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骨记》 第1章 小米的魂魄 我们那里将外曾祖父叫做“姥爹”。 在画眉村,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是姥爹的曾外孙。说到我姥爹的时候,他们都会竖起大拇指,说我姥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哪怕是小孩子,也必定听家里大人说起过我姥爹的故事。 年长的人见了我会说:“你的眉毛和鼻子特别像你姥爹!” 可我不记得姥爹的样子,无法评判他们说得对或不对。 他们有的还会说:“你知道吗?要不是你姥爹,你都活不过十二岁!” 这个我当然知道。哪怕是十二岁之后,我仍然受他的庇佑。 姥爹第一次保护我,大概是我四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在姥爹家长住。 有一天,大人们都出去干农活了,只留下年幼的我和年迈的姥爹在家。淘气的我在大门口玩小石头,而姥爹在堂屋里的老竹椅上打瞌睡。那把老竹椅跟姥爹的年龄一样大,竹片经过长期的摩擦,变得澄黄澄黄,好像是铜片做的。椅子的靠背可以调高调低,可以坐着,也可以躺下。 后来姥爹去世不到一个月,历经数十年而未坏的老竹椅突然开裂,竹片散落,再不能使用。外公在姥爹坟头将它烧掉,希望姥爹在那边也能用到它。当然,那都是后话。 姥爹打一会儿瞌睡就叫一下我的名字。 门口的我就回答一声。 他听到我回应之后继续打瞌睡。那时候他已经老得走路都要人扶着了,他怕我走太远,所以过一会儿喊一声。 我还记得那天早上的阳光很好,但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一片乌云从天边扑过来,不一会儿就将整个天空盖满。世界就像一个清水池塘,那乌云仿佛是滴进来的一团巨大的墨汁,汹涌翻腾,要侵染整个世界。 我抬头去看的时候,感觉乌云已经压在了门前那棵枣树的尖儿上,压在了前面那间房子的屋顶上,好像随时就能冲到屋里来,将我和姥爹淹没。 我有点害怕,想回屋里,回到姥爹的老竹椅旁边。 就在我扔下小石头站起身的时候,前面的巷道里走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的脸有点黑,但不是正常的黑,而是像谁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稻草灰。她脑后一对小辫子,但辫子不是软软的,却如冻住了一般硬梆梆。她的脑袋转动,脑后的辫子跟着硬梆梆地转动,没有一点韧性。那是炎热的夏季,她却穿着红色小棉袄,但没有出一点汗。 她径直走到我身边,伸出手对我说:“我们去后面的园子里玩吧。” 由于时间隔得太久,我现在记不起当时她是以什么表情面对我的。我只记得她那只伸出来的手。那是一只异常苍白的手,白得像瓷,好像敲一下就会碎掉。 姥爹的家后面确实有个园子,园子里面种了各种各样的菜。在我读住校之前,菜园里的黄瓜和西红柿都是我吃掉的。每次到了姥爹家,我首先会去菜园看看黄瓜尾巴上的花掉了没有,看看西红柿红了没有。菜园四周被围住,门口放了一捆刺,防止鸡鸭或者小狗小猫跑进去糟蹋青菜,但防不住我。 我不认识她,自然不想带她去屋后的小园子。 “就在这里玩不行吗?”我说道。 “不行。我怕你姥爹。”她小声说道,指了指屋里。 我回头去看屋里,姥爹仰躺在老竹椅上。因为这时候乌云密布,堂屋里昏暗一片,我看不清姥爹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半年后,姥爹去世,他也是以这样的姿势躺在老竹椅上,亲人们在旁边哭成一片,而我不懂死的意义,爬到他身边不停地喊“姥爹”。虽然姥爹经常坐在或者躺在老竹椅上喊我的名字,怕我跑远,但我总记不住他的容貌。 可是这个小姑娘的容貌我只见了一次就没再忘记。或许小孩子的记忆就是这样,只有零碎的,散乱的。有的不见得有意义的片段记得很清楚,有的可能重要的事情却记不起。 “跟我一起玩嘛。我叫小米,你叫什么?”她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 我不想告诉她我的名字,也不想跟她一起玩。因为她的样子让我有点不舒服。 我想回到屋里去,可是她的力气很大,握住我的手不松。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又问道,语气有点不耐烦了。 我还是不敢说话。 外公说我小时候胆子很大。有一次外公他们在外面收割稻谷,只留了我一个人在家。同村的一个乡亲带了三四个人来到外公家要搬走堂屋里的打谷机。我死活不肯,抱着他的脚不让他把打谷机搬走。那位乡亲无奈解释说,他已经跟我外公说过了,外公答应了借他用一用。可我还是不肯,又哭又闹,生怕他偷走外公家里的东西。后来他只好将在水田里割禾的外公喊了回来,我这才让他们搬走打谷机。外公特别高兴,说我是个守家的家伙。 可是连三四个大人都不怕的我在这个小姑娘面前战战兢兢,连名字都不敢说。我暗暗感觉如果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就能从我这里偷走什么东西似的。 “我把我的名字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她凶巴巴地说道。她用力的拽了一下手,差点将我拽倒。 她越凶,我越不敢说。我将牙齿紧紧咬住,生怕一不小心将名字说出口来。 这时,堂屋里传来严厉而沙哑的声音。 “快给我滚!” 我吓了一跳。小米的脸上也露出惊恐之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章 小米的魂魄2 再次回头看去,只见姥爹已经坐了起来,一脸的愤怒,嘴唇在抖,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姥爹的手抓在老竹椅的扶手上,青筋一条一条突起,仿佛是盘旋在他手上的小青蛇。 姥爹一直很喜欢小孩子,只要看到小孩子就乐呵呵的。小孩子不懂事,在他房间里撒了尿,或者打坏了什么东西,他都不会生气。 我很不解,姥爹为什么对其他的小孩和和气气,但看见小米了这么愤怒,还叫她滚。 “滚”这个字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未免太过严厉了。 虽然我知道他不是吼我,但听了他的声音,看了他的神情,我也感觉到害怕。 小米急忙松了我的手,浑身哆哆嗦嗦,几乎要哭出来。 见她这样,我突然同情起她来,觉得姥爹做得过分了,甚至为刚才没跟她玩,没告诉她名字而后悔。 “滚!” 姥爹又大喝一声,手里抓起他常用的拐杖举起来,作势要将拐杖砸过来。 我看了一眼姥爹的拐杖,再回过头来看小米时,发现小米不见了。 我没看见她转身跑掉的身影,也没听见噔噔的脚步声。 “亮亮,快进来。”姥爹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朝我招手。 我在门口流连忘返,问道:“姥爹,小米怎么不见了?”我以为她躲在哪个角落里,可是周围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哦,她跟你说了她是小米?她怕我,我一凶她,她就会跑掉。你没告诉她你的名字吧?”姥爹关切的问道。 我摇头。 姥爹满意地笑了,说道:“这就对嘛,你要记住了,不要把名字随便告诉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呀?” “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我走进屋,扶着门框看了看小米出现的那个巷道口,心想如果小米再来找我,我一定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这样的话,她就不会怪姥爹刚才凶她了。再说,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她不算是不认识的人。 中午时候,大人们从农田里回来吃饭,我在饭桌上问外公:“小米住在哪里呀?” 外公显然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摸摸我的头,问道:“你看见小米了?” 其他的人也愣住了。 只有姥爹不以为然,挥挥手说:“吃饭,吃饭,小孩子眼睛纯净,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很正常。” 我心想,小米的脸上脏兮兮的,确实不干净。 家里人都有点怕姥爹,又见我没什么事,就没再多问。 小米在黄昏的时候又来了。 在她来之前下了一场雨。外面的一切都是湿淋淋的,屋里也有潮湿的味道。乌云渐渐散开,似乎不再压着屋顶和枣树了,但阳光还没有照下来。姥爹还是在老竹椅上打瞌睡,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喝完了的茶杯。茶杯在他的手指上勾着,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但没落下来。 带着水气的穿堂风吹得人很舒服,吹得姥爹手里的茶杯微微晃动。 我在姥爹的老竹椅旁看一只蚂蚁顺着老竹椅的脚往上爬,爬到拐弯的地方它就滑下来,摔到地面。因为拐弯的地方被姥爹摸得光溜溜的,蚂蚁到了那里就抓不住。那是一只非常倔强的蚂蚁,摔下来了又重新往上爬,如此往复好几次。 看了一会儿,我就听见外面有咯咯咯的笑声。 我循声看去,见小米坐在门槛上笑,脸上还是脏兮兮的,辫子还是硬梆梆的,还是那身红棉袄。外面的泥土被雨水打湿了,一定非常黏脚,可她的鞋上没有一点儿泥巴。那双鞋让我打量了很久,所以记忆犹新。那是一双绣了花的红绸布鞋,鞋底是那时候常见的千针底。她将脚放在门槛上的时候,鞋底的缝纫线还看得一清二楚。可以说她的鞋底是一尘不染,干净得让人害怕。 “小米?”我怕吵醒姥爹,轻轻地喊了一声她。 她朝我招手,叫我到门口去。 我丢下那只蚂蚁,朝她走了过去。 她等我走得足够近的时候,突然伸手死死拽住我的衣服,既是央求又不容质疑地说道:“跟我一起去后面的园子里玩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章 小米的魂魄3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我问道。 她点点头,却不说好玩的是什么。 一个人呆在堂屋里确实没什么好玩的,那只蚂蚁我也看腻了,于是迈步跨过了门槛,准备跟她一起去后园。 姥爹家大门的门槛有一尺来高,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跨进跨出特别费劲。每次我都要一手扶着门框才能勉强将一只脚抬出去。我曾问姥爹为什么要将大门的门槛弄那么高。姥爹说这是为了挡住僵尸。我说,门槛高就能挡住僵尸吗?姥爹说,因为僵尸是蹦着走的,腿不会打弯,所以高门槛可以挡住它,不让它进来。此后一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见一群僵尸在门槛外面跳来跳去。 我刚跨出门槛就听到姥爹的声音。 “不要走!”姥爹喊了一声,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跑到了我身边。 小米见姥爹醒了,急忙松开我的衣服,想要逃跑。 姥爹将手里的茶杯往小米的头上一盖,小米就跑不动了。她手舞足蹈,呜呜呜地哭得很凶。 姥爹的茶杯不是普通白瓷茶杯,而是紫砂的,外面刻了一些我不认识的字,还刻了一个人一棵树一朵云。后来妈妈说,要不是我小时候把那个茶杯打破了的话,留到现在就会很值钱。就是因为后来打破了丢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上面刻的什么字,但我记得那个人的表情很古怪,那人坐在一棵松树下,仰头看着那朵云,似乎无忧无虑,又似乎很多心事。 我见小米哭的声音很大,顿时很紧张,怕她家里人听到哭声了找过来,怕她的家人会责骂姥爹欺负一个小孩子。 可是姥爹对小米的哭声一点儿也不在意,依旧很凶地吼道:“叫你滚你不滚!现在别怪我下狠手!” 小米哭得更厉害了,撕心裂肺的。 姥爹一手捏着茶杯的把,一手摁住茶杯的底,“嘿”了一声,使劲将茶杯往下按。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记忆尤深。 姥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顺势蹲了下来,将紫砂茶杯摁在了地上。 小米不见了,但她的哭声从紫砂茶杯里传了出来。 我像看变戏法一样看见姥爹将小米摁进了他的茶杯里。 这时,外公提着茶壶从农田里回来了。那时候西瓜很贵,大家都带茶水到田间去喝。外公是回来打茶水的。他见了这一幕,慌忙将茶壶往地上一丢,把我抱进了屋,叫我不要看,还捂住我的耳朵不让我听小米的哭声。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见姥爹的老竹椅下面多了一个瓦罐。 我端着饭碗心不在焉地吃着,眼睛总往老竹椅下面瞄。直觉告诉我,那个瓦罐一定有什么特殊用途。 外公外婆不断地朝我碗里夹菜,想将我的注意力移开。 姥爹却无所谓地笑道:“让他看吧,没事的。”然后他对我说:“小米在那个瓦罐里面,今天晚上我要你外公把它埋到后面的园子里去。你以后想看她,就去园子里看她。”姥爹说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地坐在老竹椅上,估计刚才小米让他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而那个紫砂茶杯又在他手里喝茶了。 要是在冬天的话,茶杯上的小人便会看着蒸腾而上的水汽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章 第4章 吃完饭之后,外公不想让我跟着他去后园里看他埋瓦罐,说怕吓着我。姥爹却将手一挥,说:“让他去看吧。你不让他去看,他在梦里也会去看。” 有了姥爹的准许,我便跟在爷爷后面,看他在园子里挖了一个坑,然后将瓦罐放进去,再掩上土,最后从茅房里弄来一粪勺的大粪堆在上面。 我问:“为什么要堆大粪在上面啊?” 外公说:“大粪是秽物,能镇住邪气,免得她又跑出来。” 我又问:“她到底是什么?”此时我心里已经知道她不是普通小孩子了。普通的小孩子是不可能被一个茶杯装进去的。 外公说:“她是小米。”外公明显在敷衍我。在同样的事情上,外公对我总是遮遮掩掩,姥爹却好像无所谓。后来妈妈说,外公怕我被不干净的东西伤害,所以有意让我远离,而姥爹熟读易经深通八卦,比外公强十倍百倍,对保护我有十足的信心,所以不在意我接触那些东西。 我不高兴地说道:“我知道她是小米。我问的是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外公只好说道:“她是小米的魂魄,骗走过很多其他小孩子的魂魄。要不是你姥爹把她抓住,现在你的魂魄也跟着她跑掉了。” 这便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被姥爹保护。 那时姥爹八十一岁,我四岁。 从那之后,我每次进后园都会去小米那儿看看,多余地担心那里会出现一个洞,担心瓦罐破了或者不见了。外婆发现了我的小心思,于是在瓦罐的位置种了一株黄瓜苗。那株黄瓜苗长得很快,像活的小蛇一样顺着瓜架往上蹿。瓜架是几根插在泥土里的竹子搭起来的。有时候细小的竹叶青蛇会出现在瓜架上,不知道是从地面爬上去的,还是从高处的树上掉下来的。那株黄瓜藤的尖儿就像小蛇的头一样撅起,常常吓到偷黄瓜的人。 外公看到那个黄瓜藤的尖儿,就笑道:“小米还不服气呢。” 后来我上了中学,离姥爹去世接近十年了,有一次外公摘黄瓜的时候又说一句“小米到现在还不服气呢”。 差点忘记这件事的我立即想了起来。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小米是什么了。 小米是化生子的一种,叫尅孢鬼。我们那边有的大人骂小孩就骂“你这个化生子!”这是一个非常恶毒的诅咒。因为只有不幸夭折的年轻人才被叫做化生子。夭折的人一般不举行葬礼,多是用几块普通木板钉成长方形木匣将死者收殓,这种木匣被称为“火匣子”。早上死,下午即抬上山挖坑埋葬。埋葬的地方则叫做“化鬼窝”。 十二岁以下的小孩死亡,则被认为是“诓人的鬼”投的胎,专门来阳间哄人的,让人辛辛苦苦喂养一番之后却失去所有,所以人们认为它来人间是为了骗吃骗喝。埋葬之后,用一只土筐子倒扣在坟头上,防止它再次诓人,害人徒增痛苦。 尅孢鬼就属于“诓人的鬼”中的一种,却比化生子更为可怕。因为它年龄小,一般此鬼出现在小孩子面前较多,小孩也会看见他们,所以大人们有些时候会看到小孩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其实是在跟它聊天。此鬼对小孩较为危险。 不过,尅孢鬼中也有好有坏,好的仅仅跟小孩玩玩而已,坏的玩着玩着就把小孩的魂魄带走了。 尅孢鬼不只是自己诓人,还使得其他正常小孩也诓人,所以尤其可怕。 那次要不是姥爹在堂屋里守着我,我的魂魄就被小米带走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章 烟铁匠1 但是小米被埋之后不久,有一次我无意看到姥爹鬼鬼祟祟拄着拐杖艰难地去了后园,他站在小米被埋的位置小声地喊小米做“姥姥”。 小米是姥爹的姥姥吗?我又惊又怕。 “姥姥,你先委屈着吧。”姥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 我急忙在姥爹出来之前溜掉。 外公说小米在来找我之前,已经带走过附近村里好几个其他小孩的魂魄,但她没带走过画眉村的小孩。 我问外公,她以前不敢来画眉村吗? 外公说,不是的,她来过,但那次失败了。 让她失败的人,正是我的姥爹。这恰好应证了我在后园里看到那幕之后的猜想——他们之间早就认识。 姥爹从她手里救下的小孩外号叫长沙猪崽。 这个小孩之所以叫长沙猪崽,就是因为经历了这件事。 我见过长沙猪崽好多次。他家离姥爹家不远,且只比我大两岁,所以每次我来姥爹家,他会过来找我玩。外公和妈妈都叫他做长沙猪崽,他自己的爸妈也这么叫。每次他跟我玩得忘记了吃饭的时间,他的妈妈就会跑来喊:“长沙猪崽,快回家吃饭!”因此,我也跟着叫他做“长沙猪崽”,到后来倒忘记了他的真名。 长沙猪崽在四岁多的时候,也遇到了小米。 长沙猪崽的妈妈说,那次都怨她。那天中午吃完饭,她就去了别人家打麻将,将长沙猪崽一个人放在家里。 等麻将散场,已经是傍晚了。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长沙猪崽一个人玩得很开心。她没在意,去了厨房淘米准备做晚饭。 淘米的时候,她听见长沙猪崽好像在跟谁说话。她以为是长沙猪崽的爸爸干完活儿回来了。她连忙走了出来,却发现屋里除了她自己和长沙猪崽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她奇怪地问她儿子:“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她儿子回答道:“小米。” 她没听说过村里还有叫小米的孩子,又问道:“小米在哪里?” 她儿子回答说:“小米躲起来了。” “她躲起来干什么?” “她跟我玩躲猫猫呀。”她儿子一边说一边从这间房跑到那间房,咯咯咯地笑得特别开心。可自始至终只有她儿子一个人跑来跑去。 她心想或许是别人家亲戚的小孩来这里玩,又没在意,回到厨房切菜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长沙猪崽的妈妈发现长沙猪崽胃口不好,不想吃饭。她问长沙猪崽是不是不舒服,长沙猪崽不吭声。 长沙猪崽的爸爸见长沙猪崽两眼无神,便问道:“他是不是想睡觉了?” 她摇摇长沙猪崽的肩膀,问道:“你是不是想睡觉?” 长沙猪崽还是一声不吭,表情恹恹的。 还是长沙猪崽的奶奶有些见识,她推开儿子儿媳,蹲在孙子面前,摸了摸孙子的耳朵,发现耳朵蔫儿吧唧的,又摸了摸孙子的头发,发现头发有点黏,然后说道:“这孩子可能走家了!” “走家?”长沙猪崽的爸爸妈妈都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奶奶问道:“你们下午有没有发现孩子不正常的地方?” 长沙猪崽的妈妈回想了一下,这才觉得长沙猪崽一个人玩的场景有些诡异。她不敢隐瞒,忙将下午她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 奶奶听完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说道:“糟了!孩子的魂魄被小米带走了!” 长沙猪崽的妈妈诧异地问道:“小米是谁?” 奶奶唉声叹气道:“我哪里知道小米是谁?孩子说他在跟小米玩,小米肯定是专门骗小孩子魂魄的小鬼。” 长沙猪崽的爸爸妈妈顿时失了主意,忙问奶奶应该怎么办。 奶奶立即抱起长沙猪崽往外走。 长沙猪崽的爸爸妈妈面面相觑,然后问道:“妈,你要去哪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章 烟铁匠2 奶奶说道:“快去老秀才家,或许孩子还有救!” 姥爹是前朝的秀才,要不是姥爹的父亲阻挠,姥爹还可能轻松考上举人。村里老人大多叫姥爹为老秀才。 长沙猪崽的奶奶将他抱到姥爹家后,姥爹又将长沙猪崽的头发耳朵眼睛还有手指检查一遍,说道:“孩子的魂魄确实走家了。他头发黏,耳朵蔫,眼睛没神,手指头发皱,都是走家的表现。” 长沙猪崽的妈妈两眼一闭,人如被突然砍断的树一样往地上倒。他的爸爸急忙扶住她。 “还有办法把魂魄找回来吗?”他的奶奶一双眼睛迫切地看着姥爹。 那时候姥爹的身体还不坏,他把手一挥,说道:“幸亏发现得早。要是过了明早鸡叫的时间,纵使我再大的能力,也没有办法让他的魂魄回来。” 他的奶奶一双干瘦如鸟爪的手抓住姥爹,颤抖着说:“那就是还有救,是吧?” 姥爹说道:“是的。你别激动,先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告诉我,然后拿把剪刀把孩子的十个手指甲十个脚趾甲剪下来,再剪一小撮头顶的头发。剪好了给我。” 长沙猪崽的奶奶急忙按照姥爹吩咐的去做。 姥爹则找来一块红布,用毛笔在上面写下长沙猪崽的生辰八字。待他的奶奶将手指甲和脚趾甲还有头发拿来之后,姥爹将那些东西一并包在红布里。 姥爹将那个红布包交给长沙猪崽的奶奶,说道:“你拿着这个去铁匠家里,把这个东西偷偷丢进烧铁的火炉里烧掉。最好不要让铁匠知道,这东西会使他打出来的铁变形,他会生气的。但这么做可保你孙儿平安无事。” 于是,长沙猪崽的奶奶揣着红布包去了铁匠家。 铁匠白天也要干农活儿,烧铁打锄头镰刀耙齿的事儿只能在吃完晚饭后做。因此,长沙猪崽的奶奶去的时候并不算晚。铁匠正在家里敲得叮叮当当响。长沙猪崽的奶奶按照姥爹的吩咐将红布包偷偷扔进了铁匠的火炉里。 铁都能烧成铁水,火炉的温度自然非常高。红布包一丢进去就立刻烧透了,很快成了粉末。 长沙猪崽的奶奶刚从铁匠那里回来,长沙猪崽就已经好多了。他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头发散开了,手指变得饱满,耳朵恢复正常。 长沙猪崽见他奶奶进来,喊了一声“奶奶”。 他奶奶立即扑在他身上,抱着他一边摇一边喊:“我的心肝尖儿啊!你可回来了!”她哭得老泪纵横。 他的爸爸妈妈也哭着向姥爹道谢。 他的奶奶搂着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然后问道:“你告诉奶奶,你刚才去哪儿了?” 长沙猪崽说:“小米带我还有几个小孩子去猪圈里玩了一会儿。” “你们去猪圈里玩什么?”奶奶问道。 “玩躲猫猫啊。小米叫我们躲在猪肚子下面。”长沙猪崽说道。 长沙猪崽的话似乎点拨了姥爹,姥爹忙问长沙猪崽的奶奶:“你们家猪圈里的猪是不是快生小猪崽了?” 长沙猪崽的奶奶说道:“是啊。肚子已经滚圆滚圆的了,估计就在这几天出栏。”出栏就是猪婆生猪崽的意思。 姥爹转头去问长沙猪崽:“你说还有几个小孩子,到底是几个啊?” 长沙猪崽掰着指头算了算,说道:“八个。” 姥爹问道:“八个算不算你和小米?” 长沙猪崽点头说:“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章 烟铁匠3 “你认识其他的小孩子吗?” “不认识。” 姥爹叹息道:“还有六个孩子救不回来了!” 深明大义的奶奶急忙说道:“老秀才你只要能救下其他孩子,我的猪婆生不生猪崽都没事的。我不在乎这点钱。” 姥爹摇头道:“没有用。其他小孩只能用同样的方法救回来,但是没人知道那些小孩是谁家的,弄不到生辰八字。就算弄到了他们的生辰八字,也没有那么多铁匠那么多火炉。要是把好几个红布包丢进一个火炉里,火炉都会熄掉。” 第二天早晨,猪圈里的猪生出了小猪崽,一共生了七个,其中有一个生下来就是死的,刚好符合长沙猪崽说的六个孩子。 又过了几天,附近村庄相继传来小孩子过世的消息,姥爹打听了一下,刚好六个。 长沙猪崽的奶奶不敢养那六个猪崽,偷偷将它们背到山上放了生,又将那个死猪崽埋到了山上。 那只猪婆是由当时非常受饲养户欢迎的“长沙仔猪”养大的,所以经过此事之后,画眉村的人都叫他做“长沙猪崽”。 铁匠听说此事后大吃一惊。 铁匠说,那晚长沙猪崽的奶奶来了铁匠铺之后还来了一个人。当时想想以为没什么,现在想来心惊肉跳。 长沙猪崽的奶奶进铁匠铺之后,铁匠并没太在意。因为平时有不少邻里乡亲来他的铁匠铺,有的是来买铁具,有的纯粹看热闹。特别是小孩子,对拉风箱和烧铁水还有敲热铁非常好奇,常常坐在铁匠铺后屁股就像被粘住了似的不肯走。好多家里有小孩的大人来铁匠铺是来找晚了没回家的小孩的。 长沙猪崽的奶奶来铁匠铺后左顾右盼,铁匠以为她是来找她孙子的,就没搭理。 长沙猪崽的奶奶在火炉旁边转悠了几圈之后离去了。铁匠以为她在这里没找到孙子,要去别的地方找。这情景在铁匠铺太常见,所以铁匠也没在意,更没有伸长了脖子去看看火炉里是不是被扔了什么东西。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大铁墩上面的热铁上,俗话说趁热打铁嘛,要是过了热度,铁的形状就难打出来。他一手握着小铁锤,一手握着铁钳,将红色越来越暗的铁块翻来覆去地敲打。他儿子两手握着大铁锤。他在某个地方敲一下,他儿子就在指定的地方重力捶打一下。 锤子下面的铁还没有打好,门口又一个人来了。 铁匠瞥了一眼那人,心中一惊,小锤敲错了地方。 “停停停。”铁匠急忙制止,可是已经晚了。铁匠的儿子一大锤敲下去,铁片就走了样。 铁匠的儿子很少见父亲出现错误,见父亲喊停,惊讶得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铁匠用铁钳夹着走样的铁片,将它放回火炉重烧,顺手抓了一点炭粉撒在铁片周围。 他儿子还没将大铁锤放下,质疑地问道:“爹,以前不是这样打的啊?怎么打到一半就停了呢?” 铁匠指了指门外,说:“有客。” 他儿子一惊,慌忙收了铁锤进了里屋。 “有客”是铁匠跟他儿子的暗语,意思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来拜访的意思。铁匠的眼睛经过火炉的淬炼,已经跟小孩子的眼睛一样透彻清明,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物。他儿子跟他学打铁的年头还不久,眼睛还浑浊。铁匠能看见的,他儿子不一定能看见。 铁匠曾跟儿子讲过,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撑船的,船行风浪间,随时都有翻船丧命的危险,如同在生死苦海,所以苦。打铁的,日夜在炼炉旁忍受炎热,活着就如同身在火炼地狱,所以苦。磨豆腐的,三更睡五更起,围着磨盘转,做驴子的工作,赚仅能糊口的小钱,如同在畜生道,所以苦。 因为这个特点,有些不干净的东西错把铁匠铺当做了阴间的地狱,常常出现鬼魂走错门的现象。弱的鬼魂怕火,往往被火红的铁吸收,被凝固在铁具里。这样的铁往往成为废铁,怎么打都打不成农具的形状,只能丢掉。有的鬼魂很强大,不怕火焰和红铁,铁匠只好想办法将它哄走。 这次门口来的“人”跟铁匠以前遇见的不一样。这“人”身高太高,站在门外走不进来。铁匠只看到了它的身体,没看见它的头。它比门框要高出一大截,像踩着高跷的戏子一样。 铁匠见儿子躲起来了,便对那“人”说道:“你把头低下来就能进来了。” 那“人”果然低下头钻了进来。 铁匠这才看到它的全貌。它穿一身青色长袍,如同解放前的私塾教师,青色长袍上有暗藏的纹路,在火炉的光下忽明忽暗,像是花纹,像是云纹,又像是活的。它的脸很瘦长,如马脸。 “请问你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我这里是打铁的。”这是铁匠遇到类似情况后常用的第一句话。很多误闯而入的鬼魂听了之后立即发觉确实走错了,一言不发便离去。 但这个马脸长袍的“私塾教师”反应不一样,它看了看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那个散发强热的火炉上。 “我要找的就是这里。”它说道。火炉的光映照在它的眼珠上,跳跃不止,仿佛那是从它眼睛里发出的光芒。 虽然它的回答出乎意料,铁匠并没有方寸大乱。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鬼魂。有的性格倔强不愿认错的鬼魂即使看出这里的风箱火炉明明是打铁的,仍然一口咬定这里就是它要来的地方,非得坐到天明再走。 铁匠好声好气道:“那你是来这里买我的东西呢?还是找我有什么事?”铁匠知道鬼怕恶人,遇到一些蛮不讲理的鬼,他大喝一声或者破口大骂,加上他多年打铁使得身体阳刚十足,鬼魂伤不得一毫半分。因此鬼魂在被大骂后大多会悻悻离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章 烟铁匠4 铁匠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个马脸长袍的衣装和举止非同一般,看来不是寻常的孤魂游鬼,是不能用寻常方法驱赶的。 “我不买东西,也不是找你有事。”它说道。 “那你来做什么?”铁匠诧异道。 “我来找一个忘记了回家的孩子。”它的眼睛一直盯着火炉,没有找人的意思。 铁匠说道:“刚才有个老太太来这里,好像也是找没回家的孩子,但是这屋里除了我之外什么人都没有。我看,你去别的地方找一找吧?”因为马脸长袍太高,铁匠只能仰起头来跟它说话,一会儿就觉得脖子受不了。马脸长袍则明显束缚得很,低头含腰,好像彬彬有礼的谦逊模样。 马脸长袍说道:“那个孩子就在这里。麻烦借你的铁钳子用一下,可以吗?”说完,它将一双手从长袖子里伸了出来。 铁匠见它的手比自己常年打铁的手还要粗糙,纹路很深,指甲边沿一线漆黑如污垢的东西,指甲很厚并发黄,还一层一层的。个别指甲还如烧坏的龟壳一样裂开。 铁匠将手中的铁钳子递给它。 马脸长袍接过铁钳子,走到火炉旁,用铁钳子在通红的火炭中拨来拨去,像是寻找什么东西。 铁匠心想,就算有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也早烧成了灰烬。 出乎铁匠意料的是,一个黑色如老鼠的影子突然从火炭中窜了出来,围着铁钳子团团转。马脸长袍另一只手立即朝火炭拍去,就如拍栖息在饭桌上的苍蝇一般。 铁匠心中一惊,冒出冷汗。 嗤…… 马脸长袍的手上冒出一丈青烟。铁匠嗅到了肉被烤糊的难闻气味。这烤焦的气味顿时充斥整个房间,就连躲在隔壁的铁匠的儿子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马脸长袍将手缓缓缩回,那个老鼠一般的东西在它的指缝间挣扎。 它的视力似乎很差,它将手伸到鼻子下面的地方看了看,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满意的笑,然后将铁钳子还给铁匠。 “就是他了!”马脸长袍说道。 接过铁钳子的铁匠发现铁钳子冰凉冰凉的,连刚才还有的热度都一点儿不剩下,何况马脸长袍还用它在高温的火炉里拨弄了半天。 马脸长袍小心翼翼的抓着那个挣扎的小东西,转身弯腰要钻出门去。 它的脑袋刚伸出门外,又缩了回来,然后扭头对铁匠说道:“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答应。” 铁匠巴不得它快点走,立即点头道:“请说。” 它说道:“拜托你跟你们村的老秀才说一下,以后不要动不动就驱使我来办这些蝇虫小事。” 铁匠说:“好的。” 马脸长袍这才走了。 铁匠见它走了,忙叫儿子出来继续打铁。因为第二天要跟订了物件的人交货。可是之后的铁块变得像砖石一样脆,捶打的时候不是断了,就粉成了渣。怎么打怎么不成。铁匠只好停下来,决定第二天早点起来再打。 因为第二天忙于补上头天晚上没打的铁具,铁匠将马脸长袍的交代忘记了,所以一直没有跟姥爹说这事。 长沙猪崽的事情传开之后,铁匠找到姥爹,请姥爹以后不要叫人往他的火炉里扔东西,这样影响他打铁交货,会打坏他祖传铁匠的招牌,会让他丢了以此为生的饭碗。 为了帮一个人而影响另一个人的事情不少发生,这是让姥爹有时候不得已拒绝前来求助者的原因之一。好在姥爹名望不错,有些人便谅解了姥爹。 长沙猪崽是救下来了,但姥爹得罪了铁匠。姥爹叫长沙猪崽的父母给铁匠送了点东西作为补偿。 长沙猪崽的父母给铁匠送了一条上好的烟。铁匠舍不得抽,将烟藏在衣柜里。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马脸长袍又来到了铁匠铺。 这次它嘴上叼了一个长长的烟斗。 铁匠问道:“又有忘记回家的小孩子吗?” 马脸长袍摇摇头,将烟斗从嘴上抽了下来,在打铁的大铁墩上敲了敲,说道:“我是来借火的。” 铁匠忙拿出一盒火柴来,刺啦一声将火柴梗划燃。 马脸长袍摇摇头,说:“你这火太小了,只有你家火炉上的火才行。” 铁匠便道:“那你去火炉上点吧。” 马脸长袍又借了铁匠的铁钳子,在火炉里拨弄了片刻,然后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样愣了一下,说道:“光想着点火,我忘记烟斗里没有烟叶了。”说完,他斜眼看了一下铁匠。 铁匠吓了一跳,以为它这次来意不善,说不定是老秀才故意让它来找麻烦的。他上次责备老秀才使人往火炉里扔了东西,老秀才肯定生气了。老秀才自己不便出手,免得邻里乡亲说闲话,便指使这马脸长袍来找茬儿。 铁匠后悔不迭。 “我听老秀才说,你这里有上好的烟。我能不能抽一点?”马脸长袍说道。 听了马脸长袍的话,铁匠更坚定地认为它是姥爹派来报复的。 他急忙去里屋从衣柜里取了那条烟来,拆开之前舍不得拆开的纸壳包装,然后递给马脸长袍。 马脸长袍从拆破的纸壳里抽出一根烟,说:“用不了这么多。” 铁匠不敢收回,仍将整条烟举起。 马脸长袍懒得劝他,自顾捏碎了烟条,将里面的烟丝搓成一团塞在烟斗的孔里,然后用厚指甲的手指往里摁了摁,将腰弯得更低一些,屈下身子,将烟斗往火红的炉火里送。它的嘴巴用力一吸,脸颊的皮肉往里凹陷得很深,像个小坑一样。这样它的马脸显得更加瘦长。 恍惚间,铁匠真以为是一匹马在他家里吸烟。 马脸长袍每吸一口,火炉的火炭就暗淡一分,仿佛里面的热量都被那个烟斗吸了去。多吸几口就会将火炉吸灭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9章 烟铁匠5 它是要让我家的火炉烧不起来吗?铁匠忧心忡忡地想。 马脸长袍吸了几口之后停了下来,将烟斗从口中拔出,然后将烟斗的大头拿在手里,将烟嘴对准火炉中央。 它要干什么呢?铁匠想阻止却不敢。 马脸长袍将烟嘴插进了火炉,然后将整支烟斗插了进去,最后用铁钳子拨动火炭将烟斗掩盖。 “谢谢你的烟。”马脸长袍说道,然后离开了铁匠铺。 马脸长袍走后,铁匠急忙用铁钳子扒开火炭,可是没有找到烟斗的影子。铁匠急忙叫儿子出来拉满风箱,也没见火炉熄灭。他试着打了两把锄头,捶打和淬火都没有出问题,没有变形,刚度恰好。铁匠甚至认为这是他打得最好的两把锄头。 但将锄头拿到鼻子下闻了闻,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自那晚之后,铁匠打出来的所有铁具都有烟味,但是质量比以前要好了很多倍。锄头锄两三年而不卷刃,镰刀砍两三年而不崩缺。除了菜刀因为烟味有点影响销量之外,其他的农具颇受欢迎。原来跟他竞争的几个铁匠铺生意一落千丈,幸好还有菜刀这一项勉强支撑为生。而他获得了响当当的“烟铁匠”的称呼。 铁匠到姥爹家登门拜访,感谢姥爹。 姥爹笑推不知实情,叫铁匠不用挂念。铁匠送的东西一概不收,叫铁匠拿什么来就带什么回去。 从此铁匠对姥爹的钦佩又多了三分。礼品姥爹不收,他就送他亲手打造的铁具,耕田的时节送耙齿,种地的时节送锄头。凡是应季节需要的铁具,他没有不送的。 后来有一次姥爹主动要求铁匠送他一样东西——九连环。那是姥爹将小米抓起来之后的事情了。 铁匠问,您要这个干什么啊? 姥爹说,小米喜欢跟小孩子玩也是因为寂寞,我把她禁锢起来了,她就像坐牢一样。我送一个九连环给她,让她排遣寂寞。什么时候她能将我给的九连环解开,我就放她出来。老话说,解不开的歧中易,摘不下的九连环。倘若她解不开,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姥爹画了一张九连环的样图,叫铁匠照着做。 铁匠给姥爹做了两个。 姥爹将一个埋在小米的旁边,一个挂在墙壁上。 姥爹曾将墙壁上的九连环取下来让我玩,我从来没有解开过。外公妈妈试过,也解不开。 可是姥爹三两下就解开了。他说:“总想着解决问题的话,或许会越来越麻烦;要是退一步避开问题,或许问题就会消失。” 我们央求他告诉解开的办法,姥爹不肯。他有他的理由:“人生很多道理你们知道是正确的,但不会理解。所以告诉了也是白告诉了。只有你自己经历了悟到了的道理,才是好道理。” 这也是姥爹在外公十八岁之前不传授任何本事给外公的原因。他要外公先去理解世事,说只有先经历人间百事,理解人间百态,才能很好地运用他传授的本事。 姥爹说他原本有意放过小米。但是小米黄昏时又来了,这才让姥爹拖起年迈体衰的身子将小米禁锢起来。 外公见小米是冲我而来,劝姥爹将小米杀死,免得留下后患。 姥爹不同意。 他说,这种事情还是越少程度干预越好,我救了长沙猪崽,小米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来找我曾外孙。这就是因果。倘若我把它杀死,说不定这个因又会引起其他的果。这样循环下去,何时是个头? 其实姥爹在教外公方术的时候把这些道理说过无数次。 虽说知子莫若父,但外公也是最了解姥爹的人。后来外公一直精心关照小米,并不是懂得了姥爹说的因果,而是认为姥爹留下她另有目的,尤其与他的曾外孙我有关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0章 哑巴鬼1 我也知道外公有意让我跟小米亲近。 每次去外公家,外公就会问:“你有没有去后园?有没有看看小米?有没有跟她说话?” 我确实每次进后园就会去瓦罐那个地方看看,但没跟她说过话。她自从进了瓦罐之后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跟她说话不等于跟一个哑巴聊天吗? 小时候的我讨厌跟哑巴聊天,更害怕跟哑巴聊天。 导致我对哑巴有心理阴影的是我的干外公。这个干外公有点名不副实。在我妈妈还没有出嫁之前,她认了村里的一个哑巴做干爹。我们那边认干爹跟现在社会的认干爹完全不一样,亲密程度也大打折扣。我们那边那时候认干爹基本都是为了渡劫渡关。假如某个孩子经常生病,或者算命先生说近期会遇到难关,孩子的父母便会领着孩子去村里认几个干爹或者干妈。有的孩子甚至认整个村的婚龄女人为干妈。 妈妈跟那个哑巴干爹没什么实质的感情,自然我更不会觉得那个从逻辑上来说是干外公的人有什么特殊联系。 但是那个哑巴干外公每次见了我都异常热情和激动,常常对我竖一个大拇指,然后“阿巴阿巴”地不厌其烦地嚷嚷。 妈妈见他这么热情,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便要我叫他做“哑巴外公”。我开始觉得直接叫他做“哑巴外公”不好,但村里人见了他都不叫他的名字,平辈的直接叫他“哑巴”,小一辈的叫他“哑巴叔”或者“哑巴大伯”,我便觉得没什么了。 不知道他确实不介意别人叫他“哑巴”,还是他确实喜欢我,每次我在妈妈的催促下叫他一声“哑巴外公”,他都高兴得不行,像抿了一口糖在嘴里似的笑开了花。那是装不出来的开怀大笑。妈妈常跟我说,哑巴外公只有在你叫他的时候才那么开心地笑。 因为妈妈的话,我对哑巴外公有几分好感,但每次听到他指手画脚地“阿巴阿巴阿巴”地说话,还是不敢太靠近他。 姥爹见我害怕,哈哈大笑,指着一脸热忱的哑巴外公对我说:“孩子,他这么喜欢你,你怕他干什么呢?他又不是鬼。” 哑巴外公会简单的手语,他给姥爹比划了一通。 姥爹笑道:“你哑巴外公真是疼你,他说他就是成了鬼也不会让你害怕的。”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奉承我,看见他仍然远远地躲着。 但是有一次我不得不跟他近距离接触。 记得那次好像是外婆的娘家一个什么亲戚过世了,外公外婆姥爹他们都要去看看。因为那个亲戚是傍晚去世的,所以外公外婆他们都要在那边过夜。他们本想带着我一起去,但是姥爹说不行。 “不要让他见到死人。”姥爹说。 如果是平时,肯定是外公怕死人吓到我不让我去,而姥爹轻描淡写说没事。“不就是死人嘛。”姥爹肯定会这么说。 这次姥爹不让我去,应该是因为小米的事情让他的担心还没有消除。更何况我们那边确实有小孩子不能看尸体的说法。 可是不让我跟着去的话,我就得一个人在家里睡了,没人照看。 于是,外公说:“那就叫他的哑巴外公来陪他吧。”村里不是只有哑巴外公能照看孩子,但是别人都是一家一当,不一定能全心照顾我。哑巴外公一直没有婚娶,光杆一个,又向来非常喜欢我,所以是最合适的人选。 外公他们在讨论叫谁来照看我的时候,我已经在隔壁房间躺下准备睡觉了。我很不愿意让哑巴外公来这里陪我,可是我更怕一个人在家里呆一整夜,只好一言不发。 后来他们要走了,叫了哑巴外公到我床边,说些“你要听话”之类的话。 我用被子蒙着头,假装已经睡着了。我不想听他“阿巴阿巴阿巴”地说个没完。 不知道是姥爹还是外公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我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一双手伸到了我的背后,将我从床边移到了靠墙的里面。然后外公和姥爹他们都走了。我听到了他们从门口远去的脚步声。 门栓哐当响了一声,哑巴外公关上了门。窸窸的脚步声到了我的床边,被子被掀起,然后放下。我知道哑巴外公已经睡在我刚刚挪开的位置了。 我浑身绷得很紧,大气不敢喘,越不敢喘气就越想喘,眼睛也不敢睁开一下,越不敢睁开就越眼皮突突地要跳起来。 那时候的房子是泥砖房,只有埋入泥土中的地基砖才是烧制的青火砖。泥砖与泥砖之间衔接不紧密,有的地方被土蜂蛀了窟窿,隔音效果很差。在有窗户的那畔泥墙外有一只土蝈蝈,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叫唤。我曾在那畔墙外五米范围内找了好多次,见到小洞就挖,可是没有找到它的藏身之处。 在哑巴外公陪我的那天晚上,它尤其叫得欢,比往常的夜晚叫得响亮清脆多了,有点趁势欺人的味道。 在土蝈蝈的叫声中,我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的哑巴外公不见了,姥爹和外公已经回来了。想起昨晚,就如做了一个梦一样,仿佛姥爹他们昨晚没有出去,哑巴外公没有来过。 墙外的土蝈蝈已不叫唤了,仿佛它从来没有叫唤过一样。 姥爹走到我的床边,笑呵呵地看着我,问道:“昨晚睡得好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1章 哑巴鬼2 我爬了起来,说:“好。” 外公也走进房间,问道:“你没有被哑巴外公打呼噜的声音吵醒吗?” 我摇摇头。 姥爹看了外公一眼,笑得脸上的皱纹堆积如山:“看来哑巴外公是真心疼他啊。” 后来我才听说哑巴外公打呼噜的厉害。他打起呼噜来像狂风暴雨一样。他一直没有结婚,除了本身缺陷之外,还因为打呼噜。曾经有个同样是哑巴的女人嫁给了他,但是跟他没住多久就离开了。人们问那个哑巴女人为什么早不拒绝,现在又要拒绝。那个哑巴女人便学起了他打呼噜的声音。 哑巴外公的房子没有左邻右舍,孤零零地占据着画眉村北面的一块地方。以前我以为别人也像我一样怕哑巴,后来才知道别人受不了他打呼噜的声音,所以能搬开的都搬开了。这也是导致哑巴外公死亡的主要原因。 经过那晚的陪伴之后,哑巴外公以为我会对他亲近一些,每次见我从家里来姥爹家就更加热情了。不但对着我“阿巴阿巴阿巴”的手舞足蹈,还要跟着我走一段路。这让我更加讨厌他了。可恨的是妈妈还很高兴地跟他交谈,虽然妈妈很多时候弄不清他到底要表达什么。但凡是对我好的人,妈妈都对那人很好。 画眉村里我最怕的人不是哑巴外公,而是“歪爹”。“歪爹”会驱邪捉鬼,因为接触阴气太多,所以五官变了形,眼睛鼻子嘴巴都长歪了,连肩膀胳膊后背都是歪的,走路一高一低,很不协调。有些人笑话他,便叫他“歪爹”;有些人敬畏他,便叫他“歪道士”。歪爹的手抖抖瑟瑟的,肩膀也歪着,所以不好提笔写字,他经常到姥爹家来叫人帮他画捉鬼的符。以前是姥爹帮他画,姥爹自己行动不灵便之后,外公帮他画。因此,歪爹跟姥爹家的关系很好,看到我的时候虽然不及哑巴外公那么激动热情,但也喜欢用鸡爪一样瘦的手摸我的头和脸。妈妈说歪爹法力高强,他喜欢我的话鬼类就不敢靠近我,所以她对歪爹很好,看到歪爹就叽里呱啦地说一大通我的事情,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但是哑巴外公陪我之后不到半年时间,妈妈突然不搭理哑巴外公了。 妈妈第一次不搭理哑巴外公的情景让我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妈妈牵着我翻过了画眉村的后山,走入画眉村,在离哑巴外公家不远的一条田埂上,我们遇见了哑巴外公。 从后山下来之后有两条道路可以到姥爹家。一条是走后门,要经过埋了小米的瓦罐后院,路比较窄,还要走几条田埂。一条是走前门,要绕远一点,路比较宽。逢年过节的重要日子,妈妈就带我走前门进去,平时则选择比较近的路。 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我们走了近一点的路。 刚走上田埂,我便看见哑巴外公站在对面不远处。 那天哑巴外公也非常奇怪。那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一身单衣,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脸上虽然还是往常那么笑,可似乎多了一分不易觉察的凄惨。衣摆和裤脚处淌着水,将他周围滴湿了一大片。 “阿巴……阿巴……阿巴……”他见了我,高兴地说道,两手不停地比划。 往常只要看见他,妈妈马上会拉着我的手催促:“快叫哑巴外公!” 可是那天妈妈仿佛没有看见他一样,对哑巴外公的热情没有任何反应,脚步匆匆地走在我前面,别说拉我的手,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我心中纳闷,妈妈今天怎么跟以前不一样呢?讨厌哑巴外公的我此时也觉得妈妈做得太过分,反而可怜起哑巴外公来。 我们走到了哑巴外公面前,妈妈还是不瞧哑巴外公一眼,径直朝姥爹家的后门走。我抬头一看,哑巴外公正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我,他的下巴往下滴水,眼睫毛上挂着水珠,他伸出手来要摸我,我慌忙避开。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这次没有跟着我赶,见我从他身边经过,只是脑袋像转动的电风扇一样看着我走近,看着我走远。 而那阵寒意仿佛被电风扇吹出来,我越靠近越冷,越远离寒意越少。在离他最近的时候只有一步之遥,我几乎要打寒战。 妈妈看到我哆嗦了一下,问道:“你穿了这么多衣服怎么还冷?是不是昨晚踢被子着凉了?”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踢被子,有时候还滚下床,滚到床底下去。 到了姥爹家门口的时候,我回头去看,哑巴外公还站在田埂上朝我笑。可是姥爹或者外公出来接我们的时候,哑巴外公就突然不见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我想,是不是妈妈不理哑巴外公了,所以姥爹外公都不理他了。 有一次,姥爹站在门口接我和妈妈,我突然说了一句:“姥爹,哑巴外公刚才在那里。” 姥爹看见我的时候正笑得皱纹满面,听我这么一说,立即收起了笑容,皱纹都被拉平了。他费力地将我抱起,问道:“你看见哑巴外公了?” 妈妈在旁说道:“爷爷,你别听小孩子胡说八道。” 姥爹不耐烦地朝妈妈说:“你先进去!” 妈妈进屋之后,姥爹又笑了起来,耐心地问我:“你告诉姥爹,你在哪里看到哑巴外公的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2章 哑巴鬼3 我指了指田埂的方向。 “哑巴外公跟你说了什么没有?”姥爹问道。 我模仿哑巴外公说:“阿巴,阿巴……” 姥爹又问:“他摸了你没有?” 我摇头。 “看来他知道自己是不能碰你的。” “哑巴外公为什么不能碰我啊?”我不理解姥爹的意思。 “因为那样你会生病的。”姥爹说道。 这时,歪爹走了过来。他是来叫外公帮他画符的。他刚好听到姥爹的话,立即一高一低地走到姥爹面前,轻声细语道:“我就说他不会好好走的。要不是看在多年认识的份上,我早把他赶走了。说来真是可怜,他怎么就掉进水井里了呢?偏偏周围没有人,有人也不一定听得到,他是哑巴叫不出来。捞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肿得像猪一样。”歪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向外面吐果核,半边嘴闭着,半边嘴裂开。 姥爹摆摆手,说:“不碍事。虽然没有儿女给他送终,但是他的心跟明镜似的,做了鬼也不会犯糊涂。” 歪爹说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他成了鬼本有阴气,刚好落在阴气盛的水井里,这样一来阴气太重,就算不去害人,只要接近人就会让人生病痛。他又这么喜欢你的曾外孙,你不得不防啊。要不我给你曾外孙画一个护身符,让他不敢靠近。” 姥爹又摆摆手,说:“使不得。哑巴自己无儿无女无孙,把他当做自己的孙子一样。这么做会伤了他的心。” “你就是心肠不够硬。”歪爹叹息道。 村里人都这么说姥爹。不过要不是姥爹心肠不硬,就没有人找歪爹驱邪捉鬼了。虽然歪爹驱邪捉鬼基本没有失手的时候,但姥爹在这方面比歪爹要高出许多个层次。 但姥爹心肠不硬,处理方式相对柔和,能留则留,能放则放,所以即使有人请他去处理,也担心邪鬼再来报复。而歪爹下手狠,如拍苍蝇般一拍即死,赶尽杀绝,所以别人更愿意请歪爹。歪爹因为接触阴气太多,五官变得扭曲,所以更加痛恨邪物。 两个月前第一次妈妈不搭理哑巴外公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是在立冬那天掉进家前的水井里溺死的。因此我看到他的时候水淋淋的。妈妈不搭理他,是因为她没看见哑巴外公。 说来凑巧,哑巴外公无亲无故,本没人注意他,就算在画眉村消失四五天也没有人会发现。由于他家附近没什么住户,那口水井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使用。要不是有人来找姥爹,估计哑巴外公会烂在那个水井里。 立冬后的第二天傍晚,一个人来姥爹家,要姥爹帮他算算他的钥匙掉哪里去了。他中午出门记得带了钥匙,可是傍晚回来的时候发现钥匙不见了开不了门,于是来找姥爹。 姥爹问了他出门的时辰,回来的时辰,还有发现钥匙不见了的时辰,然后大拇指与四指相掐,测算钥匙现在在哪个方位。 片刻之后,姥爹说道:“钥匙应该还在这里。你把你身上的兜再找一遍,如果不在兜里,就在门槛附近。” 那人将兜全部掏了出来,没有找到钥匙,回家去门槛边上一看,果然钥匙掉在门和门槛之间的缝隙里。他捡起钥匙来到姥爹家,直夸姥爹的掐算厉害。 另一个看热闹的人顺便打趣道:“老秀才,我这两天想借点哑巴的茶籽壳熏腊肉,去他家里没见人,村里也没有碰到他,你能不能帮我算算哑巴在哪里?我好去找他呀。” 其他几个看热闹的起哄道:“是啊,是啊。钥匙是死的,跑不动,不是丢在家里就是丢在路上,算到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算就算一下活人,活人长了脚,不会呆在一个地方等你去找。如果活人也能算到在哪里,这才是真正的厉害呢!” 姥爹见他们起哄,便也不推辞,笑着问那个要借东西的人:“你是什么时候想要借东西的?又是什么时候去哑巴家没找到他的?时辰说上来,我就能算到。” 其实起哄的人以前早就见识了姥爹掐算的厉害,从没有怀疑过姥爹的能力,他们起哄是闲着无聊找找乐趣罢了。听姥爹这么说,他们顿时兴奋起来。他们一直希望姥爹出一次错,好打破以前的神话。 姥爹以前算过物件丢失,算过鸡鸭丢失,也算过钱财丢失,次次准确。算活人的位置,的确是个新鲜玩意儿。 那人将想要借东西的时辰和找哑巴的时辰说了出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3章 哑巴鬼4 姥爹神定气闲,又抬起手腕,将大拇指与其他四指对掐。 看热闹的人全部迫不及待地等着姥爹报出此刻哑巴所在的方位,只要姥爹一说出口,他们中马上有人去相应的方位查看,确认姥爹测算得对不对。 姥爹的大拇指在中指处停住,两眼突然一瞪,大声道:“不对!你要找的是个死人!” 那人看笑话一般哈哈大笑,摇头说道:“老秀才这次可是失算啦!我没有捏造时辰,确确实实是我找哑巴的时辰。” 看热闹的人有的为姥爹的失误遗憾,有的为之高兴。 姥爹不为所动,严词正色道:“如果你的时辰确实没有报错的话,那就是哑巴现在已经出事了!根据你的时辰,他此时应该在坎位,坎为水,为沟渎,为隐伏,其于人也,为加忧,为心病,为耳痛,为血卦,其于舆也,为多凶。沟渎是水道,是困境的意思;血卦是大凶。所以,他应该是落在水塘或者水井里,已经凶多吉少了。” 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 姥爹将手一挥,大喝道:“你们几个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哑巴家里看一看,尤其看看旁边的水沟和水井!”那时候姥爹的身体更加不行了,躺在老竹椅里坐都坐不起来。不过有时候趁旁边没人,他偷偷朝我招手,叫我走到他面前,让我看他慢慢从老竹椅上坐起来。“姥爹还能打死老虎!”他说。我以为他的虚弱是假装的,可是他又说:“姥爹我不行啦!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他说他是借身边经过的魂灵扶他起来的。 看热闹的人急忙赶去哑巴家,果然在水井里发现了哑巴的尸体。 哑巴的葬礼举行得很匆忙。一是因为他是意外死亡,尸体没有抬进屋就匆匆掩埋了。二是因为他无儿无女,孝子送棺跑马和孝女哭棺坐轿的程序都省掉了。所以我没有参加哑巴外公的葬礼,第一次见妈妈不搭理他的时候不知道他已经过世了。 姥爹有意叫一个假孝女来坐轿子哭一哭。很多家里没有女儿的老人去世后,家里人会请一个假的女儿坐上四人抬的青布轿子大哭一场。那时候还有专门以这种事情赚钱的妇女,哭起来比亲生女儿还要逼真,呼天抢地,好像真心要跟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一起踏上黄泉不归路一样。有些亲生女儿在葬礼上哭哭啼啼,别人还说那女儿假心假意,但这种假的女儿一哭,围观的人都要被带得流下泪水。 画眉村一带最会这种表演的女人名叫许笑云。她最会哭,名字里偏偏有个“笑”字。方圆百里有不少老人是她哭着送葬的。有些有女儿的家族也请她去哭,为葬礼增加悲戚的氛围。 姥爹叫人去请她来给哑巴哭。 她很尊敬姥爹,所以亲自来了画眉村给姥爹赔礼,说她不能给哑巴哭。她不敢给横死又无儿无女的人做假女儿,怕被死去的鬼真把她当女儿了,缠上她。 姥爹从来不愿勉强别人,此事只好作罢。 哑巴的葬礼就这么草草收场。 姥爹叫我不要害怕,说哑巴外公是把我当作他的亲孙子了,所以才在田埂上看着我。他不是要吓我,而是像生前那样喜欢我。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争气,之前看了他好多次都没事,得知他已经去世之后,我在当晚高烧不止。 姥爹说我是因为心惊了才发烧。其实身边有没有邪气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不起波澜,不被吓到。 妈妈一边摸着我的额头一边说:“你不要怕哑巴外公,哑巴外公不会害你的,他只会保护你。” 可小时候的我哪有这种无动于衷的定力?我心里仍然恐惧不已,高烧越来越严重,最后胡言乱语。 姥爹见我这样,半夜三更起床来去了后山附近的田埂上,半刻之后,姥爹回到屋里,走到我的床边,摸摸我的脸,说道:“你不要害怕。我已经叫你哑巴外公走了。他不会再出现。” “是吗?哑巴外公会听你的话吗?”我问道。屋里只有我跟姥爹,其他人都睡着了。 姥爹点点头,然后凑到我耳边说道:“今晚我起来的事不要让你妈妈和外公知道。” “嗯!”我回答。 那晚之后,我果真再没有见过哑巴外公。 但是再次从那条路去外公家时,我恍惚间还能听到“阿巴……阿巴……”的声音。 有一次我帮外公看牛。牛低着头吃田埂边上的野草,我坐在牛背上。牛一边吃一边往外公家的方向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以前常看见哑巴外公的地方。那个地方的田埂比较高,牛低了头又跪了前脚去吃下面绿油油的草。 牛背顿时变得很陡,坐在牛背上的我没有防备,从上往下止不住地滑。我怕掉进烂泥水田里,于是往旁边一滚,跌在牛前方的田埂上。 不等我爬起来,牛的前脚便站了起来,要继续往前走。而我就躺在牛的正前方。 牛的脚已经抬起来作势要往我的胸口踩踏。那牛长有两米多,重达一千多斤。要是它一脚踏在我的身上,我的肋骨肯定要断掉好几根,当场被活活踩死。 其实外公养牛很有一套,经过外公□□的牛非常通人性,不用鞭子抽就能乖乖干活,不用人监督就能只吃野草不吃秧苗稻谷,大喊一声“哇”就会让它立即纹丝不动。这些本领自然都是跟姥爹学来的。 我双手抓住了踏过来的牛蹄,大喊:“哇——哇——哇——” 可是那头牛还是往下踩,没有停止的意思。我这才想起,外公之前养的牛由于年龄太老无法干活,在上个月被外公换成了这头牛。它还没有□□好,完全听不懂我的指令。 那一瞬间我想我完了,不死也会被踏成重伤。 在牛蹄已经接触我的衣服,即将踏上我的肋骨的时候,我突然听见非常凄厉的一声“阿巴——” 那声音让我打了一个寒战,从头到脚凉了个遍! 那头牛居然也是猛地一颤,好像突然被狠狠扎了一针。它急忙收起蹄子,转身顺着田埂一路狂奔!跑到四五米开外的时候,牛的一只前脚踩在田埂边沿的松土上,田埂立即垮塌下去。牛身失去平衡,像水桶一般滚到了下方的烂泥水田里。它在烂泥里打了一个滚,继续朝前狂奔,将烂泥团甩得比树还高。那阵势何止是扎一针,简直是在它的臀部刺了一刀! 我见牛跑了,急忙回去告诉外公,和外公一起去将发狂的牛寻回来。 外公找了好几个帮手一起找,找遍了附近的山林水塘都没有找到牛。等到第二天,离画眉村有二十多里远的地方有人发现了那条牛,寻到画眉村来将牛还给外公。 那突如其来的一声恫吓,居然让水牛狂奔了二十多里的路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4章 西藏僵尸1 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外公听了,外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看来你姥爹早就算到你会在那里出事,所以没把你哑巴外公赶走,好让他救你一次。” 那条牛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不怎么吃草,也没什么力气干活。外公将牛的眼角用红布蒙上,牛才渐渐好起来。 一次外公带我到后园给小米的瓦罐上面加土。我问外公:“姥爹把小米留在这里,是不是也像哑巴外公一样有什么作用?” 外公说:“要是我能猜到你姥爹的心思,我就比你姥爹还厉害啦。我还没学到你姥爹十分之一的本事。” 我又问:“姥爹那些本事是从姥爹的爸爸那里学来的吗?”我知道外公从姥爹那里学了一些本事,想当然地以为姥爹的本事也是从他的爸爸那里学来的。 外公说:“不是。你姥爹原来是读圣贤书的秀才,十二岁就是秀才了,当时少见。孔圣人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意思是读书人不要谈论鬼怪。所以你姥爹开始是完全不接触这些东西的。” “那他为什么后来又学了呢?”我问道。 “唔……很多原因。”外公说道。 姥爹的父亲是清朝的粮官,颇有权势。起初,粮官大人希望他的两个儿子都好好读书,将来金榜题名,像他一样登上仕途,出官入相。所幸他的两个儿子小时候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大儿子十四岁考上秀才,后乡试考上举人;小儿子更胜一筹,十二岁就考上秀才。姥爹比他哥哥小了八岁,但考上秀才之后,他的名气比哥哥却大了许多。 粮官自然沾沾自喜,极爱这两个有出息的儿子。 那时候考上举人意味着有资格做官了,但姥爹的哥哥显然不满足于此,他考上举人之后第二年便入京参加更加重要的考试——会试。 谁料姥爹的哥哥进京之后得了重感冒,头晕目眩,体力不支。匆匆考完之后,他自认为这次考试败北,无缘金榜,于是在没有放榜之前就往家里赶。 家里人不知道这些事情,认为姥爹的哥哥必定中榜,光耀门楣。 那时候交通不发达,进京赶考非常折腾,路上非常艰辛,姥爹的哥哥重病在身,回来的路上实在走不动了,就在中途歇息了一段时间。 不久之后,省城那边有报喜的官员来到了画眉村,说是姥爹的哥哥中了二甲进士。二甲进士是什么意思呢?古代进士分为三甲,一甲只有三个,就是熟知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只有七个,跟一甲加起来刚好十人;剩余的就是三甲,有两百多个。 粮官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得不得了,家里人也人人自喜,以为荣耀。 可是两天之后,噩耗传来。 姥爹的哥哥在回家途中病情一日比一日重,赶到汉口的时候竟然病故了! 这大喜之后的大悲让粮官昏厥了三天三夜,全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外人以为粮官日后的期望都落在小儿子身上,会鼓励他超过他的哥哥,再次金榜题名。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粮官勉强恢复精神之后,辞掉了家里的老师,烧掉了家里的所有书,将姥爹叫到面前,说道:“我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吟诗作对,挑灯夜读。此后的乡试会试,我再也不允许你参加。” 许多人为姥爹的才华可惜,纷纷劝粮官改变决定。可是粮官只字不听。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读四书五经的姥爹自然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对他来说,父亲就是天。 放弃了追求功名的姥爹天天无所事事,以前用来苦读的时间现在都空了出来。他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聊。 他想了很多方法打发时间,跟走镖的拳师学过武术,跟出名的画师学过画画,跟云游的和尚学过佛经,也跟游方的道士学过道术。 粮官知道小儿子一身的精力没地方使,便给了他一些盘缠,说道:“我不让你读万卷书,那就让你去行万里路吧。” 于是,姥爹在哥哥病逝之后的五六年里游遍大江南北,访遍千古名山,全国的每一个省份他都去过。曾经一度他还跟一位高僧走出国境,到达过印度。 后来清朝灭亡,天下不太平,姥爹才停止游历,回到家乡。 这一次毫无目的地“行万里路”之后,姥爹对“子不语”的东西兴趣大增。孔子说的东西他读得太多,也懂得太多,所以当不被允许谈论这些的时候,他自然会对孔子没有关注过的东西感兴趣。 他在游历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这也是促使他对道术异术感兴趣的重要原因之一。 姥爹曾到过西藏的林芝地区。那里有世界上最深的峡谷——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姥爹正是要去看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而去那里的。 去那里之后,姥爹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那里民房的门都特别矮,比老家正常的门至少要矮三分之一。哪怕是华丽的楼阁,其底楼的门仍然这么矮。这样的门不但看起来不美观,走进去也非常麻烦,除非是小孩子,一般的人进去必须低头弯腰。 姥爹刚到那里的时候非常不习惯,经常进门或者出门的时候忘记了低头弯腰,将额头撞在门框上,撞得眼冒金星。 他忍不住问当地人为什么要把门做得这么矮。 当地人告诉他说,这是为了防止“弱郎”进来。 姥爹又问“弱郎”是什么。 当地人解释了一番,姥爹却没有听明白。 有一天晚上,姥爹亲眼见到了“弱郎”。 那是姥爹到林芝地区之后的第八天晚上。姥爹当天白天去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游玩,晚上回到住房后又累又乏,没吃晚饭就早早睡觉了。他的向导朋友住在隔壁,也很早睡下了。 半夜姥爹饿醒了,起来想找点吃的,却听到外面似乎有敲门的声音。他早听说了“弱郎”,但不知道“弱郎”是种凶猛的动物还是其他东西,既然当地人宁愿各种不方便也要把门做得那么矮来防“弱郎”,说明“弱郎”不是那么好对付。 姥爹留了一个心眼,并不急于走出去查看,于是悄悄走到了门后偷听。 这一听就听出怪异了。 那声音不单纯是敲门的声音,还是撞门的声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5章 西藏僵尸2 “咚,咚,咚……” 声音很有节奏,并且比较沉闷。 姥爹心中纳闷了,如果门外是人,他为什么不喊?如果门外是鬼,它为什么不敲门而要撞门?如果门外是夜间行动的野兽,为什么没有呼哧呼哧的气息? 难道门外的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野兽? 如果都不是,那它会是什么? 姥爹不敢轻易开门,连忙走到隔壁房间,将白天带他去大峡谷的向导朋友摇醒。 那夜的月光很明亮,向导朋友睁开眼一看是他,便问他要干什么。但他很快听到了外面的撞门声,立即坐了起来。 “弱郎来了。”向导低声说道,表情神秘,示意姥爹不要大声说话。 “弱郎?” “是的。只要你不发出声音,它撞一会儿门就会走。” 姥爹问道:“它到底是什么?” 向导说道:“明天再跟你说吧。你快回到屋里去,不要多说话。” 姥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听着这古怪的声音怎么睡得着?他想出去看一看“弱郎”,可是开门太危险,开窗又看不到。 于是,姥爹蹑手蹑脚地爬到了小阁楼上。小阁楼的窗户就在门的正上方,如果将脑袋从窗户伸出,就能看到门前的情形。 到了小阁楼,姥爹轻手轻脚打开只有一尺来宽一尺来长的小窗户,慢慢将脑袋伸了出去。这回他终于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撞门了。 那是一个僵尸! 那僵尸身上穿着的衣服与本地居民的服饰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手脚僵硬,眼神痴呆,皮肤紫黑,毛发蓬乱。它朝矮门蹦去,然后撞在门和门楣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僵尸被撞了回来。僵尸不甘心,又朝门撞去,再次撞在门和门楣上。如此往复。那僵尸撞得鼻子平了,额头破了,却不知疼痛。 姥爹顿时领悟了门做这么矮的原因。倘若门是正常高度,恐怕此时经受不住僵尸锲而不舍的撞击。屋内的人如果不能及时惊醒,恐怕会被闯入的僵尸咬死。幸亏这门很矮,而僵尸不能屈腿,不能弯腰,所以接二连三地撞在门楣上,不能撞坏门。哪怕门被撞坏了,僵尸也不能从矮门进入房间,加害屋里的人。 原来当地人说的“弱郎”就是僵尸! 小阁楼的窗户平常不打开的,窗台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灰里还有窗台上面剥落的石灰块。姥爹将窗户推开的时候,灰尘和石灰块被窗户挤了下去,落在正下方的弱郎头上。 弱郎感觉到上面有东西落下来,停止了撞门,抬头朝小阁楼的窗户看去。弱郎的脖子也非常僵硬,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抬起那么高的角度,只能稍稍往上仰起一点,然后将眼珠子使劲往上翻,借以弥补角度的不足。 这样一来,弱郎的面目变得更加可怖! 姥爹在上面看到弱郎翻着白眼朝他看来,顿时感觉后脊背一阵凉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弱郎的眼神就像一阵刺骨的冷风,瞬间将姥爹吹了个透心凉! 那时候姥爹还没有深度接触玄黄之术,看到这番场景自然恐惧不已,急忙关上小窗,回到楼下的房间。 撞门声又响了一阵,然后消失了。 姥爹听到哒哒哒的声音渐渐远去,像马蹄声一样。 第二天早上,向导发现姥爹浑身哆嗦,额头冒虚汗,脸色不好看。向导忙问姥爹怎么了。姥爹将昨晚偷看弱郎的事情说了出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6章 西藏僵尸3 向导大吃一惊,说,这下可糟糕了!你只要被弱郎看一眼,弱郎便会像影子一样追着你,非得把你也弄成弱郎才善罢甘休。它还会来找你的,你以后可要小心!晚上要早点回屋,并且必须住这样的矮门房子。 姥爹原本只想满足一下好奇心,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大为诧异地问道,那我离开林芝之后它还会找我吗? 向导忧虑道,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它也会找到你的。但凡被它看见的人,它都不会放过。 姥爹问,那怎么才能让它不追找我呢? 向导说道,除非你把它杀死或者制伏,没有其他办法。 姥爹在老家听说过蛇的报复心极重,见到蛇要么不打,要打就打死,绝对不能打伤之后让它有机会逃走。因为被打的蛇一旦逃走,它一定会回来报复。交配中的公蛇和母蛇也是不能随便打的,倘若打死了其中一条而另一条逃走,活下来的那条蛇也会回来报仇。画眉村曾有一老头上山砍柴的时候看到两条蛇纠缠在一起,他用镰刀杀了其中一条,另一条趁机逃走了。几天之后,老头死在了床上,被窝里有一条刚刚蜕掉的蛇皮。 向导说,弱郎的报复心比你们老家的蛇还要强烈。 姥爹忙问弱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向导倒了一点水给姥爹擦脸,说道,弱郎既不是复活也不是诈尸。藏族所说的“弱郎”,是指有些邪恶或饥寒之人死去后,其余孽未尽,心存遗憾,所以死后起尸去完成邪恶人生的余孽或寻求未得的食物。不过这必须在其躯体完好无损的状态中才能实现。藏区的葬俗本身给起尸提供了极好机会。因为在藏区,尤其在城镇,不管什么人死,并不马上送往天葬台去喂鹰,而是先在其家中安放几天请僧人诵经祈祷,超度亡灵,送往生等一系列葬礼活动,尸体在家至少停放三至七天后才就葬。倘若发生起尸,大多是在这期间。 向导给姥爹擦完脸,又说,普通的弱郎不会讲话,不会弯腰,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只能直盯前方。但是你昨晚看见的弱郎不一样,它既然能微微抬头,还能翻起眼珠子,说明它是活了数百年的弱郎。动物修行数百年可能成精,弱郎经历数百年而不被人发现制伏,也算得上是弱郎精了。不过本地人不叫弱郎精,叫做弱郎大王。 弱郎大王?姥爹一惊。 向导点头道,是的,一般的弱郎晚上出来要么是为伤人,要么是为找吃的,但弱郎大王不一样,它除了找吃的和伤人之外,还能给人摸顶。 摸脑袋吗?姥爹问道。 向导说,嗯,假如弱郎大王遇到了活人,它只须用僵硬的手摸顶,活人就会立刻死亡的同时也变成起尸。当然,这种离奇而可怖的作用只限于活人之身,对别的动物无效,不然这世界上的猫猫狗狗都变成了弱郎,人就没办法防备,没办法活下去了。 姥爹恐惧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僵尸大王找到我,或许会把我变成弱郎? 向导叹气道,最好别让它找到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7章 西藏僵尸4 早知道是这样,姥爹那晚就不会去小阁楼上看外面的情况了。可世间没有后悔药,既然于事无补,只能想其他办法。姥爹没心思去观光旅游了,央求向导帮忙想办法让弱郎大王不再找他。 可向导哪里有办法,只能再三强调晚上不要出去,看到动作僵硬的人要远远避开。 姥爹见向导确实没有能力帮助他,便自己去挨家挨户询问当地人,寻求解救方法。 那一年姥爹还不到二十岁。而我在二十岁的时候仍然活在姥爹的庇佑之下。 那时候姥爹虽然没有再上一层,但已是功成名就。他第一次遭遇生命危机,为了生存下来而奔走。我二十岁的时候还在大学校园里虚度时光,不知所以。 他经过几天的拜访询问,终于得知附近有一个捕捉弱郎多年的法师,法师住在一个荒废的寺庙里。 姥爹问到了寺庙的方位,赶紧找了过去。 到了寺庙之后,姥爹在大门口撞到一个小喇嘛。姥爹忙询问法师在不在。小喇嘛能听懂汉语,也能说一口憋足的汉语。他告诉姥爹,法师不在庙里,他去一个偏远的村庄捉拿弱郎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姥爹大失所望。 姥爹见法师住的寺庙破破烂烂,便问小喇嘛,法师既然法术高强,为什么不修一个华丽的大寺庙,而要住在这里呢? 小喇嘛说,修大寺庙要很多钱,法师没有这么多钱。 姥爹诧异道,法师帮人捉拿弱郎,难道不收钱吗? 小喇嘛听姥爹这么说,也非常诧异,反问道,如果是为了赚钱,念经度亡就好了,干吗要捉拿弱郎?法师捉拿弱郎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钱财。 姥爹顿时萌生崇拜之情,决定跟随法师学习捕捉弱郎的法术。 小喇嘛又说,其实法师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寺庙在鼎盛时期有好几百的僧众,但这数百僧众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起尸。法师要将每个变成起尸的僧众念经超度,所以没有离开这里。 姥爹吃惊道,几百僧众都变成了弱郎? 小喇嘛说,是的。 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法师还是一个小僧,他在这寺庙里学习经文。有一年,寺庙的住持死了,全寺僧众将其遗体安放在经堂里,然后大家排坐在殿内日夜诵经祈祷,连续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就在第三天晚上,那些念经念得筋疲力尽的僧众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倒地睡去,鼾声如雷。只有一个小僧——他就是后来的法师——因为害怕而毫无睡意。这是他第一次给死人念经,好几次念到半途忘记了后文,只好重头开始念。他念一会儿就忍不住瞟一眼住持的尸体。第三天晚上下半夜,他突然发现住持坐了起来。他吓得连滚带爬逃出了寺庙,忘记了喊醒熟睡的众僧。 结果非常严重,全寺数百位僧众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起尸,也就是本地人常说的“弱郎”。 或许是住持的修为本身太高,所以死后起尸的话能直接变成弱郎大王。起尸的住持给每个熟睡的僧人都摸了顶,就像他生前给前来祈福的人摸顶一样。 幸亏第二天有个苦行僧来这个寺庙求落脚之处,打开门一看,里面全部是蹦跳行走的弱郎!那苦行僧没有逃跑,而是在寺庙大门前站定,手拿法器,口念咒语。那些蹦跳的弱郎听到法器摇响,都朝他蹦了过来。 苦行僧见弱郎靠近,急忙转身往回走,不快不慢。快了怕弱郎跟不上,慢了怕弱郎抓住他。 昨晚逃出来的小僧并没有走远,他躲在寺庙前面的河边,看见了苦行僧所做的一切,顿时觉得非常羞愧。 苦行僧带着弱郎走到了河边,然后领着数百位弱郎走到了跨河的木桥上。 苦行僧奋力一跃,跳进了河里。 弱郎们紧跟着纷纷跳进河里,再也没有起来。 那位苦行僧在水中惊险躲过好几个弱郎的追咬,终于游到了岸上,气喘吁吁。 躲在河边偷看的小僧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跪倒在苦行僧面前,磕头求苦行僧教他法术。 于是,苦行僧在寺庙住了下来,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小僧,然后在寺庙中老去。 姥爹听小喇嘛说完这段往事,欣喜不已,他认为当年的苦行僧能单身对付数百位弱郎,那接收了苦行僧全部秘法的法师自然能轻松对付弱郎大王。 小喇嘛接下来的话又给姥爹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小喇嘛说,小僧叫附近居民帮忙打捞淹死在河里的弱郎,打捞完毕之后,结果发现淹死的弱郎里面并没有住持的尸体。 姥爹问道,难道住持并没有跳进河水里? 小喇嘛说,弱郎大王可能识破了苦行僧的法术,趁乱逃脱了。苦行僧留在这里不走,或多或少也是怕弱郎大王回到这里吧? 姥爹心中不安,暗暗猜想那晚看见的眼珠能转动的弱郎会不会就是回来寻仇的住持。不过,住持弱郎就算要寻仇,也应该来这个寺庙才是,虽然苦行僧已经作古多年,但他唯一的弟子还住在这里。他怎么会找到我住的地方呢? 聊了一会儿,小喇嘛说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于是撇下姥爹走了。 姥爹想着回去也是无聊,不如在这破寺庙里逛一逛。因为寺庙里经常有来访者,所以寺庙的门不像其他居民的门一样矮,不用弯腰进去。进了寺庙之后,他发现里面每个房间的门槛都非常高,一不小心就会绊倒。这些门槛显然是后来加高的,门槛与两边门框的缝隙有大有小,小的缝隙没人管,大的缝隙间还塞了小木片填充,然后刷上红漆。可见加高门槛是在应急情况下进行的,没来得及细细丈量每个门框的宽度,就将长短不一的木条钉在门槛位置。 他想问问为什么门槛做这么高,可是一时半会儿小喇嘛不见回来。姥爹继续往里走,走到了最后一间房见无路可走了,便在那间房里坐下歇息。 姥爹发现这间房比其他房间要考究一些,画比其他房挂的画要精致鲜艳,墙粉比其他房间要白,朱漆比其他房间要红。在色彩方面,藏族最重视红、白两种颜色。所以视线所到之处多为这两种颜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8章 西藏僵尸5 这个房间的墙体用块石砌成,墙体厚而窗子小,给人浑厚稳定的感觉。底层用朱红色棱柱,柱头部分雕刻立体图案,上面托着粗大替木。在墙体上方,多用棕红色的饰带,上面缀上鎏金淤铜镜等装饰物。房檐四周竖有镀金金幢,上有风铃,房顶正面中间是金□□,两面为护法兽。 姥爹心想,这必定是这个寺庙最重要的场所。可是他猜不出这个房间到底用来干什么的。他见靠窗的一个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和茶杯,忽然觉得口渴,便走过去提起茶壶往茶杯里倒水。倒满水之后,姥爹想将茶杯拿起来放到嘴边喝,可是茶杯重若千斤,怎么使劲都拿不起来。 从表面来看,那个茶杯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藏族的茶杯跟姥爹老家的不一样,说是茶杯,实际用茶碗称呼更为妥当,茶碗是瓷的,但杯托和杯盖是铜的,上面有很精美的花纹。 在当时来说,瓷茶杯是非常稀罕的东西。那时内地与西藏的交通极为不便,大量的瓷器在运输过程中破损,到达西藏时仅剩十之二三,所以瓷器颇为贵重,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财力使用这些茶碗。寺院的僧侣阶层作为藏族社会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使用的都是清一色的木碗。 因此,这个寺庙有这种瓷茶杯已经有些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以一人之力居然拿不起这个瓷茶杯。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姥爹握住茶杯,轻轻扭转。 这一扭没有用多少力气,可是茶杯居然乖乖地旋转了! 与此同时,姥爹听到背后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姥爹回头一看,惊呆了。 背后的墙体裂开来,露出一个昏暗的密室。 密室里面没有民间传说中的金银财宝,也没有武侠传奇中的绝世秘籍,却站着密密麻麻的一群人! 这群人肢体僵硬,表情痴呆,纹丝不动,看似一群雕塑,但眼睛偶尔眨动一下。诡异之极! 姥爹见了这场景,吓得跌坐在地上。 可是这群人见了姥爹仍然一动不动,眼睛虽然眨动,但并不去看他,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姥爹不敢凑过去仔细看,急忙爬起来将茶杯转了回来。那堵墙又轰隆隆地闭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由于这墙壁是由块石砌成,本身就不平整不规则,所以闭合之后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姥爹不小心偷窥了法师的秘密,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他将杯盖盖了回去,然后急急忙忙出了寺庙。 接连几天晚上,姥爹住的地方没有任何异样。虽然如此,姥爹还是放不下心。弱郎今晚不来,明晚不来,不说明后晚也不会来。 向导也怕他出事,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催着姥爹回屋,怕晚一点弱郎就会循着他的气味出现。 不久,邻村传来消息,说是三个晚归的小伙子遇到了弱郎,那弱郎将两个小伙子咬断了脖子,一个小伙子被咬掉了半边脸。 消息传来的第二天,寺庙的法师主动找到姥爹住的地方来了。 姥爹没想到救星自己找上门来,自然非常高兴,但他也略微忐忑。自从看见密室里的一群人之后,他不知道这个法师到底是好还是坏。 法师的脸皲裂得厉害,仿佛是因为缺水而裂开的南方水田。而他一双眼睛如姑娘般水汪汪的,仿佛是能灌溉的清泉。可惜脸上即使有两个水汪汪的清泉,也没能让皲裂的皮肤好一点。他身材比较高,一米八左右,剃着光头。那光头发亮,太阳光在上面反射,却因此有点佛相。 法师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不需要向导在中间翻译。或许寺庙里的小喇嘛跟着他学过汉语。他找到姥爹后问道:“你去我的寺庙找过我,是吧?” 姥爹点头道:“是的。是小喇嘛告诉你的吧?” 法师摇头道:“我刚从偏远的地方回来,还没有去寺庙。” 姥爹惊讶不已,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去找过你?” 法师微微一笑,说道:“我师傅临终前告诉过我,二百三十四个月之后会有一个汉族人来寺庙找我。我按照师傅说的时间推算,应该就在这几天。而我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一个汉人到处询问哪里有可以对付弱郎的人,便知道师傅当年说的汉人就是你了。我问别人你住在哪里,别人便给我指了路。” 二百三十四个月换算起来就是十九年半。这恰恰是姥爹的年龄。 “对,我一直在找你,我去过寺庙了,可是刚好你不在。你能救救我吗?”姥爹顾不得想法师的师傅为什么说多少年后一个汉人会找到这里来,他只想尽快摆脱弱郎的隐患。这是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整天悬着放不下。 “你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法师问道。 姥爹便将那晚偷偷观看弱郎的事情说了出来。 法师听了沉默了半天,一言不发。 姥爹以为他在想应对的办法,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法师回话。 可是法师坐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姥爹着急了,一把抓住法师的僧衣,问道:“请问法师为什么不留一句话就走?” 法师却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来:“你比我的法术更强,已经知道如何对付那个弱郎,又何须我来帮你对付弱郎呢?”说完,他挣脱姥爹的手,低头钻过矮门,扬长而去。 向导和姥爹愣在原地,不知道法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半晌之后,向导对姥爹说道:“我看法师也对弱郎大王没有办法,所以找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搪塞你。要不你早点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家乡去吧。” 姥爹问道:“弱郎大王已经看到了我,不管我逃到哪里去,它都可能尾随而至啊。” 向导说:“那也比留在这里安全。” 姥爹摇头道:“不行。我还是要央求法师帮忙。可能是我诚心不够,他才不愿意帮我捉拿弱郎。” 午饭过后,姥爹又赶往法师所在的寺庙。 这次一出门,姥爹就感觉与上次出门大有不同。远的青山,近的湖水,白的墙壁,红的屋顶,矮的门,小的窗,一切变得非常熟悉。昨天还有的异域风情,此时却有种故地重游的异样感觉。之前以为是随性而行的游山玩水,此时却觉得是这个地方吸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这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9章 西藏僵尸6 他恍惚记得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可是自己明明来这里一个月还不到。 这种感觉越接近寺庙变得越强烈。当再次来到寺庙前的时候,他似乎想起曾经无数次这样回到寺庙前面过。当再次看到高高的门槛时,他恍惚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往缝隙里塞木片,然后在木片上刷红漆。 当抬腿跨进门槛之后,姥爹甚至记起了密室里面那群人的每一张脸孔。可他又清清楚楚记得,上次看到那群人的时候吓得不敢多看一眼,没来得及看清任何一张脸就关上了机关。 此时姥爹不但记起了那群人的脸,还记得里面有三十六个人,每个人叫什么名字。但在他的记忆里,那些脸一直是冷冰冰的,从来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 姥爹无意识地走到了最后一间房前,发现法师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法师见了姥爹失魂落魄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相信墙壁后面的那些东西,你也看过了吧?” 姥爹回过神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也是你的师傅临终之前说过的吗?” 法师答道:“不是。因为那个茶杯里装满了水,扎巴说只有你进来过。”扎巴指的是那个小喇嘛。 姥爹想起慌忙之中离开时没有将杯子里的茶水倒掉,相信法师由此也可推出他发现了墙壁后面的秘密,不由地尴尬笑了笑。 既然自己偷看了法师的秘密,而法师已经知道自己偷看了他的秘密,那就不用遮遮掩掩了,还不如开诚布公。姥爹说道:“请问法师,你平时是不是有收集尸体的癖好?” 这话一点就破,所以法师也没躲避,哈哈笑道:“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他们可不是尸体,至少眼睛是可以动的。实不相瞒,他们就是弱郎。” 姥爹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是听他这么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法师是公认的追捕弱郎的高手,为什么还偷偷藏这么多弱郎在寺庙清净之地?这岂不是跟销毁查禁大烟的官员在家里私藏大烟一样令人质疑吗? 那个时代正是大烟泛滥的时代,摇摇欲坠的大清帝国表面禁烟,但清朝子民大多已经离不开大烟了。姥爹考取秀才的时候,还听说朝廷将拒不戒烟的睿亲王魁斌、庄亲王载功等满洲亲贵暂行开缺,以示惩罚,次年又听说内阁学士文海、载昌被查出夙染烟癖,经禁烟大臣奏请,一并革职。朝廷重臣中都这么多人离不开大烟,可见民间更加严重。 因此,姥爹见藏弱郎的法师就如见了藏大烟的禁烟官员,多了几分不信任。 “法师既然是捉弱郎的高手,为什么还要在家里养这么多弱郎?”姥爹问道。 法师又说出一句让姥爹不可理解的话来。他说道:“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姥爹愣了一下。 法师请姥爹进屋坐下,说道:“是你当初教我把门槛加高,说寺庙的门不能太低,所以加高门槛对付弱郎。因为弱郎的腿不能打弯,跳得不高,所以除了矮门可以阻挡他们之外,高门槛也可以阻挡他们。他们知道高门槛可以绊倒他们,不会进来。” 桌上此时比上次多预备了几个茶杯。法师提起茶壶,倒上一杯茶,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姥爹,说道:“当初也是你教我在寺庙里偷偷藏着这些弱郎,说捉蛇的人要养蛇,为的是摸清蛇的性情,以便攻其弱点,避其长处。” 姥爹呆呆地接了茶,拧眉沉思了片刻,问道:“我跟你说过这些?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更不记得说过这番话。” 法师在姥爹对面坐下,温和说道:“听说你是丁未年考取的秀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知道你听说过转世灵童没有?” 姥爹的学识非常渊博,自然知道转世灵童是怎么一回事。 在西藏地区,转世灵童能回忆起自己前世的名字、所经历的事情等等。在这个地方,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还有的僧人虽然没有经过刻苦攻读,也能轻松学习或背诵重要经论。当时有位大瑜伽师嘉样亲哲仁波切,他在幼年时跟一位很严格的师父住在一个深山的茅屋里。有一天,他的师父去邻近村里为死人念经超度,出门前留了一本五十页的《文殊真实名经》要他背诵。嘉样亲哲像其他贪玩的孩子一样,等上师一离开,就跑去跟其他小朋友玩耍去了。邻居们怕他师父回来后惩罚他,劝他背书,他并不在乎。玩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这才把这本五十页的经书从头至尾读了一遍。他的师父回来后要他背诵,他轻轻松松一字不漏地在师父面前背了下来。而这本经一般人要能背诵下来,需花几个月的时间。他之所以只读一遍就能背诵,即是前世熟背之故。 除了转世灵童能记起前世之事之外,有些修为高深的大师临死之前还能预测自己将在哪里死去,会转世成为什么人。 藏地著名的伏藏大师大乐洲曾经和眷属随从一同朝拜印度,他们路过锡金时,伏藏大师说:“我现在将在这里圆寂,六年后转世在这里,出生在某某家。如果你们能够等待六年,那时就到他家找我。”他给随从说了这些之后不久就去世了。于是,他的侍者加西扎扬等一直在锡金等待,六年后依遗嘱找到了新出世的灵童。灵童被迎请回藏地,他到生前的寺院“多芒寺”后,闭关了一个月,出关后,对前世所造的十三部论已无师自通。 这些有关转世灵童和大师转世的故事是外公给我讲的。这些故事在姥爹的时代或已发生或未发生,姥爹知道或不知道,我不得而知。但身为前朝秀才的姥爹肯定比我和外公知道的还要多。 姥爹立即领悟了法师的暗示,窃窃问道:“法师的意思是……前世我就住在这个寺庙,而你是我的弟子?” 法师见姥爹有所领悟,又卖起了关子,双手合十微笑道:“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 姥爹问道:“为什么不可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0章 西藏僵尸7 法师说道:“这也是你教给我的,无故不可说,甚深故不可说,能引无义故不可说,法相法尔之所安立故不可说。” 姥爹顺着法师的话说道:“人不可能理解所有的事情,好多事不能说出所以然的,一些复杂的事情与其痛苦的纠结于寻找原因,还不如淡然地接受?”姥爹说得非常自然,如同背诵经文一般顺畅。说完之后,姥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姥爹瞪着法师,期待法师给他一个解答。 法师的笑意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姥爹见他如此,便如实奉告道:“不瞒你说,在你告诉我你师父临终前预测十九年半后我会来到这里之后,我突然感觉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这里是我的故乡,我这些年是离乡游历,最后又回到故乡一样。刚才跨进门槛的时候,我还想起了将木片塞进门槛缝隙里的情形。” 法师默默听着姥爹说话,就如恭顺的弟子聆听师父教诲。 “上次我不小心扭开了茶杯中的机关,意外看到那些一动不动只眨眼的弱郎,吓得两腿直不起来。可是就在刚才,我却记起了那些弱郎的样子,每一张面孔我都记忆深刻。” 法师连连点头,仍然如闷葫芦一般不说一字。 姥爹想了想,接着说道:“这么说来,我的前世确实在这里生活?我就如那些转世灵童一样,短时间内能想起前世的一切?” 法师不说话。 姥爹自言自语道:“我上次听……扎巴……对,扎巴……我听他说了这个寺庙曾经数百僧众起尸的往事,那个苦行僧用特殊的方式引诱弱郎们跳入寺庙前的河中淹死,后来打捞尸体却发现独独少了住持的尸体。莫非……” 姥爹瞥了一眼法师,干咽了一口,说道:“莫非我上次见到的弱郎大王就是住持的起尸?他也认为我是苦行僧的转世,所以那晚来找我?” 法师沉默不语。但姥爹从他安静祥和的表情中看到了回答。 这时外面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子进入房间。阳光一缕一缕的,仿佛长发一般可理可数。 姥爹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你认为我是苦行僧转世,但投胎转世也有胎中之迷,灵魂从入胎到出生要经历极大痛苦,这种痛苦大到能忘记一切。哪怕是绝世高僧,经历这种痛苦后多多少少会遗忘一些,需要通过第二世的重新学习来弥补记忆缺口。古往今来的转世灵童也得在前世生活过的地方闭关数月数年才能无师自通,无一例外。或许我前世对弱郎了如指掌,但现在我对弱郎的了解少得可怜,你该帮助我才是。” 胎中之迷,也就是转世之人因为天道的压制,在婴儿出世之后,会忘记前世的所有记忆,它就好像是突然失记忆一样。 不过胎中之迷又可以觉醒,就好像失忆者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一样。 但前世记忆比今生失忆要难以恢复得多。所以即使转世之前的人再强大,也得让他回到熟悉的环境中,有目的地引导记忆,才有可能记起前世之事。 芸芸众生中,每个人都经历过胎中之迷,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回到前世居住的地方,经过有目的地引导而记起前世。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遇,所以绝大部分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忘记了前世记忆。只有极少被关注的转世灵童才被人精心照顾,令他们有机会恢复前世的聪慧。 一般的转世灵童在出生之后不久便被送到前世居住的地方。因为那时候离胎中之迷不久,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最大。哪怕今生的事情,随着时间推移大多被遗忘,何况前世记忆?所以要恢复前世记忆,越早越好。 可姥爹来到这座寺庙的时候已经二十岁左右,已经丧失了恢复记忆的最好时机。因此,姥爹对这里的一切只有模模糊糊的熟悉感。而法师认定姥爹是他师父的前世,修为比他自己还要高,所以认为姥爹求人不如求己,却忽略了胎中之迷对转世的影响。虽然姥爹有了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可是对于怎么对付弱郎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况且姥爹心里有预备,苦行僧当年都没能收拾住持的起尸,转世的自己对于制伏弱郎大王又有几分把握? 倘若自己像前世那样懂得对付弱郎的法术,再次遇上弱郎大王的时候即使不能制伏它,至少能保全自身。 于是,姥爹请求法师详细说明弱郎的情况,万一能引发前世记忆再好不过,退而求其次的话也能知己知彼,不至于遇到弱郎的时候手足无措。 姥爹将他的想法一一告诉法师。 法师觉得有理,便扭转上次姥爹碰过的茶杯。块石砌成的墙壁轰然拉开一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三十六个弱郎露了出来。 三十六个弱郎站成四排,前面三排各十个,最后一排六个。最后一排的弱郎比其他弱郎高出一个头。 法师走进密室,指了指第一排和第二排的弱郎说:“死人起尸变成的弱郎有五种类型,第一种是肤起弱郎,第二种是肉起弱郎。这两种类型的起尸是由其皮或者肉起的作用,也是最为常见的起尸。” 然后,法师指着第三排的弱郎说:“第三种是血起弱郎。这种起尸是由体内的血液所为,力量和速度比前两种起尸要强一倍。不过这三种起尸比较容易对付,只要用刀枪剑之类利器戳伤它们的皮肉,让血液外出就能使起尸即刻倒地而不再危害人了。” 法师走到明显比其他弱郎高的第四排,说道:“第四种叫做骨起弱郎。导致它们起尸的主要因素在于骨髓,只有击伤它的骨头才能将它制伏。由于骨头比皮肉难破坏,所以对付起来相当困难。因为它的骨髓发生变化,导致人死后骨头和指甲还生长,所以骨起弱郎比其他弱郎要高出一截。亏得身高拉长,使得它的骨头比普通人要脆弱一些,我制伏它就得以轻松点。” 姥爹见法师将所有弱郎介绍完了,忙问:“那第五种呢?这里没有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1章 西藏僵尸8 法师走出密室,说道:“第五种是痣起弱郎。” “起尸是因为死者身上的痣吗?”姥爹问道。 法师点头道:“正是这样。这是最难对付的一种起尸,要制伏它,必须挖掉引发起尸的那颗痣。” “可难度在于你不知道是哪颗痣引发起尸的。”姥爹顺着法师的意思说道。 “是啊。所以这个密室里没有第五种弱郎。”法师的语气中不无遗憾。 姥爹一眼从弱郎们的脸上掠过,不以为然。“或许这三十六个弱郎之中就有这第五种。” “哦?”法师颇为惊讶。这一刻仿佛法师还是一位刚入门的弟子,而姥爹是在此修行多年的高僧,最熟悉这里的是姥爹,而不是他。法师又将那些弱郎查看了一遍,意图在姥爹给出答案之前找到答案。可是看过之后,他还是没有办法将那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弱郎的身上找出不同之处来。 姥爹笑道:“你不用找了,从表面是看不出哪个是痣起弱郎的。有些肤起肉起血起骨起弱郎实际上就是痣起弱郎。有时候你用利器戳伤它们的皮肉,恰好碰到了让它们起尸的痣将它们制伏,从而错把痣起弱郎认作了肤起肉起血起骨起弱郎。” “骨起弱郎里面没有痣起弱郎吧?”法师问道。 姥爹摇头道:“前四种弱郎能有的特征,痣起弱郎都可能拥有。它不但让你不知道那颗重要的痣在哪里,还让你不知道它是不是痣起弱郎。所以要对付它,那是难上加难。”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我师父生前没有给我说这些呢?”法师迷惑不已。 姥爹道:“可能觉得时机未到吧?” 法师默然。 姥爹又问道:“这三十六个弱郎是活还是死?” “半死不活。”法师从沉思默想中回过神来。 “你可以控制他们吗?” “可以。有时候我遇到棘手的弱郎,会操控他们帮我对付其他弱郎。”法师说道。 姥爹灵光一闪,惊喜道:“你说只有我自己才能解救自己,而前世记忆引领我来到这个房间,不经意打开这个密室,是不是暗示这三十六个弱郎可以帮我对付弱郎大王,让我摆脱它的追杀?” 法师不言不语。 姥爹欣喜道:“那就有劳法师帮我驱使这三十六弱郎捕捉弱郎大王了!” “我从来没有同时驱使过这么多的弱郎。”法师说道。 姥爹听他这么说,刚要作罢,又听得法师说道:“既然你是师父转世,又来到了这里说了这番话,此时应该是师父生前认为的时机成熟之时。我今晚就试试作法,看能不能将师父的死敌拿下。” 姥爹见法师终于改口答应,心中大喜,生怕法师反悔,忙说道:“赶得好不如赶得巧,不如我们今晚就动手吧?” 法师转身要出门。 姥爹以为法师马上反悔了,拉住法师的衣角问道:“法师要去哪里?” 法师道:“要将弱郎引到这里来,必须知道弱郎生前的名字和出生时间。你看到的弱郎应是之前在这个寺庙起尸的住持,要知道它的名字和出生时间,我得去查查以前的寺庙名册。” 那天晚上,法师在寺庙门口念起了当初苦行僧引诱庙中弱郎的咒语,不过当年苦行僧是要将庙中的弱郎引出来,而现在法师是要将外面的弱郎引进去。在寺庙大门的后面,三十六个弱郎排成了一个古怪的阵型。那是天网阵,三十六个弱郎中有二十八个仿照二十八星宿在天空的位置排列,剩余八个弱郎按照四方四隅站立,将二十八个弱郎围绕其中。 大概三十年后,姥爹用同样的阵法在尸横遍野的野外找回了外公的魂魄。 法师作法的香烧到一半的时候,弱郎大王在寺庙前面不远的桥上出现了。那是苦行僧曾经领着寺庙里的几百个起尸跳入河中的桥。 法师见弱郎大王出现,念咒语的速度立刻再快一倍,嘴巴如炒豆子一般翻飞不停,脸颊的肉被声波震得不断抖动,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连续地扇耳光。 弱郎大王在桥上站定,朝寺庙这么看了许久,两只眼睛发出淡淡的绿光,如同一双荒漠里的伺机搏杀的恶狼的眼睛,又如两团漂浮在空中的鬼火。 法师将咒语的速度又加快了一倍,嘴角两边冒起了白色泡沫。脸颊好像被人扇耳光扇得更加厉害。 似乎是咒语的力量显示了,又似乎是弱郎自己主动往前的,它轻轻蹦起,轻轻落下,仿佛纸片人一样从桥上往寺庙移动。这显示了弱郎的实力。有的动物在决斗前会努力展现自己的力量,而弱郎会展示它的轻盈。弱郎本身是僵硬死板的,所以蹦起来非常沉重,甚至一步一个坑。只有实力强大的弱郎才能让动作看起来非常轻盈和灵活。 而被法师引来的这个弱郎看起来太轻了,仿佛一阵风吹来它就会像风筝一样飞起。 当弱郎离法师只有十几米远的时候,法师急忙撤步退回到寺庙里。 “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姥爹按照法师事先吩咐的咒语大声喊道。 每个星宿对应一个弱郎。姥爹每喊出一个星宿的名字时,就有一个弱郎应声而动。姥爹喊完之后,二十八个弱郎全部蹦离原位,蹦出大门,朝弱郎大王蹦去。 “苍!变!玄!幽!颢!朱!炎!阳!”姥爹又大喊,声音在寺庙里来回振荡。 代表四方四隅的弱郎一一如激活了一般也朝外面蹦去。 法师见三十六个弱郎全部运用起来,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大声喝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啵!” 在寺庙外的平地上杂乱无章地蹦跳的弱郎顿时重新摆起了天网阵,然后像一张移动的天网一般朝桥上下来的弱郎大王扑去!看那阵势和气势,似乎要将弱郎大王变为网中之鱼! 弱郎大王好像没有意识到危险,视若无睹地朝法师布置的天网中蹦来。它的表情比当晚的月光还要平静,虽然那来自弱郎本身的面部僵硬,但仍有一股慑人的气魄。 接着,让法师和姥爹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弱郎大王所过之处,其他的弱郎立即如脚下绊了绳子一般扑倒在地。 听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弱郎的遭遇跟这种鸟类似。弱郎起尸之后是只能蹦的,不能扑倒。它只能扑倒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弱郎大王轻易让那三十六个弱郎全部扑倒。三十六个弱郎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如同三十六截木头。 法师的天网此时变成了脆弱的蜘蛛网,而他想网住的是一只老鹰!蜘蛛网如何能网住老鹰? 法师和姥爹见势不妙,急忙往屋里逃。 弱郎大王见法师和姥爹往回跑,飞一般地朝他们扑来。它的速度快得惊人!眼看着还要好一段距离,转眼就近在面前了! 就在弱郎大王的手要碰到姥爹的时候,弱郎大王突然停止了前进。 姥爹低头一看,它的脚已经碰到了高门槛。 门槛就如一道比铜墙铁壁还要厉害的阻碍,让弱郎大王望而生畏。它能将其他弱郎绊倒,使得弱郎如木偶一般失去战斗力,自然它也害怕被高门槛绊倒。 化险为夷的姥爹惊出一身冷汗,跌坐在室内的椅子上,捂住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生怕那颗心脏跳得太剧烈,从身体里跳出来。法师也早没有了刚才的威风凛凛,面如土色,眼神慌乱,哆哆嗦嗦。弱郎大王的实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那晚,弱郎大王就在那条刷了红漆的高高的门槛外来来回回蹦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际泛白太阳要出来的时候才离开。 弱郎大王离开后许久,法师和姥爹还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等到第一缕阳光到达地面之后,他们两人才犹犹豫豫地迈出门槛。 从那之后,姥爹再也没有想过单凭自己去主动对付弱郎大王。他在得知朝廷取消科举之后回到了画眉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家里人的质疑声中把家里所有的门槛加高。再后来姥爹实力大增,已经不担心弱郎了,可他还是没将高门槛换掉,即使年老体衰了,走路摇摇晃晃,他宁可跨过门槛的时候像年幼的我一样艰难,也绝口不提换门槛的事。 告别法师之后,姥爹由藏入川。 由藏入川要经过巴塘,那时候巴塘不叫巴塘,叫巴安。 姥爹离开藏地一是为了游历,二是为了逃避弱郎。所以他日夜兼程。当走到巴安的地界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姥爹能听到山上有风吹动树的沙沙声,但是看不清一棵树了;能听到山脚下有水流动的潺潺声,但是看不见小溪小河在哪里。 太阳下山之后,这里的气温降得很快。姥爹感到越来越冷,越来越累,越来越困,一边走路一边忍不住打哈欠,只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最好能烤烤火,让身上暖和点。 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姥爹拐了一个弯之后突然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堆火。火堆旁有五个人伸开了手掌烤火。 那五个人虽然聚在一块,但是不说一句话,很沉默。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2章 冻死骨1 姥爹见了火,如岸上的鱼见了水,如饿着的狼见了肉,立即奔跑过去。 那五个人仿佛没看见姥爹,不主动问问他是不是要烤火,都自顾伸了手掌暖和自个儿,表情冰冷,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儿。 姥爹问道:“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烤烤火吗?冷死了。” 没人回答。但是他们挪了挪身子,在姥爹面前空出足够坐一个人的位置。 “谢谢,谢谢!”姥爹连忙在空出来的地方坐下,双手贪婪地伸向中间的火焰。接着火光,姥爹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人的模样。他们从衣着和面容上看都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多穿本地特色的服饰,皮肤多黑中泛红。那时候还没有特别多的中原汉人去那边,所以是不是外地人比较容易看出来。 “你们都是路过这里的吗?”姥爹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姥爹心想,我这问题也问得太笨了,他们都不是本地人,肯定是路过这里的啊。 姥爹一边烤火一边又问:“那你们是从这里出藏呢,还是从这里入川啊?要是入川的话,我们可以一路。” 这一带人烟稀少,走夜路的时候难免有点害怕,加上心里还担忧着可能如影子一样跟随的弱郎,姥爹确确实实想找几个同行的伴儿。万一出现点什么小状况,相互之间也好有个帮衬。哪怕中途被弱郎赶上,有个三长两短也有个帮忙送信回去的人。 那几个人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还是默默地烤火。 姥爹心想,莫非他们听不懂我的话? 坐着只静静地烤火,一个聊天的人也没有,这样确实无聊得很。 幸好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跟姥爹一样,先怯怯地问能不能让他借个地儿烤烤火,说自己冻得不行了,想烤一会儿等身子暖了再走。 姥爹刚要回话,心想自己也是借火烤,没有资格邀请别人,于是闭了嘴。 那五个人还是不说话,但像对待姥爹一样挪开了足够坐一个人的位置。 那个人自然高高兴兴地坐下了,伸开手掌去烤火。 他可能也想找个一起走的伴儿,于是问大家:“请问你们是要去西藏,还是要去四川啊?我是去四川的,如果你们有谁也是去四川的,我们可以同路哇。”那人的嗓子像个破锣,声音大得很。 那五个人依然对热情的邀请充耳不闻。 姥爹觉得奇怪了,莫非这五个人都是聋子不成?他又将他们一一仔细打量,发现他们有点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姥爹怕新来的那个人冷场,于是接口说道:“卓不,我是去四川的,可以和你同路。”卓不是藏语,是朋友的意思。姥爹觉得那五个人可能听不懂自己的话,便故意用了藏语称呼那个新来的人。 那五个人果然一起扭头看了姥爹一眼。 看来他们确实能听懂藏语。姥爹心想。 那个新来的人虽然从穿着打扮上看也不是本地人,但也懂一些简单的藏语。他见姥爹可以跟他同路,高兴地点头示意,说道:“那歇一晚了明天我们一起走吧。” 姥爹点头答应。 可能是风比较大,可能是地气潮湿,也可能是夜间气温太低,姥爹跟他们烤了好久还是没有一点暖和的意思,反而觉得比刚才更冷了。 鉴于这种情况,姥爹更不敢离开这堆火,怕离开这里之后就会冻死在路上。 姥爹瞥了一眼新来的那个人,他来的时候好像还不是很冷,只是抱臂哈气而已,现在双手对着火焰反而缩着身子哆哆嗦嗦了,像只被逮住的小刺猬。 那五个人则仿佛不冷不热,温度刚好。其中一人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意。另一个看起来年长许多的人朝那人斜睨了一眼,那人立即将笑意收起。那丝诡异的笑就像落在他脸上的雪花一样融化消失,不留痕迹。 姥爹朝前面看了看,看不到灯火或者房屋,朝后面看了看,来时的路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朝上面看了看,一轮孤月悬挂,仿佛是一只偷窥的眼睛,这只眼睛跟那五个人的眼睛一样空洞无神,冷冷冰冰。姥爹又朝下面看了看,火焰像无数条蛇信子一样舔舐空气,火焰下面的柴木噼噼啪啪地响。 往左边看了看,漆黑的山矗立,挡住了半边天,肯定攀爬不过去。往右边看了看,潺潺的水声一如既往,肯定渡不过去,打湿了衣裳的话不淹死也会加速冻死。姥爹这才觉得烤火的地方有些微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右没有可走的路。万一这五个人是杀人越货的盗匪之徒,自己和那个新来的人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陷阱里的小兔,只能任人宰割。 心里这么一想,姥爹就越觉得这五个人暗藏杀机。说不定他们宽大的衣服下面就藏着锋利的藏刀,屁股下面坐着分赃的麻袋,手指缝里残留着变黑的血迹。 说不定他们就是被通缉的杀人犯。他们之所以对别人不搭理不回话,是因为怕来者识破他们的身份。 这时,姥爹背后响起了对话的声音。 姥爹如同盼到救星一般急忙扭头去看,希望他们也加入进来。这样的话,人数更有优势,那五个人就算想做点什么,也不会轻举妄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3章 冻死骨2 说话声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终于,在一片黑暗中走出两个人来。那两人显然是本地的,说的是本地话,穿的是本地衣。 可是那两人发现围在火堆旁的人之后似乎突然害怕了,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指指点点,低声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些姥爹听不懂的话。 新来的那个人兴奋地朝那两人招手,喊道:“卓不,过来一起烤火啊!” 那两人像躲避瘟疫病人一样向后缩了缩,连连摆手。 然后他们两人像是因为什么争执了起来,一个要做什么,一个反对做什么,拉拉扯扯推推搡搡。 姥爹看得云里雾里。 最后一个人说服了另一个人,他们绕开了姥爹他们,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踩着路的边缘躲着走了。 他们走过去之后,一个人还频频回头来看,另一个人拉着他疾步向前,生怕他的伙伴走回来。 姥爹心想,他们是怕这五个人吗?难道他们认识这五个人? 姥爹心里不踏实了。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假装难受,抓着腰间的裤带说道:“哎哟,这尿憋得急,我去林子里撒泡尿再来。”说完,他就跑到左边的山脚下,躲在一棵树后面。 姥爹抱着树看了看火堆旁的情况,那六个人都没有怀疑他是来小解的,都在安安静静地烤火。 姥爹急忙轻轻巧巧地踮起脚尖朝刚刚经过的两个本地人跑去。 要说到姥爹跑步,那可是一绝。画眉村的人都知道,姥爹跑步像猫一样轻,他曾经给人表演过晚上捉猫。姥爹还会逃脱术,日本人侵略的时候曾经捉过姥爹,将姥爹捆绑在营房里。第二天日本兵在营房的椅子上看到一堆绳子,却没看到姥爹。后来他将逃脱术传授给外公,外公亲自给我演示过方法,确实很巧妙。家人包括外公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姥爹是从哪里学的这些奇术巧技。 这一点就像他衰老得需要人扶着的时候却能突然跑到门口抓住小米一样,让我无法理解,却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 但外公对抓小米有另外的看法,他认为这是因为姥爹疼爱我。 有时候,长辈的爱能让他们爆发异乎寻常的力量。 因为抓住小米之后,姥爹像蜕下的蛇皮一样在老竹椅上躺了好多天,仿佛身子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无可否认,姥爹的脚步确实比猫还轻。不然我不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看到姥爹突然出现在小米面前。 姥爹踩着猫一样轻的脚步追上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本地人。 那两个人见姥爹追来,十分惊讶。 “卓不,你们为什么不一起烤火啊?”姥爹问道。 本地人见只有他一个人过来,没有先前那么恐惧,用憋足的汉语警告道:“你要跟他们一起烤火,就永远离不开这里了!” 姥爹心中早猜到答案七八成是这样,但仍吃了一惊,忙问缘由。 本地人说道:“你没有发现越烤火越冷吗?” 姥爹深有同感,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可是那不是因为气温太低吗?不烤火的话会更冷啊。” 那人神秘兮兮低声道:“那不是气温低,而是那五个人有问题。他们是以前在这里冻死的冻死鬼。” “冻死鬼?”姥爹惊讶道。 那人慌忙捂住了姥爹的嘴,紧张地朝姥爹身后看,害怕那几个冻死鬼听到姥爹说话的声音。 那人将声音降得更低,说道:“别让他们听到了!刚才我们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不敢揭穿他们,就是怕他们报复。原则上他们只害路过这里的外地人,但是把他们惹怒了,也会害本地人。” 姥爹点点头,那人才将手放开。 “他们怎么害人?像刚才那样让人越烤火越冷,最后冻死吗?”姥爹问道。 那人点头道:“是的。他们死的时候是因为身上的热量被夺走,所以他们死后会想方设法从活人的身上夺取热量。他们会在偏僻寒冷的地方假装烤火,引得路过的人加入他们。最后烤火的活人会越烤越冷,热量被一点点吸走,最后像他们一样冻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4章 冻死骨3 后来姥爹得到一本名为《百术驱》的古书,才知道冻死鬼又叫做“冻死骨”,取自著名诗人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是所有冻死的人都会成为冻死鬼,只有那些看不得别人好的小肚鸡肠的人冻死后才会成为冻死鬼。因为他们是冻死的,看到别人还有体温就心里不平衡,非得要把别人的体温也夺走。 冻死鬼跟拉人下水的水鬼不一样。水鬼拉人下水是为了找替身,找到了替身后自己便可离开水域。从这一点上来说,水鬼是害人利己。而冻死鬼引诱别人来烤火并不是为了找替身,不能因为冻死了别人而让自己得以超度,他们仅仅是因为心里不平衡见不得别人好而已,所以是害人不利己。 所以姥爹一直教育外公,要远离见不得别人好的人。那样的人就算冻死了,也会第一个想到把你拉过去烤火。而你或许以为烤火真是为了获取温暖,在感激中被人谋害,死后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巴安本地人说的跟《百术驱》上记载的相差无几。 姥爹听了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他并没有因此有多高兴,他还牵挂着那位在他之后加入的外地人。 “那里还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我要去救他出来!”姥爹着急道。 那人急忙拉住他,劝道:“你既然出来,就不要回去了!我们本地人都不敢当着别人的面揭穿他们的把戏,你去的话岂不是自投罗网?” 姥爹频频回头,心中不忍。 那人又道:“今晚去救他是不可能的了。你刚刚离开,现在又回去带另外的人离开,这样必定引起冻死鬼的怀疑。到时候你不但救不了他,你自己也逃脱不了。要想救他,可以明晚再说。” 姥爹听出话中还有希望,问道:“明晚再说?明晚还能救他出来吗?” 那人说道:“那就要看他命大不大了。你注意没有,那五个烤火的冻死鬼的眼睛跟活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烤火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火焰反射的光。” 这句话一下子就点拨了姥爹。姥爹早就发现他们有些不对劲儿,可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现在想想,他们的眼睛里确实没有跳跃的火光!他们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枯井一样镶嵌在脸上! 那人见姥爹木然,知道姥爹已经有所发觉,便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怕冒险,真心想救那个人,那么明晚再来这里,假装今晚突然有事离开,或者说迷了路没找回来。明晚你继续假装找他们借火烤,看看你要救的那个人的眼睛里是不是有火光。如果有,说明他虽然快成冻死鬼了,但还有些许挽救的希望。如果没有,说明他已经完全没有热量了,没有任何希望活过来了。” “那人明晚还会跟他们一起烤火吗?”姥爹问道。 “只要他今晚没有发觉那五个冻死鬼的真面目,他就离不开那个火堆,就会一直烤到他冻死为止。好在火堆吸收热量有快有慢,只能碰运气。” 姥爹决定先跟本地人回到村里去休息,第二晚再来这里救那个可怜人。 一路上那两人苦劝姥爹不要再回来。 姥爹说道:“我答应了他歇一晚之后要一起走的。我不能失信于人。” 到了本地人的房屋里烤火之后,姥爹立即感到身上暖和起来。好心的本地人要请他们村里会一点法术的人来给姥爹驱邪,毕竟姥爹在那里烤了一段时间的火,身上的阳气被吸取了一些。 姥爹执意不肯。 本地人问:“阳气亏损对身体有害,你为什么不肯呢?” 姥爹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知道的,我明天晚上还要去那个地方救出我的同伴,倘若现在驱邪,明晚我再去的时候岂不是会被那五个冻死鬼识破我的意图?倘若我还是以这种阳气不足的样子过去,或许他们以为我还没有发现他们的破绽,便会多信我几分,我也好将那位同伴带出来啊。” 本地人觉得姥爹说得在理,便只好作罢。但那个会驱邪的人还是主动来见了姥爹,跟姥爹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第二天晚上,姥爹独身一人返回昨晚烤火的地方。 看到昨晚那个火堆的时候,姥爹吓了一跳! 此时围在火堆旁烤火的居然有了九个人!多出来的几个人肯定是后来加入的,或许是昨晚姥爹走了之后,或许是今晚姥爹走来之前。姥爹一眼就看到昨晚认识的那个人。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姥爹心底一凉。那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跳跃的火光,空洞漆黑如两个探不到底的窟窿。 本地人说过,如果那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跳跃的火光,说明那人已经没救了。 可姥爹仍不甘心。他仍然朝那个火堆走了过去。走到火堆面前的时候,他拂了拂衣袖,说道:“哎呀,昨晚去小林子里撒了一泡尿,结果回来的时候迷路了,七弯八拐地走到了附近一户人家借宿了一夜。没想到今晚还能在这里碰到诸位,真是缘分!” 九个人都不说话,默默地伸手烤火,仿佛听不到姥爹的话。 姥爹走到了近前,看得更加明确。原来这九个人的眼睛都空洞洞的,没有一丝闪烁的光。也就是说,昨晚的五个冻死鬼今天变成了九个。 姥爹假装没发现那人变成了冻死鬼,对着那人喊道:“喂,卓不,你不是说歇一晚了跟我一起走的吗?”姥爹曾听说有些入了魇的人听到熟悉的话就会醒悟过来,所以故意选了昨晚的话来说,希望将他唤醒。 果然,那人居然抬起头来看了姥爹一眼,冰冷的表情在脸上融化,嘴角抽搐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姥爹恍惚看到他的眼睛里的火光一闪而灭,仿佛是夜风中划燃的火柴,刚刚燃着却立即被吹灭。 昨晚的那五个冻死鬼显然也听到了姥爹的这番话,纷纷扭头来看姥爹,面露愠色。 姥爹连忙补充道:“反正今天已经这么晚了,路上什么都看不清,不如我陪你在这里多休息一晚,等明天早上再上路吧。”姥爹说这番话是故意迷惑冻死鬼的。姥爹这么说了之后,冻死鬼不但不担心他今晚逃走,还期盼今晚将姥爹也冻死在这火堆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5章 冻死骨4 人往往栽倒在贪心上,鬼亦如是。 冻死鬼见姥爹在火堆旁坐下,张开两手将手掌伸到火焰上方烘烤,顿时放下心来,以为这样又多了一个可以吸收阳气的冤鬼。 姥爹则一边烤火,一边想着怎么将昨晚遇到的那人带离此地。昨晚,那个驱邪人教给了姥爹救回冻死鬼的方法。姥爹在心里回忆了一遍。 “这个火不够旺,烤了这么久还是不够暖和,反而有点发冷呢。我去捡一点柴火加上来吧。”姥爹说道。 先前那五个冻死鬼立即同时将窟窿一样的眼睛对准了姥爹。他们的柴火是鬼火,是加不得实实在在的柴木的。柴木压在鬼火上不但不会点燃,反而会将鬼火压灭。冻死鬼见姥爹要捡柴火,怎能不着急? 驱邪人交代过,这句话一则可以引起新冻死鬼的注意,让他们感觉到身体在烤火过程中逐渐变冷的事实,让他们发觉不寻常。鬼骗人,多用迷惑的方法。如果迷惑的方法被人说破,或者被迷惑的人有所发觉,那么鬼就难以作祟。这句话二则可以给冻死鬼警告,让冻死鬼以为姥爹突然有所觉悟了,反过来给冻死鬼心理施压。 看起来最年长的冻死鬼终于打破了沉默,他从手边拿起几根柴木加在火堆上,用沉闷嘶哑的声音说道:“柴木这里还有,不用劳烦你去捡了。”他的声音就如得了重感冒的人发出的一样,透着凉意,让人害怕跟他多说一句话就会染上风寒而不得不远远避开。 柴木加在火堆上之后,火焰腾地生高了两尺。看起来火焰是更旺了,但姥爹感觉到身体冷得更快。 姥爹意识到,冻死鬼是想以更快的速度吸走他身上的温度,让他尽快变成冻死鬼的一员。冻死鬼加上的柴木自然不是真正的柴木,这都是障眼法而已。 驱邪人给了姥爹一个布袋,布袋外面包了一层塑料纸。驱邪人说,只要从布袋里挤出一点水分,然后抹在眼皮上,就能看破冻死鬼的障眼法。那布袋里储存的是麦朵的眼泪。至于“麦朵的眼泪”到底是什么,驱邪人说了一番,但当时姥爹正翻来覆去地看那个诡异的布袋,没听到心里去。以至于后来姥爹一直不知道麦朵的眼泪到底是泪水还是其他东西。 姥爹偷偷将手伸进口袋,捏了捏布袋,一点点湿润的液体流到了手指头上。姥爹假装挠痒,将手指头在眼皮上抹了一下。一股腥味弥散开来。 姥爹看到中间的燃烧的柴木的真面目原来是一堆白骨!燃起的火焰并不是红色的,而是绿色的鬼火!那个最年长的冻死鬼身边还放了好几根白森森的骨头!原来它们是用骨头做柴木的! 麦朵的眼泪很快就干了。姥爹的眼睛又看见了一堆旺盛的火焰。 姥爹对着昨晚说要一起走的那个人说道:“卓不,我又要小解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免得我又迷路?”说完,姥爹走到那人身边,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肩膀上,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将他搀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旁边的树林里走。 冻死鬼见姥爹走了又回来,少了一份戒心,见他要帮忙捡柴木,又少了一份戒心,见他说怕迷路,再少了一份戒心。所以在姥爹搀着那人走向树林的时候,没有一个冻死鬼前来阻拦。 那人由于体温极低,手脚变得非常僵硬。姥爹搀着他的时候就如搀着一根木头。他的脚根本迈不开,姥爹只好拖着他走。 他的两只脚在地面磨蹭,发出沙沙的声音。如果就这样搀着他离开,冻死鬼必定能听到沙沙声由近及远,发现他们逃跑的意图。 到了树林的阴影里之后,姥爹干脆将他扛到了肩头,像扛着一袋稻谷一样。然后,姥爹再次施展他的猫脚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往昨晚歇息的村庄。 回到村庄之后,姥爹急忙叫来驱邪人帮忙救人。 驱邪人扒开那人的眼皮看了看,说:“他的瞳孔已经扩散,恐怕救不活了。” 姥爹苦苦哀求。 驱邪人只好点头道:“看你救出他来不容易,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将那人捆在吊床上,然后在吊床下面堆了一堆柴木,将柴木点燃,将那人像熏制腊肉一样烘烤。驱邪人说,冻死鬼用人骨升起的鬼火吸走他的体温,所以要用人间烟火给他提供温度。这火不能太小,小了不起作用。这火不能太大,大了会把他烤熟。 火小的时候,驱邪人就拨弄柴木,弄出一个空心,对着空心吹气。火大的时候,驱邪人就压一压火,火就变成了烟,熏得姥爹直流眼泪。 驱邪人拍拍姥爹的肩膀,说:“烟高不烟低。” 姥爹低下头,果然没有这么熏。 后来我在外公家烤火的时候,外公见我被没晒干的柴熏得泪涕俱下,笑着说道:“烟高不烟低呢。” 那句话就是姥爹教给他的。 吊床上的人熏了好久,还是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这时,一个老人走了过来,在驱邪人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老人虽然凑在驱邪人耳边说话,但声音还是不小,都被姥爹听到了。可听到了也没有什么用,因为老人说的都是本地方言,姥爹一个字也听不懂。 姥爹担心那位老人叫驱邪人放弃,见他们说完,马上说道:“再烤一会儿吧!说不定多烤一会儿就见效了呢!” 驱邪人知道姥爹的心思,微笑道:“卓不不用担心,他不是叫我放弃,而是告诉我一个秘方。” 驱邪人跟着那位老人离开了,留下姥爹一人小心翼翼地控制火焰大小。 不一会儿,驱邪人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把枯草。 驱邪人将枯草塞进火堆中,一股难以忍受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驱邪人和姥爹咳嗽不已。 姥爹抹着眼泪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返魂草。”驱邪人说道,“这东西我们这里很少见,是那位老人从别的地方带来,并且晒干储存的。” “返魂草?还有这种东西?”姥爹难以置信。 驱邪人摊手道:“我跟你说了,我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那位老人说这是秘方,我就拿来使用。我也不知道这种草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有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6章 冻死骨5 后来姥爹回到画眉村研究药草,发现有一种名叫“返魂草”的中药。它学名叫紫菀,别名又叫小辫、返魂草、山白菜,属多年生草本,是一种常见菊科植物,也是一味著名中药。药典上有“返魂草”的绘图,外形如一朵小野菊花。 可惜当时巴安老人给驱邪人的是晒干变形的枯草,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模样。所以多年后再次见到返魂草图片,姥爹仍不知道巴安老人说的返魂草是不是就是紫菀。 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 返魂草烧掉之后,吊床居然左右微微摇晃起来。 姥爹惊喜不已,忙和驱邪人一起将那人从吊床上抬了下来,灌汤灌水。驱邪人再扒开那人的眼皮,发现瞳孔渐渐恢复成正常模样。 驱邪人将火堆移到附近继续烤火,一面烤火一面跟姥爹聊天。 那晚姥爹和驱邪人聊了许多。 第二天,那人终于醒来,听驱邪人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之后,感激涕零地跪在姥爹面前,发誓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姥爹的再生之恩。据他自己说,他名叫李贵,是贵州人,在西藏做点小生意,这次经过四川回贵州想到过遇到劫匪强盗,没想过遇到这事。贵州还有老人小孩一大家子要养,要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家里人也就失去了经济支柱,失去了主心骨。 八年之后,李贵从贵州找到画眉村,说是他早想追随姥爹,可是家中老母年迈,不便携带外行,而今家中老母已经去世,他就带着妻儿来了湖南。 自此之后,李贵在不远的小镇上买了一块地做起了生意,隔三差五便来画眉拜访姥爹。他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料,很快发家致富,成了镇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后来遇到三年□□,有人活活饿死,有人吃观音土胀腹而死,有人乱吃草叶中毒而死,吃糠喝清汤粥已经是难得。而姥爹一家由于李贵的暗中救助没有饿死一人。 那时候要是有谁知道谁家多了一袋大米或者米糠,那不被千百人围堵才怪。而送米的人自然也难逃其咎。 所以□□时期姥爹没有告诉家里其他人是李贵暗中送米。外公见家里米缸干干净净,缸底一颗米都没有,可是每天还能偷偷吃一小碗香喷喷的米饭,便问姥爹米从哪里来的。 姥爹怕外公走漏风声,便胡诌说以前救过一只狐狸,现在狐狸报恩,把它储备过冬的粮食送到家里来了。 外公知道姥爹跟怪力乱神打过交道,信以为真。逢人问起他怎么渡过难关的时候,他便说家中父亲曾经救过一只狐狸,是报恩的狐狸每天送粮食来给他们充饥。 别人听了虽然羡慕,但自恨曾经见了狐狸就打死剥皮,肉煮汤,皮卖钱,狐狸不可能给他们家也送吃送喝,便只道是“好人有好报”罢了。 在我出生之前,李贵便去世了。姥爹携了一家子去他的葬礼跪拜。 在我出生之后姥爹去世之前,李贵的儿子还常来姥爹家叙旧。姥爹去世之后,李家跟马家的联系稀少了许多。虽然外公跟李贵的儿子认识,但毕竟感情没那么深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