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润玉]彼岸生花》 第1章 一 数日之前,天空忽现祥瑞之兆,霞光万丈,耳朵灵的仙者还能隐隐听见几声龙吟,诚然,天界大小事情都要现个瑞兆,这一回排场并不算大,此事连个神仙们闲时的谈资也算不上,也就没多少人在意,是以,几乎没人知道这一回瑞兆背后的却是个需要天帝亲自过问的大事——他们龙族又添了几员新丁。新添的这几位也不是正儿八经出生在龙族,而是由再普通不过的鲤鱼跃了龙门化生而成。 由鱼化成的龙与寻常龙族并无太大不同,呼风唤雨样样不差,况且能成功跃过龙门的在鲤鱼中都是拔尖的,数万年不过出几个,放在龙族中亦是才俊,若不能加以约束,一时行差踏错在外兴风作浪,也是不得了的威胁,所以按照规矩,这些新生的龙要到身为龙族族长的天帝处入籍并接受天帝的安排。 这一回的新龙入籍安排在霜降这一日,亦是这一天,水神接了一封拜帖,风神颇有些惊奇,问:“你我避世已久,这几千年来甚少接到拜帖,今日这是……” “是一个小辈,本是鲤鱼,不久前跃了龙门,今日要上天入龙籍,因我曾指点过几句,感念至今,所以顺便拜访。” “咦,那他还真称得上年轻有为,近万年都很少听闻有鲤鱼成功化了龙的,我也想见见这位青年俊杰。” 水神将拜帖收好,笑道:“她是个小姑娘,我初见她时,她不过一个幼童。唉,那孩子实在算是身世凄惨,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亲族。” 风神的心跟着一揪:“怎么会?” “她叫笠珠,”水神压低了声音,“笠泽的笠。” 不用详说,风神也了然,她也曾听闻当年的笠泽灭门惨案,罪魁祸首正是当今天后,是以天界众人对此事皆讳莫如深。原来这位刚得了龙形的笠珠也是当年的幸存者。 水神叹息,“我原想把她和洞庭君安置在一处,谁知她却坚决不愿离开故土,哪怕须得日日防备水面上盘旋的鸟类,我只得三不五时去传授一些防御之法,这几千年来,想必她过得很是艰难。” 正说着,仙侍前来通传,说是笠珠到了。 跟在仙侍后面是个红裙少女,衣饰简朴,缎子似的黑发只别了一根粗糙木簪,其余披散下来的头发垂到腰上,脸上未施粉黛,却也明艳非常。眼睛又大又亮,好奇又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嘴唇小巧又润泽,唇角微勾,透着那么点狡黠。 风神远远看见笠珠就觉得十分欢喜,这孩子看着喜气,实在难以联想到她自身还有那么悲惨的身世。 笠珠走近了,乖巧地作礼:“太湖笠珠拜见水神,风神。” “免礼免礼。”水神示意笠珠坐下,并说:“许久不见,如今你已是个大姑娘了。” “多亏水神仙上传授术法和修行法门,我才能顺利活到现在,仙上于我,实是恩师。” 听笠珠这么一说,水神也意识到,似乎是时候收个徒弟了,眼前这个小辈一直以来都挺上进,虽在水底担惊受怕地过了那么久,人却依然开朗活泼,确也难得,留在身边好好教养着,想必日后还会有大出息,水神正欲提出正式收徒,风神却先一步执起笠珠的手,问她:“龙门是什么样子的?跃龙门难吗?” 水神笑,风神如今也年纪一大把了,仍热衷打听新鲜事物,不过也能看出来,她确实喜欢这个小姑娘。 笠珠说:“龙门是我见过最高的门了,门柱上缠着云,顶部更在云层之上,越爬越费力,说来惭愧,其实以我的实力去跃龙门还稍微欠些火候,幸好我前面刚好有一位前辈成功越过去,他化龙之后降下甘霖,我和其余几个同伴得了滋养,也就破格跟着上来了。” 水神应和,“跃龙门确有这样的惯例。” 笠珠吐了吐舌头,“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风神关切道:“晚膳吃了吗?正好与我们一道。” 于是笠珠留下来在洛湘府用膳,饭后,水神才想起今夜是火神涅槃的关键时候,天界戒严,这会笠珠应该是走不了了,在天界她应该没其他地方可住,于是示意风神问问笠珠愿不愿留宿。 笠珠想到自己确实没处可去,就没有推脱。 深夜,或许是骤然换了环境不习惯,笠珠怎么也睡不着,就在洛湘府外随意走走,没留意越走越远,天界道路错综,毫无悬念的,她迷路了。 这个时辰还在外活动的人实在少之又少,笠珠连揪个人来问路都没办法。 正想着随便找个水池子化回鲤鱼在里头凑合一宿,远远的,笠珠看见一个人急匆匆走过,正庆幸天无绝人之路,扑过去想要问路,对方却先是一掌袭来,极度不友好,笠珠虽摸不着头脑,还是接了这一招,还没等她张口问缘由,对方接着又是几招,凌厉至极,事发突然,令她有些她反应不及。眼前与自己对打的是个白衣少年,使的一手水系术法,动作行云流水,虽然此刻满面冷肃,笠珠还是觉着,这人有副好皮囊,眉眼瞧着甚是标致,隐隐的有些贵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仙官。 对峙已久,胜负未分,对方化出半透明长剑,笠珠也不敢懈怠,召出家传法器朔望琴来,手指拨弦,嘣的一声,刚好远方传来一声凤鸣,冰刺在笠珠身边炸开一圈,天上也有个什么东西炸成一团烟花,然后拖着长烟掉了下去。 白衣少年停下了动作,有些焦急地望着那个不明物体掉下去,低声道:“还是出事了……” 笠珠看对方似乎没有再出手的意思,大着胆子问道:“怎么了?今夜天上是有什么庆典吗?怎么放了那么大的一个烟花?” 白衣少年回头看她,似是被她那句话逗乐了,再说话时轻微带着点笑意,“你不知那是什么?” “烟花啊,不是吗?你这个人真是,虽长得挺好看,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怎么不讲理乱打人呢。”笠珠的手指还按在琴弦上,生怕这人再发作。 白衣少年将剑收了,一拱手,“抱歉,是我鲁莽了,将仙子误认作歹徒,还望仙子原谅。” 这会笠珠才明白,原来这人刚才是把她当歹人了,她疑惑是不是自己刚才扑过来时太凶神恶煞,不过,或许人家本来就是值夜的侍卫,她在这个时候到处乱逛,瞧着是有点可疑。 笠珠道:“无妨无妨,所幸我们都没伤到。”其实她刚拿出朔望琴准备动真格的这就停手了,还暗暗觉得打得有些不过瘾。 白衣少年转身,又匆匆的要走,笠珠叫住他,有些不好意思问道:“那个……洛湘府怎么走?” 或许是心存歉意,白衣少年很细致地给她指了路。 笠珠抱着琴望着白衣少年走远,一开始,他很是匆忙地走向刚才那团不明物体掉下去的方向,可走着走着停下来,摇了摇头,又换了个方向,急着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几日之后,笠珠上殿听封。龙族规矩与其他族类略有不同,天帝便是龙族族长,族内成员又少,所有正式入了龙籍的都由天帝亲自安排去处,笠珠的打算是,不管天帝给她安排了什么职位,都推掉,然后回到笠泽,反正自己如今不是鱼了,再也不怕水鸟来吃,或许还能护佑一些弱小同胞。 天帝正要宣读给笠珠的去处,此时正好天后驾到,呈上一枚冰凌,说是在旭凤涅槃之处发现的,怀疑有人要加害旭凤。 笠珠硬是从这天后脸上看出了一副刻薄相,因家族之仇,她本就对天后有成见,只是自己力量低微,心中再不满也无法有什么行动,水神又教导她不要执着于报仇,而是尽力保护好自己以及努力修行好有能力阻止此类惨案再次发生,她才能在与仇家面对面时仍保持良好涵养。 天后道:“放眼整个天界,能有这般法力的,会是谁?” 天帝冷肃道:“宣润玉。” 笠珠在一旁默默听着,她一直藏在水底默默修行,对外界,尤其是天界的事实在算是孤陋寡闻,对于天帝天后提到的几个人名完全没有概念,联系那晚之事也只能明白个大概,那个炸成巨型烟花又拖着长烟坠下去的不明物体大约就是所谓旭凤,之所以会坠下去正是因了这枚冰刺,然后他们怀疑这个冰凌是一个叫润玉的人搞出来的。 不久,嫌犯上殿,笠珠看见他的脸时,大惊,这竟是那晚与她大打出手的那位白衣少年,原来是叫做润玉,名字与气质倒是相配,润玉也看见了笠珠,但只是在她脸上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随即端端正正道:“润玉拜见父帝母神。” 笠珠就更惊了,这位竟也是天帝与天后之子,先前这么低调,看不出来啊。 不由分说,天帝直接命人将润玉拿下,润玉虽跪地,背还挺得很直,不解道:“不知润玉所犯何事?还请父帝言明。” 于是天帝亮出冰凌,并直言:“你做的好事!十万兵权,何敢交给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润玉不卑不亢,“这冰凌并非润玉之物。” 天帝说明了原委,说旭凤正是因这冰凌而失踪,且天界有能力施展如此强大水系法术之人只有润玉,当天还有仙侍见他出现在栖梧宫附近。 笠珠对此就不甚同意了,当时那不明物体炸开之时,润玉正和她打得激烈,显然没机会做这种事情。 润玉自然进行了一番自白,却丝毫没提曾与笠珠有过冲突,笠珠也有些不解,明明这个才是最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不说出来,难道是怕把她也牵扯进来吗? 他的自白虽也有理有据,然天帝天后仍不完全相信,尤其是那一脸刻薄相的天后,像是恨这儿子恨得牙痒痒,笠珠疑惑,这润玉真是天帝天后亲生的吗?与那位旭凤一比,简直像是捡来的孩子一样。笠珠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见此不平,本能是要出头的,于是跪在了润玉身边,对天帝一拱手,说:“陛下容禀,笠珠可以证明这位殿下与火神受袭一案无关。” 润玉看了身边笠珠一眼,那眼神中混杂着惊讶和疑惑。笠珠心想,至于么,不就帮忙说句话这种举手之劳嘛。 天帝问:“你如何证明?” “我曾亲眼见到火神涅槃出岔子坠下天界,而那个时候,我正和这位殿下……打架。”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章 二 “你为何会与夜神起了摩擦?”天帝问。 说起来笠珠还真不知道润玉为什么见她就打,便直言道:“我也不知,夜神殿下当时一见我就出招,然后就这么莫名其妙打了一会,直到火神坠落。” 天帝果然将视线移向润玉,意在讨个解释。润玉便说:“当时儿臣刚与一名可疑的黑衣人交手,被他逃脱,去栖梧宫示警过后,遇到笠珠仙子,情急之下疑心她也是共犯。” 天后却不依不饶,“既然亲眼看见火神坠落,说明当时你二人确在栖梧宫附近,依此说法,润玉出现在那里可以解释,那你又为何会在那里?更是可疑。” 果然天帝也起了疑心,问笠珠:“你新入龙籍,为何在深夜仍然逗留天界?”作为新人,在天界不应该有熟识之人,入籍之后没有旁的事却还不离开,倒是真显得别有用心了。 笠珠从一开始也没想过会把自己绕进去,现今不仅没彻底洗清润玉的嫌疑,倒把自己牵扯进来,再辩白下去就要说到水神,可水神是自己恩人,向来避世,怕是十分不愿牵涉其中,尤其又是这么个关乎党争的敏感问题。 润玉道:“儿臣可证明笠珠仙子并无不轨之心,当时她甚至不识儿臣,更何况旭凤。” 天后讽刺道:“你俩这还真是互证清白,可谁也不是白的。” 天帝一挥手,“本座没有时间听你二人诡辩,先一起押下去吧。” “陛下且慢。”殿外传来了水神的声音,只见水神匆匆上殿,看了跪在地上的二人一眼,对天帝说:“笠珠是臣的弟子,臣可以担保,她与火神失踪之事,全无关系。” 水神的话天帝还是要听一听的,况他常年避世,如今突然现身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作证,可见这小仙确是水神收的弟子。如此一来,便更不能随意处置了。天帝道:“本座信任水神,但此事尚未明朗,虽不治罪,但你二人须得全力调查,以自证清白,在此之前,笠珠不得随意离开天界。” 润玉与笠珠称是。 天帝接着道:“说起来,笠珠还未安排职位,不如就去璇玑宫吧,你二人也好合力调查。”天帝有个考量,他早就想拉拢水神势力,是以定了那么个婚约,但水神多年无所出,这拉拢就无从谈起,现在总算有了个弟子,尽早派到夜神手下,既拉拢了水神,又平衡了夜神与火神,可谓好处多多。 果然天后面色不善,但她也说不出什么。好在这也不是水神亲生的女儿,毕竟只是个徒弟,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此时,火神旭凤也赶来为兄长辩白,笠珠一下子就看出来这天帝天后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简直天壤地别,旭凤一进殿,天帝天后甚至亲自起身相迎,之后听闻旭凤一人吓退十万魔兵,天后更是提出立储的建议,不过最终也没立成就是了。 笠珠看着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心里也不平衡起来,她一直相信自己的父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假如他们还活着,自己也会像现在的旭凤一样,一看就是一副顺风顺水没怎么受过委屈的天之骄子模样。造成她惨淡前半生的罪魁祸首坐享齐人之福,半点看不见要受天谴的模样,昭昭天理在何处呢? 仇恨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笠珠突然察觉自己刚才似乎有些走偏了,已经隐隐有迁怒旭凤的意思,她将水神的训导在脑子里又过了过,才重新冷静下来。 笠珠看看身边润玉,他默默注视着那一家子,看得出他也为旭凤安全回来感到高兴,同时也是羡慕的,还有收敛得极好的一点失落。笠珠想到那晚旭凤出事后,润玉很是焦急,出于本能地想去查看,然而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大约是早就预料到此事会扣到自己头上,所以还是选择了远离吧,然而还是因为曾去栖梧宫示警而没能避开嫌疑。 是什么样的处境会使他这样选择?明明是重感情的,但不得不处处谨慎,强迫自己做出一副淡漠的样子。笠珠渐渐对这位夜神感到好奇起来。 此间事了,润玉先行离开,笠珠跟在水神身后慢慢走。 “仙上为何说我是您的弟子?我还没有正式拜师。” “不如此,又如何能使陛下放过你?不过也好,我正有意收你为徒。” 笠珠受宠若惊,“真……真的吗?仙上不嫌弃我出身低微?” 水神笑,“那还不改口称师父?” 笠珠欢喜道:“师父,弟子一定兢兢业业,不辜负师父厚望。啊,回头一定补上正式的拜师礼。” “那倒不急。”水神话锋一转,“想必你已大致了解,如今夜神是什么样的处境,陛下将你安排入璇玑宫,必是别有深意,为师有些担心。你在璇玑宫千万要谨慎。” 笠珠点头,又压低声音问:“夜神殿下真的是天帝天后亲生吗?怎么那两位对待两个儿子态度完全不同呢?” 水神亦压低声音,“夜神非天后所出,并非嫡子,当初是由天后从下界带回。他生母也是……”原想说也是笠泽之人,想了想觉得不是合适的时机,避而不谈了。 笠珠总算明白,“唉,这可真是有后娘就有后爹。” “待彻底洗清嫌疑后,便想法子离开璇玑宫吧,局势复杂,你再卷入其中,实是危险重重。”何况笠珠身份敏感,与润玉同在一处,实在不知又会引出什么乱子。 “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适合做个闲人,现在更是要好好侍奉师父。” 水神停步,望向远方,神色复杂,“去吧,往璇玑宫报到吧,莫让夜神等太久。” 笠珠又是一路问过去,才找到了璇玑宫。 稀奇的是,这宫门连个守门的都没有,笠珠一路走到七政殿前畅通无阻,半个人都没看见,这璇玑宫委实安静过头了。 笠珠刚要敲门,刚好有人出来,差点直接撞在她身上,原来是旭凤,两人对视片刻,终是笠珠认怂,自觉给对方让了路。旭凤从她面前施施然走过,下巴扬得高高的,看都不看她一眼。 瞧瞧这目中无人的德性,笠珠冲那高傲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笠珠进入殿中,在润玉面前站定,道:“殿下,我来了。” 润玉坐着,略微抬头,看向笠珠。他素来对红色莫名抵触,眼前人一身红裙,于他而言,有些扎眼。对方是水神弟子,父帝将她放入璇玑宫的用意他很是清楚,如此势必会给他带来更多不必要的是非,他不过想做个逍遥散仙,如此一个攀附水神的机会实在是没必要,还不如想法子让对方知难而退尽早主动离开,于是,他说:“我宫中人少,这洒扫磨墨端茶倒水之责,便尽数交给你了。” 果然笠珠的脸僵了僵,但她还是说:“好的,没问题。” “我夜里当值,你要与我一起守夜。” 笠珠耸耸肩,“行吧。” “我脾气不好,即便你是水神弟子,若有不周全之处,也免不了责骂。” 笠珠信了,心说这位果然和那旭凤是兄弟,看着是个谦谦君子,原来也是个倨傲的性子,惹不起惹不起,果然平时还是少接触的好,待抓到真凶洗清嫌疑,还是赶紧脚底抹油溜了罢。 看到笠珠露出抗拒之色,润玉感到很满意。“那么,你先退下吧。” 笠珠点了个头,垂头丧气地走了。听润玉那么一番话,她顿时觉得自己前途堪忧,端茶倒水供人使唤来使唤去也就罢了,连晚上都不能睡个痛快,怕是在查出真凶之前就要猝死。 璇玑宫暂时无事,笠珠就去找水神了,再出来时,天色已晚,看见天边星子一颗一颗亮起来,心里大叫不好,璇玑宫仙侍职责,她本来是应该随同夜神去布星的,在水神处学得太认真竟忘记了还有这回事,好在这会刚刚入夜,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笠珠匆忙走了一段,然后呆住了——她根本不知道布星台在哪。 可是这会连个能问路的人都寻不着,笠珠乱逛了好一阵,才在一个亭子里看见两个人,一个身着红衣,看着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另一个也是小小少年,正对着手里一团乱麻似的红线昏昏欲睡。 笠珠上前去,那红衣少年先看见了她,眼睛一亮,道:“咦?这又是哪来的小仙子?标致极了。”一旁的小少年也精神起来,甩了甩头,好奇地望着笠珠。 笠珠一揖,“小仙笠珠,新入天界不久,请问这是哪里?” 红衣少年道:“此处乃是老夫的姻缘府附近。” 笠珠才知道,这位是掌管凡人姻缘的月下仙人,明明长了一张水嫩嫩的脸,却自称老夫,也是新奇。她接着问道:“那,布星台要怎么走?” 月下仙人指了个方向,又奇道:“你去布星台作甚?那地方无甚趣味,鲜少有人造访。”顿了顿,忽然满面喜色,“你是去找夜神的吗?” 笠珠不太明白这月下仙人激动什么,还是直言道:“我是新进璇玑宫的仙侍,要陪同夜神殿下布星的,没想到第一天就误了时辰,我要赶快过去,只求一会殿下骂得轻一些。” 月下仙人却要留她,“没事没事,反正也晚了,你赶过去,只怕那时夜神已经下值。你快同老夫讲一讲,你是如何入了璇玑宫的?” 笠珠望着天边的星子,打了个哆嗦,“时间紧急,还是改天吧。” 月下仙人起身,直接将笠珠拉回来坐下,安慰道:“莫怕,我那侄儿润玉是天界有名的好脾气,他不会因此就责难你的。要不,帮老夫理理这红线,到时老夫亲自去与润玉解释,就说是老夫看你欢喜,将你借出来替老夫做事这才误了布星,如何?” 笠珠很是疑惑,不是润玉亲口说自己脾气不好吗?怎么又成了天界有名的好脾气?难道是诓她?闲得无聊吗? 一旁的小少年眼睛亮亮的,像是早就憋了一肚子话要说,见笠珠开始默默地理红线,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赶紧道:“笠珠姐姐,我叫锦觅,也是刚来天界。”她初上天界见什么都新鲜,好多感想想同旁人分享,无奈别人都是老资历了,实在无法与她感同身受,反还要笑话她没见过世面,就一直闷着说不出,现在终于找到个和自己一样新来的。 笠珠本就看这小少年长得唇红齿白很是喜欢,笑呵呵道:“是吗,那你在哪当值啊?” “我是栖梧宫的。” “唔,火神看着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凤凰所思所为确实常常令我难以理解,夜神呢?也是这样吗?” 笠珠默默想了想,笃定道:“差不离。” 月下仙人听着两人对话,觉得十分费解,这两个是对火神和夜神有什么误解吗?还是说,这俩其实都是缺心眼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章 三 “老夫一向喜红色,小珠儿你也是一身红衣,与老夫也是投缘,来来,我送你一段红线当见面礼,待你日后若看上了谁,就把这红线往他脚踝上一拴,保准你心想事成。”月下仙人从红线团里裁了一段交给笠珠。笠珠倒是半信半疑,她知道月下仙人是管姻缘的,但神仙的姻缘貌似不归他管,否则以他这么个随随便便就送红线给人的习惯,天界早该乱成一团了。 三人顺势聊到了情爱,笠珠和锦觅对此道都不甚了解,月下仙人干脆就拿出了珍藏的“天香秘图”,笠珠只瞥一眼就别过脸去,锦觅直言毫无兴趣,丢回给了月下仙人。 月下仙人道:“这男女间的情爱,乃是世间至美至真之事。” “那是不是可以增长灵力?”锦觅这回倒是感兴趣了。 “那是自然。” 笠珠眼看着这两人的对话朝着某个奇怪的方向去了,忙插话打断:“增长灵力主要还是靠自己修,旁的途径不过是辅助罢了。” 锦觅懊恼地趴在桌上,“凭我自己,何时能攒够啊。” 笠珠问:“你要那么多灵力做什么?” 锦觅便把好友肉肉之事又说一遍,笠珠想了一想,对她说:“我倒是从典籍上看到过几种起死回生的法子,不过都有违天道,要遭天谴的,唔,也确实唯有找大罗金仙这一条道了。” 看两个小仙一本正经讨论起复生之法,再无议论情爱的意思,月下仙人深感无聊,恨铁不成钢地把图册丢给锦觅并交代她回去研读,就离开了。 笠珠与锦觅行至碧潭旁,一颗流星适时滑落水中,笠珠顺着看过去,波光粼粼中一条白色龙尾轻轻摇动,视线上移,她看到了这龙尾的主人,不知为何,心猛得一跳,润玉倚着岸边石头小憩,面上一派恬淡安然,笠珠想,他怎么看都是一个如水般温柔的人,怎么会脾气暴躁呢。 以及,这尾巴莫名的让她感到熟悉。 “笠珠姐姐,你笑什么呢?”锦觅见笠珠好久不动,勾着唇不知在想什么,故有此一问。 笠珠回神,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我有笑吗?” “有啊,就像喝了十坛桂花酿似的。” 笠珠揉脸,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能笑出这个效果的。 锦觅看着水里的龙尾摇摇头,叹道:“唉,这天界的气候如此恶劣,连鱼都被逼上岸了。” 笠珠大为不解,“鱼?哪来的鱼?” 锦觅指指水里的龙尾。笠珠这才恍然,原来是锦觅把龙尾错认成鱼尾了,看来要论起孤陋寡闻,锦觅还要更胜她一筹,笠珠不忍直接戳穿,便说:“差不多吧,有鳞有尾的,也算是鱼。” 接着锦觅就要拉笠珠一起走向润玉,笠珠心虚,不敢靠近他,双脚稳稳贴在地面,不论锦觅如何拉拽也岿然不动。 锦觅不解:“笠珠姐姐?” “这个……我突然想起我还有旁的事,就不作陪了,告辞告辞。”笠珠抽回自己的手,掉转方向急匆匆走了几步,然后就听见锦觅惊呼一声,接着水里哗啦的一响,方才的龙尾已经不见。 完蛋,吵醒了。 也不知这尾大龙有没有起床气,笠珠掩着面望向锦觅,却惊见对方完全变了样子,随着头上发簪掉落,锦觅露出原本模样,她竟是个姑娘家,想是那根发簪有什么异能,遮掩了她的真面目,使人误以为她是个男儿郎。 笠珠当即判定这状况对锦觅十分不利,咬咬牙,觉得还是帮人解围要紧,抬脚又回了锦觅身边,一把把她拨到了身后去。 润玉还不明状况,此时笠珠又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更是一头雾水,还未张口询问,笠珠抢着说道:“殿下怎么在这歇下了,让笠珠好找。” 润玉:“……” 笠珠从容地回头对锦觅说:“觅觅你先回去,今日多谢你帮我找到我们殿下,改日我再找你玩。”见润玉还是一脸懵的状态,心道是个好机会,没等锦觅说话,就将她推开,甚至还挥了挥手,只是自己都未曾注意,方才把锦觅错称为觅觅了,锦觅倒是觉得这称呼颇为新奇又亲密,亦热切地冲笠珠挥了挥手,道:“好~我们改天再约。” 若是别人,多半就信了笠珠这是和朋友一起出来寻自家主子的,此事就此翻篇,概不计较,然这个人是润玉,笠珠有一点估计得不错,这个人绝非好糊弄的那类。 笠珠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转过身来对润玉做心虚状,“殿下想问什么,我都坦白。” 竟没有张口就狡辩,若是一般的仙侍,无故失踪大半天又在此时突然冒出,一定第一时间就想说辞为自己开脱,似笠珠这般诚恳的倒也少见,润玉心中的不满已消了大半。 诚然,笠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润玉问:“你去哪了?”是个没带什么激烈情绪的普通问句。 笠珠想起月下仙人为她准备的一套托词,可以说得上是天衣无缝,但她还是决定说实话,虽然这实话会显得她很蠢:“见宫中无事,修行上有个问题一直想不太明白,我就去师父那里请教,出来才发现,我……不知道布星台在哪。”她挠挠头,“不好意思,连累殿下孤身一人去布星。” 此时魇兽跳出来,许是不满笠珠“孤身一人”的说法,哼唧两声,刷了刷自己的存在感,证明润玉并非真的是独自布星。 润玉又问:“刚才与你一起的是……” “是栖梧宫新来的小仙侍,我问路问去了姻缘府,恰好在那遇上她,我们聊得投缘,就一起出来了。” 润玉微微皱眉,那小仙方才必定看见了他的真身,他向来不愿以真身示人,今日心情不佳在此独处,不意竟睡着,还不慎显露真身,着实有些难堪。笠珠虽能稍微觉察润玉的心情不好,但还是不明就里,凭直觉,这时候该说点好话,于是她道:“殿下的尾巴真是标致极了,我见过那么多龙尾,就数殿下的最漂亮。”其实也是句大实话,她内心确实是这么想的。 润玉对此话题很是敏感,有些警觉地望向笠珠,却发现对方也不太像是在撒谎。见过那么多就数他的最漂亮?对这说法,他仍是持怀疑态度,再说话时不免略微带着点揶揄:“你倒是说说,见过多少条龙尾?” 笠珠竟真的掰着指头算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跳门那会有十来条,在天界又见了几个或者我自己也算一个……大略算来,有二十余个了。”数完了抬起头对润玉灿然一笑,“真的有不少,你说对不对?” 怎么说呢,为数不多的几面下来,这姑娘她有时候简单到直冒傻气,有时候又机灵得紧,既复杂又单纯,看似矛盾又浑然一体,润玉不得不承认,此时他对这位硬被塞来的新手下也有了一点探究之意,不知她会不会也像从前那些人一样屈服于天后,如果她是不同的,那么是不是值得一交? 润玉明面上没什么表示,只冷淡道:“回璇玑宫吧。” 笠珠跟在他身后颇为惴惴,心想这马屁是不是拍脚后跟上了,可是对方也没有明显的不满,天意向来高难问,眼前这位怕也是一样的。 魇兽亦跟在润玉身后,与笠珠并列而行,走得昂首阔步,并没把笠珠放在眼里,笠珠则是悄悄瞥了前头润玉一眼,见他并没有回头的意思,就迅速把手放到魇兽头顶揉了揉它的绒毛。 笠珠一向看不惯扁毛畜生却对圆毛的情有独钟,方才初见这小兽早就眼前一亮,十分想抱着它揉搓揉搓,此刻终于有机会“一亲芳泽”。 然魇兽是个有脾气的,被“轻薄”了一番自然不满,“噔噔噔”加快几步,就要向主人告状,这时候一只捏了糖块的手出现在眼前,是笠珠,她虽走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有一只手却捏了糖稳稳悬在魇兽鼻子前。 魇兽一扭脖子,表示不吃这一套。 笠珠仍直视前方,捏着糖的手收回去在身上摸索一气,又捏着一颗枣子出现在魇兽面前。 魇兽再次扭脖子。 于是那手又捏了块小点心出现。 魇兽悄悄吞了口水,别过头去。这人怎么随身带这么多好吃的?!忍着馋很辛苦的! 这次,那手里抓着颗山楂,还在它鼻子前一晃一晃的,特别挑衅。魇兽一伸脖子,把山楂吃了。 笠珠弯了嘴角,又迅速在魇兽头上摸了一把,接着又取出一颗山楂来。 就这么着,走一路喂了一路的山楂,魇兽看在美食面上,决定暂时不计较笠珠了。 润玉全程都知道后面两只在搞什么小动作,看见笠珠自以为奸计得逞的笑,亦弯了唇角。 璇玑宫此时比起白天更加冷清,笠珠叹了叹,说:“终归是我失职,殿下今日独自去布星,一定很是孤单吧。” 润玉不悲不喜,“我一向都是自己一个人,无所谓孤不孤单。只有热闹过才知道孤单的滋味,不是吗?” 笠珠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是,总还是见过别人的热闹呀。” “旁人的热闹与我无关。” “你想要热闹起来吗?” “现在这样,就很好。”有时候什么都不懂真的是一种幸福,润玉想,笠珠此时应该还不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这种境遇下,自身的期望,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章 四 来自天后的考验来得很快,不过第二日,润玉就见笠珠一大早被鸟族公主穗禾叫去问话了,一走就是大半天,至午后才回璇玑宫。 笠珠是沉着一张脸回来的,显然心事重重。 润玉什么都不想问,就静静看着笠珠拿了把扫帚在院子里发呆,说是要扫地,小半个时辰了,动都没动一下。 许久,像是终于拿定了什么主意,笠珠把扫把一放,慢吞吞地进了七政殿,站在了润玉面前。 “殿下,我去见了穗禾公主。” 一张口就交待了去处,就算她不说,这一点润玉也当然是知道的,只有穗禾自己以为此次拉拢做得隐秘,实则璇玑宫哪件事又能瞒得过他。 笠珠继续道:“殿下,请千万小心天后。” 润玉将手中茶杯一放,“这又是从何说起?” “或许殿下还顾念亲情,对天后存着一些亲近之意,但天后她对你……是十足的猜忌。”笠珠想过,或许直接说出来会使润玉不悦,被误会成挑拨离间,可无论如何,她不能允许再有旁人被天后伤害,先前在院子里思虑良久,便是在纠结该怎样警示润玉。 但是出乎她意料,润玉像是早就心中有数,未见半分意外之色。 他说:“你可知这璇玑宫为何人丁稀少?” “……因为我们……穷?” 所幸润玉方才并未拿起茶杯喝一口,否则非喷出来不可。意识到笠珠初出茅庐,懂的东西不太多,他便直接解释道:“因为没通过考验的,全都被赶走了。” 轮到笠珠意外了,“这么多年,竟然一个都没有?” “他们与我非亲非故,我也没什么好处予他们,何苦放着大好的晋升机会不要。倒是你,母神许了什么好处给你?” “待此案查清洗脱嫌疑,离开璇玑宫,替我在火神手底下谋个职位。” “在旭凤手下确有实权,是个不错的条件。” “为了点权力就去做帮凶,我不干这种缺德事,比起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吃不香睡不好,还不如做个两袖清风的逍遥散仙。” 彼时笠珠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正义凛然,润玉在许多年后都还能记起,而后直面天帝,指责对方之过时,心中浮现的也是这句话。 而那都是后话了。 接着便是璇玑宫每三十年一次的招兵,栖梧宫也在同一时间招兵,而且往往是那边更受人青睐些,璇玑宫这边也就只是走个过场。 饶是如此,笠珠还是相当期待这次招兵,无奈润玉没准她去守摊子,她就只能自己去现场远远地望一望。 果然,栖梧宫的摊子前排成了长龙,沸反盈天的,自家却是门可罗雀,守摊的小仙倌无聊得直打瞌睡。 锦觅也在,且刚刚展露了自己过人的语言天赋,正给旭凤当翻译。论起这门技术,笠珠也自叹弗如,她在水底修炼的那些年虽也看过不少书,但都是有关修行,人间风土实在鲜有涉及,那些刚从凡界提上来的天兵到底在说着什么,她也是一头雾水。 似乎明白润玉为什么不让她来守摊子了,这要万一来一个应征的,却与对方沟通不能,岂不是丢了璇玑宫的脸? 果然专业的事还要专业的人来。 锦觅瞧见了笠珠,挥了挥手,旭凤也跟着看过来,却是一脸茫然,笠珠猜测,他大概是已经忘了自己或者之前根本没把她当回事,是以,才是这么个反应。 不记得才好,笠珠坦然地走向锦觅。 旭凤皱了皱眉,问锦觅:“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天界交了这么个朋友?” “笠珠姐姐同我一样,也是新来的。” 笠珠绕过旭凤,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同锦觅说话去了。旭凤有些气郁,这天界有几个女仙见了他不是满面绯红外加星星眼?没见过这种直接无视的,他刻意地咳了一声,笠珠仍没什么反应,倒是锦觅关照了他一句:“凤凰,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我没事。”他又瞥了笠珠一眼,这回对方倒是终于肯施舍他一个眼神,依然没什么热度,甚至有些凉薄。 旭凤一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了这小仙不悦,心里更加气结。 之后,等笠珠走开,旭凤对锦觅说:“这天界复杂得很,以后少交这些乱七八糟的朋友。” 锦觅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说笠珠,只敷衍地答了个好。 难得的,今年璇玑宫招到一个人,还是快撤摊子时候才急急忙忙跑来的。 新招来的天兵名叫邝露,他被引至七政殿,由润玉亲自考核。 笠珠趴在门上,听里边的动静。没别的想法,只是好奇而已。 她听见润玉说:“我璇玑宫人少活多,恐怕这洒扫,磨墨,端茶,倒水,也要一并担待。” 笠珠听出来了,这又是在赶人了,同当初吓唬自己一样。 然而对方似乎非常坚定的想要追随润玉,之后不管润玉说什么,都一并接受了。润玉说自己脾气不好,人家却知道夜神是天界出了名的好脾气。当初能唬住笠珠的,在他这完全不好使。 看来这人并不好对付。 接着润玉说平日里喜好钻研禁术,走火入魔打伤人也是有的。 想不到夜神为了赶个人竟不惜如此自黑,佩服佩服。笠珠在外头竖起耳朵听,这一回那天兵终于默了默。 不一会,邝露问道:“殿下可否教教我呢?” 笠珠在门外头差点笑出声来,吃瘪了吧?怼不过了吧?让你当初吓唬我,报应来了吧? 笑是笑过了,忙还是要帮的,看来润玉相当怀疑这天兵的动机,笠珠也疑心这是天后那边派来的。这天兵完全没被唬住,究其原因,应该还是源自对润玉有一定的了解,他是根本不信润玉刚才的那一番自黑,不如配合润玉演一出戏,让那天兵知道,在璇玑宫当值究竟是怎样的。 笠珠抓散了头发,又施法给自己变了身血衣,做个嘴歪眼斜的样子,砰的一声撞开殿门,倒在地上向润玉爬了过去,顺便在爬过的地方拖出一条血痕。 邝露吓得不轻,润玉也是愕然,好在他很快搞清了状况,镇定下来。 笠珠爬过来,一把抓住了天兵的脚腕,天兵感觉鸡皮疙瘩从脚腕一路传到头顶,没控制住,尖叫出声。 笠珠顿了顿,听这天兵叫的这动静,倒像是个女子,加上对方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粉味,更确定这是个姑娘家了。 戏做全套,笠珠很敬业地催动自身灵力逆行,逼出一口鲜血,颤颤巍巍地对天兵说:“救……救命……” 天兵哆嗦着看向前头坐得四平八稳的润玉,润玉便也装出一副惭愧样子,道:“方才练功练岔了,不慎打了她一掌,竟伤成了这个样子。” 天兵再看脚下笠珠,只见她手蘸鲜血,在他脚边写了个歪歪扭扭的惨字,然后一翻白眼,厥过去了。 润玉接着道:“看来她养伤得养一阵子了,刚好你来了,便接替她的位置……” “小神……小神方才想起家中还有急事,改日再同殿下一叙。”说完便绝尘而去。 早前偶然见到这位殿下独坐在池边悄悄哭泣,才心生怜爱,在今日终于鼓起勇气来追随,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一幕,早听自家父亲说这位殿下昼伏夜出,不爱同人打交道,怕是性子古怪,今日一见,果然性子古怪得紧。 真是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好一会,笠珠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见此状况,润玉真的有些不安,走过去,蹲下来,问:“你没事吧?” 笠珠才喘出一口气,坐起来抚着胸脯咳了几声,摆摆手说:“没事没事,灵力催得狠了而已,容我缓缓。” “先别动,我助你调息。”润玉盘腿坐下来。 有润玉帮助,笠珠感觉舒服了一点,两人属性完全相合,调息也比平时快上许多。 “殿下瞧出来了吗?刚才那是个姑娘。” “嗯,且出身不低。” “殿下到底比我厉害,这都能看出来。” “平时多注意察言观色,你也可以。” “那,殿下能看出她是谁家的千金吗?” “这个……暂时不能。” “其实她还真不一定是天后那边的人,只是殿下既然想赶人,我就配合配合。既然天帝陛下非把咱俩绑在一块,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好过,我也好过,这段日子,我们就尽量友好相处,谁也别为难谁,说不定以后还有共事的机会,到时候大家脸上都好看,殿下你说对不对?” 算是委婉地表达了一下以后不需要再像刚才对邝露一样吓她了,也很明确地表示,待澄清之后,她是要离开的,没必要再想法子赶她走。 润玉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却有些复杂,真正听到笠珠说要走时,并不像想象里一样轻松,反倒是有点不想让她走的意思,一点道理也没有。 接着几天倒是相安无事,润玉夜里当值,笠珠就在布星台外面守着,有一回还把魇兽也拐了出去陪她,待润玉布星完毕出来,她竟抱着魇兽睡着了。 润玉也不急着叫醒她,且等着看她一会冒个什么样的梦珠出来。 但是笠珠似乎很是警觉,方察觉有人靠近就立马跳了起来,下意识先摆了个戒备动作,待真正清醒过来认出润玉,才放松下来。 不知道她以前生活的是个什么环境,才使她在睡着的时候也不放松警惕。润玉有些好奇,只是之后很久一直也没有什么好的契机去提及此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章 五 笠珠会琴,而且弹得极好,朔望琴于她,不仅是武器,理所应当,也是乐器。闲时,她会弹拨几下,有时候是流传极广的曲子,有时候只是即兴,比如今日这曲子润玉就没听过,或许就是笠珠兴起,自己作的,是首有些愉悦的曲子。润玉的心情跟着轻松起来,泡了壶茶,边听边饮。 这种闲适自在的时刻再好不过。 忽闻不太和谐的一声脆响,琴声戛然而止,原是琴弦断了一根,笠珠似是司空见惯,随手就拔了自己几根头发,搓搓捻捻,把发丝作为琴弦换了上去。离体的头发现出笠珠真身的颜色,是富有光泽的赤红。七根琴弦已有三根换成了红色,另外四根本是银色,因年久日深,已经泛黄。 换过弦之后,笠珠不再弹曲子,而是玩弄着那几根旧弦,时不时发出无规律的脆响,而她自己则是若有所思。 润玉把茶杯一放,问:“怎么了?” 笠珠这才回神,“没什么,就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把弦都换掉,新弦和旧弦音色不同,难免影响听感。” “这并非什么难事,不过是……” 不过是再拔几根头发而已。 “我知道,我只是念旧而已,那些弦是很久以前母亲换上的……” “是很难得的弦吗?” “不,只是从凡间集子上随便买的,不如龙须音色好又耐用,哪里比得上龙须珍贵。曾经那么希望得到几根龙须做琴弦,现在倒是取之不尽了,又疼惜起过去那么嫌弃的旧弦来。我很奇怪吧。” “不奇怪,珍贵的不是弦,而是……永远也见不到的人。”心里微微刺痛,润玉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斯人已逝,留下的不过手腕上的人鱼泪。 笠珠愣了愣,少顷,又做出轻松形容,“终究那些旧弦是要断个干净,母亲留给我的也不止这些弦,即便弦没了我也不会就这么忘记她~”望向润玉,眼睛忽然亮了亮,“那个……下回换弦……能不能用……用殿下的?嗯……银白的琴身配红色的弦其实不那么好看,殿下的真身那么漂亮,想必能给朔望琴增色不少。” 她……又夸了他的真身,润玉忽然有些脸热,他没作声,笠珠却以为他是不愿意,又赶紧道:“不用你拔头发下来,我自己去你枕边收一收就有了。”就连她也是脸红红的,不是害羞,倒像是激动的。 “……下次换弦的时候告诉我就是,枕边的落发或许更加易断。” 笠珠呆了一瞬,不经意手指触到琴弦,发出一声怪响。 润玉将杯中茶饮尽,稍稍弯了唇角,道:“你不必如此心急,现在就将那琴弦折腾断了去。” 是句玩笑话。 “那倒不至于,只有打架的时候损耗会大一些。”声音放低,显得像独自嘟囔似的,“上次和你打过架回去就崩了一根。” 润玉想了一想,觉得还是自己理亏,正要再道一回歉,笠珠又道:“也是我自己灵力低微,连琴弦都护不住。” 她自是实打实的认为自己不够强,润玉却不这么觉得,同龄的女仙里头,她实在要算出类拔萃,初见那一战,他若不动用平时潜藏起来的那部分实力,根本打不过她。她只是差在资质上,而今化身为龙,就连天赋上的差距也缩小了,可她依然没有松懈,陪他布星归来还会打坐到很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一会。也许,她未来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仙。 只把她屈在璇玑宫,确是埋没了,果然还是走了的好。 看见润玉的神情在听完她那句话后变得有些高深莫测,笠珠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接着,对方收拾了茶具一言不发地走了,她更加确信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触了霉头。 而她在意的是——完了,刚骗来的漂亮琴弦飞走了。 两人再次有言语上的交流是润玉急急地说了句“南天门有变”,随后便一起赶往南天门。 笠珠一眼就看到锦觅在那,还在被一个怪人攻击,感觉到那家伙很是难缠,她第一时间就召出朔望琴,筑了一道结实结界护住锦觅和其余两人。同时,润玉飞踢一脚,踹开了扑过来的怪人。 这正是穷奇。 润玉与穷奇斗在一处,笠珠以琴音辅助攻击,在两人攻势下,穷奇渐显劣势。 战况渐趋稳定,然此时生变,锦觅突然出手,润玉以眼神制止,但没起作用,穷奇受到锦觅挠痒痒似的袭击,更加被激怒,发力攻击润玉,而润玉分神,被击退。笠珠再筑结界,护在润玉身前,结界正面受击,略微颤动。与此同时,穷奇扑向锦觅,笠珠以攻为守,迅速轻拨几下,四道水柱形成水箭攻向穷奇。 又一根琴弦不堪重负,应声而断。 此时旭凤已至,以弓箭暂缓穷奇攻势。 笠珠与润玉撤身回防。 两人并排而立护卫身后几人,笠珠低声问润玉:“你还好吗?” 润玉亦低声道:“无妨。” 接着,笠珠转向锦觅:“你脑子秀逗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就敢上?” 锦觅被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地一颤,无甚底气地小声说:“我要替肉肉报仇。” 笠珠恨铁不成钢:“没把握的报仇就是在害人,蠢。” 那边旭凤优势渐失,润玉目露担忧,立刻让月下仙人去通知天帝,看了一眼朔望琴断掉的琴弦,然后再次飞身加入战局。笠珠则继续护卫剩下的两人。 然而令笠珠费解的是,润玉这次加入战局与旭凤联手,似是压抑了一部分力量,才使得两人联起手来也不过刚刚能压制住穷奇的样子。 好在现在情况还算稳定,穷奇被两人牵制,暂时还无法分神去袭击其他人,是个逃走的好机会,笠珠回头,想要示意锦觅先行离开,锦觅却在这时冲了出去,笠珠错愕地看她捅了穷奇一匕首,果不其然又被掀开。穷奇彻底发狂,挣开桎梏,扑向锦觅,危急时刻幸好旭凤替她挡了一挡。 之后天帝到来才彻底解除了危机。 笠珠自是跟着润玉旭凤去九霄云殿议事,旭凤被委任去魔界调查穷奇逃脱之事,还被赐予赤霄剑,真真正正的意气风发天之骄子,几乎所有人都关注着他,当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润玉攥紧了衣袖,又慢慢放开,满殿的人,真正看着润玉的,只有笠珠而已。 不是不想建功立业,而现在能做的,不过劝服自己释怀罢了。 从九霄云殿出来,笠珠落后润玉半步,跟着他缓缓走回璇玑宫。 润玉仍在考虑穷奇的事,这件事细思起来颇有些蹊跷,又思及旭凤一向在战场拼杀,行事直来直去惯了,恐会遭了暗算,有些不放心,便暗中决定去魔界一趟,正要同笠珠交待几句,却见对方望着某个方向停了步。 那里有个人,是个陌生男子,他穿着一身黑,与天界气氛格格不入,黑长发披散着,偏脸色苍白,似是有些病容。长相倒柔和,身周却环绕着一圈冷气,令人望而却步。 那人把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不知在想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看他。 笠珠冲那人招了招手,试探着喊了声:“前辈?” 黑衣人才回神,皱眉辨认了一会,才认出笠珠,“小红鲤,你怎么在这?” 笠珠小跑几步,凑到那人身前:“天帝陛下把我分在璇玑宫做事,前辈呢?你又在哪里高就?” 黑衣人在回答之前先向润玉行了礼,道:“想必这位就是夜神大殿了吧,小神沉魇,见过夜神。” 耶?这人什么时候悄悄跟上来的?笠珠回头看见不声不响跟过来的润玉还是小小的吓了一跳。 润玉颔首。 然后沉魇才回答笠珠:“我被分在北海龙王手下,今日是替主上来述职的。”此人有双少见的银灰色眸子,瞧着倒像是有眼疾的样子,但其实是天生如此。 笠珠:“那前辈别耽误了时辰,以后有机会再谈。”望着沉魇走远,才对润玉解释:“他是我们那一批里第一个跃过龙门的,也是顶顶厉害的那一个,没有他升龙之后降下的甘霖相助,我可能还要几百年才能跃过去。他人也不错,是个很好很好的大哥哥。” 润玉却说:“他有些特别,周身气泽并不同于寻常龙族。” 说的就是那一身的寒气。 笠珠叹了叹,“那位前辈本是条少见的黑鲤鱼,生长之地也非常特别,殿下你也没听说过忘川可以长出鱼吧,前辈正是生在忘川,常年与死魂为伴,身上难免沾着些死气寒气,常人本能的畏惧这个,所以,他很少与旁人亲近,也没听说有亲人。” “你不怕他身上的死气?”甚至方才看着还颇亲近人家的样子。 “最初是有一点的,但知道那是无害的就没关系了,相处久了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又低声嘀咕:“明明是我们这一批里最出类拔萃的,却被分到那么荒凉的北海,果然还是因为那一身死气被嫌弃了吧,这世道真是……” “天界常情罢了。”润玉对此深有体会,早就见怪不怪了。任人唯亲不唯贤,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结党营私,明争暗斗,这样的天界,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呢? 回到璇玑宫,笠珠坐在院子里,召出朔望琴,正要把断掉的琴弦拆下来,这时润玉缓步走来,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她。笠珠不明所以地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束用丝带绑得整齐的黑发,她一时惊得张开嘴说不出话。 润玉轻咳一声,望向别处,说:“还是尽早将琴弦都换了吧,你念旧,大可将旧弦拆下来收好,它们终究强度不够,难免影响以后的战斗,陷你于险境。” 的确,润玉给的量足够把七根弦换个遍。 笠珠哆嗦着把剩下的旧弦一根根拆下来,取出润玉新给的发丝,拿在手里仿佛烫手,连把它们搓成一股的动作都显得有些笨拙,脸也红了。 她心里现在乱七八糟,本以为没机会拿到心心念念的漂亮琴弦了,是以这次弦断了她也没好意思厚着脸皮和润玉讲,本打算悄悄自己换了算了,没成想他居然注意到她弦断了还真的默默揪了一把头发给她,真是心细如发……以及似乎有种说法叫什么发丝情丝之类,送一束头发给她这种事似乎透着那么点暧昧,但是毕竟还是因为她之前有提出过想要头发做琴弦这种请求,而且他之前也没什么感情史多半不太懂这些,是啊成天不是布星就是看书的哪能懂这个——所以其实就是为人太温柔了而已嘛。 是的,一定是因为太温柔了,收到别人的请求根本不忍心拒绝。 不要提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光看书能学会怎么哄小姑娘开心吗?天真。 想通这一层,笠珠吐出一口气,狂跳的心才终于落了地,四平八稳。悄悄抬头瞥一瞥润玉,对方果然脸不红心不跳,正认真看她如何换琴弦呢,大有探究和学习之意。 果不其然只是想太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章 六 笠珠把发黄的旧琴弦全换了下来,新换上去的也现出本色,银光闪闪,倒显的剩下的三根红弦更突兀了。 倒也不用急着全换了,剩下的留作替换也好。真身强度与修为有关,头发也差不多,所以润玉给的这些,强度甚至更甚笠珠自身的,世间再难有什么力量足够强到使这些弦崩断,下次需要替换的时候,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如此一来,朔望琴还是那个一个独一无二的花里胡哨的琴,但是笠珠很喜欢它这个样子。 她又弹了一曲试音,琴弦虽来源不同但终究都是龙须,音色几乎没有差距,效果也很满意。 手感太好了,她现在甚至很想拎着琴出去和人打一架。 然后,她听见润玉说:“我要去一趟魔界,你就……” “我跟你去吗?好呀好呀。”正愁找不到人打架呢。 润玉少见地扶额,明明想说的是——你就留在天界。不过以笠珠实力,自保是没问题的,就算跟去也无妨。 于是就愉快地成行了。 渡过忘川就是魔界地盘,笠珠是第一次见到忘川,很是好奇,望着发出幽幽绿光的河水,她撇了撇嘴,“沉魇前辈真是活在这种水里的?他也太不容易了。我之前见过他的真身,那尾鳍都被水里的亡魂抓咬得破破烂烂的,也不知他现在好些了没有。” “忘川死地竟也能有生灵存活,确是令人难以置信。” 笠珠揉了揉鼻子,“长在这种地方,想不变强都不可能。” “你呢?你又是生在哪里?” “我老家在太湖。” 语气有些敷衍,不想详细说的样子。但是润玉知道,太湖上空现在归鸟族管辖,必定有不少捕鱼的鸟类在盘旋,她大约也很不容易。 两人在河边等了一阵才等到船夫把船划回来。船夫看见岸边的两人,笑了一笑,说:“今日不知刮的什么风,来渡河的尽是些俏丽人儿,刚才船上便有一个‘六界第一美男’,这次来的又是一对儿清风朗月般的壁人,来,上船吧。” 笠珠看看自己身上这件黑漆漆的裙子,实在不明白这怎么能算是清风朗月,非要这么说的话,其实还是润玉更合适,他不论穿什么都俊朗出尘,平时见惯了他穿朴素白衣,其实他穿得华贵一点更好看。而且,船夫好像误会她和润玉是一对儿的了。心不在焉地登船,谁知船身猛得一晃,她一时失去平衡,随手抓了个什么稳住自己,回过神来才知道正是润玉伸了手出来助她上船。 瞧着确实像夫妻,那边老船夫笑得一脸慈爱。 笠珠扒着船沿问船夫:“老人家,这魔界也长不出花来么?” 船夫摇着橹,“是喽,魔界向来荒凉。” “忘川绿绿的……要是两岸能栽满鲜花就好了,最好是清一色的红花。” 润玉:“你喜欢红色?” “不,”笠珠伸出一根手指,“因为红配绿,赛狗屁~” 她说完自去闷着笑了,润玉本不觉得好笑,但看见她的样子有些滑稽,不觉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船已到了对岸,笠珠有些俏皮地跳上了岸,向着远处的灯火好奇地张望。 润玉说:“方才听船夫说旭凤应该是先到一步,我们便快些进城吧。” “船夫什么时候说火神来了?我怎么没听到。” “他说过之前载的人里有个‘六界第一美男’,便是指旭凤了。” 笠珠皱皱眉,“谁给他封的?什么眼光。”看见润玉的眼神有责怪的意思,自觉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 两人进城,正好进了集市中。 笠珠瞧什么物事都新鲜,摸了摸口袋里大把的灵珠,正想血拼一番,正好瞧见了那边拿了一对兔耳的锦觅,遂一溜小跑,拍上了锦觅的肩。 “觅觅!你也在这!” “笠珠姐姐!你怎么来啦?还有你身后的这是……上回在碧潭边遇见的小鱼仙倌?” 啊嗯?什么时候又跟过来了?笠珠回头看见了润玉,润玉对锦觅温和地笑笑,原来她将自己错认做了鱼,倒也天真烂漫,小鱼仙倌这个称呼也是新奇。 那边小贩有些不耐烦,“妖娘,你这兔耳还买不买?” “买,当然买。”锦觅拿了兔耳就走,当然被小贩拽住,“妖娘,你还没付灵力呐。” 笠珠豪气地掏出一把灵珠,“我替她付了,不必找了。” 这时一只白白的手拿了一颗比笠珠那一堆珠子都大的灵珠,把笠珠的那一堆换了出来,并说:“我栖梧宫的人,就不劳烦你这个小侍从了。” 这狂傲的口气和目中无人的神态,除了旭凤还能有谁。 旭凤总算记住了这个从来不拿正眼看他的小仙侍,今日才知道她是自家兄长宫里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胆敢不把他放在眼里,须知连她主子都要给他面子的。 而笠珠每次看见旭凤都觉得脑仁疼。 旭凤听见了刚才锦觅叫润玉小鱼仙倌,揶揄道:“我竟不知兄长何时变作了一条鱼。” 润玉亦道:“听闻火神前段时间去花界做了一回乌鸦。” 锦觅恍然,“凤凰的哥哥……原来你是应龙夜神!”又看向笠珠,“那不就是笠珠姐姐你的上司!” 笠珠在心里默默地拘了一把汗,这锦觅少说也是第三回见润玉了,竟都没看出他是条龙么。 好吧,也是自家主上实在低调。 锦觅心里想的是,这位夜神看起来温和多了,笠珠姐姐还是很幸运的。 之后四人前往住处。 锦觅问起自己应该住哪间房,旭凤便说她是他的贴身侍女,理应和他一起住。 锦觅不解:“那,为什么笠珠姐姐不和小鱼仙倌住一起呢?” 笠珠和润玉皆是一愣,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是理所应当该分房睡的,非要说个什么理由,难道要给锦觅讲一讲男女有别么? 笠珠只好无奈道:“因为我不是夜神的贴身侍女。” 润玉跟着点头。 旭凤莫名觉得被拂了面子,不过他向来不是很在乎这个,接着吩咐锦觅置办酒菜,笠珠便也跟着她去了。 一出客栈,笠珠对锦觅说:“不然一会你和我睡一间房吧,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火神同睡一屋不大合适。” “为什么会不太合适?和谁住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不一样……你们同住一屋如果被别人知道了,对你和他都不好。” 锦觅似模似样地思考一阵,虽不明所以,但直觉对方是为自己好,就抱住笠珠的胳膊,“我就和笠珠姐姐同住,我也很喜欢你呀。” 笠珠刮了刮她的鼻子,想,如果自己有个妹妹,大约也是这样的吧。 魇兽也跟着到了魔界,吃饱喝足,在院子里昏昏欲睡,锦觅归来,拿把干草喂它,它理都不理。 干草哪有笠珠给的小点心好吃,大爷我长得像鹿又不是真的鹿,才不爱吃草呢。魇兽把脑袋一扭,心里如是想。 接着它闻到了笠珠的味道,一股荷花的清香还混着一点点在璇玑宫沾染的龙涎香。 吃太饱了犯懒,见笠珠来了,它只掀了掀眼皮。 笠珠果然十分热情,蹲下来对魇兽好一顿揉搓 ,顺便告诉锦觅:“这位大爷很挑食的,除了梦,只吃特别好吃的小点心。” 锦觅觉得十分新奇,“不知这梦是什么味道,是酸是甜呢?” 魇兽十分给面子地吐了个梦珠给她看。 笠珠便把刚学的关于梦珠的知识讲给她,之后笠珠先去用早膳了,锦觅好奇地留下来等着再看一个梦珠,倒看见个不得了的东西。 …… 笠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从哪跳出个叫鎏英的魔族公主,和旭凤乒乒乓乓地打了一场,再然后,这公主就和他们同桌吃饭了。 聊到锦觅后来看到的那个梦,锦觅语出惊人,说那是旭凤的“春梦”,见旭凤面色不善,心虚地向润玉和笠珠那边靠靠,然旭凤更加不悦:“夜神大殿可是有婚约在身,若被你这小仙带坏了名声,我们栖梧宫如何担当得起啊。” 润玉听到此话便垂了眸,原本轻松的气氛也因这一句话稍稍僵滞。笠珠相当诧异,来璇玑宫许久,倒没听说润玉有婚约。 锦觅乖乖坐回旭凤身边,鎏英好奇地问婚约对象是谁。 润玉的声音低沉,“……是水神长女。” 笠珠更觉不可思议,明明自家师父还没有女儿,只是见润玉此时有些低落,就没问出口,但鎏英不依不饶,直言水神不是至今无所出? 锦觅也是个添乱的,“原来小鱼仙倌你的正宫天妃还没出生啊。” 旭凤这时倒是觉出不妥了,暗中踩了锦觅一脚,又说:“倒是笠珠,之前不知道夜神有婚约就算了,今后也要注意避嫌。” 润玉道:“这是我璇玑宫之事,就不劳火神费心了。” 笠珠礼貌一笑,“火神属实多虑了,其实我也有婚约,自然是知道分寸的。” 在场众人又是诧异。 笠珠接着说:“我的婚约比起夜神来要更棘手的多,夜神起码知道自己未婚妻还没出生,而我……我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和他是我娘给定下的娃娃亲,幼时我与他只见过几次,长相记不太清了,后来遭逢变故,他便失踪了,若死了倒还好说,若活着,我便终生不能嫁于他人,只能先寻着他,解除了婚约才行。” 说完她摊了个手,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发觉大家都以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又扯着唇角轻松地笑笑,“好在我们做神仙的,规矩还没那么古板,若是在凡间,即便对方已亡我也要给他守寡的,那才是真的惨。” …… 夜里,润玉还要赶回天界布星。 听说笠珠的婚约之后,他就萌生了帮她找一找那个未婚夫的想法,自己深受婚约束缚,自然明白那种感受,何况笠珠是女子,受到的桎梏更是严重,他尚且可以纳侧妃,而她只能等待,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要等一辈子。 他问笠珠:“你还记得你的未婚夫长什么样子吗?” “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也不过是个稚子,过了这么久,即使他现在就在我眼前,我也认不出的。”歪了歪头,“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若要找他,我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笠珠笑了,“这件事我倒不急,我也不是那么急着嫁人的。” “如果一直都找不到呢?你便这样守一辈子望门寡?” “没……没那么严重吧。”笠珠用手指刮了刮脸颊,“非要说的话,我记得他的真身是一条少见的纯白的鲤鱼。不,现在想想,他不是很像一般的鲤鱼,身形比我们都修长,鳞片的颜色也好看,我娘见了就很羡慕,还非要在我名字里加个白字……哦,现在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也不知道我娘到底给我取了什么名字。”最后得了个结论,“嗯,他长得那么特别,如果没死的话,还是很好找的。” 润玉感到头脑深处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想起,却仍然蒙着一层顽固的纱,模模糊糊。 笠珠仍在回忆,“我只大约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小哥哥,我娘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还不会说话,本来很认生的我,一见他就伸着手要他抱,可那时他也是个软乎乎的小豆丁啊,那么小的他抱着更小的我,脸涨得通红,不知所措,还是稳稳抱着我,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然后我娘就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就许了娃娃亲。”说到这她自己都笑了,“听起来很草率吧,但其实我娘看人很准的。” “这么说,你其实不想和他解除婚约。” “如果他还没另娶旁人,我还是想和他相处看看的。” 润玉笑笑,“另娶旁人又怎样?” “那还是想法子解除了吧,我不太能接受和别人共侍一夫。” “走吧,回魔界。” “啊?这么急?” “怎么,你还想做什么?” “唔,其实也没什么事了,就是觉得殿下你这么两头跑,有点……有点……嗯……” “嗯?” 笠珠一脸诚恳,“你真是个好哥哥,我要是也有这么个哥哥就太好了!” 润玉有点臊,袖子遮着口鼻轻咳一声,“别说废话了,走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章 七 回到魔界,听鎏英说起关于穷奇下落的线索,几人立刻决定去探一探,锦觅被强行留在了客栈,笠珠本来抱着琴跃跃欲试,忽听见润玉说了句:“你也留下。” 笠珠很是不解,“为什么啊?我又不会……”回头看了眼结界里的锦觅,把没说出口的“我又不会拖你们后腿”吞了回去。 润玉看了一眼结界里一脸无辜的锦觅,又看看笠珠,“你……留下保护锦觅仙子。” 笠珠默默衡量了一下,道:“唔,也好。”便把琴又收了回去,动作间透露出一点失落。 润玉也并不是完全因为担心锦觅,更多的是不放心笠珠,才不想让她同去。穷奇凶恶,笠珠上次与他对战就崩断了琴弦,十分凶险,她是很强,甚至比鎏英还要强一些,可这终究是他自己要来协助旭凤,怎么能再把她牵连进来,陷她于险境?或许就不该心软同意她一起来魔界。 笠珠乖乖坐在椅子上拿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那模样瞧着甚至有点可怜巴巴。 润玉咬咬牙,还是把她留下了。 三人离开后,笠珠甩了甩头,若无其事的在屋里踱起了步,哪还有刚才的委屈样子。 锦觅隔着结界问她:“笠珠姐姐,你很想去打穷奇吗?”因为要保护她,笠珠才没能去成,她有些内疚。 笠珠揉揉鼻子,却是说:“也不是非去不可啦,他们几个实力都不弱,也不用太担心。我只是想试试新换的琴弦合不合用,技痒而已。” “可你刚才……” 明明一脸失望委屈的样子。 “那是我小时候拿来对付我爹的招数,一时兴起试试润玉吃不吃这一套,”一摊手,“看来是不吃的。”说完干脆在结界前盘腿一坐,又变出一把瓜子,对锦觅:“来来来,反正闲得无聊,嗑瓜子吧。” 锦觅刚想提醒她面前还有结界挡着,惊见她直接伸了手进来,视结界如无物。 锦觅惊喜道:“你能打开结界?” “这有什么难的,火神布的这个结界又不是很高明,也就挡一挡你这种灵力低微的小仙。” “那你放我出来好不好,笠珠姐姐~” “那可不成,既然说要保护你,就得说话算话。” “可是我真的很想亲手为肉肉报仇。” “你连这个结界都出不来,你拿什么来报仇?你忘了么,上回旭凤,润玉,我,三个人都难制住他,你觉得你还能强过我们三个人?你现在去除了拖后腿,还能干什么?”说起这个笠珠的脾气就上来了,“想报仇?最实在的就是回去练个千八百年,哪怕不能手刃仇人,起码也能有点本事阻止那种事情再次发生。也别想着走什么捷径,别听月下仙人教的那些有的没的。也不知他成天都教的什么鬼东西,一辈子才不是只有男女之情最重要。你看看他那个样子,一大把年纪了,嘴里老挂着什么灵修灵修的,真是不知羞。” 锦觅一脸天真地问:“为什么说灵修就是不知羞了?狐狸仙说灵修是世间最美好之事,而且还能增长灵力,笠珠姐姐,你没有灵修过吗?” 笠珠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别听他瞎说,你也不要总是说这个词,会被当成女流氓的。不过,你从前长大的地方没人教你这些吗?” “芳主们从来没有说过。”花界众芳主大多只会督促她修行,而修行之外的事却鲜少告诉她,她极想知道水镜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却只能通过书本去想象。她忽然有些失落,抱膝坐在了结界边。 她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她的头顶,抬起头来,只见笠珠正温和地对她笑着。 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吗? 笠珠说:“虽然我知道的东西也不多,但我会把我知道的都慢慢教给你。如果你愿意脚踏实地地修行,我还可以带你去见见我的师父,你也是水属性,跟着我师父,一定会突飞猛进。” 锦觅感激地点了点头。 旭凤润玉鎏英回来时,听到屋子里传出弹棉花似的声音,进去一瞧,原是笠珠在教锦觅弹琴,锦觅是初学,就难免魔音灌耳。见他们回来,锦觅才停了手。 锦觅说:“这琴的颜色真好看,在哪里可以卖到?这么漂亮的琴,一定值很多灵力吧。” 笠珠道:“这个么……朔望琴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天上地下只有这一把,琴身是月光凝练,倒是可以另做一把相似的,只是这样子的琴弦有些难得。”言毕,对润玉眨了眨眼。 润玉真身的颜色算是又被隐晦地夸了一夸。润玉轻咳一声,道:“还是先谈正事。” 他们已经借到陨魔杵,但是要与焱城王的两个儿子一起行动,两个世子自大狂妄,在收服穷奇的过程中恐怕会生出事端,而且关键在于,如何引出穷奇。 润玉提出穷奇喜食灵芝,或可一试,锦觅便自荐,说自己就可以种灵芝。 旭凤断然拒绝。 锦觅脱口而出:“你可以保护我的。” 笠珠看看旭凤又看看锦觅,似是明白了什么。 最终锦觅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灵芝尚未全部种完,穷奇就被引出,锦觅怕未完成的灵芝会使穷奇猜疑,坚持要种完最后一棵,千钧一发之际,被旭凤拉着藏了起来,但是最后的那棵灵芝仍是不完美。 穷奇像被诱饵牵引的老鼠一样,一步步走向早就设好的陷阱,但是,最后一刻,它发现了灵芝的破绽,立即警觉起来,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个世子想要争抢功劳,提前出现,彻底暴露了一行人。 原计划被打破,几人不得不应战。笠珠护着锦觅,躲到一旁,一边又召出朔望琴,拨弄起来。 朔望琴声有安抚和激怒两种作用,而安抚的琴音发挥到极致就有镇压之效,笠珠用这种琴音降低穷奇的行动速度,从旁协助。新换上的琴弦果然十分顺手,笠珠感觉今日琴声的效果更胜往日。 这一战虽有波折,总算还是有惊无险,穷奇成功被收进了御魂鼎中。 润玉还要赶回去值夜,向旭凤辞别之前,先找笠珠谈了谈。 润玉:“此次穷奇逃脱疑点甚多,我与旭凤一致认为与这固城王脱不了关系,另外,不知上次旭凤涅槃受袭一案与魔界是否有关,这次来魔界,还是没有头绪,你可有什么想法?” 笠珠倒是差点忘了还要调查旭凤受袭的案子,这次跟着来,也并没有想太多,说起来一开始就没有和润玉交流过这个案子,调查进展到哪一步,她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么一来正好讨论讨论:“我也没有发现什么,你那边可有什么线索?” “那夜遇到你之前,我和一个可疑人物对战,只捡到了他丢下的灵火珠。”润玉摊开手掌,把那灵火珠给笠珠看。这个东西他从没对其他任何人展示过,不过既然要与笠珠一起调查,也不必保留什么。 笠珠拿起珠子端详一会,“莫名的有些眼熟,可是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类似的了,我瞧着不太像魔族之物。” “若你能想起什么,记得告诉我,早日洗清冤屈,你才有机会离开璇玑宫。”润玉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未带什么感情,本是鼓励之意,却见笠珠抿了唇,若有所思。 笠珠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问出来:“我待在璇玑宫,是不是很妨碍你啊?”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润玉答道:“不是,璇玑宫清寒,以你的资质,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而不是留在我这里蹉跎时光。” 笠珠心里不是滋味,“这个……以后再说吧,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野心,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润玉不置可否,心里想的是,她身为水神唯一弟子,未来便应当是光芒万丈的,而不是像自己一样不得不敛去所有锋芒,甘做陪衬,越是屈辱,就越是不忍看他人也陷入这样的境地。 她生来就应该是光。 刚回天界不久,润玉就收到笠珠传上来的消息,说旭凤中了穷奇的瘟针,命在旦夕。他忙不迭地带了岐黄仙官下去,经岐黄仙官诊查,情况更是不容乐观,一时半刻竟还想不到解救之法,直到锦觅提及旭凤昏睡之前曾提到一个叶字,润玉才受到启发,想起夜幽藤。 只是天界与花界关系紧张,夜幽藤怕是不好取。 锦觅终于下定决心回花界直面长芳主,取来夜幽藤救旭凤。 润玉吩咐笠珠先上天界回禀天帝,而自己跟着去一趟花界。 笠珠守在璇玑宫,等润玉回来,左等右等没有消息,越发觉得不安,听锦觅形容,花界长芳主似乎不大好相处,像是会为难他们的样子,就想着下去看一看,恰在此时,润玉回来,满是疲惫之色。 笠珠忙问:“这一趟可还顺利?花界有没有苛待你们?” “旭凤一身修为总算保住,只是锦觅仙子被困在花界水镜,没能回来。” “唉,恐怕她要被好一顿收拾了。” 润玉看到了笠珠有些发红的眼睛,问:“你也一夜未睡?” 笠珠不以为意,“你们状况未明,我哪有心情睡觉,这不是等你回来嘛。” 润玉有片刻的怔忡,从前他下值归来,璇玑宫永远是漆黑一片,今日却有人为他亮起灯等他归来,这是从没有过的体验,新奇,又令他有些痴迷。 笠珠打着哈欠自去回屋补眠了,他望着她的背影,无比希望时间停下来。 如果她可以一直都在,就好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章 八 次日一早,旭凤润玉鎏英笠珠四人上殿向天帝回禀魔界之事,之后就一齐去了栖梧宫,穗禾在那,一见旭凤就立即迎上来嘘寒问暖,笠珠瞧见了穗禾,因之前有过不愉快,有些不自在。 之后月下仙人也来了,把小辈们挨个问候了一番,有趣的是,他还敲了润玉的脑袋,说他不乖,埋怨他没有常来看望叔叔。笠珠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笑,不成想,脑袋上也挨了一记。 月下仙人叉腰,“小珠儿也不乖,都不来看看老夫。上回老夫给你的红线,可用上了?” 红线又没什么用,笠珠早都忘了这一茬,不知把它丢到哪去了。 见笠珠一脸迷茫,月下仙人深深恨铁不成钢,“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开窍,还有润玉……” 润玉礼貌地笑着回应:“润玉已有婚约在身。” “都怪天帝当年乱点鸳鸯谱!”月下仙人抱怨一通,又转向笠珠,狡黠地一笑,“我瞧小珠儿也不错。” 笠珠无奈道:“……我也有婚约。” 月下仙人几欲跳脚,“怎么都有婚约?连这东西都成双成对么,不过,婚约是可以取消的嘛,只要两情相悦,这都不是问题。” 笠珠却觉得这话有些混账了,好似只要看对眼了就不用考虑其他任何东西了一样。再说话时,语气稍微冷了几分:“我暂时没有取消婚约的意思,我的未婚夫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他没有哪里对不起我。” 月下仙人咕哝了几句,自觉无趣,就去撩拨鎏英了,还要给她和旭凤牵线,润玉见此,笑着摇了摇头,自家叔父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牵红线真如儿戏一般。 随后天后驾到,众人都敛去笑意,退避一旁。 天后对旭凤十分关照,知他受伤,连让他多站一会都担忧,忙搀着他坐下,问候中却有责备他人照顾不周之意,旭凤有意为润玉开脱,天后却还是不依不饶,甚至暗讽润玉是故意放任穷奇伤到旭凤,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种情况润玉早已习惯,虽心中不悦,却只能闭口不言,任天后讥讽,因他知道这时为自己辩白只会越描越黑,能做的唯有忍耐而已。 天后越说越起劲,顺势谈到旭凤涅槃时受袭,正好笠珠也在,顺便就斜了她一眼,然而,笠珠咧开嘴笑了。 “你这小仙,笑什么?” “天后娘娘如此关爱小儿子,苦心孤诣,令人动容,真是四海八荒做母亲的典范,”冷笑一下,“只可惜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实在不能时时拴在身边照顾,小仙我也是设身处地的为娘娘感到忧心。既然如此,不妨把四大天王二十八宿九耀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谛四值功曹通通请来为火神殿下护法,十二时辰寸步不离,轮流看护,啊,还有一日三餐,最好还能替娘娘一勺一勺喂给二殿下,如此一来,殿下便又像是身处娘娘枕边的襁褓之中,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娘娘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了。方才想到如此一个妙法,不禁为娘娘感到宽心,是以,有这么一笑。” 谁都能听出笠珠语中尖锐的讥讽之意,天后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当即就想把笠珠打入毗娑牢狱,但是这话本身不足以定罪,对方又是水神首徒,不能随便下手处置,加上在场的还有一个魔族公主,为了天界面子,不好当面发作,只得先按下这一口气,对穗禾使了个眼色,意为日后再寻机会拾掇了笠珠。 润玉把笠珠拨到身后去,对天后恭敬道:“是儿臣对属下教管不言,这才使她一时失言,望母神宽宏。” 天后讥讽一笑,“连个下属都管不好,真不知你还能做什么,多向旭儿学学,瞧这栖梧宫,有几个敢多嘴的。” 笠珠还想再回敬几句,被润玉投过来的眼神镇住,才生生憋住了。 旭凤一句天黑了,给了润玉离开的契机。 “你今日实在鲁莽。”去布星台的路上,润玉对笠珠说。 “天后明知道旭凤受伤不是因为你,她那样说,就是要恶心你,我一时没忍住,你知道我就是这个性子,如果不是这样,当初你被冤枉的时候,我就不会跳出来。”笠珠仍是愤愤,说话没好气。 “话说出来了,痛快了?” “那可不。” “可想过后果?” 笠珠吐舌头,“能有什么后果?天后果真能小肚鸡肠到和我这种小虾米一般见识么,在场那么多人呢。” 润玉失笑,她倒也不是真的傻,还知道天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处置她,然而还是高估了天后的肚量,低估了天后的手段。他说:“这段时日你暂且去凡间避避,对外,就说是我把你罚去凡间的,免得母神亲自下手处置你。” 笠珠停住不走了,歪了歪头,“你为什么要这样维护我?” 润玉望向远方,目光深远,“你一日是璇玑宫的仙侍,我便要维护你一日,这是责无旁贷的。” 笠珠呼吸一窒,心里忽而悲凉起来,明明只是被天帝强拉在一起做主仆的,何必当真呢?只因为她跳出来替他说了几句话么?可是那几句话也为他招来了更多的嘲讽呀,他不知道,她看天后不顺眼,是因为自己与那天后有大仇,若不是理智尚在,她其实更想直接扑上去活活咬死天后,讥讽几句,实在要算是毛毛雨。 ……若有一天,他知道了她的来历,知道她想要做的事,以他的身份,也许会站在她的对立面吧。 如果可以,希望那一天永不要来临。 去凡间前,笠珠先去了一趟洛湘府。 “师父,我要去凡间一段时间,嗯……应该算是被夜神罚去的。” “为何受罚?”水神有些不理解,自己这个徒儿做事一向还算稳重,夜神的脾气也算是天界数一数二的好,竟能惹得夜神罚她,实在想不到她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 笠珠道:“先前言语上冲撞了天后几句,大殿他也是怕天后找我麻烦,便抢先做个样子罚一罚我,我去凡间也好避避风头。” 水神才稍稍放松,“为师曾告诫你多次,不要与天后正面冲突。” “可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一看见她那样关心旭凤,我的就想起我的爹娘,我曾经也有爹娘的,我曾经也是我爹娘的心头宝,凭什么她就可以一家子其乐融融,我就只能独自一人?师父,你说天理自会让恶人自食恶果,可是天理到底在哪里?它什么时候来?我不想干等着什么也不做,我良心会不安的,我每夜都会梦到笠泽冲天的火光,可我还要给自己身边围满结界,生怕魇兽吞食了我的梦再给别人看到。我……”说到这里已经哽咽,“我真的……很想见一见我的爹娘,我也想像火神一样活在阳光里,不用再遮遮掩掩。” 水神只能摸一摸笠珠的发顶,“总有一天可以的,你要有耐心,要保护好自己。”但是他发现这句话无比苍白,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怀着对天后的恨意,可是就连他,也做不了什么。假如不顾一切去报仇,那么活在水神庇护下的水族众生又该怎么办,他只能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 这次下凡,说是受罚,其实润玉甚至给笠珠安排了一个极风雅的住处,是他认识的一个土地神的别苑,看那院子的风格,笠珠很难相信这真是那个土里土气的土地神的住处,倒更像是润玉的风格。 笠珠本以为可以自在玩了,谁知润玉给她留了一堆书,让她背一背,还说既是受罚,便不能太舒服,不能被人抓到把柄,而且趁这个机会沾染些书卷气也是好的。 以及,字也得练一练。 笠珠抱着一堆经史子集生无可恋状。 润玉几乎每天下来查岗,是的,笠珠管这叫查岗,润玉督促她背书其实很温和,并没有太勉强她,比起学堂那些先生实在温柔了太多,又不会打手心,但是笠珠就是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大约就是龙族天生自带的压迫感了。 近来笠珠觉得自己进步很大,不仅学会了下棋品茶,她还能对着窗外冷雨吟两首酸诗。 今日润玉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北海龙王的手下沉魇跟在他身边。润玉着一身简朴青衣,有些恬淡闲适的气质,沉魇依旧一身黑衣,瞧着仍是有些病弱。 笠珠最是喜欢润玉这身衣服,就连她自己都受影响,穿起了青色的衣裙。见到沉魇,她甚是惊喜,问:“前辈怎么也到这来了?” “刚好遇到夜神殿下,我问起你的消息,殿下便把我带到这来了,看到小红鲤你还是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 润玉淡然地点点头。 沉魇看到那边的棋盘,眼睛亮了亮,对润玉道:“殿下可有兴趣手谈一局?” “自当奉陪。”润玉已经坐到了棋盘边,袍袖一甩,摆好了棋局。 笠珠就想不明白了,这两人什么时候熟络起来的?还有这前辈也是,说是来看她的,结果和润玉下棋下得不亦乐乎,都顾不上理她一下。 切,我家师尊才是下棋下最好的,她闲闲地想。 笠珠托腮望着润玉的一举一动,她向来知道他的每一个动作自带风雅,光是看看就很赏心悦目,专注棋局的样子也好看得不得了。 又一局结束,润玉胜,沉魇回头看看笠珠,愣了一下,对她笑笑。 今日棋局,两人皆是尽了全力,结果是对半分,润玉只觉酣畅淋漓,棋逢对手总是件高兴的事,他和沉魇约了下次再来这里弈棋。 天色已晚,润玉回天界值夜,沉魇则在别苑多留了一会。 沉魇抬头望着浩瀚星空,对笠珠说:“我想,你是不是喜欢夜神殿下?” 笠珠大惊,“不会吧,我们都各自有婚约,这是不可能的事。”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看着他时的眼神,分明是爱慕的。” “绝对不可能。”笠珠逃避般背对沉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9章 九 沉魇望着笠珠一点一点红润起来的脸颊,但笑不语。 笠珠越发局促,手都不知该放哪了,末了,终是豁出去了似的,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可能真的中意他。” 沉魇仍是笑,“我方才不过乱猜,逗逗你罢了,原以为你还要嘴硬下去,没成想,这么容易就招了。” “前辈你……你……”笠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你了半天没个所以然来,最后恼羞成怒,“不许笑我。” “好好,不笑。”沉魇这才敛了笑容,正色道:“所以,你是什么打算?” “大家都是有婚约的人,能有什么打算,以后时间长了,就忘了吧。” “感情这种事,哪是说淡就淡了的。”沉魇略加思索,“夜神不是能娶侧妃么,也不算全无希望。” “不,先不说我自己那婚约能不能解决掉,你可知他那未出生的正宫天妃是谁家的?就这么说吧,天上地下谁都可以做他的侧妃,唯独我不可以,因为与天帝结亲家的正是我师父。” 笠珠很清楚,这段感情在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水神或许不会介意,但是她自己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沉魇递给笠珠一杯茶,“来暖暖手,其实依我看,两个人之间只要有缘分,不论怎样都能走到一起的。” 笠珠倒是看得开,“那我们大约没缘分。”她抱着茶杯,往椅子里缩了缩,“其实润玉那样的人,相处久了很难不喜欢吧,他只是太过低调,在天界,真正认识他的人并不多。”她轻轻一笑,“若不是这样,恐怕他也会像火神一样招蜂引蝶吧。” “说起来,有件事还要征求你的意见,夜神曾向我打听你的身世,这一次我暂且含糊过去了,若日后他再问起,我说是不说?” “还是不要告诉他,天界知道我身世的人越少越好。” “以夜神之能,其实他早晚会自己查出来,到那时又该如何?” 笠珠有些烦闷,“那时的事,等那时再说吧。” 见她这样,沉魇安慰似的说:“其实你这样的小姑娘,相处久了,也很难不喜欢,夜神他或许就很喜欢你。” “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有时候还不是说不理我就不理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说到这,笠珠就更郁闷了,“我只求他在这期间别再为难我了。” 沉魇觉得好笑,“你还是太小了,感情上的事你不懂。” “我才不小,我和润玉差不多大。” “你们都是小孩,着实幼齿得很。” 笠珠很是不服,“哼,那前辈你高寿啊?” 沉魇便学着老人的动作,抚着并不存在的长胡子,故意哑着嗓子说:“老人家我啊,今年不多不少,九万岁整。” ——好吧,神仙的年龄是不太好猜。 水镜之中。 锦觅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地上的花骨朵,在天界混迹了那么久,见了大世面,这水镜就更是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然而每每想起长芳主的那一张脸都令她抖擞,外头用来防御的结界更是比之前厚了不少,现在她想出去,只能寄希望于有谁来救她,最初她以为旭凤颇有可能闯进来带她走,先前偷看他与长芳主对话,那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诚恳,而且一贯强势的他居然还能对长芳主那样低声下气,然而长芳主说了一轱辘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之后,那凤凰就再不来了。 真是奇也怪哉,凤凰的所思所为果然很难理解。 正想着,忽听见平时洗脚那个池子咕嘟咕嘟地冒了一串泡,她刚凑过去看,就被里头突然跳出的什么东西溅了一身水,糊里糊涂的,她好像看见那是条红鲤鱼。 她正用袖子擦脸,听见一个熟悉声音喊她:“觅觅,想我吗?” 笠珠头发湿透,全沾在脸上,穿的还是一贯的红裙子,倒丁点没湿,眼睛亮亮的,瞧着比前段时间更有生气。 “笠珠姐姐,你怎么来啦?” 笠珠也用袖子包住手,细心帮锦觅擦了擦脸上的水,“这不是前段时间答应要把你引见给我师父嘛,我先带你出去。” 锦觅压低了声音,“你不怕长芳主吗?” “放心,咱们走水路,她找不着的。”说着就把锦觅拉到水池旁边,手指往锦觅额头一点,便把她变回一颗葡萄,自己也摇身一变,变回鲤鱼,头上顶着圆溜溜的葡萄,潜入水中。 鲤鱼顶着葡萄,直接从别苑的水池里钻了出来,刚露个头,发觉自己被一股力量包住,慢慢托出了水面。 润玉皱眉盯着自己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这条头顶葡萄的怪鱼,而且不论这鲤鱼如何折腾,葡萄就是不会掉下来。 他疑心这是头顶能长出葡萄的新品种鲤鱼。 直到鲤鱼开口说了话:“……殿下你看够了么?” 润玉被吓了一吓,骤然松手,鲤鱼连带葡萄扑通一声落回水里。 笠珠才知道,润玉在认真探究什么东西的时候,是很容易受到惊吓的。 而且刚才被润玉这么一捞一扔的,她忘记重施一个避水术,害自己连同锦觅都湿了个透。 锦觅有点呛水,上岸后不停地咳,笠珠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对润玉投来一个责备的眼神。 ——什么意思?在土匪家住了几天,胆肥了? 当然确实是自己不对,润玉先向锦觅致了歉,又对笠珠道:“快带锦觅仙子换上干衣,当心染了风寒。” 笠珠一声不吭地牵着锦觅进了屋子,之后又出来,在门外等锦觅换衣。 润玉望着浑身湿透的笠珠,说:“你不换?” 笠珠这才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喷嚏,她换衣倒也省事,手指在身上比了比,换回了那身青色衣裙。 锦觅换好出来,看见门前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人,说:“咦,你们穿得真像,就像一对夫妻。” 不光衣服的颜色、款式像,连发式都相似。 笠珠和润玉互看一眼,双双别开了头。 越看越像打情骂俏的欢喜冤家是怎么回事? 锦觅先睡下了,笠珠和润玉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你今日去哪了?”润玉问。 今日下值,照例来别苑转转,却不见笠珠,问土地神也说不知道,他最初其实有些放心不下。 笠珠冲锦觅的房间抬了抬下巴,“就去了趟花界,把锦觅带出来了。” 见她还是有些不悦,润玉问:“你可还是在埋怨我把你捞出来?” “不,”笠珠长叹一声,“有些后怕吧,想着万一觅觅出点什么事,我大约一辈子都饶不了自己,一个小疏漏就害她差点淹死。” “你负担太重,这不是好事。” “我修炼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已经能保护别人了,可是有时候还是会有差错。我想要保护的人,我不想她受到半点伤害,可总是事与愿违。” 就像上次,本想维护润玉,讥讽天后,结果害他又被讽刺了一次,还不得不在凡间避难。 虽说在凡间的每一天都挺开心的。 润玉放缓了语调,“不要急,慢慢来,你会做得越来越好。” 笠珠默默喝了一口茶。 润玉望着她,手上转着茶杯,心里越发疑惑,她明明是条龙,为什么要用鲤鱼的形态去花界,她是不喜欢龙的样子么?便问了出来:“你为何要化作鲤鱼?” 笠珠噗地笑了,“殿下做惯正人君子了吧,偷东西还要捂上脸呢,何况是偷那么大一个人回来,我不掩饰一下怎么行呢。” 言之有理,润玉放心地饮着杯中的茶。 …… 水神要准备天后寿宴的礼品,暂时无暇下来,笠珠便只好带着锦觅在凡间四处转转。 转着转着,发觉有人跟踪,笠珠牵着锦觅左绕右绕,始终无法把对方甩开,走到一处无人的巷子,她们停了下来,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 是天后的人? 笠珠握拳,悄悄积蓄力量,然后转身,和那人对了一掌,两人都被对方震开,地面上已结了一层冰。 “你是何人?”笠珠对那不停揉膀子的人凌冽道。 下一刻,锦觅惊喜道:“噗嗤君,你怎么在这?” “你们认识?”笠珠收了攻势,地上的冰慢慢融化。 被叫做噗嗤君的人小心翼翼靠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锦觅,这位如此暴力的美人是谁?” …… 笠珠不太瞧得上彦佑,因他的出场方式太像一个变态跟踪狂了,而且他瞧着锦觅的眼神,总有些轻佻。 但是这个人对吃喝玩乐确实很有研究,领她们去的地方总是新奇好玩的。 就比如赌场,或许因为她曾是锦鲤的关系,和她站一起的人总是特别容易赢,短短半个时辰他们几乎赢了一套宅子回来,彦佑高兴地说下次还要带笠珠一起。 再比如“戏院”,里头男的女的都漂亮,虽然,在笠珠看来,他们哪个都不如润玉好看。她们都扮作男子模样,学着那些纨绔子弟,对漂亮姑娘上下其手……上下其手是这么用的吧?她不久前才从书里看到这个词,稀里糊涂的,好像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她们玩得正开心,忽觉背后一阵恶寒,原是旭凤杀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0章 十 这奇怪的凤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玩得最开心的时候来,锦觅虽觉扫兴,但是看在大家相识一场的份上,还算友好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旭凤用一双丹凤眼死盯着她,仿佛要用眼神把她钉死。 他究竟为什么生气,她也不明白。 就趁两人这么你盯我,我盯你的时候,笠珠像个螃蟹似的,横着挪了几步,意图悄悄溜走,然而天不遂愿,旭凤瞧见了她,大喝一声:“站住,我还没找你算账!”语罢,气冲冲地走过来,笠珠背靠窗子,退无可退,迫于旭凤的威压,本能地往后仰,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栽出去,不,其实已经栽出去一半,以一个高难度的下腰动作横在了窗边,幸而被润玉及时拽住了一只手,才没掉下去。 她半个身子悬在窗外,一时竟还无法重新站起来。她听见润玉慢悠悠地对旭凤说:“二殿何必如此惊吓我这小仙侍,若她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先替她赔个不是。” 先别闲聊,拉我起来啊倒是,笠珠默默地想,他说话这么慢悠悠的,感觉完全是故意的。 而且他还状似漫不经心地一挥手,把那边正要溜走的彦佑给捆了。 旭凤冷哼一声,眼前一忽闪,他们已经传送到了城外竹林。 旭凤先道:“我四处寻不着锦觅,原来果真是大殿下你们做的手脚,令我平白担了从花界劫人的罪责,直到听长芳主说劫走锦觅的似乎是一条形迹可疑的红鲤鱼……”眼睛一眯,想要看穿笠珠的真身,然后,他愣住了。 笠珠:“对啊,说是一条鲤鱼,可我是条龙啊,二殿下可不能冤枉我。” 旭凤并不知道笠珠是跃了龙门才成为龙的,真身形态可任意切换,看到眼前的确实是条赤龙,他大感疑惑,但还是说:“不管怎样,锦觅在你身边,你都脱不了干系。” 笠珠耸耸肩,反正花界不会怪到她头上,没给润玉和水神惹麻烦就好。 一行人回到府邸。 润玉、笠珠、旭凤、锦觅四人围坐一桌,喝酒聊天,彦佑则被吊在树上。 彦佑大呼:“我知错了,二位殿下快放我下来吧。” 润玉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杯中的酒,问:“你错在何处?” 彦佑一时语塞。 旭凤提醒他:“人间四大乐事,不知是什么?”之前锦觅脱口而出人间四大乐事是吃喝玩乐,他十分担心她被彦佑带坏了,歪了仙根。 润玉也瞥了笠珠一眼,她正试探似的,小口小口地品尝杯中酒,时不时咂咂嘴。他不再理会彦佑,问她:“今日都去了哪些地方?好玩么。” 虽说笠珠没锦觅那么好骗,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她被彦佑带着,沾染了坏习气。 笠珠掰着手指,“我觉得好玩的也就是赌场和戏院,说起来,今天在赌场几乎赢了一座宅子回来,可以买一套,以后就可以在人间长住啦。” 润玉轻轻皱眉,“戏院又有什么好玩的?” “里头小哥哥一个赛一个好看,”大口喝了一口酒,“哎,够劲!”也不知是说人还是说酒。 润玉眉头皱得更紧,夺了她手里的酒杯,语气不善,“少喝点,留神喝醉。” 笠珠摇头晃脑,“我酒量大着呢,你醉倒了我都没事。” 润玉抿唇,表示怀疑,笠珠便直接拿起桌上的酒壶,一口饮尽,还把酒壶倒过来,显示一滴没剩。 锦觅赶紧又去拿酒,这一次去得稍久些。 旭凤今日似乎心情不佳,一言不发,默默喝闷酒。润玉问他:“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旭凤望了望锦觅离去的方向,郁闷道:“不可说,不可说。” 润玉猜,大约是感情上的事,旭凤似乎对锦觅颇上心,这在以前还不曾有过。锦觅却是傻呵呵的,半点看不出对旭凤有何不同之处,可能是应了那句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过这终究是旭凤自己的事,他可管不了。 再看笠珠,她正玩着手指,动作颇幼稚。 还说喝不醉,依他看,她这会大概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锦觅又拿了几壶酒来,这次的几壶是她在这里自己酿的,味道更是醇厚,润玉也赞了她几句。 而且这酒后劲大,初下口只觉香醇,还有丝丝甜味,仿佛无害,引得人不由多饮几口,随后酒劲才上来,润玉此时也有些迷迷瞪瞪的了。 锦觅捏着手指,站在桌边看三人喝酒,心里悄悄数秒。 数到第五下的时候,润玉倒了。 第十一下的时候,旭凤倒了。 但是她数了上百下,笠珠还没倒。 这三人只要有一个没醉倒,她就没法放彦佑下来。 显然笠珠也已经上头了,说话都成了大舌头,也比平时豪放得多,她大力摇着润玉的肩,趴下来在他耳边嚷嚷:“这还没怎么喝,你怎么就倒了呢?” 润玉此刻只想睡觉,有人在他耳边吵,只会觉得烦,不管是谁,只想把他推得远远的,遂一巴掌糊在笠珠脸上,把她推得歪了过去,那动作,仿佛是在拨开一个碍手碍脚的物件似的。 而他把脸埋在臂弯里,继续睡。 锦觅见笠珠歪在一旁终于没了动作,就忙去解救彦佑,手刚抓到绳子,回头一瞧,笠珠又晃晃悠悠站起来了。 这一幕其实有点惊悚,锦觅大气都不敢喘。听说人之间的酒品会有不同,有的就是安安静静睡觉,有的会又哭又闹,她惊恐地想,笠珠该不会是后一种吧。 好在笠珠并没有要过来看看的意思,只是换了个姿势,挨着润玉,也趴在桌上了。 放跑了彦佑,锦觅回到醉倒的几人身边,发现笠珠虽是趴在桌上,但并未睡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润玉瞧。 两个人面对面趴着,有些暧昧。 依锦觅看,笠珠这会的表情和上回看见润玉尾巴时是一模一样,甚至目光还更要热切。 她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表情,在她看来,这有点类似于中邪。 于是她有点担心地唤了一声,“笠珠姐姐,你怎么了?” 笠珠坐起来,食指放在唇前,小声说∶“嘘,不要吵醒他。”然后又趴下去面对润玉。 于是锦觅也小声说∶“你在看什么呀?” “看润玉呀,他特别好看。” 锦觅呆了一呆,润玉确实长得好看,但是笠珠这么直白地夸,还盯着看个没完,显得有那么点不正常。 所以笠珠这是真的醉了吧,原来她是那种醉酒之后藏不住话的,大概问什么都会说。 锦觅忽起了戏弄她的想法,问笠珠∶“你们有没有灵修过啊?”这个问题她向来都会回避,不知这个时候会不会说呢? “没有啊,我倒是想呢,嘿嘿嘿。” 果然,说了。 心想再问什么就有些不仗义了,锦觅心满意足地把旭凤拖回屋里,让笠珠安安静静好好看个够。 …… 夜风有些凉,润玉幽幽醒转,睁眼就看见咫尺间笠珠的脸。 她睡着了,呼吸绵长,像只猫儿似的蜷缩在他身边。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全无反应,看来睡得很沉。 他担心她睡在外面着凉,但她睡得意识全无,他也不便把她抱回屋里,只得先脱了外袍给她盖上,再找锦觅帮忙。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被一个东西绊得好险摔一跤,低头一看,那是条细长的朱红龙尾,正是从笠珠的裙子里伸出来。 这尾巴和他的不太一样,尾鳍格外长些,像柔软的红纱。 还说喝不醉呢,连尾巴都露出来了。 润玉摇着头笑笑,去找锦觅,然而从屋子里出来的是旭凤。 润玉问∶“锦觅仙子呢?” 旭凤不知在懊恼什么,没精打采道∶“她睡下了,大殿找她何事?” 润玉回头看笠珠。 “你自己把她抱回去就是了。” 润玉耐心道∶“我们都有婚约,你又不是不知。” 但是旭凤并没有心情管他们的事,他自己都纠结着呢,“那就让她睡这吧,一个神仙,又不会冻死。” 这话其实不太好听,但润玉早就习惯了,只是旭凤今天看起来是真的苦恼,作为兄长,他总要关心一下的,“你有心事?” 旭凤犹豫了一下,想着除了这个兄长,似乎也没处可倾诉了,便说∶“锦觅可能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无异于一道惊天大雷,润玉着实惊了一惊,“你是如何知晓的?” “花界芳主曾暗示我,锦觅是先花神之女,你可还记得我宫中的留梓池?再想想先花神名讳,很明显吧。” 润玉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突然多了个妹妹,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旭凤……他对锦觅确实格外上心,心上人变妹妹,一时之间实在难以转换心境。润玉拍了拍旭凤的肩,以示安慰,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又说起彦佑的事,润玉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他还时常在锦觅身边转悠,既然锦觅是自己的妹妹,便更不能不管,于是同旭凤商量,两人一致认为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只是要注意不要让他再接近锦觅。 第二日。 笠珠睡到日上三竿都没醒,怎么叫都没用,润玉担心,为她诊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锦觅已经帮忙把笠珠运回了屋里,因笠珠露了尾巴,尾巴还特别长,过程颇费力,只能又拖又拽的,有点狼狈。 润玉决定再也不让笠珠碰酒了。 安顿好笠珠,锦觅提议要吃早饭,说要变个包子,却变出个大冰雹。 包子和雹子,差的岂止毫厘,润玉觉得好笑之余,还觉得有空是该教教她法术了。只是有一点他比较疑惑,花神不算水属性,天帝更加不是,那锦觅怎么就能召出那么大一个冰雹呢?会不会是旭凤搞错了? 润玉注意到锦觅头上别着的寰谛凤翎,问她是哪来的,她却说是在床边捡的。 看来旭凤仍是放不下,这是十分危险的,就算劝,怕也是劝不动的,他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别说自己这个地位低下的夜神,就算父帝母神的话,他也不大听得进去。 别闯出什么祸来才好。 不过锦觅似乎对旭凤并不上心,过了好久才想起问一问他去哪了,润玉直言他去给天后贺寿了。 锦觅觉得今天的润玉很不一样,对她亲切了许多,从前他都是礼貌且疏离的,她不是很敢接近他,现在却是和煦如春风,与他相处的感觉和与旭凤相处时大不一样,他像个温柔的大哥哥,并不似旭凤那般难以捉摸。她素知润玉与天后有些不和,他今日对自己这样关切,她也是发自真心地想帮他缓和与天后的关系,便劝他也去参加天后寿宴。 被新添的妹妹关心,润玉觉得很是暖心,她也确实说得在理,便去参加寿宴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1章 十一 润玉离开后,彦佑便又上了门,刚提议锦觅一起去参加天后寿宴,却见笠珠扶着墙走来,她脸色很不好。 彦佑打趣她:“你这一脸想吐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笠珠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我是真想吐。” 彦佑作势从她面前闪开,“那你可别吐我身上。” 笠珠摆了摆手,“一时半会还吐不出来,倒是你,又想把我们觅觅拐到哪去?” “天后寿宴,你去么?” 笠珠脸色更差了,“不去,那种人的寿宴有什么好去的。”她心想:我都巴不得让那拔毛鸡早点死了,还祝的哪门子寿,不过如果贺礼能送口大钟,还是挺愿意的。 彦佑笑得有些暧昧,“你胆子倒是大,就不怕我向天后告你一状,说你不敬?” 笠珠一派坦然,“你但凡说得出这个话,就说明你不会告,我还怕什么。” “你这嘴倒是厉害,颇有夜神风范啊。” 笠珠谦虚道:“一般一般。”又转向锦觅,“天后寿宴不要去了,没什么意思,寿宴之后我师父会来,不如先准备一下。” 锦觅自是想去看热闹的,但她更想要的是灵力,当即点了点头,站到笠珠身边去了。 彦佑有些尴尬,“美人,若没有你作陪,我一个人孤独寂寞……” 锦觅:“今日就不去了,你自己去玩啊。” “哎,美人……” 笠珠上前一步,把锦觅挡了个严严实实,十足母鸡护崽架势,“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吐你身上。” 彦佑笑得尴尬,“可不带这么不讲理的。” 笠珠身子往前一倾,像是真要吐了似的,彦佑赶忙一蹦三尺远,“行了行了,真是怕了你了,那,美人,我们下次再约。”语毕,一溜烟跑了。 见彦佑不见了踪影,笠珠才靠着墙慢慢坐在地上。 锦觅关切道:“姐姐,你没事吧?” “头疼得厉害,容我缓一缓。” 锦觅记起蜂蜜可以解酒,就忙去准备了一杯蜂蜜水给她。 笠珠道了谢,又问∶“润玉去哪了?怎不见他?” “他去参加寿宴了。”锦觅有些心虚道:“你记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昨晚怎么了?喝完你的桂花酿之后,我……”笠珠试着回忆,却越发头疼欲裂了。 锦觅忙说,“实在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尤其是不要想起她曾捉弄她。 九霄云殿。 没有意外,天后一见润玉,就阴阳怪气地奚落了他一番。 寻不着大的错处,便也只能这样了。 她怎么就是不明白,他完全没有和旭凤相争的意向呢。 莺歌燕舞中,神仙们推杯换盏,水神先是向天帝天后敬了酒,又拿着酒杯到了润玉面前。 润玉举杯致意。 “不知我那劣徒在殿下处可还安分?”水神果然问起笠珠。 润玉想,若是那般勤奋修习的都被称作劣徒,那真正的劣徒又该怎么说。当然,这是谦词罢了,水神能主动上前询问徒弟的近况,足见他还是很满意这徒弟的。 “笠珠很好。”润玉说。 “那我便放心了。”水神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位子去了。 润玉一手托腮,冷漠地望着底下互相恭维的神仙们,有几个他记得是在位多年而无实绩的,但仙位低微一些的小仙仍是争先恐后地去敬酒,个个都希望攀附权贵。而那些没什么背景又不愿卑躬屈膝的小仙则难有出头之日。 沉魇就很好,可是他帮不了他什么,连他自己都只是一个区区司夜之神。 像沉魇这样的,连出现在这种宴会上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无趣,他只想这宴会赶快结束,他好回去瞧瞧笠珠醒了没有。 只是因为她这样一睡不醒会不好同水神交待,他这样告诉自己。 另一头,旭凤面对穗禾灼灼的目光,别开脸去。 他根本不想联姻,穗禾柔情似水望着他的样子,完全是种负担。他亦盼着宴会早点散场,好快点去看望锦觅。 于是刚一可以离开,旭凤就匆匆下界去,甚至没顾得上和穗禾好好告个别。 他不知道的是,满心疑惑的穗禾悄悄跟在了他后面,她好奇是什么东西能另他如此心神不宁,在宴会上如坐针毡,片刻也等不得。 虽然,她心里大致有了一个想法。 润玉和水神同行,稍迟一些下界,在别苑不远处遇上了旭凤。旭凤急匆匆赶下来,接近了别苑,反而犹豫了。之前是一腔热血一时冲动,不顾一切想要见锦觅,而理智稍微回归后,才省起自己应当和她拉开距离了。 别苑里,笠珠正教锦觅跳舞。 笠珠每年都会在笠泽旧地祭拜父母和龙鱼族先主,眼看日子将近,便再把早已排好的祭舞拿出来演练演练,也给锦觅瞧瞧,请她品评一番。锦觅看见此舞,心生向往,也想学一学,于是笠珠便干脆教她跳舞。 水神等一行人进来时,锦觅刚好展开手臂做了个花开似的动作,虽稍显稚嫩,却也将自身姿色发挥了个十之七八,颇有些当年花神的风姿。 水神便愣了愣,并直言:“这位姑娘,你与我一位故友十分相像,一样的风华倾国。。” 锦觅对水神也是感到莫名的可亲,听到他这样说,很是高兴,“你就是笠珠姐姐的师父吗?我叫做锦觅,你可以教我法术吗?” 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 水神大惊,若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他急道:“你可是来自花界?花神与你是什么关系?” 锦觅稍微有些吓到了,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果子精。” 旭凤说:“她确是花神与我父帝之女。” 润玉责备地看他一眼,这个时候与水神挑明锦觅的身份,有些武断了。 树梢上一只看似普通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穗禾原只是为了弄清楚旭凤究竟是急着去哪,用了些许小手段,不想却得了一个惊天大料,她自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即赶回天界紫方云宫,向天后汇报。 天后果然动了怒,一张脸更加扭曲,当即决定亲自去除掉孽种。 水神要去花界求证,旭凤自愿陪同,润玉则要回天界一趟,刚走到南天门,看见天后披了件斗篷,低调地从南天门出去。 下一刻,润玉意识到天后恐怕是要去对付锦觅。 此时锦觅身边只有笠珠,笠珠现在的实力去抵抗天后还是太勉强了些,而他自己更是不宜出面,当机立断,他决定去找天帝言明一切。 …… 别苑中。 锦觅正为突然多出的父母兄弟迷糊不已,万万没预料到天后会突然出现,张口就说要除去孽种,动起手来。 笠珠又怎会让天后如愿,召出朔望琴,与天后正面对抗。 天后刻薄相尽显,“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阻拦我?” “就算天后娘娘想替陛下除去孽种,怎能不问问陛下本人的意见?”笠珠咬紧牙关,拨出一个音,把天后震开少许。 “别以为你是水神弟子,本座就不敢动你,既然你想死,那本座就成全你!”天后再次发力,红莲业火直接烧向笠珠和锦觅。 笠珠调转朔望琴,用琴身阻挡火势,以琴为盾。朔望琴材质特殊,性属极阴,加上琴弦亦是水属性,使它几乎不可能被点燃,可以抵挡一阵。 但是火势可挡,火中爆发出的灵力却是由笠珠直接承受,她一人的承受能力终究有限,渐渐地被逼回原型——一条细长的赤龙。 这条赤龙的身姿并不强壮,仍执拗地用龙角撑着朔望琴不坠,一些鳞片因为强烈的灵力对撞而剥落,洋洋洒洒似花瓣飞舞,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有种奇异的美感。 锦觅也用尽全身力气帮忙抵挡,但只是杯水车薪。 赤龙发出一声长啸,携带满身风霜,破釜沉舟似的撞向天后。 这一击天后自觉难以接下,有瞬间的惊慌,但下一刻,一股霸道力量将两人直接分开,天帝现身。 赤龙向后仰倒,化回人形,由润玉稳稳接住。 “放肆!”天帝对天后道,“你怎可如此任意妄为?” “陛下!为天界声望计,此女非除不可!”天后指着锦觅。 天帝回头看看锦觅,发觉她果然和花神很像,眼中流露出一丝柔情,天后看在眼里,心中妒意更甚。 “看来陛下心慈手软,下不了手,那便由荼姚做一回恶人,除去此女,从此不会再有人妄议当年之事!”天后摊开手掌,一朵莲花在她手心开开合合。 “住手!”又是一声断喝,水神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旭凤。旭凤此刻神采奕奕,完全不似前几日颓丧样子。 水神坚定道:“觅儿是我女儿,今日谁敢动她,我定要与他拼命。”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直到天帝亲自探查,确认锦觅确非他所出。 润玉并不想管锦觅到底是何人所出,他只知道现在笠珠的状况很不好,他捏着她的手,为她输送灵力,一遍又一遍轻声叫她的名字。 笠珠猛得咳嗽起来,睁开了眼。 润玉一直揪着的心总算稍微放松,却见笠珠的眼里慢慢蓄满了泪,她抽了抽鼻子,颤声说:“吓死我了……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这么软弱的样子完全不似她平时的风格。 润玉轻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现在没事了。” “嗯。”笠珠点点头,抓住了润玉的袍角,像落水的人拼命抓住稻草,可她没有力气,怎么都抓不紧。 那边天帝严肃道:“润玉,你来。” 润玉不得不走开,那截袍角从笠珠手中滑出,笠珠跟着伸手抓了抓,却什么都没握到。 天帝说:“既然锦觅是水神之女,那么按照当年约定,她便是你未婚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2章 十二 天帝宣布锦觅就是润玉未婚妻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天后原本就担心润玉和水神联合到一起威胁旭凤的储君之位,水神唯一弟子做了璇玑宫仙侍还不够,现在更是成了翁婿,这还了得? 旭凤本来正庆幸原来锦觅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然而紧接着被宣布心上人是自己亲兄弟的未婚妻,而且这局面还是他自己一手促成,这感觉好似吃了苍蝇。 润玉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正宫天妃了,一夕之间突然跳出个这么大的未婚妻,着实接受不能,而且旭凤还对这未婚妻情意满满,这就很尴尬了。 水神直接道:“小女刚被寻回,依我看,这婚约还是……算了吧……” 后头旭凤克制着才没有疯狂点头。 天帝略微不悦:“哦?我儿苦等四千年,怎么如今有了女儿倒要退婚了?水神是不是一开始没有与本座结为亲家的意愿?倒要怪本座强迫你了?水神此举,是否太过出尔反尔?” 水神跪下,“陛下,我并无此意,只求陛下怜惜小女在外苦了多年,不要用这婚约来强迫觅儿。” 天帝心道:你也知道这婚约是枷锁啊,怎么我堂堂天帝之子可以被约束,你水神的女儿就不能?你水神高人一等么?!于是冷着脸说:“水神莫忘了,这婚约是上神之誓,毁约可是要被削去神籍,永世不得超生的。” 水神叹了叹,“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为了觅儿,削去神籍又何妨?” 天帝摇摇头,把视线转向锦觅,“你有话要说?” “我可以嫁的,爹爹不用为了我削去神籍。” 在场众人又是一愣。 锦觅想的是,反正早晚都会嫁人,嫁谁都一样,而且她对润玉印象也还好,何况,她并不想就这样失去刚刚寻回的父亲。 天帝神情终于转晴,赞许道:“还是锦觅识大体。” 水神仍是担忧地望着锦觅,润玉顺势说道:“水神方才寻回爱女,一定需要时间享天伦之乐,婚事不必急着提上日程。” 天帝衡量片刻,答:“也好,那么今天就到这吧。”眼神示意天后,两人撤身就要离开,此时水神又道:“且慢,天后今日伤我徒儿至此,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现在众人才注意到笠珠,不知何时,她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在并不大的风里微微发抖,脸色苍白,眼睛显得大而空洞。 天后不屑道:“是她不自量力在先,冒犯于本座,先前本座除妖心切,不知那小妖女……锦觅是水神骨肉,一时莽撞了些,还望陛下体谅。” 天帝:“你便先待在宫里静思己过吧。” 水神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接受,他早就知道,以天帝的性子,根本不会对天后如何,一个禁足敷衍敷衍罢了。 天帝眼神示意旭凤跟着自己一起离开,旭凤却好似在恍神,直愣愣地盯着锦觅,而锦觅只是望着水神和润玉笑。 忽听叮的一声脆响,锦觅头上的寰谛凤翎掉了下来。 天后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除了不认识寰谛凤翎的笠珠和锦觅,其他人都有些尴尬。 水神道:“火神之物怎会落在觅儿这里?想来定是觅儿意外捡到的吧,如此一来也刚好可以还给殿下了。”说完就把寰谛凤翎从锦觅手中抽出,交给旭凤。 但是旭凤没接。 他说:“我落在锦觅这的岂止这一样东西,既然不能全部归还,这个也不必了。” 瞧着很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现在看见锦觅那没心没肺的笑脸就觉得心烦,原以为她对自己怎么也有一些感觉了,谁知今日这么痛快就决定嫁给别人了。 旭凤心里甚不平,此时只顾着翻醋坛子,旁的事一概不想考虑。 天后却是觉得丢人,“快把你的东西收回去。” 旭凤只得接过凤翎。 天帝天后旭凤终于离开,水神心里却是越发担心,方才旭凤一时鲁莽引出一场闹剧,天后怕是已经起了杀心,现在最迫切的是把锦觅保护起来,而且自家徒儿的处境也是堪忧,真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先带觅儿回洛湘府一趟,珠儿暂时在这里养伤,便劳夜神看护一二。” 润玉一拱手,“笠珠现在既是璇玑宫人,润玉自有看护之责,水神便放心吧。” 水神点了点头,自是携锦觅离开了。 庭院中终于只剩了两个人。 润玉轻叹了一叹,看向笠珠,而笠珠在两人即将四目相对之前就移开了视线,低敛了眉目。 许久,她用极轻的声音说:“我先回去躺一躺。”便低着头绕过润玉一步步挪进了屋中。 这一躺就是整整一天,她闭门不出,从房门外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润玉不由得有些担心,但又不便进去查看。他是极为守礼的人,原本就不会随意进入女子寝室,更何况现在真正有了一个未婚妻。 笠珠在脑子里一团糟的时候总是选择先睡一觉,加上和天后一战消耗很大,她其实一进屋子就开始睡了,一直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醒来后虽然脑中还是一团乱麻,好在精神头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神清气爽推开房门,惊见润玉还在门外。 她顿时有种润玉在门外整整守了她一天的错觉。 当然,是不可能的,她深知他是个那么忠于职守的人,中途肯定会离开去布星的,再者,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足以让他就这么一直守着她的。 所以肯定是他来找她,而她刚好在这时醒来而已。 “你好些了吗?”润玉问。 “好多了,殿下不必挂心。”笠珠欠了欠身,语气显得有些刻意的疏离。 “回璇玑宫吧,之后再召岐黄仙官为你诊治一番。” 依现在这个状况,反而是待在天界更安全,在天帝眼皮底下,天后应该暂时不会轻举妄动,润玉细致地衡量一番,决定还是让笠珠在璇玑宫避着。 笠珠却说:“不用麻烦了,我一个还没晋仙的,劳动不起岐黄仙官他老人家。” 与她同时过龙门的同僚在入籍时就顺便晋了仙位,多半分作小河神小湖神,或者派去给四海龙王做手下,独她一个,因旭凤受袭一案被牵连,没有分到下界水域去,也没有晋升仙位。这倒提醒润玉了,还是尽快把案子查清,还两人清白要紧。 原本笠珠从一开始就没掩饰过想要离开璇玑宫的打算,在人间过得□□逸,他倒是差点忽略了这一点。 但笠珠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地位低微,岐黄仙官不太可能愿意给她诊治,就天界那个捧上踩下的风格,呵。 或许是天帝有意为之,润玉与锦觅的婚约以不同寻常的速度飞快传遍了六界,半点再辩解的机会也没留给水神,此婚约大有板上钉钉之势,天帝看似怜惜儿子苦等四千年,但事实上,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问润玉一句愿不愿。 说到底,政治联姻,婚姻的双方都没有说话的余地。 锦觅懵懵懂懂,对此倒是不甚在意,况且润玉法力高强,她又从月下仙人那里听说了灵修一事,甚至暗暗觉得是赚到了。 见锦觅没表现出不愿意的意思,水神也没再像当初一样坚持要解除婚约,再者,润玉丰神俊朗,人如其名,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一个,水神其实颇欣赏他。 这个婚约大家基本都是满意的,稍有微词的不过旭凤和月下仙人,然前者因其母太过强势,至今未敢说什么,后者不管说什么,天界根本没人在意。 沉魇替北海龙王上天办事,顺便去了一趟璇玑宫,润玉不在,笠珠正拿着扫把站在院子里发呆,魇兽在她身边撒欢儿,把刚扫起来的落叶残花踢得四散开来,但是笠珠没想计较的样子,只专注想自己的事。 “小红鲤,好久不见。” 笠珠这才回过神来,“前辈?你来找润玉下棋的吗?他现在有事出去了。”一低头才发现被魇兽踢得乱七八糟的落叶,感觉额头青筋跳了跳,小声对魇兽道:“回头再找你算账!” 魇兽吐了吐舌头,蹦跳着跑开了。笠珠在后头挥扫把,“有种别跑!我告诉你,你今天的糖葫芦没了!” “真是的,蹦哒了一身灰还要我来洗,白毛又那么不耐脏,真不知我娘为什么要喜欢白色,洗得不烦嘛。”转过身来对沉魇:“前辈你又笑我!” “我只是好奇,整个天界都没有真正的花草,都是云气化成,怎么你这里的树还会落叶的?” “是觅觅帮忙种的,她是花神之女,当然难不倒她。” “花神之女怎会……?哦,我倒是忘了,她是夜神的未婚妻。” 笠珠捏紧了扫把,面上却是丁点不显,仍平和道:“是呢,她已是十足的像这里的女主人了。” 沉魇皱了皱眉,“其实,不论魇兽还是庭院,你用法术清洁即可,何必如此辛苦自己。” 尤其是笠珠这种擅长水系法术的,倘若她愿意,大可以动动手就召来水柱,把宫室从里到外洗个遍。 “万事都用法术代劳,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再者,灵力又不是平白就能得来的,能省就省吧。” 沉魇点头,“确实,言之有理。” 笠珠没能说出来的是,自从润玉的婚约确定以来,她就时常烦躁,唯有让自己忙得找不着北,才能停止胡思乱想。最近的一段日子,她就经常给自己找活干,从前用法术代劳的,现在也亲自上手做了。 “他们的婚期可定下了?”沉魇问。 “暂时没有,不论我师父还是润玉,他们都在拖延这件事,但又能拖多久呢?谁能拧得过天帝呢。” “你怎么想?” “我没有想法。” “可你不是……” “是,我喜欢他又如何?我自己都是被婚约束缚起来的人,有些事它注定得不到好结果,那就不要让它开始,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我只当我是做了个梦,再美的梦总有醒的一天不是吗?”笠珠的情绪渐渐激烈起来,通过不停给自己找活干而压抑下来的心绪还是忍不住爆发出来。 “我知你心里不痛快,但是现在……你先回头看一看。”沉魇定定望着笠珠身后的方向。 笠珠不解,还是照做了,一转身就直接僵住了——润玉在她身后不远处,白衣飘飘的站在那,他向来从容不迫,竟看不出他初至,还是久立。 此刻笠珠脑中只有大写加粗的两个字——完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3章 十三 就在笠珠想要捂着脸逃走时,润玉莞尔一笑,好整以暇道:“你们在聊什么?我要回避吗?” 根本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笠珠小心试探:“殿下你过来多久了?” “刚到。”润玉脸上规范化的笑容一点不变,笠珠狐疑地瞅着他,没发现半点不自然的地方。 笠珠这颗心算是坠下去一半,“那,殿下和前辈先玩着,我去抓魇兽,给它洗一澡。” 润玉纳罕道:“你近来似乎格外针对魇兽,它几时需要你亲自给它清洁了。” “就凭它踢乱了我好不容易扫起来的落叶,我都得给它点教训。” 润玉失笑:“去吧,别太过分了。” 笠珠就向着魇兽逃走的方向追过去了,还时不时鬼鬼祟祟地回头望一望润玉,直到看不见他为止。 笠珠找到魇兽时,发现它已在碧潭边上等着了。 有人帮忙洗澡,谁还费那个劲把自己舔干净呢,魇兽早就打好了算盘。 笠珠认命般蹲下,手指一挑,从碧潭里引出一小股水流,引着它缓慢清洗魇兽的皮毛,手法极其温柔。 连魇兽都看破她其实是个纸老虎性子了。 清洗结束,笠珠就地坐下,暗自郁闷,关于润玉有没有听见她那番自白,总觉得还是有点可疑。 以她对润玉的了解,他对仰慕者的拒绝向来是很干脆的,半点希望也不留给人家,所以他身边没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纠缠不清,这和旭凤大不相同。假如听见了,就算不当面拒绝,应该也会慢慢疏远她,可是看起来他完全没有那个意思。说没听见吧……站那么近都没听见,他是耳背吗? 那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笠珠对于那些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问题多半会选择逃避。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魇兽背上的毛,“哎,你说你主人是怎么想的?哦对我忘了你是个哑巴,那你能吐一个他的梦珠来给我瞧瞧么?” 魇兽嫌弃地别开了头。 “每天加一串糖葫芦也不行嘛。” 魇兽眼珠一转,伸长脖子,作势要吐个梦珠出来,笠珠期待地搓手,哪知最终它只是伸脖子打了个饱嗝。 “好哇你,你和你主人一样都爱欺负我,我不理你了。”笠珠背对魇兽,魇兽却绕过来,低下头舔了舔她的手。 不能真跟它计较,笠珠伸手揉了揉魇兽的脑袋,自去对着碧潭发呆了,又突发奇想,以前见润玉在这里泡尾巴,显得很舒服的样子,她也好奇,是不是真那么舒服。 对抗天后那回被刮掉很多鳞片,其实至今都还在疼,对任何一条龙来说,剜鳞之痛都犹如生生拔掉指甲,她不敢想象,假如逆鳞被拔掉会怎样,大约,会疼死过去吧。 她化出龙尾,小心翼翼地把它浸入水中,最开始那些交错的伤痕还有些痛,不过比起泡在水里的舒畅,也不明显了。 如鱼得水,诚不欺我。 作为一个水生生物,泡一泡确实舒服。 笠珠有一个毛病,在睡得特别舒服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化回原型,是以,她睡着后,慢慢变成了一整条龙,最后完全滑进了水里。 润玉是被魇兽扯着袖子强拽到碧潭边的,一到地方,魇兽就对着池子焦急地啾啾叫。 一条赤龙静静卧在水底,过长的尾鳍轻纱似的随水波摇摆。 润玉明白了,魇兽是担心笠珠淹死在水里,他轻轻拍了拍它脑袋,低声说:“不用担心,她和我一样,不会溺水的。” 魇兽似懂非懂地仰起头。 可以看出来,魇兽是真的喜欢笠珠,虽会使坏捉弄她,但也会担心她出事。 “你想让她留下,对不对?”润玉对着魇兽喃喃道,这话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是她必须走……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们不能再错下去。” 这些天,他一直有躲着她的意思,他也在给自己找事做,好有借口不用待在璇玑宫。 从前他对那个婚约持无所谓的态度,有时候还会庆幸,还好有这个婚约,他可以堂而皇之拒绝他叔父给牵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姻缘。 可是现在不同了。 笠珠的话他全部听见了。 沉魇这个人很有趣,他早就看见润玉正在走近,还是放任笠珠说下去,当她说出“是的,我喜欢他”时,沉魇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震惊的润玉。 怕不够尴尬似的,沉魇提醒笠珠回头看,一点反应的时间也没留给他。 他只得及时调整了表情,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如此,才免于直面尴尬。 其实他很心虚,在心跳得那么快的情况下,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有没有透出红晕来。 笠珠离开以后,沉魇曾问他有什么打算,那时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有为此放弃神籍的决心,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身上亦背负着一个婚约,在那人生死未明的情况下,退婚显然是无稽之谈。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人,他可以动用一切人脉去寻找那条全身纯白的鲤鱼,他愿意尽全力一试,而在那之前,他和她之间还是先维持现状的好,他决定继续装作不知道她的心意。 池水哗啦的一声响,赤龙晃晃悠悠立起了上半身,看见岸上的一人一兽,有些愣怔。 笠珠刚睡醒的时候,脑子是不转的,看见润玉朝她伸出一只手,本能似的凑上去,用鼻尖碰了碰他的手指。 润玉伸手的意思是让笠珠恢复人形上岸来,没想到她会用这么个小动物似的动作回应他。下一刻,他想起这个动作在龙族是有特殊含义的…… 笠珠在看见润玉因震惊而骤然睁大的双眼后,也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动作的意义: ——我此生都将忠于你。 笠珠简直羞愤欲死,回璇玑宫的路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润玉的脚步明显急促,后天笠珠时不时小跑几步才勉强跟得上,一到宫里,两人都逃也似的直奔自己卧房。 今夜注定无眠。 笠珠蹲在卧榻上咬手指,心里想的是:完了完了,迷迷糊糊就把自己一辈子卖给人家为奴为仆了,这玩意可是相当于契约啊,违背誓约好像要被天打雷劈,岂不是润玉吩咐什么都要照做?那画面太过美好…… 而且怎么向师父交待啊…… 另一头。 润玉背靠着殿门,怔怔地注视着刚才被笠珠触碰的指尖。 这事它……还能当成没发生吗? 他当然知道笠珠不是故意的,只是没睡醒犯蠢,可是誓约确实成立了,而且没的解,除非双方任何一个死亡。这本是龙族臣子对君王的最高礼节,同时,君王会对这个臣子还以无条件的信任,其本身并没有任何暧昧意味。 这傻丫头,怎么这么轻易就把自己一辈子给卖了! 这一日,璇玑宫的早晨出奇的安静。往常,笠珠会出来活动活动手脚,如果润玉醒着,她就会弹一会琴,但是今天两人都猫在卧房里没出来。 锦觅来璇玑宫的时候还以为没人在,她找到自己种的那几棵花树前,施法让它又开了一树的花。 她能看出笠珠最近总是不太开心,但又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开心,为了让她高兴起来,就特地为她种了几棵花树,但是那之后她好像更不高兴了。 锦觅越发觉得笠珠和旭凤一样让她无法理解了。 终是润玉亲自出来见的锦觅。 “咦?小鱼仙倌你今天在家啊?笠珠姐姐呢?”往常锦觅来璇玑宫,润玉总是不在,不过她一般都是来找笠珠的,并没有什么影响。 “她就在房里,去找她吧。” “她生病了吗?今天怎么都不出来了?” “她没事。” 锦觅就急着去敲笠珠的房门了。 笠珠开门的时候活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 “呀,笠珠姐姐,你昨晚是没睡好吗?”笠珠眼下的青黑特别明显。 “不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 “怎么办?爹爹今天要带我们去上清天。” “啊?”笠珠忽然抖擞,“去去去见师祖吗?” “对呀,你忘记了吗?” 是的,笠珠忘了,她现在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 简单拾掇之后,笠珠跟着锦觅匆匆出了门。 斗姆元君说话十分高深,笠珠并没有听懂几句,只能感受到她应该还挺喜欢这个徒孙的,还给了一句偈语:“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字面意思笠珠都懂,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选了这一句来警戒她,锦觅对此的解释更有趣:“烧手烧手,斗姆元君是告诉你离火远一点,以免烧了手。” 笠珠笑笑,只当是句玩笑话。 对于旭凤受袭一案的调查一直在暗中进行着,笠珠把自己心意说漏嘴那一日,润玉原本是要告诉她行动计划,哪知道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导致每次看见对方都有股子似有似无的尴尬。 笠珠和锦觅回来时,旭凤正和彦佑打起来,润玉在一旁观战。 锦觅当然要冲上去劝架,被笠珠拦住了。 笠珠虽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和润玉对视一眼后,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们静观其变,她当然选择相信他。 战至一半,旭凤退场,换了润玉,笠珠跟着召出了琴。 彦佑渐落下风,旭凤出言引诱他使出火系术法,就在此时,一粒灵火珠袭来,笠珠对战局之外的状况早有防备,手指一拨,聚起音障,把灵火珠弹开。偷袭者现身,把彦佑推了出去。 旭凤制住黑衣人,拉下了他的面罩,是鼠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4章 十四 天帝亲自审判鼠仙。 旭凤受袭一案原本就和笠珠没太大关系,她对其中的隐情也不是很感兴趣,她只是很睏,非常睏,只想案子快点审完,她好回去扑在床上。 不过,这个鼠仙倒是说得有理有据的,尤其指责天后那一段,她在心里直乐呵,就差站起来给他鼓鼓掌了。 她挺欣赏鼠仙的,鼠辈是个贬词,可眼前这个“鼠辈”可比在场多数人勇敢正直多了。 “……可曾还记得笠泽簌离?” 笠珠听到这句话,猛得站起来,然后她看见水神在对她摇头。 她确定自己没听错,刚刚鼠仙提到了笠泽,她的故乡。还有人和她一样,从那场灾祸中幸存吗?簌离是谁?为什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笠珠微微颤抖的手握成了拳。 接着,像是要极力掩饰什么似的,天帝匆匆结案,并要当场处决了鼠仙。 “不要!”笠珠疾呼出声,急掠下去想要挡住天帝一击,却被水神拉到一边,鼠仙疑惑地看她一眼,接着就在火焰中灰飞烟灭了。 笠珠脸上血色尽失,脱力般跌坐在地。 天帝不悦道:“笠珠,你刚才是想做什么?” 水神替她辩解:“小徒许是觉得此案还有什么疑点,想要亲自询问鼠仙吧。” 天帝:“此事已经结案,没有任何疑点,往后,任何人不得再提。”告诫般瞪了笠珠一眼。 从云殿出来,润玉对笠珠道:“你是疯了不成?父帝那一击岂是你能挡住的?”颇有些疾言厉色,他从未像这样对笠珠发过脾气,方才,他是真的被吓到了,水神的动作再慢一点,他也要扑下去了。 笠珠只是默不作声。 发觉自己刚刚可能是太凶了,润玉深吸一口气,将语调放缓:“你倒底是怎么了?” 笠珠并不看他,只是直愣愣看着前方:“我要去找我师父,问一些事情。” 时候不早了,而她坚持要在这时候就去问,可能是很要紧的事,润玉道:“嗯,去吧。” 笠珠便快走几步,超过润玉,要去追水神,身后,润玉问她:“还回来吗?” 她的脚步顿了顿,“……或许。” 那就是有可能不回来了? 望着笠珠迅速远去的背影,润玉忽有了一种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错觉。 就这么离开了吗?连好好告别都来不及。 洛湘府,水神关上所有窗子,又在外头罩了一层隔音结界,才对笠珠道:“你想问什么?” “簌离是谁?她也是笠泽的吗?” “她是你家族世代侍奉的龙鱼族的公主。” “原来是她……还有谁活着吗?我是说她的亲人什么的。” 水神顿了顿,“龙鱼族只余她一人。” “这样啊。”笠珠记得自己那未婚夫是龙鱼公主的儿子,不曾想,今日突然就有了消息,对方是真的不在了啊。“那么她现在在哪?” “你想去找她?” “毕竟是个故人。” 水神斟酌片刻,“你先答应我,不论她想做什么,你都不要参与。” “师父?” “你不答应我,我便不会告诉你。” “好,我答应师父就是。” 水神仍是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说了:“她在洞庭湖。” 笠珠赶到洞庭湖,刚要下水,在岸边看见了彦佑。 彦佑揶揄她:“美人,你这是要投湖轻生?” 笠珠斜了他一眼,并不想搭理他,但是想到先前鼠仙是为掩护他才被抓,那么他和簌离应该是认识的,于是便问:“可识得簌离?” 彦佑顿时警戒,“你干嘛?我可不认识她。” 笠珠没了耐心,“不就是想拉我师父一起搞事么,我替我师父来的,引见一下吧。” “呦呵,自己人?” “少啰嗦,快点下去!”笠珠作势就要踹他。 “好好,别踹,留神闪着您老的腰,随我来吧。”彦佑双手护着屁股就跳下了水。 洞庭湖底一切布置如同笠泽,笠珠便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唯一不同的是,那洞府上写的是云梦泽而非笠泽。 彦佑瞧着笠珠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好似见了鬼。 “那个……你倒底什么来路?”能对这副场景起这么大反应的,怕不是笠泽旧人。 笠珠只道:“闭嘴!快去通传。” 彦佑无奈,只得应个好,他感觉,要出大事了。 云梦泽洞府中,笠珠只隐约看见纱帐后坐着一个人。那人问:“你是谁?” 笠珠恭恭敬敬作礼:“我是水神的弟子,也是……红鲤族长的女儿,我以前的名字是囡囡,现在叫笠珠。” 纱帐后的人站起来,掀开帐子,一脸错愕地盯着笠珠。 笠珠终于看到了簌离的真容,那烧伤的痕迹尤其触目惊心,她想,假如当年母亲没有把她藏进朔望琴隐入水草丛中,自己现在的模样只会更可怕。 簌离是记得笠珠的,当年他们孤儿寡母生活得甚是困苦,好在红鲤族长一家常来接济他们。 “好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簌离执起笠珠的手,左右端详她,“出落成一个漂亮姑娘了。” 怕簌离认不出她,笠珠此时的真身是鲤鱼形态,簌离没有看出她已经是一条龙。 簌离道:“听彦佑说,是水神派你来的,水神终于想通了要和我联手吗?” “师父仍是说不会参与。” “那么你呢?身为笠泽遗孤,难道也要像水神一样作壁上观?” “我不是这个意思……”笠珠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师父说,报仇不该是这样的。” “那该是怎样?一味忍着么?哼,不想出力就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簌离重新回到纱帐里,在纱帐后,她冷漠道:“你走吧。” “还有一事,”发觉对方已经很不友好,笠珠还是硬着头皮说:“您可还记得此物?”她拿出一块玉佩,举起来。 那玉佩呈鱼形,两边并不对称,像是有可以和它拼起来的另一半。事实上,它是双鱼佩的一部分。 簌离记得这东西,也想起了婚约的事,当年红鲤一家可怜他们孤儿寡母,定了这个婚约,也好光明正大地庇护他们。龙鱼族公主的儿子配家臣之女,并不算门当户对,但那时,她已不是公主,衡量之下,还是给鲤儿找个靠山更重要,所以她答应了这个婚约。 但是,这个时候,簌离不能允许任何人或事干扰到她的鲤儿,他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簌离说。 “求您告诉我,鲤儿哥哥还活着吗?” “不知道!不知道!”簌离一挥手,把桌上所有东西都扫了下去。 笠珠吓了一跳,心道这公主莫不是已经有些疯魔了。 “什么婚约,我都不知道!”簌离又哭又笑,越发骇人。 彦佑见状不对,忙拉了笠珠就走,“哎呦你可别添乱了,有事下回再说啊。” 笠珠:“她经常会这样么?” “对,只要一提到儿子,就会这样。” “天后真是害人不浅!” “所以,你真的不会加入我们?” “……是我师父不准,我虽不太明白为什么,总之听他的应该是对的。”笠珠咬咬下唇,一副纠结样子。 送走了笠珠,彦佑回到簌离面前,此时簌离已经冷静了许多,只是还在低声念叨:“不行,那婚约是上神之誓,就这么毁婚会反噬……”然后,她抬头,看见了彦佑,那眼神令他不寒而栗。 “她走了?” “……是。”彦佑越发有不好的预感。 “好孩子,你来。”簌离在纱帐里招手,彦佑每次听见这声“好孩子”就知道要大事不妙了,不知干娘又想让他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簌离说:“刚才我们说起的婚约是真的……” 彦佑暗惊,这么说来,让润玉费那么大劲找的那个笠珠的未婚夫竟是他自己喽? 不是开玩笑的吧……润玉要是知道原委,那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如果不是他干娘此刻表情太严肃,彦佑就要拍着墙大笑出声。 簌离继续说:“那婚约更早于天帝与水神之约……” “也就是说,润玉和锦觅的婚约不作数了?”彦佑抢着说。 “不行,决不能放弃这个拉拢水神的机会,”簌离焦灼地走来走去,“可是由我单方面毁婚,我会受反噬……在这个关口,不能节外生枝。” “那要怎么办?” “彦佑,你去和她完婚。” 彦佑如遭雷击,“为什么?那婚书上签的并不是我的名字啊!”然后,他想起,他曾经也是叫做鲤儿的。 干娘真真是打的好算盘! 自己也真真是干娘捡来的。 笠珠离开璇玑宫,算来也有三天了。 润玉喝茶的地方从七政殿一点点挪出来,最后都快到宫门口了。 也许已经习惯有另一个人在身边闹腾,笠珠走后,整个璇玑宫安静得有些过头了。润玉已经想不起自己以前是怎么忍受这种过分的安静。 明明最初还挺烦她来着。 他仍是不喜红色,不过她后来穿素色比较多,或许这算一个原因。 都三天了,她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去过洛湘府,她也不在那。 就算突然调去凡间,也该有天帝令发过来。 润玉饮尽杯里的茶,又往大门外望了一眼,结果并不意外,笠珠还是不见人影。 他默不作声地收拾了桌上的茶具,准备回寝殿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大门外有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润玉回头,那个熟悉的红裙姑娘正小跑着靠近。 还是那么扎眼。 不过比刚来那会顺眼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5章 十五 “殿下,我回来了。”笠珠在润玉面前站定,只说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 “嗯。”想问的东西太多,润玉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他把茶具一放,道:“坐吧。”自己一撩衣袍,先坐下了。 笠珠不解,但也坐下了。 她望着润玉一言不发地泡茶作乖巧状,眼睛亮亮的,“为什么把茶桌搬这来了?这里风景很好么?” 茶桌正对的地方只能看见宫门外的一条路,而且这条路也很是平平无奇,只是天界很常见的那种道路。 润玉抬头瞥她一眼,“还好。” 之后又是沉默,两个人都是一肚子的话,但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终是润玉先打破沉默:“你的伤如何了?” 笠珠一愣,“什么伤?”然后才恍然,“哦,早没事了,过了龙门以后,什么伤啊痛啊的都好得特别快。” “那是因为你的体质已经彻底变了,鱼和龙有着根本的不同。” “还是做龙好啊,要不大家都抢着要跳龙门呢。”笠珠接过润玉递来的茶杯,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十分惬意。 “你是怎么想到要去跃龙门的?” 润玉本以为笠珠会以一个十分庸俗的理由搪塞过去,没想到她答得很坦诚:“因为不想被鸟吃掉,我长在太湖,上空是鸟族领地,稍微露个头就可能被叼走,我只能闷在黑漆漆的水底,之所以拼命修炼,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变成一条龙,总没有鸟是敢吃龙的吧。” “很朴实的想法。”润玉笑,“当初为何不求你师父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我的父母亲族全部都不在了,如果连我也走了,那笠泽就是真的没有了,我得替他们守着这个家,这样,他们回来,才不会找不到路。” “笠泽……到底发生了什么?”润玉搜遍记忆,也找不到半点关于笠泽的消息,一族被屠,这样的惨案多少也该有一点记载,可是他完全没看到过。 整件事像是被谁刻意封锁起来一样。 笠珠身体微微前倾,肃然道:“也许这件事的真相会改变你对这世上许多事的认知,你,还要听吗?” “你说吧。”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殿下。” 润玉看着笠珠的眼睛,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是的,你可以。” 笠珠深吸一口气,“当年事情的主角其实是我们的主家龙鱼族,具体原因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一日大火蔓延,即使是水底也被烧得滚烫,许多同胞就这么被活活煮死,而放火的那个……是天后。” “龙鱼族……天后……”润玉喃喃着重复,记忆里有什么东西像是呼之欲出,但最终还是沉入脑海深处,他怅然若失,“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笠珠也没料到润玉是这么个反应,“这件事极其隐秘,不知道才是正常的呀。” “不,我幼年的记忆十分模糊,我似乎……本该是知道什么的。” “可你那时年纪也不大,怎会与这件事扯上关系呢。” “先不提这个,此事你可有告诉过其他人?” “现在只有我师父知道。” “切不可告知旁人,否则你会非常危险。”润玉虽不知当年之事的原委,但他直觉此事能被掩饰得这么好,恐怕绝不止天后一人参与,甚至这背后还可能牵扯到天帝。 笠珠揉鼻子, “我当然知道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我又不傻。” 润玉挑眉,“哦,那上次是谁迷迷糊糊就立了一辈子的誓约?” 笠珠瞬间就涨红了脸,“那次我……呃……”随后自暴自弃道:“好吧我有时候是挺傻的。”接着恼羞成怒:“我发现你真是变了,你都会拿话噎我了,以前那个谦谦君子哪去了?” 润玉低头小咳了一声,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这些改变,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笠珠当成了最亲近的人,撤去了从前的诸多掩饰,而显露出他本该有的一点少年心性。 “还有一件事……”笠珠低头小声说,“我知道我那未婚夫的下落了,他……应该已经不在了。”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润玉,明明他是有未婚妻的,就算他知道了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何况她还不确定他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你喜欢凡间吗?”润玉突然这样问,让笠珠很是摸不着头脑。 “喜欢是喜欢啦,不过……”“明天我们去一趟凡间好不好?” 笠珠想把话题拉回婚约的事上,但润玉没给她机会。 “去凡间不是不可以啦,但是,为什么?” “到时你自然会明白,我们明天早点走,或许要在凡间待一整天,今晚你就好好休息。”这话说完,他自己先收拾东西走了,望着他的背影,笠珠心想,这人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说呢,莫名的……亢奋? 润玉计划得很好,明天先寻个合适的时机向笠珠表明心意,然后再一起到水神面前剖白,水神一早就想解除婚约,应该不成问题,天帝那边似是不好交代,不过天帝需要的是拉拢水神势力,笠珠作为水神唯一弟子,应该也能起到差不多的作用,而自己这个夜神存不存在其实并无差别。 那么天界这边就没什么问题了。 他吩咐那个土地神连夜把别苑布置了一番,自然也承诺事后给他丰厚的报酬。 虽然他早就知道笠珠的心意,但仍是不得不慎重。 次日一早,润玉早早收拾妥帖,站在院中等笠珠出来。 他穿的还是那件青色长袍,作的是一贯在人间的装扮,他身姿翩翩,站在院中正如芝兰玉树一般。许是心情太好的缘故,整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 笠珠今日实在要算磨蹭了,以往每次出门,她都只是简单拾掇一番就忙不迭出来了,像个急着出去玩的小孩似的。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竟也有了打扮的心思。 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一念及此,润玉更感愉悦。 笠珠其实颇忐忑,她过去活得很糙,从没想过如何打扮自己,上天以来,她师娘风神以及月下仙人都强调过要她学着打扮打扮,她妆台上的一排妆粉胭脂还都是风神硬塞来的,今天鬼使神差用了用,她也不知道效果如何,总之铜镜里的自己显得有些陌生。 漂亮是漂亮的,就是不太符合平时的风格。 笠珠最后点了一点口脂在唇上,整张脸一下子显得艳丽起来。 ……这样一来自己这个心思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笠珠拿起湿了水的手帕,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左右为难。 最后她决定先出去一下给润玉看看,是骡子是马先拉出去溜溜再说。 迈出房门的时候她是屏着气的,虽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屏息。 润玉瞧见她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笠珠就怂了,“是不是不好看?我还是去洗了吧。”说着就要往回缩,哪知润玉先一步把门给关了,甚至是动用了法术来关门 ,生怕她先一步溜进去似的。 他说:“不,很漂亮。” 笠珠的双颊瞬间就热了起来。 她的妆容其实只是个淡妆,实属锦上添花,而非改头换面,终究还是她本来就长得好看,润玉是这么想的。 她一直都挺好看的,只是她不自知,他又补充了一下。 其实他有些期待她真正盛装的样子,今日他们不约而同都穿了青色的衣裳,这身裙子,她穿着还是有点素了。 润玉勾了唇角,对她道:“我们走吧。” 笠珠的步子有些快,裙摆扫过地上的落花,它们轻飘飘地飞起又落下,在她身后形成一道风雅的轨迹。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走过来时有那么光彩照人,让他再也移不开视线。 两人互相伸出的手即将搭上时,锦觅在这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笠珠便生生刹住了脚步,甚至踉跄了一下。 锦觅惊喜道:“呀,笠珠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笠珠讪讪,“随便扮了扮,还好还好。” 其实她现在看见锦觅是心虚的,人家可是润玉的正牌未婚妻啊,自己今天打扮得这么妖娆,显得好像图谋不轨似的。 但锦觅是个没心没肺的,“随便扮了扮就这么好看呀,那要是不随便,岂不成了六界第一美?”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就满满是嘲讽意思了,锦觅却是真心在夸人的。 其实随便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就有点刺耳。 “锦觅仙子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有提前告知一声,显得润玉招待不周了。”润玉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好涵养,但他其实已经隐隐不悦。 锦觅坦然道:“他们都说我将来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就没有拦我,原来要提前说一声的啊,对不住,对不住。” 她这是一脸纯真地宣示着主权。 明明每句话都刺耳,但她确实是没恶意的,偏偏没法对她生气。 笠珠窘得直想溜,便说:“觅觅一定是有要事找殿下的吧,我先走了,就不打扰二位了。” 刚才有那么一刻,她差点忘了自己是应当和润玉保持距离的,现在锦觅来了,她很清醒,也知道了应该把自己摆到什么位置上。 锦觅却说:“不,我就是来找笠珠姐姐的。爹爹说你可能是回来了,但没回洛湘府,我想着你可能先回了这里,就来看看。” 笠珠郁闷道:“与你有婚约的是润玉,你老来这儿,找的却是我,这算什么事啊。” 锦觅歪了歪头,“与小鱼仙倌有婚约和找你玩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笠珠扶额,这傻姑娘,她可能连婚约这玩意是个啥都不知道。 锦觅说:“还有一件事,爹爹说不久后有个晋封仪式,让你准备准备。” 笠珠有点转不过弯:“封啥?” 锦觅挠头,“我也不太懂啦,说是要把我们直接晋为上神。” 笠珠彻底懵了,“还有我事?” 锦觅笃定道:“是啊。” 笠珠一头雾水,“不行,我得找师父问问先。”接着对润玉歉意一笑,“那我们改天再约吧,今天怕是空不出时间了。” 润玉道:“好,你去吧。” 他虽仍保持着微笑,心里却是不甘,勇气这种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好不容易凭着一股子冲动劲决定表白,谁知道下回又是个什么情况。 笠珠自是什么也不知道,拉着锦觅跑了,润玉还听见她俩讨论: “笠珠姐姐,你们刚才是要去哪?” “下凡。” “下回带上我好不好?” “……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6章 十六 栖梧宫。 了听一溜小跑,穿过庭院,到了旭凤面前,道:“北海那个沉魇又来了,殿下见还是不见啊?” 旭凤正心烦着,并不想思考别的事,“不见,让他走。” 想也知道又是来投靠他的,他不喜欢搅和势力勾结这种弯弯绕的事,而且不屑,这玩意就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喜欢搞的,像他这种凭实力说话的,根本不想分心在这种勾心斗角上。 了听又道:“沉魇说可以陪您切磋切磋,他带了兵器来的。” 要是放在以往,旭凤或许还真能被激起一点兴趣,但如今他正为锦觅的婚约烦着,对旁的事毫无兴致。 旭凤怏怏道:“不打,他要是非想挨揍,让燎原君去。” “得嘞。”了听又颠颠地跑了。 沉魇抱剑站在阶下,静静听着了听一脸高傲地宣布他又吃了一回闭门羹这个消息。 “是吗,殿下今日心情不佳,那我下次再来。”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我们殿下没有与你们结盟的意思,以后别来了行不行?”不管神色还是语气,都是倨傲的样子。 主子得势,自然下属底气也足。 北海虽说不比东海势大,但毕竟也是四海龙族一员,被一个小小仙侍轻视,真不知谁给他的胆。沉魇面上不显,心里嗤笑这小厮目光短浅,但还是和气道:“沉某此番并非为了结盟,与北海也没有关系,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愿罢了。” “火神殿下如此高贵,是你想结识就能结识的吗?” 沉魇皮笑肉不笑,“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你也不瞧瞧你那样子,还妄想和我们殿下称兄道弟?”了听的话越说越难听,他是这么想的,自家殿下的意思是赶人走,而且再不想见他上门来,那直接气走就是了,他再不走,还有更毒的话等着他。 反正这人也只是个小喽啰罢了,他主子也不过北海龙王而已,哪里比得上战神的地位,这么算下来,这沉魇的位分还比不上他了听。 如此一来,了听损人损得更是理直气壮。 沉魇自知再耗下去是自讨没趣,耸耸肩,转身走了。 他知道刚才那番话根本不是旭凤本意,不过是小厮仗势欺人罢了,旭凤若不是为情所苦,或许今日就见着人了。不过,为了个女人,诸事不理到这份上,反正他从前是没见过这样的。 或许,这回是押错了宝?不过好在现在还不算晚,换一方来押,还是来得及的。 沉魇没走出多远,就见飞絮与他擦身而过,身后两个小仙侍一会面就讨论起什么来。他向来耳力好,稍微集中注意就能听见很远的声音。 “听说了吗?锦觅要被封为花神了。”这是飞絮说的。 “真的?直接越级晋升?“ “而且一破例就是两个,连水神那个弟子也要直接晋上神了。” “唉,有人是春风得意了,可我们殿下呢,唉。”说完,两人就进去了。 沉魇嘲讽一笑,火神落得今日这个惨淡光景,还不是因为自己怂?偷着撩别人未婚妻倒是敢,明着就不敢出声反对一下婚约?还得人家当事人自己解决掉这婚约。 这么一看,倒也不失为一个坐收渔利的好法子。 不过,旭凤有那个算计?沉魇对此深表怀疑。 至于锦觅封花神一事,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天帝念着旧情,偏私一下也可以理解,而又怕偏得太明显,所以又硬拉了笠珠入局,对外说的是水神难得有个徒弟,不给个上神之位怕有些寒酸了,此举另一方面还给了水神极大的面子,又是一次拉拢。 天帝那一手制衡之术果然玩得如火纯青,看来就凭旭凤那副样子,再多个万儿八千年的也拿不下帝位。 他可没那个耐心等那么久。 原本选火神不过是图个省事,以为储位已经是囊中之物,继位指日可待,便顺手撮合了一下夜神和笠珠,好让夜神主动放弃神籍,火神能快点拿下储君之位,奈何这人太不争气,满脑子都是情啊爱的,即便扶上帝位也未必能成事,这么一来还不如换个目标。 沉魇转头就去了璇玑宫,现如今可不能就这么让夜神丢了神籍。 璇玑宫七政殿里,润玉正捏着茶杯想事情。 笠珠自那日一别后又没回来,不过这回洛湘府有人捎话过来,说晋封大典事宜颇为繁杂,笠珠需得提前准备,便由水神出面,向他告个假,大典前允她不回来当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能不准吗? 再者,这是她人生大事,他又怎可能给她使绊子,他当然念着她好。 至于什么时候向她表明心意,这个起码要在大典之后再说了,也好,能多给他留点时间布置布置,追姑娘这种事,他从前没做过,心里也确实没底,他实在不知道笠珠的想法有没有变,之前听她意思,似乎是打算忘了他来着。 润玉开始揉眉心,这可真是越想越复杂了。 沉魇就在这时候来了。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其实沉魇没看出润玉有在烦什么,润玉早就调整好了表情,沉魇会这么说完全是猜的。 润玉倒是暗暗一惊,自己的心事已经这么明显了么?当然他不可能直说的,便岔开话题:“你此番来这里是……?” “替主上来天界办件小事,顺便转转,在天界没其他朋友,想着就璇玑宫这边还算熟络,就来看看。今日笠珠姑娘不在吗?” “她在洛湘府,你久不来天界不知,她即将正式晋为上神了。” “这是好事,小仙也替她高兴。”话锋一转,“不过这么一来,她应该马上要被调离了。” “这也是好事,留在我这里才是埋没了。” “不知殿下可有了解她的想法?她似是没什么雄心壮志,不久前还说要回太湖去,不要官职,就帮着水族驱一驱水鸟。” “是么。”润玉垂眸一笑,笠珠被水鸟欺负了那么多年,如今自己有本事了想着护佑同胞,倒是不忘本。 “要真按她想的那样来,真不知要如何惹鸟族针对,到时连个庇护她的人都没有,她前半生已过得很艰难,万事都凭自己,若是将来连夫君都倚靠不上,她一个小姑娘,可真够可怜的。” 沉魇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不管他是不是已经预料到润玉的计划,他说的是真的在理。润玉本已打算放弃神籍,现在想来,还是鲁莽了,到那时他失了神籍与凡人无异,莫说保护笠珠,说不得他还要靠她护着。他现在虽也是人微言轻,到底还是天帝之子夜神大殿,行事有诸多便利,假如失了这个身份,到时怕是连那个土匪出身的土地神也驱使不动。 重要的还是权力。 沉魇默默观察着润玉神色变化,知道自己的目的多半是达成了。 还是润玉好沟通,不用他多费口舌,稍加暗示,一点即通。 沉魇感叹,这才是做天帝的料子啊。 晋封大典在两日之后举行。 作为见证的众神仙早早就落了座,只等今日两个女主角上殿来。 笠珠和锦觅两个候在殿外,锦觅小声对笠珠道:“我有点紧张……” 笠珠拍了拍锦觅的手,“莫慌莫慌,就是走个过场,等天帝陛下把那个发冠给你一戴,就完事了。”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没有点小紧张,今天这身衣服虽说走的是简朴大方低调奢华的路线,穿起来可一点不简单,她生怕自己哪个动作大了把哪里扯坏,她现在整个人都是僵的。脸上的妆容也是好不容易才化好的,她得时刻注意不能误碰到脸花了妆,还不能有大表情,得装出一副宝相庄严模样,她感觉脸都不是自己的了。 况且她实在不太会应付这种庄重的,不苟言笑的场合。 天帝简单讲话后宣二人上殿,笠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专注于走的这几步路,要走得平稳,匀速,端着架子,注意不要让身上的环佩撞出太大声音,即使到这个份上,她还是轻微崴了一下脚,好在她歪的那一下并不很明显,站定的那一刻,她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几天来润玉头一回再见到笠珠。 之前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她穿一回盛装,今日就见着了。 她穿着云水蓝的长裙,同色的外袍后摆略长,可也不至于碍手碍脚,袍袖宽大,边上用银线绣着水波纹。配套的披帛是白纱,她两手握于胸前,袍袖稍微后撤,露出皓白的手腕,上头戴着黑玉的镯子。 她的发式不算复杂,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散下来的头发多,头饰也简单,就两只银步摇,对称地插在发髻两侧。 润玉注意到她腰间有一个鱼形的玉佩,这种形状的玉佩多半是有另一半可以拼合起来的,他不禁想入非非,另一半玉佩会是在哪里?在她那个未婚夫手里,随他一起灰飞烟灭了吗?今日她带着它,是什么意思? 他忽发觉自己的想法有淡淡的醋意,她只是带了个意义不明的玉佩就引他想了那么多。他对她,原来已是这么在意了。 笠珠察觉到润玉在看她,便极其迅速地,隐晦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看地板,嘴角却翘起来了。 天帝念的什么词她并没有太大的兴致去听,她只想赶快结束,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实在太累了,而且刚才崴到的脚踝也有要闹事的趋势。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环节即将结束,谁知缘机仙子突然出声,笠珠转身看她的时候是带着不耐烦的,动作大了些,头上步摇连带腰间环佩好一串脆响。 缘机仙子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姑娘资历太浅,撑不起上神之位,怕要遭天谴,解决起来也简单,去人间历个劫而已。 ——还而已?是,在天界看来不过两三个月,可那是一个人完整的一辈子,生老病死都是实实在在的,笠珠直想把鞋脱下来砸人了。 说她资历浅?她这前半辈子经历的事可比大多数人都带劲了吧,说锦觅资历浅倒还不为过。 当然润玉有出声替她质疑,然后缘机仙子说,确实只有一个人资历不够,然而她推不出具体是哪个,那就只好两人一起了。 笠珠都快冤死了。 锦觅倒是很高兴的,以为是去玩的,还说要和笠珠在凡间做一对真正的姐妹。 大典结束,笠珠一瘸一拐走出大殿,有些垂头丧气。 水神早看出润玉似乎是有话要和笠珠说,想着再不让两人见面也不合适,毕竟目前还是主仆,就只带锦觅先离开了。 润玉问笠珠:“你脚怎么了?” “扭了一下,不碍事。”笠珠说得轻巧,可看起来却全不是这样。润玉皱了眉,可他也做不了什么,假如可以不顾及周围人眼光,他是想把她抱回去的。现在他只能施法给她的脚踝处做个冰敷。 “多谢,好多了。”笠珠感激道。 “这个是什么?”润玉看着笠珠腰间的鱼形佩问道。 “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之一。” “这个有另一半的吧。”润玉看似说得漫不经心,实则试探。 “你怎么知道?它确实有另一半,原本应该在我那个未婚夫手里,但既然他已不在了,那这个东西就只是我母亲的遗物而已了,我总不能扛着琴来,就只好带着它了。” 润玉点点头,心中些许疑虑彻底打消。 其实想来有些可笑,笠珠与她那未婚夫不过幼年见过,怎可能有什么感情,他竟因这个玉佩喝了一回醋。 只是,将来要如何,因了沉魇的话,还需从长计议。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7章 十七 因两个新上神下凡历劫的事,缘机仙子最近很是头大。 天帝,天后,火神,一个两个的都要对锦觅历的劫指手画脚,笠珠那边暂时没人置喙,但是听月下仙人说夜神那边可能也有想法,建议她还是去问一问,免得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缘机只得亲自往璇玑宫跑了一趟。 夜神深居简出,喜好不明,在缘机看来颇神秘且不好捉摸。 一见润玉,缘机就开门见山:“关于笠珠姑娘下凡历劫,殿下可有什么要求?” “此事难道不是缘机仙子你一手操持?还有旁人插手的余地?”润玉将问题反抛了回来。 缘机更是拿不准这位夜神殿下是个什么意思,只好继续道:“笠珠姑娘目前毕竟还是璇玑宫的仙侍,殿下过问一下也正常。这不是火神才就准花神历劫一事做了一番要求嘛……” “哦?他要求了什么?” “就是……去掉了情劫。” 原是怕自己平白再多出来一个情敌,见不得心上人与别人卿卿我我,这种事他倒上心,却不见他为解除锦觅的婚约做些什么。润玉心中了然,说:“那便让笠珠一生顺遂可好?” “殿下说笑了,这可不行,若是如此,哪还能叫历劫呢?”缘机心里慌得很,眼前这位待会提出的要求怕是更难满足。 当然刚才只是说笑的,润玉道:“如何造劫,一切听凭缘机仙子安排,只是,我希望她投生之处是书香门第,家境优渥,亲族和睦。” “这也让小仙我很为难啊。”要知道给锦觅安排的身份可是弃婴啊,这两厢对比,差别也忒大了。 “人生一世本就苦大于乐,焉知富贵之家没有其苦恼呢?缘机仙子何必对此锱铢必较。笠珠本就幼年失祜,再经历一次相似的劫数有何意义?她自小无人管束,野惯了,还不如趁此机会收收性子,沾染些书卷气,弥补当前不足,这才是此次历劫的意义,不是吗?” 缘机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只是还不死心,“可是这……天帝那边不好交代啊。” “仙子要明白,此次历劫的主角是锦觅仙子,笠珠不过是陪衬,仙子可莫把心思放偏了位置。”润玉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中透出些许锐利。他一向收敛锋芒,偶尔像这样拿架子,还是有一些慑人的。 “是,缘机明白了。”缘机仙子退走。 她当然知道其实不够格当上神的只是锦觅一人,当日那样说不过是为给锦觅留个面子,如此方是给水神面子,给天帝面子。历劫这事,对锦觅是必要的,笠珠则纯粹是被拉下水,而且为了以上人等的面子,这水她不趟都不行。笠珠历劫放水可以,少几个劫数也不会动摇她的神本,但是放得太明显又是不给以上几人面子,缘机觉得自己很难做。 到了两个姑娘投生下界的日子,天机轮/盘处聚了很多人来送行。 连一向看她们两个不顺眼的穗禾都来了,旭凤却没来,这在笠珠看来透着一股子诡异。 旭凤应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否则他怎可能不来送送锦觅,无奈笠珠对这人实在不感兴趣,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不了,只是,这个当口被绊住来不了,偏穗禾来了,这事它就透着不简单。 她第一直觉是,天后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穗禾要拥抱锦觅送别,被笠珠拉开。 “穗禾公主几时和觅觅这样要好了?不必如此伤感,分别不过两三个月,到时也就见着了,你说是不是?” 穗禾一脸假笑,“说的也是,那么,穗禾就静待二位归来了。”她心里想得则是:我倒要看看,你们哪还能有命回来。 笠珠亦报以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随后走到润玉身侧,对他低声道:“穗禾的表现看着像是有些蹊跷,我猜天后可能又憋着什么阴招,且成算很大,这才让穗禾忍不住翘尾巴。她们估计是要对付觅觅,你好歹是她未婚夫,就劳你多注意一些。” “嗯,我知道了。那么你呢?你怎知母神不会对你动手?”润玉皱眉问她。 “我又不是花神生的,天帝也没拿正眼瞧过我,好像还不至于让她记恨到这个份上。” 润玉想,这傻姑娘,净操心别人了,对待自身的安危就这么不上心,锦觅那边有缘机仙子、水神、旭凤护着,还有天帝亲自盯着,不说万无一失,肯定也比她那边安全。润玉说:“你终究是我璇玑宫的人,我不会放任不管。” “怎么好端端的又扯回我身上。”笠珠有点脸红,明明是句上司对下属说的再正常不过的话,她又补了一句:“我都快调走啦。” 润玉听到那话有轻微的不愉快,“准花神自有人时刻惦记着,又不差你一个,还是为自己想想吧。”说完顺手掸开笠珠肩上的落发。 那边缘机出声提醒将要历劫的两人:“两位仙子快些,时辰马上要到了。” 笠珠投生的时辰要略早于锦觅,便是她先跳下去,她先向众人挥手告别,又对润玉说:“我去去就回。” 说得很轻松,像是出去春游一样。 但是润玉了解她,越是不安,她就越要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她一贯不喜欢让别人为她担心,懂事到让人心疼。 笠珠站到轮回井边上,两条腿开始抖。 大爷的,她恐高啊! 当年跃龙门一回又一回从高空摔下来,每次砸在水面上都如撞城砖似的生疼生疼,从那以后,每次要做从高处往下跳的动作她就感觉脑门疼。 那边缘机还在催:“切莫误了时辰啊!晚一刻,命格就要变了!” 笠珠顿时很无助,几乎本能地,她回头看向润玉。 润玉对她一笑,做了个口型给她:“别怕,我等你回来。” 就是这如沐春风的一笑,让笠珠心一酥腿一软,刚好就摔了下去,接着一声惨叫由近及远,慢慢听不见了。 润玉扶额,丢人啊…… 但愿这次历劫能顺便治治她恐高的毛病。 之后锦觅轻松地跳下去,还为自己在这方面超过笠珠而自得不已。 没多久,本该在魔界的旭凤突然出现,不由分说追着跳了下去,还让月下仙人给他和锦觅绑上红线,穗禾对他情根深种,也自愿追随。 润玉望着天机轮/盘摇头,这锦觅再怎么说也是有婚约在身的,旭凤就这么要求给自己和准嫂子绑红线?润玉自己倒没什么,他知道这婚迟早得退,但旭凤这么做可曾考虑过锦觅的名声?要是传出去让锦觅如何做人?护犊子如笠珠,只怕回来是要揍人的吧,姑且不论揍不揍得过。 水神有些尴尬,对润玉抱以歉意一笑。但这事一点怪不到水神头上,又不是他教女无方,这只是旭凤一头热自己要求的。 而这个月下仙人还真照旭凤说的做了,真是一味惯着侄子了,也不知是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润玉并不想把自己搅和进来,见天后也来了,便早早退走。 又是霜降这一日,润玉下值,决定去看看笠珠。 算来,她这会该满月了。 笠珠投生的这个家在都城,父亲在朝为官,官职不大,也做生意,是以家境不错。母亲是大家闺秀。 笠珠在人间的名字却不是笠珠,而是白露。按常理,神仙的名字刻印在神魂中,凡人干扰不得。润玉便猜测,笠珠本来的名字就是白露,她之前也提过自己真名里有个白字,八九不离十。所以笠珠其实也是表字。 润玉来的时候是夜间,看管笠珠的乳娘睡熟了,小笠珠自己在摇篮里睡得正香。 满月的婴孩不似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笠珠吃得好睡得好,双颊已经圆润起来,白白嫩嫩的,看她那个样子,润玉忍不住想戳戳她的脸蛋,便现了身,手指刚伸出来,笠珠就醒了,但是并不哭闹,只睁着葡萄似的圆眼睛看着他,那眼睛在月光下尤其明亮。 润玉一时忘记重新隐去身形,小笠珠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咯咯地笑起来。 乳娘听到动静起来查看情况,润玉迅速隐匿了行踪。 小笠珠的手抓空了,哭了起来,怎么也哄不好,润玉隐身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不是饿了也不是尿布湿了,小婴儿又不会说话,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这样很难哄得好。 润玉施了法术,只让笠珠能看见他,而笠珠在找到他的一瞬,停下不哭了。 果然是因为突然找不到他。 可是,为什么呢? 润玉忽地想起,婴儿可能会有一点前世的记忆,也就是说,她现在可能还记得他? 小笠珠又笑起来,乳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只有一堵墙。 听说小孩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乳娘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既然会逗小小姐笑,应该不是邪祟,是守护神之类也说不定。小小姐福大命大,出生的时候难产,都以为大人小孩全活不成了,最后硬是落了个母子平安,想来应该是有神明护佑的。乳娘向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鞠了一躬,然后抱着重新睡着的小笠珠回里屋了。 润玉又在摇篮边上看了一会才走,他既想她快点长大,这样好再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又不想她那么快长大,这样小小的一团,其实也挺可爱的。 但凡人这一生何其短暂,在寿数长久的仙人面前,不过弹指。 笠珠两岁时,她父亲因得罪了南平侯,被贬往一个常年遭游牧民族袭扰的北方边境小城,他们全家不得不搬去那边。 而更坏的是,他们在路上遭遇了土匪,家当全被抢走不说,能杀的全被杀了,只有笠珠被乳娘护着,侥幸活下来。 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里,润玉在死人堆里找到了笠珠。那个乳母也因中了一箭失血过多,死去多时,笠珠没有外伤,但发着高烧。 润玉把小小的笠珠抱起,用宽大的袖子给她遮去风雨,她浑身都很烫,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火炭。 缘机仙子出现,说:“殿下,请把她放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8章 十八 “缘机仙子安排的好命格!”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笠珠,润玉不禁怒道。 “陛下盯得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缘机觉得自己甚憋屈。 润玉拂袖,抱着笠珠就要走,缘机忙跟上,“且慢且慢,殿下这是要去哪?” “去给她找个好人家收养。”润玉大步流星,缘机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听了这话,她快跑了几步,干脆拦在润玉身前,她感觉润玉那眼神都快把她冻死了,但还是坚持道:“万万不可,经此一劫之后,她被什么样的人家收养都是注定好的,殿下这样强行干预,你们二位以后都是要遭反噬的。” 润玉这才抓回一些理智来,刚才他看到笠珠那副样子,几乎是急疯了,连施法避雨都顾不上,此时他全身湿透,头发沾在脸上,还不停地滴着水,形容狼狈。他重新平复了情绪,尽量冷静道:“你说要如何?” “还是把她放回原处,一切恢复原状的好。”缘机慢慢引润玉回到那死人堆旁。 润玉低头看了笠珠一眼,才轻轻把她放回那死去的乳娘身边。 愤怒,不甘心,又能如何?没有实权,是不可能像旭凤一样任性的。他的初衷当然是想让笠珠这一世过得平安喜乐,她好轻轻松松渡了这个劫,左右这历劫不过走个过场,但就为了某些人的面子,某些人的光鲜,某些人的龌蹉心思,她本来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得不搅入这苦难中。 润玉隐身站在一旁,等着收养笠珠的命定之人前来。 天光微明,雨停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跛脚老婆子出现在这里,看四下无人,便在尸体上搜索起来,看她神色,应该是对此司空见惯。此地应该是经常有被土匪袭击的人,土匪洗劫过后,老婆子这一类的人再来捡漏。 莫说什么道德不道德,生计所迫的情况下,人什么都能做得出。 老婆子发现了笠珠,把她抱起来掂了掂,纠结了一会,还是没有把她放下。 “这就是你所说注定收养她的人?”润玉闷闷地问。 缘机讪然道:“是的。” 润玉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就默默跟在老婆子后边,看她要把笠珠抱到哪去。 老婆子住的地方在一个小村庄,距离笠珠一家原本要去的武靖城不远。看得出是个经常会被土匪骚扰的村子,一贫如洗,村里的男丁除了种地,最重要的还有防御,村庄周围布满简陋的防御工事。 村里房子的墙是土夯的,屋顶是茅草的,到处断壁残垣,满目见不到多少绿色。 饶是这么困难都没有举村搬迁,实在是因为,这里有武靖城外唯一的水源。 由于经常共御外敌,全村人感情都不错,亲如一家,关于是否收留笠珠,甚至全村人聚起来开了个会。 最终决定,由全村人共同抚养笠珠,村里现在人丁稀少,尤其女子特别少,所以留下了笠珠。 这么一来肯定以后免不了结婚生子。润玉凉凉瞟了缘机一眼,缘机立刻辩解道:“当初大殿也没说免了情劫啊。” 润玉转过头去,不置可否。 没让免去情劫不是为了笠珠能得到更好的家境么,谁知道现在落到这么个地步。 新收养的女孩总得有个名字,村长给起的翠花刚到嘴边,忽然灵光一现,改口道:“叫丽珠吧,俺也没见过真的珍珠,就听说是白白圆圆的,和这小姑娘挺像。” 村长的二婶子附和,“对对,美丽的珍珠,是个好名儿。” 缘机听见身旁传来噗嗤一声笑,润玉是被这群人逗乐了。刚才村长那灵光一现自是他的手笔,可村人不识字,只得其音未得其形,就误会成了丽珠二字,有的人历劫回来可要苦恼一番了。 见笠珠的去留问题已经定下,润玉没有继续旁听,而是走到了笠珠所在的那个房间,解除了她身上的昏睡诀,又顺便退了她的高烧——让这么贫穷的村子再请医者给她看病,实在是为难他们了。 这种程度的干预,缘机也没什么好说的。 …… 之后,润玉没再在笠珠面前现身,只是会以元神入梦,如果她做噩梦,就会帮着平息一下,多数时候,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也从未注意到他。 一晃眼,笠珠就长到了五六岁。她不是本地人,长得尤其白皙水嫩,和当地的孩子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就算穿着一样的破旧衣裳,她还是最显眼的一个。 小孩不知道什么美不美的,只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就是异类,你就得受欺负,所以她初次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群孩子想加入他们的游戏时,受到的却是排斥。 一个十岁的女孩先一把推倒她,旁边的跟班狗腿子就给她衣服上添了一个泥脚印。 这个十岁的女孩名字叫红梅,因年纪最大,家境最好,是这群孩子的头头。她居高临下睥睨着笠珠:“有娘生没娘养,天天吃着从我家端出去的饭菜,还有脸来和我玩?你配吗?你连我家的狗都不如,狗都能看家,你能干啥?” 另一个小孩叫起来:“她穿了我穿过的衣裳!” 红梅勾勾唇,轻飘飘道:“扒下来。” 几个小孩就围上去七手八脚地剥衣服,见笠珠里头穿的不是那孩子的,就给她留着了。那孩子接过衣服却嫌弃地将它抖一抖,说:“脏了,我才不要了。”又把它扔到笠珠身上。 笠珠在地上紧紧缩成一团,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红梅扳起她的下巴,说:“喂,你该不是不会哭吧?来,哭一个给我瞧瞧,或许,我一会就不打你了。” 笠珠咬紧牙关,瞪着红梅,眼中忽现狠劲,一个翻身,狠狠咬住了红梅的手腕,但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一个十岁的孩子,红梅吃痛,一甩手,就把笠珠甩到了泥潭里。 红梅算是娇惯长大的,见手腕上的牙印渗出血来,吓得直哭,还要指挥着一群孩子去揍笠珠。 笠珠从泥潭中起身,瞪着那一群孩子,她似乎根本不怕他们人多势众。 那群孩子张牙舞爪地冲过来,笠珠也握紧了小拳头。 这时,白衣的少年现身,对那群孩子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正是润玉。 孩子们见有大人来了,倒底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什么好事,一哄而散。 润玉向泥潭里的笠珠伸出手,关切道:“你没事吧?” 笠珠却把手背到身后去,还往后退了退,眼神充满戒备。 润玉耐心道:“别怕,我没有恶意。”手又向前伸了伸。 笠珠却是将信将疑,迟疑地走了几步,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太脏,又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才把手放到润玉手中。 润玉一使劲,轻松就把笠珠拉了上来,顺便还施术清洁了她的衣裳。 小孩的好奇心远大于警戒心,笠珠看着瞬间干净了的衣服,高兴道:“好神奇呀,叔叔,你是神仙吗?” 叔叔?润玉的动作一顿。今日不知怎的,刚才那群小孩欺负笠珠的场景勾起他幼年不太好的回忆之外还惹得他阵阵头痛,听过这一声叔叔,头疼更加剧烈了,他还没说什么,竟是先昏了过去。 笠珠眼见这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昏过去,惊吓不小,但还记得及时接住他的脑袋,使他不至于磕了额头,喊了两声见人没有回应,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蹲在原地守着,还支起衣服来给他遮一遮毒辣的日头。 所幸润玉昏得并不久,睁眼就看见笠珠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 “……你哭什么?”润玉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笠珠吸溜着鼻涕说:“呜呜,我以为你要死了。” 怪事,刚才被欺负成那样都不哭,看一个不相干的人昏过去就哭成这样。润玉坐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别怕,我没事了。” 笠珠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叔叔,你……” “别叫叔叔。”润玉赶紧道。 “哦,那伯伯……” “也别叫伯伯。” 笠珠并不善于判断别人的年龄,只是觉得比自己高那么多的不是叔叔就是伯伯,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叫了,只歪了头看润玉。 “……叫哥哥。” “好的,大哥哥。” 怎么就懂得自动加了个大呢?润玉已经放弃挣扎了,大哥哥就大哥哥吧,也还算贴切。 笠珠忽然说:“是不是因为我刚才叫你叔叔,才把你气厥过去的?” 润玉又头痛了,大概真有这原因,但是他说:“……不是。” “哦。”笠珠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像是一肚子想问的又不敢问。 润玉心想,今日现身不知又要引起多少变故,索性还是消了她的记忆好。他抬起一只手来,手上明明灭灭,那是一个消除记忆的法术。 笠珠拍着手,惊喜道:“那是变戏法吗?我最喜欢看变戏法了,村里刘伯伯就会变戏法,但是不如大哥哥变的好看。” 润玉有些纠结,看她那么喜欢他的样子,忽然就有点下不了手,“你能保证不把今天见到我的事告诉任何人吗?” 笠珠不假思索:“能啊。” 润玉中断了那个法术。 见他要走,笠珠赶紧问:“大哥哥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会再见的。”润玉揉了揉笠珠的头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9章 十九 晚饭前,笠珠回家之后,始知东窗事发。 红梅一回家就向家里告了状,把自己的伤情添油加醋,却绝口不提是自己先欺负了笠珠。红梅的父母一向宠女儿,一听有这事还得了?当下就去跛脚的陈婆婆家质问。 红梅的娘本就不太愿意日日拿出自家的饭食养着笠珠,她是个泼辣的性子,笠珠回来时,正看见她叉着腰骂骂咧咧,一旁的红梅还嘤嘤地哭着,仿佛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红梅的爹黑着脸,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一见笠珠,红梅娘就骂起来:“好哇你个白眼狼还敢回来?你看看把我们红梅咬成什么样子了?”一边说还一边拽过红梅受伤的手腕直往笠珠眼前凑。 笠珠是很有底气的:“明明是红梅阿姐先推我的!” “推你一下怎么了?你是少块肉哇还是掉块皮?再说了,我家阿梅一向乖得很,怎可能先招惹你?肯定是你先不对。” “她都把我推泥坑去了,你看……”笠珠接着就没了声,坏就坏在,刚才神仙哥哥把她衣服弄干净了,这下就没证据了。 “看什么看?哎呦瞧你这白白净净的样子,都学会撒谎了是吧。陈婆子,你可得好好管管了,这要是放任她,长大了还得了?” 陈婆婆只管唯唯诺诺。 “我才没撒谎,是她撒谎!”笠珠指着红梅控诉。 “啪”,一记响亮的掌掴终结了农家小院里所有的声音。红梅娘气急败坏道:“还学会诬陷了?现在我就管管你这个小贱蹄子。” “我没有!”笠珠依然嘴硬。她一侧脸已经红肿起来,红梅娘那一下用了不少力,笠珠的嘴唇也磕到牙上,流了一点血。 笠珠的脸火辣辣地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因她觉得,在这些人面前哭,就输了,她的倔强是骨子里的。 红梅娘对红梅爹说:“我早说了吧,凭什么就我们家供她吃食,别家就不用管?就因为我们稍微宽裕点?好容易省下点口粮给她,她不念着我们好,倒还欺负起我们红梅来了。我们红梅性子柔顺,这么大点的孩子都敢欺负她,我这心疼的呀。” 红梅爹还没说话,陈婆婆先推了笠珠一把,对她说:“快,给红梅阿姐赔个不是。”又对红梅娘赔着笑脸说:“小孩打闹,没那么严重的,你信不信她俩过几天就好得手拉手了?” 红梅见大人们又提到自己,赶紧又嘤嘤地哭起来,显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相比之下,一脸冷漠的笠珠倒真的像个加害者了。 笠珠倔强道:“我又没错,我凭什么道歉。”被陈婆婆敲了下脑袋。 红梅娘又对红梅爹吹风:“你看这……” 红梅爹终于下了最后结论:“还是吃太饱了,饿她几天先。” 然后一家子就气冲冲地走了,陈婆婆忙不迭跟上去求情,他们完全没搭理。 陈婆婆垂头丧气,“这下完了,袁家不送吃的过来了。” “我才不稀罕,我就是饿死也不吃他们家的东西,我嫌恶心!”笠珠把头一扬,完全没在怕的。 “你这傻孩子,莫不是那时候高烧烧傻了吧,袁家不送吃的,你就只能跟着老婆子我挖野菜,还不一定挖得着。” “吃野菜就吃野菜。” 陈婆婆愁得很,“你这么大点的娃娃,光吃野菜哪能长大呀。” “能的,珠珠特别好养活!”笠珠拍胸脯。 陈婆婆倒是被她逗笑了,“哎呦,怕长大了也是个菜娃娃。”笠珠便跟着傻笑。 晚上睡前,陈婆婆给笠珠脱衣裳才发现她满身的淤青。 “这真是红梅弄的?”陈婆婆其实知道红梅是个什么样子,实际上全村也就红梅父母对红梅的性子有很大的误解。 笠珠浑不在意道:“嗯,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 “你可真是遭了罪呀。”陈婆婆背转过身去抹眼泪,笠珠从背后抱她,但手太短,怎么也环不住,她奶声奶气地说:“没关系,珠珠不疼,婆婆莫哭。”陈婆婆回身抱住笠珠,她自从失去唯一的儿子后就一直得过且过,等死罢了,现在有了笠珠,她才总算有了一点牵挂。她想,笠珠可真是神明给她的恩赐。 接下来的几天,相安无事。 这天笠珠提着一篮子刚挖的野菜跟在陈婆婆身后,红梅忽然找过来,拿着一块糖对笠珠说:“我们和解吧。” 这种糖在这个小山村里相当罕见,笠珠悄悄吞口水,但没接,只狐疑地盯着红梅。 红梅笑得真诚,“拿着吧,我还要和你玩呢。”一把将糖塞进了笠珠手里。 陈婆婆也说:“去玩吧。”她依然觉得小孩之间没有隔夜仇,今天打起来,明天就又好得穿一条裤子。 笠珠觉得红梅能拿出这么珍贵的糖来,还算有诚意,虽觉得有点不对劲,还是跟着红梅走了。 红梅拉着笠珠来到村口,那里有一群孩子等着。他们今天要到山上的林子里玩,可能要走大半天。 笠珠心里有些嘀咕,但架不住红梅激她:“不敢去呀,那胆小鬼就留在这呗。” 笠珠一向不服软,嘴硬道:“我才没有怕!” “不怕就走呗。” 山上是片松林,以落叶松居多,此时已是深秋,松针都黄了,便是漫山遍野的金黄,细又软的松针还在落下,似金黄的雨,地上也已铺了厚厚软软一层松针。天是湛蓝的,不见云彩,与松林的金黄形成鲜明对比。 小孩们一来就疯玩起来,抓起地上的松针互相扬,一个一个都是一头金黄。 偶有松鼠急匆匆跑过,小孩们就乱作一团地抓,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抓不到。 笠珠当然是乐在其中的,以前从没有人和她这样玩。 红梅指着一块地方对笠珠说:“我看见那边有只松鼠,你帮我抓过来好不好?” 笠珠问:“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你动作敏捷呀,上次你咬我,我都没躲开。” 见她说起这个话题时态度不错,笠珠是真的感到有点惭愧了,她就是吃软不吃硬,“上次是我伤了你,真是对不起。” “没事,这不是我先推了你嘛。” “我去给你抓松鼠!”笠珠跃跃欲试,她慢慢接近,却根本没见有什么松鼠,“红梅阿姐,松鼠在哪里呀?” “你再往前走走看。” “好,我……”笠珠一句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突然消失了,准确地说,是掉进了坑里。 这里是一个未完成的猎坑,挖得很深,但底下没有摆上木刺,上面粗略地伪装了一下,笠珠没看出来这里有异,直接掉了进去。 笠珠正要喊人,见红梅和另外几个小孩趴在了坑边。 “红梅阿姐,快拉我上去呀!”虽然红梅的笑看起来不怀好意,她还是求救了。 果然,红梅刻薄道:“你就待着吧,我绝对不会救你的。”剩下的几个小孩像看了一出猴戏似的,笑得前仰后合。 “你骗我!”笠珠红了眼圈,“我把你当好朋友,你却骗我!” “就骗你了怎么着?因为你好骗呀,略略略。”红梅阴恻恻地说,“凭你就想当我的朋友?没娘的野孩子。”其它几个孩子附和着“野孩子,野孩子哈哈。” 笠珠蹲下,把脸深深埋进了臂弯。 红梅又说:“听说这里有熊喔,你可要当心啦~我们先走喽。”说完真的不再理会笠珠,带领一群孩子下山去。 笠珠没回来,陈婆婆当然急得要疯,红梅撒谎说她是跟着回来的了,但回村之后又去哪了她就不知了。 看着陈婆婆瘸着腿在村里挨个找人问,红梅觉得十分滑稽可笑,她想,这真是她有史以来玩得最好的一次恶作剧了。她打算明天早上再向村人透露一点点笠珠的消息,先让她在山里待一晚吓吓她再说。 山里的温度降得很快,笠珠冷得缩成一团,坑外头各种怪响也吓得她瑟瑟发抖。 她一直在喊人救她,但是始终没有人理她,到了夜里,就更没人会上山了,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就没再喊了。 夜渐深了,笠珠感到越来越睏,身体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冷到极处甚至暖起来,还有点舒服,那就更想睡了。 在她彻底不省人事之前,她听见坑边上有人喊她:“笠珠?你怎么到这来了?” 她抬头,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皎洁月光,那月光滑落下来,轻柔地包裹住她。 她看清楚了,那是她的神仙哥哥。 润玉带着笠珠飞出猎坑,见有一群狼正瞪着绿幽幽的眼睛看着他们,如果他再晚来一刻,那群狼就会跳下去吃了笠珠。 润玉与头狼对视一眼,龙族天生自带的威慑力就把狼群吓得落荒而逃。 润玉把笠珠放下,燃起了一堆篝火,笠珠的身体暖起来,她终于清醒过来。 “大哥哥,你怎么来啦?”笠珠惊喜道。 “我说过会再来看你。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会独自一人在猎坑里?” “我被骗了,我以为她想和我做朋友的,但是她却把我骗到坑里,她想杀掉我!”笠珠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脸上的神情相当严肃。 润玉并没有把这当笑话来听,认真问道:“‘她’是谁?” “袁红梅!”笠珠恨恨地说。 “哦,我知道了。那,你想把她怎么样?” 笠珠却认真地挠起头,“大人都说以牙还牙,可是我才不想和她一样恶毒。我决定再也不要理她了。” 这么简单?她倒是真的心大。 润玉有些忧愁地看着她,这么下去可不行,她这么着真是十足的像水神,不愧为水神首徒,但是她现在实在缺乏自保能力,他因职责所在,又不能时时守着她…… 润玉取出那片半月形的鳞片交给她。 笠珠举着鳞片左看右看,颇感新奇,“真好看呀,还香香的,这是什么呀?” “是龙鳞,下次你如果想找我,便挥出唤龙咒。”润玉演示了一遍,笠珠很快就学会了。 笠珠成功使出唤龙咒时,说的是:“哇,我也会变戏法了!” 润玉在心里默默拘了一把汗,他道:“记得切莫展示给别人看。既然得了宝贝,就要藏好,如果被……嗯……袁红梅看到了,是不是就麻烦了?” “对喔……”笠珠似懂非懂又一脸崇拜地看着润玉,“大哥哥说的,肯定都是对的。” 润玉望着她那天真懵懂的样子,觉得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够稳妥,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于是,他问:“你想不想学剑?” “嗯嗯,要学的。”虽然笠珠现在并不是很懂剑是啥东西。 润玉想的则是,或许还可以顺便教她识字念书,靠家庭沾染书卷气是不可能了,但是他可以亲自来教啊。她以后多半要承水神的位,当水神可不止靠武力的。 笠珠犹犹豫豫地问:“我可以学飞吗?就像刚才那样。” 润玉摇头,但见她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又心存不忍,又道:“但我可以带着你飞。” 笠珠果然又高兴起来,“那也很好啊。” 小孩子果然容易满足。 润玉拉着笠珠的手,足尖点地,轻飘飘地跃起,然后他们升到松林之上,掠过树梢,松针被他们带起的风吹起,形成一条漂亮的弧线。 笠珠兴高采烈,直喊再高些,润玉便如她所愿,越飞越高,快飞到了月亮上,两个人的剪影从满月前划过。 润玉一直观察着笠珠的神情,她哪有半分恐高的样子,看来,多带着飞一飞,说不定连恐高的毛病都治好了。 这么一来,她历的这次劫也还算有意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0章 二十 润玉拉着笠珠的手,轻盈地落地。空中毕竟风大,夜里寒凉,润玉怕笠珠染了风寒,就没有飞太久。 笠珠是意犹未尽的,小胸脯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 “再飞一会吧,求你了。”她用圆溜溜的大眼睛渴求地望着他。 小孩一旦对什么上了心,就一定会重复重复再重复,这方面的耐心强过大人太多。 润玉其实不太能扛得住她这种眼神,在魔界那会,她请求出战,便是这么个神态,他承认自己那时几乎心软了,那次他可算是落荒而逃。而此时变小了的她,杀伤力更强。 他想……揉她的脸。 润玉蹲下来,平视笠珠,“今天真的不能再飞了,你的手都这么凉了,很冷吧?”和小孩说话,他习惯用这种宠溺的语气。 “珠珠不冷。”笠珠把双手藏在背后,使劲搓着,妄图让手热起来,好骗过润玉。但是这点小把戏又怎么瞒得过他,他只觉得她娇憨可爱。“手拿出来。”他说。 笠珠才不情不愿地抬起手来,像等着挨手板子似的,润玉捉过她的手,把它们放在自己手心里捂着,她的手那么小,他可以把它们完全包住。 笠珠望着润玉傻笑。 润玉说:“如果你能认真跟我学,以后我便常带着你飞,作为奖励,好不好?” “当然好啦。”笠珠笑得眉眼弯弯,接着就打了个呵欠。润玉一向睡得迟,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太晚了,作为小孩的笠珠早就该上床睡觉了。 但是,此时送她回去,又不好解释,再者,今天这事不能这么简单就算了,总得让红梅以后再不敢欺负笠珠才对。 就在润玉短暂思考的时候,笠珠已经拽着他的袖子睡着了。润玉不忍叫醒她,干脆在原地张开结界,既能维持温度,外头也看不到里面。不知过了多久,润玉也睡着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睡。 …… 天已大亮,润玉恍惚听见有人喊笠珠的名字,便醒过来。看来村人终于上山找笠珠来了。 润玉摇醒笠珠,对她说:“袁红梅骗你掉下去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问你怎么掉下去的也不要说,回村以后不要理她,无论她怎样讨好你,都不要给她好脸色,知道了吗?” 笠珠懵懵懂懂地点了个头。 润玉把她送回猎坑底,又隐身在一旁看着。 过了许久,村人终于发现了猎坑,忙把笠珠救了上来。有人问她怎么掉下去的,她便只是哭,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这就没法问了。 村里人把她背回了村里。 在笠珠回来之前,红梅是忐忑的,她怕村里人真的带回一个死掉的孩子回来,甚至是残缺的,被野兽啃咬过的尸体。她这次只是想吓吓笠珠,她其实不知道山上有什么样的野兽,说有熊也是吓人的,谁知道山上真的有狼,村人甚至不敢晚上上山去寻人。 看着村子周围彻夜不灭的寻人的火把,红梅忽然明白了这事的严重性,她终于发觉自己这回玩过头了。于是她半夜爬起来告诉父母,笠珠可能是在山上,但是绝口不提是自己把她骗下猎坑的。 但是活着回来的笠珠更可怕,她恨恨地盯着红梅,一言不发。 红梅无法判断她有没有把真相告诉大人们。其他孩子她已经威胁过了,他们绝不会说的,毕竟他们也是帮凶,说了没好处。 红梅乐观地想,或许笠珠告了状,大人们也不会信的,但只要笠珠一天不告,那就一天没有结果,这就像一把高高悬在所有参与此事的孩子们头上的刀,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落下,以及落下来是什么后果。 红梅也曾按捺不住去对笠珠示好,探探她的口风,但笠珠就是不理她,只要看见她出现在视线中,掉头就走。 村人从笠珠对那些孩子的态度上看出了什么,他们都大致有了个猜想,但谁也没有明说,渐渐的,一些有关袁家的不好的传闻在村人之间流传。袁家仗着有点家财和一个在武靖城当着小官的远房亲戚跋扈久了,其实村人都有些看不惯。 于是久了,所有孩子都对她敬而远之。笠珠再也没有被欺负过,也一直独来独往。 村里的孩子大多散养,大人顾着农活的时候根本不管孩子上哪野去了,到饭点了回来就行,尤其笠珠更是没人管,所以谁也不知道她每天雷打不动的去山上待一会。 村人全部目不识丁,日常生活完全接触不到文字,故没人知道笠珠是识文断字的,她说话也不文绉绉,谁也看不出她其实念过书。 润玉对她的教学就这么隐秘地进行着。 村里女孩的数量实在少,没合适的衣服替下来给笠珠,所以她就穿男装,她又没发育开,十四岁的她看着就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这天,笠珠照例来了山上,见润玉还没来,她就先捡了截树枝比划一番。今天润玉不光要考她背书,还要考她刚学的那套剑法。她这神仙哥哥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十分好脾气的样子,当起师父来却是一等一的严师,留下多少功课就要做多少,一点折扣都不带打的。 忽闻耳后风动,笠珠当即就是一个旋身,以手里树枝架住袭来的另一截树枝。 是润玉来了,他常以这样的方式考察她的警觉性。 “不错。”润玉赞了一声,随即急速后撤,与笠珠拉开距离。 笠珠不敢松懈,迅速摆好了今天要考的那套剑法的起手势。但是润玉却说:“今日演练不局限于哪套剑法,你要随机应变。” 笠珠直接傻了,“啊?还带这样的?” “别分心。”润玉没给她发呆的时间,直接就掠了过去,瞬间已至她身前,手中树枝轻轻一挑,几乎就把她的树枝挑落下去,好在她及时做出反应,打了一套漂亮的还击。 几次来回之后,笠珠的树枝稳稳比在润玉胸前。 虽赢了,笠珠一点也不高兴:“你又让着我!这还有什么意思。”润玉和她比剑,胜负永远是五五开,从小到大都这样,显然他是刻意的。 “你已经很好了。”润玉安慰她。事实上,凡间现在能打败她的确实没几个了,毕竟是流传于天界的高阶剑术,又糅合了一点他自创的招数,都是凡人剑术不能比的。 但是笠珠没和人比过,并没有概念,只是觉得,她学了那么久,润玉还能任意操纵比试结果,显然实力还是高出她太多。她不依不饶道:“你就拿出实力来给我看看嘛,就当给我长见识了。” 润玉禁不住她磨,便说:“好,那我便出全力和你比一场。”说是出全力,还是半点灵力不动的。 笠珠摩拳擦掌,刚摆好架势,就见润玉一个闪身过来,还没看清他动作,手中树枝已然断成两截,她维持刚才动作不变,直接愣了。 就一招,一招都扛不住! 笠珠瞬间感到了深深的绝望,这差距,这辈子都追不上了。她把手里断树枝一扔,直接躺平在厚实的松土上。 润玉为她的反应感到好笑,问:“你怎么了?” 答曰:“啊,我已经死了。” …… 没一会,笠珠想通了,人家是神仙啊,光练就练了几千年,她一个才学了八年剑的,真扛得住才是有鬼了。 只是,她一直不明白,怎么人家穿得宽袍大袖的耍剑还耍得那么流畅,又那么好看,她自己就那么干巴巴的呢。 润玉教她的剑术确实是飘逸灵动的,她用着,在别人眼里也确实是仙气飘飘的,然则比较的对象是润玉,在缺乏其他比较对象的前提下,她就是显得不那么美观。 何况力量上有差距,导致剑术风格确有细微的不同。 今日打了几个来回,又学了会新招数,笠珠已经快要累趴,在她坐下休息的时候,润玉问她:“今年的生辰礼想要什么?” 又到了笠珠每年最期待的环节,村里人并不知道她准确的出生日,所以每年给她过生辰的只有润玉。她想也没想,就说:“要小裙子,像你穿的这样的,袖子宽宽的,甩起来像蝴蝶一样的。” 她倒是头回要衣服,看来到底长大了,懂得打扮了,润玉说:“好。” 但是笠珠想的却不是这样,她只是把自己舞剑不如润玉飘逸归结为衣服的问题,她想,换件风格一样的衣服就好了。可是,转念一想,衣服要来有什么用呢?穿成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干农活,再说,袁红梅才不会允许有人穿得比她好,袁红梅要当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其他姑娘谁敢打扮,都会遭到针对。她倒不是怕袁红梅,只是不想惹事。 “不行,不要小裙子了,还是哥哥你安排吧,只要是你送的,我什么都喜欢。”笠珠说。 润玉知道她在想什么,明白她的纠结以及她做出的妥协,越发觉得她实在太懂事了。可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他不能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发。 润玉说:“若是由我安排,现在就可以给你。”他一抬手,一个长匣子出现,里边是一把造型简单的短剑,虽简朴,但胜在轻便,非常适合笠珠这种腕力略小的姑娘。 这是笠珠头回拿到一把真正的剑,她急切地想试一试,不由分说,一剑砍向旁边的松树,果然轻松将它断成两截,她沾沾自喜,没注意到松树倒下的方向正对着她,润玉一时情急,一把抱过她,把她带到了另一边,才免了一场“灭顶之灾”。 “这剑是给你防身的,可不是用来玩的。”润玉说这话的时候仍未放手。 笠珠笑嘻嘻的,“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她的手顺势搭在他腰上,“哥哥,你腰好细!” 润玉像触了电似的,迅速松开了手,并低声道:“刚才冒犯了。” 笠珠不明所以,睁着大眼睛问道:“冒犯什么了?” “我是男子,像刚才那样对你,其实是不对的。” “可是,以前,你不是经常抱我吗?” “不一样了,你现在已经长大了,这就是男女授受不亲。记住,如果有别的男子轻薄你,你完全可以揍他,不用和他商量。” “不管是谁都要揍吗?”笠珠想的是,如果要揍润玉,她还真下不了手。 “……如果是你喜欢的人,以后要成为你夫君的人,可以不揍。”润玉想起,她这一生应该会有一个丈夫,只是不知她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一旦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止不住的酸涩和悲凉。 笠珠道:“那我不揍你,因为我喜欢你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1章 二十一 润玉明知道笠珠所说的喜欢,不是他说的那种喜欢,但听到这句话时,他还是愣了一愣,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笠珠拿澄澈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她倒是坦荡荡的。 过了好一阵,润玉叹了叹,说:“你还小,你不懂。你仔细想想,你刚才说的喜欢,是不是和喜欢小裙子一样的喜欢?” 笠珠歪了头,怎么一会说她长大了,一会又说她还小?她说:“不是啊,哥哥和小裙子又不一样。” 非要拿神仙哥哥和小裙子比的话,她肯定更喜欢他啊,小裙子可以没有,没有他可不行。笠珠是这么想的。 看她神情,润玉觉得她还是没明白。虽说她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不过这丫头一向心思单纯,这方面似乎格外迟钝些。 迟钝点好,迟点再和别人谈情说爱,再大点儿也不容易被人骗。润玉在这方面简直操碎了心,村里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他都细细查过一遍了,从家世到个性再到长相,他觉得没一个配得上笠珠,她可莫犯傻看上了那群臭小子的任何一个。 眼看着就到了午饭时间,笠珠再不回去,又要让陈婆婆担心了。 润玉今天本就是来告别的,魔界又出了一点小状况,现下旭凤不在,只得由他去查看,这一走,相对于人间,可能就是几年。 润玉不放心,非常不放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说:“天上出了一些事,我要离开一阵子,这段时间你照顾好自己,听陈婆婆的话,好吗?”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笠珠可怜巴巴地问。 “可能要很久,不过,如果有非常紧急的事,你也可以用唤龙咒。” “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嗯,我答应你,等我的事情一完,马上就来看你。”看着她快哭出来的样子,他实在于心不忍。 “我还能抱抱你吗?就最后一次,求你了。”笠珠红着眼圈请求。 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润玉无奈,张开双臂,“来吧。” 笠珠抱着润玉,像个小动物似的蹭他,她的神仙哥哥身上香香的,她要永远记着这个味道。 笠珠抱着不肯撒手,润玉只能说:“快回去吧,一会陈婆婆找不到你,又该急了。” 笠珠把脸埋在润玉胸前,摇头。 “乖一点。”润玉终于像以前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笠珠吸着鼻子松开了他,“好吧,我回去了。” 她一步三回头地下山去,他就像以前一样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这一别,于他而言只是几天,可是对她来说,是漫长的,再见之时,不知她会是什么样子。 润玉低头看因为笠珠蹭过而稍微有些褶皱的衣服,不得不说,他有些眷恋她这个拥抱,不涉及男女之情,只是让他感觉心里某些地方被填满,让他隐约想起他的母亲…… 又是一阵头痛,而每次头痛都会让那些快要想起来的东西再次沉寂。 这肯定是不对劲的,润玉确定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的记忆,或许该找谁看看,但他直觉决不能找岐黄仙官,沉魇似乎说过他略通医理,或许是个选择。 当夜,笠珠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看见窗外有人手执火把,来来回回。接着她听见村口的大鼓响起,这是有匪徒袭击村子的意思。 笠珠穿好衣服,从箱子里掏出刚得的短剑握在手里。 陈婆婆跌跌撞撞冲进里屋,说:“快逃吧,这回山匪来得突然,值夜的男丁们来不及防备,已经进了村。” 笠珠把短剑藏在衣服里,跟着陈婆婆出了门。 刚出门就被一个魁梧的男子拦住了去路,“想跑去哪啊?”说完一脚踹倒了陈婆婆,笠珠忙去扶。 对于笠珠的怒视,那男子毫不在意,对另外一个山匪说,“把这两个也带去村口。” 笠珠不想徒生事端,没有动手,顺从地跟着去了村口,村人全在那里。 这些匪徒是要把人全都聚在一起,然后他们再搜刮。 笠珠发现红梅在不远处,捂着脸,瑟瑟发抖,她父母都挡在她身前,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一个小个子山匪巡视着村人,忽然,他像是发现了宝贝,眼睛一亮,大喊:“老大,这有个女的!” 红梅终究还是被发现了,村里只有她一人打扮得光鲜,虽说长得粗糙,但村里其他姑娘更粗糙,就显得她特别亮眼。 山匪老大过来,“嗯,还凑合,拉回山上给大当家的做个压寨夫人。”他们这一波人只是一个小分队,大当家另有其人。 红梅被强行拉出来,红梅父母要反抗,直接被一闷棍敲昏。山匪们接着又发现几个姑娘,说要带回去给大伙们分了,一时间哭叫声不绝于耳。 笠珠的手按在剑上,可是现在不能动手,一会打起来,场面一乱,难免殃及其他村人。 山匪转了一圈,硬没发现笠珠也是女的。 搜刮完毕,山匪们满意离开。 笠珠跟着陈婆婆回家清点少了什么东西,反正家徒四壁的,搜了和没搜也差不多。 陈婆婆打开一个隐秘的匣子,惊呼一声,她的镯子不见了。 那镯子是她儿子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不值钱但意义重大,陈婆婆向来把它藏得极好,是以过去经历了数次洗劫也没丢,这回偏偏没逃过,她当即便号哭起来。 笠珠安抚了陈婆婆,道:“我去看看别家的情况。”就拎着剑出了门。 她当然不是闲得发慌去看别人家丢了什么,她是要去追那伙山匪。 镯子是要拿回来的,人也是要救的。 她学过轻身功夫,赶路极快,没一会就赶上了那伙人。 被绑了的姑娘们和装了一麻袋的财物都被放在板车上拉着。板车周围四个人,警戒性都不高,笠珠有把握一击必杀。 她从树上跃下,身形如鬼魅,三两下放倒了四人,血溅了她一脸。 红梅乍见笠珠是懵的,看她还要一剑劈过来,吓得尖叫,但笠珠只是割开了她们身上的绳子。 笠珠只冷冷地说了几个字:“麻溜的,赶快滚,少碍事。” 红梅带着剩下几个姑娘跑开,因为腿软,还摔了好几跤,逃生速度堪忧。笠珠嫌弃地看她一眼,接着转身面对包围过来的十几个山匪。 红梅跑不动了,带着几个姑娘躲在了树丛里,直到天蒙蒙亮,她看见晨雾中一个人慢慢走来,似乎还扛着个大麻袋。她以为是山匪追来了,捂上自己的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扛麻袋的人走近了,红梅才看出那是笠珠。 笠珠满身是血,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还是山匪的,她神情淡漠,根本不像是刚屠了十几个人的样子。在红梅看来,她此刻就像是浴血的修罗一般可怕。 笠珠在她们躲着的地方停下了。 “别躲了,都看见了,回村吧。”笠珠想,要不是她拦住了山匪,看她们这群傻缺躲的这个地方,还得被抓回去。 红梅和几个姑娘才出来,又不敢跟得太近,悄悄走在笠珠身后。 一群姑娘走到了村口,笠珠把麻袋里的东西一倒,扯开嗓子喊:“乡亲们,东西都回来了,快来认领吧。” 村人们渐渐围过来,看见笠珠的样子,都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陈婆婆一拐一拐地跑过来,“娃娃哎,你跑到哪去了?我老婆子这个担心的。” 笠珠取出镯子,温柔地笑了,“阿婆,镯子我替你找回来了。” “镯子丢就丢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呀。”陈婆婆捶胸顿足。 “阿婆,我好睏,想睡了。”笠珠说完,直接一头栽倒,在不绝于耳的呼唤声中,她只想沉沉地睡过去。 …… 笠珠没事,她只是体力耗竭罢了。 她睡了三天才醒来,发现小桌子上堆了各种吃食。 身上的血被擦干净,手掌上轻微的划伤也被包上了,村人们应该是为她请了郎中来,那些吃的是村人们的谢礼。 她走出房间,见陈婆婆正蹲在院里剥豆子。她叫了一声:“阿婆,我醒了。” 陈婆婆扔了豆子,惊喜地迎上来,“出来干啥,回去歇着去。”说着就把她往屋里推。看陈婆婆这么一副关心则乱的样子她有些好笑,“我早没事了,睡太久,想晒太阳了。” 陈婆婆不推她了,“少晒一会啊,留神晒暑了。” 得知笠珠醒了,村里好多人都来看望她。 红梅也来了,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她把一个包裹交给笠珠,说:“这是我们特意去城里给你做的新衣裳。” “我不要,你的什么东西我都不想收。” “你拿着,爹娘说,一定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你现在已经谢过了,走吧。”笠珠转身要回屋子,红梅在她身后喊:“你就这么记仇吗?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笠珠头也不回,“我就是这么记仇,我曾那么相信的人骗了我,陷我于死地,我一辈子都不会饶了她,我与她,至多不过老死不相往来。”她关上了门。 很久,笠珠重新出来时,见那包裹放在门前,她把它捡起,心想,那就先收着好了,免得纠缠不休。 夜里,她睡不着,屈腿坐在床上,从怀里拿出那片莹白的龙鳞,对它低语:“润玉哥哥,你在哪啊?我好想你。” 他一定很忙,她绝不会贸然打扰他,不论多久,她都等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2章 二十二 五年后。 笠珠站在村里最高的瞭望塔上,手搭着眉骨,望向远方。塔下有个脸黑黑的少年走过,看见塔上的她,遥遥打了个招呼,“珠姐,早啊。”笠珠点了个头以示回应,然后接着望远。 那是新近加入守卫队的小鹏,比笠珠小一岁,见了笠珠,一口一个珠姐,据说甚是仰慕笠珠。 加入守卫队的,有几个不是因为佩服笠珠的身手? 五年前她一人灭了山匪一个小分队,自那以后就算出了名,村里的年轻男子都想向她学武,由她训练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干脆成立一个守卫队,专保护村子。 而村子里以红梅为首的姑娘们都对她敬而远之,笠珠也瞧不起她们一副矫情样子,也不搭理她们。她习惯和男孩们打成一片,至今还是男子装扮,别人替下来的衣裳她穿着不合身,遮了窈窕身形,也就一张脸格外秀气些,她不说话,就没人觉得她其实是个女娇娥,顶多说她是小白脸。 笠珠灭了山匪一个小分队,自然就与山匪们结了仇,后来也三番五次骚扰,笠珠和她的小守卫队都抵挡住了,好在三年前朝廷终于派兵剿了匪徒的大本营,之后又驻扎在附近,这才终于有了长久的安宁。 笠珠挺感激这新上来的熠王,难得有人能想起他们这边陲小村。 熠王大概是觉得这小破村竟能多次抵抗匪徒袭击,颇神奇,还特意从王城派出一位将军来瞧瞧。 笠珠望的就是这将军的人马。 天边上,终于出现一队军士,笠珠赶紧给塔下的人做手势。 村人们站在村口,手拿锣鼓,列队欢迎这从王城来的李将军,村长和笠珠站在队尾路中间。 李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昂首阔步进了村来,笠珠瞧他,大太阳灼得她睁不开眼,竟还看不清逆光下李将军的脸,只看得出他长得人高马大,穿了战甲,一人赶她两个阔。 李将军的马停在村长和笠珠身前,他自己下了马。 笠珠尊了礼数没抬头,只听那一把浑厚嗓音说:“这就是那武艺高强的少年英豪?不光名字女气,人竟也是个小白脸?” 这话其实不好听,但人在军中久了就是耿直,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坏心眼,何况他说的是事实。笠珠不生气,恭敬道:“民女笠珠,见过李大将军。” “竟……竟还真是个女的!”李将军惊得话也说不好了,“乖乖,了不得。” 而且还是长得挺好看一女的,他在心里感慨,没明说。 笠珠抬头,终于看清了李将军的一张脸,他倒是比想象的年轻,没有意外,是一张英武的脸,浓眉大眼,很有男子气概。 李将军仍是感觉不真实,故有心试探:“听说你剑使得极好,耍一个给我瞧瞧。” ——合着你当我卖艺的是吧?笠珠在内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将军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还是先歇一歇,村里准备了洗尘宴。” 村长在一旁惊呆了,笠珠还能四个字四个字说话呢?啥时候学的? 饭后,笠珠不得不在李将军面前演练一番,李将军看得兴起,自己也掺和进来,和她拆起了招,他大多力量型的招式,使的又是重剑,一把剑挥得虎虎生风,笠珠格挡了几回,虎口都震麻了,她没兴趣再陪他玩,轻巧地脱身,然后一剑劈开将军的发冠,分了胜负。 以她的实力,原本就能一招决胜负。 将军输了也没不愉快,他披头散发的,直直望着笠珠,由衷道:“厉害了,女侠。” 笠珠顿时有点惭愧,她这不是欺负人么。 将军郑重抱拳问道:“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笠珠时刻记着不能让别人知道润玉的存在,便含糊道:“是一位恰巧云游到此的世外高人,我亦不知其名姓。”不管任何人问起,她都是这么个回答。 “倒是一段奇缘。”将军没再追问的意思,他又说:“之前是在下浅薄了,以为女子便合该是柔柔弱弱的,笠珠姑娘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大大出乎李某的意料,在下钦佩。” 这个大将军,为人还挺谦逊,笠珠对他的印象也大大改观,礼貌地对他一笑。 那壮硕的大汉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颈,说:“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可否,做个朋友?” 做朋友就做朋友,害羞个什么劲。笠珠道:“可以啊,只是我出身卑微,将军不嫌弃?” “不不,姑娘若是男子,恐怕如今不比李某差的。” “哦,那我投胎成个女的还挺可惜的。”笠珠自嘲,李将军跟着爽朗地笑了。 …… 李将军会停留一段时日,这段日子里,他每天都托手下给笠珠送束花,对于这些花,能种的,笠珠就找个盆种下摆到院里,不能种的就顺手放到村里人沤的肥里,李将军如此,她是没什么触动,但陈婆婆看出了门道,她问笠珠:“你觉得李将军如何?” “人挺好的啊。”笠珠头也没抬,专注手里正绣的鞋垫。 陈婆婆凑过去,“你可有心上人?” 笠珠一针差点扎手上,她有点局促地说:“啊,没呢。” “我瞧着李将军就挺好,要不你发展发展?” “我又不喜欢他,干嘛啊。” “你年纪已不算小了,咱可不像红梅有时间慢慢挑,我看李将军对你有意。”陈婆婆抽出笠珠手里的鞋垫,看了一眼,这鞋垫丑的,丑得她把脸皱成一团,“你又没个姑娘样子,难得有人看上,就得把握机会。 “我不,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你这孩子,犟。婆婆还想活着看你嫁人生子呢。” 笠珠把手掌覆在陈婆婆的手背上,“阿婆别整天念叨这些活啊死啊的,您好着呢。” “不服老不行啊。”陈婆婆拿出那个珍藏多年的镯子,给笠珠套上了,“婆婆没有值钱的宝贝,就这一个镯子还算过得去,给你当嫁妆了。” 笠珠赶紧就要摘,“不行我不能收,这镯子……”被陈婆婆一把按住,“让你收就收着,阿天在天之灵,这么多年看着你长大,应也把你看做女儿了吧,这镯子,他定是愿意留给你的。” 笠珠只好收下这个镯子。 到李将军走的那天,笠珠去送。 不顾一众村人和士兵在场,李将军对笠珠说:“你可愿随我回王城去?我一定娶你。” 李将军私下里随和,他带的兵就敢起哄,一时间喧闹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笠珠没有立即回答,她低头看手腕上的玉镯,它成色不算好,世人皆以翠玉为品相最佳,这个镯子却是白的,它色泽莹润,只是有一痕瑕疵。她仍然不想嫁,可是陈婆婆一定想让她跟着李将军走,她跟了李将军,也算发迹了,还能接了陈婆婆一起享福……一个好字已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与此同时,天界姻缘府,月下仙人手里拿着红线,看着观尘镜笑得一脸猥琐。他手里红线一头已经栓在那个将军样式的泥娃娃上,另一头即将栓上代表笠珠的娃娃。 就在此时,月下仙人忽听见背后有人喊他一声叔父,人来得突然,吓得月下仙人差点把红线扔了。 此刻天上能喊他叔父的就剩一个,便是润玉了。 月下仙人拍着胸脯子,“润玉?你怎么突然来了?看把老夫吓的哟。” 润玉瞥了一眼那镜子,问:“叔父在做什么?” 月下仙人甚得意,“自然是牵红线啦。” 润玉当然早就看清楚了,他直截了当道:“他们不合适。” “瞎说,老夫我是专业的,老夫说合适,就合适。” 天界谁不知道月下仙人拉红线都是看心情的,润玉扶额,“那将军打不过她,怕是消受不起。” “那完了,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都怪你,把她教得那么厉害做甚。”月下仙人丧气地把红线一扔,忽然眼睛一亮,“我凤娃说不定可以,一国之君啊,再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了,笠珠再厉害,比不过凤娃手底下高手多啊。小锦觅还说要和小珠儿做姐妹,在后宫做一对好姐妹,不正好合意?”说着就要去取旭凤的娃娃。 越说越离谱了。润玉忙拦着他,“笠珠一向与旭凤不对付,这红线牵了后患无穷。”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照你意思,小珠儿就真嫁不出去了。” 润玉在心里冷笑,月下看着一副为他人终身大事操碎了心的样子,实则就是拿别人的婚姻当玩物罢了。他说:“锦觅如今仍是我未婚妻,笠珠是我宫里的仙侍,叔父把她们全部配给旭凤,是何意思?把我,又置于何处?”他极少这么尖锐直白,把月下仙人震住了。 月下仙人其实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是为了好玩来着,见这侄儿似乎是真不高兴了,打着哈哈安抚他:“这不是你没跟着下去嘛,你若是也做一世凡人,老夫肯定也会给你牵一门好亲事的。他们呀,难得做一回人,老夫的红线难得能在他们身上起一回作用,老夫这不是想好好玩上一玩嘛,你放心,这都是人间的事,影响不了他们回来以后的。” 罢了,说再多也是鸡同鸭讲,润玉一拱手,“侄儿告退,红线的事,叔父看着办吧。” “走吧走吧。”月下仙人乐呵呵地送走润玉,心想碍事的终于走了,自己好大干一场,低头一看,嗳?笠珠的娃娃哪去了? 月下急吼吼地追了几步,停下了,这润玉……莫不是瞧上笠珠了吧,那根本不是普通上司应该管的事啊,看他刚才那反应,其实更像是喝醋才对吧。此时又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凡间有出戏叫天仙配,这……男女角色对调一下,应该也挺有意思的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3章 二十三 笠珠复抬起头来,对李将军说:“我不会跟你去王城,我要留在这里。” 她终是无法拒绝自己的内心,那玉镯让她想起一个人,不,一个神。他便是如玉般温润,似月般皎洁。人如其名——润玉。 尽管,她已有五年没见过他了。 李将军尴尬地笑,“好吧,我这是头回追求一个姑娘,还被拒了,笠珠姑娘果然不同凡响,若如此轻易就被拿下,倒不像你了。” “将军谬赞。” 李将军接过下属递过来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那,有缘再见了,女侠。” 笠珠向他挥手告别。李将军确是个好人,被拒绝了也不纠缠,走得爽快,他很好,只是,她心里再也装不下另一个人了。 笠珠还是每天去山上练剑,哪怕她明知道那里不会有人等着她,那已经成为一个习惯,一坚持,就是十来年。 可是今天林子里的感觉不太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按了按藏在胸口的龙鳞——每次心里发慌的时候她都习惯这么做,接着缓步向惯常练剑的林间空地进发。 转过一个拐角,她看见了一个白衣的身影,怕看错了,她还揉了揉眼,确认那确实站着个人。 彼时,润玉背对着笠珠过来的方向,正望着松林感慨,忽听见背后有声,错愕地回头,但见笠珠跑过来,那架势,好似一头看见了红布的牛。 正担心她会不会刹不住一头撞上来,那奔跑着的姑娘她就仆了,劲头太猛以至于还向前滑了滑。 ——真是好一番大礼。 润玉一边好笑,一边去搀她起来,她自己先蹭地爬起来,带着一头的杂草碎叶。 “哥哥,你终于回来啦!”她那神情和五年前一模一样,若不是她的样貌已变得太多,润玉几乎以为自己是昨儿个才走的。 “嗯,回来了。”润玉蹲下,细致地帮笠珠摘去头发里的杂草,她就只是坐在地上看着他傻笑。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六岁小娃娃一样。 润玉感慨,幸好及时回来了,否则见到她时,她已嫁作他人妇了。还好他想到要去姻缘府的观尘镜那先看看她的情况,正撞见月下仙人拉红线。他把那娃娃顺了出来,藏好,如此一来,笠珠的姻缘就全凭她自己决定了。 润玉帮笠珠又理了理头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李松岳要带你走,你为什么拒了?” 笠珠却是一歪头,“李松岳?谁?” 奈何她重点完全不对,润玉觉得也没继续问的必要了,但还是解释了一下,“李大将军。” “不愧是神仙,这都知道。”笠珠发自真心地赞叹,一双眸子像盛了星星一样亮,“是不是,我这五年干了什么,你都知道?” “不,这五年发生过什么,还需你讲给我听。” “好,那我细细讲给你。”笠珠欢欢喜喜地挽上润玉的胳膊,把他带到一棵倒伏的树前,两人坐下,聊了起来,笠珠那熟稔的模样,全不似两人已分开五年的样子。 …… 晚饭前,笠珠不得不回村去,润玉照旧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一团黑气从高空中飘下来,在润玉身边现了形,是沉魇。 沉魇唇角含笑,说:“依我看,这小丫头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呢。” 润玉跟着笑笑,随即平淡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见殿下和笠珠姑娘聊着,不便打扰,就先避着了。殿下的传书我已看过,这记忆缺失之症,不大像是忘川水的作用,似乎是另一种……上头才有的东西。”沉魇指指天。 “什么?” “浮梦丹。” “可有解?” 沉魇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道:“此药或许有效,但服下之后也不会立即就能想起,总还是要看见那些旧物,激一激,才能慢慢想起来。” 润玉接过小瓷瓶,垂眸道了句:“你费心了。” “殿下不必客气。”沉魇拱了拱手。 笠珠这顿饭吃得精神恍惚,回自己屋了也不点灯,在黑暗里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 她感觉今天过得有点不现实。 润玉不在的第一年,她每时每刻都在想他什么时候回来,每次上山,每次都是败兴而归。后来因为要防御土匪,又要教别人剑术,每天过得极其忙碌,她没时间没心力常念着他了。后来她渐渐习惯没有他的日子了,他不在,日子便也就是那样过。可是今天李将军问她要不要跟他走,她就突然想起润玉来,还恰巧在这个时候,他就回来了。 笠珠突然疑心今天看见润玉是她在发癔症,他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就算神仙不会老,五年了,总会有点细微的差距,可是他穿的衣服都和五年前一样。 她拿出龙鳞,盯着它,犹豫要不要试试召唤他一下来证实他确实回来了。 在她反应过来这次召唤的目的其实相当儿戏而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时候,唤龙咒已经挥出去了。 ——怎么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未免太荒唐。 笠珠跳下床去重新挽了个发,起码不要让他看见自己这副邋遢样子。此刻她深恨自己为什么不会弄其他的发式,就只会高高绑个辫子,像马尾巴似的。 头发刚绑好的时候,他来了,相当迅速。 润玉的声音显得非常焦急:“笠珠,你没事吧?” 笠珠背对着他,辫子抖了抖,她说:“我就是突然想约你赏个月,你不忙吧?” 见她没出事,润玉从刚才起就悬着的心坠了肚,他向窗外看了看,好心提醒她:“可惜天公不作美,今晚是个阴天。” “……”笠珠卡住了。 润玉知道,笠珠肯定不是一时兴起叫他来看月亮的,真实理由可能更说不出口,他忽起了逗逗她的心,“月亮是看不成了,不如让我来看看你这些年剑术精进了多少。” 笠珠脖子一梗,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让你再没事找事! 一瞬间,润玉带着她传送到了老地方。 笠珠今天选树枝选得很仔细,太长的不行,太短的不行,弯的不行,有侧枝的不行,不顺眼的也不行…… 不得不承认,她怂了,要是这五年的长进不能令润玉满意,会不会被打手心呢?她好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看笠珠蹲在地上说是捡树枝其实在开小差,润玉又感到一阵好笑。 就这么怕他考她么。 润玉清清嗓子提醒笠珠回神,然后说:“既然找不到合适的,那就不必考了。” 看她那么紧张的样子,就先放过她好了。 笠珠起身,那模样看着有些呆。 这位严师肯大发慈悲放她一马,她深感不可置信。 笠珠忽然疑心眼前这人又是她发癔症幻想出来的。 “对了,差点忘了……”润玉从袖中拿出个小金铃铛,“喏,给你带的手信。” 笠珠捧着铃铛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金的?好贵的吧。” 这辈子她只在袁红梅那见过金做的物件,是她特别宝贝的一套头面,但金子纯度不高,显得晦暗,不比这铃铛亮眼,精致程度也远比不上这么一个小小的铃铛,这铃铛虽只有枣子那么大,上头的雕花却细致,又有鱼又有龙,却不知道有什么意味。就连拴铃铛的红绳也编得巧妙,还结实。 这铃铛是润玉从魔界集市上买回来的,论灵力,它一点也不贵,因不是什么灵宝,单纯就是个饰物,黄金之类的俗物在魔界再便宜不过,不过魔族对黄金饰物的加工工艺确实首屈一指,任何一样放在凡间都是了不得的珍品。 其它新奇好玩的东西他也买了一些,但那都不是凡间该有的,现在给她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只好先堆在璇玑宫她的寝殿里,等她历劫完了回去再给。 在魔界的时候,他还觉得她是个小孩,什么小玩意都想买给她瞧瞧,可他忘了凡人的时间过得很快,回来一看,她都长这么大了。 不过看她这么两眼放光地拨弄着铃铛玩,起码有一些方面,她并没成熟多少。 她知不知道,她的动作像只小猫? 笠珠从玩铃铛里分出神来,对着润玉粲然一笑。 她的笑,灿烂得像是阳春三月里的日光,又像是刚融出来的雪水一般干净清冽。 润玉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愣了一瞬,他眸色渐深,也笑了笑,对她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笠珠站在原地不动,以为他还要传送,可他却自然地牵了她的手,把她向前一带,两人就这么徒步下山。 笠珠已经把铃铛戴在了手腕上,她一举一动都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可她自己偏偏默不作声。 以前也不是没和润玉一起手拉手走过,那时候他牵着她的手,感觉和被陈婆婆牵着也没什么区别。可是这回她感觉自己脸热热的,胸腔里像塞了只撒欢的兔子似的扑通扑通跳个没完。 ——这是不是之前李将军对她说的,“那一种喜欢”?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随便便张口就来一句喜欢他了。 她直觉,这肯定不是个轻率的事。 不知为何,这段路感觉比她平常走的时候要短,或者是因为她不想这么快就到家。 他们走过最后一个拐角,不期然撞见了其他人——袁红梅和村里公认长得最好看的赵大虎。 这两人好像快定亲了,晚上一起出来走走也正常。 袁红梅当然也看见了润玉,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直接把村草赵大虎比得渣都不剩。她看着润玉,眼都直了,赵大虎使劲拽拽她的手,都没把她拉回神来。 笠珠向前迈一步,挡在了润玉前面,但是她个子不够,怎么都不可能完全挡住他。就像他以前说的,宝贝要藏起来才好,尤其不要让袁红梅看见。她下意识挡住他,其实是一个道理。 “呦,这是谁呀?怎么从没在村里见过。”袁红梅这话说得酸溜溜的,故意掐尖了装柔弱的嗓音也有点刺耳。 在润玉出声前,笠珠抢着道:“是武靖城里的教书先生,上山采药走岔了路困在上头了,我刚好遇见就给救回来了,就这样。” 教书先生?采药?她还真会编。 润玉在后头忍着笑附和,“对,我是教书的,爱好采药。” 幸而他这身打扮确实勉强可以说成一个书生,袁红梅信了,听说他俩不是“那种关系”她甚至舒了一口气——笠珠这丫头要是傍了这么一个仙气飘飘的妙人儿,这可让她这个村里第一美人怎么混,她向来都要最好的,她见不得村里有其他姑娘嫁给比赵大虎更好的男子。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啊?”袁红梅凭着以前看过的折子戏,捏细了嗓音,好容易拽了句文的。 赵大虎甩了袁红梅的手,自己走了,而袁红梅丝毫不在意,甚至白了他一眼。 她凭着这么好的家境这么大了却还没嫁出去,不是没有理由的,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东西,她总瞧着更好的扑上去。 笠珠像小猫护食儿似的,充满敌意地盯着袁红梅,又抢在润玉前头,干巴巴地答:“他叫钱——大——龙。”怕袁红梅听不清似的,故意拖长了音。 …… 这么好看的人儿不该是这么个名儿啊,袁红梅柔柔弱弱地看向润玉。 润玉正色道:“嗯,是叫这个,钱大龙。” 袁红梅有点尴尬,还是硬着头皮装下去,“红梅命苦,自小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以后能不能去武靖城里找钱先生教教呢?” 还是笠珠答的她:“找他?他家束脩死贵死贵的,我觉得你学不起。” “我在问钱先生,你老插话算什么?”袁红梅终于放弃风度叉上了腰。 “这么晚了,你老拦着人家问东问西不让人回屋睡觉算什么?”笠珠与她针锋相对。 “钱先生住哪啊?不如去我家,我家比……”袁红梅这话没说完,两眼一翻,直接睡了过去。 笠珠讶异地回头看润玉,才反应过来是他的手笔,“怎么不早用这一招?我听她这么阴阳怪气的,鸡皮疙瘩掉一地了都。” 润玉对此不置一词,直接道:“回家吧。” 他当然早就想把那姑娘放倒了,在笠珠编造他是教书先生之前。之所以现在才行动,不过是看她这么一本正经地瞎掰,颇有意趣罢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4章 二十四 几个月后,笠珠接到了从王城来的一封信,信里,熠王邀她去一趟,似乎是因为李将军的描述,对她起了很大的兴趣,想亲眼见一见。 陈婆婆得知,笑得脸上褶子都叠起来,“听说这熠王至今后宫无人,说不定你这次去了,直接入宫为妃了呢。” 笠珠拿着信左瞧右瞧,怎么也没看出信里有这个意思,反而,还挺像个战书的。 “能入宫为妃的多半家世显赫,我这样的可不够格。我倒觉得,王上多半是想约我打一架。” 陈婆婆闻言,嘴角耷拉下去,“姑娘家家的,打什么打,成天舞刀弄剑的,可怎么嫁出去。” “袁红梅那样娇滴滴的,不也没嫁出去。” 虽然润玉消去了袁红梅和赵大虎那晚的记忆,第二天赵家还是退了婚,原因不明,赵大虎只含糊说莫名对袁红梅突然没了兴趣,比赵大虎差些的袁红梅更是瞧不上,所以她的婚事眼看着就没了着落。 笠珠猜,可能是记忆没了,感觉还在,所以赵大虎看袁红梅不爽却找不出理由。事到如今不就是袁红梅自己作的么,还能怪到谁头上?若润玉没有消去两人的记忆,只怕她如今连名声都臭了。 笠珠捏着信,托腮,心想这回去都城说不定还能得个一官半职的回来,本朝已有女子领兵的先例,现任熠王听说还挺知人善任的,这次召她去,八成也有这个意思。 这不是不用嫁人,光靠自己,也能过挺好的么,笠珠想。 之后她照旧去了山上,润玉果然已经等着了。 一见面,笠珠就说:“我得去趟王城,熠王说想见一见我。”还把信给润玉看。 看那字迹,果然是旭凤亲手所书无疑。润玉挑挑眉,“你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是啊,听说熠王一表人才,还能征善战,国内有几个姑娘不对他心生向往呢?多亏了这个熠王呀,要不是他及时派兵把守,我们这个村早就完了。”笠珠自顾自地说,完全没注意到润玉已经轻皱了眉头。 润玉想的是,难不成月下仙人还是想法子把笠珠和旭凤绑在一起了?他试探着问:“你也对熠王心生向往?” “是啊。” 在润玉的脸彻底阴沉下来之前,笠珠又说:“村里好多人都说,熠王之所以那么厉害,是因为他长了七个手八个脚,天生怪力,是什么天神下凡来着,我真想看看长了七个手八个脚的人是什么样的,好想知道他是怎么吃饭怎么穿衣的。”说完就一脸探究地和润玉大眼瞪小眼。 “你……”润玉以手扶额,终于忍不住低头笑出声来,“他们这么说,你就信了?” 凡人确实喜欢给英雄赋予奇怪的特征将其神化,甚至认为正是这些特征才使其成为英雄,早前就有形容一些帝王手长过膝或者重瞳的说法,这里离王城甚远,多数人一辈子都无缘晤得熠王一面,自然是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啊,原来是假的吗?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看她有些失望的样子,润玉又说:“也不全是假的,熠王他确是天神下凡。” 果然笠珠的眸子又亮起来,“我能知道是哪位天神下凡吗?” “这是天机,我不能说。” “好吧,其实就算他是天神下凡,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稀奇的,我天天都能看见神仙。”笠珠吐吐舌头,“你们的天规是不是管得很严啊?说了不该说的会受罚什么的。” “嗯,确是如此。” 笠珠忙不迭地问:“那,与凡人相恋呢?也会被压到山底下吗?”发觉似乎表现得太明显了,忙补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实则是欲盖弥彰。 “天规有过修改,在这方面,尚有商榷的余地,并不是一味的定罪。” 听润玉说完,笠珠若有所思,少见的,有了一点深沉的味道。 …… 去王城,笠珠只背了个小包袱,为了送行,可算几乎全村人都出动了,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走的是村长。 毕竟,说不定这一去,就飞黄腾达了。 笠珠一路南下,灰头土脸到了国都。 王城风物与边塞相差甚远,笠珠站在街上,感觉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这街上走来走去的随便哪个姑娘,身上穿的衣服都能完爆村花袁红梅那整一衣柜的。她意识到自己目前这个打扮去见熠王,大大的不妥。 好容易摸到了成衣铺子,那价码却让她却步,便只能先找家客栈,把自己拾掇了一番,看上去干净些,但仍旧是个男人婆就是了。 照熠王信里所说,她先找到了秦潼,秦潼安排她明天早晨再去觐见,今晚她可以在城里转转。 头回到大城的夜市,笠珠觉得自己要被闪瞎眼了,看什么都新鲜,无奈荷包太瘪,走马观花看看罢了。 接着,她就迷路了,不知怎么走到了那些大户人家聚居的区域,遇上不知谁家的家丁赶人,把她轰到了某巷子最里边,那处尽是些荒宅,夜里没照明,还挺阴森的。 她在一个斑驳的大门前停了步,半掩的大门上方有个要掉不掉的牌匾,依稀可认出白宅两字。 看到这个地方,她感觉心里怪怪的,似曾相识似的。 大门被推开时发出吱扭的怪响,院子里的鸟受惊飞走,黑压压的一片,笠珠被吓了一跳,以前听村里老人讲的鬼故事开始在脑中回放。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鬼故事的每一个字都记得那么清楚的,润玉查背书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么好的记性。 笠珠一边胆寒一边穿过一人高的杂草,不知何时,脸上还被草叶子划了一道,又疼又痒。她径直走进了一间屋子,看摆设,那似乎是一间书房。博古架上摆的东西早没了,留下来的书也被漏下来的雨水泡烂了,书案底下倒是还有本比较完整的,不过似乎那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人记下的一些琐事。 前半段零零碎碎记载了这个人是怎么考的功名怎么升的官,后来这人也做生意,有好多页干脆就是记账,看得出来这人还赚了挺多钱的,在这一串账目中间还夹杂着这期间发生的事,比如有这么一句:“己亥甲戌甲午,得女,名白露”。 巧了,这女孩和她一天出生的。笠珠翻页,这后边开始记载这女孩成长期间发生的一些事,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喜悦,看得出,这位父亲很是爱护这个女儿。最后的几页字迹有些潦草,似乎只是匆匆记了几笔,很多语焉不详的话,而最后一句是:“魏大人临终将南平侯贪墨案之证予我,虽知其苦心,但为妻女计,只得将证据焚毁,然南平已有针对之意,恐不日将被调离……携妻女前往武靖,唯愿一路平安,不求显达,但求团圆。” 武靖……这个地方笠珠不能再熟悉,听陈婆婆说,捡到她时,她混在死人堆里,家人全部被山匪杀害,财物被洗劫一空,只能看出,她父亲似乎是官员。 她有了一个猜想,这里会不会就是她以前的家?她本来的名字,就是白露。 她开始在这废宅中寻找能证明她就是白露的线索,她摸索到曾经的卧房,忽听黑暗角落里传来一声凄厉猫叫,接着那双眼闪着绿光的小兽就扑过来,速度之快,笠珠根本躲闪不及,就在这时,有人用宽大袍袖遮住她,带着她后退几步,那野猫像是撞到了什么屏障上,惨叫一声,逃走了。 那衣袖上有熟悉的香味,笠珠惊喜地从那臂弯中钻出,“大神仙,你来得好及时!” “我若再晚一刻,你这脸上定要再添一道抓痕。”润玉用指节敲了敲笠珠的额头,“来了王城不好好玩玩,怎么跑到这里来冒险?” “我……迷路了。” 就知道是这样,润玉说:“走吧,我带你出去。” 笠珠却不走,“你是神,你一定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吧。” 润玉点点头,这时候,他才发现这地方眼熟得很,奇了,这丫头随便迷个路,就迷到自己家来了。 “我的本名叫白露,对不对?” “正是,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他们死于山匪袭击,你已经报了仇。”润玉拍了拍笠珠的肩,“死者已矣,节哀。” “不,还有一个,父亲说他是因为掌握了南平侯贪墨的证据,才被调往武靖,如果不是要去那里,他们不会被袭击,这个南平侯可还活着?” “他还活着。” “我爹为了保全一家性命,不惜把那证据焚毁,可还是没能逃过一劫,那贪赃枉法的人却至今逍遥法外,润玉哥哥,你说,天理这种东西,究竟存不存在?” “……”润玉没法回答她,即使是天界,这样的事也比比皆是,有时候他也在怀疑,根本就没有所谓昭昭天理这种东西。 “哥哥,既然没有天道来惩罚恶人,我想自己报仇。” “南平侯权倾朝野,就连熠王也头疼不已,你要想清楚,你对抗的是大半个朝堂。”因为好奇旭凤的治国本领究竟如何,朝堂上的事润玉也了解不少,深知此事的难度。 笠珠随口道:“我溜进他府中一剑劈了他就是。” 听了她这话,润玉有些恼火,教了这么多年,却还能冒出这么鲁莽的想法,看来是这些年从未有敌手,飘飘然了。 “你以为南平侯没有想到会有人刺杀他?他有兵权,他的府中必定是重重把守,就凭你自己,敌得过一整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再者,你知道如何潜行么?我教你剑术,不是为了让你去作这种无意义的牺牲,若再敢如此,我随时都可以废去你这一身剑术。” 笠珠平生最怕被润玉凶,立刻就缩头缩脑做起了鹌鹑,声音像蚊子哼似的:“我知道错了 ,你不要生气。”说完还忍不住掉了几颗眼泪。 润玉也最见不得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立时心就软了,帮她擦了擦泪,温声道:“我只愿你平安度过这一生。至于报仇,不可操之过急,熠王有心对付南平侯,你或许可以试试与他合作。依我之见,他这次召你来此,并不只是好奇你,瞧个新鲜,他也许正是有招揽之意。” 笠珠默默点头。 润玉带笠珠走出了白府,他们都没看到,刚才待的屋子顶上有个人,半躺半靠的,很懒散的样子。 彦佑目送两人走远,手里的鱼佩抛了又接,似是完全不担心会失手把它砸了。 又不是自己的东西,碎不碎又有什么关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5章 二十五 笠珠和润玉从荒宅里出来,已经太晚了,店铺早都已经打烊,街道上空荡荡。 笠珠大呼不好,“我还打算买件能看的衣裳明天好穿去见熠王,这下完了。” 润玉走开几步端详她一阵,手指比了比,把她身上那件变成一套黑腰带的红色劲装。 “这样可以么?”润玉问。 笠珠转了转身,“总比刚才那样好,就是……瞧着还挺像个男的吧。” 润玉凉凉地,“这么说,你是想打扮得花枝招展,好趁机加入熠王后宫?” “啊唔,那就算了吧,我这辈子最讨厌娶好几个老婆那种男人了。” 润玉笑笑,“我一个朋友也曾这样说。” 这个朋友指的当然还是笠珠。 “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你这位朋友我也想见一见,说不定我俩还能引为知己。” “她在历劫,眼下并不很方便。” “哦,这样啊。你们很要好吗?” 润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笠珠心里忽的一阵酸涩,看润玉的样子,他应该很是挂念他那位朋友,她患得患失起来,不禁开始计较自己在润玉心里有没有一席之地,有没有那位朋友重要,不过对方既然也是神仙,和润玉必定相识已久,定不是自己这短短十几年能比的。何况,他很可能真的是把她当妹妹看的。 润玉眼看着笠珠的嘴角耷拉下去,还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书上说得很对,女孩子的心思果然很难猜,哪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也一样猜不准。 “你在想什么?如此……长吁短叹的。” “没什么,唉。”笠珠只管低着头,看都不看润玉一下。 直接问是肯定没结果的,只好先提一提让她开心的事:“今年的生辰礼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唔,都可以。” 这个话题并没有让她高兴多少,润玉再接再厉:“记得有一年你想要裙子,裙子可以吗?” “嗯,也好,没穿过那样的裙子,我想试试是什么感觉。” “好。”润玉想起锦觅曾穿过的落霞锦,似乎就不错,笠珠果然还是穿艳色的更好看,落霞锦正合适,或许还该给她配一套首饰,到底长大了,是该打扮了。 次日,笠珠一身劲装,进了北苑行宫。 熠王临时有些事要和臣子商议,让她先在外面等一会,同在外面等的还有一个蒙面女子,她提着药箱,身上一股好闻的药香味。 那正是锦觅。 锦觅也好奇身边这个人,远处一看是个年轻男子,但那脸分明女气得很,见过熠王这个“女土匪”后,她就不太敢确定这类人的真实性别了,这说不定也只是长得像女子呢。 在外头实在等得无聊,锦觅开腔想要搭话:“这位……侠士,你也是来见王上的吗?” “正是,你呢?你是医女吗?” 笠珠这一说话,锦觅才确定这真的是个女子,更能放的开一些:“我是圣医族圣女,来给熠王瞧病的。” “哦,圣医族圣女。”笠珠了然地点点头,“没听说过。” “噗,姐姐真是位妙人。所谓圣医族,就是世代为熠王研制长生不老药的一族,我族皆是孤女,平日蒙面纱示人,万不能让男子将真容看了去。” “怪不得这么老热的天儿,你还捂个面纱。对了,我也是孤女,能入你们圣医族吗?” “姐姐怕是年纪有点大了,不过真想来,也是可以的。” 笠珠忙摆摆手,“我就是开个玩笑,这么热的天,我可不想成天戴着个面纱。” “是啊,除此之外,若是熠王死了,我还得给他陪葬。” “这什么破规矩!那他可得长命百岁。” “借你吉言。”锦觅从药箱里翻了翻,翻出一个黑色小罐,“姐姐,你脸上有道划痕,你我投缘,送你一罐我最新研制的膏,涂了不留疤。” “哦呦,那可谢谢了,我身上的疤可多了,都能消吗?” 锦觅斟酌了一会,道:“理论上都可以。” “圣女医术精湛,有这样的医术做保,熠王肯定命长赛过老王八。” 锦觅被逗得偷偷地笑,“姐姐真有意思,我那还有各种膏,美白的去皱的都有,姐姐有空了,尽管去我那试。” 这时候秦潼从里间出来,咳了一声,“笠珠姑娘,请进吧。” 笠珠小心翼翼问了句:“王上他,看起来心情好吗?” 秦潼道:“应是不差。” 笠珠咕哝着“什么叫应是”就进去了。 熠王藏在纱帐后头,看不清长相。 笠珠跪好,拜了拜,“民女笠珠,参见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纱帐里头传来轻笑,“还真是个女子,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笠珠就真抬了头,一脸茫然。这倒不像锦觅,当初要死要活不敢抬头看他。旭凤起身,撩开纱帐看了一眼,又坐回去了,然后吩咐下人:“赐座,看茶。” 笠珠心里嘀咕着,这熠王看着十分普通嘛,不说真的没长七个手八个脚,长相都没比李将军好看多少,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种长相不很合她胃口,她不喜欢那种吊梢眼。润玉那张脸看久了,她发现世间再少有能让她眼前一亮的面孔。 而旭凤,因为没看到笠珠惊艳的眼神,小小的有点不愉快。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女子见了他不满面红霞的。他顿时有点坐不住,又撩开纱帐钻出来,站到了笠珠面前。 见熠王都站着了,笠珠哪敢再坐,手忙脚乱放下茶杯,也站了起来。 旭凤比她高一个头,自上而下睨着她。她眼中,仍是半点惊艳不见,倒是畏惧在一点点累积。旭凤轻笑一声,心满意足回了帐子里。笠珠则是一头雾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旭凤在帐子里说:“听说你把李松岳拒了。” 笠珠甚至反应了一阵李松岳是谁,然后才恍然,“民女不敢高攀李大将军。” “是你没看上他吧,李松岳回来简直把你夸成了一朵花,惹得本王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能令他念念不忘这许久,今日一见——十分普通。” 笠珠悄悄磨了磨牙,这熠王的嘴可真够欠的。但谁让人家是王呢,打不得骂不得,默默受着就对了。 旭凤脸上是一个玩味的笑,“李将军那样的你都瞧不上,你到底喜欢哪种男子?” 笠珠总算品出味来,这熠王是在替自家的将军打抱不平呢。 “民女心系之人,如高天之月山间清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终不可谖。”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怕是你诌出来搪塞我的吧。” “有的,他是个文武全才,我的剑术是他教的,刚才的诗经也是他读给我听的。”笠珠一脸诚恳,“王上,我没有骗你。” “听松岳说你的剑确实厉害,走,到院子里比划比划,本王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笠珠忙说:“圣女还在外头等着呢,王上不见她吗?” “哎呦,差点忘了,秦潼,叫她进来。你在这等一会,圣女只是来诊个脉,一小会就好。” 锦觅匆匆进来,和旭凤一起进了帐子里,没一会,笠珠听见锦觅故作老成的声音:“臣依旧建议王上试试羌活这味药,治疗肾虚之症非常有效。” 旭凤压低了声音,“别闹,有外人在呢。” “哼,你再装啊,你再装我还要说你人道不能。” “不就多晾了你一会,至于么。” 后面的几句笠珠是听不到的,前边锦觅的诊断她就当了真,还默默感叹,这熠王年纪轻轻的,怎么肾就虚了呢。 之后熠王和她在院子里比了一场,笠珠发现熠王确实挺厉害,是这些年唯一一个不用她放水就能和她打得有来有回的,甚至,她若不认真一点,还有输的可能。最后赢是赢了,还只是小胜半招。 结束后,熠王品评她:“你这剑术,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你还输给我了,说明你连我个尔尔都不如。笠珠在心里如是说。 “只因你是客,本王不好欺负你,所以让着你。” ——我真没觉得你有让着我,笠珠腹诽。她还注意到,熠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瞟向圣女,似是十分在意圣女的态度。 笠珠了然,这熠王,原是个花尾巴孔雀。大概本来想在圣女面前卖弄一下自己有多厉害,结果在她这没讨到便宜,演砸了在这救场呢。 若这种时候敢怼回去,那是不想活了,笠珠便顺毛摸了,“王上果然英武又平易近人,民女拜服。”这句话明显缺乏热情,不过熠王还是相当受用,心满意足地吩咐下人:“来人,赏。” 笠珠捧着赏钱正要退下,恰好郡主穗禾来了,瞧见她,纳罕道:“这就是武靖那个一人屠了整窝土匪的厉害姑娘?” 熠王道:“正是。” “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 笠珠:“……” 她觉得自己来这就是卖艺的,瞧,还有赏钱挣呢。 …… 最后笠珠揣了一大笔赏银出了北苑,看时辰还早,她抬脚就去了闹市区。 有个算命先生老追着她不放,非要给她算一算姻缘,她被缠得烦了,人来人往的不好谖手揍,干脆答应让他算算。 算命的似模似样推演一番,道:“你想知道你未来夫君叫什么名吗?” 这先生瞧着忒年轻,又没穿道袍,一看就不靠谱,笠珠并没有放在心上,“哦,说来听听。” “他叫彦佑,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是桩好姻缘。” “不认识。” “以后就认识了。姑娘是外地人吧,一个人出来玩?” 笠珠顿时警觉起来,“不,我朋友在不远处。” “姑娘说笑了,从姑娘进到这闹市区起,在下就跟着,未曾见姑娘有任何同伴啊。放心,在下没有恶意,左右无聊,不如结伴而游。” 要是其他姑娘,因他这么张俏脸,多半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欣然跟着他走了,但笠珠不是普通姑娘。 可是她还颇有一份古道热肠的心,她觉着此人定是图谋不轨,自己没被他迷惑,但说不准以后没有别的姑娘上当,且跟着瞧瞧,看他出什么幺蛾子,她笃定反正世间没几个人能把她怎样。于是,她点了点头。 彦佑领着笠珠,径直去了赌坊。 上回笠珠在侧,赢到他手软,这回定要大杀四方。 果然,即使转世为人,笠珠身上那股吉运还是一样的强劲,不多时,彦佑赢的银钱已经堆了一小堆。 笠珠只看了两局就兴趣索然,在一旁打哈欠。 彦佑赢得眼睛放光,忽然觉得就是真娶了她也不错,天天带着来赌一赌,浑身舒爽。 两人赢得太多,引得旁人频频侧目,赌场老板对小厮耳语几句,不多时,几个壮汉就围住了他们这一桌。 老板怀疑彦佑出老千,不容他争辩,一个壮汉就提着他的后领把他拎了起来。 笠珠无语地啧了一声,撸起袖子就准备打,彦佑脱身倒快,跳下来拽着她的手腕就跑,边跑边数落她:“你这脾气能不能改改,别动不动就打架。” 笠珠只是拧眉盯着那被他抓着的手腕,除润玉外,她非常抵触其他异性的触碰。 彦佑带笠珠钻进了一个僻静小巷,两人才停步。 笠珠明显脸色不好看,“没别的事我走了,和你待一块真没意思。” “等等,一会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儿。”彦佑从后面抓住了笠珠的双肩。 这个动作委实太近了些,笠珠没过脑子,第一反应,一个过肩摔把人扔了出去。 润玉说过,碰上谁敢轻薄她的,不用商量,揍就对了。笠珠把袖子一撸,指节掰得咔咔响,“你这个登徒子,留着你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姑娘,看我今天不骟了你。” 彦佑坐在地上,一脸不在乎地望着凶神恶煞的笠珠,然后轻轻一吹,前一刻还要打要杀的姑娘她就昏死过去。 彦佑走到笠珠身边,蹲下来,戳戳她的脸,“我是为你好,你回去了可别揍我。唉这个润玉怎么还不来?他俩平时怎么联系的?是不是有什么信物?” 左看右看没什么发现,彦佑正要上手搜搜,忽感背后一阵恶寒,他颤颤巍巍回头,好家伙,直接提着剑下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6章 二十六 不愧是龙族里最上等的应龙,将平时收敛起来的威压完全释放出来的时候,彦佑根本动弹不得。 寒冷经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彦佑吞吞唾沫,在润玉带着浑身低气压缓步走过来时,赶紧举起那块鱼形玉佩,“大殿且慢!这东西你可认得?”他这是把玉佩当免死金牌了。 果然润玉没了下一步动作,并解除了桎梏,诧异道:“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彦佑有一说一:“我娘给的。” ——我可没撒谎,怎么误会那是你的事。彦佑心里如是道。 润玉收了剑,顿时感到自己有些错乱,仍是不确定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大殿,你看我真诚的眼神。”说着他还睁大双眼,一脸无辜。 但是他心里直笑得打滚,想到一向精明的夜神大殿正被他耍着玩,就止不住地觉得滑稽。 非常少见的,润玉此刻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迷茫地看看笠珠又看看彦佑,显然是变数生得太快,懵了。 润玉甚至完全没想起来笠珠说过,她未婚夫是一条纯白的“鲤鱼”,而不是什么绿色的蛇。 他只是一片混乱地思来想去,笠珠的未婚夫没死,那么他这段时间做的又算什么?他甚至庆幸没来得及表明心意,否则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了。如果这是天意,那真是一种慈悲的残忍。 彦佑却只当这样戏弄人很好玩,乐够了,才想起正事要紧,正色道:“大殿莫慌,这玉佩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我。” 不是彦佑,也会是别的人,润玉并没有感到好一些,冷着脸问:“这是何意?” “这个嘛,我先卖个关子,大殿想知道玉佩真正的主人,不妨自己去洞庭湖瞧瞧,那有所有你想知道的。”见润玉还一脸不放心地望着笠珠,补充道:“只是普通的迷烟,一会她自己会醒。放心,我可没真对她做什么,不过是想和殿下见一面,才出此下策。” 润玉板着脸道:“你想见我,方法多得是。” 确实有很多方法,只不过这一种最好玩,彦佑打着哈哈,“那个,笠珠快醒了,不耽误二位春宵一刻,小的先告退了。”说完撒丫子就跑。 春宵一刻?这是把他们当什么人了?润玉非常不爽地看着彦佑逃走的方向,知道此人一向言语轻佻,作不得真,他与笠珠清清白白,此话一出,实在是一种侮辱。 …… 笠珠听着水流声悠悠醒转,坐起来迷迷瞪瞪一揉眼,惊见自己是在一条舴艋小舟上,正缓缓穿过一从荷花。 她没坐过船,四处张望的动作大了点,小船猛得一晃,笠珠没坐稳,险些翻下去,手忙脚乱的,掀起一大片水花。 润玉撑着船,看见她这副乡巴佬样子,有些好笑。 笠珠看着润玉,有些迷茫,道:“哥哥你是打哪冒出来的?我怎么突然在船上了?之前我……嗯?怎么想不起来了?” 润玉笃定道:“你是睡糊涂了吧,从北苑出来,你就一直在和我游湖。” 笠珠歪起头,对他说的这些,她完全没印象不过她是最相信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润玉补充道:“昨晚没睡好吧,上船不久你就睡着了。” 笠珠点头附和,“对哦,一定是睡太久了,才什么都不记得了。” 润玉转头看着湖面,才露出心虚的表情。她当然不是睡多了糊涂,她是被清了记忆。他不想让她记着彦佑,那并不算什么美好回忆,彦佑此人,她无需记得。 他发觉自己对关于笠珠的任何事都越来越斤斤计较了,担心月下仙人再给她牵那些乱七八糟的红线,常会去姻缘府瞧瞧,顺便也从观尘镜里看看她,今日这么随便一看,就看见了彦佑把她迷晕,还一副要对她动手动脚的样子,一股火气直接窜上了头,他提了剑就下凡去了。 彦佑此人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他实在担心笠珠要吃亏,她剑术练得再好,终究敌不过一个真正的神。她与其他凡人如何恩怨情仇他可以不管,那是她这一世的命数,从天界来的才是正经要提高注意的。 对这湖水,笠珠又有些怕又感到新奇,“我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水!这是传说中的海吗?”激动得都结巴了。 她所长大的地方属于干旱区,她见过最大的水域也是一眼就能看到头,哪像这片湖,几乎接到了天边。 “这是湖,就在都城附近,想看海的话,有机会带你去。” 笠珠发出一阵欢呼,看见她这么明媚的样子,润玉心头少许阴霾散了个一干二净。他摘了一片荷叶,轻轻扣在笠珠头上。她漂亮的眼睛从荷叶底下露出来,不解地望着他。 “日头太盛,遮一遮。”他解释道,眼神里却带着点促狭。 “润玉哥哥,你也遮一遮吧。”她也摘了一片荷叶,恶作剧似的,也要给他扣到头上去,润玉当然要躲,两个人就在狭窄的小船上腾挪,孩童打闹一般,小船晃得厉害,最终是笠珠先认输,怕自己掉水里去,稳稳坐下了。看她似乎气鼓鼓的,润玉低下来,正要哄她几句,不防她猛得抽出藏在身后的荷叶,给他扣上了。 笠珠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下高兴了?”润玉似笑非笑望着她。 笠珠颇自豪,“你以前教我的,趁其不备,出其不意,声东击西,扮猪吃老虎~” “哦,一别经年,想不到你把兵法用得如此纯熟了,想来平时没少这样捉弄人吧。” 笠珠伸出一只手指,摇头晃脑道:“正可谓人生处处有兵法。” 润玉屈起手指叩了叩她额头,“真不知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歪理。” “我自己编的,我厉害叭。”说完扬起头,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润玉笑了笑,回船尾继续撑船去了,差不多该返程了,不然天黑了也回不到城里去。 笠珠用手指在水里划出道道涟漪,眯起眼睛看润玉撑船,这场景若是绘成丹青,定是极风雅的一副,只是,他头上那片荷叶显得有些滑稽,原以为这是闹着玩,他马上会摘掉,没成想,他就一直这么戴着。 笠珠起身,默默挪过去,把那荷叶拿了下来。 润玉问:“怎么了?” 她一脸真诚道:“有辱斯文。” …… 他们沿着水路回到了城里的河道,看着日落西山,两岸商铺的灯一盏盏点亮。 岸边有卖花的船,花剩的不多了,船主小姑娘急着想回家,卖力地吆喝着,润玉撑船经过,顺手买了一束,交给笠珠拿着。卖花小姑娘笑嘻嘻地说:“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笠珠红着脸纠正:“我们不是……”润玉却说:“多谢你的祝福。”并没有反驳。 船走了很远,卖花姑娘还在向他们挥手。笠珠用那束花挡了脸,从花枝之间偷瞄润玉——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说来,这还是她头一回收到花,村里所有男孩子都默认她应该是喜欢刀剑这类东西,即使要追求她,也不会送花,从来没有人问她喜不喜欢花,也从没人注意到她会蹲下来轻轻抚摸那些小野花。在村里其他姑娘收到鲜花和各式首饰时,她收到的是一大堆兵器,还是质量不怎么好的,下几次雨就都锈得什么似的,村里条件本就不好,哪里置办得起做过精妙防锈处理的刀剑呢。至今用的最合手的不过当年润玉送的短剑和武靖守将赐她的长剑。 船靠了岸,两人在岸边又走了一会。 润玉拿出一个大纸包,交给笠珠。 “这是给你的裙子,还有……”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簪,“看你似乎没有可以配套的簪子,送你一支。” 那玉簪被雕成一条纤细的龙的样子,笠珠一见便喜欢的不得了,但是她一手拿花,一手拿裙子,已经没手再接玉簪了。 不过润玉也没有要把它递到她手里的意思,而是弄散了她的辫子,用簪子给她重新挽了头发。 小时候润玉也是给她扎过辫子的,看他神情,与那时候并无分别,就像给妹妹给女儿梳辫子一样坦荡且自然,笠珠却是红了脸,倒显得她心里有鬼似的。 她听见润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你的笄礼我没来得及回来,你有没有怪我?” 笠珠的头更低了,“……没有笄礼。” “怎么会?”头发挽好了,润玉仔细端详着她,看哪里歪了再拨弄拨弄。 “我们那么穷的村子,哪有那些讲究。” 其实不是完全没有,一些家境好点的女孩子会参加笄礼。笠珠十五岁那会,还是一副男孩子模样,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她不喜欢这个。 “就当今日给你补上。来,你看,簪子是这样用的,当然也有更多更好看的样式,这是比较简单易学的一种,以后你可以找别的姑娘教你。” 笠珠噗嗤地笑了,“枉我一个女儿家,梳妆这种事都要你来教了。哥哥,有什么是你教不了的?你好像什么都会。” 润玉道:“只要活得够久,够闲,没什么是学不会的。” ……活得够久,笠珠心里那股悲凉又涌起来,人神相恋,寿命相差是个很大的问题,不知现在去修仙还来不来得及,以及—— “哥哥,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呢?一个小妹妹,还是一桩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终究,他的心意才决定着她要不要试着努力一把。她曾问过他,为什么待她这样好,他答那是因为他是她的守护神,必须护着她。 润玉蹙眉,“怎么突然这样问?” “你只管回答我就是。” 润玉大概明白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这个答案他现在给不了,在此之前他必须弄清楚那另一半玉佩倒底是谁的。他选择一如既往糊弄过去:“总有一天你会老去,难道那时候还要把你当做奶奶来看?对我来说,你就是你。” 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笠珠沉默不语,润玉道:“接下来几日我可能不能来看你了,这段时间乖一点,不要招惹什么陌生人,尤其是风流公子什么的,绕着走。” 更大的不安包围了笠珠,“不会又是几年吧?” “不会的,我速去速回。” “嗯,等你回来,我穿这套新裙子迎接你。” 只是不知,那时再见她,会是什么样的心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7章 二十七 次日,笠珠没等来熠王的传召,等到的是秦潼带来的一封密信。 信中,熠王把他当前处境大致描述了一番,问她愿不愿为他效力,如果愿意,就换上随信捎来的一套衣服然后跟秦潼走。 笠珠抖开那个小包袱,里头是一套素衣和一副面纱,熠王是要她假扮成圣医族人。 秦潼焚了密信,低沉道:“这件事非常危险,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姑娘务必慎重考虑。” 信里没提具体是要她做什么,不过笠珠大致猜到,可能是成为暗卫的一员。但是暗卫一般都是从小就开始接受特定的训练,除了身手好之外,最重要的是绝对的忠诚,熠王只见了她一面就能如此信任她?她问道:“王上就这么信我?不怕我为了别的什么反水?” “王上知道姑娘不会的。姑娘本姓白吧?” 笠珠一惊,这事她自己都是刚刚知道的,怎么熠王比她还清楚? “你们怎么知道的?” “只要王上想知道,有的是办法。边境女战神这么大的名气,许多人都感兴趣,当然,也包括南平侯。” “他可能也知道?” “正是,所以,姑娘的处境还是非常不妙的,最安全的办法,进入北苑,获得一个新身份。” 笠珠明白过来,这些都决定了她不可能投效南平侯,而她想活着,只能听熠王的,南平侯一天不倒台,她就一天不得安生。这是一个局,从她刚踏入王城就开始了,或者,更早在李松岳来到村子的一刻。 所以熠王这么信任她。 她不禁感慨这些玩权术的人脑子都是什么东西长成的,一个比一个转得快。 明知被算计了但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笠珠叹了叹,道:“大人,你先出去吧。” 秦潼疑惑,“姑娘这是……不打算配合了?” 笠珠忍着没翻一个白眼出来,“我要换衣服,大人你要看吗?” 秦潼脸上泛出一层红晕,“哦,哦,对不住,对不住。”忙走出去了。 笠珠在他背后小声叨叨:“木头一个。” …… 衣服换好后,笠珠不甚熟练地挽了一个髻,最后插上了润玉给的簪子。龙鳞继续藏在胸前,她按了按,舒出一口气。 ——没什么好怕的,那些坏人,来一个打一个,打不过的就让润玉来,这世上没有她笠珠过不去的坎。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是渣渣。 熠王把笠珠派在圣女身边,真正的任务下来之前,他要她保护圣女。 圣医族的姑娘大多用药材命名,笠珠的新名字是白芷,圣女给起的,她没什么意见,但她其实更属意王不留行这种,不过名字太扎眼了也不利于隐藏身份,遂作罢。 那边羌活说叫夜明砂也不错,笠珠当时觉得这个名字颇有异域风采也很好,而之后看过医书明白这个夜明砂具体是什么后,两人好险没打一架。 三个姑娘笑笑闹闹的,日子过得也快活。 一天夜里,笠珠帮锦觅收拾晒好的药材,忽感慨道:“我一直挺羡慕你们这些会医术的,你们才是真正在救人,而我只会杀人。第一次见你时,我说想入你们圣医族,其实是说真的。” “我知道笠珠姐姐在做的一直是以杀止杀,其实只要有一颗救人的心,杀,也是救。” “圣女果然是圣女,境界就是高。” 锦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是圣女做久了,装惯了。” 笠珠道:“但我还是不喜欢杀人,非常不喜欢。他们都说我一人屠了多少山匪有多么多么厉害,只有我自己知道,在砍下第一个人的头颅时,我差点当场就吐了。” “若你杀了人还是淡定自若,那才真的可怕了。” 笠珠抬起头,望着天空,“我希望这次熠王能赢,只有他赢了,才不会有更多的杀戮。虽然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既然练得这么厉害,肯定不会安生的,一有事肯定是我第一个出头,天塌了自然是个子高的先顶着。”她耸耸肩,“但愿以后别的姑娘都能做她们喜欢的事,想打扮就打扮,想绣花就绣花。” “笠珠姐姐,说真的,我也非常羡慕你可以上沙场杀敌,我这个圣女只是熠王一个人的圣女,我能救的只是非常有限的几个人,你们才是救万千民众于水火呀。” “不,你得这么想,有个明君,咱们这仗才打得赢。首先熠王得好好活着对不对?” 锦觅咯咯地笑,“咱们也别互吹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正说着,笠珠听闻耳后风动,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抽出短剑,抵住了背后的一道暗箭,这箭十分古怪,被笠珠这么一挡,没有弹开去,而是继续向前,与笠珠角力。 笠珠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才强行改变了它的轨迹,使它钉到了那边的墙上。 放暗箭的是个黑衣人,一击不成,竟没有立刻逃开,而是想要捡回那箭。笠珠当然不能让他如意,冲上去阻拦,而与这人过第一招的时候,她就明白,她打不过。 这世上,她打不过的多半不是普通人类。 这黑衣人似是冲着她和锦觅两个人来的,而且非常执着地想要捡回那古怪的箭,笠珠知道要是他再放一箭她绝对挡不住,只能死守着不让他拿到箭矢,但是连防御都如此艰难。她的长处是敏捷而不是耐力,遇上如此有耐心又难缠的对手,实是捉襟见肘。 只听一声脆响,笠珠的短剑断成两截。刚才在抵挡暗箭的时候它已经受损,之后连番受击它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润玉送的这把短剑本就是人间不可多得的利器,多年来只有它砍断别人兵器的份,这么一来,笠珠更确定,箭不是凡箭,人不是凡人。 顾不上心疼,笠珠随手抄起身边所有可用的东西一次次阻挡,这些东西又一样一样地被黑衣人打碎,正当退无可退之时,一股黑气凝成的绳子死死圈住了黑衣人的脖子,硬生生把他拖开了去。 黑气的主人同样穿着黑衣,却是个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他的到来立即使战局发生逆转,杀手被完全压制,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被活活绞死,黑衣公子却骤然松了手,他看见了墙上的箭矢,有一瞬间的怔忡。 “灭灵箭?”他喃喃道。 杀手就在这一瞬间的空隙逃走。 黑衣公子向笠珠拱了拱手就闪身去追了,消失得就像他来时一样突然。 危机暂时解除,笠珠腿一软跪在地上,锦觅忙去搀扶,上下检查了一遍,笠珠身上只有一些外伤,只是体力耗损太大。 锦觅道:“吓死我了,刚才是怎么回事?一下子来两个黑衣人。” 笠珠晕乎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我都不认识。” “后一个黑衣人还向你拱手了,你真的不认识?” “不,真不认识。” 说着,黑衣公子跳过院墙回来了,“没追上,让他跑了。你们都没事吧?” 两个姑娘睁着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 黑衣公子歉意一笑,“忘了介绍,在下沈砚,是润玉的朋友,他不在的这段日子,由我来护笠珠姑娘周全。” 笠珠明白了但是锦觅不明白,笠珠只对她说:“别怕,是好人。” 润玉的朋友一定都是好人,她坚信。 笠珠问沈砚:“润玉哥哥还好吗?他在忙什么?” “他一切都好,有些重要的事他要查,近日都闷在省经阁里不出来。”他走至墙边,稍一用力就把钉在上头的箭拔下来,“这个我先带回去研究。” 笠珠问:“会是南平侯派来的吗?” “南平侯?你高估他了,他可雇不起那样的杀手。”沈砚赞赏地笑笑,“你能与他斗那么久,也很厉害。” 笠珠郁闷道:“不还是输了。你会告诉润玉哥哥吗?他会不会觉得我还是学艺不精?” “作为一个凡人,你已经够强的了,丫头,你得明白,有些差距,真的是一辈子都追不上,过分苛责自己,没有好处。” 笠珠总是这样,永远在计较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够好,诚然这确实能让她变得越来越好,但若是过了度,总有一天要把自己累死。 许是这一世还未曾尝过败绩,加上最心爱的剑也折了,笠珠格外沮丧,虽明白对手不是凡人,打不过很正常,但终究是意难平。 沈砚,或者说沉魇,其实隐瞒了一些事。比如刚刚的杀手他并不是真的追不上,他需要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所以只是在那杀手身上做了一些手脚好时刻监视他的行踪,关于这个人关于灭灵箭,他很有些在意。还比如,润玉最近的情况其实不那么好,表面上看不大出来,其实他处在相当大的不安中,也许是感觉到洞庭湖底藏着和他曾经记忆有关的东西而本能地在畏惧,他选择先从天界典籍里先找些蛛丝马迹缓冲一下。假如笠珠没有在渡劫,或许还能给他点勇气,不至于如此拖拉。 不得不说,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两人都太过依赖对方了,但现实总要教会他们,没有对方又该怎么过,这也是劫数。过得了海阔天空,过不了,则必然要吃个大苦头…… 在埋头省经阁许久未果后,润玉终还是站到了洞庭岸边。 湖底藏着的,是悲伤?还是喜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8章 二十八 见奇鸢无功而返,天后大怒,把装了解药的茶碗摔碎在他脚边。 天后已经得知笠珠的真实身份,当然不能让她活着回来,无奈之前润玉护她护得太好,没机会下手,难得这次她和锦觅凑在一起,润玉不知忙什么无暇顾她,天帝这边对锦觅的看护也松懈了些,是个极好的一箭双雕的机会,却又被不知哪里来的一个人给搅了。 据奇鸢讲,那人用了假身份假面容,高深莫测,招式奇诡,那身手在天界高手里起码能排进前五,天后在脑海里将条件符合的都过了一遍,却是觉得哪个也不可能,看来应该是个善于隐藏实力的无名之辈了。 天后道:“再炼一支灭灵箭出来,务必杀了那两人,还有那个碍事的,查清楚他到底是谁。” 为了能得到解药,奇鸢只能一一应承下来。 沉魇自然是追踪着那缕气息来到了紫方云宫外,只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灭灵族会和天后搅到了一起,当年灭灵族全族被灭,天帝也掺和了一脚,按理说,灭灵族与天界也该是水火不容,怎么这一位倒为天后卖起命来了?看来留之无用,下次再见,直接掐死好了。 …… 另一头,润玉从洞庭湖归来,先去了一趟洛湘府。 第一是要感谢水神救了簌离一命,第二是向他说明婚约的事。 水神并不知道原来早年簌离也给润玉定下过一门亲事,正是当年照顾他们母子颇多的红鲤族长家的女儿笠珠,同样是上神之誓。那么按规矩,后来天帝给定的婚约从一开始就没有效力,连退婚这一流程都可以免了,只是,为了两人的名声,同样还需把这个情况昭告六界。只待笠珠历劫归来,几人便一齐到天帝面前请愿,如此一来,润玉和笠珠,锦觅和旭凤,这错配的姻缘得以修正,这是皆大欢喜的事。 此间事了,润玉立即赶往下界。 其实笠珠没有记忆,此时见了她也没什么用,但他就是非常想要看到她,一刻也等不得。 他记起了小时候大部分的记忆,包括与她初见的那一面。那时她很小,刚刚学会说话的样子,奶声奶气地要他抱,抱起来还舔了他一脸口水,想想自己那时也是傻乎乎的,怕把她摔了,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她抱着他的脸来啃。 只是后来红鲤族长带她来的次数实在太少,到他离开笠泽的那天,他甚至没想起红鲤族还有这号人物。 好笑的是,自己费了那么大劲找来找去的笠珠的那个未婚夫,竟然就是他自己。他曾埋怨老天为什么要给她安这么个婚约,现在看来,真是幸好有这个婚约,老天难得向着他一回。 彼时笠珠正一本正经地向锦觅讨教如何辨认药草,她想趁这段时日学学医术。润玉隐身瞧着她,一肚子话却无从说起,但就是这么默默看着她,也觉得欢喜。 沉魇也来了,同样隐匿了身形,于此看见润玉,些微惊讶,“殿下的事都办完了?” “嗯。”润玉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笠珠身上移开,看向沉魇,“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沉魇用的还是沈砚这个假身份,面容变了,连最特别的银色眸子也化了个再普通不过的颜色。他道:“若是被缘机逮住给告到北海去,可够我喝一壶的了,我这种无名小卒,还不是任人拿捏?” “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畏惧北海龙王,”润玉揶揄他,又真心实意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看来殿下心情很好。” “之前让你留意一条白色的鲤鱼,如今不用找了,”说到这润玉笑了,“那就是我。” 沉魇绕了半天没绕出这个弯来,百转千回地只道出个“咦?” 当初急得跳脚,动用一切人脉找来找去,最后是找自己?沉魇无法理解这是个什么路数,而且,不是说好了找白色鲤鱼么?眼前这位打出生起千真万确就是条白龙。 润玉自己都觉得好笑,“此事说来话长,笠珠说她未婚夫是一条白色鲤鱼,那时我记忆不全,不知那就是我。” 沉魇不解,龙怎么能认成鲤鱼呢?不过误会解除了就好,有情人终是顺理成章可以结为夫妻,他道:“那臣得恭喜殿下了。”看看那边和锦觅说笑的笠珠,“她要是知道了,不知会开心成什么样子。” 润玉亦看着笠珠,脸上尽是温柔神色。 沉魇拿出灭灵箭,道:“殿下不在的这段日子,天后果然出手了。” “笠珠没事吧?” “她自己抵挡了一会,受了轻伤,水神之女这一世懂医术,及时救治,问题不大。” 润玉摇摇头,“真是难为她了。” “殿下送她的剑断了,夜里她抱着断剑哭了好几回。” 润玉可以想象到她抱着剑蹲在床角可怜巴巴地掉眼泪的样子,顿时心疼不已,“不过是天界最普通不过的一柄剑,下次我再送她更好的。” “因为是殿下送的,她才如此吧。” 一句话说得润玉微微脸热,谈回正事:“依你看,天后针对的是谁?” “我看,两个都想杀。” 最担心的一种情况还是发生了,天后一定知道了笠珠其实是笠泽旧人,否则就凭笠珠损她的那几句也不至于就生了杀心。 “缘机那边呢?有什么动作?” “毫无反应,大约是在姻缘府和月下仙人商量如何造劫吧。” 润玉拂袖,“该管的不管。” ——不该管的瞎管,沉魇在心里补上了下半句。 那边锦觅和笠珠不知怎的就说起沉魇来,锦觅说:“那个沈公子,我还是觉得他不简单,他给我一种怎么也看不穿的感觉。” 润玉看向沉魇,沉魇尴尬道:“没想到我在这小姑娘眼里是这样的。” 润玉道:“你确实很复杂,我也看不透你。” “难道我长了一张高深的脸?” “与面容无关。你极少谈起自己的事,认识你这么久,我只知道你以前生活在忘川,这还是笠珠告诉我的。” 沉魇摊手,“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忘川环境太差,为摆脱那里我就跳了个龙门,虽然我已能抵抗忘川水的作用,但还是受了不少影响,过去的事其实都不太记得了。” “罢了,等你想说的那天再说吧。”这一番说辞润玉自然是不信的,但谁没个不忍直视的过去,不说就不说吧。 “多谢殿下。”这一句算是默认有所隐瞒了。 锦觅被旭凤叫走,庭院里终于只剩笠珠自己,润玉有机会可以现身。 笠珠正拿了一片叶子,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移开叶子,才发现润玉突然出现,她扔下叶子就要跑过去,没注意脚下一堆箩筐,好险给绊一跤,幸而润玉及时搀了一把。 润玉责怪她一句:“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冒失。” 笠珠一把将面纱扯掉才说话:“你的事情还顺利吗?” “嗯,很顺利。” “呼,那就好,我这边也挺好的。”她只管傻笑。 润玉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从刚才起搀扶的动作就没变过,笠珠就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就是要等他先开口的样子。 但是锦觅今天回来得很快,在她面前现身恐怕缘机又要来找麻烦,他对笠珠说:“我们晚上再见。”然后就消失了。 好端端的,怎么搞得像偷情似的。笠珠使劲揉了揉手里那团面纱,最后还是撅着嘴把它戴上了。 夜里星星刚出来的时候,笠珠换上落霞锦的衣裙,从北苑出来,却不见润玉,拿出龙鳞正犹豫要不要试着召唤他一下,就听见不远处有个小孩指着天空大叫:“快看!流星!。” 笠珠跟着抬头,正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接着两颗,三颗……这是一场流星雨。 此种奇景她从未见过,正看得入迷,忽感右手被一阵温暖包裹,是润玉牵上了她的手。她惊讶地望向他,见他笑着问:“喜欢吗?” 她毫不犹豫:“喜欢呀。”然后惊喜道:“这流星是你弄的吗?” 她一句喜欢撩拨得他心里痒痒的,他点了点头,打量起她这身新装扮来,衣服很合身,看来尺寸他估计不差,这个样式也很适合她,裙摆的模样仿的是她真身尾鳍的样子,绣花样式是她法器朔望琴身上的鱼戏莲,布料还有冬暖夏凉这一天界布料的基本属性。至于发簪,等她回归正身后就会发现它其实可以化作一把剑,现在她身为凡人,用不了它,它就是一支普通的簪子,只散发微弱的剑气相护,使一般小妖小魔不敢靠近。 璇玑宫是真的清贫,落霞锦这种上等布料并不常有,天后忌惮润玉,有什么神兵都不会轻易流到璇玑宫去,所以笠珠这身行头其实来之不易。 但是润玉高兴看她这么漂漂亮亮的,他记得她娘红鲤夫人当年领着水族第一美人这个名号,所以笠珠当然不会差到哪去。他发自真心地赞了一句:“你今天很美。” 这句话成功使笠珠臊红了脸,她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了似的,“那个……我也有点东西要给你。”说完低着头,双手奉上一个香囊。 香囊用的是黑色的锦缎,上头用银线绣了一条龙,做工并不算精致,看得出是尽力了。 笠珠低着头局促地解释:“里头装的是药材,圣女帮着选的,这个味道我挺喜欢的。图是我绣的,央求宫里的老嬷嬷教了好久,却还是绣成这个样子,你看得出是条龙吧?听说神仙都是有真身的,你送过龙鳞,教的咒又叫唤龙咒,所以我猜你其实是条白龙吧。我把你绣成了这个样子,可不要笑我呀。”接着快速地瞄了润玉一眼,看他的反应。 润玉摩挲着手里香囊,目光沉沉,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笠珠不太自在的时候就喜欢喋喋不休:“呼,喜欢就好,我想着,你送我那么多东西,我却没什么好送你的,唉,为人处世讲究个礼尚往来嘛,但是我也不知道你稀罕什么,我……”她停下不说了,因为润玉抱了她,这是她长大以后,他第一次主动抱她。 近处传来他的声音闷闷的:“你送我礼物,我好高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9章 二十九 笠珠轻轻拍了拍润玉的背,说:“我也很高兴。” 润玉松开她,道:“我们走吧,去方便说话的地方。” 两人在河边找了一处僻静地,刚要坐下,见一个小女孩嬉笑着跑过,她没注意脚下有石头,险些被绊倒,笠珠及时扶住了她,很快,小女孩的母亲气喘吁吁追上来,向笠珠道了谢,又责怪女儿几句,然后紧紧牵着她离开了。笠珠回头望一望润玉,他看着那对母女离开的身影,似乎有些艳羡和落寞,虽然这神色一闪而过,笠珠还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看见人家母女,笠珠自己是没太大感觉的,她完全记不得自己的母亲,在她成长中,这个角色有陈婆婆替代,所以她并没有很羡慕别人有母亲,却是没想过像润玉这样的神仙有没有母亲,可是又不知该不该问,只好先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不同以往,他的手有些凉,看来是真的有心事。 对润玉来说,知道笠珠未婚夫就是自己的喜悦和好不容易找到母亲而她不肯认自己的难过交替出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调整情绪了,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说给谁,要是笠珠没在历劫就好了。 另一头,锦觅那边,奇鸢埋伏在暗处,伺机偷袭,忽感周身寒气渐起,察觉到危机,立时要逃,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被人扼住喉咙,瞬间就拖到了别处。袭击他的,正是上次的神秘高手,实力相差悬殊,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沉魇掐着他的力道还在加大,但是神情却轻松得像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嗓音低沉:“我以为灭灵族全死了,没想到还留了个你。怎么你就偏偏活下来了呢?难不成,你是寻了天界的庇护?” 奇鸢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但是沉魇视而不见,继续道:“天界不会白白庇护你这种人的,你……该不会是内鬼吧?”说着渐渐凑近,眼睛亮得可怕。 奇鸢脸色发紫,瞳仁都快翻过去,沉魇却撤了手,闲庭信步似的退开几步,游刃有余地躲开不知哪抽过来的鞭子。 是鎏英来了。 鎏英忙去搀扶趴在地上咳嗽不止的奇鸢,质问沉魇的时候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沉魇渐渐隐匿在阴影中,声音听不出悲喜:“我么?我不过是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鬼,要把该讨的债都讨回来。” 鎏英和奇鸢都很清楚眼前这人不是灭灵族,不过他身上鬼气甚重,不排除是灭灵族的某个亡魂借他人身躯复生,看样子还误会是奇鸢当了内鬼才导致灭族的。 见沉魇要走,鎏英忙追过去,但还是不及对方快,再一回头,连奇鸢也不见了,她气得跳脚,但也只能再寻蛛丝马迹继续追踪了。 另一边,润玉很久都不说话,笠珠也知道该怎么办,乖乖坐在他身边,绞尽脑汁想话题,要不就想个什么招儿逗他开心也好,总比这么默默排排坐着强。 润玉能感觉到笠珠此刻很是为难,怕是在想法子开解他,难为她连他在忧愁什么都不知道,令她忧心,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正要强行把不好的情绪按耐下去,就听见她状似漫不经心道:“传说孙猴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有好多仙人是感天地灵气而生,你们神仙都是这样的吗?” 润玉暗惊,她居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特意想了个话头好把话题引到这上头来,她对他确实很用心。他答道:“不全是这样,很多还是有父母的,我就是。” 笠珠立刻睁大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润玉想,或许可以说给她听听,他缓缓道:“我很早就与母亲分离,之后的好多年,我以为她早已不在世了。后母起初待我还好,直到她亲生儿子出生,她就冷漠了很多,许是怕我争夺家产,所以处处苛责,无论我怎么说自己没有争抢的意思,都没用,仿佛只要我活着,对她来说就是威胁,我懂事已来处处示弱,她才勉强容我活到如今,至于关爱和照顾,那是不可能的。” 笠珠惊讶地捂上了嘴,“想不到你们神仙也兴尔虞我诈的这一套啊。” 润玉轻松了少许,“是啊,若非如此,早就一齐升入上清天证得大道了。”接着嗓音又低沉下来:“就在不久前,我找到了我生母,可她不肯认我,当年她是非婚生子,想必一看到我,就想起被侵犯侮辱的那个时候吧,她一定非常厌弃我,躲了我那么久,我却又自己找上门去,她应是唯恐避之不及。”说到这,他眼尾微微泛红,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 “不会吧,哪有母亲会这样看待自己的孩子。”这种事情她却是闻所未闻。 “会的,我不知她是怎样恨我的生父,无处发泄,却是对我百般折磨。”他不知不觉把手放在曾经逆鳞的位置上,不过断角剜鳞这种事他不打算说给她听,这太过残忍血腥。 笠珠很是震惊,她的这么温柔的神仙哥哥居然是这样的身世,难为他还能与人为善,成长为一个这么优秀又正直的好神仙。若是别人,恐怕早就自暴自弃,陷入泥沼了吧。 她的手覆上了他的,她说:“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有我啊,我会对你非常好的。润玉哥哥,你知道哪家修仙门派最灵吗?我现在修仙还来不来得及?” 好像又有一段记忆在慢慢恢复,搅得润玉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答她时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昆仑吧,天界仙者出身昆仑的最多。”过了一小会他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声音骤然拔高了一个度,“你要修仙?” 笠珠点点头,“我想过了,要长久地陪在你身边,我得活得长点,最好跟你一样是仙身。” 这话润玉听着受用,但是,她真不需要去修仙,修着修着搞不好直接半道上回归仙身了,这本来不是大问题,然而提前回归恐怕过不了天帝那道关,说不定还得重新再历这一回劫,徒增无谓的折腾。于是,润玉斩钉截铁道:“你不能去。” 笠珠因了他这个反应,有点懵,“为什么啊?我要是能成仙,不好吗?” 润玉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这个样子看在笠珠眼里,就变成了拒绝之意,一腔热血全冲上了脑门子,“你果然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我若不死,你就脱不开身。”说完才反应过来话说重了,一时间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匆匆留下一句“哥哥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当真。”然后就要逃走,润玉其时也怔住了,好一会才想起去追,笠珠已跑了好远。他拦在她面前时,她满脸的泪,着实狼狈,怕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抬起胳膊来用袖子遮了遮。 根据月下仙人所说,姑娘们质问你爱不爱我这个问题时,不要试图和她讲道理,而应该抱住一顿亲,姑娘们是感性的,道理这种东西谁都懂,她们需要的是实际行动。润玉不知道这话灵不灵,他又没有这种经验,但是月下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值得信服的,所以他紧紧抱住了她,但也没亲上去,现在对她这样还是太过轻浮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你才不是什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你对我来说很重要,谁也不能替代,修仙那么苦,我不能容许你出半点意外。”终于还是想了个不那么突兀的理由不让她修仙,看样子是成功把她安抚下来了。 笠珠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感觉自己像是快被煮熟了。 但她还不放弃,“苦点没关系嘛,我是真的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那个怀抱又紧了紧,润玉说:“你若是去修仙,很多事情我便干预不得,甚至在你得道之前不能再见你,许多人终生不得其法,一生都不能顺利飞升,我们很可能就是余生再不相见,便是如此,你也愿意吗?” 这个不是润玉唬她,天界确有规定,为了公平,且不扰乱天命,天界仙人不能随意与凡间修者接触。听了这个,果然笠珠就露出纠结之色,同时也明白润玉不让她去是因为他怕再也见不着她,至于为什么怕见不到她,这答案不就很明显了么,是以纠结之余,她心里还有点小雀跃。 润玉继续道:“你不要苦恼那么长远的事,如果你……如果你不在了,我总是有办法找到你的。” 笠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他松开她,双手按着她的肩头,说:“不闹了,好不好?” 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道:“是我不对,老是胡思乱想,我是真的喜欢你,一想到总有一天要和你分开就觉得难受得不得了。”她说这话时其实没太过脑子,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居然一不留神就表明心迹了。 ——这也太草率了,显得太没诚意了。笠珠深深懊恼这说出去的话怎么就不能撤回呢,真要表白也得选个良辰吉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哦,今天是打扮过的,那还不算太糟。 她不敢抬头看他了,只管低头研究自己鞋尖上沾的泥点子,然后她听见头顶上他的声音:“我也是。” 她讶然抬头,刚好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就如现在的天空一样盛满星光。 笠珠悄悄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是疼的,不是她在发梦。 ……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北苑,锦觅看见她时,她正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傻笑。 “笠珠姐姐,你这是遇上什么喜事啦?” 笠珠放下衣服,双手拉起锦觅的,“他也喜欢我,他也喜欢我呀!”然后拉着锦觅,两个人有些幼稚地转起了圈。 锦觅并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但也为笠珠感到高兴,“那恭喜了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0章 三十 可是接下来可能又有几天见不到润玉,笠珠又有点失落。他说他想起当年是自己离开母亲的,并不是被母亲抛弃,接着就推断是因为这个,他母亲才不愿认他,笠珠就建议他去认个错,所以,就又有段日子见不着了。 不过也不用急,都互表心意了,来日方长,现在手头还有更要紧的事,等收拾了南平侯,再说别的。笠珠是这么想的。 到底还是太兴奋了,夜很深了,笠珠都没能睡着,在床上躺得心烦意乱,她干脆起来翻看从白府拿出来的账本,她生父随手记的乱七八糟的事有些还颇有意趣,比如考学之前,他温书温得烦了,在这个本子里发了好一通牢骚,并以一句“读个鸟书”结尾,还画了一只大猪头。前些日子她打听过,以前的白大人颇具才名,算是出了名的才子,这样的人肯定读书读得很好,却没想到实际上这么有烟火气,看了这个本子,才感觉到这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的生父也曾是实实在在活着的。 她一时唏嘘不已,若是没出当年的事,她现在也会和王城那些大小姐一样养尊处优的吧,她并非完全没有憧憬过那样的光景,只是现在的生活也还过得去,没有那么意难平罢了。 出于无聊,她核了核本子上的账目,却发现数怎么也合不上,有一些条目倒像是后来加的,去掉了这些,勉强还能对得上,她感觉自己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赶紧把每页的结余算了算,果然得出的都是相似的数,联合账目条数,都与十四、九有关。 这肯定不是偶然,白大人是在暗示什么,笠珠直觉,这可能和当年贪墨案的证据有关。说不定所谓证据已销毁是在掩人耳目,簿子是故意放在那种看起来隐蔽实际上又非常好找的地方,南平侯的人搜家后肯定看到了它,不过被后面的信息误导,不会意识到前面的账目有什么问题,更不会无聊到把这东西一条一条算出来,它看起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记事本,既然白大人没有随身带着,那它似乎也没什么用,这个本子并没有被注意到。 但是十四和九到底代表什么,笠珠也没什么头绪。 这么劳心劳神地算计一阵,笠珠终于感到一丝睡意,赶紧熄灯睡觉,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在她熟睡时,润玉现身,轻轻坐在她的床边,给她掖了掖被角。短暂纠结后,他封锁了她今晚与他有关的记忆,等她回归仙身会自动解开。 那些记忆对她的命数影响实在太大,缘机本就对他的参与非常不满,目前只是勉强诈住了,再有这么一遭,说不定直接告到天帝那去,到时实在不好解释,他不能像旭凤那样无所顾忌,随意干扰历劫的人的命数,但凡还有点理智,就该知道有些线是绝不能跨过去的。 正因为爱她,所以更要小心翼翼。 润玉无声地对笠珠说:“我走了,你要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想要认回生母,要做的事太多了,再者,要拿回本就属于他的婚约并公之于众,同时也是将他的身世以及天帝做过的丑事公开,难保天帝不会有所阻挠,天后又蠢蠢欲动要暗算锦觅和笠珠,也得防着。傻弟弟下凡只管谈情说爱还带走了唯一能顶点事的下属,魔界有任何异动也得润玉先顶着,这千百年来,他倒还从未像现在这么劳心劳力。 他有些怀念起以前的日子来,就他们两个简简单单地生活,没那么多烦心事。等风波过去,认回生母,他和笠珠成婚,从此做个逍遥散人,再不过问天界那些弯弯绕,他们一家人安安静静住在云梦泽,就很好。 天界姻缘府,月下仙人坐在镜子前直拍大腿,“真是气死老夫,好不容易有点进展,这么一来,又回原样了。” 缘机在一旁冷嘲热讽,“你想看天仙配啊?人家还不乐意演呢。还是大殿知道分寸,不像有的人,三天两头就得和我吵一吵。” 月下甚委屈,“老夫每次有好点子,你都不配合。” “哟哟哟,这按天规呀,到底是你配合我,还是我配合你?你那叫什么好点子,全是馊主意。” “你……!” “我问问你,上回打算牵给笠珠的那个李松岳,最后怎么处理了?” 月下仙人怏怏的,“还那样呗。” “只牵了一头?一辈子单相思啊。” “别拿这个烦我,等我心情好了再给他寻一门好姻缘就是。” “那你可认真点哦,以那位的来头,你惹不起。” “行行行,老夫知道了。” 但是缘机一走,他转头就给忘了。 李松岳见过熠王出来,正好看见笠珠不停念叨着十四和九从他面前走过。虽然她戴了面纱,他也从没见过她穿女装的样子,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他挥一挥粗壮的手臂,“笠珠姑娘,好久不见啊。” 笠珠懵了一阵才认出他,“李将军?” “我今天才从王上那听说你来了。刚才念叨什么呢?这么出神。” 笠珠灵光一现,“将军对这王城可还熟悉?城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以数字命名的?” 李松岳思忖片刻,“数字命名的可多了,南边许多巷子都是数字编的。” “那有没有带十四或者九的?” “有个南十四巷,带九的没什么印象。” “快,带我去一趟。” 为了掩人耳目,笠珠还是一副圣医族装扮,还煞有介事的背着药箱,对外就说是出诊去了。 路上李松岳想问她去哪里要做什么,她却是只字不提,他也不好追问,接着便转了话题:“听王上说,你在他面前把你心上人夸成了一朵花?” 笠珠也没料到他能耿直到这个地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是,是啊,怎么了吗?” 李松岳怨念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了?” 笠珠心道你哪哪都不如他,但话不能这么说,她道:“你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 笠珠尴尬地咳了一声,“……你打不过我。” “他就打得过你了?你这身手,我看世间能和你比肩的都不多。” “是的,他真的一招就能打败我。” “哇哦,那真的很厉害了。”他又不依不饶道:“要是我有一天也能打败你了呢?” 笠珠简直哭笑不得,“李将军,这个它实际上并不是比武招亲……” “我还有机会吗?” 笠珠诚恳道:“没有。” 李松岳懊恼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娘说过,唯有感情这事是努力也得不来的,我也不强求了。” 笠珠也吁了一口气,幸好他还算想得开,之所以拒绝得那么干脆,就是怕他继续执着下去,接着把自己耽误了,这样笠珠也过意不去。 南十四巷到了,李松岳率先跳下马车,难得他记得怜香惜玉,伸出一只手给笠珠扶,但她不用人扶,也利落地跳了下来。 好吧,谁让他喜欢的不是个普通姑娘呢,他厚着脸皮请教过很多人要怎么追求一个姑娘,可是那些建议通通不适合用在笠珠身上。 南十四巷第九户是个半死不活的当铺,笠珠也想不到这个会和证据有什么关系,只能先看看再说。 当铺里就一个人,是个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头,笠珠进去时,他正颤颤巍巍地摆弄着一个破算盘。 “不干啦,往别家去吧。”老头摆摆手就要赶人走。 “不,我是想问问有没有谁在这存了什么没取走的?” “有有有,要不是还存着东西,这铺子早就不干啦。你要取的东西是谁存的?” “看看有没有白先羽的。”这个名字对笠珠来说,又陌生又熟悉。 老头拿出个簿子,一页一页翻找过去,他眼睛不好使,脸都快贴到簿子上去了。不多时,老头说:“没找见白先羽的。” 看来没找对,笠珠推门就要走,这时听见老头问她:“小姑娘几岁啦?快过生辰了吧。” “今年十九了,生辰还有不到一个月,怎么了?” “白先羽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爹。” 老头颤颤巍巍站起来,“来,跟我过来。”接着一撩帘子,进了里间。笠珠有些莫名,这是……找对了? 在里间,老头拿出个沉甸甸的箱子,上头有个精妙的锁,刻了天干地支,转对了才能打开。老头说:“我也不知该怎么打开这锁,我只是守诺保管它,如今这最后一样物什也被取走,这铺子也可以关门了。小姑娘啊,千万莫辜负了你爹和所有为它牺牲的人啊。” 笠珠道:“您千万保重自己。” “知道,知道,铺子一关我马上就搬走。” 再多的也不能说了,笠珠施了一礼,马上就带箱子离开了,半道上却遇见拦路检查的。 笠珠心里暗叫不好,“南平侯消息这么快?” 李松岳冷静得多,“也不一定,或许就是例行检查。你放心,我在呢,他们不敢那么嚣张。” 果然,本来凶巴巴查车的兵士见了板起脸来的李松岳,瞬间就怂了,立马恭恭敬敬。 李松岳呛声道:“查什么查,我急着进宫,耽误了我的事你担待得起么?” 那兵士很是为难,“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将军可不要为难我们,这车上另一位是?” “圣医族的,我们刚取了珍贵灵药回来给王上治病,急得很。” 最近熠王放出消息说自己重病,这个大家都知道。 那兵士看了一眼装证据的箱子,道:“这个可否打开给我看一下?” 笠珠忙说:“这是冰泉雪莲,一旦打开箱子冷气流失,药就不灵了。”她故意把嗓音压得柔柔弱弱,仿佛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普通医女。 兵士将信将疑,但看见李松岳一脸凶相,只得挥挥手放行。 马车走出了一段,李松岳问:“冰泉雪莲是啥玩意?好吃吗?” 笠珠摊手,“不知道啊,刚才我诌的,我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这玩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1章 三十一 从当铺带回来的盒子上还有一个刻着天干地支的圆盘状的锁,笠珠并没有找到有关这个锁的线索,只是随手试了试自己的生辰八字,锁就开了。 笠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本簿子里就有提示,她的八字就明明白白写在里头的,只不过缺一个具体时辰,当年和白先羽要好的朋友应该都知道。 也许,当年白大人这样把证据藏起来,是想他的好友能够找到并继续对抗南平侯吧,既要保护家人,又不想贪官继续逍遥法外,只好采用这样的方式。所幸,这么多年后,终于有人找到这些了,没有枉费了这一番苦心。 笠珠立即就把这些证据给熠王呈了上去。 熠王阅过之后,大赞:“多谢,帮大忙了。” 笠珠很是激动,“那是不是马上就可以扳倒他了?” 熠王却是皱了皱眉,“只凭这个,还不够。他手中有兵力,一个贪污之罪还不至于把他彻底打垮。” “那,还是一定要打仗吗?”笠珠其实知道这话问了也是白问,有时候武力值就可以说服一切,那些证据可以锦上添花,只倚靠它却是不行,所以,当年她父亲和魏大人虽然掌握了证据,却还是无法将它公之于众。 熠王有些犹豫道:“其实还有一法,若是能将他手中虎符拿到手,我们的机会会多一些。只不过……我没想到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不是身手不够好,就是脑子不灵光。”说的是没想到合适人选,眼睛却是盯着笠珠。 笠珠叹了叹,“那我去吧。” “那可是很危险的,万一身份暴露,你身手再好,也不太可能逃得出来。” 嘴上说危险,实际上只是客套一下罢了。 笠珠道:“可是除了我,也没别的人选了吧。当初王上要我来做暗卫,想是早就在筹谋今日之事了吧。老实说,但凡我还有点良心,就不可能拒绝。” 被看穿,熠王愧然笑笑。 “算计我,这没什么,民女只求王上不要忘记初心,答应我,永不要抛弃您的子民。”语毕,郑重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熠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身为一国之君,我怎么可能会抛弃他们,你多虑了。” 笠珠再次拜了一拜,转身走的时候,步伐显得有些决绝。 但笠珠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闪失,她在人间少有敌手,一个虎符而已,简直就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她是跟着一批宫廷乐师一起进的南平侯府,侯府正在准备郡主的庆生宴,熠王不得不客套一把,毕竟还有婚约,就送了一批乐师进去,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笠珠混在里头,充了个琴师,戴了张假脸,只要不做出表情,就没人能发觉出不对劲。这辈子她没学过七弦琴,手指覆在弦上的时候却感到熟悉,但终究没学过,弹不出像样的曲子。 按照计划,她故意弄断了弦,借口去后台换弦调音,离开了南平侯和郡主的视线。之后利用敏捷的身法,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迅速搜寻起来。 本以为没人会注意到她,有个绿衣的年轻男子却拦住了她。 “哎?你怎么来这了?你不是应该和润玉在一块吗?”绿衣男子说。 笠珠:“?” 记忆被清了的缘故,她一点也不记得彦佑。 彦佑背着手绕笠珠走了一圈,“啧啧,大殿居然一点也不急,按常理,他不是应该正想法子把你弄回去么。” 他摸着下巴,想的是,要不要帮一把,她早点回去,能省不少麻烦事。 他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个小玩意,“你是来找这个的吧?“ 那正是虎符,看样子确实是真的。 笠珠狐疑道:“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想帮就帮喽。”彦佑把虎符隔空抛给了笠珠,然后一溜烟不见了。 虽感莫名,但东西到手,笠珠立即就开始准备脱身,刚走了不远,府卫忽然鱼贯而出,将她团团围住。 此行的目的,不知怎么回事,已经暴露了。她只能杀出一条路来,但是训练有素的府兵和野路子的土匪不是一回事,她能抵抗的人数要折半,很快就体力不支起来,一时不察,肩上还被捅了个血窟窿。 所幸,最终她还是从重重包围下撕了个口子出来,找到了早就等在外面的接应。 以前不是没受过伤,但是出血量如此巨大的还是头一回,硬撑着把虎符送进了北苑,人就昏了过去。 晕死过去前,她还在想,当初幸好没一时冲动偷溜进侯府中暗杀南平侯,那么些个人,还真的很棘手。 后来,救是救回来了,圣女严令她卧床静养,就在养伤期间,她听说熠王大败南平侯,这一仗,终是完完全全胜了。 待伤好一些的时候,她请求回到家乡,加入武靖城守卫军。 笠珠觉得,这个地方始终不适合她,武靖依旧不安宁,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熠王虽觉可惜,还是准了。 走的时候,圣女来送行。近来圣女的精神都不大好,让笠珠有些放心不下。 “我看得出你和熠王两情相悦,相信他一定已经有办法让你摆脱这个身份,无论如何,保重自己。” 圣女压抑着轻咳两声,“也祝笠珠姐姐能得偿所愿,和心爱之人成双成对。” “哈哈,我的事不急。希望以后我来觐见,到时候,你就是王后啦。苟富贵,勿相忘啊哈哈。” 圣女却很清楚自己的状况,略带苦涩道:“嗯,希望有缘再见吧。” 笠珠并不知圣女已经时日不多,骑马走的时候还在嘻嘻哈哈地挥手。 那之后平静了一段日子,笠珠加入武靖守军后,忙着练兵,总算也是拿官家俸禄的人了,家里处境终于相对好了一些,后来便带着陈婆婆搬到了武靖城里。 笠珠边境女战□□气传得很远,竟连昆仑剑派也有人慕名来访。来人在昆仑也是剑术大家,面相年轻,但其实已活了不知多少年,想必飞升有望。 既是来请教剑术的,必然免不了切磋,笠珠算是头一回碰上自己打不过的人族。但是那道人仍然惊叹于笠珠仅仅学了十几年剑术就可以与他匹敌,并认定她的这套剑术已经超脱人间所有广泛流传的套路。 道人诚恳地邀请笠珠去昆仑修行,他相信,如果时间够久,她会成为人世间一流的剑术大师。 但是笠珠拒绝了,到底还是舍不下俗世的牵绊,等她成为一流的大师,那时她牵挂的一切早就散作了尘灰,剑练得再厉害,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自认是个俗人,并无兴致在剑术一道开创自己的流派。 道人只好退而求其次,请求笠珠把这套剑术教给他。这和平时教村民和士兵不同,道人要学的是一整套,也许它还会替代昆仑原本的招式,成为新的镇派剑法。 笠珠不确定润玉愿不愿意让他的剑术彻底在人间生根发芽,只道需要考虑,然后试着用龙鳞联络润玉,但,罕见的是,这次他没有立即出现,笠珠等了一会,见人还不来,就又使了一次唤龙咒,可是依然不见回应。 ——也许是在忙吧,笠珠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直到第二天深夜,润玉才出现在她眼前。 彼时笠珠正百无聊赖地躺着,脸上还盖了本书,听见动静,利落地把书一掀,翻身下榻。 “润玉哥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润玉看起来有些疲惫,嗓音发哑:“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他当然知道笠珠有联系过他,可偏偏是那个时候,他实在走不开,而那之后,也浑浑噩噩了好久,直到不久前才意识到笠珠找他,冒冒失失就赶来了,也没注意时辰,好在笠珠还没睡。 笠珠说:“我挺好的,就是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你说吧。”润玉坐下,一手撑着额头,微阖了眼,看着像是精神不佳,笠珠还注意到,他一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今日有些散乱,他这个样子,就像被狂风卷过一遭似的。 笠珠愧疚地想,是不是自己的召唤打扰到他了。她踌躇着,说:“昆仑来了人,说想学我的剑,他还要教给他所有的弟子,我就觉得该问一问你,能不能教他。” “你想教就教吧,昆仑是名门正派,常会驱魔除妖,天界毕竟高远,不可能时刻护着人间,便全靠他们,由他们学了去,也没坏处。” “哦,那我就教了。”笠珠说完这句话,就直直站在那,瞧着有些呆。润玉起身,向她伸了一只手,道:“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乐意之至。”笠珠欢喜地拉上了那手。 笠珠的住处外面只有一个很小很破的园子,疏于打理,长的都是野草。两个人牵着手,就在这园子里来回走,谁也不说话。笠珠能看出润玉心事重重的,他在想事情,那她也不便打扰,等他什么时候想说话了,再聊。 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走了好久,直到笠珠打了个哈欠,润玉才如梦初醒似的,问她:“你是不是睏了?抱歉,我今天总在恍神,都忘了你早该休息了。” 笠珠一个激灵,“没事啊,我还能再溜个十圈的。” 这话成功把润玉逗笑了,虽只有短短一瞬。 “你不问问为什么吗?就这么傻傻的跟着我走?” “你想说了吗?没关系我都听着呢。”笠珠拍拍胸脯,表示自己绝对靠谱。 润玉缓缓说道:“昨天,我娘……永远的离开我了。” 笠珠呼吸一滞,“怎么会?”这也就是说,昨天他没有回应她的唤龙咒是因为那时他正亲眼目睹他母亲离世。“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不是去找她认错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成了这样?” “我正要去找她……那时仇家寻了过来,是我无能……” 笠珠听出他正极力压抑声音的颤抖。 “我娘说……她从不曾后悔生下我……是我误会她……”润玉止不住地哽咽,他这个样子,看得笠珠心里一揪一揪的。她还从未见过润玉这么无助的样子。 她用双手环住他,轻轻拍拍他的背,用最轻柔的声音说:“误会解开了,伯母一定很高兴的。” 润玉把额头轻轻抵在了她肩上,就这么轻轻靠了一会,抬起头来的时候,神情也没太大变化,笠珠瞥了自己肩头一眼,发现那处濡湿了一片。 连哭都哭得这么隐晦,更让她心疼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2章 三十二 笠珠直视着润玉的眼睛,认真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我已经长大了呀,虽然比起你这样的大神仙来,我还是太弱小了,但,偶尔,你也可以依靠我一下的。” 听她这样说,润玉感到有些好笑,摸一摸她的脑袋,道:“这又是说什么胡话呢。” 笠珠涨红了脸,“我才不是说胡话,说真的,我一直感觉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很多时候,你的语气还是像哄小孩似的。你虽然教了我天下顶顶厉害的剑术,但真有什么问题的时候,最终还是你出面摆平的,让我觉得我很没用。” 润玉哑然失笑,“我想保护你,这样不好吗?” “当然好啊,谁不希望有人处处护着自己呢。可是,我越来越觉得,你是不是一直都过得很辛苦?要操心我的事,又要忙着天界的事,刚处理过自己的家事,心情都没能平复下来,又赶着过来看我,你会不会很累?我也是神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反过来保护你了呀。” 润玉有片刻的愣神。实际上,他确实没有完全把人类笠珠当成真正的笠珠,人类笠珠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除了对原本笠珠的思慕之情,还有一种在看自己养大的白菜似的怪异感觉,不能忍受这棵白菜苗苗有半点损伤,今日听她说的这一番话,才发觉笠珠到底还是那个笠珠,心安理得躲在别人身后受着保护根本就不是她的作风,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万事都要靠自己,是不可能养出一副柔弱性子的吧。 润玉无奈地笑笑,“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若不这么想,你便也不是你了。” 其实这话算是说给真正的笠珠听的。 笠珠有些失落道:“可是我也是真的做不了什么,对你来说我确实没什么用,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是的,因为有你,我才不会那么痛那么恨。母亲出事后,我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你,除了你,我不知还能去找谁。所以只要你还在,就能给我莫大的安慰。” 笠珠眨眨眼,“真的吗?” 润玉郑重道:“真的。” …… 不久后,熠王亲征凉虢,大获全胜,意味着从此群狼环伺的局势已解,武靖地处偏僻,消息收得比较慢,但还是举行了一场全城庆典。 笠珠和武靖守军同僚一起在城里最好的酒楼庆祝,她破例喝了点酒,已是微醺,独自从包间出来,坐到了窗边,荡着双脚望着楼下庆贺的百姓舞龙舞狮。 她当然也很高兴,凉虢这个最大的威胁没有了,守边军的压力就小了很多,意味着以后不用担惊受怕,或许她终于可以过上安宁日子,不用再打打杀杀,真正像个姑娘家一样生活。 她从胸前小口袋里取出那片龙鳞,眯着眼瞧它,也许是喝多了思路不同以往,她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凉凉的,好像还有点甜。她迷迷糊糊地想,下回见了润玉,要抱着他舔一下看看是不是甜的。 此时有个身穿盔甲的小兵从她身后急急跑过,径直进了包间,笠珠只觉那小兵有点面善,一股凉风吹过,她才想起,那不正是驻守她家土窝村附近小队的人么,以前打过照面寒暄过几句。 土窝村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笠珠跟着进了包间,正听见那小兵报告状况:“土窝村中刚刚发出求援信号,这一回不像是普通的匪徒袭击,他们村中自己的守卫似乎应对不了。” 武靖守将捏捏眉心,“这么大好的日子,竟也敢来闹事。”看见笠珠进来,说:“正好,便由笠珠带一小队人马驰援土窝村。” 笠珠酒醒得也快,正要领命前往,又一个小兵匆忙进来,道:“报告将军,城外四十里发现凉虢军队。” 将军大惊,“凉虢不是已经大伤元气?照常理,不该在短时间内进攻与他们距离甚远的武靖啊。” 副将思考片刻,道:“凉虢向来逐水草而居,此番大伤元气,恐怕更是急需掠夺资源,先前王上征战,需要聚集全淮梧之力,已将武靖大部分兵力抽走,此时守备空虚的武靖便是最好的目标。” 笠珠不安道:“此番他们可能还有复仇之意,若是攻进来,极有可能屠城!” 将军当然都知道,此刻他是真的头痛,他立即吩咐下属:“马上向王都求援,我们应该可以抵挡一阵,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又看看笠珠,“你依旧带人去解救土窝村燃眉之急,之后立即回返。” 笠珠称是,即刻带人赶往土窝村。 村中情况比她想的要糟得多,老远就能看到村里的火光,她策马加快速度赶到了村口,那里木杆子上,赫然钉着小鹏的尸身,暗红的血还在顺着木杆子流下,显然他是刚被钉上去不久。笠珠天真地以为人还有救,手忙脚乱把他放下来,依然发现他已气绝多时了。 她抽出新配的长剑,盛怒之下声音却平静得可怕:“众将听令,随我攻进去,敌方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回答她的是整齐划一的“是!” 之后,他们发现,此次入侵的并不是普通匪徒,正是训练有素的凉虢人,难怪村中守卫应付不来。 经过一个院落时,笠珠看见那里聚了几个凉虢人,砍瓜切菜般解决之后,发现刚才他们围着的地方躺了一个人,衣衫不整,乱发盖住了脸,死前像是有过激烈的挣扎,她的脖子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拨开乱发,笠珠认出来了,那是袁红梅,她因脖子被扭断而死。不远处,是她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父母。 笠珠闭了闭眼,快步离开。用畜生来形容这些入侵者都是对畜生的侮辱,她不想去探究袁红梅死前有没有受到过侵犯,她全部的注意都用来稳住颤抖的手,好牢牢抓住因为染血而变得滑腻的剑柄。胃里在翻腾,浑身上下每一处感受都透出大写加粗的恶心二字,杀人恶心,杀这些畜生更恶心。 已不知斩杀了多少拦在她面前的敌军,终于遇上了自己人,他们已将村里扫荡了一圈,现在终于汇合了。 笠珠面无表情地问:“可还发现活着的村民?” 被询问的人迟疑道:“没有,一个都没见,他们很可能……已经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 “凉虢人呢?还有活着的没?” “呃……看见的全歼灭了。” 笠珠用手掌遮了遮眼,手放下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表情,冷静道:“走吧,回城。” 现在的土窝村已经是一个死地了。 向将军汇报过土窝村的情况,笠珠一出门,就脱力般跪倒在地。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沾的全是血,都看不出本色了,她还没来得及把身上的血迹洗一洗,想必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相当骇人吧。 凉虢军队很快就会来,假如守不住,恐怕这偌大的一个武靖也会和土窝村一样。王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即使是飞鸽传书,也需要不少时间。 直到……兵临城下。 凉虢军队选择围而不攻,因为他们还在一批一批地集结。 将军在城门上望了一会后,一拳打在城砖上,骂道:“妈的,这是把他们所有能调动的军队都调来了吧,就为捞我们这小小武靖一笔?” 副将感慨道:“这就是破釜沉舟吧,眼看灭国了,能捞一点是一点吧。” 将军恨恨道:“再给我一半人我就敢和他们正面刚,这批凉虢人其实就是残兵败将,和以前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忍不住放大了嗓门,“王城那边呢?还没消息?这熠王怎么回事?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怎么这时候就怂了?” 笠珠一身戎装,也上了城楼,恰好来报信的人与她擦身而过,战战兢兢地向将军报告:“王城回复了,说是……说是……让我们自行解决。江山易主,朝廷内一时混乱,顾……顾不得我们这。” 将军怀疑自己听错了,语声又高了几个度,“啥?易主了?” “先……先熠王听说是带着已故圣女进了王陵,然后就再没出来。” 笠珠手里握的剑吧嗒一声掉在脚边,将军瞪大了双眼,“什么玩意?他这是给圣女殉葬了?!” 还是副将很快接受了现实,“完了,我淮梧刚刚举全国之力讨伐凉虢,正是不稳定的时候,偏熠王在此时退位,新王再如何贤良,这么短的时间,也难以服众啊,眼下只怕是真的无心分神管我们这可有可无的小城了。” 的确,武靖在地理位置上并不算兵家必争之重镇,所以长久以来并不受重视,过去更是来回在几个国家之间转手,也就是旭凤继位以后,才派兵驻守,之后讨伐凉虢,也是优先从这里抽调兵力,可见真的是可有可无。 笠珠不敢相信,她离开王城之前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圣女怎么会死,而熠王居然做得出为了一个女人舍弃国家这种事。 武靖已经被放弃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连将军也不再用那么大的嗓门说话了,他道:“诸位,能回家的先回家一趟吧,一切安顿好之后,就和他们决一死战。” 副将道:“这没有意义,以我们的人手和粮草储备,根本就……” “你说的我当然都知道,但我们是军人,我们退无可退,我们身后就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将军硬扯着嘴角笑了笑,“或许还有转机呢,能顶一阵是一阵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3章 三十三 笠珠当然是要先回趟家看看陈婆婆,对于现在的情势,陈婆婆是一无所知的,笠珠也没有把真实状况告诉她。笠珠只是说:“援军很快就来了,外头那些都是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陈婆婆还是忧心忡忡,“知道你厉害,但一想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要上战场,就觉得害怕,不行,我还得拜一拜神。” 拜神……笠珠按了按那片龙鳞,南平侯府一劫后,她就十分清楚,任凭她自己再厉害,终究不能凭一己之力战胜那么多兵马,人力终有尽时,这个她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令人绝望的境况下,也许真的需要一些人世外的力量介入了。 她把自己锁在屋里,开始试着联系润玉,也许按照天规,他不能亲自出面,那么只是给一点建议也好,只要他来,就能给她一点希望。 但是,没有回应,她一遍遍的挥出唤龙咒,润玉还是没有出现。 她开始有个可怕的猜想,是不是润玉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为了顺应天意,他干脆选择避而不见?武靖城这么多条人命,在天界果然就如蝼蚁一般吗?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拿起剑,归队去了。 正式开战之时,将军依然没想通为什么凉虢会来攻打这么一个需要他们长途跋涉而又没多少油水的小城。 也许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来复仇的而已,先选个软柿子来捏。 所以这批凉虢人的手段极其残忍,打起来也格外不要命。 此时,王都内。 李松岳已是第三次请求出兵援助武靖,还未见到新王,就被傅相拦住了。 傅相道:“将军不必再去了,没有意义。” “你们真的就这么决定放弃武靖城了?” “照现在这个情势,放弃它是最好的选择。何况,武靖本不属于淮梧,它原名希希塔尔,因为太过穷困,几十年前主动归附,我朝这些年对它的扶持,已经够多了。” 李松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几十年了,现在的城民早已不是最初的那批,你们却依然不把它当成自己的国土?” 傅相面不改色道:“留着它没有丝毫意义,反而还会拖累其他城池的发展,这么一来,其实是少一个负担。” “他妈的那都是人命啊!”李松岳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我只知道犯我淮梧者,虽远,必诛!” 望着转身就走的李松岳,傅相喝道:“站住!武靖周边根本派不出足够的人马,你从这里带人出发,赶到时,已经晚了。” “那也比什么都不做强!”李松岳头也不回,身后傅相告诫他:“私自出兵是死罪,你可想好了!” 李松岳挥一挥手,仿佛要去做的只是小事一桩。 …… 笠珠不知道这一回自己杀了多少人,手上杀孽太重,想必自己死后也是会坠入无间的吧,可是没办法,不杀就不能保护身后的人了。她已经懒得防御了,身上添了多少道伤早已数不清了,反正也感觉不到疼,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杀红了眼的怪物,只知道进攻,进攻,刺穿下一个人的胸膛时,对方的武器也刺到了她的腹部,使她不得不停一会,歇口气,然后她发现,周围安静下来了,一圈凉虢士兵围住了她,而目所能及之处,再也没有活着的她的同僚,不远处将军倒在地上,缠着破布的长矛刺在他身上,高高立着,仿佛旗帜。 润玉教给她的精妙剑法还是使她成为最后一个活着的。 凉虢人眼中映着她狰狞的面容,他们渐渐露出畏惧的神色。 但,到底只剩一个人了,根本构不成威胁,十几支长矛一起刺穿了她的身体。 魂魄从躯体中逃脱,笠珠守在城门前,伸开双手,想要拦住鱼贯而入的凉虢人,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穿过她如若无物的魂体,畅通无阻地进入城中。 真正的屠杀才刚刚开始。 大刀砍向陈婆婆的时候,笠珠试图去挡,但那刀还是不受丝毫阻碍地穿过她。她想抱起陈婆婆,可自己是虚体,根本做不到,想要呼救,也没人能听到。 她在这城里来来回回穿梭,可终究什么也做不了。 武靖果然像预料中一样,血流成河,城中几乎没留下活口。 笠珠孤零零飘在上空,俯视着城中发生的一切,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复仇的念头,至于其他的事情,她不想分心。 一片雷云在她上方缓缓聚集,逐渐笼罩了整个城池,只要她一挥手,天雷就可瞬间摧毁地上的一切。她惊讶于自己何时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却始终无法想起,自己本就不是人类。她记着的,只有作为人类这一生的所有不甘。 笠珠双目赤红,脸上尽是癫狂之色,她勾勾唇,就要动手,就在此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来人的样貌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第一反应就是攻击,奈何对方的修为高过她,将她压制得死死的。 那人痛心疾首地唤她的名字,“笠珠,醒过来吧。” 这一声呼唤终于唤回她几分清明,她呆滞了一瞬,赤红的模糊一片的视野慢慢变回了正常样子,她眯了眯眼,试着辨认眼前的人,“……师父?” 水神松了一口气,“你可知,你刚才差点入魔。” 笠珠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想干什么,甚至还要攻击自家恩师,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居然也是自己可以做出来的。那一刻她很是无助,“师父,我到底是怎么了?” 水神摸了摸她的头顶,“没事的,不是你的错,回去吧。” 笠珠又看了一眼脚下的城池,她当然明白神不能过分干预人间的权力更迭,否则就要失了神格堕入魔道。所以对于那些凉虢人,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还是意难平啊。 水神暗暗惊讶于笠珠历了一次劫就能自动领悟龙族呼风唤雨的本事,修为也已经跃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单从本领上,她已足够继任水神一职了,何况心性不差,保护弱小都是出于本能,唯独有一点不能让水神放心,就是这孩子一遇到报仇这个事上,就执拗得可怕,这一回更是差点堕了魔,先前不让她参与到簌离的计划中,就是怕她跟着走了歪路,那么他好不容易物色到的继承者就算废了。他深知锦觅担不起水神这个责任,从一开始,他想的就是待到合适的时机传位给笠珠,到时候他们一家人从此不问世事,隐居起来。 李松岳带人赶到武靖时,那里已是一座空城。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但他还是在城门外伫立良久。一路上,他都心怀侥幸,那姑娘那么厉害,说不定能活下来,然而现实是,她被吊在了城门上。他命人把她和她的同袍们放下来,给了他们一个妥善的安身之所。 敌人早就撤离了,以李松岳了解到的,他们这次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扩张国土。据他所知,前凉王死后,凉虢王庭各路势力争夺不休,其中最强的一股势力选择袭击武靖,名为复仇,实际是在收揽人心。凉虢刚经历一场大败,人心低迷,这时候若有人能带领军队成功屠灭淮梧一个城则必然会获得众人拥立,所以他们不顾路途遥远,选择了防守最为薄弱的武靖城。而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前熠王太急于消除外患了,在人手尚不十分余裕的时候,不惜抽调了所有他认为可调动的力量,当然像武靖这样当时看起来十分安全的地方是首选。 随熠王出征前,李松岳尚不能理解为何他如此之心急,以为他是有什么深远筹谋,现在倒是明白了,原来是急着去给圣女陪葬。 一直深深敬仰的人突然做出这种混账事,不恼火是假的。虽然先王确实把身后事处理得不错,比起凉虢那种乱相,淮梧重新步上正轨就算是非常迅速的了,所以损失的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武靖城罢了,这种小地方,对他们那些大人物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先王在泉下,应该不会有半点愧疚吧。李松岳一手拄剑,歪头望着城门上破败的武靖二字,如此想着。 什么家国大义,就是个笑话。在目睹先王抱着圣女进入王陵之时,李松岳觉得,他心里的一座山永远的崩塌了。不过他自己也没几天活头了,私自调兵,无异于谋反,等着他的,只会是断头台。 …… 刚踏入南天门,水神对笠珠说:“觅儿不久前也回来了,你师娘心心念念要为你俩办一场接风宴,我先回去帮着准备,你见过陛下后,就来洛湘府吧。” 笠珠问:“师娘亲自下厨吗?” 水神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笠珠是有幸尝过风神的手艺的,立刻就明白为什么自家师尊这么急着回府了——这要不看着,厨房得炸。她忙说:“师父赶快回吧,师娘一个人多辛苦呀。” 水神点点头,一向从容不迫的他,这回竟走出了风风火火的势头。笠珠在后头偷偷地笑,其实师父是担心师娘吧,虽然他们当初是被赐婚,两人之间总是冷冷淡淡的,然而这么久的相伴,渐渐也像是一对平凡夫妻了。 锦觅和旭凤刚见过天帝出来,手牵着手,颇像劫后余生的苦命小鸳鸯,两人正走着,锦觅远远瞧见了笠珠,兴奋地向她挥了挥手,招呼她赶快过来,而笠珠在看见这两人的时候,面色沉了一沉,走过来时,仿若带着周身的阴云,甚至让锦觅打了个哆嗦。 锦觅正对旭凤说着“笠珠姐姐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对劲。”就见笠珠走到近前,抬手就给了旭凤一记响亮的掌掴。 旭凤懵了。 锦觅张着嘴一时忘了该怎么说话。 只听笠珠道:“您真是我们好王上啊。”看都没看锦觅一眼,拂袖而去。 旭凤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会才反应过来,他从没被一个女子这样当场扇过耳刮子,简直是莫大的耻辱,端着红莲业火就要去找笠珠的麻烦,锦觅拼着全身的力气才拉住他。 “凤凰,笠珠姐姐,你们都冷静点。” 笠珠望着旭凤手里托的那团火,直接召了朔望琴出来,冷冷道:“堂堂一国之君,拋了山河社稷,为一个女子殉葬,就是烧死我,你也还是个笑话。” 旭凤被激得越发恼火,只是实在怕误伤了锦觅,“锦觅你别拦我,我今天就要和这个疯婆娘理论清楚。” 笠珠只是冷笑,“好啊,我是疯婆娘,杀个疯子对您这种天潢贵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您啊,生下来就含着金勺子,自然是百无禁忌,随心而活,旁人还能赞一句,你这是赤子之心,当然,不论干了什么,自然有人给擦屁股。但我求你,放了锦觅吧,你知道圣女已故后凡人怎么评价她的么?不,你当然不知道,凡人草芥,在你眼里算个屁!” 圣女生前并未有任何祸国之举,只因熠王为她殉葬,白白背上了祸水之名,被当成笑谈。这些旭凤在决定殉情之前都没有想过。加上现在锦觅还有婚约在身,两人这样在凡间缠绵了一道,天界的人私底下又不知该怎样说锦觅不知检点,这个他也没有想过。 笠珠忽然感到一阵心悸,那一刻她疼得几乎站不直,好在只有短短一会儿,不是自己身体的问题,而是之前意外与润玉定下的龙族契约的缘故,这契约有预警对方性命之危的作用,不是紧要关头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顾不上再和旭凤理论,她忙循着契约指引去找人。而旭凤还以为她是终于怕了才逃跑,收了火焰,嘟囔着下回再找这疯婆娘算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4章 三十四 笠珠闯进九霄云殿时,润玉那三万雷刑将要告一段落,天后不甘心没能就此解决掉他,正要再补上一记琉璃净火,笠珠唤出琴来就抛了过去,硬接下了这一招。 “妖妇!你想干什么?” 飞过来的琴不仅把火挡了回去还差点砸了天后的脑门儿,笠珠则护在润玉身前,干脆张开了结界。 天后道:“水神之徒,听你这口气,本座还以为如今这水神之位已经换你来坐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笠珠了,她在此惹事,无疑又是给自家师尊找麻烦。强压了心里那股怒火,她还算冷静道:“夜神何罪?竟至于劳驾诸位动用天雷电火之刑?” 雷公电母默然不语,天后说道:“他自愿为洞庭余孽承担罪责,本座当然遂了他的意。” “余孽?”听到这个形容词,笠珠觉得自己良好的涵养终于还是用尽了,从眼看武靖灭城那时就生出的一股邪火眼看着又要压制不住,而这时天帝来了,按规矩她不得不跪,润玉强撑着起来,和她并排跪着,他望了她一眼,勉强笑了笑,算是寒暄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不是时候。 天帝一如既往和了一通稀泥,即便刚才天后差点杀了他亲生儿子,也不见他真的想把她怎么样,反而治了笠珠一个不敬之罪,末了还是劳动水神来了一趟给说了情,最终让雷公电母劈了她几道,外加璇玑宫禁足一月。 这点刑罚比起润玉那三万天雷电火并不算什么,笠珠只是被电焦打卷了一缕鬓发,受完刑跪好,她还想要揭发刚才天后意欲谋害润玉,但是润玉按了按她的手,轻轻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她只好闭嘴。 天后离开前,耀武扬威道:“三万道天刑比凌迟还要苦十倍,疗伤更甚,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宁愿自爆内丹,一了百了。” 润玉道:“母神放心,孩儿一定不会死,一定会好好活着,亲眼看见母神兑现上神之誓,放了他们所有人,不再反复。” 天后哼了一声,又对笠珠说:“水神之徒,哦,或者太湖余孽,看水神又能护你到几时。劝你别学了簌离,非要冒头出来,不如安分躲着,倒还能苟且偷生一阵子。” 笠珠却没太明白,“簌离公主怎么了?妖妇你干了什么?” 天后并不屑与她解释,扬长而去。 笠珠看向彦佑,彦佑却说:“稍后再给你解释。” 水神亦摇摇头,叹了口气。 现在确实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笠珠很担心润玉的情况,毕竟之前接到的是性命之危的示警。 “殿下,你……” 润玉用最后一点力气握住她的手,说:“欢迎……回来……”然后歪倒在她肩上,彻底没了意识。 那一刻笠珠方寸大乱,可是也动弹不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她从没想过,润玉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欢迎她回来,仿佛随时都会永远地离开她。不久前她甚至还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却没想到,更绝望的明明是他,可他什么都没说过。 见她如此,水神指挥道:“先带夜神回璇玑宫,珠儿,你冷静一会,疗愈术还记得吗?夜神现在很需要你,你不能乱。” 彦佑背起润玉,笠珠像个木偶似的跌跌撞撞跟在后面,走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跤磕到额头,但是她顾不得疼。 因幼年那场火,笠珠又怕死又怕火,所以多年来她修得最纯熟的是灭火和疗愈术,攻击性法术倒在其次。她第一时间用大半灵力做了个治疗用的泡泡把润玉整个包了起来,听他含糊不清地哼着好冷,又特意增了一些温度。 做完这一切,她疲惫地坐在了地上,没太顾忌形象。现在终于能分一分神管管别的事了,她向从一开始就怯生生望着她的那个不认识的小孩招招手,温和道:“刚才吓坏了吧,小朋友,你过来。” 小孩磨磨蹭蹭走过去,蹲下来,“大哥哥会好起来的吧?” 笠珠摸了摸他的头,“有我呢,放心吧。” 但其实她自己也没什么底,方才探查过一遍润玉的情况,他身上新伤叠旧伤,状况实在不算好。 “大姐姐,你是大哥哥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笠珠倒是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只能无奈道:“我是他宫里的仙侍。” 人家是有婚约的,她知道自己得时刻记得避嫌。 那头彦佑捂起嘴噗嗤一声笑,笠珠怒道:“笑什么笑,凡间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彦佑更憋不住了,“不是,你还没反应过来?” “哈?”笠珠一头雾水。 彦佑想锤地板,“你和润玉还真是天生一对啊,从小一起玩的未婚夫,就在眼前你还没认出来?” 笠珠受到了惊吓,噌一下站起来,“我天不会真是你吧?” 彦佑翻了她一个白眼,“历个劫历傻了么?你未婚夫是白的,白色的!你倒是联系前后想想啊。算了,我觉得你还是想不明白,我直说了吧,润玉就是你……” “啊!”笠珠突然叫出声,“啊啊啊啊!” “明白了?” 笠珠点头,这会的心情,她已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了。 彦佑捏捏眉心,“真是两个大傻子。鲤儿,咱们出去一会,免得一会某人乐疯了吓着你。” 笠珠疑惑地望着小孩,“鲤儿?” 彦佑牵着鲤儿头也不回,“干娘养大的孩子,都叫鲤儿。” 夜里,笠珠趴在润玉床边小睡了一会醒来,见魇兽正关切地看着她。她熟稔地揉揉它头顶绒毛,“你是不是吃了我的梦呀?我记得我好像做噩梦来着,正可怕着呢,忽然它就没了。” 魇兽邀功似的昂起头,叽咕一声,抖出一个所见梦来,是她不在的时候,润玉身边发生的一些事。不止是润玉的梦,还有其他人的,不得不说这确实帮她理解了很多事情。 “小机灵鬼,还是你最有用了,改天给你买好吃的去。” 魇兽受了鼓舞,高兴得扬起小蹄子在殿里撒了一圈欢,接着偷瞄润玉一眼,见他还是昏睡着,像是自我斗争了一会,又抖出一个蓝色梦珠来。 画面一点点放大,笠珠记忆里幼年伙伴鲤儿的形象一下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关于润玉幼时回忆的梦,可那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那时的他还不能完美地化形,龙角没能隐去,因此被湖里的鲤鱼视为异类,日日嘲笑欺负。看这些回忆的时候,笠珠抱着臂气鼓鼓,“哼,这帮没见过世面的混小子。”她想,要是自己那时在就好了,身为族长之女,那帮臭小子都不敢对她怎样。只是那时她身体不太好,总得关在家里养病,记事以后,能和鲤儿见面的次数其实寥寥无几。 她却没想到,受同龄人欺负,已经是这段记忆里最温柔的部分了,接着她看到他被断角剜鳞,她的手不知不觉放在了自己胸前逆鳞所在的地方,手指一点点收紧,捏皱了那处的衣料。 那得多疼啊,正因是同类,才更能感同身受。 恢复记忆以后,她当然知道龙身上只有一片鳞是半月形的,便是逆鳞了。他把那鳞片送给她,是不是意味着,你就是我的逆鳞之所在,任谁都不能伤你分毫? 幸好那时候虽然有些埋怨他没有回应她的召唤,还是记得第一时间把那鳞片收回来了。龙鳞便是他的心意,应当珍而重之,可是他把它交给她的时候,表现得就好像它是一件寻常法宝。 为什么要这么卑微呢? 她回头望向泡泡里的他,因她的疗愈术有很强的安神和镇痛作用,此刻他睡得很安稳。这个泡泡最少还要存在三天,也就是说,他起码还要再睡三天,而且这个术法需要持续消耗笠珠的灵力,所以她不能离开太远。 回想起凡间种种,笠珠笑了一下,“彦佑说得对,咱们确实都挺傻的。” 她也不清楚润玉是何时知道她所谓的未婚夫就是他自己,好像确实是从某个节点开始,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克制对她的感情了,但是碍于她没有仙家记忆,还是只好憋着不说,那真的是相当憋屈——从魇兽给她展示的一个梦里,她看到他独自一人拽了魇兽坐在碧潭边上叨叨了好久,又没别人可倾诉,只好说给小哑巴魇兽听了。 看他吃瘪,她其实有点幸灾乐祸。 不过话说回来,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历劫之前没瞧出来啊,虽然有时候有些举动是会让她多想,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来的。其实她在这方面,也是有点迟钝的。遇见他之前的前半辈子又没被谁喜欢过,哪里来那么高的悟性。 笠珠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在殿里随意走走活动下四肢,这时才看见了殿里新立的牌位,是簌离的。 从魇兽给的梦珠里,她清清楚楚看到了洞庭湖边发生的那一幕。她叹了叹,恭恭敬敬上了柱香。 “师尊已经决意与那妖后奉陪到底,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好润玉,公主,您在天之灵,可以放心了。” 次日一早,锦觅拎着一个食盒来璇玑宫找笠珠。 “昨天接风宴你没去成,有点可惜,我带了鲜花饼来,你快尝尝吧。”语气近乎讨好,自上次一见,锦觅对笠珠就有些怕怕的。 笠珠无甚精神道:“那多谢了。”接过食盒,再不多话,转身又要进寝殿去。 锦觅急急道:“里边包了灵力的。” 笠珠又转回来,胳膊一伸,把食盒又递回锦觅面前,“还是你留着吃吧,我不缺灵力,还是你比较需要。” 锦觅没接,“肉肉回不来了,我要那么多灵力也没用了。” 看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笠珠还是绷不住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笠珠姐姐,你不生气了吧?” “我……一时半会也还是忘不了凡间的事,倒不是气你,你傻呵呵的什么也不懂,还能怪你不成?” 锦觅傻乎乎地笑了。 笠珠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你和火神……师尊没意见,我就没意见,只是,这会你名义上还另有婚约,多注意些,莫落了话柄。火神高高在上的,对那些非议自是不痛不痒,你不一样的。”想了想,又补充道:“要小心天后,天后是个什么样的,可能你比火神本人都更清楚,不能指望他帮你防着天后了,你自己要小心。这些日子我禁足,也没法子出去帮你。灵力你自己收好,这段日子修行不能落下,记住了吗?” “嗯,记得了。笠珠姐姐,你这样,真的很像圣医族里把我养大的嬷嬷啊。” 笠珠掩面,“行吧,你说像就像吧,谁让你这么不给我省心。” 锦觅把食盒一推,“这个你先收着吧,我觉得现在还是你比较缺灵力。”说完一溜烟跑了。 笠珠举着食盒,无奈地笑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5章 三十五 润玉感觉自己是从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梦他说不清楚,只大约觉得很是安宁祥和。 睁开双眼,首先看见的还是简朴依旧的天花板,听见的是如涓涓泉水一般柔和的琴音。这琴音他很熟悉,来自朔望琴,因为用了龙须做弦,音色和其他普通七弦琴不同。 ——笠珠真的回来了,不是他做梦。 他侧了侧头,看见朔望琴孤零零悬在半空,它是在自行演奏,怪不得今日的调子听起来不如往日笠珠亲手弹的有灵性。 琴在这,人呢? 润玉起身,忽感脚下踢到了什么,原是笠珠躺在地上,半枕半抱着魇兽,一人一兽睡得不省人事。 润玉皱了皱眉,怎么能睡地上呢,着凉了怎么办? 他仍然下意识的把她当成一个柔弱的凡人,会受凉会染上风寒,正要把她抱起来,她醒了,此时润玉一只手刚刚扶上她的肩。 ——她睡着时还是那么警觉,一旦有人靠近,马上就会醒。 笠珠眯眼看着润玉,“你是真的醒了还是我又在做梦?” 润玉没有回答,笠珠只好自己验证,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然后心满意足道:“看来是真的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润玉捉住她那只顽皮的手,说:“我很好,倒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笠珠显得很憔悴,脸上都没多少血色,头发也有些凌乱,被烧焦打卷的那一缕也还是那么卷着,赤色衣裙也灰扑扑的,比较起来,她才更像被雷劈了三万回。看见她的样子,润玉心里闷闷的疼,想来是因为要照顾他,她吃了一些苦头。 笠珠不会说她是连日来消耗灵力耗过头了,没什么精神好好拾掇自己才搞得这么灰头土脸的。遂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我好好的呀,被禁足了心情不好而已。” 这是又在嘴硬,润玉心知肚明,但他决定不拆穿她,而是开始思考自己这还有什么滋补的丹药,得给她用用。 话锋一转,润玉问:“天后放了他们吗?” “老妖婆这回还是守信了的,彦佑和……鲤儿都没事,洞庭水族也没受波及,不过天帝都发话了,她倒是敢不听。”她说到鲤儿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顿了顿,毕竟这名字对她来说一直都是指代自己的未婚夫,更何况现在本尊就在跟前站着呢,说起来不别扭是假的。 察觉到笠珠的异样,润玉问:“你都知道了?” 笠珠点了点头,脸颊慢慢染上粉色。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知该说什么,润玉自己都有些羞涩,他找到簌离留下的箱子,婚书和玉佩都收在里面。 润玉展开婚书,笠珠便凑过来,看见该写着她名字的地方写的是白露二字。她的手指划过这个陌生的名字,“这真是我?” “忘记了吗?你投生下界的时候,最初就是这个名字。” 笠珠当然知道神仙的名字刻印在神魂中,投生下界时会影响凡人取名,起初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差错,没太在意。 “原来我娘早把名字起好了,就是没来得及告诉我。果然有个白字,你知道吗?这个白就是因为她觉得你白色的真身特别好看,羡慕得很,老念叨自己为什么不能是条白鲤鱼,不过她要是白的,我就得成花鲤鱼了,长到现在就是条花龙,想想还挺逗的。”笠珠犹自说得眉飞色舞,润玉静静望着她,弯起唇角。 像是漂泊已久的浮萍终于找到了归处,他那不为人知的幼年时光从前从来无法对任何人提起,即便同旁人说起,也始终隔着什么,笠珠不一样,她是真正见证过的,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隔阂。只有在她这里,他的过去才能安全地被全盘接受,也只有在她这里,他才是最初的那个鲤儿。簌离不在了,便只有她了。 润玉指着婚书上签名的位置,道:“还需我们自己再签一次,这婚书就正式生效了。” “那,你和锦觅的那个婚约……” “我们这一份订得早,签下之后,那份自然就无效了。” “那还等什么?”笠珠急忙翻出笔来,下笔前却又犹豫了,“我师尊知道了吗?我是不是得先告诉他老人家一声啊。” “我已经告知水神,你不用忧心。” “果然还是你周到啊。”笠珠签下自己的名,左看右看,又描了描,然后递给润玉。在他签名的时候,问:“彦佑和小泥鳅都叫鲤儿,是不是你签名之前他们都是可以的?” 润玉手上一顿,“……这个……确实。” 簌离怕他暴露身份,影响竞争天帝之位,曾真的想把笠珠推给彦佑,幸而彦佑是个有良心的,没有真的这么做。于他而言,天帝之位他没什么兴趣,身份暴露也就暴露了,待之后把婚书呈给天帝,再把他们的婚讯昭告六界,一切便尘归尘土归土,若能除去天后,由旭凤继承帝位,想必他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到时做个富贵闲人,照凡人那句粗话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岂不快哉? 吹干墨迹,润玉看着婚书,感觉很满意。笠珠凡人时候写字是他手把手教的,现在的字就和他的有些相像,就是这么一件小事,他都很欢喜。 只是,他还有一处心结,幼时常被刮掉鳞片,满身伤痕,尤其逆鳞处的疤痕甚至留到了现在,笠珠没有看到过,不知她会不会介意,他心里挣扎了一会,咬咬唇,低声道:“我自小丑陋,面目可憎……”可是他没能说完,因为笠珠捏住了他的脸。 “来,再说一次试试。” 她好像生气了,但是,为什么呢?润玉顺从道:“我自小……” 然后他还是没能说完,笠珠捏着他的力道更大了一点,不疼,但就是有点怪。 “唉,润玉,骂人丑可不带这么拐弯抹角的。” 润玉:“?” “你这样的都算丑,那我呢?” “我说我自小……”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不丑。 “你以为我像别人似的,没见过你小时候是怎么滴?” “……那时候……不丑吗?” “丑你个大头鬼,你以后再敢说一次,我就……”笠珠张牙舞爪的,也不知想干什么。她这种无力的挑衅在润玉眼中只显得滑稽,他挑挑眉,握住她的手腕,顺势把她摁倒了,问:“你就怎样?” “嘿呀,你倒还厉害起来了。”笠珠不服气地挣扎,两人像小孩打架似的,把床榻滚了个一团糟。 最后笠珠把自己绕进被子里动弹不得了。 “来来,给我解开一下,我找不着头儿了。”笠珠像个蚕蛹似的顾涌顾涌,颇滑稽。润玉只好在她身侧摸索着寻找开口好把她剥出来,他本也没多想,但见笠珠不动了脸色还越来越红,他才发觉两人这个样子真的是太暧昧了,一向知礼守礼的他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耳尖也跟着红了起来。 笠珠望着咫尺之遥他的脸,他真的很好看呀,鬼使神差的,她闭上眼。 润玉停下了所有动作,就看着她。她的睫毛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期待还是紧张。 不得不说,很……诱人。 润玉攥着被角的手一点点收紧,这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虽然还未公开,可是这寝殿里也没有别人,连魇兽都早就识趣地跑走了。 像是描绘一幅上好的丹青,他的手指轻轻从她的眉梢、眼角扫过,可能有点痒,她扭了扭身体,裹着她的被子好不容易松了一点,于此时,润玉俯身而来…… 笠珠感觉到了唇上凉凉的触感,只短暂的一瞬,润玉就放开她了,意犹未尽之外,她还能有闲心想,他果然没太好利索,身上还是这么凉。 接着,好像听到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笠珠不解地睁开眼,原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露出龙尾,扫落了那边的瓷瓶。 她用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桎梏的手捂住双眼,“太没出息了,咱们龙族太没出息了,一到这种时候就容易露尾巴。” “什么时候?”润玉的声音压得很低,略带沙哑。 笠珠气鼓鼓,“……你明知故问。” 接着又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碎掉的声音。 笠珠道:“我可没动,不是我。” 润玉低声笑,“是我。” 笠珠心想,幸亏这里够宽敞,否则两条那么长的龙尾甩起来,非得把房顶都掀了不可。她顽皮地眨眨眼,“我们晚上出去泡尾巴吧,还是老地方,好不好?” “嗯。”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朔望琴突然响了两声,笠珠道:“有人来访,我瞧瞧去。” 润玉一把拉住她,皱眉道:“璇玑宫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仙侍。” 再说马上连仙侍都不是了,作为水神唯一嫡传弟子,如今又晋了上神,再做一个小小仙侍就不合理了,更何况将来还会是这里的女主人。 不一会,收到通传,是天帝来了。 天帝和润玉说了些什么,笠珠不得而知,天帝走后笠珠重新进入寝殿,只见润玉阴沉着脸,眼尾红红的,见笠珠来了,神情才缓和了一些,对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天帝是不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笠珠问。 “没什么。”润玉牵起笠珠的手,心事重重道:“你我的婚约可能要迟一些才能公开了,还有重孝三年,你愿意等我吗?” 笠珠不假思索,“愿意啊,多久都等得。” 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婚约不能公开。 这次润玉没有向天帝提起婚约的事,天帝要求他发下上神之誓,此后绝口不提天刑一事,他就明白,天帝说要维护天界的颜面,其实是维护他自己的面子,他不想将自己对簌离做下的丑事公开,那么假如公开曾经簌离和红鲤族长定下的婚约,也等同于把那桩丑事公之于众,润玉猜测,假如把今日把婚约的事告知于天帝,以天帝的风格,很可能提前使手段破坏了这婚约,那就很简单了,润玉和笠珠只要死其一,那婚约便可告解除,而天帝又需要靠婚姻关系拉拢水神,笠珠一死,润玉和锦觅的婚约正式生效,便正合了他的意。不管怎么想,笠珠都会十分危险,于是润玉干脆暂时隐瞒了婚约的事。 他需要一个时机,或许这个时机要他亲手来创造,而只靠他自己,有些难。 润玉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交给笠珠,说:“劳你把这封信带给沉魇,我已向父帝求情,提前解除你的禁足。” “跟我还客气什么,不过,我能知道你写了什么吗?” 润玉把手按在信上,“不要看。” 笠珠顺从地点了点头,应该是不想她知道的事,那她就不打听。 她没想到,沉魇已经是北海龙宫的总管,想见他,还得等他忙完了才行。 沉魇不在他日常办公的殿里,笠珠就在这里等他。 这里名叫寒尘殿,殿中装饰一如它的名字,显得很清冷,地砖是黑的,映出顶上夜明珠冷白的光,偌大的殿中没有太多陈设,显得很是空旷,角落里立着一面一人高的镜子,还用白布盖了,笠珠刚走过去,白布就自己落下,清清楚楚映出她的样子,她在那镜前理了理头发,这时候沉魇才赶过来。 “哟,稀客。”沉魇倒是没太多变化,还是那一身纯黑色的袍子,依然是一副病容,只是现在把头发束起戴了发冠,较之从前看起来稍精神了一点。 笠珠二话没说,把信交给他,沉魇也没磨蹭,立刻就拆信看了一遍。 “唔,大殿终于拿定主意了。你要不要看看?” 笠珠把头扭到一边去,“润玉不让我看。” “有意思,仇又不光是他自己的,怎么就不让你知道了?” 这下笠珠也大概知道润玉写了什么了,她讶异道:“他准备报仇了?” “看来他不想让你掺和进来,要么就是水神不让你参与,我也觉得,你知道就好,不要把自己搅进来。”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不是让你置身事外,你只管保护好自己就行。旁的事,有大殿和我呢。有些事,对你来说危险,对我们却还好。水神应该也要有所行动了,我们成算不小。”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笠珠有点不爽,鼓起了嘴。见她这样,沉魇笑了,“你还别不服,不论我,大殿,还是水神,你打得过哪个?” “好吧,我最弱。不过,前辈你为什么要帮忙?你也和天上那老妖妇有过节吗?” 沉魇耸耸肩,“我么,赚个前程罢了。” “就因为这个?” “我是个粗人,名利这种东西,对我还是挺重要的。” 笠珠却是不信的,“前辈你又说笑了,若是为了名利,你怎么不去投奔火神呢?” “我投奔了,但他没收。”沉魇自嘲的笑笑,“那么姑且就当我还有一点志气。依我之见,夜神绝非池中之物,虽眼下仍在蛰伏,总有一天是要干出一番大事的,比较起来,我确实更看好夜神。” 想到凡间熠王的种种,笠珠衷心道:“火神绝对不能成为天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6章 三十六 沉魇点点头,“我亦赞同,火神并不适合做天帝。不过,看信中所言,夜神殿下也没有要争帝的打算。他似乎觉得,即便火神继位,以他们的交情,他的处境也不会太差,当然,这是在除掉天后的前提下。” “的确,他们的感情看起来是挺好的,但是,明知道锦觅和润玉有婚约,旭凤还是一点也没顾忌,下凡前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求月下仙人给他和锦觅拴红线,他可一点也没想过那时候润玉有多尴尬。我就觉得,旭凤对润玉就是,哦,我不管这是不是你的东西,只要我喜欢,那就是我的了。他只是享受施舍别人的优越感,其实哪里把润玉当回事了。”笠珠说到这里愤愤不平,“和那老妖婆也没什么区别。” “夜神那时不是已经钟情于你了嘛,火神追不追求锦觅无关痛痒吧。” “会心寒的呀,他的处境本就艰难,还是尽量去回护旭凤,抓穷奇那会,怕旭凤受了暗算,同时布星也不能落下,每天天界魔界上上下下来回多少次,自己也受了伤,谁问过他一句,回来还平白受了老妖婆一顿奚落。等等,你说他几时钟情我了?历劫之前?不会吧。” “都听见你说喜欢他了,还没疏远你,要是对你无意,依他平时的风格,怎么都不对劲吧。” “听见了?为什么要装没听见?” “唔,可能是害羞了。” …… 沉魇道:“还有一件事,天后倒台前,不要对外透露你和夜神有婚约。” “为什么呀?这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可是润玉也说要等等再公布。” “是皆大欢喜,但只要最上头的那一个不高兴,这事就不能提。” 笠珠压低了声音,“天帝为什么要不高兴?” “我给你分析分析,首先夜神真实的身世就是天帝的污点之一,他自然要想办法遮掩,公布你们的婚约,相当于公布夜神的身世。再者,天帝相当善于权力制衡,让夜神和水神攀上关系,正是用来平衡背后有鸟族支持的火神,所以他可以迟迟不立储,而天后及鸟族也做不了什么。亲生女儿和徒弟还是不一样的,终究还是血亲更加牢固一些,对吗?” 笠珠闷闷地说:“我们那也是上神之誓,不承认又能怎样。” “当初立誓的双方长辈已死,现在受婚约约束的只有你们两个,天帝要保留夜神来平衡火神,那么他会对你做什么?” 笠珠背后一阵恶寒,“这不公平,凭什么?” “凭他是天帝。什么肮脏的事他没做过,这才算什么。”沉魇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变得阴鸷、野心勃勃。实在太短暂,笠珠还以为那是她的幻觉。 沉魇很快恢复了平时恭顺的模样,说:“总之,先除掉天后,想办法剪除鸟族与旭凤的联系,打破那个平衡,你和夜神的婚约才有可能得到认可。” “好吧,只能先这样。信也送到了,我就走啦。”笠珠转身,沉魇刚好看到她头上的玉簪,“你知道你头上戴了一把剑么?” 笠珠诧异地回头,“咦?簪子么?”她把簪子抽出来,左看右看,终于感知到了那一点微弱的剑气,试着灌了一点灵力进去,簪子果然变化为一把玉质的剑,通体雪白,轻微地散发着寒气。看着这个簪子,她有点迷茫,这是哪来的来着?回天界以来就一直戴着,一回来就遇上那么多事,也没注意这簪子不是个普通物件。 沉魇捏着下巴仔细鉴别了一会,“没认错的话应该是昆仑玉的,与你属性甚是相合,若是礼物的话,应是下了不少心思。” “……是昆仑派的那个昆仑吗?” “是昆仑墟,不是凡间的昆仑山。这种昆仑玉远刚硬于寻常金石,用作武器,再合适不过。” “这个……好值钱的吧?”笠珠终于想起这簪子原是润玉给的,那时他把它随手丢给她,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簪子,没太当回事。她终于明白,之前翻璇玑宫的账本,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一个亏空了。 沉魇也明白了什么,由衷道:“大殿追姑娘可真舍得下血本,自叹不如,自叹不如啊。” 笠珠默默地想,还有条裙子呢,她这是把整个璇玑宫穿身上了。 笠珠原本不是好战的性子,但可能是受凡间经历影响,新兵器到手,她有点手痒,想找人打架。 彼时润玉正坐在院子里烹茶,鲤儿似模似样地端着杯子品茶,彦佑眉飞色舞的,不知道在讲什么。 润玉原本低着头,听见笠珠走来,顺手多添了一杯茶,递给她的时候才抬眼,这才看见她拎了把莹白长剑。他挑挑眉,“你是去送信,还是去打架的?” 笠珠摊手,“变大了不知道怎么收回来啦。” 然后就听见彦佑那那边偷偷地笑,鲤儿不明所以,左看看右看看。 笠珠一手撑在桌上,对彦佑道:“我看你不爽很久了,我们来打一架吧,正好我试试剑。” 彦佑缩了一下,求助地看向润玉,“那个,大哥啊。” 润玉优雅地吹了吹杯中的茶叶,“去吧,她有分寸的。” ——一点杀气都没有,根本就是想闹着玩而已,润玉很了解她。 彦佑无奈,只得提了玉箫上场去。 那边两人乒乒乓乓开打,润玉一手捏着茶杯,一手背在身后,偶尔赞一句不错,见鲤儿也在学两人的动作,就顺手给他纠纠错。 原本两人都没动用法术,就是单纯的喂招,还不太分的清胜负,倒是彦佑先不满足于这种单调的方式,率先动了法术,笠珠反应不及,被他逼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笠珠挑起唇角,“这下有意思了。”手指抚过剑身,剑上寒气更甚,接着就是一记简单的劈刺,冰屑沿剑迹迅速蔓延,彦佑迅速闪躲,最终这一道剑气劈在了围墙上,所过之处爆出一道冰刺,围墙也被嵌在里头的冰炸裂了。 笠珠心虚地低头,“哎呀,头回配合法术,用力过猛啦。” 彦佑不寒而栗,要是刚才没躲开,现在他就是一条新鲜的冷冻蛇。什么叫作死?这就叫作死。 “来,再试试这个。”笠珠挥起剑来,转了一个漂亮的圈,剑气具象为一条水龙,向彦佑奔流而去。 彦佑北水龙追得鼠窜,一路跳上了房顶,没留意笠珠正在接近,正面挡了一波水龙的攻击,没料到后面还有笠珠,便没能抵挡得住,她挑飞了他的箫,接在手里,同时剑花一挽,水龙化为一个大水球,向他砸下来。 最终彦佑成了落汤鸡。 笠珠满意地跳下去,不意被润玉在半空中截了一道,在凡间的时候他经常这么突然袭击,笠珠早已习惯,迅速调整了动作,双剑相碰,发出专属于玉器的脆响。 ——和他对招用真剑还是头一回,能用法术也是头一回,不知道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一招倒。 空中对了一招后,两人分开,落地。 笠珠说:“你还在养伤,我动作轻一点哦。” “不用。”润玉闪身过去,一剑逼退了她,“战场上你也手下留情吗?” “那肯定不啊,可你不一样啊。” “那我得教教你如何尊重对手了。”润玉一套连招打出,笠珠只有抵挡的份。 那边彦佑蒸干了身上的水,推着鲤儿进屋,“别看了啊,再看就闪瞎眼了啊。” 鲤儿不明所以,“可是,也没有很亮啊。” “这个么,你再长长就懂了,总之我们不打扰他们啊。” 过了一会,彦佑扒开窗户看了一眼,捂着胸口,说:“太惨了太惨了,大殿确定他现在打的那是他媳妇吗?” 又过了一会,没再听见什么动静,彦佑推门出去,见那边两人已经开始坐下来喝茶了。笠珠垂着头,一言不发。 彦佑颇有些幸灾乐祸,“哈哈哈,打输了吧。” 笠珠抬头给了他一个愤怒的眼神,然后又低着头了。 润玉不疾不徐道:“你可以试试与朔望琴配合起来,毕竟你更擅长的不是琴么。” 笠珠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那我们再打一场?” “……今日还是算了。” ——打架多累啊,她都不累的吗? 笠珠像小狗似的呜了一声,又垂下了头。 朔望琴忽然有了反应,“唔,好像火神来了,你见吧,我避避。”说完垂着头走了,彦佑也自觉撤了。 旭凤带了酒来,“我们喝一杯吧,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此番是来替母神赔罪的。” “重孝在身,不便饮酒,喝茶吧。”润玉递了一杯给他。 旭凤接过,“是我疏忽了。” “她杀的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罪人,你又何必赔罪。”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生母……” “你什么都不知道,”润玉原以为他是来问候的,现在看来不过是为天后辩解罢了,一杯酒就让他忘了杀母之仇?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你不知道的好,免得又惹父帝母神不开心,回去吧。”于是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我想跟你说说心里话,母神所为,我并不认同。说句不敬的话,你我的母亲,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你我而筹谋,所爱非其道,想必你也深有同感。我本就对母神为我铺就的天帝之路毫无兴趣,兄长比我贤能稳妥,日后我愿追随兄长,臣服于兄长。我也希望,兄长能原谅母神。” 这话却是越听越可笑了,“旭凤,你来不只是要对我说这些的吧。” “我还有一事相求。” “锦觅?”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旭凤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还说要放弃天帝之位了。 “我与锦觅两情相悦,你能否退掉与她的婚约?天界的权力我不会与你相争,我也会替母神赔罪,只求你能取消这个婚约。” “旭凤,婚约是父帝与水神定下的,我有何权力说取消就取消?天界的权力向来都握在父帝与母神手中,他们愿意交给谁,不是你争与不争能够左右的,明白了吗?” 说白了,旭凤的意思就是,你手里的东西,我想要的就必须给我,而不想要的东西顺手施舍给你,你还要感恩戴德,千百年来,他和他母亲都是这样的。永远趾高气昂,永远理直气壮。 旭凤声情并茂地宣布:“我与锦觅两情相悦,你们成亲,不会幸福的。” 润玉想,说了半天,却还只是重复这句,看来还是没有听懂。两情相悦,有用吗?有用的话他就不必如此费尽心力想如何让自己和笠珠的婚约能够公之于众了。 润玉冷淡道:“你自去向父帝请命吧,我帮不了你。” 既然碰了一鼻子灰,旭凤只得先离开。 旭凤一走,笠珠就出来了,愤愤地说:“他真是幼稚可笑极了,那种话居然说得出口。要不是为了锦觅的事,他瞧都不来瞧你一眼。” 润玉对此不予置评,话头一转,“说起来,你为什么避着他?” “回来的时候气不过扇了他一巴掌,怕再掐起来,你也尴尬。” “他怎么惹你了?我倒一直忘了问,你这历劫怎么也提前结束了?” “他,为了一个女子,扔下万千景仰他的国民,去给人家殉葬了,王位匆忙交替之时最是手忙脚乱,武靖这种小地方他们顾不上,敌国趁虚而入,守城军全部战死,还是没拦住,最后我亲眼看着敌国那些畜牲屠城。” 润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他对锦觅仙子确实情深义重。” 笠珠继续闷闷不乐道:“他要是个凡夫,那这确实是一段感天动地的感情,可他是王啊,他一点这个觉悟都没有。他这样的要是当了天帝,算了我不说了。”越说越气,不如不说,免得再把心魔招出来,还得每天用朔望琴弹清心音给自己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