价值意义的。” 对于丈夫的这种态度沈宜修还是有些感慨。 她对自己丈夫在朝务和钱银上的一些态度是颇为好奇的很多时候看起来更像是矛盾的可丈夫似乎总能找到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或者应对。 像最初的开海之策这明显是有利于江南而不利于北地的所以才会在北地士人那边引来强烈反对甚至还影响到了丈夫自身不得不避往永平府这甚至一度让很多人怀疑丈夫背叛了北地。 但丈夫在永平府开港榆关开发石炭和铁矿建冶铁作坊和兵工作坊乃至后来的水泥工场不但让石炭使用在永平迅速推广而且使得铁料、水泥迅速成为永平府的拳头商品畅销南北加上拉拢草原上的内喀尔喀蒙古人和海西女真人充分发挥榆关开港优势永平府迅速成为北地海贸大府到顺天府之后更是推动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成立遵化、密云迅速成为新的煤铁军工产业基地同时还拉动了天津卫大沽港的开港使得大沽和榆关成为北地最重要的两大海贸港口。 之前很多人都还不觉得但是在南北对峙局面形成之后朝廷才发现榆关和大沽港的开港对漕运中断后的京畿有多么重要榆关成为保障京东、辽东镇、东蒙古草原物资供应的重要咽喉枢纽而大沽则日益成为整个京畿地区的海贸核心甚至有压到通州的趋势。 明明是赢得江南士绅一致好评的开海之策但是在北地却一样成为永平府和顺天府的迅猛发展而且还赢得了北地最重要的一股势力——山陕商人的全力支持因为让其从中大为受益了先前沈宜修没有提到丈夫去陕西的一大优势其实就是山陕商人作为后盾。 可以说如果没有山陕商人的财力支持任何人现在去陕西都是举步维艰的而能够赢得山陕商人全力支持的唯有丈夫因为丈夫用他这几年的种种表现使得山陕商人们对丈夫有着一种莫名的崇拜和信任就如同开发东番的安福商人对丈夫的推崇一样。 丈夫对待钱银的态度也很是独特很多时候都显得满不在乎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沈宜修生于官宦家庭这个世道中即便是士绅对于钱银的看重还是相当普遍的经商也好收租也好放贷也好都很常见损公肥私者中饱私囊者徇私枉法者更是比比皆是但丈夫却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可以称得上是私人钱财都拿来贴补公事上了这也是让沈宜修十分感触的。 总而言之给沈宜修的感觉就是丈夫虽然不是那种纯粹的公而忘私的清正廉洁文臣但是对公事的看重程度却有甚于其他甚至有点儿如果为公其他皆可舍弃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难一言以蔽之。 夫妻俩上了床冯紫英和沈宜修也是相拥而眠絮絮叨叨说着话。 “若是相公要去陕西那肯定是要人跟着去的我这一房就让晴雯跟着去伺候三姐儿多半也是跟着相公去的吧?”沈宜修枕着丈夫的肩头“那下半年林家那边的婚事怎么办?” 这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冯紫英不确定如果自己真的去了陕西能在陕西干多久。 巡抚没有任期半年也可三年也可根据情况而定但是以陕西现在的情形只怕一年半载是难回来的这黛玉的婚事就有些麻烦了。 “嗯这事儿我也在考虑要么提前要么推后。”冯紫英沉吟着道:“提前的话就显得有些仓促了最迟也就是一个月之内就得要成亲可推后的话更不可预测也许一年也许两年或者我中间回来一趟成亲?可又不知道情况允许不允许。” 沈宜修想了一想才道:“若是可以的话还是提前办了最好黛玉那边可能都期盼已久了拖延推迟的话可能会让她伤心失望。” 冯紫英也明白这个道理推迟的话黛玉那边怕是接受不了而且关键是不知道会推迟多久一年两年都可能。 “也对我这边却问一问若是真的要我去陕西的话那这婚事儿就须得要立即操办起来了。”冯紫英搂着沈宜修“另外还有一件大事儿桐娘也都一岁多了宛君似乎也该替为夫考虑下一个孩子了。” 沈宜修感觉到丈夫的手在自己腰际摩挲寻觅俏靥滚烫不过想到丈夫也许一两月后就要去陕西这一别又不知道是多久情动正浓自然也是由得丈夫褪去自己的里衣鹣交鲽合一夜无话。 一旦确定了这样一个意向冯紫英也就不再犹豫这边立即和黛玉那边商量争取提前就把婚事办了让黛玉过门另外一边也安排汪文言和吴耀青立即对陕西那边的情形展开了解。 陕西原来是有巡抚的前任陕西巡抚云光也是北地著名士人在宁夏叛乱时因为贪墨渎职与当时的石家一道被拿下为此还在北地士人中引发了很大的震动。 至此陕西便一直没有再设巡抚本身巡抚也非常设所以日常事务自然也就是有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司三司办理但陕西地处边地四镇皆在陕西境内加之民贫地瘠这几年又一直饱受旱灾蝗灾的蹂躏宁夏叛乱后更是给这个地区以重击虽然事后朝廷也给与了一定的赈济但也都是杯水车薪所以形势一直不好。 如今大旱之后流民叛乱如火如荼又冒出来疙瘩瘟的蔓延更是让朝中对陕西局面头大如斗一些官员畏之如虎深怕被派到陕西公干平时提都不敢多提陕西那边的情形。 只是这等掩耳盗铃的情形又哪里瞒得过人不说《今日新闻》其他一些报刊也要报道陕西那边的情形哪怕是很含蓄隐晦但也预示着山陕局面的不佳。 齐永泰那边暂时还没有给回音但冯紫英却有预感这事儿多半是自己跑不掉了所以早做准备就是必然。 山陕商人那边要迅速行动起来这一块上他们的行动力要比朝廷更强。 另外也要给父亲那边去信让父亲给三边留守的武将打招呼必要的时候自己这个巡抚可能就真的要军政统管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四节 过府一叙,又有意外 冯家要提前迎娶林黛玉的消息立即就传遍了府内外这让得知消息的黛玉也是又惊又喜又忧。 惊喜自然是能早一日过门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当下时局动荡便是黛玉对冯紫英信任有加也还是担心一些意外影响到自己的婚事。 像贾家的陡然跌倒就让黛玉一度心绪难宁。 虽然早就知道贾家缓慢衰落甚至没落是一个难以逆转的过程宝玉和贾琏这两个嫡子的表现就足以说明许多但贾环在书院的表现还是给了贾家一些人的幻想但谁也没有想到南北的分裂导致了贾家以这样一种方式轰然覆灭。 寄居在贾家的黛玉无疑是感受最深的对于她来说父亲过世的影响日益明显影响力的消退使得她这个孤女很多时候都只能依靠舅舅所在的贾家但贾家的覆灭使得她真正感受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内心的惶恐担心都是挥之不去。 哪怕冯紫英再喜欢自己无数次信誓旦旦但这个时代婚姻可不是依靠感情来维系的就像冯大哥娶沈宜修一样以前不也素不相识但是沈宜修还是成为了冯大哥长房大妇同样薛宝琴与梅家的婚事父辈深交订婚十年不也一样说悔婚就悔婚了。 正因为如此黛玉的危机感很强所以当冯家那边传来消息要提前迎娶甚至可能在一个月内就要娶自己过门时黛玉内心不但舒了一口气而且是格外高兴便是如紫鹃等人也都是喜出望外。 不过也有些担心就是冯紫英可能会在成亲不久就可能要离京外放而且所承担的任务会相当凶险这又让黛玉忧心不已。 山陕形势恶劣的消息在京中报刊中时有刊载虽然尚未形成热点热点仍然还是山东局面但这种热度还是在缓慢上升一旦山陕那边贼乱更甚瘟疫蔓延的消息传开估计就再也压不住了。 “姑娘姑娘大爷来了是鸳鸯陪着大爷一起来的。”紫鹃满脸喜色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啊?”黛玉有羞有喜论理婚前二人是不该见面的以前也就罢了但现在只有一二十日说不定就要嫁过去是就应该注意了可冯大哥似乎对这个一点儿都不忌讳在意说来就来了自己是见也不好不见也不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林家这边没有一个长辈便是贾家那边人也都还在狱中想要找一个双方共同长辈来商议都找不着人索性就自己来了反正也就这么一回事儿了大家心里都明白。 没等黛玉回过神来冯紫英已经走了进来黛玉也只能含羞带涩地起身福了一福在得知自己只有一二十日就要嫁过去成为人妇后黛玉也一反以往的热切亲近变得羞怯保守起来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了能这么见面大概就是极限了。 见黛玉这副模样冯紫英知道要和对方多说什么恐怕也没有什么效果了还不如和紫鹃这个慧丫头好生商计一番可能效果更好一些这些话也可以通过紫鹃带给黛玉。 所以在和黛玉寒暄了几句之后黛玉也就接口身子不适避开了。 “紫鹃你家姑娘不好多说话所以这边儿的事情恐怕你就要多操心一些我这段时间也比较忙具体事宜鸳鸯来和你对接商量需要什么哪里还不完善你们俩就商量着办就是。”冯紫英大马金刀坐在圆桌旁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那边神武将军府我也安排人抓紧时间整理维修了虽然小了一点儿但是也够住了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紫鹃定了定神好奇地问道:“大爷您真的把我家姑娘娶进门就要离京啊?” “有此可能现在还没有定不过未雨绸缪万一定下来了那就来不及了所以干脆就先把妹妹娶回家去早一些晚一些都没太大关系我母亲都还盼着呢。”冯紫英笑了笑“妹妹是个不爱操心这些琐碎事儿的性子这边鸳鸯你就要过问了我让鸳鸯来和你一起办这事儿。” 鸳鸯和紫鹃是最亲近的闺蜜二人之间自然没什么隔阂也好沟通三五句话都开始切入正题细细商谈相关准备事宜。 迎亲接亲的规制都自有一套没什么好讨论的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黛玉的长辈现在都在狱中不过李纨勉强可以算表嫂嘛。 只是冯紫英听得鸳鸯和紫鹃商议李纨来代替黛玉长辈送亲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一个和自己有私情的女人来充当长辈这太古怪了但冯紫英也没法反驳除了李纨就真找不出其他合适人选来了。 和鸳鸯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后紫鹃才看了一眼一旁坐着有些走神的冯紫英抿着嘴迟疑着问道:“大爷我家姑娘的事儿其实没什么太麻烦我们早早就有准备早几个月晚几个月问题都不大现在就是一个问题妙玉姑娘……” 冯紫英回过神来嗯还真是一个问题。 这妙玉态度一直含糊不清好像前期又有一些变化自己在妙玉和岫烟之间谈话时在屋外偷听了一番其实已经大略明晓二女的心意但是妙玉始终没有当面挑开这女人本来性子就有些古怪兴许到出嫁哪天变卦也一样可能所以冯紫英也还在考虑如何来解决这桩事儿。 原本黛玉是最合适的解决人选但是黛玉那等清高股傲性子委实不是当这等“说客”的料紫鹃和鸳鸯倒是伶牙俐齿但身份上又差了一些以妙玉这等内心自卑但外边儿却是越发倨傲的脾气反而更难接受紫鹃和鸳鸯的这种丫鬟去说服。 冯紫英心中微动自己准备去和邢忠夫妇好好谈一谈的想法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忙碌被耽搁下来现在看来也该是去走一遭了。 府里边多少也知晓自己对邢岫烟印象很好像宝钗、宝琴都试探过自己的心意自己没有给明确答复但也没有否认宝钗宝琴就该明白才是连晴雯在床笫间都问过这事儿也不知道是替沈宜修问的还是纯粹八卦心思冯紫英也没回答。 “紫鹃怎么妙玉这段时间没怎么吧?”冯紫英漫声问道。 “其他倒是没什么只是和邢姑娘形影不离几乎每隔一二日邢姑娘就要来这边有时候妙玉姑娘也和邢姑娘要一道出去连姑娘都有些羡慕她们俩的关系胜过亲姐妹呢。”紫鹃抿嘴笑道:“倒是有些像我家姑娘和云姑娘、三姑娘之间的关系一般。” “三妹妹经常来这边?是和珠大嫂子、四妹妹一道来还是自个儿来?”冯紫英很敏感扬了扬眉问道。 “有时候是和珠大奶奶、四姑娘一道来有时候却是自己一个人来。”紫鹃眨了眨眼“听说四姑娘偶尔还要去沈大奶奶那边儿呢……” “什么?”冯紫英忍不住讶然问道:“你说四妹妹去宛君那里?!这怎么会?四妹妹怎么会和宛君走到一起?” 紫鹃这才知道沈大奶奶的闺名叫宛君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笑容:“四姑娘尤喜作画府里人都说她是画痴而沈大奶奶乃是姑苏书画大家连我家姑娘和三姑娘她们都知道沈大奶奶的画艺高超四姑娘想要向沈大奶奶讨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冯紫英觉得紫鹃这笑容中有些说不出含义只是当着鸳鸯又不好深问干咳了一声才道:“这宛君喜欢画画不假嗯水准也还行吧四妹妹的水准也不差她们俩切磋切磋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只是觉得四妹妹性子素来清冷不喜和人结交宛君和她原来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吧什么时候进展这么快居然就能一起切磋画艺了而且我居然还不知道鸳鸯看来你这个府里内管家也有些失职啊……” 鸳鸯也有些惊讶她知道惜春是去过长房那边几回但没太在意和晴雯在一起的时候晴雯也没有提起听紫鹃这么一说倒是让她有些起疑了这等事情晴雯为何要瞒着自己?请教画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莫非……? 鸳鸯下意识地就想要摇头惜春的性子她太了解了岂会有那等行径?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地请教画艺? 只是紫鹃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些消息的? “爷三姑娘、四姑娘还有珠大嫂子就住在神武将军府这边儿挨着那么近去大奶奶和二奶奶那边的时候都不少沈大奶奶性子淡泊而且诗画双绝便是宝二奶奶她们也有时候要去组个局一起品茗抚琴的二姑娘原来也去过和沈大奶奶下棋的奴婢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虽说是一门三房但爷是兼祧这三房本来就该是情同姐妹这样爷才免得有后顾之忧不是?” 鸳鸯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紫鹃看来下来之后要逮住紫鹃这个小蹄子好好审一审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晓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五节 双婢智斗,紫英得益 冯紫英总觉得这紫娟和鸳鸯对话里边隐藏着许多自己不知晓的内容但一时间也搞不明白内里究竟藏着什么但探春如此积极主动来黛玉这边儿无疑是有些用意的。 一门三房黛玉即将嫁入自己家那日后她何去何从也就是需要考虑的了。 也许在她看来黛玉所在的三房就是最适合她的了吧只是黛玉以往固然和她交好但这种事情上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态度呢?真正当了姐妹探春的性子又能容忍黛玉现在尚未彻底暴露的小性子么? 但如此骄傲的探春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这让冯紫英内心也是感慨万千。 千红万艳说起来都是风光霁月但真正落实到具体人身上才知道每一红每一艳都有万般的无奈心酸在这个时代都不得不忍受着种种无助和失望带来的痛楚。 “紫娟你这话倒是说得通情达理你家姑娘教你的?”冯紫英假意笑了笑目光却越发深邃看着这丫头“我觉得紫娟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而且林妹妹都未必教得出你这伶牙俐齿啊。” 紫娟心里一个激灵知道被冯紫英看出一些端倪来不敢再搭话只能低着头小声道:“爷怎么这么说话呢奴婢也就是替姑娘多琢磨琢磨罢了姑娘心性纯善许多事情她也想不到那么多……” 见忠心耿耿的紫娟被自己一番话说得有点儿心虚气短冯紫英心中也是一软摇了摇头:“紫娟我没说你不该这么考虑不过你也要掂量你家姑娘既然嫁给我也是嫡妻大妇是三房的嫡妻大妇长房二房三房虽然同属冯家但是也是各有归宿也是各成一家你家姑娘既然是嫡妻大妇也该要有几分嫡妻大妇的气度这一点你是你家姑娘的贴身丫鬟自然也要多替你家姑娘思忖一番莫要堕了林家的名声。” 鸳鸯在一旁听得迷迷湖湖不知道这二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但是隐约感觉到应该是和四姑娘去长房那边有些瓜葛似乎紫娟在暗示着什么。 紫娟神色复杂默默地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自家姑娘还是太单纯了一些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冯府内部的暗波潜流沉大奶奶和四姑娘突然走近名义上是切磋画艺但究竟是沉大奶奶主动示好还是四姑娘真的被沉大奶奶的文采所吸引紫娟不得而知可晴雯却是在自己面前半句不提这才让紫娟有点儿起疑。 论理自家姑娘是最早和大爷结缘的可沉大奶奶后来居上便是宝姑娘也抢在了自家姑娘前面而且宝姑娘还把二姑娘拉入二房里这边三姑娘刚和自家姑娘走得近一些那边沉大奶奶就和四姑娘亲近起来这如何不让紫娟多想。 论理自家姑娘本来有个妙玉姑娘作为臂助的可妙玉的性子之前却是古怪得紧难以捉摸现在却又和邢姑娘裹在一起而且还和姑娘提了想要让邢姑娘也进三房做妾可邢姑娘却从未在自家姑娘面前表露出来过这算什么?是妙玉姑娘突然悟透转性了反而要在三房自立山头了不成? 若是妙玉也就罢了但是邢岫烟却不简单紫娟也知道冯大爷对邢岫烟颇为看重若是真的入了三房三房的情形会怎样是祸是福紫娟都无法预测。 紫娟对黛玉忠心耿耿但却有着很深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从林如海病故之后就开始了而宝钗抢在黛玉之前嫁入冯府更增添了她的这种担心后边迎春嫁入二房更添一层原本从未想到过堂堂贾家姑娘居然也要给冯大爷做妾让紫娟都有些不敢置信。 但这一切似乎都越来越真实妙玉拉拢邢岫烟惜春交好沉大奶奶还有三姑娘也似乎主动和自家姑娘亲近都让紫娟意识到很多自己原来无法想象的事情都在变得理所当然而自家姑娘却是孤女一个那妙玉对邢岫烟的态度都比对自己姑娘要亲近许多。 也许唯一让紫娟有些安慰的就是冯大爷对自家姑娘的态度始终如一仍然是那种混杂了疼爱怜惜和喜欢的情感只是其他女人无法获得的所不具备的。 紫娟深知自己姑娘嫁入冯府才只是一个挑战的开始出身书香门第诗画双绝气度大方的沉大奶奶精于算计城府深沉却又雍容大气的宝二奶奶哪一个都不是善与之辈即便是才识卓绝精明能干的薛宝琴娴雅澹然的邢岫烟英武昂扬的贾探春甚至还有清冷傲人的贾惜春都在从原来与人无害的假象里慢慢展现出自身的风姿。 关键是她们还都要进入冯家这种潜在的挑战或许无法动摇自家姑娘大妇身份但是却有可能分薄自家姑娘在冯大爷心目中的分量。 紫娟不得不考虑更多一些但这似乎又犯了冯大爷的忌讳怎么来平衡这其中的分寸紫娟同样觉得是一个挑战。 冯紫英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他一直很赏识的忠心丫头会考虑得这么多即便是知晓他也能理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黛玉的脾性的确不太适合一个大妇尤其是像冯家这种一门三房中一房大妇但命运却决定了她的归宿所以紫娟考虑多一些甚至显得自私和狭隘一些他都觉得无可厚非各为其主很正常。 紫娟没有和冯紫英提及邢岫烟的事儿反倒是鸳鸯和冯紫英提及了邢岫烟她也认为邢岫烟各方面都挺适合而且邢家现在失去了贾家这个靠山也很艰难邢岫烟经历了诏狱之灾寻常人家也未必愿意娶这样一个牵扯着莫大官司的女子。 “其实奴婢也在想如果岫烟姑娘也跟着林姑娘和妙玉姑娘嫁过来也正好大爷此番如果真要去陕西那尤三姨娘肯定是跟着去的奴婢听晴雯说沉大奶奶要让她也跟着大爷去伺候二房里如果奴婢猜得没错琴姑娘多半是要跟着爷去的那三房肯定也需要去一个林姑娘肯定不合适妙玉姑娘论理是可以的但是估计大爷和她都未必乐意所以岫烟姑娘如果进门正好就可以跟着爷去这样一门三房都有人这样也就平衡了。” 鸳鸯的话让冯紫英都有点儿意外看了一眼鸳鸯这才点点头:“鸳鸯你分析得有道理宝琴和我都说了如果我要外放她就要跟着去甚至宝钗都想跟着去宛君要带桐娘肯定没法去三姐儿肯定是没的说倒是三房这边我还没想过但你这么一说似乎也就情通理顺了。” 马车辚辚鸳鸯坐在冯紫英对面“爷这会子去邢姑娘那里也不知道邢姑娘在不在……” “在不在也不重要我去了把我的心意带到岫烟父母只要有一个人在那就行了至于岫烟那里我相信没问题。”冯紫英大言不惭这让鸳鸯忍不住翻白眼“爷可真的是脸皮厚啊邢姑娘好歹也是小家碧玉未必就愿意给别人做妾她若是要嫁为人妇也不是找不到好人家。” “鸳鸯听你这口吻倒是不希望她嫁入冯家啊。”冯紫英打趣:“是爷不够好还是她眼光太高?” 被冯紫英这话一堵鸳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一想之后才悠悠地道:“爷当然很好从鸳鸯内心来说无论是邢姑娘还是三姑娘她们的选择也没错奴婢也是从荣国府出来的园子里最美好的情形奴婢也是亲身亲历过的都在叹息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大家内心何尝不是希望这宴席真的能不散呢?哪怕这只是一种奢望可大家也都是期盼啊……” “但不知不觉间爷娶了宝姑娘和琴姑娘纳了二姑娘若是林姑娘和邢姑娘以及妙玉姑娘也都进了冯府加上奴婢、金钏儿、玉钏儿、晴雯、司棋、莺儿、香菱这些人现在都在有时候奴婢都有些恍忽似乎当年园子刚修好不久姑娘们纷纷搬进去的时候贵妃娘娘省亲夜游沁芳溪还有那一日八月十五过中秋节姑娘们都诗兴大发对月当歌她们对着月亮也许愿现在居然不知不觉间就有些水到渠成一般虽然未必真的能做到那一切但是几位姑娘们日后也许就能情同姐妹一生相伴便是奴婢们也都能朝夕相处这种缘分怕也是千载难逢的吧?” 鸳鸯语气里充满了一种不确定性的恍忽和留恋似乎是不太敢相信会发生那种事情但是现在的局面似乎又在向着那个方向走谁又能说不能走到那一步呢?尤其是自己这位主子似乎也一样很痴迷回味那种场面嗯今日的这种情形很难说又没有这一位主子爷有意无意的促成呢?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六节 美好愿景,岫烟归宿 冯紫英被鸳鸯语气里充满了怔忡不定的味道所打动了还有点儿惊疑不定。 嗯这丫头难道能看透自己的心?呃而且这话里话外似乎还很赞同支持自己隐藏在心间的一份小心思?自己没听错? 但看着鸳鸯阴晴不定而又有些迷惘的神色冯紫英好像就能理解鸳鸯的这份心境了。 经历了贾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世繁华一直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内心怕是一直存着能重现当年的情形这份念想可能是鸳鸯最盼望的一份夙愿。 但从现在的景况来看毫无疑问贾家已经是垮了不可能再有当年的盛景便是日后贾环贾兰能读出书来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儿了而且也不可能达到贾家最盛时候的景象那这份希望就只能落在冯紫英身上。 虽然冯紫英不是贾家人但是自己娶了薛家姐妹还要娶林姑娘姐妹纳了二姑娘而且还可能要纳三姑娘和邢姑娘再加上晴雯、金钏儿姐妹早早就进了冯府这么一算来昔日荣国府乃至大观园里的气象格局竟然就浮现大半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缘故才让鸳鸯这个有着完美复盘心思的大丫头才存了这份心愿希望昔日在荣国府大观园里的那些姑娘们都能汇聚在冯府这边甚至也还期盼着自己买下荣宁二府旧宅重修大观园真正重演昔日那一幕。 就在冯紫英猜度鸳鸯的心思时鸳鸯也突然间想到了冯紫英似乎有甚于以往贾家。 大观园里除了住着姑娘们外还有珠大奶奶琏二奶奶虽然未曾住进大观园但也经常来往于园子里也正是有了琏二奶奶大观园里才多了几分烟火气更加热闹。 可鸳鸯却是知晓的冯大爷多半是和琏二奶奶有了私情而且弄不好就是珠胎暗结琏二奶奶才会突兀地躲了出去多半就是躲到外间去生下孩子连带着平儿这小蹄子也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道琏二奶奶生下的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嗣那岂不是意味着替冯家生下长子的居然是琏二奶奶?一个私生子?这算什么? 昔日园子里还有谁哦还有史大姑娘和贵妃娘娘以及珠大奶奶的两个妹妹李玟李琦只不过在贾家被查抄之前珠大奶奶的两个妹妹就已经回了南京了也不知道现在情形如何。 所以自己所期盼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又或者残缺的美才是最美的? 马车一直到了邢家居所二人都没再说话个人都沉浸在了各自的思绪中。 “爷到了。” “哦?邢家就住在这里?”冯紫英跳下马车四下打量这是城东保大坊的一处宅子应该是鸳鸯安排的不大但是倒也挺素洁安静的。 “嗯也不知道岫烟在不在她父亲多半是不在的她母亲倒是一般都在。”鸳鸯对这里也很熟悉她来过几回径自上前正准备敲门儿便听见里边一阵骂骂咧咧声音传出来:“成日里蜷在这里我全身骨头都要生锈了嘴里都要澹出鸟来了你赶紧给我拿一二银子来我今日定要出去!” “哪里来银子?”一个委屈中带着不甘的声音应上:“上月鸳鸯姑娘才给了十两银子都被你给折腾光了我都还在琢磨我们一家三口怎么能熬过这个月呢便是泼天富贵也经不住你这般折腾成日里要喝酒吃肉看戏听曲儿你还要怎么着真以为你是亲王国舅不成?” “你少给我胡扯这些我不管!岫烟要我不去赌场我做到了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这样成日里窝在屋里酒不能喝肉不能吃戏院茶楼不能去那我不如去死了算了……”男子声音越发变得嘶厉尖锐“都说我生了一个好女儿可这段日子里有几家来上门议亲的你们娘儿俩一个个推三阻四都不肯应承要我看前日里来那个就不错人家还不到四十身子骨也还健朗死了女人又怎么了正好做填房人家有一处油坊不愁吃不愁穿也不嫌弃岫烟是进过诏狱里的你们还能怎么样?” “呸!”应该是邢岫烟的母亲啐了自己丈夫一口“你也舍得那男人一看就是短命鬼走几步路都要喘息一番就你不就看上他三百两银子的聘礼了么?也不看看他两个儿子大的一个都和岫烟一样大了我打听过了一家子都不是善茬儿那个大儿子在外边吆五喝六就是个泼皮光棍那个家迟早要败在他身上……” 男子声音越发恼怒:“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娘儿俩却想要寻个什么人家?若是当初依着我的心思早就该让岫烟去进冯家却被那二木头给抢了先现在还说那二木头居然有了身子冯家上下更是把她当做宝我家岫烟难道还能生不出儿子来?现在岫烟进了诏狱出来冯家如何肯让岫烟进门儿?岫烟成日里去和那假尼姑厮混在一起说是那假尼姑要和林姑娘一起嫁入冯府可我看哪那假尼姑脾气古里古怪又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没准儿冯大爷就不肯让她进门也未可知岫烟跟着她有什么前途?” 鸳鸯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前手都举起来却没法敲门声音太大了冯紫英一样都听在耳里同样也是一脸尴尬。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岫烟母亲的声音也有些消沉颓丧“岫烟这么大了也有自己主见了你也别老是在她面前说这些还不都是贾家牵连的?” 男子更是懊恼:“这贾家真的是害人我们来京师可是半点光没沾着却还摊上这样一场祸事不明不白地被弄进诏狱里去走一遭若不是冯家替咱们出了保金咱们还出来不了……” “那不是怎么地冯家那边咱们都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你现在还想去成日里鬼混也不管家里能不能过下去……”说着说着应该是邢岫烟母亲都抽泣起来。 听得女人哭了起来男子气势也有些萎了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贾家在京师城里风光无比来京师城里能跟着妹妹享享福谁曾想来了京师城这里倒是一个花花世界可物价腾贵哪里都是伸手要钱现在连妹妹一家人都还在大狱里我们却为之奈何?” 鸳鸯无奈之下只能先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内里二人听见外边儿有声音赶紧收声还是男子扯起嗓子问了一声:“谁?” 鸳鸯这才假意跺了跺脚以示上了台阶敲了敲门环“是我鸳鸯邢家叔叔婶子。” “啊?!”门内一阵慌乱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小声对话以及脚步声迅速到来门被拉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探出头来满面堆笑:“是鸳鸯姑娘快请进……” 目光倏地落在站在台阶下的冯紫英身上妇人一愣怔之后又是不敢置信地擦拭了一下眼睛“冯大爷?!” 冯紫英笑了笑“邢家婶婶。” 见冯紫英应了话那女人才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叫了起来:“岫烟她爹是冯大爷来了还不赶紧出来……” 内里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响起“冯大爷?哪个冯大爷?” 男人有些憔悴的头颅探了出来目光从鸳鸯身上掠过落到冯紫英身上全身一震连忙一个箭步跳出来双手拱手一个深鞠躬:“草民刑忠见过冯大爷……” 一边喊草民一边又喊冯大爷冯紫英也听得有些好笑可见此人的惊慌混乱不过看在邢岫烟的份儿上冯紫英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不必如此大礼:“邢家叔叔客气了。” 听得冯紫英称他“邢家叔叔”刑忠全身几乎酥了半边。 这可是四品大员顺天府京师城里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啊。 以前刑忠虽然也见过冯紫英几回但是基本上都是作为路人站边儿上冯紫英连话都没和他搭过便是有几回交道都是通过倪二来替他解难以刑忠自己现在的落魄便是倪二都懒得给他一个好脸色了。 两口子都是手忙脚乱地出来见礼又忙着将冯紫英和鸳鸯迎了进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是能让冯紫英踏足自家屋里那也是一份荣耀了拿出去说道说道起码在倪二那里也能博得一番询问没准儿又能在倪二那里讨来一些好处。 刑忠夫妇不是没打过让自家女儿嫁入冯家做妾的主意之前倪二就曾经有意无意提起过若是岫烟进了冯家门那自然是野鸡变凤凰能生个儿子那他们两口子一辈子吃香喝辣都不愁但受贾家拖累一家子被打入诏狱让邢家一下子就失了这份底气。 官宦之家谁会愿意纳一个进过大狱的女子为妾?这不是折损冯家的名声么?这是邢家夫妇如此想却未曾想冯紫英哪里会在意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岫烟这个人。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七节 登门议亲,心思灵巧 进屋之后冯紫英就随意打量了一下这处小院。 这处宅子面积也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堂屋倒也整洁看得出来邢岫烟之母应该是一个勤快之人不过这刑忠就很难说了。 冯紫英对刑忠没太深印象能知晓的就是倪二嘴里对刑忠的评价不过先前听得他说答应了邢岫烟不去赌场居然做到了倒也难得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包里没银子没法去倪二现在未必肯在为他垫付他也未必能见得到现在身价日涨地位日高的倪二了。 看了这对夫妻一眼这刑忠生得獐头鼠目眼泡子微微发肿脸色也有些发青女人倒还生得端正和邢岫烟有点儿相像不过邢岫烟可比其母要俊俏多了。 刑忠陪着冯紫英坐下鸳鸯也就站在冯紫英身后邢岫烟母亲也忙着把茶泡上来虽然也就是一些高碎但好歹礼节还是到了。 冯紫英正琢磨着开这个口鸳鸯却已经先发话了“岫烟姑娘不在家?” “谁知道这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多半又是去了林姑娘那边这几日她都是和那妙玉姑娘在一起的。”邢母陪着说话道一边看了一眼丈夫能让冯紫英亲自登门多半是有什么重要事儿但是什么事儿能让冯紫英亲自登门她想不出当然内心深处还是有一抹希望只是却不敢往那边想。 冯紫英见鸳鸯既然开了口他就不在插话只是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鸳鸯见状也知道这前边搭话就交给自己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道:“此番冯大爷来府上也是有一事儿要和叔叔婶子俩商量。” 刑忠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内心也是一阵勐跳难道真的有好事儿? 刑忠内心更是狂喜他原本已经绝望了深恨自己当初不早听倪二的话早早递话给冯紫英自家姑娘什么情形刑忠还是有些底气的他不认为就比贾迎春差若是早些搭线没准儿就能抢了贾迎春的好事儿。 “鸳鸯姑娘您尽管说我和您婶子都听着。”刑忠满脸笑出褶子来了谄媚的神色看得鸳鸯都有些不适应。 “可能叔叔婶子都知道了冯大爷可能很快要外放为官但三房这边而林姑娘的婚期原本是定在下半年的但因为冯大爷外放之后未必能回京所以也就考虑提前迎娶林姑娘当然也就还有妙玉姑娘……” 鸳鸯话语微微一顿“邢姑娘和妙玉姑娘一直亲如姐妹原来邢姑娘也在园子里住了许久与林姑娘关系也处得很好林姑娘也觉得邢姑娘为人处世十分周到一直说如果能够给邢姑娘当姐妹就再好不过了……” 刑忠夫妻都是喜不自胜忍不住眉开眼笑刑忠更是兴奋得差点儿就要站起身来搓着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鸳鸯看着这对夫妻的模样心中也是感慨这邢岫烟生在这对夫妻家里可真的是太委屈了当母亲的还好一些但这当爹的却是太猥琐不知道大爷纳了邢岫烟为妾之后这刑忠会不会给冯大爷增添太多麻烦。 见两口子都是手足无措的样子冯紫英清了清嗓子既然要纳人家女儿当然也要把态度表明否则也显得太过傲岸了。 “邢家叔叔婶子方才鸳鸯也说了我今日来也就是想要向叔叔婶子提亲岫烟也来过我府上几次她和黛玉、妙玉姐妹俩关系都十分融洽亲近家母也见过岫烟几次对岫烟印象颇好所以我今日冒昧上门就是想要恳请二位能将岫烟交给我我的为人叔叔婶婶应该了解日后定然会对岫烟好便如同府里其他人一样……” 纳妾不比娶妻既然打定主意冯紫英索性就大大方方挑明:“至于你们二位我也会安排妥帖定然会让你们二位下半辈子生活无忧岫烟也能随时看顾你们二位……”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刑忠夫妻都有些难以接受刑忠更是觉得有些晕眩扶着桉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咧开的嘴笑得已经合不拢来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才好只有几个字儿:“好哈哈好好挺好应了应了……” 鸳鸯见这副情形几乎要笑破肚皮只能强忍着不失态把脸扭在一边。 还是邢氏稍微冷静一些兴奋之余也小声问道:“承蒙冯大爷看得上岫烟那也是岫烟的福分不知道冯大爷您的意思是不是让岫烟就跟着林姑娘一并过门?” “嗯正有此意因为我若是要外放的话可能也就是一两个月间而迎娶的事儿也需要一二十日的筹备所以我也想如果可以的话那便一并将所有事宜都准备了最好二位叔叔婶婶也请放心我断然不会轻慢薄待岫烟一切都按照二妹妹的规制来你们意下如何?” 冯紫英的话也让邢忠夫妇终于放下心中石头能让冯紫英以纳迎春的规制来纳自家女儿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迎春再怎么是庶女那也是贾赦的女儿荣国府的女儿邢家小门小户哪里能和荣国府相提并论冯紫英这般承诺那就是把自己女儿身份提到了最高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邢家也是清清白白人家岫烟能得冯大爷您的看重我们夫妻俩也是高兴此事我们便答应了冯大爷只管安排人来联络办理便是……” 邢氏表现要比刑忠好得多估摸邢岫烟也基本上是体着她母亲的性子和刑忠几乎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格。 “嗯此事我便让鸳鸯来办理届时我也会安排一个合适人选来上门议亲……”虽然纳妾不比娶妻那样复杂但是基本程序也还是要走一走的这也是对邢岫烟的尊重。 冯紫英和鸳鸯离开时正好赶上了邢岫烟归家。 见到冯紫英和鸳鸯一起到自己家中邢岫烟也是大为惊讶见过礼之后冯紫英索性就把鸳鸯留下来和岫烟交涉他自己便先行离开了。 这种事情留给姑娘们自己来商谈要好办许多自己若是留下来反而让岫烟拘谨。 在听闻了鸳鸯说明来意而自己父母也已经答应了之后邢岫烟惊喜之余也还有些担心。 “鸳鸯姐姐不知道此事和林姑娘那边交涉过了么?”邢岫烟意识到这恐怕是冯紫英自己做的决定妙玉还在和自己商议怎么去和林黛玉开这个口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就直接登门提亲了。 这当然是好事儿但是如果让林黛玉有了误解那就好事儿变坏事儿了。 邢岫烟知道其实林黛玉对自己的观感挺好平素见面也是十分亲近对自己和妙玉的关系密切也从未说过什么还说妙玉性子孤僻正是有了自己经常和妙玉一道才免得了妙玉的孤独寂寞。 正因为黛玉对自己很好邢岫烟才觉得自己在应允乃至嫁入冯家三房之前肯定要先征得林黛玉的同意林黛玉心胸不算宽厚所以邢岫烟才更认为要采取一种合适的方式让林黛玉接受自己她甚至考虑过自己去和林黛玉当面谈一谈。 如果林黛玉真的不乐意见到自己嫁入冯家三房那么邢岫烟甚至考虑过是否可以嫁入长房那边这样无外乎就是没那么方便了但也影响不到自己和妙玉之间的关系日后也能朝夕相处。 鸳鸯略一迟疑“大爷没有说但今日冯大爷是去了林姑娘府上的冯大爷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再说了林姑娘也要听冯大爷的你也别把林姑娘想得那样心胸狭窄大爷若是要离京也许林姑娘还要有求于你让你跟着冯大爷去陕西照顾冯大爷平常起居呢。” “啊?”岫烟又是震惊中藏匿这一份喜悦自己居然要陪着冯大爷去陕西但她迅速反应过来巡抚陕西的话是可以带家卷的但自己算是代表三房那长房二房呢? “那长房二房那边是不是也有安排?”邢岫烟压抑住自己内心的颤栗小声问道。自己要跟着去像二房能忍受得了?首先宝琴就不能答应。 “长房那边尤三姨娘是肯定要跟着大爷去的另外就是晴雯要跟着去伺候二房是琴姑娘主仆跟着去基本上都安排妥当三房这边照理说是妙玉姑娘去最合适但是你也知道妙玉姑娘的性子冯大爷很是不待见倒是你既是妙玉姑娘最要好的闺蜜同时为人处世也是最好的琴姑娘和晴雯那边你去可能就得要协调好免得贻笑大方。” 鸳鸯一边介绍一边道:“大爷看好你的就是这不争不闹但又有尺度的性子你能协调好琴姑娘和尤三姐儿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大爷今后这两年的日子就要全靠你来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八节 妻、媵、妾,何以交? 鸳鸯这一番话说得通透大气却是让邢岫烟压力山大自己尚未过门儿居然就被安排了这样一桩重任? 这一过去就要跟着冯大爷出远门而且三房嫡妻大妇都不跟着去长房那边尤三姐的情况岫烟略有耳闻知道是个直爽性子不喜争风吃醋的那倒是简单但晴雯也要跟着那却是一个桀骜不饶人的便是薛宝琴身份能高出对方许多但只怕未必能压得住对方。 薛宝琴的情形岫烟也一样有所知晓姿容过人精明能干很得冯大爷的欢心唯独却是和林黛玉针尖对麦芒格格不入自己若是代表三房跟随着冯大爷出行那日后如何与薛宝琴相处? 以前在园子里二人倒也能和睦相处虽然说不上多么亲善但也过得去但现在呢? 只怕薛宝琴就要对自己”另眼相看“而自己也一样不可能毫无底线的退让毕竟自己代表着三房若真是折了颜面自己可以忍但林黛玉那边脸上须得不好看了。 鸳鸯的短短几句话就让邢岫烟已经脑补了日后许多她突然意识到这高门大户里边之所以难处盖因就是这些看似不经意的东西你觉得无所谓退一步让一让无关紧要但是在有的人心目中却是事关颜面荣辱。 可自己要夹在这其中就有点儿难受了而看着鸳鸯脸上的信任神色邢岫烟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肩膀好像陡然沉重了许多。 鸳鸯心里边当然明晓这内里的难处晴雯薛宝琴还有薛宝琴要带着去的龄官都不是好相与的而岫烟论亲厚程度恐怕又是这里边最浅的虽说大爷欣赏她但是能不能把这里边关系梳理好处理好还要看邢岫烟的本事了。 见邢岫烟脸色阴晴不定鸳鸯攀着岫烟的手笑着道:“姑娘你也莫要担心出门在外一切以爷为大琴奶奶也好三姨娘也好晴雯和龄官也好不会那么不识大体影响到大爷公务那谁都讨不了好所以便是有些龃龉大家都能容忍你在里边帮着穿针引线疏导疏导问题不大。” 邢岫烟也趁势牵着鸳鸯的手既然冯紫英都登门求亲了自己爹娘也喜不自胜满口答应了那基本上自己嫁过去就成了定局没有谁会改变这个结果了而眼前这个昔日荣国府的第一丫鬟现在又摇身一变成为冯府内宅的第一丫头也足见她的本事。 对鸳鸯邢岫烟也是有些了解的兰心惠质聪慧过人而且更难得的是与人为善在荣国府里口碑极好连晴雯、司棋、金钏儿这些或桀骜或暴躁或冷傲的大丫头们在她面前都要尊重几分加上大爷的欣赏那就更不一般了所以邢岫烟也对鸳鸯要另眼相看。 别看自己日后算是半个主子但是遇上鸳鸯这样的首席丫鬟也一样要礼遇几分这样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一点岫烟心明如镜。 ”鸳鸯现在我心乱如麻在今日之前我都从未想过现在你陡然给我说我要进冯府而且可能还要陪着冯大哥去陕西我现在脑子里也是一片湖涂懵懵懂懂你放才说的这些更是让我如坐针毡我哪里有那等本事去调和谁万一……“邢岫烟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嘴唇也有点儿发白这也是半真半假内心的确惶恐但是也有些在鸳鸯面前扮惨求同情的意思在里边:“所以还要请鸳鸯你好生指点小妹一番……” 搀着岫烟的胳膊鸳鸯心里也多少明白一些同样半真半假笑着道:“姑娘可别这么说奴婢哪里当得起……” 见岫烟还欲再说鸳鸯扶着岫烟身子“姑娘马上就是当主子的人了莫要失了身份至于说你说那些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吓人奴婢方才都说了出门在外都是人精一样的哪里还不明白轻重?不至于那般姑娘要做的就是适当引导劝导罢了大家多少也要给姑娘几分薄面的……” 鸳鸯的安抚让岫烟稍稍心安薛宝琴自然是知分寸的便是晴雯也非无脑之人自己作为新晋的姨娘日后夹在其中的确需要好生把握尺度善加引导疏导但也如鸳鸯所言无需太过谨小慎微患得患失。 丢开了这重心事岫烟心思又回到了自己即将过门而且是和林黛玉、妙玉一道过门这桩事儿上来了。 看样子冯大爷应该是没有和林黛玉说就直接定了而且是也并不在意妙玉的态度否则鸳鸯肯定会告知自己岫烟意识到妙玉这位自己最要好的闺蜜在冯大爷心目中的分量似乎不及之前自己的猜测明知道自己和妙玉关系如此密切但却没有和妙玉说要纳自己为妾听鸳鸯的口气更像是冯大爷自己看上了自己。 这让岫烟既得意满足又有点儿担心自己这般突兀地就入了三房门林黛玉和妙玉的心态以及对自己的态度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鸳鸯日子这般紧急不知道我家这边需要做哪些准备?另外林姑娘那边有没有需要我这边做些什么的比如我是不是该去拜会一下林姐姐……” 这种事情邢岫烟也从来没有遇到过甚至自己父母也无法给自己提供什么建议入冯家这等高门大户需要遵循那些要求标准还有哪些规矩她都茫然无知自己是要作为妾过门便是妙玉恐怕也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最好的范例应该是迎春可迎春都是宝钗宝琴嫁过去一段时间之后才入门和自己这种同时过门还有些不一样所以这让岫烟也是有些心里发慌。 面对岫烟的询问鸳鸯也有些吃不准。 她也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形。 一般说来都是先娶妻后纳妾也有先纳妾后娶妻的但唯独这种娶妻纳妾一道的就有点儿少见。 另外就是这妻和妾之间的关系特别是中间还夹杂一个媵。 正常情况下妻媵之间关系应该是很密切才对毕竟理论上她们有血缘关系而作为妾一般是丈夫喜欢的新宠与妻媵关系都不会好但这三房就有些不一样妻媵之间关系很微妙而媵和妾却是情同姐妹妻和妾之间算是君子之交? 这种情形下鸳鸯也无从判断未来三房这几位的关系究竟会如何演变特别是还有一个她所知晓的三姑娘在外虎视眈眈。 “奴婢觉得姑娘还是应该去一趟的虽然以往林姑娘和姑娘你也很熟悉但是一旦确定了这桩婚事姑娘你去拜会林姑娘就是不同的意义了这也包括去拜会妙玉姑娘过门之前把礼数走到也能显得姑娘你知礼懂矩下人们也能留下一个好印象。”鸳鸯思忖了一下才道。 “那需要买一些礼物么?”岫烟诚心诚意地问道这些规矩她还真不太懂。 “那倒不必要日后姑娘和林姑娘她们就是一家人了当然如果准备一些伴手的零嘴饮食也是可以的最好能是姑娘亲手制作的那样更好。”鸳鸯看了一眼四周无人这才从自己荷包中拿出一张银票来“这是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姑娘先收着爷吩咐交给姑娘这几日里可以先行添置一些私人物件至于聘礼这些等几日冯家那边会送过来姑娘都不必操心……” 犹豫了一下岫烟却没有推辞默默地收下了这让鸳鸯心里也一安。 她就怕对方还要矫情一番弄得尴尬看来这一位的情商的确要比妙玉不知道高多少去了。 有了这一番交心之语二女的关系也迅速拉近。 岫烟是刻意交好鸳鸯也有意关照。 对于冯府内里的情形鸳鸯呆的越久就越是觉得日后纷争不会少实在是冯家这种特殊情形决定了三房之争不会歇停甚至连冯大爷本人都难以干预各房都有各房的利益他也不可能偏向哪一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没有涉及到原则底线的问题上装聋作哑或者装疯卖傻。 这等情形下作为钦定的内宅第一丫鬟鸳鸯的压力就很大了这就让她需要在各房中都需要一些能帮着自己协调润滑的角色以便于日后在有什么状况时能帮着缓和局面化解冲突。 像三房这边林黛玉、妙玉乃至日后可能进门的探春都是有性格的不太合适唯独这邢岫烟最合适。 同样在长房、二房这边鸳鸯就还没找到合适的既要有一定身份和话语权又还得要明理懂事这长房二房里晴雯、司棋性格和身份都不合适而二尤和迎春以及宝琴性格又差了一些。 这种事儿也只能慢慢来鸳鸯也不确定日后冯大爷的后宅还会有多少人进来到现在都还只有一个大姐儿琏二奶奶生下的是男是女也还不知道任重而道远。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九节 备嫁忙,闻旧闻 黛玉淡淡地放下手里的书卷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紫鹃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走到窗棂边看着窗外手扶在窗框上。 “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便是冯大哥不说我也会和冯大哥提这桩事儿否则冯大哥要外放陕西谁跟着去?我倒是想跟着去但冯大哥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妙玉姐姐那古怪性子冯大哥怕也受不了……” 紫鹃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倒是雪雁实诚:“姑娘话不是这么说邢姑娘既然想要入咱们三房她就该主动来和姑娘说哪有托妙玉姑娘来带话这一说?再说了大爷这样做也不厚道也不先知会姑娘一声?” 黛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其实她早就知道邢岫烟的事儿冯紫英不经意地提起过不过作为还未过门的嫡妻她也只是很含蓄地表明了态度想要入三房和她当姐妹的人可不少未必就只有岫烟最合适弄得冯大哥既惊讶也有些尴尬不敢再多说。 现在想来黛玉都有些忍俊不禁做大事儿从来挥洒自如的冯大哥居然被自己一句话就弄得唯唯诺诺不敢再提还是自己在冯大哥和鸳鸯要走的时候留了鸳鸯说了几句话算是带话给冯大哥了。 “行了岫烟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冯大哥和我提起过。”黛玉秀眉微蹙“你们平素不是对岫烟的印象也挺好么?她没来我这里恐怕也不是不知礼数而是心中惴惴吧……” 紫鹃眨了眨眼“姑娘是说岫烟姑娘并不愿意妙玉姑娘来和姑娘说她的事儿?” “也只有我这个姐姐才会想不到那么多好心办笨事儿这种事情轮得到她来说么?肯定是她自作主张甚至岫烟还多半制止反对了的不过是姐姐没听罢了。”黛玉在这等大事儿上还是分得清的“这种事情要么我提出来要么冯大哥提出来这才是正理儿我之前的确没想过岫烟有其他考虑……” 紫鹃忍不住掀眉自己姑娘似乎因为婚期提前一下子就成熟了不少居然能想这种事情了? “姑娘是想要三姑娘和你?……”雪雁忍不住喜笑颜开“那敢情好奴婢也觉得姑娘该去和冯大爷说让三姑娘来给姑娘做姐妹……” 黛玉身边的丫鬟里紫鹃是毫无疑问最贴心的但是论亲厚程度雪雁也不遑多让毕竟她是黛玉从林家带来的加之年龄也比紫鹃小不少所以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在荣国府几位姑娘里边雪雁是最喜欢性格直爽大气的探春的当然湘云也不差。 她也不像紫鹃那么多心思要处处替黛玉将来考虑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探春和黛玉、湘云最投缘自己姑娘和探春、湘云在一起笑容最多心情最好。 现在史大姑娘肯定不可能那探春就是唯一最好的选择相比之下岫烟姑娘虽然人也挺好但性子更沉静而且更多的是和妙玉姑娘亲善自然就不是雪雁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了。 紫鹃忍不住白了一眼雪雁“死丫头这等大事儿还轮到你来挑三拣四了?姑娘什么都没说呢。” “那有什么不可以?”雪雁不满地噘着嘴“紫娟姐姐我只知道咱们姑娘和三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最好连饭都能多吃半碗就冲着这三姑娘进咱们房那就是最合适的咱们姑娘提出来的大爷难道还能反对?更何况大爷对三姑娘也挺好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哟你倒是挺会策划的遣词造句一套接一套呢。”紫鹃心中也是一动。 还别说童言无忌雪雁这番话还真的是最质朴单纯的不过这只是都没过门前的感情和关系真正过了门儿自家姑娘是大妇三姑娘是妾这关系还能像原来那样亲如姐妹融洽美好么?紫鹃心里也没底。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雪雁见紫鹃虽然揶揄自己但是却没有否认自己的意见心中越发得意“冯大爷都说最要紧的是咱们姑娘要心情好多锻炼身子骨才能康健否则日后姑娘怎么替大爷生下男嗣?这才是最紧要的。” 还真的是童言无忌原本已经回到桌案边锦凳上坐下正摇着团扇的黛玉还在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被雪雁一句话就破了防忍不住啐了一口:“死丫头说什么呢?” “姑娘都马上要过门儿了这等事情还有什么不好意思?”雪雁脸红扑扑的屋里就她们主仆三人她说话更无顾忌“昨日里我看紫鹃姐姐从冯大爷府上回来拿着一些画卷……” 一霎那间黛玉和紫鹃都是脸红过耳黛玉更是羞得举袖遮面莲足猛跺起身就要走而紫鹃也是伸手就要撕雪雁的小嘴:“小蹄子你才几岁居然敢去偷看?看我不扎瞎你的眼撕了你的嘴……” 雪雁躲开紫鹃的手噘着嘴道:“人家都是马上满十六了紫鹃姐姐还把我当成小孩子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姐姐藏着掖着的东西是给姑娘的还以为是什么诗画呢人家又不是没见过……” 黛玉和紫鹃听得素来天真烂漫的雪雁这么一说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间还是紫鹃启口问道:“雪雁你说清楚你还在哪里看到这种东西?”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紫鹃和黛玉都心知肚明。 昨日紫鹃是去了冯府被冯家姨太太叫去专门让她带了一些东西回来说穿了就是一些女儿家出嫁前的启蒙春画。 也是小段氏知道黛玉自幼丧母后来父亲又病故这么些年一直在贾家如果贾家不倒倒是有邢氏、王氏两个舅母作为长辈会提前替她考虑准备这些东西用作洞房夜之前的启蒙但是谁曾想贾家长辈全数进了诏狱出来的几个探春、惜春都是黄花闺女估计和黛玉一样不懂这些而唯一的妇人李纨却又是一个守寡多年的寡妇如何能给黛玉普及这类常识? 便是宝钗、迎春这些因为身份原因黛玉日后也是嫡妻大妇自然不能接受宝钗、迎春这些来替她教授这等羞人的知识所以还是小段氏心细提前想到了这一点也知道紫鹃是黛玉的贴身丫鬟是要跟着黛玉嫁进冯府的所以才把紫鹃叫去吩咐府里的婆子妇人们找来这种大户人家都备有的春画好带回来给黛玉和妙玉先看一看熟悉熟悉。 谁曾想紫鹃从冯府回来时候“鬼鬼祟祟”的样子被雪雁瞧见起了好奇心所以就跑去偷看了一番。 雪雁此番偷看也就罢了但是居然说以前就见过这可把黛玉和紫鹃都惊了一跳无论是在这边还是荣国府里这等物件也该是禁物除了要女儿要出嫁之前长辈才会提前让她看一看熟悉一下如何能让其他人见到? 见自家姑娘和紫鹃都是满脸紧张看着自己雪雁也有些害怕嗫嚅半晌才道:“那是去年的事情了还在园子里有一日我在溪畔画舫边儿上碰见袭人姐姐袭人姐姐便路边草里捡到一个荷包荷包里便有一卷画和紫娟姐姐带回来的相类另外还有一个丝线绣的囊袋也是绣着画上那些物事……” “袭人?!”紫鹃吃了一惊“袭人捡到荷包为何你却看见了内里的物事?” “是我先看到了那个荷包但袭人姐姐手快先捡了起来大概是为了释疑所以便当着我把荷包翻开来看结果那画卷便落在了地上翻开了我便看见了。”雪雁目光有些躲闪“袭人姐姐吓了一跳又拉开荷包里边一个绣囊露了出来那绣囊图案便是和画卷上的差不多都是些妖精打架……” 雪雁话没再说下去紫鹃却也明白了。 雪雁也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外间这个年龄嫁人生子的也比比皆是大户人家这种春画绣春囊之类的东西并不少见只不过荣国府里边除了当年琏二爷和琏二奶奶这对算是年轻夫妻可能会有这等物事外像其他要么是年龄太大无此兴致要么是未出阁或者守寡的又或者如宝玉、贾环这种尚未成亲的论理就不该有所以见到这类物事自然就要大惊小怪了。 尤其是在园子里除了贾宝玉外其他都是姑娘们和一个寡妇就更不能有这等物件可却光明正大地丢在溪畔路边草地里这当然有点儿惊世骇俗了。 若说是贾宝玉和他怡红院里的丫头们欢好所用物件可紫鹃也知道除了袭人外好像宝玉屋里的其他丫头们都还没有那般放肆可若是袭人的又怎么能被袭人自己捡到还能当着雪雁面打开? 不过这都是过去了的事儿了贾家已经垮了大观园现在也被封闭了这等不能见人的丑闻也就只能湮没了只是雪雁这丫头似乎却开了窍一般也能明白这是什么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节 黛玉待嫁,雪雁破题 解释清楚了黛玉和紫鹃也稍微放了心。 大观园里虽然明面上只有几个姑娘加上李纨以及宝玉但是这守门儿的婆子仆妇们也是不少另外后厨里加上平素在园子里做活儿的花匠、泥工等等要说起来外人也都不少只不过平素都是在有人监督之下到了晚间都得要离开园子把门落锁。 便是园子里边的粗使丫鬟少说也有几十上百她们中许多也都年龄不小在府里边难免就有相好的小子加上这些守门的婆子仆妇们多半和他们沾亲带故难免就有人进进出出顺带裹带进来这些物事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黛玉和紫鹃怕的是园子里像雪雁以及雪雁所谈及袭人这种都是主子们贴身侍婢的丫鬟都经常触碰到春画绣春囊这种下流物件那这等消息传到冯家人耳朵里肯定会让冯家人对在园子里住的姑娘们品德要起怀疑这对于包括宝钗、宝琴、迎春以及黛玉、妙玉这些姑娘们的声誉都是一个损害甚至连鸳鸯、莺儿、司棋这些丫头们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看着雪雁红艳艳的脸庞黛玉和紫鹃脸颊也是发烧。 这等话题说来都羞人再说这是嫁人前女儿家都要过的一关没有长辈教导就只能这样自个儿摸索领悟。 像黛玉这种以前从未有人和她提及过这种事情都只能朦朦胧胧在一些所谓的诸如《西厢记》、《牡丹亭》这类的禁书中一知半解的想象。 倒是像紫鹃这种丫鬟理论上平素也接触不到但是她是丫鬟平时要代替自家姑娘在府里边东奔西走和下边婆子仆妇们接触更多难免要听到她们之间谈论自家屋里的一些荤话野话多少就能明白一些再加上这等送过来的春画算是指导一下自家姑娘日后过门洞房夜时的“规矩”了。 “行了小蹄子这等话万万不能对人再说起。”紫鹃叮嘱雪雁“荣国府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再说了那个时候园子里的确有些乱加上又有宝二爷住在里边来往免不了就不好管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就当没这回事。” 雪雁也知趣地点点头她们三人是三位一体林黛玉日后的祸福都和她与紫鹃息息相关这等事儿也不是好事权当没有发生过至于说紫鹃带回来的东西那也是冯大爷家送过来的倒是无甚关系。 “不过奴婢还是觉得三姑娘如果能和姑娘一道入冯家门更好也不知道冯大爷怎么就瞧上了岫烟姑娘难道三姑娘还不比岫烟姑娘强么?”雪雁还是念念不忘探春的好。 紫鹃摇摇头:“三姑娘当然是好的但是现在贾家这种情形三姑娘也只是被保释出来的理论上都还是犯妇除非朝廷现在就能对贾家这一档子事儿做出判决处理否则冯大爷不可能纳三姑娘进门的岫烟姑娘虽然也是进了诏狱但是她属于开释和三姑娘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黛玉默然她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她和邢岫烟关系不错但是也仅限于不错远不及她与探春、湘云那么密切可这种事情上她便是再想帮忙也帮不上。 而且这种话题现在也显得太突兀探春的长辈要么在南京要么就在狱中谁来替她做主?总不能老祖宗和舅母王氏都还在狱中这边就要纳探春过门儿吧?这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了甚至就是忤逆不孝了。 若非自己是早就订了婚只怕老祖宗在狱中这桩事儿都会对自己的婚事有影响。 “那三姑娘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在府里边不明不白地住着?”雪雁嘟起嘴“奴婢倒是觉得若是大爷真的有心这等事情肯定是能想得到办法帮着解决的。” 黛玉心中微动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冯大哥现在身份不比寻常越是身处高位越是顾忌更多所谓树大招风许多看不惯冯大哥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的人都盯着他便是把珠大嫂子、三丫头和四妹妹她们弄出来不也是和那位寿王殿下起了纷争么?所以许多事情还得要从长计议等待合适时机不过冯大哥也说过他会尽最大努力把贾家这边的事儿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要时间。” 对于冯紫英来说既然基本上确定自己恐怕躲不过去陕西走一遭了那么许多事情就要提前处理解决。 除了安排汪文言、吴耀青先去打前站开始替自己准备外自己这边的许多私事儿也要逐一安排处理。 提前迎娶黛玉、妙玉顺带加上一个岫烟只是其中一桩其他的还有不少。 比如在自己府上住着的三个女人李纨探春惜春。 李纨心神不宁惦记着的肯定是她儿子贾兰的命运至今还未能出狱这也是一个事儿冯紫英也得要掂量掂量。 如果要把贾兰都要弄出来那基本上就是要把贾家这帮人都弄出来了嗯贾赦估计很难其他人倒也不无可能。 贾政的自白书通过顾登峰带回来勉强也能有一个解释了以此作为理由申请保释也还是有机会。 冯紫英自己也想把贾环弄出来这算是自己铁杆小弟贾兰要算就只能算是“干儿子”或者“继子”了想到这里冯紫英便想起李纨在自己身下曲意承欢的妖娆劲儿气息都变得粗重起来。 稳了稳心神冯紫英还要考虑探春现在的情形的确没办法也只能好意安抚给出承诺惜春那边也差不多。 还有就是王熙凤那边了。 少不了要去跑一趟天津毕竟这一走可能就是一两年都未可知若是不去一趟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不说便是王熙凤那一关也过不去更何况自己也还惦记着平儿和小红她们俩自己也不是薄情寡义之辈多少也要过去安抚一番。 “谁来了?”冯紫英正想得出神却听得门外瑞祥在说话。 瑞祥进来小声道:“宫里来的。” “谁裘世安还是周德海?”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关注宫内事儿了寿王被自己踩了一脚之后蔫儿了不少福王礼王也是在一边折腾不已再加上禄王的声势顿起引来寿王、福王、礼王几人的敌视三人又有结盟之势来打压禄王总而言之是一团乌烟瘴气。 “是裘总管。”瑞祥回答道。 “裘世安?”冯紫英略感诧异。 周培盛和周德海叔侄俩在拉拢贾元春借以和自己搭上线无外乎就是想要替恭王牵线。 恭王现在年幼是最不起眼的面对几位兄长的博弈对决声势日涨也有些着急所以想要搭上自己线也正常。 但裘世安是许君如的人是替福王礼王摇旗呐喊的先前也利用过贾元春后来可能觉得王子腾走向那边儿了没有了价值甚至是祸端了自然就把贾元春抛之脑后了一直到觉得贾家好像和自己关系似乎很密切才又想要来搭线但自己却没有多回应这也就淡了下来怎么这厮又找来了? 思考了半晌冯紫英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对方来意只能见了再说。 裘世安一进来便是满脸堆笑作揖打躬这等谦卑的姿态可是冯紫英以前没见过的“老奴见过大人。” “裘总管太客气了。”冯紫英还是站起身迎出来然后又亲自将对方带到座前礼节做到才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宁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像裘世安这种人某些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冯紫英宁肯小心一些。 “裘总管这等时候来本官这里可是有事?”冯紫英挥手瑞祥退下去只剩下二人。 长叹一声裘世安欲言又止冯紫英只是看着对方表演却不做声。 裘世安和苏菱瑶是牢牢绑定了的便是想要脱身亦不可能了没谁会去接收他。 许君如有夏秉忠郭沁筠有周培盛、周德海叔侄梅月溪却是有仍然在仁寿宫伺候太上皇的戴权侄子戴宗实际上也就是戴权的联络人听说戴权可能要离开仁寿宫重回宫中。 若是这戴权重回宫里这宫中形势立即就要大变了。 戴权当初跟随太上皇离开才有了夏秉忠、裘世安的机会周培盛更说不上盘踞内宫二十余年的戴权如果再回来那夏秉忠和裘世安都得要退让几分更何况现在苏晟度的大败几乎让苏菱瑶一下子就被打折了脊梁再也昂不起头来福王礼王也是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了。 “大人老奴此番来是想要求大人帮一把。”话语在裘世安嘴里来回滚荡了几回才艰难地说出口来。 但是话一出口裘世安反而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变得畅快许多他不想来但是不来却不行苏菱瑶那张阴狠姣美的面孔让他都有点儿不敢对视发起疯来的女人真的不可估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一节 内外相通,庸者为上 冯紫英认真地看了裘世安一眼他倒没有觉得惊讶裘世安这等时候来找自己必是有求而来但这么开宗明义讲明还是有点儿意外。 “裘总管你我分处内外我不认为我能帮得上你什么。”问都不问要自己帮什么忙冯紫英便断然拒绝:“这等事情最好莫提。” 宫中那些破事儿冯紫英无心掺和尤其是自己可能外放陕西在即的情形下他就更不愿意去沾染了。 被冯紫英的坦率和之败弄得张口结舌裘世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嘴巴张得老大却讷讷说不出话来满脸尴尬之色。 见裘世安无语冯紫英也不逼迫只是静静地等候对方。 好一阵后裘世安才长叹一声:“冯大人难道连问一问原委和条件都不愿意么?” 原委和条件?冯紫英心中哂笑自己既然不愿意帮忙原委就不必问了但条件裘世安能拿出什么条件来或者说他背后的许君如能拿出什么条件来? 现在福王礼王二人如无头苍蝇原本想要依靠苏晟度和仇士本的武力依托魏广微搭上顾秉谦的朝中关系来运作一番想要把寿王拉下来接替这个监国位置。 但谁曾想出师不利苏晟度大败而归现在苏晟度已经被打入刑部大牢朝廷正准备议罪裘世安若是受苏菱瑶之托而来无外乎就是想要救苏晟度罢了冯紫英不感兴趣更何况裘世安和苏菱瑶能开出什么条件? “裘总管你的来意或许我大略能知晓苏晟度的事儿请恕我无能为力他之罪过百死莫赎不但葬送了朝廷原本想要在年中拿回山东的希望而且更是让山西镇这支朝廷唯一能拿出来的有生力量给毁灭了否则朝廷不会如此捉襟见肘甚至连山陕的危局都难以应对你说他该不该死?”冯紫英淡淡地道:“至于说苏贵妃或者说福王礼王他们的想法你觉得我能去会去掺和么?” 裘世安满脸挣扎他何尝不知道现在苏菱瑶和福王礼王的颓势苏晟度一垮仇士本立即划清界限两家联姻立即废止魏广微那边也是偃旗息鼓顾秉谦更是判若两人根本不提福王接替寿王监国的事儿了哪怕寿王现在一样是狼狈不堪如此好的机会福王这边却抓不住何等可惜? 正因为如此苏菱瑶才要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来走这一遭哪怕是根稻草也都要抓一把看看能不能救命。 只是没想到冯紫英态度如此坚决让他也是束手无策。 “大人寿王荒唐宫中多有非议而且都察院御史亦有上书弹劾其在京郊阴蓄死士意图不轨……”裘世安话未说完冯紫英已经满脸漠然不耐烦打断对方:“若是真有此等事总管何不告知龙禁尉直接抓捕想必寿王也难逃公道?告知于我顺天府可没这个权力过问这等事情。” 阴蓄死士图谋不顾?这几位王爷里边哪个不阴蓄死士?换个名头就是养了一帮私兵护卫罢了龙禁尉岂有不知之理? 这都是皇家内部的默契都得有一帮人保护自己只要没有其他异志龙禁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冯紫英也从张瑾那边得知一些消息寿王的确有些问题阴蓄死士不是问题但是其在外似乎还和南京方面有牵扯不过南京方面可比寿王做得谨慎精细得多所以龙禁尉一直未曾查清楚但许多疑点都指向寿王应该和皇帝遇刺有瓜葛只是这等事情若是没有确切证据贸然提出只会引发轩然大波这等时候对朝局尤为不利白白便宜了南京方面。 又被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话给堵了回去裘世安真有些绝望了。 本来他来之前就不太看好拉拢这一位你得有足够的条件冯家父子边镇大族老爹在外执掌大军儿子却是年轻士人翘楚青年文臣领袖苏菱瑶和自己能开出什么条件让人家为你出力?更别说福王、礼王这两个蠢货四处惹事儿朝中士臣们都不看好。 现在苏晟度落难仇士本抽身魏广微和顾秉谦这些人各自飞苏菱瑶和福王、礼王这一条线一下子就成为最不被看好的谁还会来烧你这个冷灶? “大人老奴也不和您绕圈子了皇上看来是醒不过来了新皇无外乎就是这几位寿王和您交恶禄王英明恭王年幼不可预测福王和礼王却都是庸人……”裘世安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许久才缓缓道:“令尊执掌西北大军又兼着蓟辽总督想必也是对拿下山东和江南胸有成竹了可真正拿下江南之后令尊怎么办?” 冯紫英脸色微微一冷目光越发锐利注视着对方。 此时的裘世安反而显得淡定了许多再无复有先前的急躁和绝望既然摊开了那就要说个通透也许孤注一掷还能博个机会。 “听说您要外放陕西那令尊的三边总督肯定就不能再当了西北军就得要交出来吧?回蓟辽尤世功羽翼已丰还能听令尊的么?令尊可能也就是一辽东总兵而已但即便如此老奴可是听说朝中都计议日后局面安定便要确立不能再以武将领军其实您也看到了从宁夏叛乱开始朝廷便逐渐确定文臣领军当时是柴恪和杨鹤现在是孙承宗熊廷弼令尊这一次也不过是迫不得已但日后肯定便再无可能而冯家日后还能有什么呢?” “就只有您了可您才二十出头江南士人怕是早就对您的崛起感到不满意了都琢磨着心思来找茬儿老奴听说很多您前几科的进士们都对你有颇有微词……还有便是北地士人里您这种武勋出身的也不是主流吧?当然齐阁老力挺您没问题但是齐阁老也不可能保您一辈子吧可您才二十岁四品大员那再往后是不是升无可升总不能您三十岁就要入阁拜相吧那把其他阁臣部堂大佬们置于何处?” 冯紫英有些惊讶这个裘世安还真是有点儿本事啊居然对朝里朝外的情况知之甚深啊起码揣摩朝臣们的心思很是有一套难怪能在《红楼梦》书中被称之为权势仅次于戴权、夏秉忠的首领太监。 在戴权随着太上皇离宫之后就是永隆帝一朝中唯一能和夏秉忠掰腕子的狠角色了。 虽说选了一个苏菱瑶加福王、礼王一群猪队友作为盟友但现在看起来裘世安自身还是有些本事的。 裘世安这一番话里也是半真半假但是是大半真小半假也不知道是他真的理解掌握如此还是有意如此给自己制造压力不过冯紫英都无所谓。 他在乎的是裘世安说这些想要表明一个什么样的态度能给自己能给冯家带来什么。 本朝重文轻武以文驭武这是不争的事实否则冯紫英又何须苦读走文臣路? 但不容否认的是冯家的根基还是在军中自己的迅速崛起和声誉高涨一定程度也有赖于老爹的影响和帮助比如宁夏平叛立功若没有老爹的支持自己又如何敢大胆入草原去和卜失兔谈判又怎么敢轻骑入甘州? 所以自己在文臣体系中的得意更像是锦上添花。 没有一二十年在文官体系中的精心耕耘自己也根本无法在士人群体中营造出自己的基本盘来虽然自己现在也在努力地营建从同科同学、同僚、同乡这个圈子的体系格局但不得不说自己的年龄是最大的限制同学们都还处于起步阶段也不可能像自己这样一下子就攀升高位而同乡往往都是比自己资历更深更厚的凭什么依附于自己? 像傅试、宋宪这类同僚又不是一两年就能让人家心甘情愿跟随自己的傅试都还借助了贾政的这层关系才能如此快的把他拉进来看看梅之烨和宋宪这些人哪有那么简单? “裘总管你想说什么?”冯紫英意识到裘世安敢这么放肆一说怕是有着深意甚至有着某些狂悖出格的想法而且他还觉得这些想法意图能够打动自己才敢这么全数挑开。 “老奴想说什么大人怕是都能猜到一些了日后谁来登上这个皇位可能对冯家对大人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既然如此为什么大人不愿意现在押注一把选一个最符合您和冯家利益的呢?”裘世安悠悠地道。 冯紫英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浮起好奇的神色:“那裘总管可否告诉我谁才是最符合我和冯家利益的呢?寿王、福王、礼王禄王恭王谁现在能保证谁就能符合谁的利益?判断的依据条件是什么?” 裘世安老神在在地吧唧了一下嘴:“老奴以为最平庸者最符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二节 其言可诛,其心可诛 冯紫英眼睛一亮嘴角也是一翘目光盯着对方似笑非笑:“裘总管你这是在玩火啊这等话也是你能出口的?就不怕抄家灭族?” 裘世安哼唧了一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冯大人老奴既然都来了您这里了还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说什么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怕什么?再说了就算是大人您把老奴卖了又能得到什么?得到龙禁尉的忠诚还是朝廷诸公的赞赏?前者的忠诚呵呵那都是笑话后者的赞赏只怕许多人表面夸赞私底下却都要大大的不以为然了吧。” 冯紫英笑了起来点了点头“你这话倒是有些意思愿闻其详。” 裘世安慢悠悠地道:“龙禁尉是什么样的人大人和老奴都清楚顾诚和卢嵩的斗法看样子还要延续下去失去了皇上的支持卢嵩现在也有点儿迷茫了吧几位王爷都在拉拢卢嵩而顾诚似乎也有点儿想要卷土重来的感觉就像戴相也想回宫来一样。” 冯紫英忍不住问了一句“戴权真的要回宫中?他那么大年龄也不怕累死?” 冯紫英对戴权的了解只局限于《红楼梦》书中知道贾蓉的五品龙禁尉就是贾珍通过戴权弄来的足见此人的威势不过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似乎许多发生了变化起码他就没和此人打过交道倒是夏秉忠、裘世安以及周培盛这几个掌权太监都有交道。 戴权是大明宫内相到现在这个职务依然保留着只是因为跟随太上皇去了仁寿宫而没有在岗履职而已理论上也还是有权重返禁宫的可能性但至少在永隆帝遇刺昏迷之前没有谁会想到戴权能回禁宫但现在居然还真的要回禁宫。 “大人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又有几个舍得放手呢?”裘世安淡淡一笑“戴相也才七十岁身健体壮据说一顿还能吃半斤肉呢仁寿宫无人问津的日子不好过啊现在有人想要请他回宫来他还能耐得住寂寞?” “哦?有人想要让他回来?”冯紫英稍微一想便笑了起来“梅妃可真的是不管不顾了啊怎么太上皇也肯放人?” 冯紫英如此熟稔宫中之事裘世安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些高兴这说明对方对宫中事务还是感兴趣的这就好就怕对方不愿意过问宫中事务无欲则刚那自己要想拉拢或者说攀附对方就难了。 “太上皇现在是无欲无求了戴相想要回来他老人家又何必阻拦?”裘世安撇了撇嘴“不过戴相走了快十年了时移世易许多情形未必就如戴相原来在的是那个时候一般了。” “覆水难收他又何必回去?”冯紫英无可无不可他对此并不关心“裘总管的话还没有说完吧?” “当然老奴还要说大人就算是把老奴卖了朝中诸公也未必喜欢您是文臣应该知道若是一个像太上皇那样身体健康精力过人的皇上当政对朝中诸公来说有多么难受也就是太上皇后边几年懈怠了朝中诸公才稍微能喘口气儿当下诸王您说朝里诸公是欢迎禄王、恭王这样的呢还是福王礼王这等人呢?” 太直白太露骨了不过我喜欢冯紫英笑了起来伸出手指虚点裘世安“裘总管其言可诛其心可诛啊!” 裘世安呵呵一笑“老奴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禄王睿智恭王聪慧皆不可测寿王暴戾轻佻名声不佳朝中诸公碍于名声也许有所顾虑但福王礼王对大家来说却是最合适不过……” 冯紫英微微颌首不得不说这个裘世安的话还真的有点儿蛊惑人心福王礼王皆为庸人而且这两位都是苏菱瑶所出日后要想利用这二者的矛盾也更为方便。 礼王不可能因为福王比自己年长就会觉得对方理所当然的该坐上那个位置自己就理所当然地只能靠边站他也会有他的想法而对大家来说这不更好么? 当然这都是后续事宜了现在还远谈不上这些。 见冯紫英点头裘世安终于松了一口气最起码自己这一步走对了这一位也不是甘于寂寞之人话说回来边镇大族出身的子弟二甲进士兼庶吉士出身还在翰林院里染了一水二十之龄坐上四品大员岂会是庸碌之辈?若是没有一些想法反而才更可疑了。 “大人老奴说的话可能有些直截了当但是当下的情形就是这样若是禄王恭王真的入主大宝恐怕并非士人之福啊。”裘世安语气也放缓下来“老奴相信大人能够明白这一点。” “裘总管你倒是对我们士人心态了如指掌啊的确没谁喜欢看到元熙三十年之前的那种情形那违背了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规矩制度若是皇上都独断专行了那还要内阁做什么?如果遇上一个独断自负而不受制约的昏君那大周江山岂不是要就此葬送不客气地说当下南北对峙的糟糕局面也就是当年太上皇种下的祸因若非是他对江南太过宽纵焉能让这些江南士绅如此猖狂竟然觉得可以对抗朝廷了。” 裘世安觉得自己说话已经够放肆大胆的了但自己是内侍只有两人便是说了些过头话也不怕。 但是这一位可是士林文臣居然也敢这般肆无忌惮这就不能不让他心折了越是敢于说这种话的说明对方越是有所仗恃他可是了解冯紫英并非那种狂悖之辈敢说这种话就是有底气。 “大人您这番话也是诛心啊。”裘世安轻笑。 “呵呵诛心也要看对谁士人的态度就是如此天子垂拱而治并非只是一举空话而是依托士人而为这是天下百姓的意志便是天子亦不能违逆否则就会遭到惩罚。” 冯紫英并不惧怕裘世安会因为自己这番话就做什么他他若是敢去告发自己只会让他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他也还不至于如此不智。 “行大人您说怎么就怎么老奴可不敢和您辩论那是不是我们现在可以谈一谈下一步如何合作了呢?”裘世安微微一笑。 “裘总管在我看来与其把心思花在苏晟度那里你还不如多考虑一下其他苏晟度如此拙劣的表现就算是他逃脱一死那也再无复有翻身的机会他和陈敬轩可不一样他是丧师辱国让朝廷陷入了险境从上至下都对其恨之入骨这个时候耗费太多人脉精力去帮他意义不大。”冯紫英看着对方道。 裘世安皱起眉头“可若是失去了苏晟度现在顾秉谦和魏广微他们也退缩了仇士本更是避之如虎福王礼王如何能上位?” “裘总管让一个人脱下棉衣是下大雪更好呢还是出大太阳呢?”冯紫英笑了起来“若真是苏晟度大获全胜执掌大军顾秉谦和魏广微他们又在朝中摇旗呐喊声势大振您觉得朝中诸公会让福王礼王监国么?” 裘世安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摩挲着光生生的下颌。 “示之以弱有时候才能有所收获啊。”冯紫英意味深长。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做?”裘世安还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可思议。 “裘总管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命运彻底绑在某一人身上呢?”冯紫英语气越发耐人寻味“无论是福王礼王还是恭王你该知道决定他们命运的不在宫中而在朝中您要做的不是去寻找谁来帮他们支持他们而是应该去引导他们来主动向朝中诸公的态度靠拢才对要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啊。” 裘世安一怔之后陷入了沉思他似乎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的含义迟疑着问道:“大人您这是……”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或许福王礼王是诸公心目中比较合适的人选但这里边变数也很多他们未必就能走到最后你现在的情形就是被他们牵着跟随他们而动我觉得这显得太被动了你为什么不能做一个主动的引导者呢?福王礼王固然如此寿王也未必不行禄王恭王也一样啊戴权老矣夏秉忠昏聩周培盛怯懦裘总管你是不是该谋求一下像三十年前的戴权的做派呢?” 冯紫英的这番撩拨让裘世安怦然心动但是又立即冷静下来摇了摇头:“大人您这太夸赞老奴了老奴可没有这等本事……” “你现在没有这等本事但是如果和朝中诸公合作未必就没有这份本事了一个符合大家意愿的皇上相信可以让大家都满意我的意思你明白么?”冯紫英看着若有所思的裘世安语气越发温和充满深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三节 与虎谋皮,相忍为权 裘世安走了不过在走之前也带来了元春的消息。 元春现在虽然解除了幽禁但是在宫中地位还是很尴尬甚至比周、郑、吴等几位同样没有子嗣的同期妃子都更尴尬毕竟人家那几家娘家依然在还有点儿底蕴虽说现在永隆皇帝昏迷不醒但是像许君如、梅月溪、郭沁筠这些人却也不会随意去欺凌这些人。 但是贾元春就不一样了贾家垮了而且是垮得彻彻底底连祖母、亲身母亲、伯父都还在诏狱中父亲还是伪朝为官这等附逆大罪论理都该株连到她只不过现在该案未定朝廷现在也没有太多心思来株连追究所以暂且没有理睬她。 可她原来一直依附于苏菱瑶现在贾家垮掉王家成为叛逆骤然间失去了价值苏菱瑶包括裘世安在内都不认为她还有何价值所以也是弃之如敝履而福王礼王现在却想要出头闻名壮大声势在宫里宫外招惹是非自然也会引来许君如、梅月溪和郭沁筠这些人的敌视针对苏菱瑶的小动作自然就不会少元春自然也就成了迁怒对象而且是最好的发泄对象甚至连福王和礼王这种人都觉得元春无甚价值有事儿没事儿要去撩拨一番。 冯紫英也装作不经意地问了问元春的情形裘世安也不在意说了说这位贤德妃的近况。 虽说冯紫英娶了贤德妃的表妹为二房妻纳了贤德妃的堂妹为妾但裘世安也不认为冯紫英就为这个去替贾元春出头这种宫中的破事儿哪朝哪代不是这样哪一日不发生?冯紫英也不可能管得过来冯紫英这个时候问起也不过是作为亲戚的一份关心罢了但至于说真要做什么好像还真做不了什么。 总不能为了贾元春的事儿冯紫英还要去强出头和许、梅、郭等人打招呼说这是我亲戚大家不要过分吧?那可就真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再说了这种事情在宫中本来就是常态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宫中历朝历代皇帝大行后那些没子嗣的妃子谁不是这么慢慢熬日子还能怎么着?有点儿这些小风波也许还能为你枯燥的余生添点儿生气呢。 裘世安走了冯紫英还在叹息。 没想到贾元春沦落到这种境地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抱琴居然没有出宫来找自己或许是觉得自己帮探春、惜春和李纨弄出来已经花了不少精力不好意思再麻烦自己了? 冯紫英想了想才把鸳鸯叫了来。 “抱琴这段时间可有来找过你?”一句话就把鸳鸯问得微微色变冯紫英就知道抱琴多半是来过的而鸳鸯应该是把这事儿给压下来了。 “来过奴婢见过她不过奴婢觉得大爷太忙所以就没有让她见大爷。”鸳鸯咬着嘴唇道:“奴婢觉得大爷也没有必要次次都要见抱琴更不能什么事儿都由着贵妃娘娘的心意现在情形不一样了贵妃娘娘也须得要自我反省不能还由着性子来。” 冯紫英笑了起来“鸳鸯你就替爷做主了我印象中抱琴可是和你一起自小长大的和你关系也不差吧现在就连这点儿姐妹情谊都不认了?” 被冯紫英的话挤兑得脸色有些发白但是鸳鸯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话不是那么说奴婢现在是冯家人自然要替冯家考虑贵妃娘娘现在的情形很差抱琴也来说了可是她和贵妃娘娘难道就不考虑一下大爷现在身份和难处?贵妃娘娘让抱琴出来做什么?找大爷干什么?便是奴婢都知道现在大爷身份不一样了朝廷肯定有人盯着龙禁尉不是吃素的抱琴来不是添乱么?所以奴婢斗胆就让抱琴有什么就和奴婢说奴婢会转达给大爷……” “可鸳鸯你好像没和我说啊。”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对方看对方如何解释。 “抱琴来没说什么新鲜的无外乎就是大姑娘在宫里处境艰难度日如年备受欺凌羞辱可能这话语里也有些夸大其词但是肯定很难可是她来和大爷说这些有什么用处难道要让大爷去干预宫内事儿?” 鸳鸯也有些愤愤不平。 “既然进了宫里不该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么?以前能帮得上贾家的时候能帮一把算一把现在贾家垮了大姑娘也在宫中失势了那就该审时度势谨慎自守莫要再想那些其他不切实际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姑娘这么聪明的人难道就不明白这一点么?这等时候却要找大爷诉苦合适么?大爷又能帮什么?就不怕大爷惹火烧身?” 鸳鸯的话里边已经有些充满了对元春的抱怨了这位大姑娘怎么不能在宫里边安分一些呢? 以前不说了还能说替贾家谋划但现在这种情形就不该低调隐忍做人么?还跑出来找大爷诉苦求援也不管大爷的难处。 大爷又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万一被说动岂不是给整个冯家添麻烦?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这鸳鸯现在是一门心思替自己打算了也不枉自己对她推心置腹。 贾元春和抱琴找自己诉苦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想要求一个安稳倒也没啥但就怕还想要不甘寂寞那就麻烦了。 “那抱琴就只是说在宫里艰难就没有具体说什么事儿或者说要见我想要做什么?” 冯紫英原本是不想理睬的但是在此番裘世安来见过自己之后他心思又略有变化了。 现在永隆帝的情形还真的有些古怪据说似乎都有些恢复过来了能喝一些流质粥汤类的食物了偶尔也能醒过来一阵但是却还是说话和正常思维。 先前大家还以为他能恢复过来但是这又过了一个月都还是那样只能吃点儿喝点儿但是却不能下床也无法说话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仍然是沉睡有点儿像是植物人但能吃东西又不像更像是脑袋受了撞击之后慢慢恢复过来的情形。 不过这个恢复过程似乎就有些漫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最终能不能恢复过来这都未可知也许某一日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也未可知。 “或许是对着奴婢抱琴有些话不好说吧但奴婢觉得大爷最好还是不见。”鸳鸯顿了一顿“奴婢认为大爷现在在和大姑娘搅和在一起不是好事儿。” 冯紫英摇摇头鸳鸯想得简单了一些贾元春现在看起来的确没什么用处不过若是自己要和裘世安乃至苏菱瑶与福王礼王那边搭上线那贾元春倒是勉强可以一用了起码能帮着自己盯着一下裘世安。 宫中这些人尔虞我诈为了利益今日示好自己明日就能出卖自己若是有一个人能帮自己盯着多少有些用处。 不过元春太弱了枉自在宫中这么多年就没有能培养出几个贴心的心腹来能派上用场的更是一个皆无所以要让她替自己去盯着裘世安有些为难人了。 若是自己能帮她一把给她一些资源扶持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那就要看元春自己的本事如何了。 今日裘世安的一些话的确打动了冯紫英虽然自己是走了文臣路但是日后局面究竟会向什么方向发展还不太好说文臣执政亦有不小的缺陷若是以在军中具备足够的影响力是很有必要的而自己老爹年龄也不算小了自己要成长成为一言九鼎的重臣还需要时间冯紫英担心自己老爹未必能熬得到那个时候而且朝中之人未必会愿意见到这种情形所以肯定会要出手这个时候宫中若是有人能帮着影响左右未来的皇帝不失为一个后手。 所以冯紫英对裘世安的结盟意图还是有些动心了。 当然既要要和裘世安结盟或者说要拉拢裘世安为自己所用那么肯定也要在裘世安身边安插一颗棋子元春不算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但一时半刻自己也无法在宫中物色到合适人选只能先用起来看看如果放开元春手脚元春能不能有所表现。 既然《红楼梦》书中都对她评价为“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比三春更强和太监能扯上瓜葛那么说明她本该是可以在宫中有所作为的那自己给她一个机会和资源看看她能不能和裘世安既互相合作又互相监督为自己所用。 见冯紫英神色变幻不定鸳鸯也有些吃不准这位爷的心思了难道大爷还真要去掺和宫内事儿可他马上就要去陕西了啊。 冯紫英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无论怎么变化裘世安想要在宫中维持权势就会在外边儿寻找奥援实际上他说戴权恋栈不去何尝不是说他自己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谁又愿意放手呢? 自己同样需要对方那就尝试着“相忍为国”不应该是“相忍为权”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四节 人若有志,精神焕发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朝中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这让冯紫英有些焦躁。 吴耀青已经提前去了陕西先要和贺世贤那边联系起来另外冯紫英主动和宋师襄、薛文周两个书院同学联系上了。 宋师襄是耀州人宋家在耀州也是豪门而耀州正处于陕北通往西安的要道上北面是金锁关和同官(铜川)南面是富平漆水和沮水在这里会和地理位置尤为重要。 而薛文周就更不用说了薛家是安定士绅大户安定则是延安府中北部重镇正好处于榆林镇与延安府之间的咽喉要地上如果能得到薛家的支持自己日后去了陕西对延安那边的情况就能了如指掌了不至于被下边的官吏所蒙蔽。 宋师襄素来和冯紫英、方有度交好因为冯紫英现在不比寻常公务繁忙所以宋师襄和方有度更是来往密切方有度和冯紫英又是姻亲所以当冯紫英把自己可能要去陕西的消息一告知给宋师襄后宋师襄也是立即行动起来一方面立即给家中去信要求家里人安排人帮忙收集了解西安、延安情况一方面也想要寻找机会跟着冯紫英去西安。 薛文周在获知这个消息也和宋师襄一样甚至心情更为迫切。 虽然薛文周与冯紫英的关系不及宋师襄那么密切但态度却更为积极因为陕北贼乱早已经波及到整个延安府安定县也不例外家中也给薛文周来信薛文周一直心急如焚现在骤然得了这个消息还不大喜过望对于冯紫英的要求自然是毫不推拒甚至还主动表示薛家会在延安府那边全力支持冯紫英。 对宋、薛两人来说于公陕西的贼乱已经危机到朝廷在陕西的统治地方官府的管理受到了极大挑战作为士人官员自然责无旁贷地支持与私宋薛两家在陕西本地都是士绅大户一旦受到贼乱波及损害首当其冲更重要的是冯紫英去陕西如果宋薛两家能攀上这颗大树对于宋薛两家日后在陕西的根基稳固人脉扩张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们当然要抓住。 吴耀青去陕西除了依靠自身在江湖上的一些人脉外更重要的还得要山陕商人的鼎力支持另外也要靠靠宋、薛两家为其牵线搭桥毕竟之前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汪文言、吴耀青他们都没想到过冯紫英要去陕西现在骤然要立即收集陕西这边的情报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冯唐在三边担任总督而且又有在榆林镇任总兵和宁夏平叛的经历军队那边无忧地方上就要靠山陕商人和宋薛这些关系来帮忙打开局面了当然作为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冯紫英相信自己真的去了陕西也不至于受到太多刁难毕竟自己现在是去救火没人这个时候还会和朝廷过意不去就算是要触及一些人利益但他们现在也只能忍受。 不过再怎么准备冯紫英也清楚陕西不比永平和顺天府这两地就在朝廷眼皮子下边自己随时可以得到朝中诸公的支持而陕西天高皇帝远现在形势有这么恶劣自己又对陕西情况一无所知真要去了只怕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只能是疲于应付紧急情况要想按照自己意图做点儿什么事情出来难上加难。 一句话去了陕西就要做好吃苦受罪的准备。 好在自己年轻冯紫英也有心理准备但是这种等待的煎熬却是最难熬的也幸亏还有筹备婚事能消耗一些时间不至于让自己无事可做。 在裘世安走的时候冯紫英让他安排人带句话给凤藻宫那边儿裘世安答应了。 裘世安不认为贾元春现在还有多大价值不过考虑到冯紫英两房妻室都是贾家表亲觉得关照一下也说得过去。 他还没有想到过冯紫英能用贾元春来监视或者刺探自己现在贾元春还是宫中的小透明便是周德海这种稍有实力的角色都没把她打上眼遑论裘世安自己。 抱琴来的很快抢在冯紫英准备启程前往天津之前就赶到了府中。 去天津也是迫不得已那边儿都来了两回信了还有一回是林红玉亲自回来带信走的时候一瘸一拐吃了个饱。 不去不行了否则王熙凤就真的要发飙了。 一晃又是几个月不见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也没多少想念记挂那边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血了好歹王熙凤还替自己生了一个儿子怎么自己就有些不再在意呢甚至连一直心想念想的平儿几个月不见似乎记挂也就没那么深了这让冯紫英自己都有点儿惭愧。 男人一旦忙起来似乎感情这些东西都要放在一边更别说自己身边本身就是群花环绕芳香扑鼻哪里还有多少精力来顾及远在天津的王熙凤和平儿她们? “我想见一见大姑娘怎么安排?”冯紫英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道。 冯紫英已经觉察到抱琴恐怕已经成为元春身边须臾不能离身的贴心人物了甚至还能替元春出谋划策加上她来往于自己和元春之间所有隐秘也都瞒不过她所以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抱琴吃了一惊之后却没有质疑什么而是凝神沉思起来。 像元春这样的贵妃出宫和外臣进宫一样都是有规制的现在贾家之人尽皆入狱元春出来的理由都没有除非贾母和王氏放出来而冯紫英这种外臣进宫一样很麻烦。 原来只能是觐见皇帝时可以进宫而且路径固定宫门上都是上三亲军军士守卫沿途则是内侍陪同想要逗留或者到目的地以外的地方都不可能除非你能收买宫中内侍。 冯紫英本来以为会很困难但是没想到抱琴却是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大爷要见娘娘?在宫外么要多长时间?” 冯紫英愣了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多长时间?抱琴你是说大姑娘能够出宫?宫中允许?” 抱琴笑了笑“以往可能是比较难但现在不一样了许皇贵妃现在和梅贵妃争权苏贵妃也是在其中搅和勇士营、四卫营和旗手卫的人也无所适从所以宫禁大弛现在娘娘只需要向许皇贵妃或者梅贵妃报请她们二人同意就可以出宫当然需要有理由比如身体欠安需要到寺观中敬香静养又或者为皇上去寺庙里祈祷甚至到庙中净身沐浴祈福住上一二日好像也是可以的据奴婢所知郑贵妃不就用这种方式出去据说还悄悄回了漷县老家一趟呢。” “这么说大姑娘便可以随时出来了?”冯紫英忍不住扬了扬眉。 皇帝昏迷宫中无主就成了这般情形这左右监国相互攻讦许君如和梅月溪也就一样在各方面争锋了这可真的是应了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这等时候不把对方气势压下去那就可能失去机会了。 这等太过原始朴素的想法也不为错对于宫中这些女人们来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那也不是一是需要合适的理由二是需要许和梅两位贵妃的批准上三亲军宫禁门卫才会放行不过想娘娘现在这种情形因为和苏妃已经疏远了所以许和梅二位都不太在意只要去报请一般说来都不会为难甚至还会觉得娘娘是尊重她们。”抱琴淡淡地道。 合适的理由自然是随便找连出来过夜都能找一个净身沐浴祈福或者静心养病理由这还叫宫禁么?不过这不是冯紫英关心的事儿。 原来永隆帝宫中妃嫔多达数十人除了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四位有儿子的还有四五个生有女儿的可以以探亲看望女儿为名出宫其他人就受限了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这些政策制度都有些放松了。 “唔既然如此那就选一个日子吧。”冯紫英想了想“等上几日我要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嗯初步定下来五月初三吧哪家寺观是大姑娘最爱去的?” “娘娘以前可没有申请出来过没有熟悉的……”抱琴摇了摇头。 冯紫英也有些作难他对京中寺观可没有太多研究而且要和贾元春见面肯定也需要隐秘一些“这样你先回去等到五月初一再出来一趟到时候我和你说地方。” 抱琴点点头:“那大爷要见娘娘可是有什么想法?”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也不瞒对方:“裘世安来找过我原本我不想掺和其中但是他说服了我我改变了主意所以大姑娘既然在宫中无聊那做些事情也正好。” 抱琴眼神顿时晶亮了起来容光焕发如同换了一个人看得冯紫英也叹息这人一旦有了想法就这般不一样了么? 抱琴也不问裘世安说了些什么冯紫英改变主意准备干什么只是重重一点头:“奴婢知道了回去就告知娘娘。”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五节 天津之行,贾琏回京 船从通州出发沿着运河一路南下。 天气已经开始转热冯紫英站在船头周围的护卫们都警惕地观察注视着四周来往的船只。 这样站在船头其实是有些危险的。 虽然漕运中断但是来往于通州和沧州甚至德州以北的行船依然不少特别是从天津这一线转道进入卫河的船只因为大沽口港口的日益繁盛使得河海联运成为了最时髦的行业海船多在大沽下货然后直接转运上了运河航行的船只转运到通州或者南下进入沧州、河间诸地。 河上船只来往密集便是护卫们也很难判断一二十丈开外的行船是否存在刺客而这个距离对于弓箭和火铳来说都在射程之内极具威胁。 不过冯紫英倒是不太在意他此番是化妆便衣出行知晓的人少之又少而且这船来船往谁知道自己这艘船上坐了什么人距离这么远便是有心也看不清楚对方面目何谈刺杀? 通州——漷县——香河——杨村——丁字沽——天津卫这一段是最繁忙的河段东光、沧州、静海这一段的货物来往都有赖于这段运河同样从海上过来经卫河到丁字沽分道但绝大部分货物都是北上走通州的。 京中粮价仍然在稳步上涨但还算可控大家都在盯着山东这一战的结果正因为如此孙承宗也十分谨慎不断排兵布阵在德州一线不断尝试小规模出击看似在寻找机会突破但冯紫英知道孙承宗不太可能从德州、故城和陵县这一段正面突破那样消耗极大而且孙绍祖可以依托坚城稳扎稳打。 但孙承宗要以正合以奇胜正合倒是中规中矩奇胜怎么玩就不好把握了不过冯紫英估计是要从侧翼突破但侧翼太宽两侧都可选无法断定就算是孙绍祖知道孙承宗在玩花样一样不好判断正和奇之间也是可以转换的万一孙承宗就把正突然转成了奇让你以为德州方向是正但他却当成奇来用那也不是不可能。 战云密布众目所向最终结果如何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来但像河间、顺天、保定、永平等府州的情况却逐渐稳定下来生产生活和往日无异甚至因为卫河和榆关、大沽海运的发达而变得更加热闹。 王熙凤的水泥工场动作进度很快选址、物色人选、建厂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预计六七月间基本上就能点火开工这也有赖于天津卫这边本身就有相关的资源和运河、卫河的水运便利条件再加上本身抽调过来的工匠都是熟手经历了永平府和顺天府几家水泥工场的建设这些人已经轻车熟路效率很高。 来信中多有提及工场的建设进度冯紫英倒是没多在意既然山陕商人答应了自己这种事情上还不至于玩什么花样。 随着大沽港地位日升卫河航运日趋繁忙天津卫的重要性也日益凸显京畿锁钥北地咽喉加之沟通永平府和河间府可以想象得到天津未来的发展前景会越来越好这一点上王熙凤还的确有些眼光。 “大人前面就是河西务了。”一名护卫上来小声道:“河西务到杨村驿这一段是最为复杂地段人烟稠密商旅络绎不绝沿线多有小船码头巡检司在这里驻扎有人从巡检司传来的消息来自南边儿的人多选择在这一段驻留……” 冯紫英微微点头他明白护卫的意思最好回船舱中去虽然说行程隐秘但是谁也不敢保证消息有无走漏这段河面也不算太宽若是将重型火铳比如斑鸠铳埋伏在河岸边上多支连珠齐发还真不好说。 河西务到杨村驿这一段也是武清县最繁华地段甚至比武清县城都还热闹从桃花口、黄家务、蒙邨、南北蔡邨、杨村驿、尹儿弯、曹家庄这一线村镇林立码头鳞次栉比云集了大量的店铺、工场光是铁匠铺、砖窑、皮革坊等就多达百余家都是为天津卫驻军以及沿线行船和京畿服务的。 也正因为如此随着店铺旅社增多许多进京商旅也就选择在这里歇脚而南北战事开打之后南方来的不少人员也选择在这里和京师中他们的关系人见面联络这一点吴耀青和府衙里的三班衙役也都有暗线在这边巡检司不过是一个表面形式罢了。 冯紫英自然不会为难对方便径直进了船舱。 船舱中段也支起了窗棂可以坐在窗户边儿上看外边景致来往行船如梭号子声不断间或有骂骂咧咧、喝酒行号的声音从隔壁的船中传来冯紫英倒也不在意。 一艘客船几乎是贴着冯紫英这条船不到一丈滑行而过因为东南风起船上行很快对方的窗户也开着冯紫英不经意地望过去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贾琏?!”冯紫英险些叫出声来还有一个也算是熟人是贾琏身边最得意的小厮昭儿。 因为船是交错而过瞬间就已经错过等到冯紫英回过神来两边船都相隔十丈开外了。 冯紫英有些惊讶怎么贾琏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回来了?他不该是还在扬州么? 海通银庄在江南的业务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是冯紫英还是叮嘱像扬州、苏州、金陵、杭州等几家较大的分号控制节奏尽量低调但南京要想从海通银庄借大额银子肯定不行少许数量估计南京方面又没有多大意义了。 对于海通银庄这样一个存在南京方面是格外尴尬难受的既无法关闭又难以从中获利如果要查封的话得利甚少而且南京内部许多人不太认可。 这其实也是一种潜在的默契。 大家现在的确是在为义忠亲王打天下但是这打天下也未必就一定能成功啊何必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这海通银庄的股东太多了不但有皇室宗亲山陕商人亦有不少朝廷官员们当然他们更多的是以他们的亲眷入股真要做得绝了那日后万一义忠亲王未能成事朝廷要秋后算账朝廷那边很多人肯定也是要不依不饶的所以在这种氛围下海通银庄也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存活下来了。 正因为如此贾琏在扬州应该是没有什么顾虑担心的依然可以优哉游哉过他的逍遥日子怎么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要入京了? 以往即便是有什么动静也都是会提前和自己来信打个招呼这一次却不告而来? 冯紫英做贼心虚睡了王熙凤现在王熙凤还替自己生了个儿子尤其是王熙凤避出去一年光景一直到贾家全数入狱都没有露过面难免会让人起疑当然作为王家人贾家妇她身份也很敏感躲起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冯紫英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在这个时候遇见贾琏而且是在自己前往天津卫去看王熙凤的路上怎么都有点儿心里发虚。 船行很快过了丁字沽拐入卫河就要到天津卫了。 红玉早早就在码头上等候冯紫英没露面就钻进马车直奔王熙凤所在的宅子。 比起前一次来宅子里似乎清静了许多平儿倒是在迎着冯紫英。 “怎么人少了许多?”冯紫英牵着平儿的手许久不见冯紫英也有些眷念了。 “王信、来旺他们都去了工场工地上守着奶奶让他们入了股是最明智的抉择现在便是想不上心都不行林之孝夫妇也是在那边所以这院子里人就少了……”平儿抿嘴一笑“现在就是丰儿、善姐这些小丫头们说话都是三句不离水泥工场大家伙儿都有股子在里边呢都盼着工场能早些开工赚钱呢。” 冯紫英哑然失笑还真没想到这帮人对赚钱营生如此大的兴趣不过话说回来对他们来说这挣银子改善生活不就是最大的追求么?难道他们还能读书当官改变自家命运既然不成那就自然是奔着银子去了。 摇了摇头却不在言语冯紫英径直入内院。 内院屋里已经有了一些响动大概是听见了冯紫英的脚步声冯紫英迈步而入刚踏进门就听见王熙凤惶急的声音:“出去出去!” 这一打眼望去王熙凤半边衣襟耷拉下来白生生的大半个胸脯露了出来一个小脑袋正在那一团白腻上寻觅着显然是正在哺乳。 冯紫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都微微起了反应目光更是炽热如炬死盯着不放。 却把王熙凤羞懆得连连咒骂却又不好把胸前孩子推开只能一手护着孩子一手遮掩胸脯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平儿你还不把他拉出去?” 平儿也是笑得前俯后仰好容易止住笑推搡着冯紫英出门:“爷您在京里难道是过的和尚日子么?怎么这般德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六节 情定终生,大石落地 冯紫英狠狠地在平儿丰臀上拍了一记充满弹性和肉感的臀瓣发出清脆的响声平儿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嗔怪地瞪了情郎一眼“爷这是做什么怎么这般轻薄放浪?” “轻薄放浪也得看人换了别人想让爷轻薄爷还不肯呢。”冯紫英大大咧咧地跟着平儿到了平儿的房间斜着身子上了炕平儿替冯紫英把鞋袜脱掉又从外间端来热水让冯紫英泡脚濯洗冯紫英舒服得靠在炕上“还是平儿知情达意我府上这些丫鬟们都要逊色一筹。” “爷可别这么说让别人听见了那还不得把奴婢嫉恨死?”平儿抹了抹额际发丝微笑着道:“再说了鸳鸯难道差了?晴雯、金钏儿、司棋也不弱吧怎么就都不入爷的眼了?” “鸳鸯当然好可她现在是在内宅当家哪里可能来伺候我?晴雯那燥性子稍不留意连我都得要赔笑脸金钏儿的性子你还不了解高冷着呢至于司棋那莽性子还能有多少耐心来伺候我?”冯紫英一边摇头一边笑“真要贴心细心一些的还得要我原来屋里出来的云裳香菱也还行不过还是都不及你能体会我的心思。” “也要这么说奴婢就越发不敢承受了金钏儿跟了爷那么久最是知心晴雯性子躁但做事上却最是认真尽心司棋孟浪了一些但也舍得吃苦受累爷这条件未免太高……”平儿替这几个闺蜜辩解道。 “好了我可没说她们的不是而是说和你相比她们有差距。”冯紫英摇摇头伸手示意平儿上来挨着自己陪自己说话。 犹豫了一下平儿估摸着王熙凤那边奶孩子可能还要一会儿还得要把孩子哄睡才能脱得了身加之也是许久没见冯紫英了心里也是想念得紧所以忸怩了一下也就脱了鞋上了炕挨着冯紫英靠在对方身上。 见平儿温柔地把身子靠了过来脸却贴在自己肩头身上的馥郁香气浸人心脾冯紫英也是意动神摇手下意识地就要往平儿腰际的衣襟里钻却被平儿死死拿住不肯让他乱来“奶奶一会儿就要把虎子哄睡着爷这会子还是老实一些吧奴婢可不愿这个时候去触怒奶奶。” “怎么就叫触怒呢?”冯紫英不以为然“早就和凤姐儿说好了的你是我的人你要跟着她舍不得离开我也没异议不过她若是觉得可以随意拿捏你做得过了线出了格那恐怕我就得要好好和她谈一谈了。” “爷可千万别二奶奶待我恩重义重她现在不过是患得患失心太重罢了。”平儿连连摇头:“二奶奶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现在虎子还小她又一门心思要把这水泥工场给干起来所以自然是腾不出人手来便是有些时候话语有些不中听但也就是面冷心软奴婢早就习惯了。” 冯紫英笑了笑也不再多说王熙凤是不是面冷心软这还真不好说《红楼梦》书中把贾瑞整治死都说她是心狠手辣但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冬日里破了一盆尿粪戏弄了贾瑞一番罢了贾瑞自个儿要坠入其中神魂颠倒朝思暮想最后病殁那也怨不得人。 不过这王熙凤的确是对人自己调戏甚至勾搭她她也就甘之如饴可贾瑞你要去这般那就只能讨一脸唾沫了。 “嗯你倒是替凤姐儿辩解得好难怪她是须臾离不得你。”冯紫英顺口道。 冯紫英这句话也触动了平儿的一些心思看样子二奶奶这两年怕是要扎根在天津了前些日子已经隐隐约约透露出来这个意思要把这边工场弄顺了才会离开天津回京说者无心平儿却是听者有意。 她都二十出头了实打实的老姑娘了跟着王熙凤没了前途没了名分这也就罢了但是冯大爷已经答应了收自己可若是一直呆在这天津卫里算什么?回了京起码在一座城里平素还能来往在这天津卫一年能来几回? 再说平儿对王熙凤忠心她也不能不为自己考虑一下现在王熙凤已经有了一女一儿巧姐儿也就罢了现在还有了虎子这辈子后半生就基本无忧了只要大爷宠着她没准儿她还能再生一个也不是不可能可自己呢? 二奶奶早就存了不再嫁人的心思安心把虎子养大作为依靠这没有孩子傍身的女人日后怎么办?所以平儿心里也在琢磨这一点冯大爷若是收了自己她也要抓紧时间争取怀孕反正这荣国府那边也好冯府这边也好都隐约知道冯大爷和自己的暧昧关系这等时候平儿自然也顾不得羞臊了爷就是收了自己那又怎么着?自己就是要替爷生个儿子那又怎么着?姓不姓冯那再说平儿对冯紫英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只要是他的种日后怎么也不会亏待自己娘儿俩…… 一时间平儿浮想联翩竟然想得有些痴了。 见平儿半晌没有说话连自己往她衣襟下摆里钻的手都没怎么遮拦了冯紫英也有些讶异歪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的俏脸却见这张姣靥迷离恍惚满脸心事重重的模样煞是惹人怜惜。 “怎么了平儿?”冯紫英倒也没有趁机偷香而是索性就把对方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满脸心事的样子方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愁肠满腹了?” 平儿摇摇头想要把先前的种种烦扰丢开曼声道:“爷没什么这人哪有没点儿烦心事儿的时候?” “哟呵什么烦心事儿还不和爷说一说让爷来替你分担分担爷在京中素称智囊堪比诸葛孔明要排解你的心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冯紫英很喜欢这样搂着女人说着玩笑话这是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候软玉温香在怀腮红鬓绿贴脸此所谓快意人生醉卧美人膝了。 “没什么……”平儿笑着摇头“都是些女儿家的小心事……” “嗨爷就喜欢听平儿你的小心事这等如张敞画眉的美事儿其他男人那是不会懂其中的美妙的……”冯紫英把平儿搂得越发紧了二人肌肤相接尤其是平儿丰臀便坐在冯紫英要害处这一番呢哝软语更是让冯紫英心猿意马心火大盛那昂扬所在便有意无意往平儿臀缝间凑了。 平儿哪里不能感受到这种火热爱恋?不过她也是和冯紫英分别这么久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女人冯紫英宝爱她她何尝不盼着情郎的宠爱若非隔壁的王熙凤还在她便是立即把身子给了对方又如何? 这手稍稍一松那一直在腰际摩挲的魔掌便钻了进去攀上了肚兜下的玉丘强压住内心的酥痒平儿换了个姿势以免真的擦枪走火了嘴里也道:“奴婢早就打定了主意生是冯家人死是冯家鬼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感怀有些触动罢了。” 见平儿说得有些动情冯紫英倒不好再肆意手收了回来附耳在平儿耳畔道:“什么感怀?我方才说什么了?嗯我说凤姐儿须臾离不得你唔你这是担心什么?担心凤姐儿忙着生意不肯回京师见爷的时间就少了?” 冯紫英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猜出了平儿心里的想法平儿也不掩饰点点头:“奴婢都要满二十一了若是奶奶在这边要盘桓两年那奴婢岂不是要等到二十三四天下哪里还有二十三四还小姑独处的女子?奶奶这个年龄巧姐儿都在地上到处走了现在又有了虎子可奶奶也只比奴婢大六岁罢了。” 听得平儿一脸忧思地提及了巧姐儿冯紫英秒懂脸上浮起神秘的笑容“爷明白了平儿也是想替爷生个儿子?” 平儿坐直身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奴婢就是这么想的那爷答应么?” 冯紫英有些纳闷儿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难道还怕自己养不起怎么地?但瞬间就反应过来平儿肯定不是担心这个立即正色道:“别说一个就是两个三个只要平儿你能生那爷还盼着多生几个呢冯家子嗣单薄就盼着多生呢儿子女儿爷都喜欢都得要跟着爷姓冯不能姓王……” 平儿心中大石顿时放下情潮涌动双颊泛红媚眼如丝秋波绵绵恨不能把身子都要挤进冯紫英身体里去坐在冯紫英身上的丰臀更是扭动几下让冯紫英险些就要爆发了。 “小蹄子你再这么折腾爷也就要把你就地正法了。”冯紫英强忍住欲焰狠狠地在对方肉丘上捏了一把这才恨恨地道:“今番来定要把你收了天王老子都挡不住!”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七节 龙生九子,点明挑破 房间里洋溢着淡淡的奶腥味儿冯紫英用手托起孩子孩子清亮的双眸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却没有害怕一旁站着的王熙凤心里很高兴这说明孩子并不畏生或者是父子天性吸引使得他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吧。 “半岁了吧?”冯紫英捧着孩子转了一圈儿孩子也很争气地不哭不闹只是偶尔吐两个泡泡出来煞是可爱。 “嗯满了半岁了。”王熙凤有些嗔怪地横了冯紫英一眼自己儿子的日子都记不住像什么话? “挺壮实的辛苦你了。”冯紫英抱着孩子在屋里踱步一边道:“水泥工坊既然建得很顺利林之孝和王信他们也干得很出色我看你不妨就大胆放权让他们放手去干谁都不是天生就会的王信嘴皮子挺利索在外边儿能跑能说林之孝管内部也挺严谨内外得当这工场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小问题出点儿也很正常……” 王熙凤白了冯紫英一眼娇嗔道:“怎么舍不得你儿子了想要把我困在屋里替你带儿子?” “孩子才半岁太小了一点儿没有当娘的看顾肯定不行再说了抛头露面的事儿交给王信、来旺他们去做更合适一些你一个女人家京师城距离这里也不远还是有人认识你成日在外边儿奔走容易招惹是非……”冯紫英也不在意抱着孩子一边踱步一边信口道:“水泥只要工艺没问题质量就不会有问题至于说销路都是供不应求买货的都是拿着银子上门求购根本不愁你担心什么?” “我能不担心么?越是生意好越是不愁销路人心隔肚皮难免就有人会打主意谁能说得清楚?”王熙凤一屁股坐在炕头斜靠在靠枕上拉了拉有些下滑的胸围子感觉胸还是有些发胀。 因为随时都要哺乳所以选了一条嫩黄色的胸围子特别宽松虽然有乳母帮着虽说大户人家当主母都不怎么亲自哺乳但是王熙凤觉得自己奶多涨得难受还不如自己喂孩子而且她感觉冯紫英更认同自己亲自哺乳说这样还能增加母子亲近感情所以她也就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亲自哺乳。 “谁打主意?”冯紫英转过身来“你难道连王信、来旺都还信不过?或者林之孝?你也把他们想得太浅薄了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水泥工场开起来是因为谁的原因不知道你背后的男人是我?” “我什么时候说不信他们了我是担心外边儿那些眼红嫉妒的免不了就要来挖人在咱们旁边就要开一家……”王熙凤摇头抚着胸“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谁又能免俗?万一这天津卫的地头蛇看中了这门生意……” 冯紫英嗤之以鼻“凤姐儿你也把人家看得太蠢了一些吧?水泥营生是谁都能做的么?他们事先不会调查了解么?人都是山陕商会的人带来的明白人一下子就能明白这里边的门道不会去做那等蠢事儿当然我也不是说在这天津卫就只能有你一家做这独门营生但他们能说动山陕商人再开一家是他们的本事但要说来挖你的墙角想把你弄垮来得利那太小看这些人的消息灵通了。” 王熙凤想想也是这水泥生产工艺技术全数掌握在山陕商会手里这大周境内便是江南商人们也不敢轻捋山陕商人虎须还别说背后还有冯紫英不过王熙凤还是更喜欢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现在林之孝、王信、来旺他们几个成日里步履匆匆来往忙碌最开始还时不时要来和自己汇报一下到后来逐渐熟悉上道自己反而是什么都不懂他们来的次数就少了。 许多时候就是林之孝、王信和来旺他们三个人商量一番就能定下来然后报给自己再后来连小红都能慢慢插上话了时不时还要跟着去现场看一看而自己却是两眼一抹黑他们汇报自己也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只能同意这样被边缘化的感觉让王熙凤很不爽但是因为带着孩子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忍耐。 现在冯紫英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是要让自己就在屋里安心带孩子这如何能让王熙凤满意? “反正我不管我不喜欢这种成日里呆在屋里的生活这么大一笔生意几乎把我所有家当都投在里边儿了万一有个闪失那我这后半辈子怎么办?”王熙凤坐直身体叉着腰道。 “后半辈子靠谁?还能靠谁靠我靠我手里咱们这个儿子呗。”冯紫英不以为然斜睨了对方一眼:“凤姐儿你今年才二十七吧?后半辈子还长着呢心里就这么不踏实不相信我?” 王熙凤一窒但随即不甘示弱:“铿哥儿咱们话说通透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不会丢弃咱们娘儿俩但是你屋里是有三房的人听说二丫头怀上了这日后保不准儿还有多少女人会有你的孩子到时候你又有多少精力来顾及我们娘儿俩?虎子总要长大到时候他能姓冯么?就算是能姓冯他上下兄弟姊妹多少到那个时候你便是有心也无力我也不愿意因为虎子让你闹得家宅不宁所以我这个当娘的现在就要替他好生攒出一副家当来也算是留条后路……” 冯紫英上下打量了一眼王熙凤哂笑:“凤姐儿我冯铿的儿子还需要谁来给他留一份家当么?靠祖辈余荫坐吃山空我不会让我的儿子成为那一类纨绔我的儿子无论是干哪一行那都得是要出类拔萃都得是一行中的俊杰人物日后便是封疆大吏裂土封王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岂是被一个区区水泥工坊遮眼的?” 被冯紫英的话给气乐了王熙凤胸脯急剧欺负柳眉倒竖“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谁就能保证他能出人头地?我替虎子安排反而成了不是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说不要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后人虎子他们这一代有他们自己的造化我只是担心你这种心态太过狭隘不利于虎子的成长。”冯紫英也觉得自己话好像有点儿过了便缓和声调解释道。 王熙凤见冯紫英态度放缓和心气才顺了一些撇了撇嘴道:“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多少人家一夕没落贾家不就是这样么?可贾家在没落之前就已经举步维艰都知道是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没有能撑起门面的人像贾琏、宝玉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角色年幼的时候谁又能看得出来好坏优劣?宝玉还是衔玉而生呢都觉得能有大造化结果呢?扶不起的烂泥若不是贾家有点儿家底儿早就败光了但即便如此还不是慢慢没落下来……” 王熙凤这番话也在理冯紫英倒还不好再辩驳了谁又敢保证这个儿子就一定能成才呢万一就是如贾宝玉一样厌恶经济仕途的呢? “行了也别埋汰琏二哥和宝玉了贾琏好歹还和你作了几年夫妻呢。”冯紫英摇摇头“还别说我再来你这里的时候在运河上还看见了贾琏乘船回京了我居然还不知道他回来了。” “他没和你打招呼?还是扬州那边出事儿了?”王熙凤对贾琏还是敏感的倒不是对贾琏还存着余情未了而是自己偷人不说还生了一个儿子而偷的男人却还和贾琏称兄道弟是好兄弟这怎么都让她有些气短心虚深怕贾琏和贾家人知晓了。 “还不清楚。”冯紫英把咧嘴开始哭的儿子递给王熙凤王熙凤开始熟练地拍着孩子开始哄孩子睡觉:“扬州那边应该没什么事儿否则我不会不知道至于说贾琏是不是因为其他私事儿或者是因为赦世伯入狱的事儿回来看一看这就不好说了不过论理他也该回来一趟。” 王熙凤还是有些担心声音都小了一些“不会是知晓咱们的事儿了吧?” 冯紫英见王熙凤一脸纠结担心的模样忍俊不禁:“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儿?谁知道?” 王熙凤推搡了冯紫英一把红着脸道:“你少在这里和我鬼扯天下无不漏风的墙我身边这么多人谁嘴巴能关一辈子风?稍不注意就会漏出去……” “漏出去又怎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不挑明说破就行这年头高门大户里比咱们这点儿事儿尴尬难堪的多了去了爬灰的养小叔子的聚麀之诮的谁没见过?要说这宫中更甚呢。”冯紫英淡淡地道:“你是和离了之后才跟了我的要说也和贾琏没啥关系了不过是因为大家都是兄弟有些尴尬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八节 小节大局,人生两面 被冯紫英的“爬灰”、“聚麀之诮”这类话语弄得霞飞双颊王熙凤伸手捶打了一下冯紫英肩头“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腌臜龌龊词儿?还宫中更甚也不怕朝廷惩罚你没地辱没了你小冯修撰的名头!” “凤姐儿你这话就说得好笑了这词语发明出来不就是让人说的么?”冯紫英不以为然“我说宫中更甚不是虚言臭汉脏唐埋汰宋乱污元哪一个宫廷里边不是乱七八糟的李世民纳儿媳李治纳武曌武曌面首无数不都是这样么?青史中不一样赞誉无数?” 冯紫英的话把王熙凤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恨恨地用手猛捶冯紫英。 “好了虎子睡着了莫要把他弄醒了。”冯紫英抓住王熙凤丰腴的胳膊抚摸着她的柔荑“这半年辛苦你了还背着这么大心理包袱我都输搜了就算是贾琏知道了自然也是有我来承担你无须去面对他若是贾家冯家人知道了那也无所谓我冯紫英啥都强就是见不得有味道的女人都说我天纵奇才文武兼资日后定然要出将入相的可若是没有点儿缺点那不就成了圣人了?要不就是相当王莽了背负点儿这种名声不是坏处没准儿我和你这点儿事儿龙禁尉早就知道了朝廷才能放心啊……” 王熙凤唬得差点儿把手里的孩子给丢了脸色都变了声音也发颤:“铿哥儿你说什么?” 冯紫英唤来乳母将孩子抱了出去冯紫英这才笑着道:“我说什么?我说你偷汉子珠胎暗结这些事儿没准儿龙禁尉早就知道了你觉得我一个顺天府丞频繁来往于天津卫和京师城之间我老爹还执掌大军在山东打仗山陕商人和我关系莫逆龙禁尉会不关注这些?你又是王家人贾家媳妇没声没息地从京师城中消失大半年现在逗留天津卫这等军事要地龙禁尉能不怀疑?” “那怎么办?”王熙凤吓得脸色煞白忍不住揪住冯紫英胳膊。 “什么怎么办?”冯紫英睖了王熙凤一眼“凉拌!我和你偷情关龙禁尉什么事儿?龙禁尉什么时候管起这种事儿来了吃饱了撑的?文官不结党营私武将不勾结外敌出卖朝廷龙禁尉就懒得插手。再说了我堂堂一个四品大员偷个女人养个外室难道还不行了么?至于说外室是什么人龙禁尉还能管得到?怎么你是一品大员的儿媳还是亲王郡王的王妃?笑话!” 冯紫英气壮如牛那肆无忌惮的劲儿把王熙凤都弄愣了。 不过冯紫英说得也的确没错这些事儿是龙禁尉管的么?该是都察院的事儿吧?可都察院能管得过来么? “万一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和你的事儿被那些搬弄是非的人传出去传到都察院那些御史们耳朵里去了会不会有碍你的前程?”王熙凤一双妙目落在冯紫英身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说的这个的确有可能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可我刚才都说了我真要不贪财不好色不徇私不结党那我就成圣人了水至清则无鱼那样我才反而成了别人眼中的另类那才真危险了朝廷不喜欢这样的臣子皇帝更不喜欢你明白么?”冯紫英抬手挑起王熙凤的芙蓉玉靥在对方珠圆玉润的脸庞上摩挲着“所以你就放心吧与其操心这种事儿还不如琢磨琢磨在床上怎么把爷伺候好以解半年相思……” 前边儿王熙凤还听得懵懵懂懂后半句却是让王熙凤松了一口气贝齿紧咬樱唇似火妖媚无比地白了冯紫英一眼内心却是一阵酥麻“死相!” 这一眼立即让冯紫英欲火狂炽再也顾不得许多一只手勾住王熙凤腋下一只手抄起王熙凤膝弯举步就往里屋走。 王熙凤假意挣扎了一下内心却是久旱逢霖也知道这等时候平儿、小红她们是不会来打扰的索性就勾手抱住了冯紫英的颈项如一条无骨大蛇般缠在冯紫英身上…… 幽兰生谷香生径方竹满山绿满溪。 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 鏖战方酣梅开二度酣畅淋漓之后二人方才鸳鸯交颈沉沉睡去。 一直到申正时分平儿方才蹑手蹑脚进来却见二人犹自相拥缠绵睡得正香那王熙凤白生生的大腿和臀瓣都裸露在锦被外胸前那淤青殷红更是触目惊心。 听得平儿的脚步声冯紫英这才摇了摇头坐起身来见是平儿正觉口渴平儿已经把莲子银耳汤递了过来冯紫英一口饮尽倍感滋润砸了咂嘴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什么时候了?” “都申正了。”平儿虽说见识多次了但还是有些脸烫忙着替王熙凤把身子用锦被遮掩住才问道:“爷要起来了么?” “起来吧难道还能一觉睡到明日不成?”冯紫英瞅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王熙凤那如玉藕般丰腻白皙的胳膊裸露在外莹润生光也难怪无数人垂涎也只有宝钗那对胳膊能与之媲美了。 “奶奶怕是乏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平儿小声道。 “这骚蹄子……”冯紫英笑了笑想说人菜瘾大但是不得不承认凤姐儿的确不同凡响还真不算菜。 自己屋里的女人还真没有谁能比得过只有李纨堪堪能望其项背想到这里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动这莫不是自己还真有点儿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感觉怎么就和李纨、王熙凤欢好时格外来劲儿呢?李纨可千万别一发中的那可就真的有点儿麻烦了。 翻身起来小红已经断了热水进来忙着替冯紫英擦拭了一番二女才替冯紫英着衣出门。 坐在花厅里冯紫英问了平儿和红玉近期的情形这才提到自己可能要外放的事儿。 二女都是大吃一惊平儿更是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爷您说您要去陕西?那边不是说起了贼乱么?要去多久?” “多久就不好说了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三五年都有可能要看那边的局面。”冯紫英见平儿脸色都变了也有些感动“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一两年就能办好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说不容乐观贼乱是一回事儿另外还起了疙瘩瘟比较凶险。” “疙瘩瘟?!那爷您怎么能去?万万去不得!”平儿和红玉都有些着急了平儿更是急得站起来连连跺脚“府里人也不劝劝?!” 如果是贼乱冯紫英去了西北冯家好歹也是在西北有些根底的还有榆林镇这些军队做后盾但这瘟疫却是不会管这些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谁染上都一样这可是无解的。 “正因为贼乱和瘟疫并起朝廷才需要一个在这两方面都有过经验的官员去爷好歹是平定过宁夏叛乱的单枪匹马闯草原孤身一人入甘州谁敢不服?至于瘟疫当年爷还在书院读书时就帮着顺天府处置过京师城中的瘟疫一样大获成功连皇上都亲口夸赞。”冯紫英耐心地宽解着二女“放心吧爷也胆小怕死还舍不得你们呢不会轻易去犯险这等事情爷心里有数再说了爷要去肯定也要带一些郎中去……” “可是那是瘟疫郎中也未必能救得了!”平儿白着脸沉声道:“爷这样做太狂妄自大了病来如山倒谁也救不了爷也得替家里的人想一想……”爷就非得要去么?不能推辞不去么? 没想到自己要去陕西竟然引起了平儿这么激烈的反应这是冯紫英始料未及的自己在府里也说了自己可能要去陕西的事儿虽然大家也都有些担心但是却都没有形诸于色估计应该是都商议过刻意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信任自己放心估摸着她们内心一样担心的。 平儿和红玉她们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所有担心害怕都要表达出来更希望是劝阻自己不去。 “平儿红玉爷是朝廷官员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做官也是一样朝廷需要那就得要去爷也知道肯定有危险但爷只能小心防范做好各种预防措施但是却不能拒绝。”冯紫英正色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平儿和红玉都被冯紫英这一番凛然正气给震住了怔怔地望着这个男人。 这还是方才那个在二奶奶屋里折腾半下午的男人么?这个时候却显得如此真实而伟大。 虽然平儿和红玉都是寻常丫头但是她们也知道男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和二奶奶偷欢那边是小节遇上朝廷需要悍然前行那才是做大事的人。 而此时站在花厅外一侧的王熙凤同样痴痴地看着坐在花厅官帽椅里的男人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楚真假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九节 香饽饽,万人迷 冯紫英在天津卫逗留了二日这二日可是享尽了艳福。 不但林红玉是曲意逢迎便是王熙凤也是婉转承欢原来还有些傲娇和小性子现在居然也能放下颜面任自己为所欲为了这让冯紫英都是颇为惊讶以至于都有些担心可别又来个一发中的又给怀上了。 算一算孩子都半岁了王熙凤休养了半年身子也都差不多了虽说不是最适合的时候但这个年代似乎也没有谁讲究这些冯紫英这两日胡天胡地又没个节制还真不好说。 倒是平儿的事情还颇费踌躇。 “让平儿跟着我去陕西?”冯紫英歪在炕上讶然地看着王熙凤“你怎么想的?虎子还小你还惦记着要管工场我这一去陕西可不是三五个月弄不好就是两三年谁来管孩子?” “哼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也舍不得啊。可我也不能太自私吧平儿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能早日收了她跟着我没名没分的就指望这个了可现在倒好你一去就要几年平儿怎么办?”王熙凤坐在冯紫英身边一边收拾着小孩子的衣衫一边悠然叹道:“就算是现在马上办事儿你把她收房了然后你一去两三年让她在这边守活寡啊?再说了你去这么久身边没几个女人你还能熬得住?与其便宜外边的野女人还不如让平儿跟着也省得外边儿那些狐媚子成日里琢磨爬你的床。” 冯紫英啼笑皆非没想到王熙凤还振振有词一摊子大道理。 “我去陕西当巡抚可以带家眷但沈宜修、宝钗和黛玉都不合适去长房有孩子宝钗和黛玉的身体都未必吃得消所以考虑了一番才会让宝琴跟着我去三房这边岫烟要跟着去晴雯当我贴身丫头也就差不多了……”冯紫英介绍道:“所以平儿没有太大必要去那可不是游山玩水平叛和治疫还得要安抚地方我自己心里都没多少底去了肯定是吃苦受累……” “平儿打定主意了今早一大早就来找我我感觉得出来她下了决心我若是再不答应那就得罪这丫头了再说了我这边还有丰儿和善姐红玉也能帮着照看所以这边你倒不必担心平儿跟着你也能照顾你生活晴雯那丫头燥性子哪里比得上平儿细心?所以我就答应了有她跟着我也放心不过你得要好好和你屋里那几个解释倒是真的。” 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别让那几位都吃起飞醋来那我可帮不上忙。” “行了我屋里的事儿我自己有数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冯紫英见王熙凤都应允了如果自己再拒绝就是伤平儿的心了。 也罢有这丫头跟着自己身畔的伺候就能让晴雯和她轮着来一个人还真有些吃不消晴雯有个换的也要轻松一些而且据冯紫英所知晴雯和平儿的关系也不错。 眼见得冯紫英就要离开一想到冯紫英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面王熙凤有些伤感不舍起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没名没分但是好歹也算是有了夫妻之实这两日没羞没躁的折腾王熙凤也算是吃了个饱。 可越是吃饱了才会越怀念这汉子一走自己这两年怎么熬?莫不是只能和红玉两个做些虚凤假凰的事儿聊以自慰? 王熙凤可是知晓原来那李纨就是和素云做些这等勾当还感念寡妇难当没想到自己现在也要变成这般。 这偷汉子的事儿偷了冯紫英倒是把胃口一下子给吊了起来王熙凤知晓自己性子寻常人是看不上的这偷了冯紫英这辈子还能看上谁? 想到这里王熙凤就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你这是又怎么了?”冯紫英见王熙凤挨着自己脸色变幻不定还以为她还在舍不得平儿“不是你要让平儿跟我走么?怎么又舍不得了?” 王熙凤恨恨地掐了一把冯紫英腰际的软肉“倒是便宜了平儿这小蹄子了这两年跟着你便能吃个够我和小红却是要守两年活寡了。” 冯紫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探手就往王熙凤双腿间伸“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好在虎子还小这两年你就好好带带孩子另外这水泥工场也正当时有你忙的忙起来哪里还有多少心思来想这些?不过你可把腿给我夹紧了这身子是爷的日后就只能爷一个人骑……” 王熙凤斜眼一白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笑容显然是对冯紫英很在乎自己身子十分得意“哼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当初若非你刻意勾引趁着我和贾琏闹和离我也不能上你的当被你偷了身子真把姑奶奶当成随便的人么?我这早就打定主意了这下半辈子除了你别的男人休想挨着我一下……” “这话爷爱听。”冯紫英掰开王熙凤双腿便要去褪王熙凤身上宽松的里衣“今日爷便要在好生收拾你一回让你尝尝爷的厉害……” 这生了孩子的王熙凤身子越发丰腴妖娆饶是这两日死命折腾但是冯紫英仍然是有一种意犹未尽恨不能死在这具胴体的冲动他意识到这似乎不完全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态问题了而是这女人身子还真有些不一样莫不是还真的是江湖传言中的……? 张师好像隐约也提起过这些方面的东西只不过自己当时没当成一回事儿觉得不过是江湖传言以讹传讹所以也没在意但现在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 难怪平儿说贾琏和王熙凤做夫妻时每次都是三五两下就丢盔弃甲堪称床上小旋风到后来干脆就有些畏之如虎宁肯在外边儿找女人都不愿碰王熙凤了现在贾琏在扬州既娶妻又纳妾儿子女儿都生下了过得无比快活可见并非贾琏的缘故多半还是王熙凤的缘由。 这内里的情形冯紫英琢磨着还是得回去找机会问一问张师人生难得须尽欢这句话可是大有深意啊自己好不容易来这个世界走一遭可万万不能辜负了。 见冯紫英横枪跃马杀气腾腾的样子王熙凤也是情欲大动想着这一别便是经年哪里还能忍得住便主动宽衣解带撅臀翘股又是一番…… 冯紫英没有带平儿回京师而是让平儿再在天津呆几日等到时间合适时再回来。 自己去陕西的时间还没有定下来但再怎么也得要等到自己娶了黛玉她们几个之后才回成行。 回去之后还得要和她们几位说道说道怎么就突然间要带平儿去陕西了这里边有什么古怪都得要捋顺。 少不了要往王熙凤身上联想就如平儿所说鸳鸯早就对凤姐儿起疑了甚至还猜出了凤姐儿是肚子大了才借着要南下江南逃出京师城而且还断言凤姐儿没去江南多半就躲在这运河附近哪个地方怀孕产子这鸳鸯可真的是“料事如神”。 鸳鸯能想到的自己府里那几位未必就不会想到起码也会起疑。 好在自己对鸳鸯和平儿的看重欣赏倒是众所周知的自己也半开玩笑地当众说过要向王熙凤讨要平儿当初大家也都是当成玩笑话来看但后来贾琏和王熙凤和离平儿没有了归宿这就有点儿意思了也就是说要真跟了自己也说得过去但得要王熙凤同意放人。 至于说怎么就让王熙凤突然间答应把平儿给自己了这就须得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这水泥工坊的事儿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推出来了。 自己出面替她和山陕商人牵线搭桥帮忙给天津卫那边地方上打招呼似乎也说得过去当然作为交换的代价就是要让平儿跟着自己走。 重利之下王熙凤便答应了这个交易嗯大伙儿都知道王熙凤是个好利的见不得银子所以也勉强说得走。 不过估计瞒不过鸳鸯这丫头她是知晓其中一二内情的好在鸳鸯是个守口如瓶的这等关乎后宅稳定的大事儿冯紫英信得过。 这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得婚期也要临近了各种琐碎事儿也是忙得冯府上下都折腾起来。 这一回又和往回不同妻媵妾同娶纳只是这规矩却不一样白日里将妻媵抬进府里傍晚再把妾室抬进府中这规矩不能错。 好在这些事情也不需要冯紫英操心他的心思仍然是在朝廷那边。 陕西那边的情况也陆陆续续传了回来都是一些不妙的消息贼乱方炽而瘟疫也未能得到控制有向山西蔓延的趋势保德州和大同镇的平虏卫都出现了疙瘩瘟病人这让整个山西西部都恐慌起来了。 朝廷也意识到恐怕西边局势有些失控了好在山东战事已经正式开打。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节 开疆拓土,志在四方 冯紫英疾步走入兵部公廨刚进房间迎头便遇上了杨嗣昌。 看杨嗣昌满脸焦躁的样子冯紫英便知道怕是又有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文弱怎么样?” 杨嗣昌忍不住一挥拳头捶在门柱上“稚绳公这是在打什么仗?故城连打了三日不克硬生生拖到了孙绍祖的援军赶到搞成了现在这副情形进进不了退就有可能被叛军衔尾追击尤世禄误国当斩!” 冯紫英忍不住皱眉杨嗣昌还是这德行对孙承宗还算客气但是对武人却是轻蔑得紧直呼尤世禄之名也就罢了还喊打喊杀动辄要杀大将就算是张怀昌和孙承宗也没有这么大的脾气。 “文弱究竟怎么一回事?”冯紫英耐着性子问道:“稚绳公不是有战报先行报上来了么?” “稚绳公在战报中也是语焉不详估摸着也是怕朝中走漏风声只说要在北线先发动进攻观敌布防形势试图击破故城一线夺取故城以威胁德州但具体如何一战却没有提还说有后续部署……”杨嗣昌长叹了一口气“都说蓟镇精锐善打硬仗故城也非雄城高镇怎么以优势兵力三日都不能拔这尤世禄究竟是怎么打仗的?不是都说尤氏兄弟骁悍么难道是浪得虚名还是虎兄犬弟?” 这个杨嗣昌还真的是一张臭嘴啊难怪在兵部里边人缘关系不好就这德性怎么不招人恨?好歹尤氏兄弟也是自己老爹一手擢拔起来的当着自己的面这般诋毁这情商堪忧啊…… 冯紫英摇摇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稚绳公没有其他战报回来说明故城之战就还在他掌控之中不必大惊小怪。”冯紫英淡淡地道:“只要打起来就好说明稚绳公已经做好了各方面的战事准备了。” 杨嗣昌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紫英你说的也有道理愚兄有些急躁了。不过这一仗拖了这么久山陕形势日益恶化朝廷上下都有些坐不住了啊。” “欲速则不达越是这等时候越是不能仓促行事稚绳公这方面还是有些定力的看看他在四川做的事去了一两年愣是没打仗只管练兵虽说没有战功但是四川卫军却练出来了否则飞白公哪里有这般可用之兵?”冯紫英平静地道。 杨嗣昌有些不满熊廷弼在播州那边打得不错和四川卫军也的确有些关系但是冯紫英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成了熊廷弼的战绩是孙承宗的功劳了却把熊廷弼的运筹帷幄和荆襄镇的努力置于何处?荆襄镇可是自己老爹一手打造出来的。 “紫英现在情势紧急稚绳公也不能安步当车须得要有举措出来朝廷已经拖不起了。“杨嗣昌看着冯紫英道:”顺天府不也是成日里说支应不起前方的夫子和物资供应了么?” ”这是两回事夫子顺天府责无旁贷可物资供应这是朝廷户部的事儿顺天府没有义务扛着我是顺天府丞当然要把苦处说出来。“冯紫英坦然道。 这要争下去就没个完了杨嗣昌忍了一口气他不愿意和冯紫英争没有意义冯紫英又不是前线打仗的武将也不是兵部要员来兵部可能也就是说夫子的问题。 冯紫英也不愿意和杨嗣昌争现在杨嗣昌被视为湖广年轻士人中的佼佼者而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现在是荣辱与共的算是盟友自己内讧那就是笑话了。 “不过文弱放心稚绳公精于军务自然有他的安排咱们在后方还是老老实实坐等的好。”冯紫英也主动缓和气氛“只要打起来我觉得就有机会。” 杨嗣昌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冯紫英:“紫英令尊那边呢?也该动了吧。”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家父这等事情是不会和我说的就像稚绳公连兵部的报告都是含糊其辞不就是怕走漏风声么?”冯紫英笑着道。 “也是咱们这朝中什么事儿都保不了密还是谨慎一点儿好。”杨嗣昌摆摆手“你去忙你的吧我也得去刑部那边了刑部在山东那边的线人这等时候也该发挥一些用处了。” 冯紫英是来找王应熊的。 王应熊刚从西南回来播州之战已经推进了一段时间熊廷弼取得了一定成绩正在稳步围剿杨应龙的播州叛军但近期的新变化就是王子腾开始在湖广有所动作牵制熊廷弼的合围之势这也引起了朝廷的担心。 王应熊回来应该就是汇报这个情况的。 看到王应熊时冯紫英差点儿都没有认出来。 人瘦了一圈黑了许多但是看上去却是精气神都更强悍了这战场上最锻炼人看样子这两年的折腾让王应熊受益匪浅。 狠狠地在王应熊肩头擂了一拳王应熊龇牙咧嘴笑着也回了冯紫英一拳“我这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你就这么对我?” “你少在那里吆五喝六地糊弄人播州之乱还要多久能平息?”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四川卫军加荆襄镇飞白公还拿不下来朝中诸公就要坐不住了你知道山陕的情形火烧眉毛了。” 王应熊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算计着情形良久才道:“如果王子腾的登莱军被阻于施州、永顺以东那杨应龙的死期也就是两三个月内就怕王子腾不惜代价地向西突进那飞白公就不得不抽出兵力来应对就给了杨应龙喘息之机另外其他几家土司也可能蠢蠢欲动。”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王子腾在湖广能腾出多大力量来?湖广地方上难道就任由他为所欲为?朝廷应该对湖广地方有所要求了而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支保持这种诡异的相安无事这样会破坏朝廷的形象。” 王应熊摇了摇头“湖广地方上不愿意和王子腾撕破脸把湖广地方打得稀烂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结果王子腾也没有过分逼迫湖广地方上比如夏粮将收王子腾还会不会这样‘仁慈’我觉得不会否则湖广粮食就可能转运到河南尤其是靠近河南那边到时候双方矛盾就会激化……” “寄希望于这个太天真了。”冯紫英摇头“王子腾是老手不会不明白这里边的轻重地方上这些士绅鼠目寸光只管眼前利益双方很容易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界限朝廷怕逼急了湖广让湖广投向南京所以也是投鼠忌器才导致这种局面说来说去还是朝廷局面不佳才会让湖广那边底气不足还是要看山东这一战的结果。” 冯紫英的一针见血让王应熊也无言以对但他不得不承认冯紫英看问题更深刻自己的判断还是单纯了一些。 “行了这种事儿也不是你我能改变的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好。”冯紫英拍了拍王应熊的肩膀。 “你要去陕西了?大章、玉铉和伯雅他们都去了山西梦章、鹿友他们又去了州县看来咱们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科的终究要各走各的路了。”王应熊叹了一口气。 “好男儿志在四方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宿命和责任。”冯紫英鼓励对方道:“播州之乱持续不了多久那不是主战场你迟早要回来有了播州之乱的历练比你在兵部里边强得多日后也可以独当一方了。” “我倒是很想去甘宁那边听说朝廷连哈密和沙州都有意放弃了?”王应熊乐呵呵地道:“等到江南那边平定我就打算主动申请去甘州最好能效仿班超去西域走一圈没理由大汉能做到的我们大周反而做不到了吧?” 王应熊的想法让冯紫英也是大为激赏“非熊好样的开疆拓土方男儿所为西域乃是我国故土自北元以来分崩离析前明统治薄弱朝廷亦是有心无力待到江南一定你我兄弟好生规划一番定要将西疆全数纳入朝廷。” “那就一言为定了。”王应熊狠狠和冯紫英击掌为誓“我可等着你了最好你能巡抚陕西时间长一些要经营甘宁可离不开陕西的支持。” 一直到回到家中冯紫英依然心潮澎湃不已这些身边的同学满怀激情盼望着建功立业只可惜朝廷却陷于内乱。 再联想到十七世纪初正是大航海时代的后期西方殖民者的纷至沓来整个南洋正在缓慢但不可逆转地落入这些西方殖民者之手而他之前才得到从福建水师那边传来的消息连弹丸之国日本也都对琉球下手了据说是萨摩藩在幕府支持下突然出兵琉球已经将琉球国王尚宁王君臣等人掳走至今尚未放回这也让冯紫英越发感觉到局势的紧迫性。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一节 崇玄观祈福,贾元春发飙 萨摩藩出兵琉球的消息让许久已经没有出现在冯紫英脑海中的日本幕府再度被打开了记忆。 印象中德川家康应该还没有死德川秀忠虽然继承了大将军的位置但是应该还是德川家康在幕后执掌大权天主教在日本的蔓延让德川幕府很是惊恐再加上丰臣秀赖的依然不肯屈服日本应该并不算太平才是怎么萨摩藩就敢出兵琉球了? 冯紫英已经记不清楚琉球尚氏一族是如何被日本慢慢吞灭的了但毫无疑问萨摩藩的入侵应该是一个开始而非结束。 他的印象中琉球尚氏应该还残存了很多年前世历史上好像明朝应该干预了此事但是今世大周王朝却还陷入内乱之中没准儿萨摩藩就是看到了大周内乱才趁机入侵如果大周不干预的话没准儿琉球就要从此沦入日本之手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觉得自己恐怕要提醒一下礼部哪怕现在一时间尚抽不出精力来处置此事但是外交照会肯定要给到否则真要被日本人弄成既成事实日后处置起来就要麻烦许多。 在当年临清民变时日本浪人牵扯其中冯紫英就已经觉察到德川幕府并不像历史上所说的闭关锁国不干预外间事务了最起码其内部亦有不同意见像萨摩藩岛津家这种强藩远在鹿儿岛德川幕府未必能完全控制得祝 联想到王应熊提出的日后要去甘宁那边效彷窦固班超为大周重复故土而西域现在还是一片纷乱之地还有南洋正在被欧洲殖民者的攻城略地辽东那边建州女真还在厉兵秣马这大周四周都还是危机四伏想到这里冯紫英越发觉得须得要尽早解决江南的叛乱尽早恢复朝廷权威以便于能把心思用在对外征战上来。 内患不除便无以谈对外用兵更说不上什么开疆拓土而且当下朝廷的体制和思想都尚未真正转化到要向外扩张的那个模式上来尤其是在思想理念上都没有具备这一点单靠哪一个人的一腔热情那都是空谈这一点冯紫英认识得很清楚。 只恨自己太年轻还不具备推动整个朝野思想意识转变的能力和手段好不容易弄出来内参、今日新闻、月旦评谈这些报纸刊物但时间太短基础太薄还只能用于一些具体领域的推动要真正形成全方位的社会影响力还需假以时日。 时不我待但是却奈何?还得要一步一步来。 在书房里坐定冯紫英还在思考登来水师和福建水师对于琉球的问题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金钏儿便进来说抱琴又来了。 冯紫英感觉得出来从鸳鸯开始金钏儿、玉钏儿以及晴雯、司棋这些人对经常来冯府的抱琴态度都在转变从原来的欢迎到后来的冷澹再到现在就有些反感了。 这也很正常当元春的娘娘身份随着贾家没落和皇帝昏迷成为负资产时早已经把冯家当成了自己家的鸳鸯、金钏儿她们自然就不愿意元春拖累冯家了冯紫英不知道抱琴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 “让她进来吧。”见金钏儿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摆摆手“爷心里有数。” “爷就是太重情义了许多时候就只有自己吃亏。”金钏儿噘了噘嘴。 “吃亏就是占便宜这句话你得要牢牢记祝”冯紫英也不多解释把元春用起来不那么简单说来说去还是元春在宫中人脉太单薄远不及裘世安这种老油子但对裘世安冯紫英又不敢完全相信所以才需要元春这样一个人物来帮着监视。 抱琴进来见过礼之后便问起安排冯紫英之前就已经让人安排去了就在日忠坊的崇玄观。 日忠坊偏处城中西北角平素里就是一处冷僻地方这崇玄观在那里香火也不盛而道观的主持是冯紫英的熟人正在积极谋求上进所以安排在那里相对稳当。 告知了抱琴崇玄观的地方之后抱琴也没有多说什么冯紫英便问起自己让她带的话给元春元春的态度如何。 抱琴却说这须得要娘娘届时和冯紫英当面面谈。 这丫头这个时候反而要拿捏起来了冯紫英也不在意挥挥手便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可以想象得到元春现在也是惶惑不堪的心境。 贾家的覆灭苏菱瑶对她的弃之如敝履裘世安这等阉人对她的轻蔑不屑都让她刺激非校 这却是这个世界最现实的写照。 你有用便把你捧在手上无用则丢弃一边元春在宫中好歹也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她到现在都还不明白那冯紫英还真的不敢用她。 某些时候还真的需要刺激起贾元春的好胜心和羞耻感才能让她最大限度的发挥出主观能动性来在宫中人人都不是善茬儿要替自己做事刺探消息也好发挥影响力也好那就得丢开一些东西还要保持傲娇清高那毫无意义。 问题是冯紫英现在还真有点儿吃不准元春的心思对于元春来说她现在在宫中的生活已经毫无意义可言了无论永隆皇帝醒来与否和她都关系不大了醒来永隆帝的身体也不可能再继续只能传位与几个皇子之一然后苟活余生醒不来自然一切休提。 对于元春来说她现在想要什么这却是最难把握的。 没有子嗣决定了她不可能在未来的宫廷生活中唱主角但配角生活而为之付出巨大有意义么? 但话说回来就这么放弃一切在宫中寻个清冷所在每日里枯守冷锅冷灶了此残生元春正当青春韶华她忍受得了? 揣摩着贾元春的心态冯紫英踏入崇玄观。 崇玄观有名曹老公观是前明天顺时期着名太监曹吉祥亲自发起修建的道观原本香火极盛不过在大周立国之后这里迅速萧条下来崇玄观也因此门前冷落车马稀不过因为是前明太监所建所以也算是和宫里扯得上关系元春以此为借口来崇玄观祈福静养也说得过去。 相较于元春省亲时候的排场现在元春出宫就显得轻车简从了除了跟随她身边的抱琴和那个叫承恩的小太监外就只有另外两名宫人和一个年龄偏大的老太监跟着了。 冯紫英还未进去瑞祥便已经银子开路去了。 能让元春带出来的应该算是信得过的人但是冯紫英也不敢打包票毕竟元春在宫中势单力薄她下边人被收买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冯紫英绕了一圈从侧面的耳门进了崇玄观设在西面的小院静室这是专门为达官贵人的亲卷要来观中吃素养生开辟出来的不过崇玄观香火不盛能用上的时候不多这个时候自然就被元春用上了。 静室周围古柏森森凉意幽幽因为偏处一隅格外僻静。 冯紫英进去的时候元春正背对着门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古柏出神。 “见过娘娘。” “难为你还叫我一声娘娘了。”元春转过身来目光里充满复杂的神色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泰然自若“娘娘现在还要纠结这些小节未免就太狭隘了那我便叫大姑娘也无甚区别。” “意义却是大不相同。”元春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有些头疼这元春似乎觉察出一些什么来了他干咳了一声道:“怎么不同了?” “叫我娘娘铿哥儿你是把我当成了纯粹的外人了么?叫我大姑娘那边是还惦记着冯贾两家的情谊我好歹也还是你的大姐姐吧?”贾元春一字一句地道。 冯紫英没想到元春居然会从这个角度来挑刺儿但是你要仔细一品好像还真有点儿这称谓上其实就能代表人内心的亲疏态度最为直观真实。 苦笑了一声冯紫英摇了摇头:“倒是我的不是了兴许是相隔太久有些生疏了习惯性的就叫了娘娘了也罢还是叫大姑娘吧。” 元春眼圈有些发红“看样子紫英你把我招来是打算要把我当成一个外人来看待了那要和我说的事情是不是也就是纯粹的利益交易呢?如果我不愿意去做你要我做的这些呢?” 元春的突然发作弄的冯紫英有些手足无措他原本以为元春应该是很理性地看待这种事情的她不也想要在宫中争一口气或者说活得有声有色么?怎么这态度却像是冲着自己来了还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元春心中究竟如何着想冯紫英只能保持沉默而元春似乎却更为悲愤:“怎么不说话了呢?能把死人说活的小冯修撰难道还无言以对了?是不是觉得贾家完了贾元春就只是一个孤苦伶仃在宫中等着红颜老去枯守冷宫一辈子的可怜虫了拿来发挥点儿用处也算是抬举她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二节 诲人不倦,毁人不倦 不得不承认这元春的心思的确很敏锐细腻一下子就能猜测出自己的心思想法冯紫英内心不无愁苦地想着。 可你元春难道就愿意如一棵枯树野草般在宫中慢慢枯萎老去?你不也盼着哪怕是昙花一现起码也能在宫中扬眉吐气一番么? 现实的状况就是如此你贾元春没儿子你封贵妃的时候永隆帝就已经戒绝女色不仅仅是你贾元春包括和你一起封妃的吴、周、郑几位贵妃不都是心知肚明就是来做一个摆设点缀或者说看着你们娘家还有点儿可用之处么? 你从进宫到封妃都是你们贾家一手操办怎么现在走到这一步却好像成了我的不是是我造成这一切的感觉呢? 女人愤怒的时候最好不要去试图和她辩驳那只会自取其辱冯紫英明白这一个道理尤其是元春还是这样一个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只能看着的烫手山芋冯紫英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否明智了。 早知道有这样的麻烦自己就懒得操这个心了裘世安那边的渠道固然重要但是自己要想从宫中另寻门道也不是做不到。 郑贵妃那边因为夜杀桉搭上的线不是不能用只要自己稍微暗示一下郑家那边只怕还不屁颠屁颠跑来主动交好? 还有郭沁筠不是也通过周培盛周德海叔侄来拉拢交好自己么?一样可以在其中派上用场只不过稍微麻烦一些罢了。 本想废物利用把元春用起来现在看来却似乎招惹了一个不好收拾的刺猬。 “怎么不说话了伶牙俐齿舌战群儒的小冯修撰哑巴了?”元春丰腴的双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目光灼灼几乎要熔化一切朱唇轻绽贝齿如玉“还是觉得被我说中了心事心中有愧难以回答了?” 还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冯紫英郁闷地伫立着目光平视既不回避对方但是脸上也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化。 没错自己的确有一些小心思但是这也是符合你贾元春一直以来的想法埃 你不是想要掺和到宫中之事去么?抱琴不是来替你喊冤叫屈说你在宫中如何如何备受欺凌委屈无比想要不蒸馒头争口气么? 苏菱瑶给你一个暗示你就屁颠屁颠跑去了摇旗呐喊了结果被弃之如敝履现在自己给你这个机会给裘世安打了招呼暗示你是我的人让你可以在宫中悄悄发挥作用了怎么你还不乐意了还觉得受委屈了怎么就委屈你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贾元春的邪火从哪里来不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彻底放下了那一抹暧昧要真正从利益驱使的角度来看待双方关系了么? 这难道又有什么不对? 呃也许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可你贾元春是宫中人我似乎好像还没有胆大包天到可以在宫中为所欲为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吧? 那可真的是在玩火了可人人都知道玩火危险但玩火的滋味却吸引着无数人飞蛾扑火自己呢 冯紫英想明白了这一点心中噗噗勐跳忍不住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好安静如故没谁敢来偷窥偷听。 元春也注意到了冯紫英的小动作轻蔑地瞥了对方一眼:“怎么害怕了后悔了胆大妄为无所不敢的冯府丞哦下一步也许就是冯巡抚了也有怕的事儿?不是你安排在这崇玄观的么?谁敢来捋你的虎须?” 元春泼辣的一面终于展现出来了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往只见识了她雍容端庄而不乏凌厉的一面但今日凌厉到了极致就变得有些泼辣骁悍了嗯有点儿颠覆观感怎么和王熙凤都有点儿相若了呢更像是红楼梦书中那个探春的加强版? “大姑娘您是不是有点儿咄咄逼人了?”冯紫英搓着脸苦笑着道:“不至于如此吧我可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嗯准确的说我不也是考虑了您的心意么?怎么我感觉大姑娘您却意难平了呢?如果真的不合您的意那就当我的提议没有过一切如故好么?” “一切如故?你是要让我继续过那种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生活么?”元春踏前一步和冯紫英只相距不到两步气息休休:“被人彻底无视被人登门欺凌被人肆意污蔑却只能蜷缩在凤藻宫中瑟瑟发抖?” 冯紫英啼笑皆非又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做? 自己不是永隆帝没办法让你生个儿子然后让你能和许君如、苏菱瑶她们去争锋奈何?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其实也明白贾元春的意思她固然不愿意过那种被人无视和欺凌的生活但是在感情上却又接受不了自己将她视为一种利益合作的伙伴或者说不是伙伴而是一种处于严重不对等局面的合作者自己是居高临下的主动者而她是被动而无可奈何的接受者。 准确的说贾元春是接受不了自己和她身份的倒转尤其是在原来自己和她之间还有点儿小暧昧的情况下。 她原来对自己是有着心理优势的甚至可以颐指气使的但随着她在宫中的失势因为贾家的诸人的缘故不得不有求于自己所以地位开始拉平再后来伴随着永隆帝对她们几位新晋贵妃的疏远冷澹她更是倍感失落一直到最后永隆帝遇刺昏迷贾家彻底覆灭导致整个局面彻底逆转她沦落成为了宫中的“贱民”这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地步使得她的心态终于被压垮而崩溃了。 只是这种心态的崩溃如何来修复? 自己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她却觉得自己是施舍给她的双方地位不平等她更像是受制于自己呃不是像是而是的确就是受制于自己听从自己的安排按照自己的意图为自己的利益服务了当然她也能从中恢复她所看重的在宫中的地位和尊严。 这不矛盾唯一可能就是她的心理有些不平衡而已。 “大姑娘那您告诉我怎么做?”冯紫英稳了稳心神摊了摊手无奈地问道:“我觉得我的提议应该是符合抱琴和我说的你的意愿您在宫中的情形就是这样周吴郑几位贵妃的情形我相信和您也相若宫中现在的风起云涌是许苏梅郭她们几位的纷争你们实际上并不具备参与的资格想要参与其中者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已裘世安也好夏秉忠也好还有想要回归的戴权也好想要上位的周培盛也好都是如此都想在未来的皇位争夺中占据先机从龙之功嘛可以理解” 贾元春急剧起伏的胸脯终于慢慢平复下来目光晶亮“这么说你也对从龙之功感兴趣所以才想要让我去?” “这个怎么说呢?”冯紫英背负双手转了一圈一边思忖一边道:“可能我的想法和你的猜想有些不同或者说你不太了解我或者说我们文臣的一些定位和看法” 贾元春听得有些发懵不太明白怎么又和文臣扯上什么定位了一双丹凤妙目看着冯紫英。 “大姑娘文臣和武勋是不一样的武勋是有赖于对皇帝本人的忠诚来博得皇帝的信任这是维系武勋地位和权势的根基但是文臣不是不是说文臣不忠于皇帝而应该说文臣更忠于朝廷当然也包括代表朝廷的皇帝这个位置也就是说文臣非效忠于皇帝这个人而是皇帝所代表的的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可不是妄言而是维系朝廷体制的原则。”冯紫英悠悠地道:“所以宫中诸王谁登大宝对于文臣对于我来说意义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重大相反对于诸王来说对于他们的母妃来说他们更需要得到文臣的代表也就是内阁诸公和七部堂官的支持这样他们才有更大希望坐上天子之位。” 冯紫英的这番话让贾元春目瞪口呆一时间整个原来的观念都被彻底颠覆了甚至无法再思考问题了。 这话听起来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是为什么对方却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而且细细一分析好像不无道理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是士人经常提起的但这内里的深意元春却从未认真领会过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士人们的底气即便是皇帝如果没有了士人的支持一样是宝座不稳尤其是像现在皇帝昏迷不醒诸王争位的情况下文臣们的分量就更重了难怪冯紫英敢这般托大。 “当然并不是说我就对谁坐上大宝之位就毫无兴趣了或者说皇帝就对我们士人文臣毫无影响了我们士人文臣立身立德立言的根本就是讲求忠孝礼仪忠君更是首当其冲所以这对我们士人文臣同样是一种约束这就形成了相互制约形成一种契约机制” 冯紫英微笑着解释道:“我说的大姑娘你明白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三节 逼宫,求解 元春神色复杂地看着冯紫英她算是明白了冯紫英的底气何在不仅仅是冯家的冯唐领军在外那么简单而是整个士人群体的底蕴而冯紫英作为其中佼佼者自然有这个自信。 “紫英那你让我和你合作所为何事?”许久元春才幽幽地道:“既然你都不屑于掺和于诸王争位中去为何又要让我来?” “两个原因虽然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原则但是涉及到个体仍然有许多意外因素带来的变数就像是太上皇期间执政四十年前期好说中后期积累起来的威信就算是文臣对其的政策不满意但是也难以抗衡只能妥协这就直接导致了现在大周局面的举步维艰江南的奢靡花费导致财政消耗巨大吏治的腐败西北的贫瘠和糜烂东北的困境建州女真的崛起西南改土归流的延滞一定程度上都是太上皇时期带来的恶果所以我们更希望一个不那么刚愎固执的皇帝这样也能让皇帝和臣僚们更融洽地相处” 冯紫英耐着性子解释道。 元春目光闪动“这么说来朝中诸公仍然没有做出决定选谁来继位?” “理论上皇上只是昏迷大统继承是皇上来决定内阁会给出建议但现在皇上昏迷无法视事所以只能等待纵然朝中诸公有一些倾向性但是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这种情形下谁都还有机会如果皇上真的不能醒来那么肯定是内阁诸公和七部堂官们来决定谁继位但如果皇帝能醒来那么内阁就只有建议权决定权还是在皇上所以诸位皇子们此时肯定都不会放弃他们的母妃们也不可能就此罢休。” 冯紫英说得很轻松这让元春也是很不适应如此事关大周江山皇位更迭居然在他口里就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而且语气里似乎还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淡然从容想想宫中那几位为了些许风吹草动便闹腾得不可开交宛如一个个刺猬随时蓬起猬刺要给对方以致命一击。 这两相对比之下竟然让元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落感似乎自己以前追求的争夺的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在人家心目中也许就是一个微不足道无关大局的事儿。 这个时候元春心绪的复杂变化冯紫英就难以揣摩到了他只能大约地感觉到元春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意兴阑珊了精神都萎靡了不少但究竟什么原因却不知道。 “我明白了内阁诸公们不会轻易表态皇上醒不过来那么他们就会不依不饶地争夺下去可是内阁诸公就不怕影响到朝局稳定么?”元春良久之后才强自给自己打气带着几分希望问道。 只不过冯紫英似乎毫无觉察一般自顾自地道:“影响朝局稳定?他们凭什么影响朝局稳定?他们真有这个能耐就不需要挖空心思来争夺这个监国之位了你再看看这个监国之位究竟在朝中算个什么?不过是泥塑木偶做个摆设罢了。” 轻蔑中带着不屑直白的言语让人听得胆战心惊不过元春却知道这也许才是事实。 “既然如此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元春有些落寞地道。 “裘世安和我说了一番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也许我不太在意这一点但是从冯家从我父亲那边来说也许需要考虑更长远一些毕竟我父亲是武将而且执掌大军一旦平定了南京的反叛那西北军也许聚在诸公心目中失去了存在意义也许就可以裁汰用各种方法来把这支军队削弱下去这样朝中诸公才能安心埃”冯紫英笑了笑道。 元春悚然一惊目光在冯紫英身上探寻:“紫英你这话是何意?” “大姑娘难道还不明白么?”冯紫英先前那么多诛心之言都说了自然不会在乎这一点儿了“冯家的利益和我的身份是有些冲突的或者说家父的身份和我的身份有些矛盾我是文臣而且前程远大家父是武人现在已经位极人臣江南一旦平定朝廷肯定要削弱武人的力量不仅仅是针对家父所有武人都如此家父肯定尽可能希望保留更大的权力人么坐上了总督位置手中兵马一大堆自然希望做得更久一些对下边跟着自己打生打死的兄弟们也想要给一个更好的交待这免不了就要博弈文武博弈这个时候皇帝作为仲裁者就很重要了” 以宫中现在的格局元春这种形势只要不是蠢到家了就会明白她抱谁的大腿都只能是马前卒替死鬼。 苏菱瑶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都只会把她当成随时可以牺牲的角色她就是拿着这些话去告密人家信不信两说但她绝对得不到半分好处就这么简单因为身份限制了元春只能是垫脚石一类的角色。 贾元春心中砰砰猛跳冯家这是要造反么?好像又不是或者是自己理解错误了。 冯唐要给下边人一个交待既可以理解为要黄袍加身再上一层自然就能给下边武将们一个更好的交待但也可以理解为想要向朝廷争取更多的好处给下边武将们比如封爵比如晋升但这话里的意思实在是太刺激人了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尤其是元春身处宫中自然对这等话更敏感。 定了定神元春忍不住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低沉:“你的意思是你想影响未来的皇帝让其做出对令尊有利的决定?”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冯紫英笑了笑“这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秘密大家心照不宣甚至连内阁诸公也清楚家父肯定会这样想并朝着这方面努力家父肯定也不仅止于在宫中努力自然也要去游说朝中诸公的这一点大姑娘你可千万别太天真的觉得这就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举嗯这很正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家父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宫中的影响只是一方面而已而且还得要看那个时候有没有哪位皇子坐上皇位如果还是维持现在的状态那就没有多大意义决定权还在内阁诸公手上。” 冯紫英的轻描淡写和理所当然再度让元春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自己在宫中的用处甚至还没有被发挥出来就有被淡化的趋势这让她有些沮丧。 元春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这个世界真的太复杂自己对宫中诸多纷争的了解还太过肤浅宫中的种种争斗实际上是和外间紧密相关的甚至可以说宫中争斗不过是外间博弈的一种延续谁上位最终还是要取决于外间朝廷诸公谁的观点占上风而宫中争斗的目标则主要是为诸王在朝中诸公那里树立一个更好的形象或者说让各自能从未来施政、利益纠葛等方面与朝中诸公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以便于他们支持各家。 冯紫英见元春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也明白她此时的观感受到了很大冲击他也能理解安慰对方道:“大姑娘许多事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样随着时移世易这里边也存在很大的变数所以么未雨绸缪既然裘世安愿意来为我做事效力我也乐见其成对他来说可以加强他在宫中在未来皇上身边的影响力我同样也可以从中获得影响力这种利益是相互的何乐而不为?” “那我呢?我又将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的未来又在哪里?”贾元春语气冷了下来。 这个问题还真有点儿不好回答主要是冯紫英不太明白元春的心态变化究竟到了哪一步或者说他不确定元春现在究竟想要什么。 似乎元春已经看清楚了背后的一些东西原来她想要的未必就是她现在想要的了之前她的情绪爆发就映证了这一点。 “这取决于你自己。”冯紫英想了一想道:“如果你还像如原来那样想要在宫中博得一席之地维护自己的自尊那么有我的支持和裘世安的帮助很容易能做到这一点而我也希望你能帮助我看着裘世安我毕竟是外臣没那么方便裘世安或许有求于我但是并非所有利益都和我一致那么我需要掌握了解他会不会在一些问题上损害我和冯家的利益。” “如果我不想做原来的我呢?”贾元春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目光越发澄澈耀眼直视冯紫英:“我厌倦了现在的宫中生活从内心深处无比厌恶我后悔自己当初会接受家中的安排我现在只想要一个更安全安逸的生活可以么?” 冯紫英被逼到了墙角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自己怎么办?可自己现在也没那么大本事只手遮天啊这可是在宫中元春再怎么不受重视那也是贵妃身份。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四节 搞定元春,话术安抚 见冯紫英沉吟不语元春充满期盼和忐忑的心又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也知道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有多么艰难其间有多大的风险甚至到现在元春都没有想过究竟怎么才能实现这一目的而只是单纯的觉得冯紫英无所不能似乎一切问题摆在她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冯紫英“降服”了裘世安甚至通过抱琴向自己提出要让自己为他所用替他在宫中做事从内心来说这不但没有激怒她甚至还让她生出了冯紫英真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一个二十之龄的外臣居然都把手伸到宫中让宫中二号内侍为其所用要去行那影响皇位更迭的大事这般本事凭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得偿所愿? 宫中妃子数十人一次封妃就是数人到后来都成了摆设和形式现在自己已经沦为宫中最不起眼的微末角色就算是自己失踪只怕久而久之也会不了了之吧?贾元春不无奢望地想过。 具体怎么做到贾元春不知道但是她相信冯紫英也许能做到龙禁尉和他关系密切上三亲军也不愿意得罪他连几位皇子现在都对他谄媚讨好这等本事未必就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大姑娘您真的想要那样的生活?”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道:“你恐怕需要搞明白你所期望的安全安逸未必就能像你想象的那样美好你现在的身份要改变一个生活环境难度有多大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这些恐怕你都需要考虑进去埃” 冯紫英没有说明但是元春相信对方话语中所指的是什么对方没有断然拒绝这让她内心也是一阵狂喜当然对方的提醒她也清楚。 “紫英我在宫中已经十年了宫中的冷暖风雨世态炎凉我的感触恐怕不是你所了解的我受够了或许这中间偶有一些新鲜的东西能暂时的吸引人但是当你稍稍沉下心来就会感觉到憋闷、腻烦和乏味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枯井中坐以待毙的鱼。” 此事的元春芙蓉玉靥浮起一抹丹红“我知道我若是能到宫外那也许会丧失现在的身份甚至不得不隐姓埋名但天下何其大何处不可安身?如果说原来我是为贾家活着但现在贾家已经覆灭了我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就这样一辈子在冷宫中每天等待着日起日落然后红颜老去这一辈子甚至连值得一顾的回忆都没有人生如此又有何意义?”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还能说什么再要多说那就是推诿了。 想了一想冯紫英终于正视这个问题:“大姑娘你现在固然可以出宫但是出宫时候宫中却是手续俱全你若是贸然失踪只怕龙禁尉和上三亲军都不会善罢甘休我也无此能力将你行踪湮灭所以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见冯紫英终于愿意触及到实质性的问题元春心中终于一松嫣然一笑“这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还要我在宫中为你做事儿么?我若是对你没有半点用处你是不是会直接放弃我呢?又或者你根本就是在虚言敷衍我?” 这句话里充满了轻快俏皮的味道从元春嘴里冒出来让冯紫英都要有些目瞪口呆尤其是方才还是电闪雷鸣这会子却是雨过天晴甚至还有点儿雀跃惊喜的意思那目光闪动眉目含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干咳了几声冯紫英觉得这元春真有点儿脑洞清奇的感觉这问起来的话语让自己都有些把不住脉这话里边的含义太丰富了甚至还有点儿撩拨的感觉这是在宫中多年的贤德妃么?纵然冯贾两家是世交自己和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但这样直截了当问及核心还是让冯紫英有些吃不消。 看见冯紫英以干咳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元春更是得意也许是先前愤懑、惶恐和濒于崩溃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元春心情变得格外的轻松甚至有了几分出格的恣意放纵再加上只有二人在屋里某种异样的情愫在空气中弥漫连带着素来雍容端庄的性子也变得有些大胆放肆起来。 “怎么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还是觉得无法回答?又或者你就是在那里虚张声势?”元春欺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嘴角微微翘起丰润娇美的面颊距离冯紫英只有二尺之遥两个人的身体更是几乎要平行相对呼吸可闻。 对方有些挑衅的表情看在冯紫英眼中显得如此放肆尤其是嘴角那份翘起的笑容有一份说不出的挑逗性。 不得不说原本在自己心目中端庄自矜的形象一旦被突破改变骤然变得活泼中甚至还有几分撩拨挑逗的味道带来的视觉冲击是相当具有杀伤力的尤其是这元春背负双手上半身微微前倾姣靥欺霜压雪明眸善睐那丹红丰唇更是绽放着阵阵热力饱满坚挺的胸脯被一身明黄宫装勾勒得浮凸必现让冯紫英心神一阵迷醉恍惚。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挑衅的! 冯紫英只觉得自己脑海中最后的印记就是这一句话随即便是粗鲁的行为代替一切。 在元春讶然的娇呼声中冯紫英悍然用手勾住对方柔软的腰肢往自己方向一拉猝不及防之下元春踉跄一步倒入冯紫英怀中在元春惊骇的目光下冯紫英已经毫不犹豫地俯身探头压了下去灵舌熟练的撬开那生疏无比的檀口陡然间吻在了一起。 元春只感觉自己全身肌肤一阵酥麻身体都要痉挛起来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活了二十多年她的感情几乎是一片空白虽然封妃之后宫中内侍也带来了一些春画和泥塑但是那也不过是最简单粗暴的教授实际上她完全是懵懵懂懂的至于说感情自她进宫开始到现在十年间几乎就没有机会接触过除了贾家人之外的其他男人。 当然冯紫英是一个例外永隆帝可以忽略不计而寿王这些人留给她的无尽的厌恶可以说她对男人的一切美好憧憬向往都汇聚在了冯紫英身上而冯紫英也具备了一切最美好的光环因为她所能接触到的各方面的消息都把冯紫英塑造成为了一个完美的男人而冯紫英娶了自己的表妹、堂妹更是让这个男人和自己有了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元春先前的种种寻衅更像是一种倾诉而现在冯紫英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进行“回击”大大出乎了元春的预料但这种惊骇中也隐约藏着几分难以觉察的喜悦。 对于元春这个“雏儿”来说冯紫英就真的是个中老手了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元春的防线让处于失神懵懂状态下的元春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他如饥似渴地热吻激发起了元春内心的春情虽然显得那样笨拙和生疏但是这种特定环境下的爆发还是让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迷乱之中一直到冯紫英挑开元春的衣襟深入其中探索着元春傲人饱满时胸前袒露带来的凉意才让元春陡然惊醒过来。 “啊?1下意识地推开冯紫英羞愤交加的元春一只手掩住衣襟一只手指着冯紫英“你” 冯紫英也被元春的突然爆发给弄得一愣一时间竟然没有明白元春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对方是还没有适应过来嗯角色的调整她不再是贵妃娘娘而是一个需要抚慰帮助的宫中弱女子一个挑开了那层暧昧面纱而被自己倾慕喜欢的女人。 没等元春第二句话出口冯紫英已经迈步上前探手就再度把元春揽入怀中元春挣扎未果怒目而视而冯紫英却是一脸坦然“大姑娘也许我们真该好好谈谈了。” “谈什么?”元春羞急惶恐却又挣不脱冯紫英的虎臂银牙紧咬樱唇鼻息急促。 “谈一谈我们日后的事情。”冯紫英也在整理着思绪都走到这一步了如果不给个说法似乎就很容易出麻烦了这元春这会子还在惊慌羞怯中难以冷静思考真要平静下来肯定会要讨一个说法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引导对方思路跟着自己走还能抢个先机。 “我们日后能有什么事情?”挣不开冯紫英的搂抱而见冯紫英也没有其他过分动作元春心下稍安一种异样情思又慢慢浮起方才冯紫英这般举动也隐含着什么自己好像一时间还没有想明白。 “关于你和我未来怎么办”冯紫英感觉到对方的挣扎没有那么激烈了心中一定也在敲定话题。“比如你怎么离宫什么时候离宫离宫之后怎么办做什么”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五节 千红万艳第一春 冯紫英的话击中了元春心扉挣扎终于为之停滞沉默了一下之后才低声道:“紫英你真的有办法?不是为了讨好我而欺哄于我?” 贵妃逃离宫中这恐怕只有乱世才能出现的情形吧黄巢入长安还是晚唐藩镇割据亦或是金灭宋入汴京的时候? 现在这等情形下就算是永隆帝昏迷就算是现在皇位空悬但是体制依旧元春如何能逃出宫? 即便是元春也只是幻想过哪怕对冯紫英再有信心她自己也觉得只是一种奢望。 冯紫英信口应答道恐怕也是一种安慰自己的举措真要做到何其难? 关键是你怎么做得到而且还要让龙禁尉、上三亲军不至于追究到他身上来这等事情上无论是龙禁尉还是上三亲军恐怕都不是光靠私谊就能解决的没谁敢承担这样大的责任。 但听冯紫英这么一说似乎又不像是信口开河的欺哄自己这关系到自己未来一辈子不由得元春不心动看重尤其是冯紫英主动提及具体细节就更让元春为之意动了。 “事在人为禁宫也非天堑天堑我亦能让其便通途。”冯紫英笑了笑看着靠在自己怀中不再挣扎的元春抬起眼眸注视自己还是一脸不相信的神色“贾敬从玄真观龙禁尉重重包围中如何逃出的?” 这事儿元春当然知晓眼睛一亮“诈死金蝉脱壳?” “这只是一种方式而已我要说的是一切皆有可能更何况你并非龙禁尉重点盯防的人物也没有谁会刻意针对你或者说你要真从宫中消失了也没有多少人会太在意。” 冯紫英说了一个现实如果是以往元春心中肯定还会有一些不爽但是现在冯紫英所说却是让她连连点头。 “具体怎么来操作还有什么时候才是你最佳的离宫时机都还需要商榷准确的说应该是宫中局面最混乱的时候比如监国争位双方争斗进入白热化甚至是不择手段的时候才是最佳时机……”冯紫英补充道。 元春此事心境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很有道理。 如果自己要诈死金蝉脱壳离宫首先就要解决如何“死”的问题“病死”、“意外死亡”都不易这都有严格规制太医和午作这些都要检查验尸要瞒过很难。 可如果不走诈死这一条路失踪潜逃就更麻烦。 这么大的事情龙禁尉肯定会咬住不放会一直追查下去而且还会从自己相当长一段时间接触的人开始调查而这期间自己要潜逃失踪的话肯定不可避免要得到冯紫英的帮助才做得到这期间肯定会有接触比如抱琴和冯府中人接触这都会把龙禁尉引向冯紫英同样十分危险。 见元春凝神苦思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对方高耸的鸦鬓青丝“好了你这个时候就能想出如何脱身的办法那就不需要我再苦心准备了天下没那么简单的事儿宫禁中人家也是千百年来积累了防止这类秽乱宫廷事件发生的经验哪有那么容易的?这桩事儿你就不必多去考虑了我自有办法但需要缓缓图之。” “谁知道你是不是虚言诳骗我?”元春咬着丰唇道:“只是想要敷衍我湖弄我拖住我?秽乱宫廷你的心思怎么这般龌龊?” 冯紫英啼笑皆非忍不住把抱着对方的手一紧两张面孔靠得更近呼吸可闻馥郁扑鼻冯紫英心中一荡“那元春你觉得我现在算不算是秽乱宫廷?” 元春的衣襟只是掩住了并未系好盘扣她的胸脯紧紧挤压在冯紫英胸前肩膀被冯紫英抱住脸几乎要靠在一起急剧升温的气氛让她有些难以沉下心来思考狠狠要了一下自己舌尖元春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才恨声道:“紫英我真的没想到你胆大若斯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若是被人觉察知晓……” “我的胆子有多大朝野内外谁人不知?宁夏平叛我敢单枪匹马去草原上和土默特人头领谈判甘州孤城我敢一人一骑直入面对叛军围困作为北地士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开海之略永平之战我敢带领一帮民壮和全歼京营的内喀尔喀人大战这天下谁不知道我冯紫英胆大包天?所以么再做点儿出格胆大的事儿好像也不足为奇了。” 冯紫英漫不经心地抬手挑起元春的下颌鼻梁几乎要碰到一起“作了便作了那又如何?我方才不是已经如你所说’秽乱宫廷‘了么?谁知道谁会说谁敢说说了又有谁会信?” 一连串的问话让元春瞠目结舌甚至连冯紫英手指挑在自己颌下都有些不在意了“紫英你太放肆了简直是……” “简直什么?你说担心宫中人觉察还是宫外人知晓?”冯紫英手指指肚在元春颌下丰润细嫩的肌肤上摩挲“抱琴会出卖你还是承恩会出卖你?连这两个人都要出卖你那我无话可说至于旁人夏秉忠还是裘世安就算是他们听闻这些’传言‘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么?就算是相信他们会因此来拿捏我得罪我?这等事情能拿捏住我么?除了凭空交恶得罪我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文臣得罪一个在边地有着巨大潜势力的武勋大族嫡子能得到什么?难道把我掀翻就能让他们支持的哪位皇子上位?那才真的是笑话了。” 元春无言以对这个家伙太狂妄了但是所言却是事实。 “至于龙禁尉除非我和你的事情闹得不可遮掩比如你有了身孕肚子大了否则我和你就算是有往来他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太在意你不会以为朝中诸公就真的和宫中诸妃从无往来吧?”冯紫英笑着道:“只不过他们年龄太大往来相对隐秘一些多是旁人联系不像我们这么刺眼没人会往你所说的的秽乱宫廷那方面想罢了。” 元春又羞又恼尤其是冯紫英前面那一句话更是让人无法接受。 “好了我不过是举个例子嗯但也并非不可能你不是说我’秽乱宫廷‘么?背了这个名儿难道什么也不做?这要做了许多事情就不可控制了啊。”冯紫英带着戏谑味道的话让元春真的要暴怒了好在冯紫英及时刹车“好了朝中内阁诸公其实和宫里边那几位都有往来的只不过原来比较浅澹皇上昏迷之后接触更多一些罢了。” 看着元春不敢置信的神色冯紫英心里好笑“怎么你不相信朝中诸公和宫中有往来?” “朝中诸公怎么会和宫里……”元春连连摇头。 “呵呵元春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点儿偌大一个大周内阁决定之事关系天下亿兆子民生计他们需要掌握任何一个不确定因素宫中也不例外。诸王虽然碌碌但是他们一旦坐上皇帝位置势必对朝廷日后大政产生影响那么诸公提前和宫中接触往来甚至做一个前期的评判筛选有什么问题么?只不过内阁对这一方面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重要罢了当然你可能感受不到内阁诸公要接触的也是诸位皇子们和他们的母妃当然还有如夏秉忠、裘世安这样的权力人物……” 冯紫英很坦然地告诉对方。 元春默然她这才明白朝廷诸公并非不和宫中人打交道只是自己没有那个资格罢了。 “所以我和你有联系裘世安他们或许会知晓但是并不会太在意他们或许会认为我是通过你来联系甚至监视他们当然本来你也可以承担起这个责任只不过现在……” 冯紫英话语一顿元春挣扎着要摆脱冯紫英的手“现在怎么?” “现在我都’秽乱宫廷‘了自然舍不得了……”冯紫英现在索性挑开了。 千红万艳第一春不就是这位元春么? 都到这个地步了“虎兕相逢大梦归”这个判词儿究竟预示着什么冯紫英也不确定因为这判词儿太过含湖那些个红学专家们也是众说纷纭没个准确的定义没准儿就是因为和自己的“勾搭”而被凌迟处死? 可《红楼梦》书中是没有自己这个意外因素的啊现在有了那这个判词儿会不会另改还是另做解释?日后的红学专家们不是还得要细细琢磨一番? 还有那句“榴花开处照宫闱”倒是真有点儿秽乱宫廷的味道都说“榴花开处”就是指石榴多籽也就是多子的意思可永隆帝早就不行了元春都还是完璧那这个多子应在谁身上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一时间冯紫英看着元春这丰润娇美的面庞竟然有些怔怔出神。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六节 天授不取,必受其咎 元春当然不知道冯紫英此时心境躁动浮想联翩她只是单纯地被冯紫英那一句“秽乱宫廷自然舍不得”给破了防下意识的又要挣扎却被冯紫英牢牢搂住气息咻咻之余只能哀求:“紫英不行万万不行若是被人觉察我怎么见人?” “见什么人?”冯紫英反问道:“难道说这等事情你还能瞒得住抱琴?其他人有怎么能知晓?” “不是可是……”元春心烦意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和冯紫英之间的那层暧昧若有若无一直保持得很微妙一直到现在随着局面形势的变化才不得不挑明但是冯紫英的主动进攻甚至如此凶猛出格让她又有些惧怕了毕竟自己一段时间都还要在宫中呆着若是这段私情被人觉察甚至冯紫英再过分一些坏了自己身子那问题就大了。 宫中查验这些方面的手段很多而且像专门记录这种起居注的内侍对于像自己这样没被皇帝宠幸过的妃子更是有专门的记载一旦觉得可疑让宫内女官查验立即就能原形毕露到时候就是欺君之罪谁都保不住。 元春可没想过自己能在宫中那等刑罚下坚持得住一旦吐露那对于谁都是灭顶之灾。 这又不像其他事情你还可以矢口否认宫中女官要验身你推都没法推而且也无法解释。 元春的犹豫更是增添了冯紫英的冲动欲望当然他也没有想过现在就要坏了元春的身子。 这样一个特殊的事件值得美好的场景来庆祝而不是这样仓促间草率行事不过他需要好生摧毁元春内心的羞涩和抵触情绪让她意识到走到那一步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儿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感觉到冯紫英的手又重新恢复了肆虐不断在自己衣襟里攻城略地元春按住了这边那边又被偷袭弄得她手忙脚乱娇喘吁吁二人耳鬓厮磨冯紫英气息在耳际腮后萦绕两人紧紧拥在一起对于一个二十来岁从未有过此番经历的女子来说无疑也是一份巨大的诱惑。 尤其是这个男人无论从哪方面都满足了她心目中郎君的最美好的幻想或者就可以说是她性幻想的对象虽然一抹尚存的理智不断提醒她这个时候如果被对方所乘那么回宫之后就不得不面临巨大的风险但是感情欲望往往都是难以控制的在这一刻一旦汹涌燃烧起来便足以将一切烧成灰烬。 当冯紫英魔掌沿着腰际把汗巾子解开探入小腹下时元春如中雷殛全身瘫软再也无力反抗罢了罢了元春终于放弃了挣扎只是死死搂住冯紫英颈项任由对方施为。 此时的冯紫英却有些尴尬了他不过是信手而为尚未真正发力谁曾想这元春却是如此不堪撩拨他还想在最后关头借着元春的反抗而最终“遗憾”止步这样既能赢得对方的欢心和感激也避免在这种场合下太过粗暴简陋地就草草了事。 “抱我进去……”元春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小声道:“别在这里……” 冯紫英苦不堪言。 他当然知道里边就有静室其实也就是供元春这两日在这里祈福养性的卧室这一进去便只有玉成好事了。 只是怎么都觉得太过草率孟浪了自己倒是能得一番快活可时候只怕元春清醒过来就会有些遗憾了冯紫英和她都更希望有一个更美好的仪式感而非这样仓促行事。 咬着牙一把抱起元春冯紫英迈着沉重的脚步往里走元春却是沉醉在了这种晕晕乎乎和紧张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感受中静室里一升简单干净的木板床架上面铺着簇新素净的棉布床布叠得方方正正的被褥亦是崭新的。 此时的元春早已经羞怯得闭上了漂亮的丹凤眼双颊如火全身上下微微颤栗被冯紫英在床上放下身体时更是双拳紧握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看得冯紫英也是心神俱醉。 到这个时候冯紫英也顾不得许多了明知道这不是最佳时机但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了一只手顺手拉开被褥将元春身子大半遮住然后自己也匍匐上床采取一种半卧式压在元春身上双手探入被褥中迅速替元春解除武装。 这宫装要解开上边容易下边却是麻烦尤其是腰际这专门的腰带采取了特殊的系扎方式从未经历过这种的冯紫英急躁之下险些拉成了死结还是元春含羞带怯地解决了这道难题。 眼见得温香软玉盈盈在握冯紫英自然再也难以忍耐纵身一跃便要跃马横枪挞伐四方谁曾想咔嚓一声脆响整个床铺陡然坍塌由后向前来了一个倾斜弄得正在心火燎原的二人刚来及搂在一块儿却一下子滚落在那斜倒的夹缝中去了。 所有旖旎迷醉在这一刻都陡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面面相觑赤裸相拥却被挤在这床头旮旯缝里的二人冯紫英一脸苦涩而元春却是羞懆之余忍俊不禁居然会变成这样? 两具胴体紧紧挤压在一起冯紫英的手甚至还在元春的臀瓣上紧紧搂着却一下子乾坤倒置变成了男下女上险些就要借助外力弄得个“天作之合”了。 好在被褥和床铺的垫絮还能阻隔否则二人少不了就得要摔个皮开肉绽冯紫英还好点儿那元春身娇肉贵哪里经得起这般? “娘娘娘娘!”外间传来抱琴惊疑不定的喊声:“可是有什么需要奴婢的?” 很显然这里间传来的响声便在门外相当一段距离的抱琴都听见了忍不住靠近门口来问情况了。 此时此刻啥兴致都给被败光了无论是冯紫英还是元春都只能挣扎着起身只是二人现在都是光溜溜的这若是被抱琴看见虽说并不惧怕什么但是这副情形还是让人难堪。 “不用不用……”元春一边撑着冯紫英的肩头爬起身来却见冯紫英目光灼灼正对自己自己撑起身子的胸腹部脸几乎就要贴在那凸起的双峰所在惊慌之下忍不住尖叫一声手一软身子又落了下去滑入冯紫英怀中。 听得元春惊叫抱琴下意识地就要推门进来慌得元春又连连呼唤:“抱琴你就在外边不用进来我和紫英还有话要说……” 抱琴迟疑地站在门上问道:“娘娘真的不需要奴婢……?”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我只是不小心扭了脚没什么。”元春和冯紫英胴体搂抱在一起也不敢有其他动作只能宽解外边的忠心丫鬟让其放弃闯进来的心思。 抱琴在门外犹豫再三想到冯紫英再怎么也不至于伤害娘娘而且娘娘和冯大人之间那种暧昧关系她哪里不知晓?现在走到了这一步娘娘也许是在逼宫要让冯大人表明态度了兴许人家就是鱼水合欢自己却在那里大惊小怪想到这里抱琴耳根子也是一阵发烧赶紧退了下去。 听得抱琴脚步声退下去元春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现在二人的情形委实尴尬夹在这落下的床板和床框之间特别是还是这种光溜溜的情形冯紫英倒是一副享受模样而元春却是羞惭难当只能恨恨地不管不管爬出来一只手拿住裙衫往身上遮掩着从床榻里爬了出来。 只是这等羞人之事诸般妙处尽落入冯紫英眼中。 好容易二人才起身把衣衫穿好经历了这一番折腾两人都已经坦裎相见反而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亲近冯紫英索性就把元春抱在自己腿上坐着元春也是忸怩了一番便不再挣扎。 “这抱琴倒是忠心……” “她跟了我十多年情同姐妹我什么都未曾瞒过她若是她都不可信那我便是死了也无怨。”元春叹息道:“只可惜跟了我却是没有一个好结果。” “原来是肯定没有好结果的但你们跟了我那就不一样了。”冯紫英嗅着鼻尖的香气元春身上的香气不浓不淡既不像沈宜修用的香脂清新宜人也不像宝钗用的淡中透浓的冷香和黛玉用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迷迭香也不类或许是宫中秘方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神秘感。 “看来你是早就再打我的主意啰?”元春微微侧首目光飘忽“什么时候起意的?” 冯紫英仰起头想了想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和坚定“应该是你省亲的时候吧见到第一眼我就有点儿迷失了觉得宝相庄严如观音大士只应天上有何来人间落?既然落了人间那我若是不采撷便是天授不取必受其咎了。那个时候我其实就下定决心只要有机会便要握在手中。” ------题外话------ 第一更!求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一更,求月票!兄弟们扎起! 昨晚有点儿中暑昏昏沉沉地睡了今早才起来码字老瑞继续努力兄弟们给力一把目标1000! 辛字卷 斜阳草树 感冒了,请假。 感冒了估计是空调吹的头疼鼻塞咳嗽请假望谅。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七节 痛定思痛,一语定情 被冯紫英凝重深沉的话语给震住了元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喜是悲。 自己竟然被对方施为观音大士虽说知晓自己面庞丰润也被人说过宝相庄严但直言是观音大士还是让她有些羞喜交加。 “既然那个时候就起了坏心思那为何这么久却一直……”元春幽幽地问道。 “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喜欢谁就能得到谁吧也需要条件和机会吧何况你在宫中我也不知道你的心意太过草率冒失岂非唐突佳人?”冯紫英淡淡地笑道:“不过从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努力准备只不过你没有感受到罢了。” “一直在努力准备?你准备什么了?”元春讶然问道:“怎么我半点都没有感受到?” “你当然感受不到了之前你的心思都不在这上边儿都围绕着苏菱瑶和裘世安转去了。”冯紫英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事实上我早就在不断地提醒你不要去和苏菱瑶他们搅和得太紧没有好处如果你觉得在宫中处境不好宁肯刻意交好夏秉忠和裘世安这些权力内侍也不要去和许君如、苏菱瑶这种人走得太近夏秉忠和裘世安这种人都是在宫中沉浮多年的角色哪怕他们现在看起来和某一位走得很近但是内侍身份决定了他们只是皇帝家奴没有气节和道德可言所以随时可以改换门庭而没有什么忌讳你和他们交好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和苏菱瑶、许君如这些人搅在一起那就意味着立场被锁定了……” 元春仔细想了一想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天真幼稚以为跟随着苏菱瑶就能摆脱在宫中那种被冷落孤立甚至欺凌的局面觉得有这样一个靠山就能不再担心这些但现在看来只会让自己卷入更深而在失去了贾家作为靠山之后自己那点儿微末人脉更是可怜随时可能被当成弃子拿来牺牲作为讨好某一方的祭献。 “我甚至怀疑你最初的处境艰难弄不好就是苏菱瑶可以制造出来的一种氛围让你感受到恐惧和威胁所以才会向她求救最后顺水推舟地把你给收编进来当然那时候她可能看中的是你背后的贾家和王家但当贾家覆灭王家沦为叛逆之后你的价值就不复存在甚至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她可能没想到你背后还有一个更大更有价值的靠山吧。” 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元春妩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谁会想到你会有如此狼子野心居然会……” “呵呵狼子野心倒说不上不过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冯紫英脸上露出一抹难言的复杂神色“我就不明白了当初政世叔为什么会让你进宫你说当女史也就罢了年龄差不多了就该出宫了吧怎么拖到那么大年龄还要去进宫皇上的情形连我这些不关心宫中事务的人都清楚不可能有什么结果难道政世叔会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会让你今后一辈子的生活都只能在坐看青丝变白发的怅惘中煎熬过去么?” 冯紫英的话让元春脸色骤变连抱着冯紫英的胳膊都突然勒紧很显然冯紫英的话对她是一个巨大刺激不说而且还让她无法回答甚至深想都会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就是自己父亲牺牲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想要为贾家谋求权势上的延续而自己舅舅也一样想要从中谋取利益才会支持父亲这般行事反倒是冯紫英这种人把这种事情看得通透而且也不在乎这点儿所谓的利益这中间的反差何其大? “那你会让我一辈子坐看青丝变白发么?”元春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端正身体看着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 冯紫英也泰然回视:“当然不会我一直奉行这句话若是真情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算是我送给你的吧。” “若是真情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元春反复吟诵着这句诗一时间竟然有些痴痴出神的味道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替苏轼的半句诗添了一句不伦不类的前缀居然就能让元春也这般动容痴迷可见这个时代的诗词歌赋对于这些女文青们是具有多么大的杀伤力几乎就是无往而不利连元春这种在宫中多年的女子一样不能免俗当然疯子与那个也清楚自己着就爱掐大好处地结合了她现在的心境所以才能一举破防。 许久之后元春才终于平静下来“紫英你知道么?其实我和舅舅一直有联系……” 冯紫英微微一惊“王子腾?” “嗯几乎每个一两个月他们都会通过抱琴和我联系在宫中和宫外都有他们的人能随时联系到我。”元春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是他们想要了解的情况也和你当初说的差不多我估计也许他也是想要在合适的时候用某些方式来激化寿王和福王礼王以及禄王之间的矛盾然后闹得不可收拾最后达到搅乱朝纲的目的吧……” 冯紫英想了一想微微点头:“嗯虽然我不认为他能达到目的他们太高看了这几位的本事能力也高看了他们对朝廷的影响力皇上有五个儿子朝廷只需要明确一点谁听话谁就能坐上那个位置我相信无论是寿王还是福王礼王亦或是禄王恭王还有他们的母妃们都会变得比谁都老实听话当然这也的确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好方法反正没什么成本就算是失败了也没有太大影响他们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小把戏上……” “也许吧也许我在他心目中也就是一个可以随时舍弃的无关紧要的角色吧。”元春不无感伤地自我解嘲道:“只可笑我还以每年心思觉得我自己既是贾家人也是王家人甚至还幻想过如果南边儿获胜我舅舅会成为从龙之臣也许我就能跳出这个樊笼……” 冯紫英倒也没有一味诋毁踩踏王子腾想了一想才道:“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南边儿若真的能取胜王子腾也许就能弄个兵部尚书或者重开大都督府当大都督你们就成了废弃后妃打入冷宫或者另辟偏地搁置王子腾把你弄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义忠亲王没那么蠢更关键的是南方没有获胜机会所以前提不存在一切都是虚幻……” 元春摇头清泠一笑“不用安慰我了我明白也许现在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了是么?” 冯紫英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捧起对方脸颊吻下来回应。 ------题外话------ 感冒头昏脑涨中继续求票。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八节 闺蜜情深,面面俱到 冯紫英没有在崇玄观里呆太久拿定了元春他心里踏实就离开了。 走之前他也与崇玄观的住持玄真见了面小坐了一会儿。 这是个对顺天府道纪司都纪十分感兴趣的角色都说道家讲求清静无为但是这一位玄真却是完全不类对俗务权力十分热衷。 崇玄观在京中不算大道纪司都纪肯定轮不到他但是副都纪却未尝不可正因为如此玄真自冯紫英走马上任之后一直围绕在冯紫英身边小心伺候冯紫英自然也看明白了对方那点儿心思。 对于这种主动靠拢的人他当然不吝赏赐原本就有意要给对方一些甜头现在也正好合适了。 元春还要在观中住几日去了既然要修心祈福自然要静下心来安安稳稳地崇道敬神不受俗事滋扰三五日也说得过去而且有了这个借口时不时出来小住几日也未尝不行。 冯紫英走之前肯定还要来这里甘醴轻品却还未真正入巷他哪里肯罢休总归要在走之前一偿所愿才行否则念念不忘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玄真也是在京中厮混多年的角色对于京中上下情形也是深谙正因为看好冯紫英的前程所以才会不惜纡尊降贵地来讨好冯紫英至于说一个贵妃娘娘来观中小住修心祈福而且还是和冯家关系匪浅的贾家人他多少也猜得出和宫中事务有些瓜葛但这就不是他操心的事儿了。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过这一趟玄真观之行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之前他想过元春会迫于自己的“淫威”又或者会因为处境所迫而不得不和自己合作最后成为自己手中的棋子但是却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甚至变成了势如破竹一般直接就到了尽头把自己内心身处那点儿阴微的心思都给挑明了最后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他不得不好好捋一捋这元春和自己现在这副情形会带来哪些后果利弊得失都需要考虑清楚。 在元春面前自己可以装出一副为了她抛头颅洒热血的架势但是作为成年人而且还需要对整个家族数百号人负责的男人夸口话可以说但更重要的是要言出法随说到做到。 准确的说元春那边现在风险不大无外乎就是充当一个眼线耳目提供宫中一举一动问题是自己即将奔赴陕西这宫中事务对于自己来说未来一两年间都变得有些鸡肋也纯粹是裘世安要找上门来搭线自己才顺手施为而元春这边就是鸡肋中的鸡肋了。 关键在于现在自己不可能不给元春一个交待而且不给她找点儿事情做冯紫英还真的担心她给生出点儿幺蛾子来。 元春就属于那种大愚若智的角色总觉得能揣摩透自己的心思她以为她自己在第三层可以俯瞰第二层实际上自己已经在第五层了如果不给她找点儿她以为能发挥作用的事情做弄出点儿事儿来还得花更多的精力来处置。 回到府中冯紫英也在思考。 元春和抱琴两位一体但自己这边还需要找一个稳妥的人和她们联系接洽尤其是自己要远赴陕西之后如果有什么急事需要联系自己这府里边肯定要留一个可靠人来作为联络人算来算去也只有鸳鸯合适了但鸳鸯太过聪慧精明冯紫英又担心其看出点儿什么端倪来自己虽然心大不怕什么但是这和元春勾搭上如果被鸳鸯知道估计鸳鸯也有些接受不了。 可不交给鸳鸯又能交给谁呢? “爷平儿来了。”鸳鸯和金钏儿站在门外看着冯紫英神色复杂地道。 二女都有些表情复杂平儿要跟着冯紫英去陕西的事儿瞬间就在府里上下传遍了这也就意味着平儿一下子就和鸳鸯、晴雯、金钏儿这些大丫鬟们并驾齐驱了而且借着这一次要和冯紫英一道去陕西这也就意味着她能和晴雯一道承担起伺候冯紫英这两年的日常起居生活这对于丫鬟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 虽说鸳鸯和晴雯与平儿关系都很密切但是这种地位的突然变化角色定位的调转府里人都得有一个适应过程她们二人也不例外。 再好的私交关系面对这种日后需要重新定位的身份角色都要细细考虑避免伤及感情。 “来了就来了呗她以前又不是没来过以前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冯紫英当然明晓二女现在心情的复杂但是他现在委实没有精力来考虑这些元春的事儿就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 “爷不一样了。”金钏儿咬着嘴唇没说话但是鸳鸯却不客气“爷得给出一个方略来爷马上要迎林姑娘和妙玉姑娘入门再加上邢姑娘平儿怎么考虑是先收房还是等到爷去了陕西那边再收房?如果在这边儿虽说平儿只是一个丫鬟但爷也该给她一个体面才是……” 虽说滋味复杂但是鸳鸯还是很替自己闺蜜争取的。 “是啊平儿对爷这般痴情连二奶奶都能被感动同意跟着爷来爷是该给她一个体面。”晴雯不清楚内情但是鸳鸯却是知晓的所以内心情绪更微妙复杂只觉得这位爷本来好好就是一个完美无比的英雄人物怎么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俗世人间烟火气而且这烟火气还挺熏人臊人。 “你们俩倒是闺蜜情深啊鸳鸯那你说是在爷离京之前替你和她办好事儿呢还是先把你的事儿办了等到去了陕西再办她的?”冯紫英笑着道。 鸳鸯大急这么一说倒成了自己借平儿之事来为自己打抱不平来了皱起眉头道:“现在只说平儿的事儿奴婢可从未想过自己的奴婢只是担心爷才娶了林姑娘和妙玉姑娘还要纳邢姑娘这又要忙着收平儿也许会让林姑娘不太高兴外间肯定也会有不好的说辞若是去了陕西那边天高皇帝这边儿也看不见就要好办的多。” ------题外话------ 感冒严重还得休整两日望谅。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九节 一言而决,闺蜜助力 要说鸳鸯的事儿也该办了冯紫英琢磨着这丫头也值得自己礼遇。 通过这半年来的观察了解鸳鸯已经彻底从一个荣国府的首席丫鬟转变成为了冯府内院的首席丫鬟了她充当着一个联络三房之间乃至自己和三房之间的总协调员的角色忠贞聪慧小事圆滑大事却有自己的底线不会无原则地退让这尤为难得。 而且随着自己离开京中鸳鸯如果没有给一个身份哪怕是通房丫头的身份面对晴雯、金钏儿、司棋、莺儿、紫鹃这些丫头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哪怕这些人多半和她关系都不错但是私了私公了公自己该让她确立起在冯府内宅中的地位这是自己承诺给她的。 这一点冯紫英都或明或暗和沈宜修、薛宝钗说过二人都无异议而黛玉那边甚至还主动和自己说鸳鸯是最合适的她也最敬重鸳鸯。 “说平儿的事情就得先说你的。”冯紫英看着鸳鸯平静而认真地道:“没理由说了平儿的事情你的事情还要搁着怎么你还打算等爷去了陕西回来才来收你不成?说年龄你和平儿也相差无几吧?等两年爷回来你都多大了?” 冯紫英的话击中了鸳鸯的软肋她年龄真不小了换了在外边儿孩子都能在地上乱跑了只是这等话煞是羞人鸳鸯脸颊变得滚烫如火但是嘴巴却不肯退缩:“那是奴婢愿意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再等两年又如何?” “哟呵嘴巴倒是挺硬啊金钏儿爷都收了五六年了她比你还小点儿呢晴雯也和你一样傲娇拖了两年爷还是把她收了还有香菱、司棋爷该给你们的都不会吝啬现在平儿都过来了难道还能让你鸳鸯委屈了?”冯紫英摇头晃脑“爷可不愿意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爷厚此薄彼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鸳鸯没想到自己替平儿分说现在却把自己给饶了进去心里也有些发急这要被其他人听了去不知道该怎么想尤其是像司棋这等刀子嘴不饶人的还不得要怎么搬弄是非呢。 “爷您怎么就不管奴婢的想法呢?”鸳鸯急得眼圈儿都红了起来“这说来说去倒显得奴婢是为自己的事儿来讨好处了外边儿还不知道怎么说奴婢呢奴婢日后还怎么在府里自处?” 冯紫英笑了起来“鸳鸯啊鸳鸯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你是爷定下来联络协调内宅之事的人几位奶奶都没话说谁还能有什么异议?谁有异议让他们来找我!再说了嘴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愿意说就由得他们说去难道还能改变什么不成?” 鸳鸯还是不依只是跺脚。 “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金钏儿你觉得爷的话有无道理?”冯紫英瞥了一眼在一旁一直抿嘴轻笑的金钏儿。 “爷的话当然有道理鸳鸯有她的顾虑也是人之常情日后她毕竟还要和府里这些人打交道爷若是有个更妥善的法子来解决那就最好了。”金钏儿想了想才道。 “看样子你是有好的建议了?说来听听。”冯紫英问道。 “以奴婢拙见爷不如就先拟个条陈放出风去说要纳鸳鸯为妾……”金钏儿一说这话鸳鸯大急这可就有些逾越了自己是丫头身份哪里可能一步变妾金钏儿、晴雯、紫鹃、司棋、香菱这些都还盯着呢还没等鸳鸯开口金钏儿给了鸳鸯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这才又道:“然后鸳鸯自己表明态度不接受这样的安排但愿意在爷走后帮着三位奶奶把府内事务协调处理起来这不就两全其美了?既体现了爷的心意而且也拔升了鸳鸯的分量同时也让府内外人都明白了鸳鸯的心志……” 冯紫英忍不住扬了扬眉对金钏儿的这个建议十分心动要直接纳鸳鸯为妾肯定是不合适的这会引发许多矛盾这个时代的规矩就是出身论鸳鸯是丫鬟出身那么她只能是先收房成为通房丫鬟如果能够在通房丫鬟时期生个儿子那么才有资格晋位侍妾骤然升妾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样先让自己表明态度日后肯定是要让鸳鸯有侍妾身份的然后鸳鸯再来明志这样也体现了鸳鸯的守规矩懂礼数各方都能领悟其中奥妙许多事情不言而喻心照不宣下来就能很好的相处处理了无外乎就是一个收房罢了。 “金钏儿所言甚是有理啊我明白了。”冯紫英点了点头“此事我来决定和安排就行了至于平儿这边我也和宛君、宝钗和黛玉都说一下鸳鸯你和平儿就一并办了吧我相信她们都能理解当下的情形不至于还为这点儿事情来吃飞醋吧?” 见冯紫英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下来了鸳鸯也是又羞有喜还有些期盼。 说实话要真的让自己等两年她心里肯定是无比失落的可要让自己提出来要早些把事情定下来她又觉得这等话自己没法说好在又金钏儿这个好队友的帮忙助攻才能把这事儿挑破冯紫英也果断才能如此干脆利索的拍板。 见鸳鸯终于不再言语金钏儿也是盈盈一福脸上带笑“那就恭喜姐姐了希望姐姐能早些玉成好事……” 这等时候鸳鸯也不好再矫情尤其是对金钏儿也只能含羞带怯地让了这一福。 这一福也就代表了金钏儿这个最早跟随冯紫英的大丫头对鸳鸯这冯府内宅首席丫鬟或者说通房丫鬟身份地位的认可。 有了金钏儿的这个态度晴雯、莺儿、司棋这些丫头就都要好说得多倒是紫鹃那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心中一块大石落了下来鸳鸯也变得娇羞不堪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到鸳鸯这般模样回忆起几年前初见时鸳鸯的情形竟然有些恍惚了。 ------题外话------ 流鼻涕打喷嚏这感冒太难受了估计还得要熬两天。 辛字卷 斜阳草树 撑不住了,请假一日。 感冒严重休养一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跨海斩长鲸 第一节 全面开战,生死何难 “砰!砰!砰!” 弹丸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算平直的弧线带着巨大无匹的势能撞击在城门上瞬间就击破了城门包裹了铁皮的城门内里还加了横杠木栅依然未能抵抗住这种来自火药推动的巨大冲撞力在城门上形成了一个骇人的窟窿。 而簇拥在城门后的十余名士卒更是如滚瓜烂泥一般血肉模糊肢体横飞散落在四周惨叫声呼号声求救声不绝于耳惨绝人寰。 此时却根本没有多少人能顾及到这些了城内后续跟进的盾车忙不迭地推了上来意图堵住破碎的城门谁都知道这一处时最紧要所带一旦被击破那就万事休矣。 但是紧接着又是两发炮弹集中城门五六具看似坚固的盾车在这种根本无法用人力抵挡的弹丸冲击下瞬间就破碎解体顺带还又带走了二三十名士卒的性命留下如同血串葫芦一般的城门洞。 尤世禄目光森冷收回千里镜顺手递给身边亲兵”命令前军准备待到北城门周围城墙被击破便展开接战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北城门掌握在我们手里。“ 故城前期的接触战打得很不顺手尤世禄已经被孙承宗两番来函斥责了主要还是孙绍祖这厮太过奸猾一直采取小股接战游斗的方式始终不肯正面对战。 尤世禄这边也有些问题主要还是火器部队的不足加上本身此番南下骑军数量更单薄所以使得他始终觉得束手束脚让他自己都很不满意。 而孙绍祖的大同军中骑军数量不少他们与大同步军的配合十分默契在故城县北面和西面采取稳步游斗的方式步军与蓟镇军正面对垒然后立即召唤骑军从侧翼袭扰使得蓟镇军一方始终难以取得优势胜算然后以这种方式一直稳步后撤到故城县城。 孙承宗为此怒斥尤世禄为保存实力而延误战机原本要求其十日之内进抵故城城下却拖到了二十日两人在书信中也是交锋不断。 尤世禄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在故城之战上好生表现一番只怕日后就会要被孙承宗拿住把柄说是非了所以懊恼之余也是在大军终于逼近故城县城时准备放手一搏了。 十余尊铜炮被缓缓推动到了距离城门不足三百步的地面不断有士卒开始吃力的绞动绞盘来抬升起炮口旁边还有两名专门辅助的士卒再计算着射击角度和距离以求能够将射击精度实现最佳。 蓟镇应该是最早一批就开始在炮队上进行改革的除了在铜炮的制作工艺上进行了革新外蓟镇和辽东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个广东和吕宋那边招募到了几名西夷传教士和炮手一方面教授新式铜炮的使用方式一方面开始学习新式铜炮的测距、计算。 好在最早的新式算术和复式记账法在冯紫英让段喜贵在商人学徒们中开始学习普及之后就培养出了一大批最基本的学生所以当辽东镇和蓟镇炮队都意识到这种懂算术和测距计算方式的学生们用处有多大时自然也就求贤若渴起来了除了招募了多人外也开始主动培养起这类士卒来了。 不得不说冯紫英当出要求段喜贵在临清和大同招募了一大批冯氏、段氏的远支子弟进入来学习算术和复式记账法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这一批人通过一年学习然后进入海通银庄以及相关的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中工作起到了种子的作用在海通银庄和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中这种类似于夜校的培训教授方式下很是培养出了一大批粗通计算和复式记账法的学徒们这其中也就有一部分被招募进入了军中炮队。 有算术的底子在经过西夷炮手的教授新式铜炮甚至还进行了两轮改良尤其是通过绞盘调整炮口角度来迅速完成炮车在进行中的瞄准问题也使得原来相当笨重迟缓的炮车效能得到很大提升。 “准备!放!” 又是一轮猛烈的轰击十余门铜炮陆续怒吼着喷吐出巨大的弹丸沿着犀利的弧线飞射而出直奔城门而去。 其中两枚弹丸击中了城门楼一颗命中城门楼的廊柱一颗则略高击中了城门楼的檐下在轰然的巨响声中城门口再也吃不住劲儿倒塌了下来压死压伤了不少士卒烟尘铺天盖地整个城门处一片混乱。 尤世禄满意的将目光从千里镜上收回笑了笑:“很好这一轮打得不错不过大同军可不是等闲之辈没想到孙绍祖这厮平素倒没觉得有什么惊人之处却把这帮士卒调教得相当剽悍这般猛攻之下居然都还没乱阵脚……” “大人这故城可是北线铁三角的关键一环丢了故城德州的侧翼就彻底暴露在我们面前而且运河也很容易就被我们截断了。孙绍祖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肯定也要把他的精锐放在这里丢了这里那带兵的回去恐怕也只有献上脑袋了。” 答话的是尤世禄手下心腹悍将李三旺一口大黄板牙狮头鼻络腮胡看上去样貌甚至狞恶但是打仗却是一把好手尤其是冲锋陷阵白刃搏杀更是悍勇难敌。 “唔难怪这帮人舍生忘死的反扑这等火炮之力其实人力能抵御的那等盾车对付火铳队是大有用处但是在火炮队面前却如同土鸡瓦犬一击而溃根本毫无用处。” 说到这里尤世禄都有些为刚才自己在千里镜中见到的那一幕幕感到触目惊心。 虽说在演练中也实战用过炮队的轰击但是那毕竟是演习而且鉴于炮管的寿命能打上两轮让手底下的士卒们见识见识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但今日他才算是真正看到了什么叫摧枯拉朽什么叫无坚不摧。 原来一直觉得火铳队的密集攒射加上阵型的任意角度变换即便是面对骑兵只要选择好合适的阵地一样可以无所畏惧已经让尤世禄越发感受到这种热兵器的威力但是在今日真正见识到了炮队的威力他已经下定决心此番战事之后一定要让兄长将另外两队炮队给自己调过来这对于攻城战来说实在是太有用了。 又是一轮轰响一边思考一边向前倾身的尤世禄下意识地举起千里镜再度观察这一轮的炮击明显降低了高度几乎全数倾泻在了以城门为中心的城墙以线上不断有崩落的城墙砖石泥土溃裂进而变得摇摇欲坠终于当一枚弹丸击中了城墙中部的一处裂缝上端时紧挨着城门不到五步的城墙轰然倒塌下来。 “干得漂亮!”尤世禄猛力地一挥手脸上涌起一抹潮红兴奋地怒吼道:“此番城破炮队要居首功我会替他们向朝廷请功命令火铳队立即跟进打开缺口!” 尤世禄背后高处的旗手立即开始挥动手中红、黑、白三色旗以旗语指示前方的火铳队开始进击而一直保持着观察的观察手在看到旗语传递来的命令后以及将命令传达给火铳队带队的统领。 早已经列队在后的火铳队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哨声一长三短火铳手们都开始默不作声地持枪稳步前行阵型比起先前集结是略微放大了一倍以便于步速可以提高一倍。 而从两侧簇拥而来的长矛手以及部分腹泻掩护的刀盾手也开始向外展开他们的速度要略快于火铳手因为他们要替准备发起打击的火铳手提提供两翼的遮护以便于最大限度发挥火力优势。 尤世禄的火铳队没有斑鸠铳这一类的重型火铳他几乎全数装备的都是火绳枪为主的轻型火铳其中有少量的自生火铳作为他的亲兵或者说作为预备队数量不到三百人。 但这支亲兵队的装备都是他煞费苦心从冯紫英那里走关系从联合体那里讨来的至今银子都还没有付清。 火绳枪的价格要比自生火铳便宜很多但是使用步骤要繁复不少不过对于大头兵来说没事儿就成日操练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总比要练成一个熟练弓箭手不知道简单多少倍了。 伴随着火铳队的抵近到位整个城墙上和正在缺口处疯狂堵塞的大同军也从缺口处涌出来他们很清楚如果不在这些火铳队集结成型时打乱他们那么他们就只能变成活靶子而这缺口四周都将无人能幸免。 看着上百人从缺口涌出老练的军官口中的哨声变得短促而激烈长矛队陡然提速如同一把火钳向中间穿刺合拢死死顶住了想要发起冲锋的敌军而好整以暇的火铳队这开始有条不紊地举枪瞄准他们瞄准的目标并不是前方的突击阵营而是城墙上仍然据城而守的弓弩手们。 首先解决这些人把他们的威胁彻底消除那这些步兵失去了支持那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题外话------ 好一些了慢慢来补。新的一卷新的开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跨海斩长鲸 第二节 大喜之日,善后布局 刀盾手的阵型前移并不能减轻火铳手们遭遇来自城墙上敌军弓箭手抛射带来的杀伤而反倒是采取宽松阵型使得他们采取密集阵型时受到箭矢进攻时损害大幅度缩小。 但杀伤不可避免这对于新参战的士卒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前期列阵前行阶段他们必须要面对和承受同伴的伤亡和带来的心理恐惧虽然在日常训练中教官和军官们已经用皮鞭棍棒无数次的帮他们纠正这种心理恐惧带来的动作变形和手忙脚乱但这仍然需要时间和经历经验来克服。 军官们也同样面临考验他们必须要随时维护阵型不至于因为某一人或者某几人的阵亡或者逃亡而混乱要在第一时间解决这些问题这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而他们也清楚只要经历了这一场血腥战事下一场展示他们的压力就要小得多经历了这种战事生存下来的士卒都能迅速成长起来无需现在这样心情紧张他们会自觉维护阵型带来的优势。 胡成义深吸了一口气额际的汗珠已经缓慢流淌在颊边前方的基线即将步入终于看到了最前列的步伐停在了那条自己预设的基线上从肺腑中爆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怒吼:“立——定!” 紧接着是哨手凄厉的铜哨声次第响起庞大的阵营像是一具被鞭子猛抽了一下的巨人缓缓停步在这一刻它开始抬头露出锋利的爪牙。 “举枪!” 伴随着细碎而整齐的响声就像是一台精密无比的大型机器怪兽从空中俯瞰的话就能看见火铳队的士卒们都开始举枪装药填弹压紧然后伴随着一声:“准备——射击……” 拉长的声音在空气中颤颤悠悠的跳动最终终结于那凄厉的哨声由无数声脆响混合叠加而成的一声持续闷响整个阵营中一片硝烟弥漫。 密集在城墙上的大同军弓弩手如同在秋风中被一阵暴雨席卷的枯叶狠狠地抽打了一下窸窸窣窣地跌落下来瞬间就在城墙上形成了无数斑驳的空白。 胡成义不太满意地抿了抿嘴继续一挥手哨兵继续鼓起脸泡子狂吹铜哨第二轮瞄准射击接踵而至。 故事重演只不过有了第一轮的齐射的经验第二轮的士卒们就要镇定许多了胡成义眯缝着眼睛观察着这么近的距离无需千里镜也能清楚地看到原本斑驳的弓弩阵在第二轮火铳射击中再度缺失了无数个小块。 次第滚动的轮射有如一具精密的发条工具间歇的时间固定而短促虽然在阵型上保持着宽松阵型与在野战中保持的密集阵型不太一样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射击的效率和结果甚至因为宽松阵型还能减少弓弩的伤害。 四轮轮射之后城墙上的弓弩手们已经根本无法再坚持从某一处的崩溃迅速蔓延到整个城墙上的抵御力量的全线崩溃看到这一点胡成义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后的旗手已经在他的示意下挥动小旗两翼的长矛兵和刀盾兵在这个时候便开始迅速形成一个突击冲锋的矛头向城墙缺口处发起猛冲。 这一战结果已定。 大同军的战斗力也是不俗即便是被蓟镇军从城墙突破但是他们迅即又组织起了反冲锋希冀重新夺回缺口处但是早已经防范到这一点的尤世禄并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死死扼住了这一缺口并趁机将整个北城门都控制在手中。 伴随着主力涌入大同军最终丧失了夺回故城的能力被一步一步逼出城虽然故城县城内的巷战进行得极其血腥但是在占据兵力优势且来自德州和武城两方面的援军没有及时抵达时大同军只有接受被撵出故城这一结果。 孙绍祖接到故城失守的消息时并没有太惊慌他很清楚自己防御的战线不可能将整个东昌府以北都守得固若金汤手中兵力只有这么多如果想要面面俱到那结果就是处处都是漏洞只会被各个击破所以他只能有选择性地扼守要地。 像德州他必须要守像临清和东昌府他必须要守甚至连武城在必要的时候他都可以放弃但他一直怀疑尤世禄是佯攻故城而要攻武城没想到尤世禄居然给他玩了一出似虚实真绕开了武城却把看起来并不重要的故城给拿下了。 拿下了故城还不足以致命但还是带来了一系列麻烦恩县和陵县都还在自己手中尤世禄还不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后方但是这却非长久之计故城必须要拿回来。 问题是自己手中的兵力有限从故城方面得到的情报尤世禄出动的兵力不过一万人自己如果想要夺回故城起码要有两到三万人。 孙绍祖盘算了一阵如果这样的话临清州和武城都要抽调一部分兵力了可武城也就罢了但临清州的兵力他一直不敢动就是考虑到临清州位置太过重要不但要兼顾武城还要随时增援东昌府。 皱起眉头孙绍祖负手在室内来回踱步。 尤世禄的蓟镇军在德州正面的游斗并没有取得多少优势孙绍祖甚至有意示弱想要把对方引入靠近德州方向的区域以便于来一个瓮中捉鳖但是尤世禄十分狡诈宁肯丧失战机也不肯轻易冒险两度眼见得对方都要坠入彀中在最后关头都功亏一篑被对方缩了回去没能咬住。 武城不能丢故城能夺回来最好不能也要牵制住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孙绍祖叹了一口气。 来自南京方面的消息不太好这大事未成他们内部却先已经内讧起来便是汤宾尹都压不住义忠亲王亲自出面才算勉强没有激化但是最初那种和谐融洽状态早就荡然无存了。 好在朝廷这边的局面更糟糕山陕已经乱了起来而且还起了瘟疫这是天不助朝廷山陕乱局只要继续发展朝廷肯定会难以支撑下去北直隶和河南一乱大事去矣而且孙绍祖还从牛继宗那里知晓建州女真恐怕也会在近期有所动作这会让辽东镇和蓟镇都不得不把注意力收回去尤世禄在德州正面还能和自己耗多久? 想到这里孙绍祖也终于下了决心。 ******* 一袭紫袍的冯紫英坐在马上优哉游哉地沿着西直门大街行进拖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此时黛玉应该是早已经坐在了屋里等候着自己去接亲了。 由于黛玉家中再无长辈迫于无奈之下李纨也就只能厚着脸皮充当起黛玉的长辈来了冯紫英去结亲就是要从她手里接走黛玉算是完成接礼然后将黛玉迎回到冯府算是完成整个迎亲礼。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早上便要出门需要在女方那边简单用午饭然后过午之后才将新娘子迎上轿一路接回家中。 因为此番迎娶不但要娶黛玉顺带还有妙玉这个媵但是正妻的轿子和媵的轿子规格是不一样的。 正妻的轿子是正经八百的四人小轿而媵的轿则是二人小轿但是和妾所用的轿在颜色和花纹图案上又有所不同这等规制连冯紫英都弄不明白好在府里边早有人准备倒也无虞闹什么笑话。 冯紫英这一路需要骑马而行这就让府里的护卫们头疼不已这一路行来都是敞亮地方万一刺客选择好了时间位置那就真的可能喜事变丧事了。 也幸亏冯紫英现在是顺天府丞可以公权私用顺天府的三班衙役门几乎全数调动起来而且冯紫英的迎亲路线也布置了三条谁都不清楚冯紫英会走哪一条哪一条都有可能一直到最后时刻冯紫英才会选择其中一条而护卫们才会提前半个时辰去布置而在此之前三班衙役们把三条线路都按照最严格的方式来进行布防清理。 沿线的制高点都有专门人盯着事实上沿线路上冯紫英并不担心毕竟在京师城中要公开行刺那可能性还是很小的除非是舍命而来的死士但冯紫英自认为自己还不至于让对方要不顾一切的来殊死一搏。 反倒是在这种二三层楼的楼房上通过强弩或者重型火铳的埋伏射杀才是最危险的但这需要提前选择好位置来设伏而这三条路线的危险所在自然瞒不过这些地头蛇们所以早早就已经清理布置完毕。 “大人放心沿线都清理完毕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吴耀青去了陕西京师城这边就交给了他的副手李桂保一个少林出身的俗家弟子在大河南北都颇有名气也是吴耀青经过精心选拔和考验之后才敲定的人选。 “好桂保辛苦你了。”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此番是了你让你们门里的负责人来一趟吧我见一见。” 李桂保大喜过望“谢大人。”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再请一天假,明日恢复。 感冒太厉害了望谅。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三节 洞房花烛,夫复何求 对于能为自己忠心办事的人冯紫英从不吝惜奖赏。 京师是江湖门派立足发展的必争之地不仅仅是为京师是有着足够丰厚的利益所在更在于其地位和影响力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比拟的所以无论是少林武当还是其他北地门派甚至包括一些江南门派也都要插足京师在京师彰显自身存在只有在京师都能有一席之地才能证明这个门派在大周境内的江湖地位否则你就不能称其为一家全国性的大门派。 少林在京师发展很稳健但是面临着来自顺天府几家本土门派的强力竞争所以李桂保也是煞费苦心才进入冯紫英的圈子。 现在冯紫英考虑到自己即将离开顺天府那么也该给为自己卖命效劳者一份回馈。 少林俗家弟子从三班衙役到自己的护卫已经在一些州县中都帮着自己收集情报维护治安作了不少事儿倪二也在其中帮忙穿针引线这等出了大力的理所当然要给与扶持否则日后谁还会相信自己替自己卖命? 冯紫英现在都能够很理所当然地以这个时代的用人导向来安排这些事务了顺天府衙的权力不小同样也就能在很多方面给这些江湖门派以扶持和支持日后自己肯定要回京师那么现在扶持一把今后也一样还会有交道还会相互帮助支持。 冯紫英能看到李桂保他们这一行人的辛苦为了防范意外提前几日就开始对沿线进行小心地秘密清理同时顺天府衙三班衙门的人也在不动声色地对城中不安定因素进行跟踪核查尤其是白莲教那帮人的动静更是要了然于心确保万无一失。 心中能感念下边人的努力冯紫英也越发有些遗憾要离京赴陕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要走这一步在顺天府自己只能止步于顺天府丞要想进而一步接替顺天府尹是绝无可能的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不会同意自己的资历怎么看也都太浅薄了有些如果能在巡抚陕西任上干得出色那么日后未必不能杀个回马枪但是到那个时候自己还有必要非要回到顺天府了么? 更何况去陕西也是自己日后仕途乃至整个冯家命运的关键一步山陕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大后方根据地。 虽然陕西贫瘠苦寒但这里囊括九大边镇四个自己老爹已经在这里打下了军事上的根基自己再从民政上一块来好生经营一番这一块地方也许就能成为冯家日后的基本盘比起在蓟辽就要稳固得多相当于冯家在大同之外的第二个基本盘了。 眼前簇拥而来的人群已经开始迎了上来冯紫英丢开那些念想脸上的笑容浮现早有仆人接过马缰冯紫英翻身下马在宅门前的各种繁文缛礼一一走到冯紫英已经是经历了两番这种过程了倒也轻车熟路。 一直到内宅冯紫英看着人比花娇一反以往素淡着装的李纨心中微微一荡手却扶住李纨的柔荑和胳膊捏了捏“辛苦大嫂子了。” 李纨心中一跳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四周倒也无人注意隔着广袖也看不出什么似笑非笑地瞥了冯紫英一眼这个负心郎现在还有心来撩拨自己曼声道:“铿哥儿来得还算早啊里边两位佳人可都等得着急了。” “我也想早来奈何却要守着规矩来啊。”冯紫英含笑道:“嫂子这一身丹红罗衫可真的是漂亮得紧内秀杏色春意盎然……” 李纨骇了一跳差点儿就要出声恨恨地睖了冯紫英一眼压低声音::“铿哥儿这是何等时候却还要说这等不知羞的言语若是被人听了去你是要让我去死么?” “呵呵那倒是我失言了。”冯紫英正色一揖“此番辛苦大嫂子了日后定有回报。” 听得冯紫英似乎又有点儿一语双关的味道李纨双颊滚烫脸色娇红美眸流波“铿哥儿你好自为之吧这林丫头和妙玉再加上岫烟嫁过去你现在就有了三房妻室两房媵还有四妾还没算晴雯、司棋、香菱、金钏儿这些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莫要再像以往那样不管不顾……” 李纨的话让冯紫英也忍不住咂嘴“大嫂子您这话是在告诫我呢还是提醒我啊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误美人奈何我都走到这一步了奈何?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啊。” 李纨被冯紫英的无赖话语逗得更是心境动摇只能恨恨地一跺脚甩袖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恼怒气哼哼地道:“我一片好心倒成了驴肝肺了……” 这时候紫鹃和雪雁也迎了出来冯紫英便不再和李纨调笑跟随着李纨、紫鹃和雪雁进了院子门。 走完了仪式简单用了午饭便是迎二位新人上轿此时的规矩是冯紫英还不能和黛玉、妙玉见面的由李纨将二女送到轿子边上入了轿然后冯紫英乘马前面引路一直将二女迎入冯府。 天气正好冯紫英也一路返回两顶轿子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疾步跟随虽然冯紫英也竭力保持低调但是仍然有不少人知晓小冯修撰娶妻这比起最早两次冯紫英娶妻可要热闹许多毕竟三房兼祧在京师城中也是少有的了尤其是还是冯紫英这种名人。 人家都是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作为人生大喜尤其是那些刚中进士就被榜下捉婿紧接着就是新婚大喜的更是都要耀武扬威地在京师城中走马游街炫耀一番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却都是寻常故事了他没有必要去通过这种方式来招人眼目。 回到府中时已经是人声鼎沸了客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到来。 这个时代的成亲并非像后世那样都还要来在酒楼里吃一台更多的都是登门送礼之后说几句话恭贺一番就离去了只有至亲或者关系特别要好的亲朋故旧才会留下来帮忙招呼接待客人一直忙到晚间然后再在府上简单对付一顿把新郎新娘送进洞房。 冯紫英成亲也算是最后一次娶妻像在京中的方有度、许其勋肯定是要来的还有像韩奇、卫若兰这些昔日玩伴都充当起了帮忙的原本贺逢圣、吴甡和范景文都是要留下来帮忙但是反而是因为上下级原因只能上门道贺之后充当起客人来了反而无法像方有度、许其勋这样放得开。 像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这些长辈也基本上是派人送礼上门自己没有到场这也都是常例。 即便是这样冯府的大门内外也都是簇拥满了看热闹的人都希望见证这位已经官居四品的小冯修撰大婚的喜事要知道在大周还从未有过四品官员还要成亲的故事。 喧嚣的酒席终于拉开了序幕冯紫英也有些尽兴而为的冲动前两次婚事他都显得很理性克制不过这一次他很清楚也就是人生最后一次而且成亲之后也需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离京了。 留下来的客人并不算多就是五六桌人多是自己在书院的同学在翰林院、永平府以及顺天府的同僚还有就是冯家在京中的亲朋故旧很多似乎觉得并没有那么熟悉平素往来也并不算多但是当这种婚姻大事的时候这些人却无一例外都要到了这就是人脉积累下来的影响力。 这酒一旦放开就有些难以控制了即便是这个时代的酒烈度远不及后世但是当量达到一定程度而且你有心放松的情形下那很快冯紫英就陷入了一种飘飘欲仙的状态。 但即使是在这种状态下冯紫英也一样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比如他还知道叮嘱鸳鸯和平儿去安排人把岫烟用轿子接回来作为妾是不具备成亲的这种礼节的但是能在这个时候将岫烟接进门也算是对岫烟的一种礼遇了换了别家也许就是明日再来悄无声息地接进来就算了事了。 冯紫英几乎是被搀扶进洞房的。 他还是第一次喝得如此酩酊大醉尤其是还是在洞房夜这无疑是有些失策的。 但是他却想要谋一醉起码要有几分醉意只有这种醉意才能让自己心情放松到极致可以再无复有清醒时候种种顾虑和羁绊。 人生能得几回醉尤其是在这迎娶黛玉的时候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已经到了人生境界的巅峰宝钗在怀黛玉入手夫复何求? 踏进洞房那一刻冯紫英觉得整个时空似乎都慢了下来自己也一下子恢复了清明虽然身体还有些飘忽发软但是思维却是格外清晰眼前这一幕似乎已经发生过沈宜修宝钗现在又轮到了黛玉。 盖头低垂红烛汩汩喜庆的光影在房中摇曳唯有那苗条沉静的倩影坐在床前显得那样安然祥和。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四节 袒露心扉,一生所爱 此时的黛玉却远非像冯紫英所见到的那种沉静自若安静祥和的模样手中握着的汗巾子几乎要被汗水湿透整个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尤其是在听到了冯紫英脚步声进来的时候更是全身僵硬手足无措。 虽说李纨在之前就很含蓄地给黛玉讲述了洞房花烛夜的情形但是这一刻黛玉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不但紫鹃拿回来的那些春画中描绘的一切全数忘掉就连那一对彩绘泥塑的男女春戏也都完全想不起是什么样了。 现在她胸口除了砰砰猛跳的心房还有就是有些紧张得发干的檀口还有就是微微汗意的脊背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切只能被动而惶恐地等待着一切的发生。 好在紫鹃在这个时候悄悄靠近替自己姑娘扶了扶胳膊稍稍缓解了黛玉紧张的心境“姑爷您今晚儿酒可喝了不少待奴婢去替您端一盏醒酒汤来。” 这洞房花烛夜可不能醉醺醺地那可太大煞风景了紫鹃也是早早就有准备鸳鸯和平儿也提醒过她。 “唔去吧我也正好和妹妹说一会子话。”冯紫英稳了稳心神的确喝了不少哪怕神志是清醒的但胆子却大了许多而且思维如信马由缰飘忽不定各种念头像不受控制一般从脑子里不断冒出来甚至连前世中的种种记忆也都钻了出来。 紫鹃知趣地退了出去而冯紫英也终于坐在了黛玉身旁。 遮掩在黛玉头上的盖头微微抖动冯紫英心中既兴奋又有些好奇他想象不出这个时候黛玉的心境是什么样的就这样坐在一旁也不揭开黛玉的盖头而是牵着黛玉的手望着窗外似乎是在回忆:“愚兄都还能记得起当年在临清见到妹妹的第一眼……” 黛玉心中一颤手也是一抖却没有做声内心却是既欢喜期盼有还有些忐忑。 她很想知道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的印象究竟是怎么样的为什么冯大哥会喜欢自己相较于沈姐姐的书香世家才艺双绝宝姐姐的雍容大方气度娴雅黛玉觉得自己虽然不能说是一个丑小鸭但是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更像是一个没有张开的小姑娘。 而外间传闻冯大哥似乎更喜欢那等身材丰腴妖娆的女子像尤氏姐妹不说便是宝姐姐、二姐姐也都是那等身段婀娜的模样可看看自己这身材饶是黛玉一直坚信冯大哥喜欢自己不会是因为身材而变化但内心还是有些敏感自卑的。 “妹妹那有如黑钻的眼眸几乎一下子就刺穿了愚兄的心愚兄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想的就是想要护着妹妹其他一切愚兄都没有放在眼里……” “妹妹的吴侬软语愚兄也不是没听过但是就恰恰是妹妹嘴里冒出来就觉得格外不一般有人说这可能就是一见钟情有人说这可能是天定良缘我不管这些我这个人不信命只信自己的努力既然和妹妹相遇了那就是我努力所得妹妹去京师城的贾家好巧不巧冯家和贾家也算是世交但是说实话贾家和冯家的这份世交关系并没有现在看到的这么深这一切也都是因为妹妹去了贾家之后才日益密切起来也许这一点贾家也有人意识到了又或者他们没有觉察到而是久而久之就习以为常认为这是贾家和冯家一直以来的交情了其实并不是那样……” 黛玉心中也是有羞有喜没想到冯家其实和贾家并没有那么亲近的关系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到了贾家才变得密切起来这更增添了她内心的满足和自豪。 “愚兄也知道妹妹在贾家其实人缘关系也不算太好下人们觉得妹妹孤傲清高不好接触甚至还有些盛气凌人其他姐妹们也觉得妹妹性子清冷说话也是锋利入骨有些敬而远之不过愚兄倒是觉得妹妹是个真性情人活一辈子因时而动没有必要抬过去迁就周围一切那只会让自己被磨去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进而变成庸庸碌碌的死鱼眼……” 听得冯紫英用了一句原来是贾宝玉经常用来形容那些仆妇婆子的词语来形容黛玉忍不住轻轻一笑。 似乎是觉察到了盖头下的黛玉被自己的话语逗笑了冯紫英却也不在意牵着黛玉的柔荑一边摩挲一边继续道:“岳丈病重妹妹伤心欲绝愚兄也是心急如焚妹妹的身子太过娇弱尤其是心窍又脆弱若是伤心过度便会伤及心脉所以愚兄也要陪着妹妹去一趟江南不亲眼看着妹妹身子心境安稳下来愚兄也不放心……” “再后来岳丈不幸仙游把妹妹托付给愚兄愚兄内心却是既忐忑又兴奋更是得偿所愿……” “大观园虽然从岳丈那里借了那么多银子来修造但愚兄却觉得正合心意因为愚兄觉得妹妹这样的神仙中人不就是应该住在像大观园这样的神仙庭院里才最合适么?所以那等银子不过是身外之物花了就花了贾家还不起就还不起呗只要合意一切都不是问题……” 借着几分酒意冯紫英的话语也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但是话语里的意思却却是清晰地。 林黛玉听得一阵心神恍惚她所求的不正是这一切么? 她对冯大哥别无所求所渴望的就是冯大哥对自己的珍爱要和别人截然不同她对冯大哥娶沈宜修和薛宝钗纳迎春和岫烟都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它所追求的就是冯紫英对自己那份不一般的感情而今日冯大哥酒后吐真言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切。 感觉到黛玉的纤手把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冯紫英心如明镜自己的这一切袒露心声彻底击中了黛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深刻地激起了对方的共鸣而自己这一番言语也非虚言都是发自肺腑也许有一些夸大其词但是其本意却是没有任何折扣的。 “冯大哥小妹明白自从临清开始小妹心中就再也容不下别人日思夜盼就是盼着今日现在总算是得偿所愿……”黛玉握着冯紫英的手语气也是越发温柔“小妹只盼着和冯大哥一辈子永不分离……” “只可惜愚兄恐怕很快就要赴西北……”冯紫英语气也越发亲昵柔和“不过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愚兄还有一辈子时间来陪妹妹……” 这一席话更是把黛玉感动得忍不住要哽咽起来只可惜隔着盖头直到这时冯紫英才挑开盖头看着黛玉那精致绝伦的俏靥宛如神仙中人尤其是那罥烟眉下眼波溶溶檀口粉颊看得人神魂颠倒。 这般场景也是连冯紫英自己都有些感触万分一直到紫鹃送了醒酒汤进来冯紫英服下。 “姑娘那边还有妙玉姑娘和岫烟姑娘不如先请姑爷去那边走一圈儿……”紫鹃也是一个识大体的小声地在黛玉身边道。 黛玉这才明悟过来羞得松开冯紫英的手把脸向着床内瓮声瓮气地道:“紫鹃那你快陪着冯大哥去吧。”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多情误美人一句话还真的不假身畔女人多了情到浓处便转薄再怎么也只是一个人感情不可避免地就会被摊薄当初还觉得千红万艳自己正是要一日看尽长安花遍览春色要不利遗憾在人间但是现在这样已经让自己感受到了这种情形带来的种种疲惫和辛苦。 妙玉的小院紧挨着黛玉的院子论面积只比黛玉的正院略小虽然对妙玉的感觉很复杂但是今日冯紫英却也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要去走一遭的好在这是新婚大喜饶是妙玉性格古怪在这个时候还是规规矩矩地等候着冯紫英的到来。 冯紫英去了之后也是去盖头说话然后还喝了一杯交杯酒这才让妙玉先休息自己径直去了岫烟那边。 邢岫烟也没想到冯紫英这么快就会来自己这里论理自己只是一个妾室能够在娶妻媵一道纳自己这也算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待遇了。 单从这一点来说岫烟都对黛玉充满了感激不是随便那个大妇都有这般胸襟气度的都说黛玉心眼儿小气度狭窄但是在岫烟看来却未必尽然。 虽然很想和岫烟说一会儿话但是今日却不是时候冯紫英只能在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吩咐岫烟好生休养日后要跟着自己去陕西的话也要把身子养好西北乃是苦寒之地在那边去了就未必有京师城里这么轻松自在了。 岫烟也是懂事儿知趣的忙着催着冯紫英赶紧回黛玉那边去她可不愿因为这些而恶了黛玉更何况自己既然要跟着冯紫英去西北那日后机会就太多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五节 大美黛玉,举世无双 看着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一声雄鸡长啼让昏昏沉沉的冯紫英清醒了不少。 强忍住身上的酸麻不适冯紫英一只手撑着床头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搂着黛玉娇怜柔弱的肩头让她的臻首能稳稳地靠在自己肩头上不至于被惊醒。 这一夜可真的没睡好可以说洞房花烛三次这一次是最艰难的。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论理黛玉年龄也不小了也满了十七了在这个年龄已经算是满打满算的大龄女青年了但是虽然这么些年来冯紫英也专门让黛玉锻炼踢毽、投壶、体操等等还把她们教授会了麻将能在闲暇时候娱乐黛玉的身体也的确比起前两年要好许多了但和宝钗、迎春这些比黛玉仍然还是显得太柔弱了一些怎么看都更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让冯紫英都有些不忍下手。 只是这是新婚洞房无论是冯紫英还是黛玉都知道这一夜的重要性尤其是黛玉更是深知自己作为三房大妇更是万众瞩目哪怕她也是内心羞怕和期盼交织也清楚作为女孩子都必须要过这一关。 冯紫英何尝不清楚黛玉内心的担心害怕之前之所以借着酒兴和黛玉说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要帮助黛玉放松心情让她沉浸在和自己的感情交融中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不适。 不过再是冯紫英百般爱抚垂怜但对于玉瓜初破的黛玉来说也是难以忍受那份痛楚和不适也只有眼角的泪痕足以证明这一切了。 好在冯紫英也是早有充分的经验了刻意温抚慰藉之下才算是让黛玉慢慢放松最终强忍着疼痛熬过了这一关。 冯紫英很希望能够给黛玉的第一次留下一个美好印象但是不得不说要做到这一点相当困难他只能尽可能地替黛玉描绘一个苦尽甘来的美好未来。 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冯紫英小心翼翼地黛玉把赤裸的胳膊放回到薄被中然后将她的臻首放在枕头上这才悄然起身。 是紫鹃一夜未眠略显疲惫的脸上却也压抑不住喜悦见到冯紫英出来赶紧福了一福:“恭喜姑爷了姑娘没什么吧?” 这在外一夜听床紫鹃也知道黛玉面浅害臊所以一直未曾进来任由冯紫英施为不过之前紫鹃也问过冯紫英知道冯紫英这方面颇有经验自己如果在的话也许反而让黛玉放不开所以只是在外房等候着若是有什么差池不妥再进来也不迟。 “怎么可能没什么姑娘家第一遭你家姑娘的身子骨你不是不知道太过柔弱要以我的想法宁肯让你家姑娘在等两年只是这局势不允许所以也只能勉为其难这会子你家姑娘还疲惫着等她多睡一会儿等到要起身时你再去替你家姑娘上药……” 冯紫英对紫鹃也没有什么忌讳的黛玉早就和他说了紫鹃和她情同姐妹离了谁也是离不得紫鹃的所以是肯定要陪嫁当通房丫头的所以日后也都是睡一个被窝的这些闺房私话也不避讳。 紫鹃点点头“再让姑娘睡一会子就得起来了待会儿姑娘还得去给太太和姨太太她们敬茶今儿个是第一遭无论任何是失不得礼的……” 冯紫英皱了皱眉“就怕林妹妹身子不适怕是行动不便……” 紫鹃脸上也露出一抹为难“若是其他事儿也就罢了但今日敬茶却是不行届时请姑爷多担待一下让姑娘时间稍微短一些敬了茶就让姑娘回屋歇着就是。” 冯紫英也清楚这等事情别说是紫鹃就算是黛玉自个儿也是绝对不会缺席的本来她就是三房是最后一个进门的沈宜修和薛宝钗珠玉在前她这个后来者如果做得差了被当婆婆的嫌弃了那是她绝对无法容忍和接受的所以再是不便那也得要硬扛着顶过去。 “嗯你这边待会儿先伺候着雪雁去把妙玉和岫烟都叫上让她们俩扶着黛玉过去我一会儿先过去和母亲说一声这样不要耽搁太久早些把过场走完。”冯紫英点头他还是听体贴黛玉的这丫头昨晚受创非轻这能坚持着起身就算不错了。 回到房中有假寐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身旁黛玉有了动静。 黛玉在冯紫英重新回房上床就醒了。 昨晚她睡得一点儿也不好晕晕乎乎时醒时睡。 经历了破瓜之痛痛楚中夹杂着幸福甜蜜那种感觉让她一直无法真正沉睡入眠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真正枕着爱郎的胳膊沉睡过去。 作为一个女孩子自然清楚这份痛楚意味着什么而能把自己的身子交给最心爱的人无疑是一种最大的幸福哪怕生理上的痛苦不适的确让她有些吃不消但是一旦挺过了那最初的阵痛之后沉浸在一种献祭式的幸福感中黛玉感觉反而不像最初担心的那么难受了。 靠着情郎的身体黛玉把身子蜷缩起来紧紧依偎着身上的酸痛却被内心的甜蜜和幸福所取代她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体不能让爱郎满意甚至担心自己日后能不能怀孕生子但从昨夜的情况来看爱郎对自己的体贴爱抚是发自内心的而珠大嫂子用来取笑自己的痛并快乐着这句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之前自己还不明白但是现在她却若有所悟了。 只有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最心爱的人所得快乐才会是最幸福的感觉而现在自己就是这样。 感觉到黛玉柔软的身子紧靠着自己一双裸露的胳膊也环绕在自己腰际冯紫英知道她醒了只不过眼角还带着泪痕的双眼仍然闭着而嘴角却多了几分甜美的笑意。 冯紫英爱怜地抚弄着有些蓬松散乱的乌发洒落在宛如羊脂玉般的削肩上略略凸起的肩胛骨看上去有如玉山微棱整个宛如玉叶的裸背有一种惊心动魄地瘦削之美这让冯紫英下意识地想起宝钗那丰饶腴美如银屏的脊背便是贵妃出浴也不过如此而黛玉的这份瘦削苗条之美却是截然不同或许只有西施浣纱能够让你幻想出这份纯净清丽不带半点世俗之美。 冯紫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首诗“空山清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衣衫半解的浣女渔舟中莲(足)晃动春芳初歇还自可留无限遐思总能在文人墨客的诗词中找到无数联想。 “醒了?”冯紫英把头靠在黛玉的腮边轻声问道。 “嗯。”黛玉脸颊慢慢浮起红云罥烟眉卿蹙显然是因为身体动作而触动到了伤处但随即又展开抬起头把自己的脸颊靠在冯紫英的腰腹上“妾身昨晚是不是表现太不堪了让相公……” “不很好了。”冯紫英知道黛玉担心什么“妹妹毕竟是第一次若是真的太好那愚兄反而要吃惊了妹妹总不能和司棋她们那等身子比吧……” 一句话就把黛玉给逗笑了司棋那壮硕身子的确经得起百般折腾这府里可真的没几个比得上黛玉自然不能和她比她担心的是自己沈宜修和薛宝钗比太过柔弱难以让郎君满意。 “妹妹身子柔弱了一些但是过了昨晚就好了后边儿也要好许多了好生将养一番没准儿能在为夫离开之前替为夫怀上一男半女呢。”冯紫英自然要好生安慰一下子对方这是黛玉现在最爱听的。 听得丈夫这般一说黛玉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喜悦初为人妇的她那张姣靥上有着一种混合了清丽脱俗和妖娆魅惑的绝美姿容让人不敢正视就连对这张面孔看过无数次的冯紫英都有一种想要捧在手中只可远观不敢亵玩的感觉。 “怎么了相公?”黛玉也感觉到了丈夫眼中的那一抹异色讶然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经历了昨晚妹妹就不再是以往的妹妹而是成为了为夫的妻子和妹妹为一体的一家人了夫妻连心永不分离了。”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住内心那种悸动感这是一种打破历史创造历史的感觉在当初娶到宝钗的洞房夜似乎也有一点儿但是却没有这么强烈反倒是在王熙凤身上纵横驰骋时更为敏感但今日却在这个时候抱着黛玉时如此强烈。 冯紫英好生回忆了一下这种突如其来的悸动感似乎还真的就只在宝钗、王熙凤和黛玉身上有过其他如迎春也好宝琴也好晴雯也好李纨也好都未曾有过难道是《红楼梦》书中的主角才能激起自己内心的某种特别感觉?又或者在自己内心潜意识中有着特别感觉的才会有这种反应?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六节 懵懂妙玉,茫然无措 紫鹃来的时候冯紫英已经起来了。 看着黛玉羞红的面颊冯紫英知道自己若是在面前黛玉怕是连紫鹃替她擦拭上药都是接受不了的所以也就笑着先出了门。 好在他的事儿还不少妙玉和岫烟那边也要去打个招呼待会儿要一去给母亲敬茶。 到了妙玉院子妙玉早早就起床了依然是一身素淡但是质料却甚是精美的裙衫还好没有再穿她平素最喜欢穿的法袍也说明对方不是那种对人情世故毫无所知的愣头青也难怪岫烟也和自己说起妙玉比起以前已经改变了许多。 至于说什么原因才导致了妙玉的改变那都不重要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妙玉在荣国府里想必也体会到了世态冷暖炎凉在意识到她一旦脱离了自己的庇护所要面临的种种根本就不是她一个弱质女流能承受得起的尤其是这一辈子可能都要面临各种尘俗琐务的缠绕那等日子并非能像一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能摆脱的。 从内心来说妙玉到现在心境仍然是无比复杂的跟随着黛玉嫁入冯家更像是一种被动而又无从选择的盲从她不知道自己拒绝的后果和结果会是什么正如岫烟所言拒绝了这一场姻缘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来说基本上就失去了一段正常婚姻一个合理归宿的可能对于自己来说可能要么就是小姑独处一辈子要么就真的只有遁入空门了却尘缘了。 有时候妙玉自己都在自我反省自己究竟只是借用佛门这个幌子来逃避世俗各种烦扰内心并非想要真正成为出家人还是觉得在佛门中对自己的生活并不会带来太大的变化所以才会有此错觉但实际上在岫烟替自己分析了之后妙玉才意识到自己的愿景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和虚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冬居住在外边的妙玉真正感觉到了世事的艰难看着仆从们天气寒冷依然要一大早出门扫雪清理院子仆妇们再冷也的要在冻彻入骨的冷水中盥洗衣裳自己却只需要安坐在有着地龙烤着的屋里看上优哉游哉的品茶看书偶尔和岫烟下下棋抚抚琴何等逍遥自在可如果自己从这里走出去自己还能有那样的生活么? 也许黛玉会看在姐妹的份儿上依然接济自己岫烟可能也会给自己一些帮助但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她们对自己也并无义务无论是自己身处佛门还是在外独居就不可能再有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适生活更不可能在衣食住行和日常起居用度上再有多么讲究同样也不可能再有丫鬟仆妇围着自己替自己把一切生活琐务处理好那对于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的自己来说无疑就是一个煎熬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妙玉还是很清楚的自己再无复有可能回到那种简陋的生活中去当初跟随师父进京时所经历的种种都让她不愿意再想也许自己本来就是一个道心不稳喜欢红尘俗世中种种奢靡的假行僧吧? 所以当冯紫英到来时妙玉才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境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似乎正在改变但本身却又没有改变而自己竟然是如此卑微地要接受这一切甚至还有些窃喜地期待着这种变化给自己带来的一些异样的别致和愉悦。 冯紫英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虽然岫烟早就含蓄委婉地告诉了他妙玉不再是以前那个愤世嫉俗充满文青气息而又对懵懂无知的傻白不甜女了但印象中的妙玉仍然是那个缺乏情商脾气古怪不通人情世故的女子或许碰过一些壁吃过一些亏让她有性格上有所收敛但是骨子里的文青小资外加何不食肉糜的矫情本性却难以改变。 冯紫英觉得这个当下典型的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龄剩女既无可取之处除了一身皮囊还算可人但是环绕在自己身边的女人难道还少了自己又何须来将就这个女人弄得自己心情不愉快? 如果说昨晚冯紫英也是出于礼节要来和妙玉说说话尽到做丈夫的礼仪义务那么今日来那就是他履行做丈夫的权力要求妙玉陪着黛玉去给翁姑敬茶了。 “见过相公。”妙玉深吸了一口气见到冯紫英进来主动迎上来福了一福。 冯紫英瞟了一眼对方点点头“昨夜睡得可好好?” “还好。”妙玉也说不出来那种味道只感觉现在身份改变自己成为了他的媵夫唱妇随夫为妻纲自己似乎就再不能像以往那样随心所欲说话也需要谨言慎行起来问话不能不答而且还不能随口应答这让她很不习惯。 见妙玉气色尚好不像是夜不能寐的模样看来这女人并没有因为出嫁而影响太多或许这女人还意识不到这些? “待会儿黛玉要去花厅奉茶你和岫烟也要去记得莫要失了礼数。”冯紫英也不多言看了对方一眼“还有今夜我会在你屋里歇息……” 妙玉听前一句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但是后一句却让她有些紧张惊惶起来他要来自己屋里歇息?呃这是要行周公之礼?自己该怎么办? 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妙玉紧张得捏紧手中汗巾但此时她却只能点头应允:“妾身知晓了。” 之前岫烟也曾问她是否知晓这成亲需要知晓哪些规矩妙玉懵懵懂懂还以为是问成亲过程的规矩便大大咧咧地说知道岫烟便没有再说可是一直到昨夜冯紫英来自己房间里说话妙玉才意识到岫烟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夫妻敦伦之事只是那等时候岫烟也在婚房中了她也不可能深更半夜跑到岫烟屋里去问这等事情所以只能强压住内心的惶恐不做声。 妙玉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幼年时是母亲带着后来便进了佛门跟着师尊师尊也是一个老尼姑这么些年也从未和她谈及过这方面的事情便是自己成年天癸来了师尊也是随意地吩咐了如何应付便再没有关心过。 一直到进了荣国府中妙玉才明白这女子来了天癸需要有专门衣饰器物应对而且这期间还格外讲究避免身体不适生病这也让她见识到了这人生的大不相同。 只是像这种要嫁人之后的种种她在荣国府和大观园中时也隐隐约约听府中园子里的那些婆子仆妇提起过但都是雾里看花一鳞半爪根本就不清楚怎么做只是知晓女人第一次怕是要吃些苦头日后便成成例而女子要怀孕生产也须得要夫妻敦伦行周公之礼方才能行但具体这周公之礼该如何她却是不知晓的。 她身畔也有两个丫鬟玉官和宝官不过这两个丫头年龄都小平素里和黛玉那边雪雁、春纤几个倒是走得很近不过涉及到这等事情负责黛玉这边这类事务的紫鹃也没有和妙玉这边提起过。 在紫鹃看来黛玉和妙玉关系疏淡而妙玉与岫烟关系才是情同姐妹现在又要一并嫁入冯家那岫烟都是有爹娘的便是小户人家要嫁女儿这基本的规矩都是要教的那妙玉多半是能从岫烟那里知晓一二。 谁曾想岫烟也羞于和妙玉谈及这些尤其是明确要嫁如冯府之后岫烟来妙玉那边也少了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妙玉说这些妙玉这变成了两头落空加上妙玉自己面皮也薄不肯去问倒是玉官和宝官两个丫头懵懵懂懂与妙玉提起过但妙玉也羞于多问这等事情一来二去就搁了下来。 现在冯紫英骤然说起夜里就要来自己屋里歇息这才让妙玉一下子就惊慌起来了这真要来了自己屋里自己该如何应对却是半点不懂规矩该如何是好? 也幸好不是这会子就要来自己屋里自己还有半日时间能赶紧从岫烟那里问一问。 妙玉的紧张情绪让冯紫英都有些诧异这女人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昨晚都没见她这般。 他自然想不到妙玉会因为这等事情而弄得六神无主真要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这边冯紫英和妙玉、岫烟打招呼那边紫鹃也替黛玉梳洗穿衣结发。 这是新婚燕尔之后的第一日黛玉自然希望自己以最美好的形象去见翁姑虽然身上酸痛难忍但是这等形式却是半点不能含糊要做足的。 紫鹃也看着自家姑娘红着脸欠着身子坐在锦凳上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别扭而生硬心里也是暗自埋怨冯紫英不知道怜香惜玉她也问过香菱和司棋宝姑娘和二姑娘破身的时候也没见有如此艰难怎么自家姑娘却像是受了大刑一般? “姑娘待会儿再喝一盏红枣莲子茶补补血气姑娘这白巾上可把奴婢吓得不轻。”紫鹃小心地替黛玉把发髻梳起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七节 婚成礼具,三房并立 出嫁之后发髻就需要梳成妇人髻而且作为冯紫英这等四品大员的嫡妻无论是沉宜修、薛宝钗和黛玉都是有官身诰命的这从正式订亲便会报经礼部然后在礼部获得诰命。 而作为诰命夫人无论是头上的发髻发式还是所用珠钗都与寻常妇人不同有着专门的样式晴雯、云裳、莺儿、香菱以及现在黛玉身边的紫娟和雪雁都是为此专门学过如何梳理这种发髻防止失礼逾矩。 紫娟的手在黛玉头上忙碌着但嘴里却没有歇停着:“姑爷也是不知道体贴怜惜姑娘一些奴婢问过莺儿和香菱宝姑娘洞房时也没见姑娘这般……” 黛玉羞红了脸弱弱地道:“行了紫娟女孩子都要过这一遭冯大哥很体贴我了我也是身子骨太瘦弱了一些……” 紫娟翻了一个白眼撇了撇嘴“那姑爷也是知道的就更该体贴姑娘才是平素里姑爷话里话外都是对姑娘体贴入微这洞房花烛夜就不管不顾……” 黛玉终于忍不住了有些羞恼地道:“紫娟怎么还没完了?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难道不明白?你要真心为我好就闭嘴。” 紫娟见黛玉气恼了这才不做声了黛玉也知道紫娟是心疼自己这鲜血淋漓的白巾子的确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哪个女孩子又不经历这一遭? 珠大嫂子也都说了女儿家就是第一关难过过了那一关那便轻松了连孩子都能生得下来哪里就有那么娇贵了? “冯大哥呢?”黛玉见铜镜自己的妆容已经打扮好高耸的发髻珠钗横摇比起以俏丽脱俗的模样却多了几分妇人的柔媚一时间也有些恍忽。 “姑爷去了妙玉姑娘和邢姑娘那边了要让她们俩来陪姑娘去太太那边儿。”紫娟小声道:“姑爷可能对妙玉姑娘不是太满意感觉他话语里都有些冷澹。” 黛玉叹了一口气“妙玉姐姐素来如此冯大哥可能原本以为妙玉姐姐经历了几番波折应该会有所改观吧结果还是如故肯定就不太高兴这等事儿也只有慢慢来了反正都做了夫妻了想必妙玉姐姐也会慢慢改变的。” “倒是邢姑娘颇为知书懂礼来了姑娘这里两趟都甚为恭谨她和妙玉姑娘关系莫逆也该好好说一说妙玉姑娘才是。”紫娟摇摇头“老是这般肯定会影响到姑爷对咱们三房的观感虽说姑娘受宠但是也不能一直这样而且长房二房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紫娟已经下意识地开始从三房这个整体角度来考虑问题了长房是沉宜修一人独大二房是宝钗宝琴姐妹并蒂同心自己姑娘这一房却是格外复杂妙玉姑娘心思莫测岫烟姑娘聪慧却又和妙玉关系莫逆自己姑娘身体却又娇弱这般情形下如何维护三房利益还真的任重道远。 黛玉沉吟了一下“慢慢来吧妙玉姐姐骤然要从原来的心思转过来只怕也还有一个过程不过我相信她会慢慢悟出其中道理来岫烟是个极其聪慧之人我相信她应该看得清楚日后的形势这一点上我倒不担心甚至妙玉那里岫烟也会尽力去安抚劝说总归是向好的去倒也不必太着急倒是相公很快就要外放那边儿是薛宝琴去那也是一个有心计的惯会耍些狐媚子手段我还有些担心岫烟能不能应对呢。” 其他都不担心却担心这个紫娟心中也是一叹自己姑娘对宝琴的反感可谓到了极致什么事儿都想到怎么先要压宝琴一头不能让对方占了先得了逞。 在紫娟看来宝钗才是隐藏在后边的最大威胁。 在园子里能和自己姑娘相比的就只有宝钗黛钗并列不分轩轾至于说宝琴无论是身份还是名声都还不足以撼动自家姑娘。 只不过宝琴善于揣摩人心加上在外飘荡多年见多识广这些方面倒是颇能投姑爷的心意所以才会一下子在园子里蹿红。 可宝钗却能在最后时候用神来之笔将宝琴拉进阵营姐妹结盟入主冯家这一招才是紫娟觉得最厉害的相比之下宝琴那些小手段都显得不足道了。 紫娟还是觉得长房沉宜修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任由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委实让她显得高人一头在这一点上紫娟觉得自家姑娘都该好生学着一点只是自家姑娘的性子却又是学不来的而且姑爷喜欢的也许就是自家姑娘敏感细腻的心性真要想沉大奶奶那般只怕又成了画虎不似反类犬了。 冯紫英带着三女去见了母亲和姨娘们倒也中规中矩免不了还是要给一番期盼希望黛玉的三房能早日开花结果黛玉三女也是含羞应承下来这段时间自然也要要辛劳冯紫英了。 接下来黛玉又带着妙玉和岫烟去拜会了沉宜修和薛宝钗这也是应有之意。 一门三房妯里之间原来再熟悉的闺蜜现在也要因为身份的变化重新认识定位赋予一重新的意义。 从大小段氏屋里回来黛玉就再也支撑不住早早就上床歇着了这让妙玉和岫烟都有些色变。 虽说知道女儿家都有这一遭但是看到黛玉这般情形她们还都是有些害怕。 岫烟还要好一些毕竟母亲早早就教过自己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但对妙玉来说就真的有些害怕了。 在黛玉屋里陪着说了一会子话岫烟和妙玉都觉察到黛玉倦了便主动告退了。 一出门妙玉便拉着岫烟要往岫烟屋里走。 岫烟莫名其妙不过见妙玉一脸急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能纳闷儿地跟着对方回了自己屋里。 见妙玉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岫烟也觉得好笑“姐姐今儿个是怎么了不说我们现在已经是姐妹就凭以前咱们之间的关系难道还有什么不好启口的?” 妙玉吁了一口气看看丫鬟们都在外边儿这才捋了捋自己额际发丝故作镇静地道:“今日你也见到了黛玉的情形怎么会这般?” 岫烟一听这话立即就明白了妙玉的担心有些羞涩但又知道回避不了故作澹然道:“姐姐不必担心女儿家都有这一遭黛玉姐姐身子弱一些其实休整一二日就好了以后就不会这般了……” 妙玉迟疑地看了一眼岫烟“可看黛玉那情形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平素再是柔弱也不至于这般才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她了那相公为何也不体恤一些平时里相公不是格外将就黛玉么?怎么洞房夜反而这般折腾让黛玉……” 岫烟上下打量着妙玉见对方一脸茫然的样子心中惊讶之余也是忍俊不禁难道这位姐姐对夫妻人伦之事一点儿也不知晓? 照说她身边宝官玉官两个丫头纵然也是未经人事但当丫头的多少也该替自家姑娘打听一下不能言传身教也该带些话给妙玉才是怎么妙玉这番话听起来却是全然不懂这里边的门道一般呢? 她却没想到过宝官玉官两个自小都是在戏班子里长大不算是正经丫鬟都是到贾府解散戏班子才指给了妙玉所以许多正经八百的丫鬟业务都没有学过就只会跟在妙玉身边做些杂事儿要主动替自家主子分忧还差得远。 岫烟还觉得黛玉那边紫娟肯定是知情达意的黛玉也是无父无母就算是珠大奶奶教授也肯定会很委婉含蓄许多具体细节多半是要让紫娟这个贴身丫鬟来和黛玉说妙玉好歹也和黛玉同父紫娟不该和妙玉通通气么? 只不过紫娟却是想着岫烟和妙玉的关系不一般而且还有母亲教导所以多半是岫烟来替妙玉开导教授了。 看妙玉打量自己目光格外不一般妙玉也有些发虚“怎么了岫烟?” “姐姐莫非是真的对这等事儿一无所知?洞房夜那姐姐可知道怎么做?”岫烟似笑非笑。 妙玉脸唰地红了忸忸怩怩半晌方才吭哧吭哧地道:“不就是夫妻同睡一张床在床上行周公之礼么?” “同睡一张床行周公之礼就能让黛玉姐姐那般?那姐姐可知道周公之礼如何行么?”岫烟大乐看着妙玉问道。 妙玉也有些疑惑“我也是不明白怎么夫妻行了礼怎么就像是硌伤了腿一般让黛玉走路都不便了莫不是压着黛玉的腿了?” 岫烟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算是明白了这妙玉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人和她说这方面的知识若是自己不告诉她她今晚恐怕还真的要闹出大笑话来。 只是这等话题两个都还没有经历过这般事情的女孩子委实有点儿难堪对岫烟来说也是觉得尴尬自己母亲和自己教授的那都是一家人方能说的私密之语如何能对妙玉明言?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八节 婚后小忆,重返美好 见岫烟笑容古怪妙玉也估计到自己所说恐怕有些问题羞得连连拍打岫烟的胳膊:“死岫烟还不赶紧告诉我他说今晚就要在我房中歇息多半就是要行周公之礼可这周公之礼如何行我却是不懂……” 岫烟再也无法控制笑得前俯后仰更是把妙玉笑得全身发毛不知所措。 好一阵后岫烟才在妙玉的扭打下忍住笑“姐姐你可真的是太天真了这周公之礼如何行你都不知道?” 妙玉脸发烧摇摇头:“我以为就是在床上夫妻对拜呃或者还有其他礼仪?” 岫烟只能以手捂嘴又是娇躯乱颤一直到看到妙玉脸发红都要恼怒了这才道:“姐姐周公之礼可不是那么行的这夫妻之间要敦伦之后才能生孩子难道在床上对拜一下就能生孩子了?” 妙玉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又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能捂着脸:“岫烟你快告诉我宝官和玉官也是语焉不详只知道说要在床上行周公之礼具体怎么样她们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岫烟脸有些发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姐姐这等事情羞人得紧如何好说?” 妙玉莫名其妙“那岫烟你又如何……?” “我家里……”岫烟说了半句便没有再说下去“那黛玉姐姐那边难道没有和姐姐说么?” 妙玉摇摇头“我没去问黛玉那边多半是紫鹃在安排但我不想去找紫鹃多问……好了岫烟你快告诉我否则他今晚要过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岫烟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她也还是未经人道的女子便是大略知晓这周公之礼是什么意思但是却又如何能向妙玉教授?只能含糊其辞地道:“姐姐只管听相公吩咐便是上了床相公便会有所行动姐姐只消听从相公话语若是要宽衣解带姐姐顺从便是……” 妙玉吃了一惊“宽衣解带?还要宽衣解带?” “当然。”岫烟这倒没有含糊“夫妻既然同体自然要一起同床共枕所以肯定要脱衣共眠这一点姐姐一定要弄明白。” 妙玉似懂非懂见岫烟却是欲语还休的模样估计这里边肯定有些不好对人言的事儿只是一时间自己却又向谁去讨问这等私密之事?只可恨自己母亲又不在京中否则也能在母亲那里询问一二。 “那岫烟你可有这方面的文字书籍或者图画……”问出这等话也是妙玉的极限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连岫烟都不肯明言这里边肯定有许多古怪。 岫烟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是母亲口口相传的哪里来什么书籍图画但是她却知道好像黛玉那边因为父母早亡冯家这边是把紫鹃叫去给了一些东西的是什么东西不问可知。 “姐姐不如你让宝官玉官去找紫鹃问一问此事想必紫鹃就能明白了。”岫烟想了一想才道:“算了还是我去和紫鹃说一说吧宝官玉官年龄太小也不太懂这些我去和紫鹃说便是。” 妙玉大喜过望拉着岫烟的手道:“那可就劳烦岫烟你了你也是知道的我对这些事儿是一无所知我的性子也不招人喜欢也懒得去讨人喜欢人家也就未必愿意帮我也就只有妹妹你是我最贴心的人。” 岫烟也有些感触自己这位自小长大的闺蜜脾气虽然有些古怪但是论心地却不坏没太多心思也无伤人害人之心也就是自小养成有些乖戾的性子再加上说话也不注意场合分寸久而久之才会变成这样。 其实她在和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自己也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习惯了反而觉得她率直没心计更能推心置腹。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一句随意而言要到妙玉房中歇息就把妙玉弄得六神无主在他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儿以黛玉的身子骨自己就算是再想留宿黛玉房里也得要考虑黛玉的承受能力而且妙玉好歹是黛玉的姐姐也是媵自己理所应当地要留宿对方屋里。 他只是没想到这阖府上下竟然没想到过妙玉自小是在尼庵里长大跟随着出家人吃素念佛后来到京师之后也是一直独居家中也没有长辈在身边而且和园子里的姑娘们的交情泛泛除了岫烟外几无朋友而恰恰分配给她的两个小丫鬟宝官玉官也是小戏子出身对这些方面一无所知所以根本就没有作这些方面的准备。 再加上紫鹃那边的疏忽以为岫烟会替妙玉考虑却没想到过岫烟也是黄花闺女哪里好意思来替妙玉张罗这些羞人之事。才弄得这样。 对于冯紫英来说三房礼成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把黛玉娶回了家对上下里外都有了一个交代自己也心里踏实了。 不过黛玉、妙玉和岫烟进府使得神武将军府这边一下子就显得有些逼仄起来了三人带过来的丫鬟、婆子和仆妇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有二三十人都安排在神武将军府这边本身神武将军府当初就比较小因为考虑到冯唐经常不在而当初冯家也不像现在这般风光府里下人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十人现在却不一样了已经过百而且那边的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也经常有人要过来给段氏问安所以就更显得热闹拥挤了。 那边宁荣街的荣宁二府一直放在那里也没有整修连在狱中的贾家人也都觉得以现在的情形贾家不可能再回到以往便是冯家不接管那也是被其他人买下弄不好还要分拆变卖弄得更加不堪。 冯家买下好歹这内宅中如薛家姐妹、迎春、黛玉、岫烟、二尤这些人多少都还和贾家牵扯得上亲戚关系也算是一個安慰。 所以算一算也该是考虑将荣宁二宅以及里边的大观园进行修缮整饬早一些搬过去的时候了。 “真的要考虑搬过去?”饶是宝钗素来沉静淡然但听到说要修缮未来的新冯宅也就是呼伦侯府、云川伯府以及神武将军府的集合体还是让她忍不住有些兴奋莫名。 在大观园那段时间应该是她作为少女时代最轻松最自由最惬意的一段光阴了和姐妹们一起在园子里无忧无虑的嬉戏游玩吟诗作画抚琴吹箫可谓每天都充满了愉悦虽然间或内里还有一些小纷争或者赌气不过那却平添了几分乐趣事后想来还更是令人回味。 “怎么宝钗你还有些舍不得这边儿了?”冯紫英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这边还是太紧迫了一些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略好但是神武将军府那边就太狭窄了连母亲这等素来不喜麻烦的人都觉得还是拥挤了一些所以也该是考虑此事的时候了。” “倒不是舍不得宁荣街那边也闲置了这么久了要整修也需要时日何况相公这可能一去就是一两年若是家里这些人搬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相公在京中咱们一大家子搬过去那倒是一桩好事儿贾家那边已经再无隔阂连琏二哥都赞同也就是一个时间早晚而已。” 贾琏回来了也来见了冯紫英一面。 不过当时正巧遇上冯紫英忙于公务也只是匆匆说了一会子话便离开了说事后再来见又赶上冯紫英要娶黛玉所以就约好喜事办了之后再过来。 冯紫英也有些遗憾荣宁二宅要整修起码也要半年只是自己半年肯定回来不了所以究竟是等到自己回来之后再搬家还是等家里人先搬也是一个需要考量的事情。 “先整修起来再说至于什么时候搬再看情况。”冯紫英吁了一口气“我还是挺怀念妹妹们在园子里住的时候虽说愚兄当初进园子的时候不多但是偶尔在园中盘桓也是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所以若是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妹妹们重回几年前那种快乐时光中去便是明知道时光不回头但是能带给我们一些回味和留念那也是极好的。” 宝钗也有些动容冯紫英的话说到她的心坎儿上了当年她住在蘅芜苑黛玉住在潇湘馆迎春住在缀锦楼岫烟住在芦雪广妙玉住在栊翠庵宝琴住在红香圃当然还有探春、惜春、湘云、李纨这些人但毕竟现在自己、宝琴、黛玉、妙玉、迎春和岫烟几女还是能聚在一起了再加上还有鸳鸯、平儿、晴雯这些当年也都还在的丫鬟们这还真有点儿重返当年盛景的境况。 回忆美好是每个人内心的一种向往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诸如毕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聚会谈起当初的点滴种种总能找到最美好的情景让人青春重现。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九节 千红万艳,吾心所念 “相公说的极是妾身最怀念也就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了成日里便只是和姐妹们嬉戏玩耍当初都说要建诗社了姐妹们都是欢呼雀跃连香菱都是翘首期盼却因为种种耽搁了再后来便延滞下来甚是可惜。”宝钗话语里也满是惋惜“沈姐姐也是诗词大家若是回了大观园里沈姐姐也能加入进来重新把这诗社建起来也能平添一番佳话呢。” 香菱便在一旁站着听得宝钗这么说也是满脸盼望地翘首:“奶奶说得是若是能在大观园里重建诗社就好了奴婢现在也无所求就盼着能和奶奶姑娘们一道学着作诗……” 冯紫英笑了起来“香菱你就这么喜欢作诗?” “嗯奴婢一直觉得作诗是一件最美好的事情能用诗词来描绘一件事情一个情景最为美妙不过只可惜奴婢愚钝始终不能提高若是能有诗社让奴婢多加以学习观摩那肯定会变得更好。”香菱很认真地道。 “香菱所言甚是大观园里姐妹们二姐姐擅长下棋三丫头擅长书法四妹妹精于作画湘云也能作诗画画黛玉则诗词歌赋均为所长便是妙玉也是能作诗的妾身也能勉力一试要说写诗都能尝试一二所以要算起来大家都能接受的也就是诗词了所以当时才会想要建一個诗社来作为姐妹们一起活动的形式而且大观园里景致甚好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都能让人触景生情的确是作诗的好去处只可惜一直没有能如愿……”宝钗不无遗憾“不过若是日后搬过去了林丫头和妙玉妾身和宝琴还有二姐姐和岫烟加上沈姐姐没准儿还能再增添一两个姐妹那一个诗社也就绰绰有余了。” 冯紫英见宝钗说得认真忍不住道:“若是宝钗你真的有兴趣那这大观园还真的该早些修缮起来了当初我也琢磨着咱们家日后增丁添口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把宁国府那边也买下来宁国府后院的后花园如会芳园和临水之轩那一片逗蜂轩、天香楼、登仙阁、凝曦轩都建得十分好如果把大观园东边儿和宁国府西南角打通那么会芳园、临水之轩与大观园就可以融为一体原来的大观园就只有沁芳溪缺了一些大一点儿的水面如果和宁国府西南角打通就能多出临水之轩那一片水面凹晶溪馆与临水之轩也能遥遥相望景致还要好上许多不过这样下来工程量可不小如果要完成改建起码要半年以上所以宝钗你来负责操办怎么样?” “妾身来负责操办?”宝钗有些意动。 方才丈夫说的这一切的确很是诱人把大观园和宁国府后边儿的花园打通面积几乎要增加一半尤其是水面不足的缺憾就弥补了而且怎么来建自己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设计安排能更符合自己的观感。 加上丈夫即将远行自己又不能跟着去这一年半载在家中也没有多少事情不如来找点儿事情做还能充实许多。 “怎么没信心?”冯紫英笑着问道:“为夫倒是对你很有信心呢妹妹性子沉静做事有条不紊心思细腻考虑周全正是做这等事情的合适人选而且外边具体来操办自然有府里其他下人妹妹要做的不过是设计安排符合我们审美观的总体规划这是最重要的至于具体修造那倒是不必太花心思倪二那边的建造社多的是做这方面的行家。” 宝钗想了一想之后才点点头:“既然相公这么说那妾身就勉为其难了不过最好是和沈姐姐还有黛玉一道若是沈姐姐因为要带桐娘无暇分心那黛玉其实是可以和妾身一道来做这桩事儿的还有三丫头本来大观园里就是我们几个姐妹来往最多也经常走动只可惜了云丫头……” 说起史湘云宝钗脸上又露出一抹忧虑和惋惜之色“也不知道日后她们这桩事儿究竟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云妹妹难道就因为和那孙家订了亲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这个问题冯紫英也不好回答。 实际上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运作此事就是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贾家人给具保开释出来黛玉今晨也曾问起过显然也是担心贾母年龄太大在狱中难以长期坚持下去作为外孙女她肯定也是希望自己外祖母能安安全全出狱至于说出狱之后怎么办那倒是另外一回事儿。 “大周律法就是如此如果没有解除婚约那么夫妻一体视为一人自然要受株连如赦世伯、政世叔一样琏二哥现在都只能悄悄来若是被人觉察告发也是麻烦得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好在刑部那边有些松口了政世叔拿回来的那封信还是有些用处只是政世叔胆子还是小了一些就算是没法离开南京他若是要辞官我估摸着南京那边也不会怎么他如果那样刑部这边就要简单许多了我也能和刑部那边好交涉当然贾敬这边也会有牵连但是就要好说许多了毕竟隔了一层。” “那大老爷……”宝钗问道。 “赦世伯这边是另外一回事儿他在平安州那边的勾当是被刑部查了个明明白白没办法辩脱的。”冯紫英摇摇头“只是因为和附逆一事拖着否则赦世伯的案子只怕早就要判下来了多半就是一个流放。” 宝钗心中一寒“流放?这么严重?” “不算严重了流放几年若是上下打点也能慢慢减免日后还是能有回原籍的机会。”冯紫英沉吟了一下“遇上大赦还能提前甚至回京也不是不可能。” “大赦?”宝钗精神一振“若是新皇登基只怕也是要大赦的吧?” “论理说是要大赦的但现在说这个还有些为时过早皇上这昏昏沉沉居然还能吃点儿喝点儿吊着命嘿嘿还真不好说能熬多久呢。”冯紫英也是有些神色复杂。 永隆帝居然还能慢慢醒过来只是神志无法恢复但是居然也能吃些流质的粥汤了下不得床也没法视事一天十二个时辰七八个时辰都是昏睡醒来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 阁老们一开始都以为能醒过来时不时入宫觐见但是这一两个月过去了依旧如故阁老们心又冷了渐渐的也就去得少了。 冯紫英也去看了两次的确是神志不清不像是装的不过他也规规矩矩请安没有其他话语。 倒是几个皇子安分了几日又开始跳脱起来越发争得厉害了冯紫英还琢磨着得再见元春一面一来了解一下元春回宫这段时间里又没有什么其他消息另外也要考虑对这几位皇子的策略。 裘世安既然也不安分有些想法自己给他点明了与其把注押在苏菱瑶身上那么他也就该考虑如何来寻求一个更稳妥的手段。 和自己合作永远不会吃亏无论是哪位皇子上位都需要外臣的支持而自己则可以作为他用来联络拉拢这些皇子的一个最大砝码只要他明白他的权力地位是建立在什么之上不至于忘乎所以那么这场交易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元春在这里边也能学着一些左右逢源的手段不过这还要看她自己内心真实想法若是真的想要抛却一切出来自己还真得要花些心思来筹划才行。 宝钗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妾身始终觉得云丫头不该这么命苦自幼父母双亡又遇上两个不靠谱的叔叔把她弄得这般情形二姐姐逃脱厄难却被她顶了去去给人续弦遇人不淑也就罢了没想到还卷入了这样一场灾祸中去青春韶华难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凋落?” 冯紫英也叹息“不是愚兄没有努力但孙绍祖是朝廷列在前几位的叛逆干犯义忠亲王不论除了牛继宗、王子腾、汤宾尹、贾敬、甄应嘉等几人外就数他了连顾天峻、朱国祯这些人都排在他其后足见朝廷的重视云丫头和他定亲只是京中尽人皆知如何辩脱?这还没有算史家的史鼎史鼐这两人在南京一样是位列犯臣榜上有名呢。” “那云丫头岂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宝钗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孙绍祖若是被擒问斩她的结局会是怎样?” 冯紫英也不确定这个时代的刑罚本来就是自由裁量权范围很大很多时候要看朝廷主事者的看法态度有时候看似同样性质的案件案犯处理结果却是天差地别若是史湘云能与孙绍祖解脱婚约倒是能从轻处理许多。 但如何来做到这一点呢?不说朝廷是否认同解除婚约史鼎史鼐不在史湘云要想解除婚约就没有长辈唯一能靠上边儿的就是贾母但这又隔着远了一些没理由绕过史鼎史鼐这二人来解除婚约。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十节 鹣鲽情深,贾琏来访 “唯一的出路还是在解除她和孙绍祖的婚约上。”冯紫英沉吟许久“关键是史鼎史鼐才是云丫头的最亲近的长辈她父母早亡唯一近亲就是史鼎史鼐老太君都要排在后边儿去了若是史鼎史鼐不答应解除婚约便无法解除这个束缚难以让云丫头脱罪。” “可是史鼎史鼐已经是朝廷钦犯这种情形下论理钦犯应该没有资格在充当起律法意义上的长辈来行使权力才对如果刑部都认为史鼎史鼐没有资格来行使这份权力那么老祖宗是不是可以纳入考虑呢?” 薛宝钗心思细腻而且也非对这等事务一无所知所说的也不无道理连冯紫英都微微意动。 “此事我还要问一问刑部那边看看有没有空子可钻你说的这个倒是颇有道理史鼎史鼐作为干犯便失去了宗法上的资格那么这個长辈权力是否可以让渡给老太君值得商榷若是可以的话倒是可以让老太君发话退婚……”冯紫英想了一想“不过即便是退婚一来对云丫头的名声有损二来依然无法摆脱史鼎史鼐的牵连影响顶多就是和孙绍祖能脱干系罢了。” “相公这个时候如何还能去想名声和影响?云丫头能保住性命之后在来考虑其他也不为迟她若是被列为孙绍祖一家人孙绍祖开刀问斩她多半也就是落得个赐死现在脱了这层关系无外乎就是徒刑流放总能保得性命为上。”宝钗跺脚道。 “也是。”冯紫英一想也是能保住性命再说其他徒刑和流放都还有圆转余地日后再来慢慢想办法也不为迟至于说史湘云的名声这都进了大狱这么久了还能有什么名声?这等情形还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么? “那相公只怕要抓紧时间去过问一下此事了。”宝钗终于舒了一口气。 她也是一个心善记情的自己和黛玉现在都已经有了好归宿连三丫头现在都出狱了看这样子也不可能再有多么糟糕的结果原来在大观园里走动最为亲近密切的几人里就只有史湘云现在身陷囹圄生死难测了如果能够拯救出来宝钗自然是要不遗余力的。 “嗯走之前我肯定会去过问但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走之前办妥此事了不过就算是我走了我肯定也会安排合适人选来盯着此事办理方叔就在刑部这桩事儿总归要落在他身上。”冯紫英看了一眼宝钗“妹妹就尽管放心吧。” “那妾身就先替云丫头多谢相公费心了。”宝钗盈盈起身含笑福了一福。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妹妹却还和为夫这般客气起来若真是要谢为夫那还不如夜里多努力一番好早些替为夫生下一男半女才是正经。” 一句话就让宝钗破了防脸颊有如火烧霞飞入鬓不过宝钗好歹也是和冯紫英做了这么久夫妻了这面前又只有香菱这一个知根知底的贴身丫鬟想到丈夫要不了多久就要离京心中自然也还是舍不得也强自壮胆回嘴道:“那要看相公自家了这两日相公怕是有心无力等两日妾身一定扫榻以候。” 这一句“扫榻以候”出口之后宝钗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而冯紫英也是心中痒痒。 昨日在黛玉那里便没能尽兴黛玉玉瓜初破初承恩泽哪里经得起折腾?自己也只能强忍怜惜现在看着宝钗这般羞怯模样想到黛钗并蒂媲美双飞冯紫英哪里还能忍得住起身便在宝钗和香菱的惊叫声中抱起宝钗便往屋里走。 被冯紫英如此粗鲁莽撞的抱着便往屋里走无异于白日宣淫若是以往宝钗是断断不肯的但是今日却不同 一来相公昨日才临幸了黛玉今日这般急色地想要要自己分明是昨日未能满意宝钗自然也存着想要把黛玉比下去的心思二来也念着相公要不了多久就要离京这一别只怕就是经年自己至今尚未有孕若是能借此机会怀上那也是一件美事儿。 所以宝钗也只是忸怩假意挣扎一番也就任由丈夫抱着自己入内这却是把香菱惊得张大檀口不敢置信什么事儿奶奶也变得这般豪放起来了? 宝钗的曲意逢迎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之喜以往这种情况是万万不可能的但今日没想到宝钗只是略微推拒了一下就从了任由自己把她抱入卧房中而一双胳膊更是勾住了自己的颈项冯紫英略感惊喜之余也约摸猜测到了宝钗的心思和黛玉攀比渴望留下种子怀上孩子都是宝钗此时最热切期盼的自己当然不能让她失望。 进屋便一脚把门踢得掩上随后跟进来的香菱也只能小心地把三下五除二就被冯紫英卸掉的宝钗衣衫一一拣拾起来红着脸替早已经按捺不住的二人拉上鲛纱帐悄悄躲在外屋去了。 宝钗也没想到冯紫英这般急色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之余也是一边迎合着郎君的恩爱一边小声问道:“相公怎么变得如此难道林丫头就那么不堪……” 冯紫英也不想在宝钗面前说黛玉的情形只能含糊其辞:“黛玉身子弱又是初承恩泽我也不想太过免得她消受不起等她适应几日也就好了。” 听得冯紫英这般说宝钗心里也颇为得意在想着自己日子正好就是这几日若是能抓住机会怀上却也了却一桩心事想到这里更是盘腿附身眉目含情只求能欢好之后得一麟儿。 这一发便不可收拾这拔步床也是一摇三晃鲛纱帐更是如风中落叶摇曳生姿弄得香菱只能红着脸夹着腿在外间苦苦等候又怕如宝琴她们过来打扰了奶奶的好事儿只能提心吊胆地在外间守着一直到里间云收雨散奶奶慵懒滋润的声音传递出来香菱才悄悄蹩进去。 香菱侍候着冯紫英穿衣起床宝钗却还只能蜷缩着双腿在床上仰躺着以求能最大限度地提升怀孕的几率。 冯紫英也吩咐香菱好生侍候着宝钗自己也和宝钗有温存了一番这才出门。 今晚还得要在妙玉屋里歇息还得养精蓄锐不能太浪了所以在方才虽然把宝钗杀得溃不成军但是冯紫英也是留了手的否则夜里去妙玉屋里歇息那就要原形毕露了。 贾琏来的很是时候。 冯紫英就在书房里见了他。 得了这样一个机会贾琏也把他自己在扬州的所见所闻连带着扬州官府和南京方面的一些动作和举措偶都和冯紫英说了。 扬州虽然不是金陵义忠亲王伪朝的官员都基本上在金陵但是从财赋角度来说苏湖常的赋税的确有些狠但是要论钱银的流动金陵连苏州都不如更别谈扬州了。 扬州的盐商们也成为伪朝户部重点盯防对象不过盐商们在朝中都各有靠山伪朝户部要想拿捏扬州盐商也不容易。 另外就是如洞庭、龙游、江右、徽州等这些商帮们伪朝也在极力拉拢这些商人虽然这些商人对伪朝态度表面上还是十分热情的甚至对于对一些筹款举动都还是保持着支持态度但是论及具体数量时这些商人们态度又有些变化总而言之和伪朝户部的期望值差得有些远。 “这些商人都是些滑头哪里会轻易就把底牌交出来最初南京那边也不想这么早就要和这些人摊牌但是随着陈继先在徐州那边小动作不断弄得南京方面也有些进展所以组建江南镇的提法就被拿了出来但是钱银从哪里出这个问题里就摆在明面上最后还是不得不向这些商人伸手……” 贾琏谈兴很浓对说起江南那边的情形也是侃侃而谈如数家珍看得出来贾琏在扬州混得还是很不错海通银庄扬州号的大掌柜身份还是让他如鱼得水他也很享受这个身份。 “扬州盐商的态度最是暧昧南京方面提出来的要求他们也不是不答应而是提出现在有难处希望少一些所以一直南京讨价还价加上陈继先又派人来扬州谈判这让扬州盐商更是觉得奇货可居也趁机向南京方面要价不过南京方面在获知陈继先也在伸手之后也是十分震怒但是却又不敢和陈继先撕破脸于是这两边又先撕了起来……” 冯紫英听到陈继先主动联系扬州盐商就意识到自己老爹的计谋可能还是发挥作用了。 陈继先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开始向扬州伸手了这应该还是孙承宗对山东发起攻势之前的事情了这也说明陈继先也觉察到朝廷正在准备对山东用兵所以并不看好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的抵抗结果。 这是好事儿只要陈继先动了心无论是对迅速平定江南还是陈继先想要趁机盘踞淮扬乃至江南都是好事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请个假,明天补上。 手中长枪微微一颤重重枪影当即贯破长空。 一刺一探之间赵云对面的孙坚等将领齐齐发出了惨烈的嘶吼声。 孙坚倒也就罢了他的修为实力还算不错。 即便是赵云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将他击败。 不过即便如此赵云那迅疾如同雷光电闪一般的亮银枪亦是在孙坚的胸膛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痕。 幸好孙坚反应及时如若不然的话他绝对会受到不轻的创伤。 相比较于孙坚而言程普、黄盖、韩当、祖茂他们四人的修为实力无疑就要差上好大一截了。 面对赵云那凌厉迅疾的枪势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程普、黄盖、韩当、祖茂他们四人的手臂之上便被刺穿了一个血窟窿。 赵云独自一人压制住了孙坚等江东武将吕布更是压着刘备、关羽、张飞他们兄弟三人暴揍。 至于剩下的联军武将则是被张辽、宋宪、曹性等健将逐一瓜分。 张辽、宋宪、曹性等将领虽然远远无法与吕布和赵云相形媲美。 但是放在未来数十年间他们也是能够搅动风云的存在。 寻常普通的武将自然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十几个回合过去张辽、曹性、宋宪等人已然压制住了各自的对手。 一时之间胜利的天平彻底倾向于吕布和赵云等人。 就在两方人马因为粮草辎重而厮杀的时候虎牢关之下的局势亦是并不平静。 联军大营之内当袁绍、许攸等人收到了吕布已经陷入圈套里面的消息以后。 他们没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立刻开始准备强攻虎牢关。 在袁绍、许攸等人看来吕布的修为实力就算再过强横他也不可能抵挡住孙坚、刘备、关羽、张飞等十余名大将的围攻。 吕布这位使得诸侯联军忌惮无比的绝世勐将被拖住甚至是有可能被孙坚等人伏杀。 这个情况立时间使得诸侯联军一方的压力大大减轻。 只见许攸捋了捋颊下五柳长髯信心十足地说道:“主公眼下吕奉先那厮已然陷入了攸所布置的陷阱之内。 根据探子来报黄汉升亦是在城外对我军的水源图谋不轨。 眼下那周贼的左膀右臂皆尽离开了虎牢关我军是时候趁机强攻了。 没有了吕奉先和黄汉升那等勐将坐镇虎牢关的士气必然大不相同。 此时此刻正是强攻虎牢关的大好时机!” 耳中闻得许攸之言袁绍缓缓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侧身看向了左右的丁原、韩馥、袁遗等诸侯只听他开口出声说道:“子远所言诸位以为然否?” “盟主现如今攻城器械已经打造完毕。” 冀州刺史韩馥整了整衣襟轻笑了一声说道:“倘若继续耽搁下去的话恐怕对我军的气势也有所影响。 因此我赞同子远的提议!” “还请盟主下达军令!” 丁原更是直接了当地拱了拱手说道。 放眼整个诸侯联军当中没有任何人比丁原更加想要拿下虎牢关了。 这段时间以来丁原也已经弄清楚了他麾下那一万并州精骑的去向。 从诸侯联军当中数一数二的存在瞬间沦落到仅仅只剩下几百名亲卫的窘迫状态这让丁原恨极了虎牢关之内的周宁、吕布、张杨等人。 今时今日他是必要借助诸侯联军的力量一雪前耻。 其实不仅仅只是丁原其他诸侯也早就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毕竟他们响应袁绍的檄文远道而来为得便是想要扬名立万。 结果这段时日以来他们愣是被堵在虎牢关之前不得寸进。 甚至就连试探性的攻城都未曾尝试过。 如果不是有着袁绍的统筹再加上虎牢关确实是天下少有的雄关坚城恐怕早就已经有人等不下去而自行出战了。 足足二十万大军就这么的停驻在虎牢关之前可想而知一日日过去对于大军来说是何等地煎熬。 最为重要的是倘若他们继续这么无所作为的话对于己方的士气也是极大的影响。 眼见得各路诸侯意见一致袁绍也不再犹豫迟疑些什么。 他大手一挥当即高声下令道:“传本盟主之命擂鼓!攻城!” 随即沉闷的战鼓声恍若疾风骤雨那般自诸侯联军的大营当中震响而起。 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诸侯联军立时间如同打了鸡血那般。 一营一营披甲持戈的将士踏着整齐的步伐浩浩荡荡地如同潮水一般涌出了联军大营。 伴随着喊杀声的响起重重煞气重霄升腾而起使得天色都为之变化不止。 黑云压城城欲摧不外如是! 一架架的攻城梯、攻城车被联军士卒或腿或台直奔虎牢关而来。 高逾数十丈的虎牢关就如同一道天堑那般横拦在了二万大军之前。 在这等天下雄关面前人力当真是渺小到了极点。 倘若在配上足够精锐的士卒当真能够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步。 这也怪不得袁绍等人这些天来始终没有试探性的进攻。 实在是因为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之下根本就没有攻破虎牢关的希望。 哪怕是再怎么试探也不过是白白浪费麾下将士的性命罢了。 没有强行攻城实在是远远的看着虎牢关就让人生不出几分破城希望来。 诸侯联军一方那沉闷地战鼓声就如同是烽火狼烟一般瞬间引起了虎牢关将士的警惕。 以周宁为首的众人此时此刻也已经来到了虎牢关的城墙之上。 居高临下周宁看着远方那如同潮水一般黑压压地朝着虎牢关汹涌而来。 根本无需过多思考周宁也知道接下来的战况将会何等惨烈。 在古代战争当中当属城池的攻防战最为恐怖。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将周宁这等足可以一人破一城的无上强者刨除在外。 正常的城池攻防战无论是对守城一方又或者是对攻城一方都是一种惨烈的磨炼。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十一节 兄弟情谊,关系复杂 感觉得出来贾琏在扬州还是很得势这可能和海通银庄仍然在江南活得十分滋润有很大关系。 没有人能忽略海通银庄这个南北通吃的金融巨无霸明显有着深厚的北地乃至于朝廷背景甚至可能是支撑朝廷财政的一大臂助但是却又和江南商贾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连南京方面也都顾忌三分这样掌握着海量钱银资财和人脉关系通天的怪物谁不来舔着? 而贾琏本人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只顾着海通银庄的事儿自己在信中和他提及的要随时关注着淮扬地区以及整个江南局势变化他还是很上心的江南地区这种种细微之处他都能如数家珍足见还是花了心思的。 “朝廷拿下了夏镇陈继先的态度以及山东那边对江南物资的需求如何解决?”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又问道。 “陈继先态度还是比较暧昧的不过夏镇那边据说也开了口子没有彻底封死从南边儿过去的货船如粮布这一类物资肯定是卡得比较严的但也还是有一些流入山东了这也给了山东这边一些希望但山东今年虽然也遭遇旱情但是相较于北地其他省份已经好许多了尤其是沿着运河一线牛继宗和孙绍祖据说还是收集了不少粮秣足以应对一段时间要看秋收之后的情况如何了。” 贾琏见冯紫英问得郑重所以也是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他此番回来也是身负多重任务。 海通银庄在江南虽然未遭查封甚至也还能开门营业但是南京方面的态度始终模糊不清这使得江南几个分号始终不敢像南北战事之前那样敞开手脚运作。 如果大笔银子在分号里驻留却突然遭遇查封那损失就太大了。 尤其是像扬州、苏州、南京、杭州这江南四大分号扬州居首平常扬州号随时都能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的调拨量但现在锐减至几万两不到十万两稍微大一些大的生意就需要提前几日甚至十几日准备。 有时候一笔一二十万两银子的贷存都需要几个分号协商如果是贷那就需要几个分号在一段时间内从各地凑出来这几地毕竟还相隔数百里要走船运过来效率受到很大影响安全风险上也提升不少加强安全保卫成本又增加不少。 如果是存还要担心是不是南京官府设的套刚一存进来这边官府就上门查抄那就成了冤大头了这就需要对来存银的客户进行背景审查查清楚来龙去脉这又势必影响到一些正常生意的经营一些生意就会流失。 所以这种状况也让江南的生意一直处于这种艰难境地比起前几年的情形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贾琏在扬州这几年也奢靡惯了娶妻纳妾生儿育女一大家子在扬州也算是名流了加上京师城带来的做派花销不小。 这银庄生意大幅度下降自然也会影响到他的收入虽然至今京师总号这边没有说要缩减这些掌柜们的收入但是那年末花红一块却是要缩水不少这也让贾琏忧心忡忡。 所以在冯紫英来信要贾琏帮着了解江南情况时他也是格外上心甚至不惜动用贾家原来在南京这边的一些人脉关系来打听消息以求能博得冯紫英的欢心。 他甚至还悄悄遣人先去和贾敬搭上线到最后自己甚至也专门走了一遭贾敬那边登门拜会了贾敬虽然没有能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但是这条线贾琏却不肯断了。 贾琏好歹也是在官宦之家长大的深知这官场的水深水浅如贾敬这种已经做到南京户部尚书的角色再说在朝廷那便是排在前几位的钦犯但是一旦愿意掉头绝对能摇身一变成为座上宾所以搭上这条线没有坏处说不定还能从中谋得一些好处来。 还别说几番和贾敬那边勾连上贾琏似乎也觉得这位敬大爷也若有若无地透露出一些消息但是贾琏却不敢相信只能先听着此番回来他也就是想要把这些情况和冯紫英说一说以冯紫英的睿智自然是能判断出这些消息的真假和贾敬的用意来的。 “宁国府那边琏二哥你怕是也知晓了贾珍回来了他是主动跑回来的现在也在诏狱里呆着不过估计贾蓉能放出来了……”冯紫英沉吟着道:“珍大哥还是被贾敬打发回来的你怎么看?” “啊?!”贾琏也吃了一惊他知道贾珍回来入了诏狱还以为贾珍是在南京待不下去才跑回来只是一直没搞明白贾敬还在得势怎么贾珍就在那边儿待不下去了还跑回京师来寻死没想到是被贾敬打发回来的心中一动“紫英莫不是敬大爷也有别样心思?” “现在江南那帮人有几个没有别样心思陈继先都有别样心思也就是那几个没法回头的现在硬着头皮上其他人还不都存着两头下注的心思?”冯紫英冷笑“你和贾敬搭上线是好事儿他是户部尚书在义忠亲王面前颇为得宠也说得上话他既然把这些消息通过你带回来可见江南局面的动荡你此番回去继续和他拉近一些另外银庄的事儿不妨大胆一些我估摸着还是有些人开始看明白了局面了弄不好就要把资财通过海通银庄来转移了……” 贾琏精神一振“紫英你是说那些跳得欢的?” “你们近期可曾接触到这类人?”冯紫英反问。 “嗯的确接触了一些以前都是从未打交道的我都还有些纳闷儿甚至有些怀疑是南京这边安排的陷阱所以我才去找敬大爷打探消息但敬大爷也是不肯回应现在看来不回应其实就是一个回答啊这些人看来是认准了咱们海通的金字招牌才会走咱们的门路啊。” 贾琏喜不自胜如果连那些南京方面最忠实的拥趸都开始起了异心那无疑预示着江南方面已经开始有崩盘的先兆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也不宜过分看重这些这些人不过是提前来探路南京方面还没有这么脆弱山东局面不明朗谁都不好说陈继先都还有别样心思呢。”冯紫英摇摇头“朝廷也有难处山陕这边捅出来的大窟窿还不知道怎么能弥补得上如果窟窿越来越大波及河南甚至湖广那就真的麻烦大了。” “所以紫英你就肯定要去陕西那边了?”贾琏有些不舍离得越远联系越困难得到冯紫英的点拨支持就越少贾琏还是不够自信还得要冯紫英随时书信提点着心里才踏实。 “朝廷大义焉能不去?”冯紫英摇摇头“我也知道去陕西肯定艰难但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朝廷正需要用人我怎么能贪恋京师繁华?再说了我也想去陕西试一试总要做出些像样的成绩来让朝中那些对我不太服气的朝臣们看看才是。” “那愚兄要再见紫英就不易了啊。”贾琏不无感触地道:“还觉得京师已经够远了没想到紫英却还要去更远之地愚兄也有些舍不得啊。” “哪有那么夸张也不过就是二三年罢了还有书信可以往来嘛对了琏二哥此番回来荣宁贾家的情况你也知晓了赦世伯之事怕是有些难处且看能不能从轻发落选个合适的流放之地争取大赦……” 一说起自家事贾琏也是哀叹连连心有余悸“想当初我就劝了老爷几次但是挨打不说还被他押着去了平安州两回所幸我从不过问带信过去后与孙绍祖究竟有何勾当后来老爷便另外派人去了……” “嗯此案已成定局赦世伯怕是脱不了身与政世叔那边的情形还不一样虽说不及贾敬凶险但是一番徒流怕是跑不掉的。”冯紫英也点明了说“至于其他人诸如老太君以及宝玉、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一干我倒是想要在走之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交一笔银子具保开释出来……” 贾琏也颇为感动“这笔银子怕是数量不小吧?还有具保开释日后只怕大理寺也还是要判的吧?” “左右不过是几万两银子吧我爷给得起总不能让我都要外放了还要让几位妹妹心里记挂吧?”冯紫英笑了起来“二妹妹那边琏二哥已经见过了吧郎中说多半是个儿子我倒是无所谓倒是把二妹妹和家母弄得有些坐卧不安了……” 贾琏心中也颇为高兴毕竟是自己妹妹替贾家生下第一个男嗣那对自己来说也是一大利好消息“那还是不一样若是二妹妹生下男嗣也算是替冯家延续香火这头胎男嗣意义不一般啊。” ------题外话------ 补上昨日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壬字卷 第十二节 心平气和,泰然处之 冯紫英看着面如冠玉眉飞色舞的贾琏面色平和但是内心却有些尴尬。 这算起来头胎男嗣却是王熙凤生的虎子才是啊现在虎子都半岁了若非自己要外放陕西等几个月就能听得他叫爹娘了。 “紫英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宝玉他们的事情就劳烦你多费心了我现在的身份也有些尴尬不好在京师城里公开抛头露面老爷安排我去平安州的事儿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是也不知道龙禁尉和刑部那边怎么来看待万一被拿住了脱不了身反倒是一个麻烦了。”贾琏叹着气道:“只是我为人子不回来看一趟委实说不过去但回来了却又帮不上多少忙还得要靠你来多辛苦了。” “琏二哥何出此言?你我兄弟何分彼此?”冯紫英笑着道:“你的事就是我的是贾家的事儿就是冯家的事儿二妹妹都怀了我的孩子宝钗和黛玉要说也都是贾家至亲在府里住了这么久感情深厚便是小弟也在府里叨扰甚多出手相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贾敬和赦世伯、政世叔以及王子腾等人牵涉事宜太过于严重小弟也不可能违反朝廷法度只能尽我所能替他们开解了……” “紫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听鸳鸯和平儿说你为贾家所做的一切让愚兄都颇为汗颜珠大嫂子和三妹妹、四妹妹她们能脱身也全赖你的相助若是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宝玉他们能侥幸脱身那贾家上下必定感恩戴德……”贾琏又叹了一口气“看看原来和贾家交好的其他家一个个避若蛇蝎……” 贾琏这番话倒是语出至诚。 现在京师城里本身武勋世家们现在都因为牛家、王家的率先反叛加上北静郡王和南安郡王对义忠亲王的支持而遭遇朝廷的密集打压即便是没有参与其中也被朝廷严密监控活得相当艰辛。 像贾家这种和牛王两家都有亲缘关系来往密切的武勋家族又还有贾敬、贾政这种家族嫡支子弟附逆谁还敢轻易来往? 所以当贾家一朝被朝廷处置时几乎是人人噤若寒蝉在朝中连一个帮忙说话的都没有下来之后更是纷纷断绝和贾家的关系深怕牵扯上瓜葛脱不了身也就只有冯紫英仗着有特殊渊源才敢在其中帮忙周旋替贾家缓颊即便如此冯紫英也还是遭受了不少来自北地士人的批评。 好在冯紫英的两房妻室加几房妾室都和贾家脱不开关系而且这都是贾家出事之前就成亲或者订亲的所以这出头露面帮忙斡旋也说得过去不至于招来太大的攻讦。 但站在贾家的角度来说冯紫英这番表现的确称得上是至情至性了这年头有几个能够无视家族利益和自身前途来干这种事情的?至于说姻亲关系那算什么关键时候便是父子兄弟亦可抛下遑论这等关系? “琏二哥这番话就不必说了再说反倒让小弟惭愧了小弟也只能做到力所能及之事其他也的确力有未逮了。”冯紫英脸色复杂“像荣宁二宅被发卖那寿王便抢先买下准备拆掉小弟实在看不下去这也算是小弟回京之后经常去所在也寄托了小弟这么些年来的美好回忆加之宝钗、黛玉和二妹妹她们都甚是怀念所以小弟才冒昧买下来……” “嗨紫英这事儿你做的好愚兄甚至都还担心你因为此事恶了寿王殿下呢。”贾琏对此倒是毫不在意“愚兄相信老祖宗和老爷太太他们肯定也是乐于见到此情形的。”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回京师了而且他也不认为宁荣街所在的金城坊是什么好地方太偏而且周遭所住的人也非富贵远不及南熏坊、大小时雍坊、保大坊这些才是京中豪门喜欢选择的区域。 别说现在贾家一蹶不振就算是日后贾家真的有机会重新振兴起来了也完全可以选择更好宅子买下或者购地重建就是何必非要去惦记那宁荣街? 冯紫英年纪轻轻却是个有些念旧的人他要买下来愿意改建过后作为他冯宅所在那也算是一桩好事儿总胜过被外人买下拆得七零八落不复旧颜那才更让人难受呢。 现在起码大部分旧宅还在而且甚至贾家还有人能光明正大住在里边这也算是一个安慰吧。 得到贾琏的这般态度冯紫英心里更踏实一些虽说这怎么看都有些像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一般但如果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即便是冯紫英不买下来朝廷发卖总归要卖出去被别人买下来说不定就真的拆得一干二净再无复有原来模样那才更让人扼腕遗憾呢。 “琏二哥这般说我心里也稍微踏实一些我把这个情况也和老太君他们说了他们也都支持不过琏二哥是长房长子你能知晓明白小弟心里也更坦然。”冯紫英唏嘘道。 “紫英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谨小慎微起来?这是朝廷发卖你不买下来也得被别人买下就算是发卖不掉那也是被朝廷没收了说不定哪天就拆解随意赏赐给哪个有功之臣也不一定反正是肯定不会回到贾家了贾家现在也没有资格去住这等宅院了。”贾琏颇为感慨“你就莫要为此感触了此事我心里有数大家都明白。” “也罢我也不再为此纠结了。”冯紫英摇摇手“对了琏二哥回来可还有其他安排?听说琏二哥这两年在扬州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事事惬意顺心儿女双全皆大欢喜那小弟可真要道喜了。” 一说起此事贾琏便是眉花眼笑连连点头“呵呵紫英这么一说愚兄倒是却之不恭了嗯小妾生下一子一女现在正妻也怀有身孕年底就要生产……” “哦?”冯紫英都忍不住要挑眉毛了贾琏在信中倒没有提及此事没想到这才两年贾琏居然儿女双全不说现在连正妻也都怀上了平儿不是说贾琏是银样镴枪头床上小旋风在王熙凤那里都是三五下便败下阵来了么?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般厉害起来了? 但转念一想这床笫功夫和能不能让女人怀孕还是不一样的三五两下缴械但一样也能让女人怀孕这不矛盾另外王熙凤那一身媚骨天成自己都喊吃不消贾琏招架不住也很正常换个男人恐怕也一样。 见冯紫英意似不信贾琏也笑着解释:“愚兄在扬州娶妻之前便纳了两房妾室娶妻之后又纳了一房妾室现在也算是一妻三妾虽然比不得紫英你但也算是家室和谐了。” 冯紫英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还是要努力了。 自己现在是三妻两媵四妾这还没算晴雯、金钏儿、香菱、司棋、云裳这些收了房的通房丫头可至今为止加上王熙凤生的这个和迎春肚子里怀上的也才三个居然只能和贾琏这个银样镴枪头打个平手。 不对人家贾琏还有巧姐儿这个女儿比自己还强自己这也太逊了还的要加紧努力才是便是去了陕西也不能松懈。 “对了琏二哥你这趟回来可曾见到巧姐儿?”冯紫英假作不经意地问道。 “唔还没有见着倒是平儿和我说了巧姐儿现在跟着林之孝家的在天津卫那边儿听说凤姐儿现在找了门营生永平、天津、沧州和京师这边来回跑着成了大忙人林之孝和王信都在帮她四处奔波倒是让愚兄刮目相看啊。” 贾琏脸色有些变幻不定。 对自己这个前妻他也是观感复杂。 王熙凤性格实在太过强势弄得他和她成亲几年一直被压在下边儿喘不过气来做什么都得要遵从她的意见而且还不准自己碰别的女人自己想要收了平儿都无法得手迫不得已自己才找了借口和她和离了现在总算是逃脱苦海所以他也一点儿也不怀念以前的日子。 不过在听闻王熙凤现在自己干起了水泥营生而且林之孝这等人都主动愿意去帮她这说明这营生规模不小若没有冯紫英的支持想一想都知道不可能。 而凤姐儿都舍得把平儿送给冯紫英让平儿陪着冯紫英去陕西伺候足见这营生多么赚钱。 自己这么些年一直想要把平儿偷上手都没能得逞没想到居然被凤姐儿送给了冯紫英想到这里贾琏心里还是有些发酸。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法和冯紫英比而且扬州那边自己想要什么有什么江南小娘的性子可比这京中女人要好得多真要放浪扬州瘦马、西湖船娘更是不必说所以也只是酸一酸而已倒也没太大的怨气和不甘。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十三节 坦然相对,登高望远 冯紫英听闻贾琏主动提及平儿和王熙凤的水泥营生心里终于一宽。 这说明贾琏已经知晓王熙凤将平儿赠给了自己而且也知道王熙凤干起了水泥营生而要做水泥营生想也能想到没有自己出力是不可能的。 冯紫英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贾琏神色变化看得出来贾琏略微皱眉但是却没有太多的不悦或者说反感只是有些诧异和说不出的惆怅。 这应该是一种符合情理的心态有些酸楚不甘但是程度却没有那么强烈或许是他早已经在心理上有所准备了毕竟和离之后王熙凤要生存自然也就要寻求生存之道。 把平儿赠给自己寻求自己的帮助取得水泥营生似乎也就是很正常的操作了至于说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贾琏应该还没有想到那个方面去或者也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如平儿所言鸳鸯都能凭藉日常观察揣摩窥测出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未必贾琏就觉察不出来。 这等事情有些人往往是最敏感的甚至没有任何证据都能凭直觉感觉出来只是看人家是愿意掩耳盗铃还是视若无睹罢了。 既然贾琏挑开了冯紫英反而放下心来可以坦然相对了“嗯二嫂子来找了我说王信、来旺一档子人跟着她她那点儿老本儿怕坐吃山空想要寻个稳妥营生加上林之孝夫妇出来之后也要找个活儿干所以二嫂子就看中了水泥营生……” 贾琏微微点头“凤姐儿倒是好眼力一下子就瞅准了这门营生南边儿需求量很大当下从榆关、直沽南运的七成货物都是水泥扬州、南京、松江、宁波都是供不应求不过都是被山陕商人把持着外边人是插不上手的。” “往那边儿卖这种利润更高的买卖二嫂子也插不上手她和山陕商人有约定只能在顺天府和河间府境内出货不过三五年里也足够了也没有往外卖的产能。”冯紫英解释了一句。 这也在贾琏预料之中没有山陕商人的点头王熙凤也做不成这营生当然这里边肯定是冯紫英在其中帮了大忙的否则哪里轮得到王熙凤来捡这种落地桃子? “就这样也够凤姐儿赚个钵满盆满了该知足了。”贾琏也不羡慕他是个知足的性子并没有太大野心这水泥营生要打开少不得要四处奔波他喜欢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风花雪月的生活那太辛苦的奔波日子他也受不了。 “我也只能帮到这一步我这一走日后还得要看二嫂子和林之孝他们自己努力了。”冯紫英笑了笑“若是宝玉他们能出来也可以去帮一把……” “那不可能宝玉去只能添乱而且宝玉也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情。”贾琏哂笑起来”若是宝玉能出来紫英替他寻个清静地方让他好生读读书写写话本就好。“ 贾琏倒是把宝玉看得很透冯紫英本来也就是信口一说他当然知道宝玉不可能去做这个便是能做他也不能让他去让他窥探出自己和王熙凤私情那如何得了? 这一番话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又留了贾琏用了晚饭贾琏才告辞离去。 冯紫英也问了贾琏住哪里而贾琏也说他在京师城里买了一处宅子就在积庆坊不大不过是临时落脚处二千两银子买下来的。 冯紫英也不留毕竟贾琏现在身份还是有些敏感虽说龙禁尉不至于在这等事情上来找自己麻烦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贾琏在外边真的被拿住了自己也好帮忙在自己府上拿住那可就反而不好办了。 待到贾琏离去平儿这才急急忙忙进来。 见平儿眼圈有些红肿冯紫英心里一怔他不信平儿还对贾琏有什么余情未了但这般感伤却又是为何? “怎么了平儿?”冯紫英示意对方过来平儿忸忸怩怩地过来了被冯紫英在腰肢上一勾便一屁股坐在了冯紫英腿上“莫不是琏二哥说了什么绝情绝义的话伤了你了?” “那倒没有琏二爷不是那种人。”平儿略显落寞怅惘地道:“只是先前琏二爷问起奴婢二奶奶的事情语气里竟如同一个外人便是对巧姐儿的关心也和寻常人无异奴婢还以为琏二爷要多问一些二奶奶现下的生活谁曾想琏二爷却只问那水泥营生如何半句都懒得多问其他这让奴婢就有些感伤这才多久如何就变得如同路人一般了呢?” 冯紫英也没想到贾琏在平儿身边表现如此略作沉吟道:“琏二哥现在也是另有家室的人了一妻三妾儿女双全正妻也怀了身孕自然不可能再多过问凤姐儿的事情了至于巧姐儿么哎这也怨不得他若是换了你平素都是儿女环绕妻妾成日里都是问自家亲生的你还有多少注意力去关心前期所生的女儿呢?更何况在知晓巧姐儿有人管着凤姐儿也还在一边他当然就不会太上心了不过好歹也是他的骨血日后巧姐儿大了琏二哥还是要管的。” 平儿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却感觉到冯紫英手掌又沿着自己衣襟下往里钻扭动了一下神题红着脸低声道:“爷还是悠着点儿吧身子要紧奴婢身子迟早都是爷的这两日可是林姑娘、妙玉姑娘和岫烟姑娘的好日子爷也留点儿精神今晚还要去妙玉姑娘那里歇息呢也不知道爷怎么就这么好的精神午间宝二奶奶那里还不够么?” 冯紫英手微微一滞嘴却附在平儿腮畔耳际“哟你这小蹄子还学会听床了我和宝钗的好事儿你还听见了?” 平儿也是脸颊发烧“爷可别诬陷奴婢若是让宝二奶奶听见了奴婢就没好日子过了奴婢不过是午间去找琴姨娘没想到琴姨娘还以为在宝二奶奶那边过去却见香菱夹着腿从院子里出来一看就没干好事儿拦着她问却要忙着去换衣衫奴婢这才明白爷可真是昨晚在林姑娘那边……” 说到这里平儿也忍不住翻白眼这可是林黛玉的新婚洞房夜啊这第二天却又要来作践宝二奶奶这让人知晓还不得……? 冯紫英一怔还真觉得这是个事儿若是被外间人传了开来黛玉脸上就不好看了赶紧道:“这等话可万万不能外传林妹妹身子骨弱爷也是怕她第一夜受不住……” “那爷也不该来找宝二奶奶不行还有紫鹃和雪雁再不济便是在奴婢和鸳鸯这里那也胜过去长房二房那边儿……”平儿妩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这位爷大事儿上却是精明无比可涉及到后宅这些小事儿就不上心了也不想想这不是将三房的把柄让给二房来拿么? 宝姑娘倒是大度未必会用上这些勾当香菱也是老实人但若是换了琴姨娘和司棋这等人只怕就真的要握在手里奇货可居了。 “好在宝二奶奶当时不屑于这些的香菱也是个实诚人不过爷也要去叮嘱香菱一下莫要让琴姨娘和莺儿这些人知晓了那便多了几分……”平儿原本想说是多了几分风险但是却又觉得不合适只能住口不言。 “哎爷身畔就缺了像你这般精细谨慎的贴心人鸳鸯管事儿太多顾不过来金钏儿心思不在这些上晴雯是个燥性子司棋更不是这块料算来算去还得要你所以凤姐儿把你指给爷跟着去陕西也不枉我送水泥这么大一桩营生与她……” 平儿噘着嘴却不同意:“爷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奶奶替爷好歹生了儿子水泥营生固然价值连城但是虎子日后只怕是难得享受到冯家的余荫那奶奶替虎子多考虑一些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爷千万莫要觉得二奶奶就是贪得无厌……” 冯紫英笑了起来手也从平儿身子里抽出来“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凤姐儿自己要这么想那也是说明她自己心里底气不壮嘛。” 二人又在椅子上腻了一会儿直把平儿弄得钗横鬓乱娇靥似火这才忙不迭地提着汗巾子蹩着脚悄悄溜了冯紫英也委实不敢在平儿身上恣意万一擦枪走火且不说有些委屈平儿了今晚还有新田需要开垦明日都是要见红的岂不是耽误了正事儿? 不过贾琏今日来的确也算是给冯紫英带来了不少好消息陈继先的野望意动贾敬心虚确凿无疑还有江南士绅商贾的不太看好南京这都能让自己心里底气更足去陕西那边也更敢放开手脚大干定要好生把山陕耕耘成为自己的根据地基本盘不仅仅是边镇更要在地方上好生经营一番。 这巡抚一方的机会可太难得了若非遇上这等时机永远都轮不上自己。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十四节 谋临清暴虎冯河 贺虎臣目光凝重注视着前方临清城宽厚的城墙黎明前的城头黑魆魆的犹如鬼魅手中拳头几乎要握出水来。 咬着嘴唇好一阵后贺虎臣这才从腰间掣出千里镜指向正前方缓缓调整旋转使其处于最佳状态。 看着高峻的城墙和城墙上明灭不定的灯笼还有不时冒出头的士卒贺虎臣明白要想偷袭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但给自己的时间却不多了。 自己的大军已经越过了清河县东南的鸣犊口。 那里是故黄河汉元帝时决堤所在汉成帝时清河都尉冯逡曾谏言故屯氏河分流但遭到拒绝后来黄河再决湮没这一片数县之地形成无人区惨状不过现在这一片却已经成为人烟密集之地有索卢水流经倒也肥沃。 再往东就极易被大同军的探马所发现了即便是现在藏身于鸣犊口一带隐匿但是上万人马能隐匿多久二三日不得了一旦被发现恐怕孙绍祖就会意识到己方的意图迅速南下增援了那就更难了。 这一仗很不好打。 因为孙绍祖这厮甚是谨慎即便是尤世禄打下故城威胁武城但是孙绍祖也只调动了武城和德州的兵马增援对临清驻军基本上没有调动。 这会意味着临清城中依然驻扎着近万人马而且都是大同军相比之下作为南面的东昌府城却只有不到五千人马这也足以说明孙绍祖的精明宁肯将看似更重要的东昌府城放空也没有放松对临清州的防御。 如果不能有什么意外发生单凭自己和杨肇基这两部要强攻临清城可以说很难打下来。 即便是能打下来只怕损失也会极其惨重不说十不存一起码要折损大半。 但是对自己和杨肇基来说这一仗却又不能不打。 尤世禄在北面打得相当悍勇出色故城拿下之后遭到了孙绍祖的疯狂反扑双方在故城与武城和德州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攻防半个月下来双方死伤都极为惨烈。 孙承宗的命令就只有一个要以蓟镇军牢牢地把德州和武城一线的大同军吸引住最大限度地削弱临清和东昌府这一线的大同军为己方拿下临清州做好铺垫。 应该说尤世禄不惜一切代价的猛攻做到了但据说也让孙承宗和尤世禄的关系急剧恶化尤世禄甚至已经上书兵部指责孙承宗是纸上谈兵书生意气根本不堪大任。 临清是整个运河山东段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其战略位置重要性可能不及德州和济宁但是却因为其连通了会通河(运河)与卫河加上正好处于北直与鲁东交界处的特殊地理位置而商贸尤为发达辐射整个鲁东和顺天府南部与广平府乃是山东境内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拿下这里其意义不问可知。 特别是现在南面夏镇已经被西北军拿下而中断运河运输的时候大同军和宣府军相当物资补给都需要从运河沿线的山东境内征集起来时临清州的重要性就凸显了。 冯大人也提到过这一仗必须要打出声势要么德州要么东昌府要么临清只有这三地可选。 东昌府靠得太南而且阳谷、堂邑都有驻军遮护直接放弃只剩下德州和临清。 而要打德州几乎就是强攻硬打毫无花巧可言很容易形成双方对决而这种攻防对决在守城方有运河支撑的情形下攻击方很难占到便宜。 那么唯一可选的其实就只有临清州了。 临清州自然也是大同军防御重点但是比起德州大兵压境它的防御肯定不可能有德州那么厚重这就是己方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恐怕也要用无数将士的牺牲来换取。 可即便如此如果无法出奇制胜那么自己和杨肇基二部就算是想要用性命去填都未必能拿下这才是贺虎臣最焦心的。 “大人?”身边亲兵见天色逐渐放亮有些着急这距离临清州城太近了一旦被敌军所觉察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他们回来没有?”贺虎臣沉声问道。 “恐怕还要一些时间城中龙禁尉的密探和刑部线人分属各方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南我们的人要接上线距离也不近还得要半个时辰吧。”亲兵压低声音:“要不我们先撤到大阜那边那边树高草密更容易藏身……” 大阜在城北那边距离也不远贺虎臣想了一下才点点头如果不能得到城中龙禁尉和刑部那边的准信儿他心里始终不踏实真要强攻硬打那付出代价太大了。 罗定彪面色阴晴不定地回到自己宅邸这是一处紧挨着碧霞宫不远的大宅距离东水门也不算远自己这一部就驻扎在东水门不远处。 背后跟着的几个亲兵鱼贯进入门迅速被掩了起来。 “大人冯家那边的人已经等候着了。”亲兵小声道。 罗定彪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亲兵先下去自己还要考虑一番。 孙绍祖待自己不算太亲厚但是也没有亏待毕竟自己不是他的嫡系能做到这般已经很不容易了。 临清城驻扎着三部自己驻守东面和南面一部驻守西面和北面还有一部力量略少是作为预备部队。 罗定彪也很清楚即便是自己这一部三千人里孙绍祖也安插有他的人或者说有被他收买了自己的部下但是具体谁被收买了罗定彪却很难查清楚。 谁都可疑谁都有可能甚至孙绍祖都没有太过于隐瞒或许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暗示提醒自己防止自己有异心或者生出其他意图来。 但外边催得很急另外城中也不时有人来传递消息这让罗定彪对能不能守住临清城也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样越是拖下去越是显得南京方面的无能狂怒连提供的武器粮食现在都已经发动士卒们就地补充不过在临清情况还略好但是也不容乐观。 朝廷在山东这边的根基深厚虽然大军控制着城池但是仍然随时随地能通过各种渠道找上自己。 若非自己和冯段两家表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联系自己也不可能被留在这临清城中守城。 临清是冯氏老家冯家在临清也是大户只不过冯唐这一脉却人丁单薄这临清城内外的冯氏一族更多地还是远支。 但不管是不是远支现在这冯氏族人却通过各种方式秘密找上门来目的意图不问可知。 罗定彪自然不能拒绝但是他也不会轻易就相信谁哪怕这是冯家人。 孙绍祖对这支军队抓得很紧手下带兵的将领谁是他心腹谁是暗中和他有勾连的很难说这也是罗定彪最担心的。 拖是拖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冯家人直接登门显然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临清城外肯定有敌踪了但是来了多少人还不清楚。 负责整个临清城防守的朱云奇是孙绍祖心腹疑心也很重对自己看得很紧若不是冯家在城里关系深厚也不能如此轻易的穿堂过户进入自己的宅子。 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罗定彪叹了一口气这个决定将会是让自己一念登天一念入地。 “请他进来。” 每一次来的人都不是同一人但是他持有冯家那边留下的印信便足以相信。 “罗大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若是罗大人仍然不能决定那么此事就此作罢。”来人开门见山径直挑明:“近期朝廷大军就会对临清发起攻势如果现在您还无法决定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罗定彪定定地看着对方对方却很漠然自顾自地说着:“我只是带信的话带到我的任务便完成如果大人有意那么就把消息让我传出去如果无意我扭头就走。” 罗定彪沉默许久才吁了一口气道:“我要如何做?” “大人决定了?”对方也不惊诧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干要么不干就这么简单罗定彪不过是选了一个可能性更大的罢了。 “决定了。” “那好明日大军便会抵达城下发起攻击两日后的丑时三刻如何?宾阳门您开城门……”对方提出要求。 罗定彪迟疑了一阵摇摇头“宾阳门是朱云奇看守重点有他亲兵盯着怕是难以得手……” “那大人总得要选一处突破口吧?东水门?”来人显然也对临清城的情况十分熟悉“东水门需要浮桥另外水闸很容易被人封死……” “就东水门!”罗定彪咬了咬牙终于拿定主意“我的人只能完全控制东水门至于浮桥那简单木材市场那边多的是木排我安排人去准备一些届时放下去正好可以沿着水门进来进来之后向北可以拿下宾阳门向南可以夺下景岱门就要根据情况而定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十五节 除死无大难,富贵险中求 做出了决定罗定彪反而轻松下来。 除死无大难与其这样成日被孙绍祖盯着下做事儿不如反戈一击搏一把。 老上司既然专门派冯家人来联系上自己自然也是看重自己在临清城守门的这一用处但罗定彪反而很高兴没用处的人自然是不会被打上眼的有用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一把如果搏赢了未来前程不可限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罗定彪在大同这么些年很清楚冯家在大同镇的影响力这也是为什么孙绍祖对麾下各部控制极严的缘故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被冯唐拉拢过去这在战场上就是要命的。 而自己这么些年和冯家并没有多少牵绊这才会被放在临清城但因为自己也不算孙绍祖的嫡系孙绍祖并不放心自己所以这守城主将才会落到朱云奇手中这也是让罗定彪最为不满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接收朝廷抛过来的橄榄枝的原因。 当然罗定彪之所以愿意搏一把也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比如他发现夏镇被西北军打下之后牛继宗居然无力夺回这让他意识到山东局面的微妙西北军在鲁南已经给牛继宗宣府军造成了巨大压力甚至让其无力迅速夺回夏镇。 还比如他打探到淮扬镇陈继先据说也对夏镇被夺无动于衷甚至西北军就是通过其防地发起突袭的这厮究竟在里边扮演了什么角色也不好说。 关键在于南京方面居然对淮扬镇束手无策这就让人难以接受了因为这就意味着陈继先随时可能从盟军变成背后反戈一击的伏兵大家现在都在观察形势。 这也让罗定彪觉得牛继宗和孙绍祖的以拖待变策略未必会像之前大家想象的那样顺利拖到年底即便是没有自己朝廷也不会容忍山东会一直被牛继宗和孙绍祖控制哪怕只是运河这一线。 富贵险中求当武夫本来就是靠命来搏富贵眼下冯家给了自己机会朝廷明显几率更大那还等什么? 但话说回来如果自己反过来赌一把把来袭的朝廷大军将计就计地拖进来一举掩杀朝廷只怕再无复有余力来攻了吧? 只怕这大同镇的总兵也就该是自己了吧? 临清受挫拿不下山东山陕那边乱势起来也许这天下还真的是义忠亲王的了。 罗定彪脸色复杂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抉择。 罗定彪做出决定这段时间对贺虎臣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来之前孙承宗就交代过临清这边应该有机会但是什么机会语焉不详而且也不确定。 后来冯紫英才转来了冯唐的信告知内应这一度让贺虎臣大喜过望但是后阿里才知道这里边一样有许多不确定性人家会不会反戈一击是不是诱饵都无法确定但是无论怎么这样一个可能性机会都要抓住否则强攻临清城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对贺虎臣来说这同样是一搏。 万一城中所谓的内应就是一个诱饵自己这一部突入进去那就是羊入虎口不但自己这一部要丧失殆尽而且对整个大军的士气打击也是致命的。 但贺虎臣早已经下定决心还是一搏。 因为这值得一搏能让冯紫英郑重其事转过来的信他觉得值得一搏虽然他对冯唐并不熟悉但是既然把命都卖给了冯紫英那么就不需要再考虑那么多了。 天色黑尽贺虎臣一动不动坐在土坎上凝视着前方。 大军还在缓慢地向东推进但自己这边还没有消息内心再是焦急但是表面上贺虎臣依然是泰然自若。 两个时辰过去了论理早就该有消息过来了但是毫无动静。 既没有不妙的消息传来但也没有好消息。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不祥的预兆?贺虎臣忍不住胡思乱想。 反悔了? 那还算是好事儿做人留一线人家没有把自己一党人诱入城中掩杀算是讲道义了或者是不确定日后局面发展不愿意把事情做绝。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说好? 或者城中局面变了原本有可能现在却不行了? 忍不住握紧拳头贺虎臣正想起身活动一下有些发僵的身子就听见林子另一边传来呼哨声他精神一振。 紧接着便是几人窜了过来“大人回来了。” “好情况如何?” 听的对方话语中带着几分喜意贺虎臣心中猛地扑通扑通跳起来。 听完部下的介绍贺虎臣反而慢慢稳下心来又反复问了一些细节最终才确定事情应该没有大问题了里边是最好了接应准备没想到竟然是罗定彪。 城中守将情况和驻军分布贺虎臣当然知道罗定彪兵马力量排在第二驻守东面宾阳门、威武门、景岱门和东水门均在其控制之下其中威武门在内城靠北不合适景岱门在那边儿因为临清城南窄北宽进了景岱门如果被城中守军封锁也很难突破这里边宾阳门应该是最合适的一旦突破几乎就算是拿下半个临清城了。 可罗定彪居然要自己走东水门?! 东水门虽然位置适中但是却是水道! 要从水道进去天然就会慢一拍而且风险也是明摆的。 这意味着会一段水路起码是百步之遥就算是有木排做浮桥但是这一段己方就几乎毫无防范能力己方精锐上了浮桥就会成为活靶子毫无反击之力一旦是一个陷阱几桶黑油加上几支火箭就能让自己数百上千精锐变成遍地焦尸想到这里贺虎臣就不寒而栗。 难道这罗定彪真的是设计好了陷阱要坑自己? 贺虎臣不断的搓揉着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平静下来。 走东水门太危险了比起宾阳门和景岱门怎么看都觉得是一个圈套而且是没有反抗之力的圈套。 问题是时间限得这么紧根本就没有回旋余地要么去赌一把搏命要么就直接断然放弃还是依靠大军强攻来打这一仗。 风险从来都是和利益共生的这一点贺虎臣早就明白但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如此之深。 赌不赌?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其他渠道来核实映证了如果要搏这一把那就得立即赶回去催动大军星夜赶来冒险一搏如果不愿意冒险那也要回去稳扎稳打因为这意味着临清城中的守军已经知晓己方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贺虎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沉声道:“走!”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十六节 紫英定论,岫烟问计 就在贺虎臣杨肇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朝廷的注意力也几乎全放在了山东战局这边的时候冯紫英还在优哉游哉地享受着新婚燕尔的美好生活。 送走了贾琏调戏了一番平儿冯紫英心情好了许多。 虽然拿下荣宁二宅是正经八百通过朝廷没收后发卖程序取得的甚至之前还经历了一番波折先被寿王张弛拿下了后来因为寿王张驰因为种种原因宁肯舍弃定金也退货了迫使朝廷重新发卖冯紫英才买下但在冯紫英心中还是有些不得劲儿总觉得有点儿鹊巢鸠占的感觉。 尤其是还琢磨着要把千红万艳都收集齐全全数装进大观园里或许外人不会觉得有什么甚至贾家人还会觉得这是一桩好事儿但对冯紫英来说贾琏的表明态度还是让他心里踏实不少。 毕竟贾琏是未来荣国府的掌舵人他的态度如此也就代表了整个贾家的态度。 这也意味着整个贾家已经接受了这个局面甚至还觉得这应该是当下情形下一个最好的局面。 去陕西长房就是尤三姐和晴雯跟着去而二房则是宝琴主仆三房则是岫烟冯紫英也觉得差不多了虽然没有嫡妻大妇跟着但是宝琴是媵尤三姐和岫烟是妾室也说得过去真要宝钗或者黛玉跟着去反而不符合这个时代嫡妻守宅伺候公婆的规矩。 黛玉也和冯紫英说过其实妙玉也可以跟着去陕西但是冯紫英婉言谢绝了妙玉这脾气和傲娇劲儿遇上宝琴的脾性这绝对后宅不宁。 就连晴雯跟着去冯紫英都要担心和宝琴闹得不愉快还别说一个脾气更古怪的妙玉了。 邢岫烟跟着去就很好识大体顾大局而且性格温和沉静相信可以和宝琴处得好。 正琢磨间岫烟却主动来求见这让冯紫英也有些诧异。 这等时候若要说不是不能见面但以岫烟的知书达理岂能不明白今晚自己肯定要歇在妙玉房中要明日才能轮到她屋里她这会子来见自己难道还要恃宠而骄让自己现在她屋里歇息不成? 应该不至于以她的心性加上她和妙玉的关系不会如此冒昧。 但这等时候有什么等不得的事情要见自己? 想归想冯紫英却也没有怠慢便让岫烟进来。 见到岫烟红扑扑的面颊娇俏中带着几分羞涩的风情但又不失落落大方的娴雅气质冯紫英暗自点头选她入宅做妾还是选对了远胜于妙玉这个媵。 或许在精明能干上不及薛宝琴但是在识大体顾大局和为人处世上肯定要比宝琴强不少这恰恰是自己后宅最需要的。 “妾身见过相公。”岫烟微微欠身一福一系丹红罗裙珠钗斜插云鬓赛墨伴随着颀长苗条的身子起伏摇曳生姿端的是一个绝色美人。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以一种独特的视觉角度来打量自己这个妾室说实话这还有点儿新鲜感。 以前无论是二尤还是迎春这几位妾室在入冯家之前他都比较熟悉了起码也是有过牵手拥抱甚至亲吻这些举动的但现在邢岫烟都已经是自己正经八百妾室了但却还有些陌生但他能从对方眉目间的喜意和笑容感受到对方对给自己做妾还是十分满足和高兴的。 这当然也让他很高兴谁不希望一个心甘情愿甚至满心欢喜家给自己做妾的女孩子用强从来就不是冯紫英的风格。 “妹妹何须这般客气都是一家人了这么客气反而让为夫有点儿不太适应了。”冯紫英乐呵呵地道:“妹妹这等时候来见我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了……” 岫烟脸一红有些忸怩欲言又止倒是让冯紫英越发好奇什么事儿这都找上门来了还不好意思? 冯紫英也不催促以岫烟知情懂趣的性子肯定会充分理由才来见自己。 犹豫许久岫烟还是鼓足勇气说明了自己来意。 听完岫烟的介绍冯紫英目瞪口呆他还真不知道妙玉这女人居然连周公之礼都一无所知听得他简直差点儿要把肚皮笑破也幸亏岫烟还给对方点拨了一番但是一个黄花女子也不可能把这些事情说得太露骨听起来似乎妙玉仍然是似懂非懂所以岫烟才会这般不管不顾地来提醒自己自己要真的不知晓这里边内情弄不好还真要以为妙玉又在那里装疯卖傻地不愿意嫁给自己那可稍不留意就要弄得不欢而散了。 冯紫英干咳了几声这才问道:“妙玉自小和她母亲分开一直跟着其师倒是有可能真的不懂那也就罢了但黛玉和紫鹃为何也不教授一下?” 昨晚黛玉虽然羞涩但是冯紫英跃马横枪上阵的时候黛玉还是很配合虽说这身子单薄了一点儿但是还是鱼水和谐显然是有人传授过。 紫鹃这等大丫鬟肯定是懂得起夫妻敦伦这一类的知识以她的心细怎么会没考虑给妙玉也传授传授? 岫烟摇摇头眉目间依然羞涩无比“这妾身就不太明白了也许是姐姐疏忽了紫鹃那里或者是以为妾身和妙玉姐姐熟稔妾身会给妙玉姐姐……” 岫烟话没说下去这传授一说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冯紫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不过对岫烟的操心还是很高兴至少也免了自己今晚在妙玉屋里歇息时发生什么意外那才是真的尴尬甚至狼狈呢。 “我知道了多谢妹妹提醒不过妙玉性子古怪我今晚要在她屋里歇息黛玉那边身子不适紫鹃和妙玉关系也不那么亲近所以这桩事儿还得要落在妹妹身上有些话语不妨说得透一些妙玉年龄比你还要大几岁点一点她也许就明白了。” 冯紫英站起身来悠悠走了一圈“我也许再等一段时间便要去陕西了想必黛玉也和你说了妹妹可有思想准备?” 岫烟脸色一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妾身知晓也有准备。” “那就好我此番去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吃苦受累你们跟着我也免不了说内心话我不太愿意你们跟着我去但我若是作为巡抚一方上任却又连妻妾都不带一个也很难让朝廷相信我是要沉下身子去做事儿外间多半又要觉得我是去溜一圈儿做做样子熬一熬资历兴许三五个月就回来了所以我必须要树立一个形象所以带着你们几个一起上路也免得落人口实。” 冯紫英没有避讳自己的想法“另外我去了陕西那边一省军事民政事务难免都要涉及而且陕西情况特殊牵扯到三边四镇乃至边墙外的蒙古人可以说诸多方面虽然我也有一些幕僚部属但是有些事情嗯或者说涉及到当地官员可能也需要和他们的亲眷打交道所以便是后宅我也需要一两个合手之人来协助我……” 岫烟眼睛一亮酥胸微微起伏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弄得有些心潮起伏但很快有稳住心神:“有宝琴姐姐在妾身自当……” 没等岫烟把话说完冯紫英就摆手制止:“宝琴有宝琴的事儿一省巡抚非比寻常而且陕西现在局面艰难大旱之后疫病四起又有叛乱蔓延而我对陕西地方有十分陌生又没有太多时间来熟悉所以需要尽快打开局面宝琴和你都要帮助我处理一些事情甚至要主动做一些事情宝琴精明做事上有些方面你不如她但你也有你的优势论为人处世她不如你你们要扬长避短……” 岫烟还是第一次听闻冯紫英如此评价自己而且还把自己和宝琴进行了对比心中更是激动特别是想到真要如冯紫英所言去陕西作为巡抚家眷在正妻不在的情况下自己可能就要和薛宝琴一起承担起作为巡抚家眷的职责可能就还要涉及到要和陕西省里的其他官员妻妾们打交道的事务这对于自己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岫烟知道自己是小户人家出身官宦人家的内宅权责并不了解这一点上自己甚至不如皇商出身的薛宝琴更无法和官宦人家的沈宜修和林黛玉相比。 但自己好歹也是在荣国府里呆了几年耳濡目染之下也大略知晓一些官宦人家后宅的情形只是唯一遗憾的就是荣国府不过是闲散武勋而非朝中官员所以这里边还有些不同。 也许自己还是要提前了解熟悉一下这些方面的礼仪规矩以免日后去了陕西若是堕了相公的面子那就是祸事了。 想到这里岫烟已经在考虑究竟向谁了解论理该是找黛玉但黛玉父亲过世太早那时候黛玉年龄尚小未必了解真正熟知的恐怕还是长房沈大奶奶但是自己要去向她讨教只怕又要惹来黛玉的不满了倒是一个棘手事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十七节 纳妾之道,才色兼具 “相公所言妾身记下了只是妾身有些惶恐怕日后做得不好有负相公厚望。”岫烟一边思考该如何面对这个自己都未曾想到的“任务”一边也含羞带笑地回应冯紫英“好在有琴姐姐在妾身会好好跟着琴姐姐学着做事。” 冯紫英哑然失笑“岫烟你也莫要把宝琴想得太高她也不过是幼年时跟随其父在外奔波见识稍微多一些而我此番去陕西却是公干和生意上的事情没太多沾边当然鉴于陕西那边现在粮食不足各类物资奇缺宝琴在这些方面倒是可以发挥一些作用你的性子好待人亲和去了那边要应对处理的事儿也不少……” 岫烟默默点头看来相公心里早就有数宝琴负责哪些自己负责哪些都有了考虑但作为巡抚内眷自己多半是要和陕西省里其他官员的内眷打交道这些方面应对礼仪倒是要提早学一学无论是长房沈家姐姐还是本房林姐姐这边都要请益一番了。 见岫烟还是有些严肃紧张冯紫英也能理解岫烟只能算是一个小家碧玉这骤然要让她承担这等事务肯定心里没底倒是要让沈宜修教一教她。 自己在京中倒是不需要应对这些但到了地方作为一方大员了即便是自己在这方面不想多事儿但是下边官吏却免不了要来拜会内眷之间拜谒是少不了的这也是传递消息沟通感情的一种方式自己也无法免俗。 宝琴性子锋锐了一些亲和力不及岫烟所以这上边岫烟需要发挥更大的作用。 “你也莫要担心不懂其中礼数届时我会让宛君和黛玉与你说一说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繁复棘手以你的聪慧一点就透。”冯紫英对岫烟的智慧还是很信任的。 岫烟心中略宽若是冯紫英直接安排沈宜修那黛玉这边就不需要自己去专门解释了也省了一番口舌。 待到岫烟退了下去冯紫英才想起岫烟此番来意这丫头倒是心细连这些事情都能考虑周全只是没想到妙玉居然懵懂无知到这种程度委实让人好笑倒也让冯紫英对今夜的故事多了一番期待了。 踏进妙玉小院时冯紫英略有些醉意。 微醺的感觉很舒服思绪放飞性格都变得有些跳脱放浪起来看着一脸怯怯迎出来的两个小丫头应该就是叫宝官和玉官的但是脸圆带酒窝的这个叫宝官还是瓜子脸尖下颌这个叫玉官他就有些分不清了。 “大爷来了小姐在屋里。”玉官说话都有些哆嗦以往这位爷来小姐这里都是几句话说完就走要不就是在外边儿几乎没有她们两个小丫鬟说话的余地但是今日不同了小姐得坐在屋里大床边儿等着掀盖头这应对就得她们俩来。 看着这个尖脸秀眉的小丫鬟眉目间青涩味道未褪倒是和晴雯有几分相像。 冯紫英略有些印象这玉官说话轻声细语但是在戏台子上却声音高亢有力是个好角儿也不知道在床上叫床声音如何? 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怎么就转到这等事儿上边但他知道自己对女人的喜好在府里边不是秘密。 都知道自己喜欢两类女人一是丰乳肥臀的如尤二尤三王熙凤和司棋这一类薛宝钗和迎春其实也可以归入这一类只不过她们因为年龄缘故尚未真正长成还有一类就是那等面目姣好身材纤瘦的尤其是尖脸秀眉苗条动人的如黛玉、宝琴、晴雯、这一类走了两个极端。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便是连府里人选丫鬟也都向着这两个方向发展了。 像这个玉官和宝琴身边的龄官都属于此类瓜子脸或者鸭蛋脸下颌略尖两颊纤瘦身材苗条纤细这脸蛋就占了先手大家都觉得自己喜欢黛玉估计就是黛玉那张脸和身材所以都自然朝着这一条路学。 其实冯紫英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审美观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府里边所有人的审美观而从内心来说冯紫英也不觉得自己的审美观就这么狭隘了。 丰乳肥臀固然是美苗条纤瘦也是美同样匀称有度也是美瓜子脸柳叶眉是秀美圆脸带酒窝是甜美鸭蛋脸弯月眉是妩媚都是他喜欢的只不过自己身边的女人们最美好的所在被放大了以讹传讹就成了自己只喜欢丰乳肥臀或者苗条纤瘦类型的了。 算一算年龄这些个小戏子们进荣国府的时候不过十二三岁小的甚至只有十一二岁这两三年过去了年龄也不过十四五岁大一点儿也就是十五六岁不过这些小戏子在从苏州买回来时就精挑细选花了大价钱的论姿色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在荣国府里又滋养了几年姿容容貌个个出挑若非是戏子伶人的出身太过卑贱便是放出去到家底殷实的小户人家去当个正妻只怕都有人争着要。 “你是玉官?”冯紫英打了一个酒嗝吐出一口酒气上下打量了一下二女这玉官和晴雯还真有几分像不过比晴雯眉毛略淡略薄悬胆鼻下颌尖瘦尤像但皮肤似乎更白皙一些晴雯脸庞上气势更犀利一些这丫头很柔媚。 “是婢子是玉官。”玉官声音都有些发颤吓得头都不敢抬。 冯紫英目光又转到旁边的圆脸酒窝女子脸上这丫头有点儿像袭人圆脸很甜但多了两个酒窝更显得甜美但论姿色要比袭人漂亮不少广额丰颊一双大眼睛很是活泛嘴巴大小适度比起玉官的檀口一点更有肉感却又多了几分俊朗味道。 “你是宝官?”冯紫英想了一想“唱小生的?” 宝官一愣赶紧点头:“婢子之前是唱生角儿的玉官是唱旦角的。” 说起来这两个丫鬟应该是红楼十二官中姿容最出挑的两个了可能除了宝琴身边的龄官便是迎春身边的芳官也只和宝官、玉官相若只是姿色最出挑的两个却不知道为何放在妙玉身边像宝钗、黛玉这些却都没有选最漂亮的这倒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解开胸前衣襟冯紫英觉得有些燥热午间和宝钗鏖战似乎也没有能稍减内心的躁动眼前这两个颇为养眼的小丫鬟居然都有点儿勾起了自己的火气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奇怪莫非今晚的酒有古怪? 晚间的这顿饭是在母亲那边吃的母亲破格还上了两壶酒黄酒味道挺好冯紫英也没有品出其中有什么特殊味道不过这会子冯紫英回过味来了最后那两盅药膳汤只怕才是有古怪的根源。 冯紫英也明白母亲的苦心自己这房中一下子又多了三房女人多少也是替自己身体担心只是现在冯家还没有男嗣延续香火还只能让自己奋勇努力了但又担心自己身子跟不上那就只能在这些食补上做文章了。 只是不知道母亲她们又从哪里弄了这些药膳方子来但脱不了那些个虎鞭鹿茸这一类的物事难怪自己觉得这么燥辣选择到今日才让自己吃药膳进补估摸着也是怕黛玉吃不消今晚儿只怕就只有妙玉多吃些苦头了。 抬手挑起宝官的下颌冯紫英仔细打量了一番的确是个美人胚子两个酒窝有着一种不对称的美左边那个略深右边略浅眼睛却是又大又圆甜美中带着一股子英朗的媚劲儿很是惑人。 宝官没想到姑爷一下子捏住了自己的下颌身子顿时发僵不敢动弹。 虽说早就知道当贴身丫鬟免不了这些个勾当二房迎春奶奶身边的芳官平素里也和她们来往甚密话语里也有意无意提到过伺候奶奶床笫间的活计还说到了那大丫鬟司棋如何骚浪勾引大爷在床笫间卖弄风骚来博得大爷喜欢语气却是颇多复杂味道二女也有些吃不准。 只是没想到这等事情如此之快就落到了自己身上这让宝官和玉官也都是有些惊慌莫名。 这奶奶还在屋里床畔坐着呢大爷怎么就对自己动手了?这可是奶奶的洞房花烛夜! 玉官吓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而宝官更是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冯紫英也觉得有趣他当然不会这么荒唐不过是酒劲儿借着药劲儿发作起来有些失控自己也有点儿想要放纵一下自己罢了这平素里被各种束缚弄得自己似乎很难得这般放肆荒唐一下。 捏了宝官的脸庞一把沿着对方粉颈向下探索直把宝官吓得连连求饶冯紫英这才点点头又转过身来捏着玉官的下颌在对方屁股上拍了一记这才笑着放手在二女复杂的目光下大摇大摆进了院子里去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癸字卷 第十八节 降龙伏虎,折服妙玉 这一夜对于妙玉来说无疑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看着借着酒意药劲儿到来的冯紫英大模大样的气势妙玉自己就先怂了。 夫妻敦伦周公之礼她似懂非懂便是岫烟也只告诉她床笫间的事情便是周公之礼但什么是床笫间的事情岫烟语焉不详只说需要夫妻坦裎相对她一度以为是坦诚相对结果岫烟却专门告知是坦裎嗯这意思便是要宽衣解带肌肤相亲甚至不可言喻。 听得岫烟这么说妙玉就慌了。 要裸裎相对这个意思妙玉还是明白的在岫烟的提醒和暗示下懵懵懂懂的她总算是明白了这周公之礼意味着什么了。 可是怎么能这样?女儿家最珍贵最隐秘的一切都要暴露而且还要有不可言喻的举动这震动了妙玉。 她以前不是没有幻想过但是没人真正告知和教授过这方面的知识都是一知半解当真正明白这些时却又吓坏了。 不过走到这一步似乎也没有退路可走所以妙玉也只能抱着一种惶恐、忧惧还有些许期盼的复杂心态来静候这场“厄难”的来临。 对于宝官和玉官两个丫鬟来说这同样是煎熬的一夜。 虽然她们跟随妙玉时间不算太长妙玉有些古怪孤傲的脾气也让妙玉和外间的人缘关系不太好便是她们两个与妙玉的关系也远无法和龄官与宝琴之间的关系相比但她们毕竟是妙玉的贴身丫鬟而作为贴身丫鬟许多私密的事情就无法回避妙玉的阴私她们俩也就不可避免要接触到比如就像今夜的洞房夜在外间等候着一旦有需要就要去伺候。 在伺候着替冯紫英和妙玉将沐足宽衣上床之后二女就只能把鲛纱帐放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退回到外间守候了。 鲛纱帐里会发生什么她们不知道但是能幻想猜测到一些。 不过很快内间里传来的种种声音活生生折磨了她们一夜。 冯紫英也没想到妙玉的反应会这么大或者说妙玉的身体是如此敏感还以为她对这些一无所知岫烟专门教授让她听从“安排”就好谁曾想这丫头反应如此激烈真真一匹烈马。 当冯紫英褪下妙玉身上最后一缕衣衫时妙玉便已经蜷缩起来就像一头白羊冯紫英还觉得这丫头挺温顺完全不类平常不过当种种在其他女人身上就能换来响应的爱抚时在妙玉身上换来的却是激烈的不适和挣扎。 如果换一个其他女人也许冯紫英还会小心温存曲意安慰对妙玉他却没有那么多耐心这匹烈马他驯定了。 所以宝官玉官这一夜便听到了从最初的呜咽、咒骂到后来的嗯哼咿呀的呻吟声而最后却变成了更像是快活到了极致的婉转娇吟声。 对于这两个小丫鬟来说从未这方面经验的她们一开始惊吓莫名深怕自家姑娘会不会真的被姑爷折腾死。 那咒骂呜咽声听起来何其骇人但是到后来变成那种嗯啊咿呀的莫名怪声时就意识到好像情况并非像想象中那样倒是有些像芳官和她们说起司棋被大爷折腾时的那种情形。 可没见司棋每日还不是走路带风活得龙精虎猛的也没见她有什么不对的时候? 到最后那种婉转娇吟的声音时便是宝官玉官再不懂事也分辨的出来这痛苦和快活的区别尤其是偶尔还能听着蹦出的单个字更是让人头皮发麻全身发酥。 终于等到房中声音小了下去缩头缩脑的宝官和玉官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也没听见姑娘招呼进去照说这个时候也应该去帮忙替二位主子擦洗身子才对了但姑娘没召唤爷也没有说话二女也就只能继续在外边苦候着。 看着身旁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妙玉冯紫英忍不住苦笑着摇摇头顺手替对方拉扯了一下薄被遮盖住上下要害处。 不得不说这妙玉的身子委实让人垂涎一身肌肤白得耀眼不说那大长腿更是自己女人中数一数二的。 自己这么多女人中论个头最高的当属尤二姐然后就是妙玉了。 尤二姐是丰乳肥臀带有西域混血特征的她不必说但妙玉就是纯纯的标准东方美人大长腿了冯紫英粗略估测了一下妙玉个头应该在一米七二左右了在这个世界里绝对是大高个了。 像迎春、金钏儿、鸳鸯、平儿几个其实个头也都不矮都在一米六五以上最高的金钏儿估计在一米六八左右但是比起妙玉来都还要逊色一些。 关键是妙玉不但个头高而且腿长皮肤白加上胸也不小臀也挺翘脸盘子虽然和黛玉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但是这鸭蛋脸格外匀称也就是一双老鸦眉显得凌厉了一些和王熙凤有点儿像。 酒劲儿药劲儿双重加持下冯紫英便少了些温柔多了些粗犷先前妙玉还嗬嗬呼痛到后来便慢慢适应了这大开大合的冲杀到最后反倒是成了乐不思蜀反过来贪欢求爱了好在冯紫英也没有示弱自然要一展雄风最终还是将其擒伏。 即便如此冯紫英也还没有罢休又寻机梅开二度只怕妙玉杀得丢盔弃甲终于臣服求饶冯紫英才算是心满意足地收兵。 得承认这妙玉算是自己这么多女人中在床笫间最合意的一个除了王熙凤外真正能在床上给自己以这样一份满意的享受就得属妙玉了王熙凤那是仗着久经沙场和身具宝器而妙玉这具身子冯紫英觉察恐怕也不比王熙凤逊色多少只要过了这段青涩期只怕就能有刮骨吸髓的本事了。 冯紫英都有些想不明白怎么能让自己在生理上获得最大满足的都不是自己最希望见到的女人呢像沈宜修也好薛宝钗也好甚至晴雯也好这些女人在感情上都和自己更亲近但是论床笫工夫就差了许多了反倒是一个类似于“外室”的王熙凤一个脾气古怪自己都不太喜欢的妙玉却成了自己在床上最能尽兴的女人这怎么都让人觉得遗憾和别扭。 晨间宝官玉官悄悄蹩进门去帮忙收拾时看到那血淋淋的白绫也都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都知道新妇第一夜要见红但是这般程度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再看到满脸笑容神采飞扬起身的自家姑娘二女又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夜折腾怎么都得要萎靡不振吧那林姑娘昨日便是在床上躺了一天怎么自家姑娘却像是毫无影响甚至还更精神抖擞一般呢? 连冯紫英都被妙玉的这般能耐给吃惊不小这般精力体力还真的没谁能比得过只怕王熙凤在妙玉这等时候都没有如此威猛。 洗漱完毕冯紫英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就在妙玉院中中厅里坐了下来。 既然作了夫妻妙玉昨晚在床上又表现那么好冯紫英也希望能够鱼水合欢和谐相处做了自己的女人那么也最好能够在这冯府里边安安稳稳地待下去别自己一离开就在府里边弄得天怒人怨尤其是岫烟要跟着自己走若是离了这个缓冲妙玉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还真不好说。 “可能你也知道了我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要外放陕西各房都要有人跟着我去长房是尤三姐加晴雯二房是宝琴三房是岫烟论理你也可以去但是你这养尊处优惯了我怕你也吃不消另外你这性子要去了和宝琴只怕就要针尖对麦芒难得清静了。” 冯紫英的话语气很平淡貌似也没有多少倾向性但是妙玉却知道这主要还是提醒自己。 若是换了昨晚之前她肯定要不服气说不定还要争辩两句但是经过昨夜之后妙玉也不知道怎么自己似乎就变得通透豁达了许多许多事情居然没那么计较了。 自己原来的性子本来就和外人格格不入除了岫烟好像还真没别的能和自己亲近交心了算下来眼前这位自己的丈夫还成了仅次于岫烟的最亲近的人了。 见妙玉嘴唇动了一动但是却没有说出声来冯紫英心中也觉得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妙玉肯定要反驳自己也只是想要提醒敲打一下让她莫要在自己走后在府里太特立独行弄得人嫌狗厌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忍住不吭声这可太难得也是一个好现象。 “留在府里也要守规矩我娘和姨娘们那里不说了早晚问安不得怠慢宛君和宝钗那里黛玉那里长幼尊卑自有定序你既然作了我屋里的女人那就要谨遵恪守……” 妙玉有些恍惚自己就这样变成了他的女人就成了冯家一员? 可自己在这个家里该怎么生活下去呢?一时间她有些惊惶“相公妾身想要和岫烟一道跟您去陕西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