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镜记》 第1章 前事(一) 天人地向来各有缘法,人间四处可通天,南尧山,北苍岭,东月谷,西归望洲,四处环绕之处就有人,久之成镇,环尧山形成三镇一县,苍岭居二族,月谷承薛氏一脉,而归望洲人迹鲜至。 尧山历来盛产古怪精灵,常有精怪入山修炼,企望一步登天。有山有水自然有人,山里沾着仙气,也有采药人为了稀世珍草涉险入山。 也不记得是哪年哪月,那是个清晨,在尧山深处,大雾散了干净。 采药人张豹肩膀背着篓,摸索着路旁一切可以借力的枝藤,顺着一条上尧山的小道往山内走。这一走就是走到了大太阳挂在头顶,他终于停了下来,喝过水打量四周。这是他头一回扎到深处来采药,本着侥幸想更往里走,又害怕寻找不着出路,几个时辰就在山里消耗了,奇珍倒没采了几株。 耳边蝉鸣的颇为刺耳,畏首畏尾的慢慢在山里打转,水囊里的水也见了底。张豹自己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现在又身在何处,只是背靠一棵枝条繁茂的柳树歇息。 正值浓夏,他喉咙干的频频咽口水,抿嘴。四周扫了一遍,张豹站直身体打望远处,遥遥一片树野,不见尽头。 太阳的穿透力似乎在这里特别强,渗透过层层树叶,直逼棕褐色的土地。 他望着日头,恨不得一口气喝干一条河。右手撇了枝柳条,无精打采的来回扇动,一路走来不见水源,可举目望去,树木葱茏,亮灿灿的叶尖昭显着这片山的生机,地上野花依旧开的灿烂,感受不到毒日的摧残。 尧山地势向来陡峭,深山之中依旧阻止不了花草走兽的繁衍,此处必藏有水流。 张豹心下烦躁,围着大柳树心不在焉的打了几转。忽然扭动的手一停,恍惚间耳边好像泉水瀑布的声音,他站定细细去辨别,屏息了一刻,再去听,原来竟不是幻觉。心中一阵喜悦,但凡有一丁点能够解渴的都再好不过,心里听着也能生出几分凉意。 他一下来了精神,立刻收心环看四周,绕着来回走了几圈,打量了许久却不见有哪里有泉眼溪水,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 张豹来回朝柳树踱步,,绕了约莫有一会儿,眼里慢慢生出惊讶之意。他注意到离柳树越近,泉水的声音越大,仿佛就在耳边,清清细细的。 踱回到柳阴下,张豹步子放轻放慢,耳边的水流声也是越发清晰,仿佛就在他面前。只是却喝不到,心痒难耐。又围绕着柳树又走了几圈,仔仔细细的盯着树来回瞧。这树干比之寻常柳树是格外的粗,树正中央还有一个巨大的年轮,一圈一圈,缠绕的很均匀。 张豹隔近了仔细瞅,发现这一圈一圈的好像人的眼睛一样,最里面的一点黑色很深,看久了说不出的晕眩,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然后他又退了几步再看,才看出大致的形状。于是猛的扑向中心的黑点,瞳孔放大了一圈,里面真是另一番天地。 张豹细细观看起来,不时将手里的柳枝拔了几根噘在嘴里,这柳叶却是清香甘甜,瞬间渴意全无。他退了出来,爬上树干,连着抽了好几根老长的柳枝。又爬下树边唆边看洞中情况,看累了又换个姿势,觉得手里的东西麻烦,又塞进袖子里。 石洞中一泉眼旁,坐立着两个人,打量衣着该是男子。一白一紫占据泉眼两端,流水潺潺,迸溅的水花似乎刚沾染到二人的衣襟便被原路反折了回去,水中不知有什么向往上跃,紫衣人轻轻一挥袖水面便平静了下来,水流也止住了。 张豹远远的观着,大致是一团白气一团紫气围着,不能看的太清晰,声音却是如在耳旁。 “热死了”,白衣男子声音有抱怨,跟着衣摆也是一动,流水开始活泼起来。紫衣人怀中抱琴。五官凌厉,一双剑眉似要入了鬓发,唇色浅淡,他轻轻抿着低头看琴,却没奏响一个音,只是将手指从琴弦上虚晃着打过,不做片刻留恋。 约莫一会儿,他忽然迎手向前,一阵气息猛然扑向对面的白衣男子。 而白衣男子手执长箫,除开身形,眉目却是莫辨雌雄,二人倒有一共通之处,双眼目光格外澄澈,微弱的散溢着与自身衣着相似的光芒,不似凡物。 默默打量了一眼扑来的紫气,白衣男子迅速左手一个打转,箫便立在嘴边,气息微微一送,声音清扬的漏了出来,化成一股白线,呈环状绕向紫气,慢慢两股气息融为一体,消散在半空。 对面的紫衣人和着箫的调子,勾起指尖,继续弹奏。慢慢的琴声毫无违和的与箫音配了起来。琴箫婉转,一时也分不清是谁在配合谁。 一曲罢,白衣男子看着对面的人道:“阿紫,我们一辈子呆在这里,也不飞升,就在这尧山快活逍遥,和做神仙有什么区别?”。 紫衣人一笑,长指离了琴弦:“世人羡慕神仙,神仙羡慕鸳鸯,这两个都试试才不亏“。 白衣男子接道:“既然神仙我们是都要做,那我也陪你做回鸳鸯,不就成了?” 放在琴弦上的食指一顿,瞬时用力一挥,怀中琴木顿时划出紫雾涌向对面的人 :“不妥,我和你两个都是一样的,有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停了片刻,思虑小顷不得,便问道:“一样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身体向前倾,似是要跃过去一问究竟。 打量了眼白衣男子,紫衣人抚着下巴若有所思:“我身上有的你都有,咱俩一模一样,听人家说找个长得不一样的,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白衣男子停下脚步站直,颇为正经的望着紫衣人,问的小心翼翼:“一样的,不行” 他们从最初便是一起,彼此也是最了解对方的。 紫衣人不接话,径自也收了手坐回位上。 此时的沉默便是无声的不认同,白衣男子作势将手里的箫随意仍在一旁的石板地上,咕噜转了两圈,竹箫与石板碰撞发出清冽铿锵的声响,他轻哼一声:“看你这几日你心不在焉无心问道,是在瞎琢磨这些,” 白衣人一步跃到地上,朝对面的人走了过去,“那怎么不见你抓个不一样的回来,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对面的紫衣人附和:“我也没见过,不知和我们不一样的是长什么样儿的”。 白衣男子嘴角一弯,语气软道:“所以还是我陪你吧,这也不亏”。 紫衣人将怀里的琴放到地上,搁在两人中间,头略有下垂姿态坚定地摇头:“不,不成”。 这下让白衣男子敛起表情,颇为不得其解,声音也变了调:“为什么不?我陪你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要学那白蛇下凡报恩,我同你化形在一处,也不见你欠了谁人因果”。 听这话怨念颇重,紫衣人直接侧过身,只是右手一指泉眼,泉眼中的水犹如牵引一般落满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待一饮而尽才道:“白卯,要和你生生世世在一处,呆在一起久了,想想就无趣,我不如碎了镜,重新来过”。 这一激耐心是彻底用尽了,白卯笑的嘴角直抽抽:“紫珍,别不识抬举,若不是看你寂寞,我早就上了尧山顶,闭关五百年就能一步登天!” 说着白卯袖子一挥,将泉眼里的水尽数引向紫珍,只是扑过去的水还未越过二人中间的琴,白卯自己面前的衣裳就全落了水,先是一愣,然后引得自己大笑起来,紫珍先他一步,若是比修为,怕紫珍是要先一步登天。他笑了几声后嘴角一收,目光凝住,转头望向一处。 张豹看呆了眼,伸手扣了扣树眼想要近些看,哪里知晓里面的白衣男子一计眼光招呼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全身被一股力量挤压的快要喘不过气,被不断的往一个地方吸,待他反应过来,已经半跪在了二人中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章 前事(二) 张豹左右顾盼,紫珍与白卯退远了些距离,冷眼相观。他抬头想进观紫白的相貌,刚扫上紫衣人正脸,却不想他面目虚幻的很,像是周围笼着一层雾,不太能看仔细,面目虚幻的很,似乎与在树外看的又有些不同,等张豹揉了眼睛在抬头时,被一道紫气煞了回来,这下再也不敢随意抬头。 张豹支吾半天,白卯眼有不耐,扫了一眼对面的人,紫珍冷淡地看在别处,不欲参合进来。 于是他一声轻哼,便扬起左手,地上的竹箫即刻被引到手心,指着张豹道:“你是谁?如何闯进了尧山”。 这里就不是凡人的地界,张豹知道自己原来是闯入了不该进的地方,他心里害怕了。 半天等不到回响,地上的人只是一个劲的筛糠似的抖动,白卯看的心烦,指尖一动,手上的萧开始冒起白气来。 白气愈来愈盛,一下子打在地上,张豹面前被白气落过的地方出了碗口大的坑,吓的他又是往后一坐,这才求饶道:“不知闯入了神仙福洞,打扰了大仙修炼,大仙饶我一条命吧”。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上接连着叩头,生怕叩迟了。 一声轻蔑的哼声传来:“最是见不得这些个凡人,得了吃饭的钱财,还要赚享福的银子”。白卯收了萧,在手上转着玩弄。 很多时候,尧山上的精怪都觉得山下的人贪得无厌,就算数百年遇上一个上山采药不受诱惑的,它们也都自动归纳为不露本性。 许是玩的无趣,白卯扯下脸皮面怒凶色,长腿往前一迈,逼近了地上的人:“再问你一遍,你往何处来?。张豹趁机又抬头,不远的石架上搁着一把琴,宽长的紫袖拂在上面遮盖了大半,沁透的 张豹跪着往后拖了几步,眼神看着地乱窜,不知到落在何处为宜,急忙间口不择言:“我.......我,真的是误闯啊。求神仙,家中还有小娃子,孤苦无依,大仙饶命呐!” 他哭的浑天抢地,只是精灵无父无母,既无来路,也无归处,只怕听不得这些。 趁着哭当儿,紫色映趁在褐色的琴身上,一股说不出的气韵,就合不该是世上有的,在往上却是应该低头匍匐了,那哪里是他们这种人该看的,值当瞧见的,可一边这样想一边又安慰自己,瞧上一回,死也足了。 张豹双眼刚落到莹白的下巴上,就被一阵急促的琴音吓低了头。 紫珍双手抚动琴弦,由急入缓,手指挥动间他身体未动,猛地头一伸,脑袋径直移了位,离开身体,直面张豹而去。 转眼间,张豹身形抖栗,来不及惊呼就下意识往地上扑下去,衣袖里不知什么落了出来,他随手一抓,就往迎面而来的紫珍身上招呼过去。 紫珍没料到他会有胆量扔东西,直接与之正面撞上。扔过去的东西刚碰到紫光,紫光就像火遇见了水,一起气焰瘪了下去,紫光后面发出一声哀鸣,是紫珍怀中的抱琴。 慌忙间张豹抬眼,见紫珍身形一抖,头也回到了远处,只是死死的低着,手指紧扣琴弦,看不见面目。 张豹半晌没等到预想中的疼痛,感到惊讶,悄悄抬了头。却看见地上,赫然躺着的是一条柳枝,是他方才在外面柳树上随手折下的。 见状,他立马几步向前捡起柳枝,紧紧握在手中。 这时猛地紫珍抬起头,一张脸扭曲的似要变形,上面窜满了紫筋。他目光直逼张豹,眼里迸发的星光恨不得要将他融化才罢休,手指一动,预备再挥动琴弦。 凡人再软弱可欺,感受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总能爆发出匪夷所思的力量,这一点,就连得道成仙的神仙也颇有钦佩。 张豹把柳条一折为二,两手各握一枝。往前一扑,在琴声发动以前冲向紫珍,双手往柳枝一扭,其中一枝的叶子尽数刷下,漫天撒了过去,光秃秃的柳枝杆接着也扔向紫珍。 紫珍动了一下,想要避开,却弹回了原位。 身后白卯怒气中带着些许诧异:“是....外头那棵柳树上的,阿紫,你怎么...”。还未问完,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紫珍原本坐的地方,一把紫镜落了地。 张豹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东西,见镜子不再有所反应,即刻抓着手里还剩下的半截柳枝,回过头盯着白卯,一句话也没说,右手紧紧抓着柳枝,白卯一看过去他就挥动几下,想要驱走他。 这令白卯眼光顿了几回,恨不得将张豹剥皮入腹。 张豹心里是直打鼓,见白卯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咬牙一狠,攥紧手里的东西向白卯冲去。 懵头冲过去,直到额头撞得生疼张豹才敢睁眼,抬头却是洞中石壁,原来额头是碰到墙了。然后再看自己的手,见柳枝依旧握在手里。 突然一计冷哼响在左耳,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张豹侧头去看,见白卯站在泉眼旁,冷冷的瞥着他。他立马把柳枝放到胸前,白卯动一下,便跟着动一下。 就这样相互僵持着对视许久,张豹下定决心,又迅速蹲下地,蒿了一把地上的叶子。 他虚了眼,眼看着想故技重施。 白卯看了一眼张豹身后,紫珍的宿体绕在张豹身后的地上。 只听得白卯道:“把镜子捡过来给我,便放你走!” 张豹握在胸前的柳枝一点也没松懈,他顺眼回头快速看着地上的镜子,荧荧闪着紫光,而此时白卯又没有贸然上前夺镜子,只怕是颇为忌惮。 张豹回过身去,站在原地没动,没有妥协的意思。 白卯逼近半步,右手佯装拿起竹箫,刚靠近嘴边,只见张豹一把捋了柳枝上的细柳叶,冲向自己,看架势是要再来个漫天花雨。 白卯气息一屏,看着张豹满手快要扬飞的柳叶,冷冷道:“你等着!”,说完迅速潜进了一旁的泉眼里。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簌簌的柳叶全都落了地,张豹才缓过神来。他放慢脚步靠近泉眼,细细一看,水波不兴,哪见人影藏匿。 顿时洞内石洞内安静下来,张豹正在仔细打量洞内石壁,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水洞。他前后摸索一会儿,想要找到出去的路。 左脚一磕,他低头去看,一不小心踩上了镜子。等他把脚挪开时,突然紫光一闪,镜子发出清鸣声。再接着便是一阵晕眩,仿若刚进洞里时候被挤压的滋味,等张豹站定睁开眼,自己又回到了柳树外。 树下还半埋着刚刚那块紫镜,直径六寸,上面镶嵌着蹲伏的麒麟。 他拾起镜子塞入背篓一路畅通的下了尧山,路过之处,花草皆弯了腰。而张豹是欢天喜地直奔尧山县家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章 尧山镇(一)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尧山县背靠尧山,尧山山下遍布药材,深山之处更是出精怪和稀罕药材,尧山县世世代代出采药奇人,两年前张豹入了尧山深处,没采到稀世罕药,却捧了面镜子回来,一直供奉在家里,从此也不再入山采药,一来二往间天天做大梦乞求神镜显灵,可这镜子连当铺倒贴钱都不收,惜得他那十二岁的女儿张芝翦,不然早就饿死街头,无钱埋骨。 张芝翦这名字一听也不像是采药人随便起的名,她爹张豹虽然没读过书,可算命的说过他命里只得这一个女儿,于是他大方的加了银钱,请算命的给起了这个名字,翦通剪,剪,齐断也,与灾祸病乱齐齐剪断,芝,芝颜。也可能长大后的张芝翦也只有在自己的名字上发现父亲对自己的用心良苦。 后来算命的说她女儿命里孤苦,若是将来活不下去了,作个小子兴许还有出路,也可以叫张知俭,两用! 天刚见亮,一方不大的院子里响起打水做饭的声音,昏暗之中,映着灶台上发黄的灯火,照的不至那么孤苦,只是窗户上映出的小人儿身影,又有些心酸。 张芝翦将不长的头发利索的绑在脑后,身材细细瘦瘦的,穿的衣裳也是她爹旧衣服改的,一时也辨不出小子丫头。她麻利的做好饭进了李豹的屋,摸黑熟门熟路的走到他爹的床前,掰开她爹怀里抱着的镜子搁在一旁,小声道:“爹,饭我都做好了,摆在桌子上,这镜子我拿去给您开光”。 本来怀里的东西被夺去了,张豹还伸手在空中抓了抓,听见是女儿的声音,便转身低语了几声继续睡了过去。 张芝翦将镜子放到背篓里,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的井里打水,就着拉上来的木桶,掬了两捧水直接往脸上,冰凉的水让她清醒些。 带镜子上山也是一次境遇养成的习惯。有年冬天下很大的雪,路都覆盖的认不清,那天清早她爹张豹就立了起来,坐在门槛上看女儿收拾准备出门。 张芝翦一边做饭一边奇怪张豹为何起的这么早,张豹也只是含糊的嗯了几声打发过去,看着晕沉沉不见放亮的天,慢声道:“把它带着吧,下这么大的雪,路上不安全”。 看着她爹从怀里掏出来的镜子,张芝翦愣了一下,还是不做声不做气的接了过来,放在背篓里。 尧山每逢山下大雪,山上虽不落零星,但会骤起大雾,漫山一片灰朦,不见来途归路。 张芝翦那次带着这面镜子上了山,却格外顺畅,总能走到稀罕的地方采更稀奇的草药。从那以后,隔三差五,天气突变都带着它。遇上张豹喝酒睡迷糊或者不大乐意的时候,张芝翦就骗他是去开光请神仙。 张豹活的稀里糊涂,白日里将镜子放在一个盒子里,用把小铜锁关的严严实实,只要晚上睡觉前这镜子在怀里就能高枕无忧。 到了尧山上,张芝翦第一件事就是找野坝子里的草木,接了上面的露水给镜子擦镜面,一年前偶然一次进山,露水沾染了镜子,她拂拭过后发现镜面格外的亮,闪闪发光像要跳出什么一样,每天大多都是不会太早进山,从此后她便早早进山,只为赶上第一道露水。 这日,张芝翦沿着旧路往山上爬,周围浓雾围绕,虽然看不清路,但有这面镜子在,她心里有了底气,总想着走到人迹罕至处碰些运气。 雾气里,十分湿润,张芝翦脚下步子不时踩踏着碎石。她小心翼翼的往上走,稍有不慎很可能就滑落下去。 顺势迈脚,张芝翦选的这条路之前未曾走过,平常是尽量选宽敞一些有路的地方,刚才却绕的进了一片婆婆丁里。 婆婆丁喜湿,运气好有能找到金线莲。 金线莲芽很小,不易发现,只能弯着腰仔细翻找。张芝翦找了一段时间,全是一片不知名的野草,她用脚踢了踢,猛地一下右脚不知踢到什么硬物。 张芝翦左脚刚离地便被扯回原地,心里一惊,面色却不改,迅速蹲下身去想要越过脚边的草木去一看究竟。清晨雾气本来就大,脚踝处也是环绕着一股腻人的湿气。 张芝翦双手扒开草丛,扫并无一眼其它,只是被草勾住了。刚想继续走,一阵细碎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这声音并不陌生,山间有些嘈杂之音对常年采药的人来说也是习以为常。 更何况尧山稀奇古怪的东西自来不少,只是想着自己身后背着镜子,心里胆气便大些。 “没什么的,这些我以前也经常遇见”,张芝翦一边说一边加快翻找的速度。只是声音像她快速翻动的脚一样,越来越清晰,嘈杂分明。 张芝翦侧头看了一眼,觉得雾气又浓了几分,她收回脚,准备往回走。 山中怎会有孩提哭声?,张芝翦停住了脚,屏气片刻,确实是听见了婴儿哭声,感觉就像是在后背。 声音像是要追过来一般,张芝翦不禁搓了搓手臂,回去的脚步加快。 不断变换了四个方位,想要躲那骇人的哭啼声远一点,只是除往左边声音小些,无论往哪里走都是声音愈演愈烈。 这是要把自己往左边引,张芝翦想了想,也不知是什么在心里作祟,转头就准备向左边一条小路上去。 “别去”。 清冷的环境下,因为夹杂着哭声,这道声音并不突兀,但还是听到了。张芝翦心里一个咯噔,脚步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过了一些时候才敢扭头看向周围,企图找到声音的主人。 是一道清润的声线,虽然不至浑厚但也能辨出是个男子的声音,她前前后后打望了几遭,却不见任何影子,却发现自己周围的雾越来越浓,似乎要把自己包裹起来。 过了片刻确定声音没有再次响起,想了想又迈步行向左边。 周边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只余一道细弱的婴儿啼哭声。 张芝翦走了一段距离,脚下有被什么缠住了,是草藤。蹲下身利索的解开,在抬头时,林中的雾气竟然也不知何时消散殆尽。 连着耳边响了两声别去,可越是这样越是心里作祟,左边的这条路越让她心痒难耐。总觉得自己之前的幸运不是平白来的,这次也一样。走了没多远,远远的松树下躺睡着一个蓝布包着的东西,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婴儿的包裹。 蓝布里面动了几下,慢悠悠的挣扎出一个小胳膊来,露出来的半截膀子宛如藕节,白嫩可爱,枝节分明。 靠近了婴儿一些,张芝翦捡起一根细长的木枝,去戳蓝布。 没几下,里面露出婴儿的全貌来,细白的肌肤,看起来不过满月的模样。 又靠近了几步,各种本能告诉自己不可妄动。可是无论走哪个方向,这婴儿的哭声依旧响彻在耳,绕转几圈,也是还在几棵松树下打转。 张芝翦定了定心,转头盯着树下包裹的婴孩。 哭声小了一些,他嘴里喊着小指头正津津有味的吃着,与寻常人家孩子无异,可谁又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遗落一个孩子。 张芝翦举步走到树下,想一把抱起孩子。 刚弯下腰,婴儿突然止了哭声,他忽然扭了扭自己,将面部侧向张芝翦。一张脸慢慢扭曲的变形,最后长成了一张狐狸,脸龇牙咧的露出笑容。 张芝翦咯噔的一下软了腿坐在地上,盯着狐狸脸,等反应过来转身想跑时,狐狸脸笑容一收,身子衣侧,从蓝布中伸长了手臂抓向张芝翦。 张芝翦麻利的坐了起来,不要命的瞎跑乱撞。 跑的是神志不清,只觉得自己的脚淌过水,踩过石,爬过坡,直到最后不知踩了哪一处落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她只觉得跑的没了知觉,但也不敢睁开眼,害怕自己仍然是在原地松树周围。 动了动想要将身后的滑落的背篓拉上去,刚一动嘴角就咧开,疼的直打哆嗦。 胳膊已经扭的移了位,她侧头一看,背篓后面的一些草药都在滚落时掉了出来,镜子也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太阳已经温柔的开始占领整个尧山,光线打在镜面上,莹莹泛着紫光,折射出一条细长的光照。 张芝翦慢慢爬向镜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将镜子拿在手上,紧紧的握着。周围安静极了,镜子被悄悄的摆正,想要一探身后究竟。 一张狐狸脸映在镜子中,泛着绿光的眼睛微微眯眼,吓的张芝翦马上向下盖住镜面,想也没想埋头似有往山坡上冲。 坡太陡,没爬多远身体就跟着往下滑。张芝翦双手死命的缠着草藤,才止住身体往下落。 左胳膊火辣辣的疼,像是要碎裂一般。 左手又微微斜了斜。 “啊!”。 一张狐狸脸就像搁在自己肩膀上一样。张芝翦双手一松,两腿不断的弹动着向下滑。 落到地上,太阳透过树木有些光折射到镜面上,狐狸脸不适。它往左边走了几步,躲开一些,站在背阴处重新审视着张芝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章 尧山镇(二) 透过镜子这一切都收在张芝翦眼里,她双腿微微屈伸,找准一处太阳较为强烈的地方就蹿了过去。举起镜子转身直面狐狸脸。 狐狸脸有些惧怕,左右踱步心痒难耐,像是看着送到家门口的肉却动不了嘴。 想要绕过镜子来抓张芝翦,只是那镜子的背面也可折射太阳,幽幽发着紫光。 张芝翦拿着镜子不停的跟随狐狸脸变换方向,以免给它可乘之机。 忽然镜子不知绕到了哪个角度,阳光大盛,正好折向狐狸脸的左边。 它想躲,只是光里缠绕的紫气粘在狐狸脸上,让它拔也拔不掉。就像烤肉一样,那狐狸脸开始在阳光下灼烧起来,它又发出婴孩的哭声,较刚才更为惨烈。 张芝翦壮了胆,离狐狸脸更近一些,一会儿那像藕一般的四肢渐渐融了去,漏出四节森森白骨,还滴淌着黄水。 落着的瘆人的黄水让张芝翦心惊不已,她收了镜子转身欲走。 紫光一断,那白骨像是腐肉生肌,立马聚拢,看架势是要再次立起来。 在张芝翦背后,她自然瞧不见。只是蹲身收起背篓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四节白骨慢慢伸长,发出兹兹拉拉的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山林里却格外分明。 张芝翦没动,依旧是弯着腰在捡拾落的草药,只是手指的速度慢了下来。单手紧紧的握着镜柄,侧眼望去,当下所站的地方并没有阳光可以照。现在转过身去除了给自己吓一跳,没有别的。 “哼”,一声轻蔑的声音不知是从哪儿传来。好像是自己的头顶,张芝翦抬头一望,一大截树枝落下下来,连忙闪身躲开。 树枝落了地,空出大片天来,阳光随之也照到了站的地方。张芝翦立马抓起镜子转过身,对着聚拢的白骨一阵闪烁。 这回的紫光更加浓烈,缠绕上白骨的紫线成了八股,死死的绕着狐狸脸,不得动弹,直到翻动的白骨完全没了动静,紫线才慢慢隐去不见,在白骨上烙下深深的刻痕。 张芝翦一下坐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抬头望着那一片蓝天。 坐了很一会儿才收起背篓,准备将镜子收进里面。 收到一半,她停了下来,打量镜子一会儿,这宝物得放到一够就着的地方,于是把手伸进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走了没多久。 “原来真的不同,软软的”,张芝翦刚准备下坡转道,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她一个激灵,然后捂住耳朵飞快的往山下跑,半道上那声音又问:“找什么药?” 虽然一心顾着跑,但听到药还是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回答:“金!线!莲!” 跑的耳边风呼呼的吹,也不知到听见没有。 “左转岩石底下有”。 张芝翦一边跑一边打转向左边跑,命也要钱也要。 她跑着左转,在岩石下很及时的停了下来,一眼就瞧准了地方,拔开枯叶,有几株嫩芽上窜满了金线。 是金线莲!张芝翦蹲下身,两个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它的叶子。又看了四周一圈,没甚动静,这才回过头去看金线莲:“它能清热凉血”。 一边说她一边低头向旁边看,还是谁也没见着。 将金线莲包起收好,尧山还未来得及太阳照射的地方依旧弥漫着薄雾,张芝翦风风火火的往下冲,一下山就像雨后的空气,清晰明朗起来。 这样过了一个月,深冬的时候,张芝翦如往常一样起来生火做饭,饭菜焖好了,便走到隔壁房里拿木盆准备洗脸。昨晚盆里有水没倒,木盆端起来轻飘飘的,她低头一看里面全结了冰。 人家的井冬暖夏凉,她家却是四季常冰。脸巾冻的戳也戳不动,张芝翦走到井边,想了一下,把盆搁在一旁地上,双手使劲一揉,脸巾揉软后擦了擦就准备往厨房走。 刚开走几步却愣在门口。 厨房里有灯,脚步轻了轻,张芝翦朝院中一棵大槐树下走去,原地观望了会儿,踱步到厨房门边朝里面的人喊道:“爹?” 张豹回头,一脸笑意的看着她,把右手上的勺子放下,拉她到桌子旁下巴朝桌面一扬:“吃,丫头,快点吃,等会儿我领你出门”。 桌子上摆放着一碗白粥,上面还泛着煮糊了的焦黄色,旁边是一小碟咸菜和两个煮鸡蛋,这些都是她平常做给张豹吃的花样。 吃到一半,张芝翦放下手里的粥,不作声的看了一圈,灶台上是她爹的宝贝镜子盒,张望了眼门外,张豹在大槐树下喝酒,地上放着一盘下酒菜。 今天是出了奇,不仅起得早,还做了早食,张芝翦吃的不是很坦然,囫囵吃了几口,拿起灶台上的盒子也往槐树下走。 张豹接过盒子盯着自己的女儿笑意满满:“怎么,这就吃饱了?要下午才能回呢,多吃点儿”。 见张芝翦摆头,他将单手拿着盒子,另一只手拍拍屁股上的灰,几步走到房里,不大一会儿两手空空的出来了。 “今天不上山,爹带你去个地方”,张豹语调有些高,里头透露着高兴。 张芝翦看了一眼张豹,也没说什么,默默跟在他身后。 路上,他才将一切说明白,要领着张芝翦去学堂报道读书写字。 张芝翦听得是心慌意乱,步子越走越小,越迈越慢,她从来没去过学堂。张豹冷不丁的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更是让她浑身一个哆嗦。 听张豹语重心长道:“丫头,这些年,你别记恨爹不管你,现在爹就给你补回来,你就只管踏踏实实读书,其余的.....都交代我了”。 谁?谁交代好了,交代什么了?张芝翦彻底停了下来,望着前面张豹的背影问:“爹,为啥突然让我去读书?”。 “神仙,神仙都给我全部交代啦”。 张芝翦急步赶上张豹,与他齐平,侧脸:“爹,什么神仙?” 以为张豹又在胡言乱语做梦说神话,他整日抱着镜子睡觉,不招鬼就该烧高香。 张豹压低声音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道:“昨个儿夜里神仙托梦了,说你以后是要做大官儿的,要读书,我跟着你有享不完的福”。 张豹说完一副笑眯眯得神情,眼睛只露了丝丝儿缝,也不知道在畅想些什么。 张芝翦不忍心泼冷水,只道:“那以后我读书了采药咋办,咱坐在家里喝风?” 听罢张豹想了一想,从头又捋了一遍,才缓慢的气定神闲道:“神仙都交代好了,上山采药的路也告诉我了,只要苦这几年,以后就是福报”。 张豹一脸神气,双脸也染上了红光,好像那福报在梦里就能让他笑醒。 这神仙真管用,比什么都强,张芝翦看着她爹,选择缄默。谁不想过清闲日子,对她来说读书就是清闲日子,况且她也爱读,就是没机会。虽然天份这些都是后事儿。 当月望日,学堂休假。趁着早,张豹提了些东西就往外赶。 张芝翦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看着她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过了吃午饭的时候,张豹才回来。手里还是提着早晨带出去的东西。他看了院子里槐树下正在打水的张芝翦一眼,将东西重重的搁在桌上。 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神仙也能算错?” 张芝翦此时不敢进屋去,她爹是去找了教书先生的。张豹满心欢喜的想要去先生那儿听些好话,估计是没有。 “丫头啊,你过来一下”,张豹朝院子里的人摆摆手。 张芝翦小步跑了进去,低头看地不敢望张豹的眼睛。 张豹看了女儿这副样子,又是“诶”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来:“这是爹给你在街上买的桂花糖”。 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张豹,张芝翦这才开口喊了声“爹”,双手接过糖准备出去。 张豹道:“诶,等等”。让他想想,还有什么能说出来鼓励鼓励自己的女儿。 “额,先生说你字写的很好,来年要更加上进,知道吗”。 张芝翦点头,没有开口。张豹摆手:“嗯,出去吧,记得给爹把镜子拿出去晒晒,它有灵性,得见光咧”。 说起镜子,张豹又是一脸小心翼翼,恨不得嘱托再三,生怕女儿疏忽怠慢。 张芝翦从张豹的床头上取出镜盒,双手捧出镜子。她望着上面雕刻的麒麟,盯入了神,即使见了这么多次,每每见到上面像是要跃出来的雕刻时,总要失神一会儿。 那双麒麟的眼珠子盯久了,就像在和自己对望一般。 把镜子搁在一旁的板凳上,张芝翦进屋收拾衣服出来洗。 先是在张豹的房里抱了四五件,然后去堂屋收了几张垫子出来,正绕过板凳想要把衣物放到木盆里,她眼睛里好像是划过什么东西。 张芝翦猛的一转身,退了两步,腾出一只手去捧镜子。 里面好像刚才是有一个人,她睁大眼睛又看了几眼,什么也没有,镜面干干净净的透着光。张芝翦又转身去看,张豹是待在厨房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这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那镜子里刚才又是谁的倒影。 她揉揉眼睛,想了想觉得是自己眼睛花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章 尧山镇(三)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了三年,一个寒风凌冽如刀子的冬天,神仙又进了张豹的梦,这回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神仙说他要死了,在享他丫头做官儿的福之前。 看着躺在床上的张豹,气息奄奄,眼神虚晃着,盯着油灯,似乎很不甘心,咯了半盆子的血,就是不肯咽气。 张芝翦有些愧疚,还有些说不出的酸意。其实这三年,她觉得自己也没学啥有用的东西,就练了一手字。 她现在写得一手好字,先生说秀气之余也还透露着一股锋利,有些功夫在里头,同龄人中算是拔尖。 可就这能够谋条活路?甚至是让她爹享福?福还没享,盼望着享福的人就要死了。 张豹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想说话,但张不开嘴。眼看着眼珠子要翻了,张芝翦上前去,正准备嚎几嗓子,张豹又头一歪,陷入昏睡。 这一睡就是三天两夜,做尽了前尘往事,富贵繁华的梦,一生的豪门路都在梦里走完了。 天虚虚亮,张豹又醒了,精神好了许多,眼里也十分平静,他盯着床前打瞌睡的张芝翦,看了很久。 这女儿她长这么大就没这么仔细瞧过,挺周正的,其实。 知道自己要死了,该享的福也过了一遭,就没那么怕了。神仙还给了多的时间,他看着张芝翦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栽瞌睡,终于点醒了,就收回眼,叹了声气道:“我是想不到你的福气啦,不过我也值,见过别人没见过的东西,就指望着下辈子能投个好胎,.......我去了以后,你就在村头给我打个水木棺材埋了就成,还有.....别太伤心”。 张芝翦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宽张豹的心。改跪到地上,眼睛尽量不看张豹,偶尔避不可避撞上了她爹的眼睛,又有些不习惯,就撇开头盯着桌岸上的油灯。 灯瓶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油,按理早该熄了,一撮儿火星微微弱弱的还发着亮,硬是撑到现在。 她侧头随着起伏的火苗,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现在该看哪儿。顺着左摇右摆的火星,心也是起伏上下,该跟张豹说些什么告别,好让他安心的走。 但想一想好像觉得他死了和或者活着都一样,也许他走了,自己该受的苦,挨的罪还少一些。 不知道说什么,于是端起桌上一张干巴巴的饼子:“爹,吃饼吧“。 张豹头没动,嘴上道:“不吃啦,给你吃。“说完他又盯着张芝翦。 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丫头,虽然是他的亲丫头,但总和自己不亲,等咽气了也不见得会多伤心。 到底是没了照应,张豹看着张芝翦看久了,眼睛开始泛酸,接着又心疼的挤了几滴眼泪,直到滑到嘴角边,他才意识到,用指腹擦了擦眼角,愣是盯了半晌指腹上的湿润,这东西有多少年没流过了。 跪在地上的张芝翦硬梆梆地磕了几个头,想了几圈,床上人是亲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在她爹还没闭眼的时候哭两声给他听。可张了有嘴哭天抢地的心思却发不出声来,想了想又作罢了。 眼看着张豹眼睛又要闭上了,张芝翦掷地有声的磕了三个响头。 张豹眼珠子瞪开了,望着张芝翦点点头道:“我死后你去咱院子里的柳树下把钱坛子挖出来,那是你娘走前留给你的,”说着他干笑了两声继续道:“我就是想喝酒的时候挖点儿出来解解馋”。 这时才明白她爹哪里来的钱给她读书,那是娘跟新相好的走之前给留下的,怕自己跟着他吃苦。 可按照张豹的德行,居然还剩了钱给自己,张芝翦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又一会儿,张豹想起来他的宝贝疙瘩,张芝翦两步跪到床头上,单手一捞,盒子就落在手中。 她将盒子放在张豹面前想要解开锁,张豹拦住道:“这宝贝留给你。它要是作浪,就用柳条抽它”。 张芝翦看了眼张豹半闭不闭的眼睛,捧着手里的盒子觉得莫名。 院子里明明是棵大槐树,她想了想没做声。觉得她爹这是快走了,犯糊涂。 末了看着张豹快要闭上的眼睛,她没忍住问了句:“爹,你真见过柳树洞里的神仙?” 张豹吐了最后半口气,没能回答她。 等张豹彻底咽了气,身子凉透了,张芝翦才站起来。她看了眼桌上的油灯,熄了。 又灌油把灯点燃,举着油灯走到院子里的槐树下挖他爹说的钱坛子。地上有新土翻过的痕迹,张芝翦挖了不深,一个泥土罐子便露了头。一打开,黑漆漆的看不见里面,将灯举近些,再一照,映出里面的冷光来。 她抱着坛子走到门口,没进屋,一股脑把坛子底朝天倒了出来。看着地上的几串钱,又摇摇钱坛子,空了。这些钱只够给张豹下地,或许还能余些钱,张芝翦仰天一看,不见星河啊。没有月亮和星星就算了,这一仰却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事情。 一把站了起来,踱到挖坛子的地方。 她家院子里种了十几年的老槐树竟然在寒冬季节抽出了柳条,粗壮的枝干分条张开,上面零星的嫩绿俨然一副开春后就要冒新条的样子。 这槐树咋还能变种成柳树呢。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张芝翦在村头打了棺材,找了几个要饭的给李豹寻了一处山头,下地烧了纸钱,等到要饭的拿了钱串子都走了,她立在坟头站了会子,直到冒起了雪才往回走,顶着鹅毛大雪,她边走边哭,想着以后自己卖字为生? 还剩一点碎钱,张芝翦摸了摸转身回家。 回到家里,又站在老槐树下盯了半晌,直到饿才转身进她爹李豹的屋子。 吃了干饼,昨晚张豹没吃的。吃完收拾好厨房,又回到张豹的房间。 照常拿出装张豹宝贝镜子的盒子,用干净的布擦了擦盒面,手几次擦过铜锁,张芝翦想了会儿,起身拿钥匙打开盒子。 她低头一看,镜子平平静静的躺在里头,不声不响,毫无异样,也不知她爹让用柳条抽谁,张芝翦伸出食指敲了敲镜面,鸣音回响,异常清脆。 把镜子拿了出来,也没照,只是擦了擦镜背,这镜子照不出像来,人和物件都不行。 可怎么那天就照出了狐狸脸?如此宝贝,典当行的人怎么就不识货。还是说把它当成了哑镜,照不出物相来。 这天晚上,张芝翦没睡,揣着一个不知是废是宝的东西,在李豹房里坐了一夜。 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以后不能杀人放火走错路,如果遇到对自己好的人也要百倍的还回去。 那天早上如往常一样,打水做饭,将镜子放进背篓,张芝翦出了门,只是这一走便是走出了尧山镇,进了尧山县,要是盘缠够,她只怕是要走到京城去。 在县里逛了大半圈,有些饿了,掂了掂荷包,张芝翦长叹一声。决定用剩下的钱吃顿饱的,尾随几个人走进了一家小摊。 放下背篓要了碗最普通的面,刚刚外面也没挂牌子,第一次进城,也不知道荷包里的钱够不够,这面吃的不是很舒心。 连着张望了后面下厨的地方两回,是真有些饿了。小二去了很久也没有个回音。 “诶,我的面怎么还不上!后面来的都要吃完了!”一道颇为凶气的声音在张芝翦旁桌响了起来。 “哎,来了”蓝衣小二这才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连声讨好的笑道。 “您的马上好,小的再去催催”。 张芝翦看了一眼,诶,这是欺软怕硬的主。 看着快要消失的小二,她忙声加道:“小二哥,还有我的”。 声音有些小,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等到前面催面的人吃完了,张芝翦的面才端了上来。 正是吃饭的时辰,小摊子生意很好。蓝衣收拾了几拨桌子,有些累了,意兴阑珊的开始跟桌边上的客人摆龙门阵。 吃了几口,面的味道很不错,清爽可口。 “小二,还有位子嘛”,走进来两个人,看样子是对夫妇。 蓝衣小二抬了抬眉头,还有一个桌子没收拾。上面堆了两个碗三个汤盘,有些汤撒在桌上,滴滴答答正往地上滴。 呃了几声,也没有上去收拾的样子,他慢吞吞的压低声音道:“您得等会儿,要不...”。 话没说完,夫妇二人转身出了棚子。 张芝翦吃完面,坐在棚子里又开始寻找蓝衣小二,他不久前被叫到后面去没了踪影,现下没人收钱。 旁桌的扔了银钱在桌上,直接走了。 刚刚那人吃的牛肉面,张芝翦觉得自己这钱够,也放在桌上转身出了棚子,准备在对面的石凳上歇息一下再自谋生路。 约莫半柱香,张芝翦看见对面面棚子里的蓝衣小二走出来了,手上提着半袋子东西。 她凑上去,听到蓝衣小二嘴里骂骂咧咧的,便小声问道:“请问小哥提的是什么,可以卖些给我吗?” “盐巴!”蓝衣小二横了她一眼,提着半袋子盐巴急冲冲的往人多的街上走了去。 又回到路边失了会儿神,瞧着天色越来越晚,张芝翦向对面走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章 尧山镇(四) “请问这儿还招人吗?” 张芝翦背着背篓走进小摊,绕到后面去。看着里面有一个揉面的妇人。 揉面妇人的手一顿,抬头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肤色略沉。 老妇人声音不疾不徐:“我没说招人”。 张芝翦哽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脸皮再厚些:“刚刚我听见出去的小二哥骂您了”。 老妇人一记眼光甩了过来。 被震慑的小退了半步,张芝翦又道:“小二哥还提了半袋子盐巴”。 无论哪里,辞退工人时主人家总要送些什么,送盐巴是很寻常的做法。 老妇人抬了抬眉头,道:“你会做什么”。 张芝翦往棚子里迈了几步:“什么都做,我愿意学。学的也快”。 “呵”,老妇人先是笑了两声,单手把面团砸向面板:“那你试试”。 张芝翦看着地上的一盆清水:“我能洗洗么?” 老妇人一点头,她迅速蹲下去搓洗起双手来。 擦干双手,一双手落在了白面上,指节并不长,很细很短,圆圆润润的。 揉面的手法其实很生疏,也是现学现卖的,总是不得法,很吃力。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几眼:“你是丫头还是小子?” “....小子”。 “嗯”,老妇人又看了两眼点点头:“我这里只包吃,不包住,可以?” “呃,好”张芝翦嘴上虽是这么说,脑子却想了一转,打望了周围一圈,四处有固定的支架,也很宽敞,比外面强,便道:“那,我可以在棚子里过夜么,帮给棚子守夜看东西,行吗?” 老妇人停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最终是点头答应:“后面柜子底下有床棉褥,就只能给你这个了。还有,我卯时来,不要耽误做生意”。 “一定一定,会提前起来。还有什么活儿我也可以晚上做”。张芝翦回道。 老妇人摇摇头:“没有,你管好自己,明天会告诉你做什么。现在你出去收拾一下桌子,我就要回去了”。 张芝翦应声把身上的背篓搁在墙角,迅速转身到前面摊子上收拾打扫。 老妇人走了,张芝翦望着街上零星游荡路人,出了神。 摊棚除了四块木头固定,都是蓑叶该盖的。 几根板凳排开,窝了会儿,张芝翦搓了搓发抖的肩膀,从被子里出来。 实在太冷了,这一夜是注定难熬。 点燃油灯,张芝翦在棚内来回走动,指望可以热乎点。桌上放着的馒头,老妇人临走前留下的。 她走到桌前,掰了掰,馒头渣碎在桌面上,十分干硬。 也不知围着桌子转了多少回,张芝翦终于停下脚步,外面有鸡打鸣了。 单手掀开帘子,外面依旧是漆黑,街道上却传来了零碎的交谈声,商人无利不起早,都准备做生意了。 长吐一口气,暗自做了决定。张芝翦简单的清扫起棚子。 “冷吗,昨晚”。 一回头,老妇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单手抱着一个坛子。她看了眼桌上的馒头,也没等张芝翦回答,低头把坛子摆在上面:“这是佐菜,每桌客人上都上一些。” 老妇人说完盯着她看,不知怎么就勾起了嘴角:“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芝翦低眉道:“张知俭,知晓的知,勤俭的俭”。 说完她就抬起了头,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老妇人未必识字,也不能理会名字的含义。 老妇人点点头,直道:“你就叫我阿婆吧,你该是个读书人”。 她看了眼张芝翦,这个人呆不长久在这里。抱着坛子去了下厨的地方,对着身后道:“进来吧,我下碗面给你吃,吃完好干活”。 忙完晌午,再用第二顿饭时,天色已经黯淡了。阿婆让去街市上收些便宜的肉和竹笋。 临近闭市,路上行人不多,肉类和小菜类各在不同地方,张芝翦提了几把芹菜,转身绕到卖肉的地方。 “呱兹”一声,她立即转身,怀里的镜子掉到地上了。 一个小孩儿从身边撞了过去。 周围人少,这一声也只引来几个刚刚走过的人的注视,他们很快又收回正眼往前走了。 张芝翦连忙侧身弯腰,想要一把揣回来看碎了没有。哪里知道食指刚碰上镜柄,又呱兹一声,镜子往前“跳”了一小节,它像长了脚一样自己蹦出去的。 看的是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好在这回落地的声音很轻,还是没人往这边看。张芝翦向前小跑几步,想一把抓住它。 镜子像是算好了一样,她前脚刚到,镜子就又远了一小截。 她站直了身体,深沉的望着不远处地上的镜子,这究竟是个什么物种? 等她将镜子拽上手,弯腰起身时,脸上已经开始冒汗。周围物景变幻许多,张芝翦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店面前,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尧山书坊”。 她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坊台上的人抬起头打量了自己一眼,一张文质彬彬的脸映入了张芝翦的眼睛。 那人低下头忙活了一会儿,像是告一段落才又抬头,笑着问张芝翦:“你会做什么”。 明明是嘴在笑,张芝翦觉得他整张脸都在笑,特别是那双温润的眼睛。 张芝翦没懂:“啊?” 坊台上的人笑出了鼻音,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不是来招工的?我问你会做什么”。 张芝翦愣了一下,说道:“哦,我想想”。 在坊台主人的笑声中张芝翦又走出了书房,她站在门口,抬头看了门匾上“尧山书坊”这几个字半天,将背篓放下地把镜子拿了出来,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把镜面朝里放进怀里。 刚刚自己怎么没有看见,尧山书坊的门旁边贴着招工的告示。张芝翦看着手里提蔫了的芹菜,心思却飘远了。心想也许怀里的东西里面真的住着神仙。 蓦然响起一声轻笑,声音还特熟悉,张芝翦望了望四周,也没人看她,她又朝书坊里头瞅瞅,柜台坊主正低头在算账。 她放了心迈步进门,劈头就道:“请问包住吗?” 在台上那人的打量中,终于抵不住又加了句:“我会扫地”。 没得到回应,张芝翦有些急了:“什么都做,我愿意学。学的也快”。 这时低头算账的人抬起头,这人眉眼分明,胜在气质卓然,一派玉面小生之姿,他点点道:“我是这间书坊的主人,叫宋钦玉”。说着他又从头到脚看了眼张芝翦,补充道:“你可以叫我宋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张芝翦直接道:“张知俭”。 宋钦玉从他算盘底下抽出一张纸来,说道:“哪几个字?可会写?” 张芝翦点点头,走到他面前拿起笔直接写道:“张知俭”。 宋钦玉勾腰看了一眼她写的字,道:“原来是个兄弟”,说完又将张芝翦写的纸抽了过去,仔细再瞧,看了一会儿他抬头向着张芝翦,笑道:“我看除了扫地,知俭还能做个抄书先生”。 “那知俭什么时候过来?”宋钦玉盯着她手里的芹菜问道。 这是包住了,张芝翦忙回:“今晚成吗?” 面棚子冻的她是一晚也不想呆,但还要回去跟阿婆说一声。 “嗯,”宋钦玉应了一声,又低头算账去了。 张芝翦走出书坊回到面摊,简要的说明了情况,阿婆也没为难她,还给了自己半袋子盐巴。 她提着盐巴走到了尧山书坊,从此,在尧山书坊落了户,三餐包饭,供住处,月底还能有一吊子钱拿,平时负责打扫和抄书。 第一天晚上,等睡在自己的床上,才隐隐地想离开尧山镇也许是对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章 尧山县(一) 白天发生的一切恍如做梦,入睡前她认认真真的擦完镜子,将它锁在盒子里,供在床头,接替起了她爹李豹守着镜子睡觉的行当。 清早,张芝翦睁开眼,摸出了房门,在门口站了好大一会儿,盯着院子里的一棵夜来香,许久,想起从前在尧山镇时的大槐树,这回自己是真的远踏他乡了。 简单做了早饭,在宋钦玉房门上敲了三声,喊道:“宋大哥,早饭好了”。 里面轻轻的应了一声,接着是簌簌的衣袖声,张芝翦听罢就回到了院中,掏出小壶给镜子收集露水。 宋钦玉一般不这么早吃饭,什么时候醒了就起来吃,吃完就去书坊,一时忘了嘱咐张芝翦。她又特地喊了房门,宋钦玉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在房里挨了大半个时辰才出了房门。 他看着院子里蹲着身子让来让去的张芝翦,问道:“知俭在做什么?” 这时张芝翦侧头看见是宋钦玉,半直起腰,她看了眼桌子,之前热乎乎的早点估计凉透了,又低下头,说道: “收集露水”。 宋钦玉走近了她,只是仔细盯着她折叶,抖动,进瓶的一套流程,也没多问,只当是姑娘家的小玩意。可一想,又觉得不对,张知俭是男子,收集露水又是个细致的活儿。 忍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做甚?" 张芝翦手里的动作没停,准备一次收集多些,就不用天天麻烦,她刚刚被宋钦玉收留,不能让他看见她天天如此偷闲。 便轻描淡写回道:“喝”。 宋钦玉没消化过来,伸手想要帮她把一片叶子压低些,嘴上却反映出了心里的疑问:“啊?” 张芝翦把瓶子递过去,顺着宋钦玉的手接过叶子上的水,眼睛瞟过他收回的手,看见他右手掌心有颗黑色肉痣。 “宋大哥掌心这颗合和痣很少见,上辈子是接受了谁的馈赠”。 话题被扯开了,宋钦玉一边听着一边摊开自己的掌心,看了一眼,无所谓道:“我生下来就有了,知俭是知道什么吗?” 见宋钦玉彻底被她的话引开了,张芝翦道:“这颗痣算是一个约定,它是你前世爱人的眼泪,彼此以掌心的痣为相识的记号,你右手这颗和另一个人的左手能合在一起的时候那个人就是你等的”。 宋钦玉又摊开掌心看了看,随即收回手笑道:“这个故事真有趣”。 张芝翦看着宋钦玉道:“宋大哥不信?” 见他摇头,张芝翦收回目光,用手荡了荡瓶子,觉得差不多了,麻利的收起瓶子,向着宋钦玉道:“宋大哥快去吃吧,要凉了”。 其实已经凉了,纯属客套一下。 宋钦玉顺着她的眼神看了眼桌子,脚不自觉的被桌上的南瓜羹吸引了去,嘴里“哦”了一声,没再管她。 收好小瓶,拿起扫把开始打扫院落,张芝翦一边看着宋钦玉嘻嘻嗦嗦的吃南瓜粥,一边闲聊:“宋大哥那天怎么知道我是来招工的”。 生人到书坊给坊主的第一感觉是来应聘的,这种印象是怎么形成的,难道穷人就不能买书看书了? 估计没想到张芝翦会这么问,宋玉呛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等嘴里的粥全部咽下,才慢慢开口道:“知俭那天提了芹菜,傻乎乎的站在书坊门口,只盯着我看,却连我摆放在正中央的几册烫金孤本视而不见,正好那几天我缺帮手,就试探了一下”。 原来自己的气质打扮是可以随便试探是否是来做长工的模样。 相比采药,张芝翦觉得扫地抄书都是很轻生的事,特别是抄书,她总能看到以前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也能明白许多人情道理。 似乎看的出张芝翦爱抄书,她写的字也好,有时候宋钦玉会给她很多不一样的书给她抄,自己在一旁扫扫地算算账,二人都很惬意。 这天下午,宋钦玉在家赋闲。张芝翦也没事做,看起书来。 窗前斑影阑珊,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一道阴影打在书页上,张芝翦抬头去看,是宋钦玉,一身白衫,玉树姿态。 “有事?宋大哥”。张芝翦放下书,看着宋钦玉。 “嗯,我等下要上街,你要带什么吗?” 张芝翦愕然,有些不习惯,本能的摇头:“不需要。谢谢”。 “嗯,好。那我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看”。宋钦玉回应着转身离开。 等宋钦玉消失在视线里,张芝翦才轻轻舒了口气。人与人相处,人家不会平白对自己好,对自己好了又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书上正讲到稀世奇草,魅幽草,通体是宝。开花有各色,常以蓝色黄色居之,深山几百年的魅幽草据说能解百毒,但没有人试过,世上流通的也是极其寻常不过几载的幼苗。花开有异香,全身晶亮,极具观赏性。一时世人得而寻之。 正翻页,阴影又遮住了书面,张芝翦又抬头。 一声轻响,她看着桌上的东西,听见宋钦玉道:“也是,有些东西还是自己逛e好,才有乐趣,先支给你半月工钱,下午放半日假,你自己逛吧”。 直到听见院门关的声音,张芝翦才捡起书桌上的银袋子,想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便又收了起来。即然放假,就出去逛逛。 她在街上逛了一圈,也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绕到一个卖烧饼的摊前买了一个烧饼,边吃边四处瞎走。 一个人逛有些无聊,也不敢随便花钱买东西,张芝翦看了会儿杂耍,在人家要收打赏前撤了。 往住处走,回了房里,东跑西跑晃荡了会儿时间,看天色还早,张芝翦背起背篓又出了门。 一边问路,一边打听采药的山。埋头赶了会儿,停在山脚下。四周山脊连绵不断,没有没入云端的险峰。 看了一会儿,张芝翦决定自选一座山爬上去探探路,看一看什么草药居多。 一口气爬了一段路,天色虽早,可是山中却是相反的光景,薄雾浓云缭绕,这里也不似尧山熟悉。但好在常年生的草植物差别不大,灌木草丛也都相似。 路上偶尔遇到负柴下山的樵夫,张芝翦径直向上爬,不一会儿山上起了两个岔路口。驻足观望了一会儿,见有人从其中一个路口走了出来,便左脚迈了退,准备向左走。 没走两步,冷不丁听到一个声音道:“错了,右边”。 张芝翦揉了揉耳朵,确定不会幻听,声音跟上次一样,她停了脚放下背篓,十分肯定一直以来是有东西跟着她。 她轻咳了一声,壮胆道:“你到底是谁?” 见这东西又跟前几次一样,半晌安静下来,没了踪迹一样,张芝翦着急的追喊道:“是哪个小畜生?” 那声音又大了些,染上一丝不快,他回道:“你说我是畜生?”。 这下张芝翦听清楚了,声音是从她背篓里传出来的,而这背篓里就只有她爹的那面镜子。 想起她爹之前的话,看了眼周围,这季节也没柳树,她噗通跪在地上:“不知得罪了哪位神仙,莫怪罪,莫怪罪”。 镜子里又穿出声音来:“我就出来,你别跑,也别怕,行吗?” 张芝翦不知如何回应,心里直打鼓,希望这东西可别出来,最好销声匿迹。 声音又响起,十分轻慢,似乎是在引诱:“我出来了?你....别跑。我轻轻的,好不好?” 去你的不好!最好哪儿来回哪儿。可是张芝翦明白请神容易送神难,无论她怎么回答,听这声音的架势,是势必出来了。 于是她慢慢答道:“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章 尧山县(二) 张芝翦静静的盯了背篓半天,也不敢往深里瞧,只是半天没动静,她小小往前迈了几步,鼓起勇气想去瞧镜子的时候,感觉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她惊的立马回头。 先是一对极其俊俏的眉毛入了她的眼,再是眉下的一对眸子,亮赛如灯,还隐隐的透着紫气,鼻尖微微一勾,恰到好处,五官说不上来绝色在哪里,可是一眼瞧过去就知道和寻常人不一样。 张芝翦眼睛盯了一会儿,默默收回视线,眼珠子往旁边看去,一边小声道:“真好看”。 人都有趋向美的本能,谁也不能例外。 紫珍一听,立马驳道:“.....好看?可我是雄的”。 张芝翦愣了半拍,反复咀嚼了他的话几遍,意思似乎是明白,可怎么也不合适用在他身上吧,便道:“啊?” 紫珍认认真真的吐了口气,再清晰道:“你是雌的,你才能说好看”。 世间万物,灵敏钟秀,顶好的事与物莫辨雌雄。 张芝翦低了头,没理他。 两人无话,紫珍看了眼她地上的背篓,找话道:“你是要去采药”。 张芝翦点头接话:“我想采药卖些钱”。 紫珍停了一下,想着有吃有住,还有多余的钱,她却还是要采药卖钱。他有些别扭的说道:“你得了吃饭的钱财,还要赚享福的银子?” 她不知道李豹曾经也这样被人说过,但这句话她觉得自己听懂了,摇摇头道:“不是,我要攒钱去京城”。 紫珍又问道:“去京城作甚”。 张芝翦道:“找我娘”。 说完这话,紫珍不再问她,嘴里笑了起来,引诱道:“芝翦,我叫紫珍,是这镜子里的精灵,几年前我遭了克星,你日日给我用露水洗身,我才能这么快重塑身形,你的百年光阴于我而言不过一瞬,我陪着你,报答你好不好?” 日日露水洗身!自己天天仔仔细细的擦镜面就等同于给他洗澡!张芝翦一时竟想差了神。 紫珍看她有些心不在焉,靠近了她些,又重复了遍:“行吗?” 这时张芝翦才抬头看向他,道:“之前是你一直在帮我?” 紫珍点头,捡起背篓递给张芝翦,同时将里面的镜子拿了出来递给她道:“这里不是尧山东面,也不是我修身的地界,往后采药也不能像从前直接破了迷障放你进去,各处都有各处的路子,但我能告诉你哪里不能走”。 张芝翦心里平复了些,她爹说的神仙就是一个镜子里的精灵,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魔鬼怪,于是点点头,背上篓子一边准备将镜子往后面放一边道:“知道了,那请精灵大仙进去吧”。 紫珍迟迟不动,盯着张芝翦手里的镜子,眼神有些严肃:“我要提个要求”。 张芝翦看着他,手里动作一停:“请说”。 看着她往身后放镜子的手停了下来,紫珍立即开口道:“我不喜欢被放在篓子里”。 张芝翦道:“那你想放哪里?” 紫珍只用眼睛看她,也不说破,顺着他的视线,满满下移。直到看向自己的胸前,猛然想起自己有时候将他放在这个地方,脸顷刻便沾染上了红,十分不自在起来。 张芝翦连忙斩钉截铁拒绝道:“不行!” 接着便是紫珍的追问:“为何?” 恩了几声,张芝翦道:“方才你说你是雄的,我是雌的,自然不能放在那儿”。 紫珍看了看她发红的耳朵,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道:“雄的不该是和雌的在一起吗?” 说着他立定想了一会儿,跃起飞入镜子:“我不管,你不如我意,就在这山里过夜”。 张芝翦看了看周围,已经爬在了半山腰,再有个把时辰,天就估计看不见了。烈阳落在西头,已经垂垂落矣了,晚些时候最容易遇见不干净的东西。 看了眼手里毫无波澜的镜子,张芝翦心下作了决断,毅然将它放回背篓,背了起来,准备往山下走。 没走多远,张芝翦就听见了“兹兹”的声响,在心里作祟下,听得人慎的慌,平常这个时候正该起风,却感觉不到一丝风的凉爽。 脚下突然一绊,张芝翦不及去细看,连忙脱下背篓将镜子拿了出来,这回是将镜面朝外。等了一会儿,不见别的动静,她低头去看,原来是一块石头绊倒了她。 张芝翦长叹一口气,直直的盯了镜子一会儿,硬是放回到后面背起篓子往山下去。 “啊!...你!” 刚走三步,又是一个扑哧,张芝翦 坐在地上捂着脚踝。 地上躺着一面镜子,不知何时从她背篓里滑了出来。一把拾起镜子,两眼一闭,张芝翦把镜子揣到怀里。 天已全黑,张芝翦才进了门,却见隔壁房里灯火亮着。宋钦玉听见门口的声音快步走了出来,对着张芝翦一笑道:“回来了,东西买齐全了?”,见张芝翦点头,又继续道:“快过来吃饭吧,煮了粥”。 听到心里有些微动,宋钦玉用的是“回来”,除开她爹指望她发财做官的那段日子,也没等过她吃饭。 张芝翦轻声回道:“恩,回来了”。 说着左脚跟着进了屋,将背篓放在一旁,张芝翦端起碗吃了起来,是南瓜粥。 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一边听宋钦玉道:知俭,你觉得我们书坊开的如何?” 其实才来,有说不上什么看法,只是略一比较,尧山书坊还是清冷许多。 张芝翦并不知晓,只得实话实说:“不知道”。 宋钦玉接话:等下你去街上别间的书坊看看,心里就有数了”。 再放休的可能性不太大,张芝翦想了一下抬头望着他:“今日我做什么?” “今日天气尚宜,你再上街逛逛吧”,宋钦玉笑着从荷包里拿出几腚银子递给张芝翦。 见她不搭话,又解释道:“知俭听过《治棋》么?” 张芝翦曾有耳闻,但具体是什么书听名字应当是棋类,便应道:“听过”。 宋钦玉点点头: “最近很多人到坊间寻大家刘若仁《治棋》的孤本,明天你去外面转转”。 这是要去别的书坊刺探一番,一般书坊的压底孤本是不会轻易让同行得到,得费番功夫。 张芝翦点头:“恩,我知道了”。 几口将碗里的粥喝完,她转身进了厨房洗碗,等收拾完毕进屋拿背篓,看见自己刚才坐的地方摆着一套新衣,张芝翦朝着宋钦玉的房间看去,屋子房门紧闭,也不知在与不在。 简单收拾一下,张芝翦穿着新衣在街市晃荡,今天她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只要能找到《治棋》。 在几间书坊门口晃了多圈以后,最终选了客人较多的“尧山第一书坊”,站在门外,张芝翦看里面如云的客人,摇摇头,不愧为尧山第一书坊,宋钦玉的尧山书坊生意不及这家一半。 所谓同行相见,必然眼红,张芝翦没直接进去,而是绕进了一个小胡同,掏出怀里的镜子,用手指敲了敲:“紫大仙,这尧山第一书坊可有《治棋》?” 镜子里面响起了声音,镜面也发出微弱的紫光,紫珍有些懒道:“我只说陪你,没说处处予你方便,我可不想将来飞升不成反遭雷劈,还有,别叫我大仙,我有名字”。 张芝翦这几日,对紫珍的脾性摸出了些门道,她笑着讨好道:“阿紫,我不叫你杀人放火,只求你指点指点,日后更是精心伺候供奉你,多行好事记在你头上,免你业障”。 听到张芝翦唤他阿紫,紫珍一时错觉回到了尧山,有人也是这样叫他,心里有些感慨,嘴上却道:“如何记在我头上,明明是你做的好事”。 见他这是语气松了,便知可以商量,张芝翦忙道:“我每做一件就说一次,说是尧山紫镜大仙派我来的,成吗?阿紫”。 紫珍听了半晌没应声,思绪有些被牵引开。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轻叹道:“也不知他过的好不好,怎么没来找我,算了,还是换个名字吧,这样叫我听着别扭,芝芝”。 张芝翦立马汗毛一竖,但见他语气有些落寞,即道:“紫珍,别这样叫我。嗯,不知你挂念谁,也许我能帮你打听打听”。 半晌镜子里没了声响,张芝翦以为是自己多管闲事,一边叹着气琢磨《治棋》一边伸了手欲将镜子收起来。 镜面一闪,里面的紫珍突然道:“在你们这儿,他就相当于我的.....弟弟,我们失散了”。 张芝翦也相当于和自己的亲娘失散了,明白个中滋味,安慰道:“你一定能找到,就像我相信也能找到我娘一样”。 紫珍道:“你娘不就在京城,很好找”。 “恩,是在京城,很好找”。 张芝翦说完,想起了正事,连忙道:“那你现在能说哪里能找到书了?” 紫珍慢声道:“归云书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9章 尧山县(三) 脱离了闹市,张芝翦站在绕了几处的僻静处,抬头望着门匾上“归云书坊”几个字,舒了口气,书上说的没错,越是隐匿的地方越是藏着高手。 只是这里门可罗雀,店主依旧开张做生意,底下肯定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销货渠道。 张芝翦抖了抖衣衫,走近当铺她直接看向柜台,里面没人。 “不知姑娘要当什么?先亮出来姒环瞧瞧”。 一道清亮的女声从旁边传来,张芝翦转身去看,只见一个浑身裹着有些空荡的红绸美艳女子坐在一旁的阴暗处,透着门口的光才瞧清她的大概,在那空荡荡的衣服下,若隐若现的肌肤似也泛着红光,一时让人分不清里面是否还有衣裳,暮春时节,尧山县还是很冷的。 此乃书坊,她缺说的“典当”,张芝翦也不在扭捏,直接道:“姑娘,我来寻本书,是一册孤本”。 “哦?什么书”,红衣女子笑着说:“姒环希望不会让小哥失望而归”。 张芝翦上前了几步,道:“刘若仁的《治棋》”。 《治棋》是当世想要求官问政者所追捧的书,上面大多讲些比较古怪罕见的谋士策略。 姒环站了起来,走到光亮些的地方,这时张芝翦才看清她的模样,当真是担得起真绝色,一张小脸上五官隐隐可见一丝青涩的气息,可是红艳艳的唇和一双凤眼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妩媚,二者强烈的碰撞下让人又不觉得唐突,反而勾人。 她一双素手捡了个橘子,掰开来,剥一瓣送进嘴里:“这街道上的都知道,归云书坊虽然只是一间卖书的坊子,但也做以物易物的勾当,只要客官出得起筹码,一般没有满足不了的”。 张芝翦暗自明白过来,估量了一下,道:“我有钱”。 “哼哼”,姒环娇笑两声:“只怕客观是听不懂以物易物?” “不过,还是客官出得起让姒环心甘情愿的银子,那也可以”。 这要价的语气,估摸着自己身上的钱是不够了,但宋钦玉能出的银钱估计也满足不了这归云书坊的坊主。 张芝翦想了想,点头转身欲出。 “留步,小哥”,姒环开声挽留道:“归云书坊不用银钱,但求宝物。而且归云书坊什么都有,你好好想一想,有什么祖传的值得换的宝贝,欢迎再来”。 又和姒环退开了些距离,张芝翦道:“坊主,我只有钱,而且还不多。没别的了”。 姒环看着她笑着摇摇头,道:“不,每个人都有宝贝,只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见张芝翦脸上有怀疑,便又道:“如果小哥愿意,姒环能够帮你找到”。 姒环脸上挂着十分僵硬的笑容,就像画卷上模仿别人的假笑一般。张芝翦心上拂过几分不适,连带着几分不安,她想了想,道:“姒环姑娘应该开一间当铺,而不是书坊”。 如此明面上抢夺宝贝的事情能说的这么张狂,倒有几分侮辱书坊了。 这话却问的姒环一怔,她轻声道:“这坊子可不是我的,只是替人守着罢了”。 这话来的有些意外,张芝翦也接不上话,见姒环眼里不知想什么想岔了,便悄悄退到门口,脸上充斥着机警。 姒环回了神淡淡道:“不急,你想好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说着她绕过柜台转身进了一片漆黑的里屋。 张芝翦神飘飘的回到了住处,她看着桌子旁坐着的人,叹息一声,望着桌子对面的宋钦玉道:“宋大哥,今日没找到,明天我再去吧”。 宋钦玉道:“没事,不急,你先吃吧”。 张芝翦揭开菜罩,里面四四方方的摆着一碗南瓜粥和一碟咸菜,旁边搁了以小碟肉菜。她端起粥碗,想起那个阴森森的姒环,还有那门庭若市的“尧山第一书坊”,联想起自己进尧山书坊以来冷清的生意,她又放下了碗,看着宋钦玉。 “宋大哥有考虑过别的营生吗?还有很多赚钱的事可以做的”。 宋钦玉目光黯淡了一些,道:“我就喜欢开书坊,别的,也做不来”。 “.....” 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让人不知如何接话的话了。 张芝翦不知如何接话,还好宋钦玉又道:“如果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这算是退了一步,但听他的声音就知道舍不得,张芝翦复端起碗吃了口粥,寻思着过几日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张芝翦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不一会儿宋钦玉又小声道:“其实,没有就真的算了,不是客人点名要买,是我自己要看”。 得,这句话开口,意思是说呢“如果是客人要,就要麻烦委屈一下,是我要,不去就罢了,我并不想为难你,你也不用太在意我,我就是说说”。张芝翦心里是一阵长叹,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拿人家的,人家托一点子事都办不成,实在是说不过去,明日归云书坊是肯定要走一遭。 张芝翦搁下筷子:“宋大哥,你最多能出多少银子买《治棋》的底本?” 宋钦玉以为张芝翦是担心钱的问题,但又怕张芝翦被坑,而且本来就囊中羞涩,憋了口气,又咽了下去:“给你的银钱按照市面上的价,应当够”。 其实也就是银子的问题,如果一狠心让归云书坊恶宰一顿,《治棋》也是能搞到手的”。 拾掇完毕,张芝翦习惯性的将镜子放进盒子,正准备将它放在床头,忽的想起白日里的事情,竟随手将它扔在床脚,自己埋了被子里就想去睡。 “你这是做什么?不洗澡就算了,还让我闻你脚丫子”。 床尾响起熟悉的声音,张芝翦起都不用起来,必定是紫珍这厮。 “你问的我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不愿的!”紫珍继续在床尾叨叨。 张芝翦一下子立坐了起来,不提洗澡还好,一提加上归云书坊的事怒气一下子就爆了。 劈头盖脸道:“我怎么知道擦擦镜子就算在给你洗澡,我怎么知道那算是在摸你,你一只雄的,也不知道避讳”。 紫珍单单以为她只是介意洗澡的事,便道:“是你自己往别处想了,你就只当在擦一块木头镜子,再说,有什么可避讳的,从前我不知道你这样的,现在才明白天地孕育雌雄,本就是造化”。 什么叫你这样的,张芝翦翻过身几乎是用胸腔的声音道:“男女有别,我只当你是神仙供着,是你自己天天挂在嘴边雄的雌的洗澡的,让我难为情”。 紫珍又道:“你那样擦,对我来说本来就是在洗澡,擦的我原身还挺舒服”。 “.........” “你滚进去!” 一时烦躁,口不择言。 紫珍瞪大了眼睛,她是脾性越来越大了,这还没怎么着就让自己滚进去,往后还不得死进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 张芝翦一句话没说。 “诶”,紫珍在床尾,还是坐在之前的地方,用手指轻轻碰被褥:“今天你到底怎么了?” 张芝翦心里一闷,倒头用被子盖上自己的头,对方连她生气都不知道,更别指望他知道是为什么了。 “你生气了?” 紫珍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 “没有你干嘛这样?” “哪样!” “不擦镜子,还盖着头”。 张芝翦深吸两口气,听他不说洗澡而改成擦镜子,心情复杂的用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道:“我累,也冷,今夜就这样吧”。 在被子里蒙了半刻,张芝翦觉得有些喘不过起来,半晌也没听到紫珍的声音,以为他到镜子里去了,便打开被子一角,却见紫珍仍然端坐在床尾,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张芝翦叹了口气半坐了起来:“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紫珍摇头:“不知”。 “可是你指引我去归云书坊的?” “恩”。 “你知道那里有我要的东西,自然是知道这书坊的底细,对不对?” “恩”。 张芝翦咬牙切齿道:“那你还让我去!” 紫珍平稳道:“是你问我哪里有这本书,整个尧山县,只有归云书坊有”。 原来这世上有人的心思也是直来直去,毫无辗转。也不,紫珍算不上一个人,就连没心没肺也挨不着。 张芝翦听着先是一愣,再缓缓下沉,终究是一叹气缓道:“那你怎么不提前告知我那里很危险?” 他回道:“你只问我一件事,我要考虑这么多件来回答你一件?” “你从不考虑别人”,张芝翦说了这一句,把被子折叠了一个角,想要下床去。 紫珍伸手拦住她,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又有些哽人,却也知道她不高兴。 “我就是考虑你 ,想要助你达成目的,才告诉你归云书坊”。 这是只不通人世的精灵,心里的怨气快被他绕来绕去没劲了,双脚收回被子里:“行了,不说了,睡吧”。 拿捏不住这到底是不是真不生气了,紫珍瞧了她一眼,“那,明天你再带我去?” “嗯,知道了”,张芝翦又爬下床,吹灭灯。单手熟练的翻开床头上的盒子。 紫珍瞧着,眼里一喜,转身入了镜。 盖上盒盖,张芝翦钻进被子里。 半倾,被子又被翻开。翻来覆去睡不着,感觉差点什么,她想了会儿,抹黑起身又点开蜡烛。 熟门熟路的在暗格里拿出存的露水,像往常一样仔仔细细给镜子擦了个底朝天,然后上锁放在她的床头,才吹灭了蜡烛安心睡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0章 尧山县(四) 第二日张芝翦照常起来,轻步走到宋钦玉门口,听了半晌,没动静。她回屋拿了瓶子在院子里收集露水,收满了又回厨房做饭用罩子罩了起来,出门前在宋钦玉门口敲了几下。 归云书坊门口。 张芝翦看着“归云书坊”这几个大字,只觉得瞪着眼里放空,什么也没看进去,思绪不知飘向哪里。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进了大门。 “来了,小哥”。 张芝翦前脚刚进门,抬头还没见人就听见姒环的声音从暗里传来。 得有喘了两息,人才从暗处走进视线。 “你要什么?”,张芝翦直接问。 姒环是从门后绕出来的,不知是衣摆还是什么,带的木脚咔嚓一响。 “第二次见了,是什么东西让小哥如此牵肠挂肚?” 张芝翦心里一凉,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底价,怎么谈都是她赢了。 “也没什么,只是一件收藏之物,本来就是可要可不要,只是家中有人惦念,只好再多跑一趟,实在不行....也不强求”。 张芝翦说的是漫不经心,只是眼睛一撞上姒环就立即撞开了,她的眼睛太深了,只觉一眼望不到底,不论何时都是含笑的,也让人不解其意。 姒环眼光一扫,随即笑了起来。 “也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人豁出命去得”。 “只是,小哥,你二次登门,确实是很想要《治棋了》”。 接着姒环的话,张芝翦沉吟一下,绕开话题再道:“你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知道的宝贝,我有什么?坊主又要什么?” 接着是姒环笑了两声,道:“不急”。 “先得让我瞧瞧,小哥有什么值得一换的物件”。 张芝翦回看着她,眼有不解。 姒环一笑,眼里尽是温和的笑意,直盯着张芝翦,慢慢道:“恩,烦请小哥先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张芝翦伸出右手,小手指尖一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以为姒环要伸出手摸她,但她只是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铜钱,中央的空当处系着一根红绳,栓了红线的铜钱,缠绕在姒环的食指上,铜钱顺势坠在半空。 姒环道:“握住”。 一边在空中抖了抖红线。 听言张芝翦伸手捏住铜钱,侧眼去看姒环。只见她闭眼不说话,不过片刻栓着红线的手又一抖,张芝翦瞬间觉得掌心握着的铜钱滚烫的火热。 姒环瞬即睁开眼一笑:“我没看错,真有可以换的宝贝,只是不知道小哥愿不愿意”。 张芝翦心里一跳,难道她说的是紫珍?全身上下除了面现下十分安静的镜子和小半袋子银钱,并无他物,故意道:“有些不懂啊,坊主到底是要什么”。 姒环笑而不语,只是盯着张芝翦,忽然伸手往她胸前去,在离张芝翦胸口一指远处像姒环的手指像是被火灼了一样立即弹开。 她不甚在意的收回手,笑得更欢道:“等着,我去给你拿书”。 等到书放在了张芝翦的手上,张芝翦随意翻了翻,盯着书实实在在的感受着手中的书,才道:“你还没说要什么,我不能白拿”。 姒环不言语,只是盯着张芝翦的胸口,眼光灼灼。 张芝翦被看的不甚舒服,从怀里掏出所有的钱,道:“这些都给你,麻烦你了”。 姒环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张芝翦递过来的钱,摇摇头道:“我说了,不要钱,也不急。我需要准备准备,过几日亲自找你讨要,你回吧”。 说着姒环起身往后面走。 张芝翦看着人影消失在阴暗里,才转身出了归云书坊。站在大门口总觉得心里不安生,她握着手里的书在门口晃荡了一会儿,不愿意走。 这时怀里冒出声音:“别想了,回去吧”。 话毕,张芝翦才觉得心里稳住些,路过集市时,提了一个小南瓜回去。 宋钦玉得了书,兴奋的连晚饭也没吃,只捧住书屋里的灯点了一夜,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第二天下午,宋钦玉放了张芝翦半天假,早早的关了书坊,不知去向。 张芝翦回住处换了身衣服,把脏衣服洗完晾晒,浑身揣着几文钱上了街。 绕来绕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经过归云书坊的事后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一回身啥也没有。 可逛街的兴致也没了,她又揣着那几文钱回去了。 等张芝翦削了皮,南瓜粥将将煮好,宋钦玉回来了,风尘仆仆。 打水他洗了脸,喝了一壶茶,张芝翦才问道:“宋大哥这是去哪儿了,累成这样”。 宋钦玉揉了揉腿,端起粥碗含糊道:“有人找我问路,解释不通,我亲自引他去,只是地方太过偏远,我回来的时候迷了路,耽搁了”。 粥碗见了底,张芝翦欲帮他在盛碗,宋钦玉摆摆手:“不吃了,饱了”。 看他转身又埋进了自己的屋子,张芝翦长叹一声,这宋钦玉的脑回路一般人还真理解不了。 在桌子上抄了会儿书,张芝翦起身关窗准备睡觉,瞧了眼宋钦玉的屋子,亮堂的很,想了想她将窗子栓上,吹了蜡烛。 她盯着窗户,一道烛光倒影在对面的窗户上,等映在自己窗户上时,晕开已是模糊一片灯光。盯着光入了神,张芝翦眼睛盯着,直到有些涩,才眨了下眼。她又起床,吹开蜡烛,走出了房门。 在院子里打了盆凉水,沁凉的很。在厨房捣鼓了一会儿,一碗醪糟汤圆就煮好了。 汤圆揉的很小,一碗满满的全是。 冰镇在木盆里,张芝翦抬头看天,月光很淡,散在盆里啥也看不见。 伸一个懒腰,看着院中树木,张芝翦 总能想起尧山镇家里的那棵变成柳树的大槐树。 “咚咚咚”,几声叩门声响起。宋钦玉抬头看了眼门,眉头一皱。还是掩上书起身去开门。 “....你,呃”。宋钦玉半开门,看着门外的张芝翦,再看她手中端着的食盘,轻轻往门上一靠,侧身准备让她进来。 张芝翦端着东西刚迈了半步,抬头又宋钦玉。 他脚步一横,又把门堵住了。 “知俭,太晚了。我正准备睡”。 张芝翦端盘的手一顿,瞬即把东西稍稍往前一送:“给你的。” 宋钦玉指尖刚碰上端盘,端盘就又往后一缩,只听道:“还吃的下吗?” 怕他误会,张芝翦凝着眉补道:“汤圆不好消食”。 宋钦玉看她纠结的模样,有些着急,干脆送上前半步,强行把端盘扯过来:“吃得下。我刚看书看累了,这碗正好。你快回去歇息吧”。 说着,宋钦玉转身正准备掩门。张芝翦一只手伸进去放在中间,五指轻扣一边的门扉:“这几日,宋大哥可遇见什么麻烦事?” “不曾。有事?”宋钦玉盯着门上的手,细长莹润。 张芝翦摆头:“没有就好。不过最近要是有什么事,或者是疑心的,一定要支会我一声”。 宋钦玉听着狐疑,盯着她等待作答。 张芝翦随即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买《治棋》的时候,遇上不少争抢的人,怕有买家心存不甘”。 宋钦玉点头,应了一身。转身进屋。 夜间。张芝翦起身又躺下,几经辗转,总是不得入睡。 于是掌灯起来,她右手轻抚腹部,有些不适。 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热茶,才稍好些。隐约觉得不对,可去了两趟茅厕,也没发生自己猜想的事。 张芝翦闲晃着时间,闭着眼迷迷糊糊的。直到侧耳听见公鸡打鸣,又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 她双脚沾地,准备去厨房淘米。床头的盒子鸣了几声,张芝翦打开锁,只听紫珍问道:“你不舒服?” 张芝翦有些烦闷,不想应付他,便摇头否认,见紫珍还要开口,直接将镜子锁回盒子里,不在搭理他。 做完早饭,并没有急着出门,张芝翦吃了一些粥,确实觉得不舒服,想等宋钦玉起来跟他告半天假。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看着桌子上凉透的粥和菜,张芝翦心里更是烦躁,从前她做完饭就出了门,也不知道宋钦玉何时起床。 耐心尽了,她起身将粥回锅热了一遍,走到宋钦玉门口,这几步路都觉得苦不堪言,腹部越来越疼,不见缓解。 用力敲了门,耐着性子等宋钦玉起身开门,门嘎吱一声。先是白色的衣摆扫入眼中,是睡觉时的内衬。张芝翦看了一眼便转身往回走道:“起来吃饭吧,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等张芝翦回到桌上,见后面还是没有跟来的脚步声,她回身看去,宋钦玉仍旧站在门口,作开门状,只是嘴微开,似乎是要讲话。 可能是看自己神色颇为不耐,他才有些脸红的小声道:“你不是说东西都买齐全了吗?” 张芝翦听着这话先是一愣。想了半晌,联想起宋钦玉的脑回路,记忆开始穿梭般的往回倒,终于想起来宋钦玉有日放了半天假,提前把钱支给了让她去买需要的东西。 可这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张芝翦不解的看着宋钦玉。 宋钦玉声音更小道:“你,你后面的衣服”。 张芝翦转过身扯了后面的衣服去看。 !!! 一大块红色染在后面,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自己一直担心的。月事,而宋钦玉让买齐全的应该就是月事带。 张芝翦脸上一下子不自然了起来,一边快速往屋内走边道:“都热好了,宋大哥先吃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1章 尧山县(五) 回了屋,放下帘子草草换了衣服,从柜子里拿了钱正准备往外走。 床头的盒子里传出紫珍的声音:“你去哪儿?”。 出门怎么不带他? 张芝翦一听,脚步停也没停。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他一定能嗅到。到时候又是一百个询问,还是难为自己。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不等他回话,张芝翦直直的走出门。 买了东西,她急匆匆的往回走。 心中慌乱一团,宋钦玉知道自己是女的! 一时间也没看路,直晃晃的往前走。 “诶呀!” 脚一偏,张芝翦前倾半步,身体一歪。左手迅速掌住旁边小摊的货架。一抬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眉一皱。 什么时候这个小孩儿冲过来了?她一不小心撞歪他,回起身,却见是个孩子,皱起的眉头松了松,心里有些不畅快。 但还是忍了忍,站直身准备扶起他:“你没事吧”。 小孩儿拉住张芝翦的衣袖,起身。也没看她,只盯着地摇摇头:“你是去归云书坊拿《治棋》的人吗?” 张芝翦一听,又仔细看小孩儿几眼,突然正色道:“你说什么?抬起头来”。 小孩儿闻言,听话的抬起脸,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稚嫩脸庞。 说不上来,张芝翦盯了两眼,又觉的他有些呆滞,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 “你是吗?”小孩儿又问了一遍。 “是”,张芝翦沉吟道。 小孩儿听罢马上立定看她:“归云书坊的主人让我问你一句话”。 张芝翦闻言,眉毛翘了一半,盯着小孩儿。过了一会儿又悄悄的扫视周围一遍,没有其余跟来的人。 姒环究竟讨要的是不是紫珍,现在让这个半大的孩子来是要使什么坏。 “问什么?”她直接道。 孩子回:“镜子怕什么?” 张芝翦本能“啊”了一声,再寻思了这句话两遍,镜子怕什么。 马上反问道:“镜子还怕东西?” 可意识道对面的是个孩子,即可收住了嘴。 接下来他的动作更是让人疑惑不解。 小孩儿伸出手,小小的手掌心中间摊着半块香料。 张芝翦隔的有些距离,但依然能闻到它香味渗人,一股浓郁的似乎夹杂了百花的气味。 她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只见孩子又道:“坊主说,你只要闻了,账就清了,你若喜欢这香,还能带回去”。 拿人家的就该还人家的,何况张芝翦现在觉得肚子都要绞没了,只想快点回去把身上弄干净,睡一觉。 她瞅了一会儿,有些小心的伸手去抓那半块香料。 “坊主当真说闻一下就两清了?” 她又有些不放心的掂手中的香料,只这么简单,闻一下?那这块香料该是什么宝贝。 “嗯,是的”小孩儿答了一句:“坊主做了数不清的生意,说一就是一,你放心”。 小孩儿脸色沉静,声音依然透露出一股稚气。可这说话的气场,让张芝翦觉得自己在和姒环直接对面交谈一样。 往鼻尖一凑,嗅到异香,张芝翦顿时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脑子一顿呼啸,出现了很多画面,好像还有小时候自己站在大槐树下的模样,后来一下又长大了,去学堂写字,画面一幅一幅如走马灯,从小到大的事从脑子里过了一遍。 直到孩子伸手去拿香,张芝翦才回过神来。孩子匀了一半香,伸出手看着张芝翦道:“你要吗?” 张芝翦迷糊直觉脑袋发胀,有些不清醒的摇头,向他摆手,转身向住处回去。 在茅房解决了一切,张芝翦才转身回到自己屋里。连衣物也不想清理,揉成一团塞在不显眼的地方。她躺下没多久,精神晃荡,仿佛自己飘荡在半空中,醒不了,也睡不深。 是闻了香的缘故?张芝翦与自己的眼皮做斗争,几经想要睁开眼,却犹如千斤重。 “喂”,一道声音犹如清冽的泉水,把整个身心涤荡,听的十分舒爽。 张芝翦很干脆的就睁开眼睛,侧了一下却见紫珍用手抻着头,正在看自己。 紫珍甚少化了人身出来,当下他头发未束,一身慵懒。 张芝翦看了他一会子,回头去看床头的盒子,锁也没被打开,盒子竟也困不住他,也不知将来做了坏事,或是落到歹人手里,该如何收场,又拿什么让他忌惮。 她入定杂七杂八的想了一会儿,眼珠子也没转几下。 见张芝翦想入非非思绪飘了,紫珍将垂到前面的头发往后撩了撩,换了个姿势。这时,见张芝翦端过脸正在瞧他,笑的更是故意。 张芝翦扫来扫去,却总没发现他脸庞上的瑕疵,一张生的玉嫩的皮子,真叫人挑不出毛病。 特那对匀眉,真是生的漂亮,让人一时像是痴了一般,伸手想去摹,只指尖还没碰到,就醒了。 “你今日出门遇见谁了?”紫珍问。 收回手,张芝翦静静思索,,道:“没谁啊,就前些日子在街上买东西欠了别人钱,今天特地去还”。 听她这样说,紫珍不做声的起身坐直,道:“你们人的心思真难猜”。 说着他转身入了镜。 小睡了几个时辰,张芝翦觉得肚子不疼了,便起身走向厨房,做晚饭。 桌子上,张芝翦埋头吃饭,见宋钦玉不说话,便准备主动开口打破沉寂:“宋大哥....” 宋钦玉突然插道:“知俭抹的什么,真香”。 张芝翦弯头在自己袖子上闻了闻,道:“没抹什么啊,我怎么闻不出来,香么?” 宋钦玉点点头,又埋进了饭碗:“没想到南瓜炒着也好吃”。 打量着桌子上的菜一眼,张芝翦也不知自己是抽了什么风,南瓜蒸饭,炒南瓜,煮南瓜,将菜盘全往宋钦玉面前挪了挪,将筷子夹向唯一一盘没有南瓜的盘,炒白菜。 吃了小半碗饭,只觉身心舒畅起来。 张芝翦舒了口气,看着宋钦玉,他跟下午不在家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也丝毫没让她有开口说些什么的机会,她突然觉得脑回路和常人不一样也挺好的,不麻烦。 只是,连宋钦玉都闻得出来,紫珍只怕是察觉自己在骗他,那刚才是算他在别扭么。 大概过了三五日,张芝翦身上好了。 天光融融,她正在案台上抄写账目,一一核对。 暗自抄了一会儿,听见门口往来的脚步声越发频繁。 张芝翦最后一个字收尾,放下笔往门口走。 三五妇人结伴提着篮子往一条小街上去,是条专卖小菜的街。 “诶,大姐,这是干什么去?”张芝翦随意跨了几步扯住一个人问。 大姐挣了挣,好像是嫌她挡住了去路,敷衍回道:“隔壁小街货车翻了,压坏了好些菜,现在去划算的很”。 张芝翦伸手放开大姐的胳膊,大姐一个箭步就淹没在两两成群的妇女中。 忽的,不知宋钦玉从哪里蹿了出来,飞身,回案台,蹲下。 宋钦玉再起身抬头时,张芝翦就看着他抓了一把钱塞进荷包,左手提了也不知哪里变出来的菜篮,飞奔着绕过自己,边道:“我出去一下”。 ......... 张芝翦拿出刻本,开始抄。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抄到此,笔尖一顿。沾染上的墨汁有些干,遂又在砚台上均匀的转了几转,笔尖重见墨黑。 兵刀相见,以强凌弱,似乎一直都是彰显权力的方式。 强者有所依仗,有得天独厚的命运就领导弱者,并且代代该如此。弱者天生被驾驭,臣服也该传承下去。 那些企图通过暴力改变命运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谁也不会站在那一边。 于是,生在一个清贫时代也够让人暗自窃喜,安分守己了。一个国开始在庞大的官员中慢慢腐蚀自身。 “砰!”的一声。打断张芝翦的思绪, 她低头看着门口的菜篮子,篮子一边已经有竹篾翘了出来,里面堆满小南瓜。 再抬头一看,她家坊主正怀里抱着一个大的,满口喘气:“ 便宜的就像是白捡不要钱”。 张芝翦递过去一杯冷茶,把篮子里的南瓜收拾出来,很多南瓜都受了压伤,根本放不了多久。她拎了拎篮子:“我再去看看别的”。 宋钦玉只会买南瓜。 他扯了一下张芝翦的衣袖,从荷包里倒尽所有钱,递给她:“去吧。你要添置些什么都随你,这个月份的奖钱”。 张芝翦有些感动。 她在小街上晃了晃,没甚什么菜了。可她就在街上荡了得有三四遍,周围瞧瞧,趁人不注意就绕进了一条小路。 张芝翦盯着紧闭的大门,一时愣怔。归云书坊何时关门了? 在门口踌躇了两柱香,才有人影晃如眼里。她上前问归云书坊的去向,那人摇摇头,只言不知。 就这样逮住第三人,他才道:“老板怕冷。来年柳枝抽条,她就回啦”。 是啊,立夏快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2章 尧山县(六) 又一年,春暖花开,万物向欣。 张芝翦在柜台清算账目,要匀些钱出来买纸。往日每笔支出进项都是有记录的,包括宋钦玉支钱。 去年,书坊一直是处于亏空状态,观察张芝翦几月以后,宋钦玉主动让她管账,小到买菜钱,也是要支会张芝翦一声的。 张芝翦站了起来,这账目一核对便到了下午,她迈迈腿,合上账本,在柜台前来回走。寻思片刻,又转身进里面,把近几月账目也核对一遍,还是对不上,少了三十两银子。 最近收钱很多都是自己经手的,这钱万一是自己弄错了,短期内自己恐怕是填补不了。 “坊主,等一下”。张芝翦一天不见宋钦玉,现在看到他从门口慢慢踱进来,喊住他,心里有些紧张。 宋钦玉闻声,抬头看她,张芝翦很少叫他坊主,他又看了一眼柜台上堆成小山的账本:“算账呢?”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那不打扰你了,晚上吃什么,我等会儿稍回去,先回去做饭”。 自打她来了,宋钦玉很少做饭,只有兴头来了,才做一回,张芝翦立即开口:“账本少了三十两银子,是坊主支了,还是....” “哦,这事儿啊。”宋钦玉听罢,“不是你,是我忘记告诉了,隔壁刘婶儿子成亲,我随了份子钱”。 “份子钱三十两?”张芝翦有些诧异,且不说宋钦玉很少有人情往来,一般家户人家份子钱顶天了十两! 宋钦玉看她皱了眉头,立马道:“我只随了十两,沾沾喜气,还借了周大哥五两,他说家里孩儿他娘下不了奶,得请人喂,要钱急用。”说着他换口气,声音小了一些:“还有,十五两,嗯,我在书摊上买书了”。 周大哥就是个屠夫,怎么会缺钱,保准借了外债不敢回家要,宋钦玉就成了这个冤大头。至于为什么一个开书坊的会在外面小摊贩上买书,张芝翦就想不出原由。 不过好在不是自己弄丢的,张芝翦将账本回原处,准备和宋钦玉一起回去,今天也没客人,明早还得赶早去河西。 第二日,正逢春光好时节。二人早早就用饭出门,随宋钦玉前往河西买纸。 张芝翦是第一回去,宋钦玉熟门熟路,奔着目的地埋头直走。 可张芝翦是第一次,看什么都新鲜。河边春色撩人,她才走了一小半,脚步就连连往返起来,越行越慢,不一会儿就和宋钦玉落下一大截。 太热闹了,河边是两条人的长龙,一来一回。他们手上有拿柳枝的,有手提鲜花的。花色各异,尽量保持住自己的特色,不与人重样,即使重了也要形状修剪不同。 宋钦玉回头驻足两回,又抬头看看太阳,他怕在路上耽搁,便让她在河这头逛会儿,算着时辰等会儿去西头接他。 张芝翦摆摆头几步走到宋钦玉前面去,她是做事打工的人,怎么能让老板一个人跑腿。 宋钦玉喊了张芝翦两声,拉住她:“路不好走,你不熟悉,反而拖慢行程,还是在这儿等我吧”。 张芝翦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好吧。那我在附近逛逛,看晚上能吃些什么,宋大哥路上小心”。 于是目送宋钦玉远去,张芝翦转身往人多的地方走。 道路两旁,柳树抽出新枝,一片嫩黄,格外吸眼。张芝翦站在一棵柳树下,抬头望去,见桥上有人折柳送别,颇为感叹的随手也折了一枝。 柳枝新绿,散发一股草叶香,她随手拈了拈,自言道:“真香”。 无人应声,张芝翦自觉没趣。环顾四周,也没人注意她,大多是成群结队游玩,顿时兴趣去了一半,自己看起来显得格外孤单。 顿足观望一会儿,又想起自己胸前还有个活物,张芝翦又悄声道:“紫珍,你且出来”。 胸前的镜子低鸣了一声,陷入死寂,半晌没反应。 张芝翦继续引诱:“我送你一样东西”。 “我不要”。 “你还没看呢,就不要?” “....不要”。 张芝翦听到后自叹一声,正准备往别处看看,怀里又传出声音来:“柳树有什么送的,太阳落了山,通往张家的唯一水桥太晚就要淹了,那你今日就别想赶过去,也接不到你家坊主。还有,随意拔人家的头发,不疼么”。 张芝翦听着,先是看手中的柳枝,一愣。干咳一下,埋怨他瞎说,一边手往后退一节,柳枝只有一点还留在他她手里。 边走边觉得河边风吹的自己发凉,镜子都能成精,何况是一棵树?想完张芝翦对着树干就是三鞠躬。 “你倒是很懂,你认识这柳树精?”张芝翦大概走了有一段距离,开始发问。 “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它抽起人来很疼”,紫珍回道。 “啊~看来你挨过打!”张芝翦后脚跟一跳,然后起来,步子几跃,有些开心地往前跳着走。 紫色的影子很虚,幻化在张芝翦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笑声似乎从风中传了过来,拂在脸上,又好像能嗅到一股香甜,一时竟舍不得眨眼。 宋钦玉在张家定了纸,过水桥,在西头等张芝翦。 他把板车停在桥下,爬在桥上观望,来回绕了两圈,又跑到桥最高的顶上,也没瞧见熟悉的面孔。一时回头望着落日余晖,烧的像要燃起来,映的人脸通红。 不知有多久,桥上的人来回走了几波。等到水边的风吹散了余热,张芝翦才走上桥,她暗暗看着桥头的人,脚步顿时快了起来,没料到宋钦玉这么快,难道就不在河西逛逛书摊?。 “坊主,这哪儿来的?这么多”。张芝翦看着宋钦玉身后拖拉着的板车,正在过桥,便朝着他喊了过去,一边加紧脚步。宋钦玉等不及她了,自己拉起板车来。 张芝翦跑到宋钦玉身后,双手搭上车沿上。板车边露出金黄,堆了很多南瓜。 宋钦玉头也没抬,只顾着和板车较劲:“别人送的”。 一边说一边使劲往上拉道,发现张芝翦推了一会儿,车没大动,便道:“不用你帮忙,知俭,你到前面去买碗茶”。 桥上有一道防滑的梗,宋钦玉提了两次也没过去。张芝翦轻嗯一声,没动。继续推车,奈何二人步调总是不合拍,本来宋钦玉一个人也推了这么远,只是有些慢。被她这么一怂,只能眼睁睁看着滚了三个小南瓜下来,宋钦差玉最爱吃这种小个头的,又甜又糯。 一个小南瓜滚了两圈,绕过一小段距离,一下撞在石头上,啪唧一声碎开,另两个直接给滚到河里去了。 宋钦玉放下板车的把手,站到一边,有些心疼。可转眼一看后面还有满满一车,觉得不能因小失大,弓下腰板准备一鼓作气给运过去。 张芝翦手掌刚又碰上板车,边说道:“这送南瓜的怎么不叫个人帮你”。 宋钦玉用眼神制止了张芝翦的行为:“人家已经借板车给我了,你先回书坊,叫隔壁的周大哥过来帮个忙,就说借的钱不用还了”。 连着“诶”了两声,张芝翦把手收回来,看还在跟板车较劲的宋钦玉,她拔腿往回走。 “小哥,吃糖水嘛?” 张芝翦脚一顿,哦,忘记买茶了。往旁边小摊上一看,周围只有糖水摊,店家还向她正在招手,边道:“最后几碗,便宜给你,我要收摊了”。 张芝翦在怀里掏了掏,还有点银钱。 “来两碗,店家,快些”。 转回去送了糖水,张芝翦才又往住处走。 夜幕四合,天色暗了。 张芝翦快走片刻,腹中几觉有些饥饿,那碗糖水勾起食欲,张芝翦捂捂肚子,之前紫珍说晚了桥会淹,不能再耽搁。 她在走了很大一会儿,慢慢脚步缓慢起来,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是归云书坊门口,她皱起眉绕开胡同,又走了起来。 半柱香后,张芝翦驻足,眼色凝重起来,自己还是回到了书坊大门。 她站定,掏出怀里的镜子敲打一阵,道:“我走不回去了,总在这里打转”。 镜子里传来声音:“精怪缠上你了”。 紫珍是一副轻淡的语调,明显是知道,张芝翦有些气急:“那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宋钦玉搬了家”。 “我以为你发现了”。 “我要是发现了半个时辰的路能走一个时辰?” 张芝翦吐了两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现在她是又气又怕,毕竟怀里的只是一面镜子,里面住了个不知深浅的精灵,而且还未曾在她面前显过本事。 紫珍幻了人形出来,一袭紫衣在夜色中生出几分虚诞。张芝翦看着有几分晃神,乍一看似乎衣裳是紫色的,可细细盯着又好像不是紫的,里边变化出许许多多说不出的色彩来,你带着猜疑去看它是什么,就越像什么色彩,比白日里来的更加不真切。 “你将镜子摆到门口右角,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自有办法”。紫珍衣袖一摆,飘飘然的晃到书坊大门前,边说道。 张芝翦看着他还在往门上凑,咂了下嘴,将镜子摆到归云书坊的右角,离了书坊有些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3章 尧山县(七) 紫珍在门上挂了会儿,紫气莹溢顺着门缝往里扎。眼看着就要穿门而入隐去身形,他又一下子拔了出来,往身后看。 回身打量身后的张芝翦,道:“走吧,杵在这儿也没用”。 可惜张芝翦并不听劝:“我就在这儿,不走”。 她走了一个时辰都没走出去,这一片都在精怪的眼皮底下,在哪儿都一样,还不如跟着紫珍安心些。 紫珍有些意外,而且想多了。他走近张芝翦,特地柔了柔声音:“没事,你走吧。” 左手不自觉的往张芝翦身上蹭,被半路挡住后又补道:“有我在,没事儿的”。 可能是和宋钦玉呆久了,张芝翦的脑回路也被拉长了,她正经的点点头:“待会儿姒环会出来么?”。 话说完又看眼紫珍,他是眼光灼灼,眼神晃荡着柔光,像是要说话。张芝翦看的头皮发麻,只好再补道:“那.....你小心点”。 两人刚静默了会儿,归云书坊里便传出数声猫的嘶鸣声,张芝翦回头,感觉是有千万只的猫要从门缝里涌出来。 紫珍听罢,随即飞身转向归云书坊的门口:“躲着去”。 他右手一挥,门旁的镜子微转正,对向书坊里面。 门缝裂开一道空隙,霎时间紫光照亮了一片黑暗,有些晃眼。 张芝翦伸手去掩住双眼,指缝间瞧见一张熟悉的脸欲从屋里飞出来,却被门口镜子里的紫光反射了回去。 一阵光闪烁几回,黯淡的瞬息一张脸又从里面钻了出来,是姒环!脸一张脸还是前几天所见的模样,只是身体却变成了猫,通身雪白,爪子紧紧扣在木门上,发出尖锐的拉扯声。 那抓门的声音让张芝翦忍不住蹙眉,紫珍确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口打量着姒环:“不好好过你安生日子,主意倒打到我头上来了?” “喵喵喵~”,先是抓耳挠腮的无数声猫叫,然后门上的猫脸慢慢隐去。一双雪白的小脚从门缝里显露出来,昏暗下又有几分瘆人。 门被打的更开,里面站着的是姒环。衣裳还是一身红艳艳的,若不是头上没有头饰,只是散漫的披着,远着瞧倒像是一身嫁衣。 姒环笑看紫珍,原本完整的红裙被四扯分裂,一双腿在里面若隐若现。 她也不全出来,避开全盛的紫光,好声商量道:“安生久了,就想过过新鲜的,我们一起,在这尧山县岂不逍遥自在”。 姒环的腿又拿出来一些,白晃晃的在门板上扣着,她一边笑一边摩擦着小腿肚。 紫珍衣袖一摆,撇眼扫去,有一瞬的迷茫,随即盯着那白花花的腿半晌,眼珠子也没转。 自己的腿却很无意的往旁边一迈,镜子瞬时悄无声息转了方位,靠近没开的半边门。他摇摇头道:“你想驯化我?”。 姒环先是一愣,琢磨过“驯化”的意味来,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展开笑,张口还要说什么。 却被紫珍打断:“不过可惜,晚生了几百年”。 他话里是说不尽的可惜之意,边说眼角向上吊了一下,眼珠子里好像有紫光流转,若有若无地往外弥漫。 姒环听着脸色微变,有些烦躁起来,还是忍了忍相劝:“你我不互相逼迫,可以合作,这人间有什么是不能随心所欲?”。 紫珍听罢,眼睛垂了垂,紫光一下子消失不见。他好像是在思索,惋惜道:“我对这些都没兴趣,躲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别惹我烦”。 声音是浅浅淡淡,可放在空谷里张芝翦也觉得是掷地有声,回响非凡。她站在角落处盯着紫珍,如果有一天他真想为所欲为,还不是就真的随心所欲了,然后一头扎进尧山,至于那些个因果报应,真的有么。 姒环听完声音变了,不再遮掩凶狠本色,山不就我,只有我来就山:“来人世一趟,生为精灵,若不得偿所愿,该是多大憾事,现在你没有,不见得以后遇不到,就算遇不到,也不见得不想遇到。” “这样,你想是不想?” 姒环笑道。 张芝翦在暗处使劲摇头,似乎自己在替他回应。 如果他受不了诱惑该怎么办?张芝翦一脚迈出了半步。 可紫珍的眼睛就像也长了一颗在这里,鞋头也不知伸到哪里,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好像是从地上升起来一样:“进去”. ........ 进到哪里去?张芝翦转身到处看,啥也没有啊。 说到这儿,姒环才看了过来,发现张芝翦的站处,她立马烦躁起来。 瞬时将门大敞开,张芝翦趁机往里一看,里面堆满了柳枝。 柳枝?姒环用柳枝要挟紫珍,张芝翦这才想起她爹李豹生前的嘱咐,若紫珍作怪,就用柳枝抽他,用意竟在此处,想着她心里替紫珍捏了一把冷汗。 再看他却是一副平淡的表情,好看的眉头也没皱一下,姒环原先是仗着身后的东西,放高了姿态,看着紫珍的反应,她也是迟疑的往后看,是不是放错东西了。 张芝翦看在眼里,以为紫珍在虚张声势,靠近几步想要帮他,她可不怕六条。 见了后面的张芝翦动作,姒环眼一眯,双手一挥,身后的柳条竟像离了弦笔直笔直的箭一样飞向屋外,正对紫珍。 张芝翦想要跑到他面前挡住,却被轻轻一推,坐到了地上,听见柳条打在身上的声音,她顿时捂住眼睛,又想捂住耳朵,一时间不知如何分配,只得一手捂耳一手捂眼。 不知过了多久,张芝翦才敢睁开眼睛。 “为什么会这样!哪里错了”。 听见姒环惊异的声音,张芝翦去看紫珍,却见柳枝落了满地,紫珍完好无损的抱手看着姒环,嘴里噙着笑道:“区区搜魂香,搜刮的记忆也不过是别人的道听途说,你还真信了。再来扰我清梦,我便炼化了你,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说着右手一挥,一阵风夹杂的紫色的光芒朝着姒环而去,她一声哀鸣,她死死地盯着紫珍,好不甘心。 紫珍看着地上的姒环,猫爪子垂落在地,更加厌烦:“你走是不走?” 姒环呜咽一声,转身便不见了踪迹。 在姒环消失的同时,街道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家家户户透着灯火,一阵温意。 这时紫珍也走了过来,一副春风得意的表情,张芝翦看着眼角抽了一下,默默蹲下身捡了一根柳枝塞到怀里。 回去的路上,脚步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格外醒耳,张芝翦特意听了听,只有自己的鞋发出声响,敛紧脚跟尽量不发出大动静。 默默走了一会儿,张芝翦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不收了她,她要是害别人怎么办”。 紫珍似在思考,静默了一会儿,道:“为何要收她?如果你说的是杀人,她不敢,今天也没有伤到你,猫妖修了副好皮囊,得花不少好东西,毁了可惜”。 听到这里,张芝翦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样的紫珍和姒环区别在哪里呢。想了一半突然想起宋钦玉来,抬头看了眼天,时候很晚了,宋钦玉就是爬也该回去了。 张芝翦急忙往住处走,推开门,第一眼看向宋钦玉的屋。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光亮。她心里有些忐忑,在转眼看见了有亮处,是厨房的灯。 宋钦玉应该是等不及自己,先回来了。 她不做声不坐气地走过去,桌子上盖着饭菜,轻轻的揭开一看,一盘炒白菜和一盘蒸南瓜,旁边还放着一个汤蛊,不用说肯定是都冬瓜红枣排骨汤,宋钦玉只会这个。 微黄的灯光下,一切都被笼罩了一种气息,家的气息。张芝翦觉得心尖上像是被什么烫过了一道长长的痕,有些痒,也有些酸,有人留灯盖饭,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虽然有三样菜,可是量不多,她刚刚吃完,也吃饱。宋钦玉在饭食上从不浪费。收拾完毕,张芝翦回到房间里,照例伺候了镜子一番,坐在床头她没有将镜子收起来,而是拿之前藏的一根柳条向镜面比划着。 紫珍在空中幻了虚形,看着张芝翦道:“这对我没用”。 张芝翦点头道:“我知道,可是我爹不会骗我,今日那姒环是读了我的记忆吧?” 见紫珍点头,又道:“不管了,那你说你怕什么?” 紫珍陷入了沉寂,飘到窗边,窗户随着他的靠近自发打开,风立刻拂了进来,只是衣襟和头发闻丝未动,良久他才缓缓摇头。 这是没有还是不肯说呢。紫珍侧过了身背对着张芝翦,之前是侧身而立。 灯火下的紫珍,竟然也沾染了一丝尘气,让人觉得有些孤冷。 长叹一声,张芝翦改口道:“那你以后不准害人”。 紫珍听罢抬起头,眼里像是染了湿润光亮起来:“什么是害人?我以后都不做”。 张芝翦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道:“就是我不准你做的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4章 尧山县(八) 第二日晚上,张芝翦才和宋钦玉碰到一起,他不知白天在忙什么,也不在书坊。 桌子上,二人正在用饭。 宋钦玉只问了纸送来没有,见张芝翦点头,就并未过问她晚归的事情。 “昨晚我去找人,迷了路,再回去找你,你已经走了”,张芝翦主动开口。 自己昨晚回来的比他晚,回没回去找他,宋钦玉也不知道。 宋钦玉放下碗筷,想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道:“是我不好,夜路不好走,还让你一个人去,你没遇上什么事吧”。 张芝翦摇头,刚想说话,他又道:“今天下午路过别家的书坊,生意确实比我们....好很多”。 ...... 这是不想再说昨天晚上的事,宋钦玉有时候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冷漠,他似乎对很多事情都不是很在意,他深究才证明是放在心上了。 张芝翦想了想他后面的那句话,这个别家只怕是尧山炙手可热的尧山第一书坊。 见她不做声,宋钦玉继续道:“我遇上了一个书贩,他和我说了赚钱的法子,我觉得可行”。 这时,张芝翦才抬起头来正眼瞧宋钦玉,没想到他竟然开了窍,不再不食人间烟火。 便问道:“什么办法?” 见张芝翦感兴趣,宋钦玉立马扬起笑容:“他说过几日自然会上门来”。 张芝翦有些迟疑,开口询问:“有这么好的事?” 宋钦玉一怔,脑子里转了一圈,声音有些退缩:“他只说懂市面上别人爱看,爱掏银子买的书,我就答应了一时也没多想,兴许抽成要高些吧,不过进出渠道他提供,别的书坊也有这样的”。 张芝翦唔了一声,道:“宋大哥怎么突然.......关心起书坊的生意来了”。心里寻思了会儿,打量了宋钦玉一眼,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开窍”收了回来。 宋钦玉坦白道:“原本以为每日收支能够开销,可昨晚我仔细盘算一回,前些年发现刚来尧山县攒的银子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 张芝翦一听,有些惊讶:“宋大哥不是尧山人?” 宋钦玉摇头,两人差不多要吃完了,他站了起来,似乎要收拾,没接话。 拉住他的衣袖,张芝翦独自收拾起来:“那宋大哥是哪儿的啊?” 宋钦玉顿了一下,又开始收起碗来:“苍岭的”。 苍岭,张芝翦想了一会儿,“苍岭哪儿的啊”。 宋钦玉默默叹了口气,看着她半晌,觉得她不是打笑的,便道:“你是想问我怎么到这儿来的?” 见她没接话,只是在桌上收收捡捡,也不把盘子端走,就在桌边蹭。 又雾霾道:“我家在苍岭一带,底下一个灵水村,有年出了事儿,我就逃出来了,本来是要去京城参加科考,没想到路过这儿钱被抢了,想呆在这里攒几年在考,后来就不想考了”。 张芝翦听完,抿了嘴。过了一会儿劝道:“宋大哥喜爱看书,文采斐然,应当继续考”。 这话里明人都听得出惋惜之意,心下更不是滋味,宋钦玉苦涩一笑:“刚出苍岭时,满心想着考取功名,除暴安良惩恶扬善,却见了不干净的事,还不如读书干净”。 停了一会儿,宋钦玉声音更小:“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回去了,清明临近,这次我想回去看看我爹娘”。 以为这是在凑路费,张芝翦点点头,端起碗将剩下的一点汤一口喝了下去,道“恩,我知道了,书贩送来了,我会好好抄写”。 张芝翦收了碗回来,见宋钦玉还在远处,一个人默默的坐着喝茶。她来尧山县快满一年,发现宋钦玉却甚少与外人来往,形单影只,只在书坊和家里来回奔波。 于是坐到他旁边,也给自己倒了杯十九:“宋大哥,这些年一直一个人?” 见宋钦玉神情有些心不在焉,张芝翦又道:“我是说你没有想过一辈子的人?” 这时宋钦玉才明白过来,微微摆头,眼光不见波动:“没有,一个人挺好”。 张芝翦也跟着宋钦玉摇了摇头,这人似乎对什么都是不冷不热,比镜子里的那一位还要无欲无求。 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张芝翦在坊台上发呆,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心里有些烦躁。 这时,有客进了尧山书坊的门。 正在台上抄书的张芝翦正誊到关键处,头也没抬,低声问道:“客官找什么书?” “呵呵,你好,少年人,我是书商,之前和宋大人都谈好了,今日拿样本过来的”。 一道粗犷略带油滑的声音响起,张芝翦这才抬头去看,来人身形略矮,脸上却是堆着笑容,一派亲和。 张芝翦歉声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坊主近日病了,起不得床,您还是几日再来罢”。 大人乃是对官家称呼,他却这样叫宋钦玉。不欲打听更多,张芝翦没接话。 再加上宋钦玉每日虽起的晚,可上午还是要在书坊溜一圈的,最近得了急症,整日昏沉,更不想惹麻烦。 她起身欲送客,书商却道:“看来公子不知,宋大人急着清明回去祭拜爹娘,急着脱书要钱,嘱咐过我,今天我才急着登门,不信,你回去问问,宋大人一准儿答应”。 见书商这样说,张芝翦也不好再拒绝什么,只道:“那您把书给我吧,过几日我便回复您”。 书商笑着摇头道:“诶,公子你一个人抄太慢了,宋大人又生着病,我有专门的人誊写,只需要你们尧山书坊的印子就成,只需要借你们的由头卖出去,银子不会亏待你们”。 有专门誊写抄书的书坊不用,自己雇人写,张芝翦有所顾虑,摸了摸袖中随身携带的印尼,这东西代表了尧山书坊,自然不能随便贴上去。 便道:“那我得回去问问坊主才能决断,明日给你答复”。 书商立即道:“也是也是,是我考虑不周,那这样吧,我先给你一卷,不长,你今夜抄了出来,我明天来取,下午就能付梓”,说着还强调道:“我们都着急”。 张芝翦点点头,见书商递来的书欲伸手去接,书商却把手往后一退,道:“我看公子的样子,可曾娶妻生子,尝得人事?” 这话问的张芝翦莫名,但出于礼仪,她摇了摇头:“不曾婚配,年龄尚小”。 书商笑着点点头,递过书,走前还拍了拍她的手。 宋钦玉病着,家里无人照应,张芝翦早早关门去了东街,今日想再换位大夫给他瞧瞧,几幅药下去却不见起色,让原本没当回事的张芝翦有些不淡定了。 大夫瞧了,和前面几位一样说辞,只道心有郁结,多加修养才是。张芝翦叹气送走大夫,这几日钱送出去不少,人还是一样遭罪。她回到屋里给宋钦玉喂了几口南瓜粥,都被吐了出来,张芝翦站在床边,神色担忧。更别说和他商量抄书的事,只是所有事情都挤在了一处,只得作罢,给他盖了被子,张芝翦转身回屋,准备熬夜抄书。 突然床上有了声响:“碗里的南瓜粥味道不错,别倒了,留着晚上吃”,宋钦玉声音有些弱。 张芝翦听的是无奈又好笑,她转过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锅里还有”。 宋钦玉又说了句什么,声音有些小,她凑近了去听,宋钦玉却没在说话,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估摸是让她别浪费,张芝翦笑一声,转身出门。 夜里挑灯,真是难为人。 连着喝了两杯浓茶,张芝翦才把书放到煤灯下。书面上写着“京师传奇”,她刚翻开第一页,便搁下笔,在床头取下盒子,对着镜子敲了敲。 “何事”。 镜子里传来紫珍的声音,似是才睡醒的样子。 张芝翦没在意,开门见山道:“宋钦玉病了多日不见好,你去瞧瞧?” 紫珍淡道:“不去”。 张芝翦屏气一口。 “为何不去?” “他过几日自己就好了,别麻烦我了”。 “你知道宋钦玉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 张芝翦极力忍着。 “大概知道”。 ....... 半个时辰过去了,从紫珍回答大概知道时,张芝翦就没有在说话,只是桌上摊开的纸一个字也没写上去。 忽然窗外灌进来一阵风,吹的屋里的蜡烛闪忽不定,灯影重重,闪烁不定,每次以为将要熄灭之时,它又以微弱的火势燃了起来。 张芝翦起身欲关窗,却听见旁边椅子有动静,侧眼看去,紫珍化了真身坐在上面。 他没看张芝翦,只是盯着她手中的笔,道:“我上次和你说过,姒环不敢乱杀人,却没告诉你原因,其实,我们飞升的时候,在人间做的每件事如果入不了天上神仙的眼,都会和我们一一清算,大底哪些神仙看不惯,我们还是知道的”。 紫珍将自己同姒环归为一类,将为非作歹等同于入不了神仙眼的事,张芝翦有些不是滋味,沉声道:“你不觉得她做错了?” 紫珍站了起来,盯着张芝翦的桌子,两眼冒光,嘴里却不经意道:“你说她做的事入不了神仙的眼,在我看来入得了神仙眼的也不一定对,神人鬼怪做什么都有源头,只是你不知道就断定她该死,我倒觉得你错了”。 见他强词夺理绕来绕去,张芝翦头有些疼。正欲放下笔和他对论一番,却见他双眼起直,犹如平静的湖面陷入汹涌,汇精聚神的向她走来,立在了桌边,伸手想要拿书。 张芝翦本能的拍掉他的手,另一只手转头去掩书。 回头时张芝翦盯着桌面上准备抄写的书,却不知何时被窗外的风吹翻了页,停在一副不可描述的图画上,上面一男一女正在交/—合,她虽未经人事,也没人教导,可是这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书。猛地将书合上,回头瞪着紫珍:“夜深了,你快进去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5章 尧山县(九) 紫珍嘴里含糊应着,脚步却未挪动一下,“那书给我瞧瞧,画的什么,是在修炼什么法术?” 听他这么说,张芝翦立马将书塞进怀里,想这样掩耳盗铃搪塞过去。 紫珍哪会作罢,他毫不避讳的将手伸向张芝翦的怀里,他日日化了镜藏在那里,自然熟门熟路,绕开张芝翦阻拦的手,直捣黄龙。 轻轻一挥,紫珍便半跃在空中,双手奇快的翻起书页来,张芝翦仔细一瞧,却见他是只看图才看得快。 每看一副图,他总要伸出秀长的食指临摹上面人物轮廓一番,好似在品尝什么人间珍馐。他还时不时放大眼珠子,跟着嘴里嘀咕什么。张芝翦看的脸有些热,到他抢走书不过片刻,便忍无可忍道:“紫珍,你下来,今晚先借了我抄,抄完......便送给你”。 跃在空中翻书的人听罢指尖一停,略微不舍的将视线移向地上的人,一会儿视线又被书上的插图吸引去目光,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 再看下去,这厮只怕是要淫?魔附体,张芝翦急忙伸手去抓,然后大声又强调一遍。她当然碰不着紫珍,只在空中虚晃一下。 于是着急的拍拍桌子:“快给我,我要誊了!” 半空中的稳如泰山,他仔仔细细的看完当前页,才施舍一个眼神下来,问道:“当真?” 张芝翦自然是缓兵之计,却不知这不通人情的精灵何时变得如此精明,还怕她反悔。 于是引诱道:“当真,给我吧”。 紫珍一步走下了地,合上书递道张芝翦面前:“那好,今夜我陪你抄”。 紫珍从未在她身边化形超过两个时辰,张芝翦以为后半夜他会走,没想到是真真切切陪了一夜。 就这样张芝翦兢兢战战的抄着,一边忍受着身后人目光的凌迟,一边心下沉重。 几乎各家书坊都有这样那样的盈利勾当,大家心知肚明,抄写黄书这件事可大可小,就怕存心造人利用,可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宋钦玉又是这样,做不了主。 张芝翦暗下想了想,决定干这一回,只此一回,解了当下的难处。 蜡烛灭了又燃,不知几回。 天刚亮,书页并不长,大多是图画,张芝翦便抄写了两本,期间遣词造句誊的她是颇为尴尬,还得时时注意提防着身后的紫珍偷看而第二本是经过她精修改良的,要留给紫珍交差。 伸了伸懒腰,往后看去,紫珍已经没再盯着她只是闭目养神,他身上的紫气淡了许多,像是透明了一般,张芝翦心下一紧以为他是累了,道:“你快回去休息,我说话算话,还差一点就抄完了”。 紫珍蓦的一睁眼,心里明镜似的道:“明明已经誊了两本”。 张芝翦一咳,想要遮掩尴尬,又道:“说给你就给你,先等会儿,吃了饭在给你”。 见张芝翦一囫囵将三本书全装进了一个口袋,紫珍挡住门口去路道:“为什么现在不给我?” 伸手在门口退了他一把,闻丝未动,张芝翦只有道:“额,我在外面吹吹,晾干了就给你”。 “原本不需要晾干”。 “我得对着看看,错了还要改”。 紫珍让了路:“我在院子里等你”。 张芝翦心里一笑,有戏。她走到院子里,将书面假装抖了抖,来回换了次序,三本书的封面本就一样。 淡定的将改良的那本递给紫珍,她捂紧了口袋转身想要去瞧瞧宋钦玉。 后面突然响起紫珍的声音:“你拿错了,不是这本”。 张芝翦抬头看着紫珍,开口想要狡辩,只看他随意翻开一页图画对着她道:“你画的没原本好”。 “........” 上午去了书坊,没等着书商上门取书,张芝翦趁着中午赶回家一趟,不放心宋钦玉。 在他头上摸了摸,心道紫珍也没骗她,宋钦玉热退了下来,只是人有些倦懒,张芝翦同他说了半天也只是有些敷衍,以为他是饿了没力气便回厨房煮了南瓜粥。 下午,书商登门,一脸亲和的接过书翻了翻,朝张芝翦笑道:“这字写的没话说,我敢说这尧山县没第二个”。 见书商打开原本随意找了一页想要核对核对,张芝翦知道瞒不过他的眼睛正欲开口解释,却听书商笑了两声合上书,道:“恩,公子年轻,我懂,不用说,就当我送给你收藏了”。 说完留下一百两走了。 盯着坊台上的银子,张芝翦叹气了,银子赚的这么顺手,心里有些慌,可也没办法。 看坊里也没什么生意,来这一趟主要也是给书商交差,她关门收店。 刚踏进门便闻到了香味,是骨头汤。 张芝翦想了一会儿,立即进了门直往厨房奔去。见宋钦玉在里面忙的热火朝天,跟中午回来看他时完全是两个样。 “宋大哥,你好了?” 宋钦玉听到张芝翦的声音,笑着回过头道:“好了,下午就全好了,我熬了汤,一会儿吃饭”。 张芝翦看着宋钦玉忙前忙后,联想着最近几天的事,来回在厨房踌躇。宋钦玉看她欲言又止,知觉莫名。 他到底知不知道书商送的是何种书来?张芝翦羞于直接问出口,一怕宋钦玉知道,自己问出口到是大惊小怪没有见识。而来,若是他不知道,自己更是做错事。 饭桌上,张芝翦心不在焉喝了几口汤,磨蹭了会儿,将银袋子放到宋钦玉面前,道:“这是书商给的钱,一百两,宋大哥不是要回去祭拜爹娘吗,明日拿着钱就出发吧”。 宋钦玉看了眼钱袋子,并未伸手去碰,只道:“不急,过些天再走也成,再说我也不能全拿去,用不到这么多,这里面也有你一份辛苦”。 见宋钦玉想要拖延日子,张芝翦连忙道:“不急,早些去还能走走家里的亲戚,多陪陪他们,再说路上用钱的地方多,我的那份回来了再算不迟”。 这话出口,语气又着急,任谁也听得出有些不对劲,宋钦玉停下碗筷:“是出了什么事吗” 张芝翦脑子里一转,哈哈笑了两声,语气尽量诚恳真切:“哪里有事,只是这些日子我太累了,想休息休息,正好宋大哥走了我偷偷懒”。 宋钦玉像是这话没放心上,只说明日要带她出门,有事要办。 第二日吃了早饭,宋钦玉就带着张芝翦往河西赶。河西是产纸的地方,一定是誊书的纸出了问题。 路上宋钦玉才说,最近才到的纸刚写了字就化,扩散的厉害。 “可我写的纸好像没有这个问题”,张芝翦道。 宋钦玉“嗯”了一声:“你那是仅剩下不多的旧纸,我随意抽试了几张,都有问题,我就都锁起来了”。 他有时候看起来对很多事情不放在心上,其实是个很细腻的人。张芝翦也没多问跟着过了河,河西不如镇上繁华,大多是产纸的商户,其余住户大多屋门紧闭,街上的东西也是乏善可陈。 在一家不是很大的商铺停了下来,光看门匾上的“货物居”也看不出是是卖什么的。只等宋钦玉进了门,将包袱里的样纸拿出来给掌柜的翻看,张芝翦在看旁边墙上挂的价目表,才知道这是个杂货铺。 河西这条街上,纸铺林立,大致分为杂货和专门售卖纸的,那杂货也满足人们日常所需。 张芝翦好像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纸质量不过关了。 老板反复摊开纸张看,映着光,张芝翦一眼打望过去,明显看到纸张内杂志很多分布不均。这老板还指点着宋钦玉去看,见他点头才罢手。然后手指伸进傍边的茶杯里沾水染上纸,过一会儿,他摇摇头跟宋钦玉说什么,张芝翦隔得有些距离没大听清。老板又让人从后面取出好些纸摊在宋钦玉面前,一一介绍。他一边听着一边望向价目表,最后摇摇头向老板告辞。 跟着宋钦玉在街上瞎逛,知道他在找下家买纸。 走着走着,宋钦玉转了一个弯,七绕八绕不到哪个小胡同里。张芝翦抬眼一看,看着那“百货商铺”四个大字,暗自叹气。 她家坊主正准备往里面走,张芝翦上前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宋钦玉回过头来:“怎么了,走累了?” 张芝翦摇摇头:“宋大哥,咱们换一家吧”。刚才张芝翦看了,其实货物居的纸也没便宜多少,只是看见老板一边退钱一边不好意思的说:“给您送的那车南瓜好吃么”。 宋钦玉接钱的手一顿,抬眼看着掌柜,掌柜连忙说:“不是要您退,只问候一句”。 宋钦玉这才接了钱往怀里放,闷声道:“还可以”。 原来他拿板车拖回来的南瓜是这么来的,这就是在价钱相差不远的时候他选了货物居? 张芝翦心情有些沉重:“我看那家不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6章 尧山县(十) 宋钦玉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有些大,张芝翦额头都是细汗,他看的有些过意不去就点头附和:“嗯,不错。张氏纸坊在这一带挺有名的”。 也不知道贵不贵。 张芝翦笑了,往纸坊门口走,只听见后面宋钦玉小声说了句什么。 宋钦玉迈腿进了坊间,张芝翦自然是跟在后面,她刚刚在门口小站了片刻,等后面磨蹭的宋钦玉先进,他那身书卷气一看就是诚心要买纸。 柜台上蓝色粗布的人快步走到宋钦玉面前,腰弯了弯,一边吩咐:“给客人倒茶”,等一旁站在椅子上整理客人翻乱翻纸张的下人退出去,他才又笑着问:“客官,您看......”。 蓝衣人手臂一挥,将宋钦玉往旁边桌子上一引,上面陈列了很多样纸。案头还搁着毛笔和墨汁,供客人试用。 “您平常多做些什么?” 蓝衣掌柜刚问完,就看见宋钦玉随手捡了几张纸出来,用毛笔各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这随手捡可不是乱选,掌柜一眼就看出是懂纸的人,便不再浪费口舌一一介绍,主动端起砚台供宋钦玉试用,眼神跟着他的笔尖笔走龙蛇,不自觉的漫溢出欣赏的目光。 “客官好文采!”掌柜略带讨好意味。 宋钦玉脸色没甚变化,笔下锋路一转,收笔轻轻侧头看向身后的张芝翦。 她看宋钦玉专注的目光,却没接受到需要拍马屁的线路,只是心底有些疑惑,就这样,怎么上次还被骗了。 趁着选纸,张芝翦随意打量起这家纸坊来,这家店铺家底殷实,主人颇有些品味,地上摆放了一些市面上不常见的花卉植物,和几本孤卷样本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倒是有几分韵味。 张芝翦目光一转,再看向墙上的价目表,明码标价,确实不贵,只是下面也标注了,选好纸类后,出门概不退货。 “知俭,你过来”,宋钦玉突然道。 张芝翦听罢立即收回神,往他身旁去。只看见宋钦玉手里端着人家的墨汁嗅了嗅:“你闻闻”。 张芝翦低了头,闻了两息,一股匀润的墨香沁入鼻尖,虽然不太讲究墨,也赞道:“好墨”。 宋钦玉点点头,若无其事的放下墨汁:“你去外面小摊上买些墨回来”。 张芝翦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脚步还是向外迈,遵照嘱咐。只是太好奇为什么去买纸,步子揍的格外慢,扭扭捏捏。 宋钦玉看她拽着纸还没撒手,就装模作样的在原地走了两步。叹息一声,就示意张芝翦看桌子上摆放的纸张。宋钦玉拿了三张纸,上面各写了“张知俭”这三个字。 三张纸的颜色质地明显各不相同,可上面的字落笔到纸上浸润度和色泽相差不远,几乎很难选出好坏。 这时小二开了口:“公子,您看重的这几款纸都是上好的原料打磨的,也是客人常买的,但区别不大,您就从里面选一款吧,价钱也都差不多”。 见她不动,似乎还不明白,便低头看了纸,从张芝翦这个地方看过去,他的下巴是微微仰着的,大有蠢材才辨不出里面名堂来的意思。 “这确实是好纸,我却没有说明来意,墨也是好墨,只是这是精炼过的墨汁,写在任何纸上,字都均匀好看,我是要在书坊里誊书描画的,这些好纸好墨都不合适”。 宋钦玉的声音不紧不慢,不进不退。 书坊里自然用不起精炼过的墨汁,用一般的墨肯定会晕染。这买回去,出门概不退货,真的是买了一堆废纸。 说到底就是不要这么好的纸,紧便宜的来。掌柜脸上笑意僵了一下,不过随即又笑起来,他单手放下砚台,举起旁边的茶盏喝口茶。茶杯叮咚一声叩在桌上。 后面立马蹿出来一个打下手的,在掌柜耳边低语几句。掌柜点点头,对着宋钦玉就是一拱手:“客官,不好意思,后边儿发生点事,急着我去处理,这群小的离了我就会犯事儿”。 宋钦玉脸都没抬,继续看纸。张芝翦却看的心里一疼,他许是见惯了人情淡薄。只是他这样的人,张芝翦打心里觉得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真的是一腔真心毫无杂志。 出来的人接管掌柜的活计,他看一眼宋钦玉,又低下头去拨算盘,语气也清淡许多:“客官,您早说呀,这边有”。 原来是一直在后面听着呢。 说着他稍稍朝另一个方向站了站,大概指了个方向,就往柜台上回,又敲起算盘。 张芝翦一眼看去,纸张成色大不如前,不过是他们要的纸。 宋钦玉只看了一眼柜台上的人,脚便拿了起来,想往外走,只脚尖还没落地,又转了半圈,回向着张芝翦的方向问了句:“我们去别处看看?” 张芝翦觉得自己给他托了后腿,他就应该刚刚那样直接横步走出去,就不该自己建议来这家纸坊,正是自己喊进来的,宋钦玉才这么多问了一句。 他真是太愁人了,还好没娶妻,不然就是个耙耳朵,张芝翦望着宋钦玉点点头。 刚走了几步,后面又有了声音:“公子,且慢”。 纸坊的侧门里走出来一位公子,眉清目秀,张芝翦一眼瞧到底,这“公子”喉结都没准备一个。 她左手的折扇一直敲打着右手,看了张芝翦和宋钦玉一眼,晃到宋钦玉面前:“公子也是懂纸动墨的人,在下张修文,可否结识一下?” 一边说一边收了折扇,腾出一只手伸了出来。 细干白净,指甲莹润有光,张芝翦如果不是想笑,也上上去摸一摸。宋钦玉先是愣了一下,又看了眼伸过来的手,不知耳朵怎么就红了。 “不用了,”宋钦玉把手往后挪了挪,眼睛看向别处。 张芝翦一步跨了过来,连忙解释道:“我家公子最近染了风寒,怕过给公子”。 张修文也没计较,爽快的收回手,用折扇抵了抵宋钦玉的胳膊,阻住他的去路:“公子相信我,我们做个朋友,我给公子选样纸”。 宋钦玉凝眉,还是想走,微微摇摇头,准备绕过这位公子。 “诶”,这完善又在宋钦玉左肩上轻轻一打,像是打情骂俏撒娇一般:“刚刚掌柜的怠慢,公子不容再下赔个礼?” 宋钦玉闻言这才点头,张修文走到一排纸旁,伸出食指,依次用指尖滑过纸面,最后落在了倒数第二张,抽了出来,向宋钦玉晃了晃。 宋钦玉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价目表,也没试纸,只点头:“什么时候能送”。 ......这是上次推南瓜车推出不好的印象了,还得送货上门。 宋钦玉站在一棵大槐树下等她,手里攥着几根狗尾巴草。张芝翦本来是准备跟着自家坊主潇洒的转身离开的,可被张修文拉着打听了一些事。 “给”,张芝翦在荷包里伸出一只手到宋钦玉面前,这是她收的贿赂。 宋钦玉看着她手掌心里软绵绵躺着的花生糖,虎口还粘了几粒碎花生,摇头:“黏牙”。 张芝翦笑了一下,收回手。似乎女子天□□做媒。 她开口道:“刚才见宋大哥对纸张这么熟悉,怎么还被人骗了?” 宋钦玉道:“货物居没给我看样纸,只说保证好写”,所以这次他才验的这样过细。 张芝翦想起那车南瓜没忍住揭穿:“人家送了你一车南瓜,所以没验”。 见他不答话了,又问:“你觉得张修文这个人怎么样?” 张芝翦笑的贼兮兮,宋钦玉一脸茫然,怎么才见了一面的人,就可也看出别人的品行。 他如实作答:“不知道”。 也许是自己问得有些含蓄,张芝翦换了一个说法:“你猜张修文是男是女?” 问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宋钦玉是认出她的女儿身,只是善意的不加戳穿。 宋钦玉摇头,他默默的打望了一眼张芝翦,只觉得自己该是眼拙,不然怎么会觉得张芝翦有时候像个真男人。 这话她不信,自己都一眼能识别,不信宋钦玉没认出来,刚刚那一屋子的人都在装瞎子。 “不关我的事”,宋钦玉不咸不淡说了这么一句,开始往前走。 张芝翦一边追着走,一边语重心长的叹气:“天地之间,男婚女嫁,繁衍子嗣,乃是人伦啊”。 “知俭放心,少我一个,也不会绝种,你只多生一个就好”。 张芝翦脸一红,脚步停了下来,这话怎么听起来就是别扭。 刚过河,天就见雨,瓢泼而下。 二人在亭子里躲雨,里面聚满人,没有坐处,宋钦玉和张芝翦堪堪有个落脚的站处,多迈一步就是雨中。 张芝翦把还在往外让的宋钦玉拽一把,对他挤眉弄眼,再让就出去了! 宋钦玉举目看去,全是人。 “我跑回去拿伞来接你吧,这里离家不远”。 这厮矫情,不爱与人走的太近。张芝翦拽住他的衣绳,大哥,你才大病初愈,这淋回去到好,你是不省人事了,我却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啊。 “不了吧,宋大哥,我看这雨下不久,你进来点,咱们等等”,张芝翦急忙安抚道。 宋钦玉抬头看天,乌压压的一片弥漫着整个天际,不见有任何光亮些的地方,这雨要停得有一个时辰。 不待拒绝,一道哭声悲怆地从雨中传来,大伙儿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而去。 雨中佝偻着的是一位上年纪的妇人,她挎着篮子边走边哭,向亭子而来。 “我苦命的儿子啊,连亲都没成,天啊,你瞎了眼,为什么要这样啊”,她便走边喊:“谁能给我做主啊”。 众人冷眼旁观,只当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钦玉站在亭子入口对面最外面,他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妇人自然是冲着他来。 妇人湿哒哒的手啪唧一下撑到宋钦玉胳膊上,张芝翦聚精会神的盯着那只布满褶皱的手紧紧扣住苍白的胳膊,其中三只手指特别用尽劲,生怕扶不住就是要倒下去。 宋钦玉侧身用另一只手挽住妇人肩部,把她往里带,自己却站进雨中。 张芝翦原本挨着宋钦玉在,现在面前却换成佝偻的妇人,一脸愁容,脸上雨水汗水泪水早已分不清。张芝翦抬眼望着宋钦玉,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宋钦玉皱眉拒绝,转身踏进雨里,准备去买把伞。 那妇人哭唱起来,手掌拍地,打在湿地上啪啪作响:“我的儿啊,没了眼可怎么活哦,是谁缺心丧天良啊,挖了我儿的眼”。 有人问怎么回事。 妇人继续哭道:“我的儿子进城买书,顺道给我抓药,不知怎么回来就跟说我我的病要好了,第二天,我那可怜的儿啊,眼就瞎了,耳也聋了”。 张芝翦听着心里一个机灵,雨中的宋钦玉脚步也停下来。雨顺着他的头顶浇灌而下,头发贴在两鬓,一时也觉着妖娆的很,原这二字形容男子也不差的。 等妇人哭诉完,宋钦玉又提起步子朝小摊贩走去。 “去报官啊”,有人说。 “报官无门啊”,有人附和道。 “那怎么办,还不是当颗黄连吃啰”,有嗤笑者说。 也有人好心的问:“你儿子是不是惹什么人了?” 妇人又踉踉跄跄哭起来:“不可能的,他平时不出门,就爱看看书”。 “这可让这家人怎么活哦”,有人在后面小声趋趋。 “那你身体真好啦?”有人终于闻到正题上。 妇人还是埋地痛哭:“我该死啊,没有享福的命,只会拖累我儿啊,怎么就不让我病死了,留着我活受罪。阎王爷嫌我罪孽深重,要活着折磨我啊”。 在场者年纪大些的,有些许动容,还递上手帕。 “走吧”,张芝翦衣袖被扯住,她看的太入迷了,没发现宋钦玉已经回来了,他站在一把纸伞下,递过来另一把新伞。 败家,怎么一把伞就不能打了。 哭声,人声离他们越来越远,仿佛二人置身事外,张芝翦撑着伞回头去看,雨帘子也挡不住梭梭的人群,众生百相,自求多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7章 尧山县(十一) 宋钦玉在家等纸,这一等日子就慢慢过了。小雨淅淅沥沥,停停走走,连带着人和书阴霾和懒惰起来。 这天,张芝翦在家清扫。 紫珍幻形,四处大摇大摆的晃,每到一个转角或者走不远的距离,就会停下来一阵,不知在原地捣鼓什么。 张芝翦看着,活像四处标记的小狗。 她刚歇下来喝口茶,就听见:“卖糖啦,卖糖啦”,隔着大门不远,响起一道女孩子的声音。 “哗”的一下,张芝翦瞧见紫珍窜的飞快,被叫卖声吸引,穿门而过。 她立马放下扫帚跟着跑出去,门堪堪打开,就看见紫珍幻成一道虚影挂在那卖糖的小女孩身上,眼睛紧紧的粘着她。 “小姑娘,给我来一碗”,张芝翦快速走过去,从袖中底出钱,单手抽出镜子,小声对紫珍做口型:“快进去!” 紫珍气定神闲的摇头:“那你给我摸,我就进去”。 张芝翦简直是要昏过去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她干脆不理,引着小姑娘的手往前走:“好了好了,给”。 拿钱塞到小姑娘手中,张芝翦故意不看紫珍,转身回去,反正他离不了镜子太远。 听着小姑娘叫卖糖的声音远了,张芝翦捡起地上的扫帚,准备去接盆水洒洒,刚进厨房就瞧见紫珍灰不溜秋的跟着进来,还略带埋怨的看一眼她。 “躬行才能得道,我不自己看,怎么知道书上是不是真的”,紫珍没话找话又凑过去。 张芝翦不接茬,左看右看门,怎么还不送纸过来,家里闲着太无聊。 当时留的地址是家里住处,买的纸有些多,书坊不好存放,有时回家誊写也不好搬来搬去。她就和宋钦玉轮流在家等,一个去书坊,一个在家。 正是春日,万物向欣,一切都是生动活泼。 张芝翦一边在院子里洒水,一边听到围墙上叽叽喳喳的鸟鸣,不知道叫紫珍爬上去能不能扒些鸟蛋下来。 紫珍坐在墙头,单手撑着脖颈,看枝头看出了意趣,两只鸟鸣叫不停,双嘴对互着摩擦。“这家有喜事,你看”,他突然吱声。 张芝翦寻声看过去,是一对喜鹊。顿时她是眉开眼笑,谁不喜欢看到这报吉祥的喜鹊。连忙回屋找了些玉米粒,想引它们下来,绝口不提扒蛋的事。 张芝翦寻声看过去,是一对喜鹊。顿时她是眉开眼笑,谁不喜欢看到这报吉祥的喜鹊。连忙回屋找了些玉米粒,想引它们下来。 “唔,确实是有好事要登门”,紫珍又说了一遍,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喜鹊旁边的墙头,他敲了会儿鸟的翅膀,又道:“只是若错过了,只这一回,喜运就断了,不会回来了”。 张芝翦瞪了一眼墙上的人,真是败兴,责怪道:“断了,就再连起来,宋大哥还没成亲呢,别浑说”。 紫珍不知想起了什么,说道:“那你给他说一门亲事”,想着还笑了出来,添了一句:“小月老!” 张芝翦刚想抓把玉米扔上去,就有人敲门。以为是送纸的,她连忙放下碗,去开门。 门口一开,只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很快就转弯不见了,外面什么也没有。张芝翦走出门,前前后后看了仔细,还是没有纸,只在门角发现一个小包袱,她拾了起来,转身进屋。 包袱一打开,里面就裹着一个香囊。张芝翦低头打开香囊看见里面的南瓜籽,心里有了几分底。但是这也太婉转了,自己说喜欢南瓜,她竟然送了南瓜籽。 里面还有一张没有蜡封的字条,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字:“相思不扫,久积弥厚——张秀雯”。 张芝翦叠住了纸条,手里捏了捏一小撮南瓜籽,十分佩服这女子,才见一面,就能相思不扫?姑娘真的是坦荡心胸啊,以后和宋钦玉在一起,他肯定也受不了别人欺负,张秀雯财大气粗,有胆魄。 张芝翦原封不动的将东西摆好,放到宋钦玉房里,还特意用茶杯压住。晚饭的时候,张芝翦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早早的回房休息。 第二日,换张芝翦去书坊,她特意走的慢,看见宋钦玉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修花剪草。 张芝翦收拾好了,准备走:“昨夜,桌上的东西你看了吗?” 宋钦玉莘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来,神色有些漠然:“我同你说过,一个人挺好”。 原来是懂了,还怕他懂但是装不懂。 看了宋钦玉的脸上,张芝翦也没再说什么,“嗯”了一声,转身出门。 天气大好,尧山书坊的后院摊晒了一些书,一一清点过,张芝翦往柜台走,瞅一眼书架的最深处,她回到柜台上核对书目。 纸还没来,誊写也一直往后拖,手上新进的一批书只怕等宋钦玉清明回来都不能完工。 喝一口茶,张芝翦皱眉,吐出嘴里的茶叶,到后面去参茶。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她漫步过摊晒的书旁,阳光撒在身上,暖意洋洋,慢的好像这样的时间可以过很久很久。 “去”,张芝翦喝道,一只猫蹿到书上正准备换个惬意的姿势躺下来睡觉,四只爪子盘绕的姿势相当销魂,一般正经人家的猫是做不出来的。 猫抬了眼,听到声音浑然不害怕的又躺下去。这猫常常来,已经熟门熟路,宋钦玉在一般不会管它,可张芝翦怕它的猫夹在书里,也怕它撒尿。于是捡起棍子假意驱逐它,那猫一跃跳到另一个书架上,还慢悠悠的回头看一眼张芝翦,最终几步跃上墙头翻墙走了。 回到屋内,那人还在书架处,位子都没变!也不需要她的帮助,张芝翦摇头把茶杯搁下,准备在询问一次:“客....”。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弯着腰看都没看张芝翦,直接奔向白衣客官。 他一路小跑,一遍捂着嘴咳嗽。 看书的人这才转过来,一边拧眉看着向自己跑来的人:“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好,明天换家医馆看看”。 那侍从捂着嘴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直接递到白衣人手里:“奴才去的时候留信人已经走了”。 白衣人点头把信收好就走了出来,直奔门口。 张芝翦连忙收回目光,一直就只看见他的侧脸,逛了这么久竟然什么也不买! 一口闷完茶水,她扫一眼店内,没有客人,于是从柜子底下抽出账本准备核核,这个月真的是入不敷出啊,难为宋钦玉还能发出银钱。 还要多支出去买纸,誊抄一些宋坊主认为的好书。 “哒哒哒"的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芝翦没来得及收回账本,只堪堪一掩,来人就立在她柜台前:“老板,我家公子买本书”。 是刚刚那位小厮,他额头跑的全是汗,有些着急。气喘的也不匀,勉力压抑着想要咳嗽的冲动,脸都憋红了。 小厮把手中捏着的钱放到柜台上,往旁边书架随便抽一本书,向张芝翦示意书的名字:“够吗?” 他选的是一本在寻常不过的《算经》。 张芝翦看柜台上的钱,一边匀出一点:“多了,客官”。 小厮笑着摇头,抱着书往外跑了去。 就这样将将过了三日,张秀雯也许是没等到回信,有些着急了。这天,还是张芝翦看家,当她打开门扫门口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好受,怎么回回轮到自己在家受到这张秀雯的心意,他家坊主真是郎心似铁啊。 望着门口的东西,是越来越直白。张芝翦摸了摸额头,挂在门上的紫珍笑了一句:“这小南瓜选的好,黄的发红,肯定甜”,边说还边怂恿:“快,给宋钦玉做了,回来给他惊喜”。 张芝翦长叹一声,抱了小南瓜,这回有了教训,没拆南瓜旁边的锦袋,直接给放在宋钦玉的门外。 饭做好了,给宋钦玉做了南瓜宴,都是南瓜,只是做出不同的形态,味道差别也不该很大,怎么就是吃不腻! 张芝翦和之前一样,提前吃好回房,生怕慢了。 躺在床上,估摸着宋钦玉该吃完饭回房了,张芝翦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想看宋钦玉的反应。果然,不大一会儿,她听见了脚步声,连忙盖好被子假装自己睡着了,房里陷入黑暗与宁静。 屋里越是安静外面听的越清,宋钦玉的脚步是在门口徘徊了几趟,起先是小小的敲了一声门,见没反应,他又踱起步来。 好像最后是下定决心,开始敲张芝翦的门,很不客气的连着敲:“知俭,知俭,我是宋大哥”。 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还咳嗽了几声。 知道你是宋钦玉,张芝翦在床上翻了个身,埋进被子里,这媒人也不好当啊。 张芝翦还是硬着头皮点了蜡烛开门,望着门外抱着那个小南瓜的宋钦玉:“宋大哥,有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8章 尧山县(十二) 续了一回茶水,张芝翦看着桌上的纸条,宋钦拆玉眼神示意她看。于是一双手捻开送到面前的纸,酸的有些牙疼:“愿言配德,携手相将”。 “呃",张芝翦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说恭喜吧,宋钦玉这样子应该不愿意,可反着说,会不会遭报应啊,张芝翦宁愿去拆庙。 两人就来回斟茶,喝了两杯左右,宋钦玉是有求于人,先开了口:“退回去”。 他把小南瓜往张芝翦面前推了推。 张芝翦看着无辜的小南瓜,又看了眼宋钦玉那一副绝不私受贿赂的姿态,突然觉得张秀雯看上宋钦玉哪儿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其实这冷酷劲下面还冒着丝丝地傻气。 她把蜡烛往外移开,映着微光宋钦玉的五官格外秀气,薄薄的嘴唇轻抿着,不知怎的鼻翼还冒出了几滴汗,估计是急的,这副模样简直宜室宜家,好姑娘看上他也不足为奇,嗯。 看了一会子,张芝翦收回目光,正经的拿来纸笔放到他面前:“那你该给人姑娘说清楚,还不能伤人的心”。 宋钦玉看了张芝翦一眼,又把纸笔退到她面前:“不会,再说不可能不伤心,要是不伤心,她就不是真的喜欢我想嫁给我”。 ................... “那你讨厌她么”,张芝翦问。 见宋钦玉摇头,又问:“她真心欢喜你,为什么不试试,两个人都是一个机会”。 这回轮到宋钦玉无奈:“我不讨厌她,就要试一试?”。 他的反问让张芝翦一时无话,随即又缓和道:“知俭,我说过,这些事,不考虑的"。 有时候,这人一旦无情起来,比刀子还尖。可是张芝翦也没写过,毫无经验呐。 可是宋钦玉饱读诗书啊!怎么一首情诗都不会?抄两个酸句委婉拒绝一下对他不该很难。 张芝翦自己肚子里有几两墨水他没数?苦思了半盏蜡烛,无一字所得。 宋钦玉看见她站起身,竟然起身去翻看书籍,长叹一声。但也没帮忙,只咕噜咕噜喝着茶水,还主动自己去厨房续了一回,给张芝翦斟满。 二人之间,一时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蜡烛燃尽,又被点燃。终于在查看了两架书后,张芝翦摘了一句。 她背默几遍,回到桌上就提笔写完。 张芝翦颇为满意,有些自得的递过去。 宋钦玉接过去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有些不满:“你抄别人的,能不能改改”。 张芝翦听完皱眉站起来,绕到宋钦玉身后,看自己写的:“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很好啊! 宋钦玉一边说一边提笔改了几个字,在递给身后的张芝翦:“感妾千金意,惭无家万金”。 张芝翦鼻子轻轻哼了一下,还以为人姑娘贪他的钱呢,就是看重那倾城色。 左右来回相看了几回,等宋钦玉封了蜡,张芝翦才觉得改的有些伤人。商家小姐,哪里会看钱,到时候自带万金嫁妆过来,这样你还嫌弃,欸,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宋大哥,南瓜”,张芝翦开口挽留,示意他看桌上。 “放这儿,你看着办”,宋钦玉说完梭梭就走了,生怕抱着回去就睡不着觉。 张芝翦低头看桌上这个圆不溜秋,深黄的南瓜,小可怜,被抛来抛去,明早还是炖着吃吧。 床前柜子上盒子响起来,张芝翦没去理,就着冷茶喝了一杯又一杯,捏着手中的信封,怅然若失。 “不再劝劝?没下次的。”盒子里传来让人心烦意乱的话:“那家人有钱的很,宋钦玉入赘过去,吃穿不愁,只需要读读书,这房子他心许就留给你这个媒婆了”。 张芝翦无奈:“我可求求大仙了,早点歇息吧”。 信送出去的二日,就等来了回信,是张氏纸坊运来的整整三大箱白纸,按照购买的量,不多不少,这回再也没有南瓜和锦袋。 张芝翦看着送来的东西,懂事得体,不纠不缠,好姑娘呀! 她又是一阵惋惜。 收到纸那天下午,宋钦玉走了,赶往苍岭,距清明还有四五天。 家里没了宋钦玉,紫珍化形更是肆无忌惮,张芝翦扫地,他坐在椅子上,做饭,他挂在墙上,唯一不变的是,手里拿着同一本书,不懂是很久都没有参透其中奥秘,还是故意别扭自己。 这天,紫珍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 张芝翦在厨房做饭,故意呛了很浓的烟,不想半空中的那人碍她的眼。 果然一会儿就传来一阵阵轻咳,听的张芝翦一爽,手上又是一勺油下去,铲子翻滚的更欢。 紫珍放了书,飘到张芝翦的面前,正是炒锅上方。 张芝翦停了铲子退开几步瞧着他:“干嘛?” 瞧了眼锅里炒的白菜,上面裹着一层厚厚的辣椒,紫珍又抬头朝墙角点点头道:“我要吃南瓜”。 自从跟着她以来,从来没有吃过东西,至少在她面前,张芝翦顺着往墙角一看,有三个南瓜,宋钦玉对南瓜的痴迷到了无法言说的地步,厨房里更是没有断过南瓜。 有一回,张芝翦问宋钦玉为什么这么喜欢南瓜,他盯着南瓜看了许久,回道:“其实赶上好年岁,家里的牲口才吃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它”。 张芝翦侧开头,以前在尧山镇的时候,家里种的南瓜也是喂了牲口。 “它便宜,什么时候都吃的起,实在饿了,猪圈里也能扒到”,说完就转身去挑水,空荡荡的木桶搁在他窄窄的肩上,宋钦玉忽然转身,哈哈笑一下:“骗你的,南瓜甜,我爱吃”。 不能和闹脾气的紫珍太较真,张芝翦从回忆中醒神,点点头道:“好,晚上做”。 紫珍手一挥,一个略小的南瓜应声落在案板上,他道:“不行,现在做,宋钦玉不提醒你,你都做给他吃,每次你对我说以后,等会儿,晚上,都是不行的意思”。 张芝翦把菜收盘,有些尴尬,暗叹这不懂世事的精灵如何会洞察人心。她深吸两口气,嘴上憋出一个笑,右手提了南瓜道:“好,现在做,不以后,不等会儿,不晚上 ”。 张芝翦转身到院子里给南瓜刮皮,一边思索下午去不去趟书坊。刮了一半,她觉得自己清净的有些久,抬头看天,猛地将刀子扔到案板上! 半空中的那货不断的变换着姿势,时而双腿岔开,手臂搂着空气,时而平躺着,对着自己上下其手,张芝翦屏气瞟了几次,明白过来他这是在模仿画上的动作。 她把刀子又拾了起来对着空中的人吼道:“这么久了,还没看完呐!” 空中的人抽空抬头瞄了眼她,收起了动作将手里的书换了个方向,道:“没看明白。” “你不识字啊,都看四五天了,背都能背下来了”。 紫珍一怔,盯着张芝翦,憋了半晌,道:“要不我们试试?以前我修炼什么都是要身体力行,才精进的快”。 张芝翦很努力让自己淡定下来,心里不断想起这人并没有兴趣和情商调侃别人,他是十分认真并不开玩笑的话。 可是想了很一会儿,心里还是不大痛快,顺即张芝翦跳了起来,随手捡起东西想去打他。 紫珍轻轻一转,躲开张芝翦扔过去的木头,飞身向她扑来,大有饿狼扑食之势。 张芝翦一下被扑到了地上,一时扭捏不开,只听身上的人变换了几次姿势后,身体僵硬着不敢乱动了,听他道:“好像不一样,是哪里不对?” 动了一会儿,发现紫珍反而捆的更紧,张芝翦绷紧身体,保护好自己的关键部位。再抬头去,迎着太阳,眼神略过紫珍的五官,突然发现除了那对眉毛,其它地方也都很好看,眼角微微上翘,开合的巧妙,鼻尖微勾,在太阳底下,鼻头像是在发光,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彼时的紫珍看起来更加真实。薄浅的嘴唇,组合起来不会过于硬朗或者女气,一切都是刚刚好。 见张芝翦看自己,紫珍也盯着她。伸手想去摸她的脸,张芝翦伸手去打,一把却打空,手又落回身侧。 她回了神,立即道:“在这样,我真的生气了,把你送给别人,我不要了”。后面半句说的比前半句还弱。 修长的手指停留在张芝翦的鼻尖处,便不再往前,紫珍想了一会儿,收回手站了起来,悻悻道:“你不怕我去做那入不得神仙眼的事”。 张芝翦也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道:“你若做了,我便寻了你怕的法子,克住你,让你飞升不得”。 听罢紫珍一转身,身形渐渐隐去:“真坏,说不准我杀人,你这何尝不是害精灵的性命,我进去了,南瓜好了记得叫我”。 一道紫光滑入了院子里走廊下放着的镜中,风过,院子陷入安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9章 尧山县(十三) 紫珍慢慢的不再整日捧着那本修炼的书,日子就这样过去,相安无事,而张芝翦在家闲的发慌,整日除了书坊,就是沾花惹草,算脚程,宋钦玉不日当归。 张芝翦拿了笔墨,摊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准备抄书。地上晒着一大片采摘的野花干,等水分彻底干去,宋钦玉回来,她就能把这些入菜,二人共品美味。 还没写两个字,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味道,张芝翦笔尖停也没停,径自临摹,只当某些人不存在。 紫珍在她周围晃荡一会儿,没有得到应有的注意,有些悻悻然。 “我陪你上山去采药吧”,紫珍兴致昂然提议道。他多怀念当初在尧山简单快乐的日子啊,虽然好像只有自己挺安逸的。 张芝翦还是没停笔,头还是没侧:“唔,下次吧,最近没空”。 紫珍自自摸摸一会儿,从井底捞出来早先存着的野果子,切的漂漂亮亮,上盘端到石桌上:“你吃一片”。 他眼神灼灼的盯着张芝翦腾出单只手,去拿野果片。可她眼睛都没转,手都伸到盘子外头去了! 紫珍长吸一口气,“喏”。主动拿起一片递到张芝翦手里:“吃吧”。 张芝翦正画到关键处,比着原书在勾勒人物的脸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刚刚伸手只是想敷衍一下,哪里知道紫珍献起殷勤来。 她一手握住伸来的手,紧紧的深怕他动一下。 紫珍感受到手臂的温暖,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 “等一下”,张芝翦声音特轻,好像大一点就会干扰到自己。 还好死死的抑制住,他盯着自己手臂上的手,真白啊,虽然比不过自己,可是看着就欢喜,想要包进自己的手掌心里,紧紧攥着,再也不放手。 心里这么想着,当然也准备这么做。紫珍刚把手腾出来一点,张芝翦关键处就画完了。 她瞄一眼紫珍手上的果片,这种她以前在山上吃过,酸的磕牙,于是想也没想:“你先吃,我画完这篇再吃”。 明明闲的出油,紫珍愤恨瞪一眼张芝翦,把手上拿的全是果渍的野果扔进盘子里,一把站起身。 他还想在给某人一次机会,低头去看。某人还神不知,画的专心致志。 紫珍一脚踢飞了晒在地上的花,对宋钦玉都比对他上心。 这时,张芝翦赏赐的把头转过来了,盯着地上的东西,缓慢的抬起头,望着紫珍笑道:“你也想吃野花干?” 不等他回应,张芝翦就站起身抓了两把野花干,往厨房走。 紫珍惊住,看着张芝翦的背影,又低头去看地上的野花干,上次的南瓜是历历在目。 他追在张芝翦身后,跟着往厨房跑:“没有没有,我不吃”。 看着张芝翦决绝的背影,她已经揭开锅盖,直径把野花干撒进去了。 紫珍抓住她的胳膊,小声说:“我错了”。 张芝翦眉毛挑起来,带着略微得意的笑,放下勺子,回头去看紫珍。 上次他要吃南瓜,张芝翦做了一桌子,紫珍尝几口就厌烦。却被勒令必须吃完,不然下次叫做什么都不会答应。 张芝翦心情舒畅地走回石凳上,安安心心的又开始抄书。 一日,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张芝翦在院子里打扫收拾,半个时辰后停下手里的活,她抬头看看天,便泡了茶在院中晒太阳。 小盹儿一打一个时辰,梦见自己不知发了什么大财,还穿着县官的衣着,大摇大摆的回到尧山,走过熟悉的山岗,后面跟着一片乌压压的人,抬着队伍长的大箱子。张芝翦一边向路旁看热闹的村民问好,一边直奔家中。 大槐树应该长得很好,现在开满树的槐花,爹应该端下酒菜在底下喝酒。 门“吱嘎”被推开,张芝翦正准备挥手让后面人把东西抬进来,手指一愣,她一下愣在原地,院中那棵大槐树变成了一棵身姿妖娆,拐的七七八八的柳树!一看就是棵不正经的树。 “回来啦”,张豹的声音传来。 张芝翦循声望去,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她爹的声音从地上那面镜子中传来。 “丫头做官啦?回来让爹我享福是不是?”那声音又问。 “不不不”,张芝翦连连摇头,觉得自己不是。可看看身后的人好像又是这么一回事。明明记得自己没当官,怎么就有了这么多随从,自己也分辨不清,现下自己衣锦还乡,却又感觉是理所应当。 看张芝翦摇头,那面镜子像是生气了,忿忿的颤抖起来,磕在地上砰砰作响。邪门儿的是它还慢慢移动起来。 张芝翦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看着镜子里好想要蹦出什么来,就翻着白眼要背过去。张芝翦猛地一睁眼,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立马看向周围,没有槐树,原来是梦。 张芝翦起身直径回屋,一把爬上床,手伸向床头,摸出里面的镜子,使劲的摇晃。 眼见里面毫无动静,张芝翦自言自语道:“按理宋钦玉也该回了”。 镜子里紫光微闪,她没注意到,紫珍化了半身虚形在身后打量她。 张芝翦有些拐弯抹角,紫珍眉也没皱的回道:“不知道”。 声音发的突然,张芝翦手里拿的镜子一抖,听到是紫珍的声音,立即回头,讨好的笑道:“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这话听的紫珍眉头拧了起来,道:“我又不是神仙,如何通晓天下事”。说完看了眼张芝翦,瞧她脸色,有细微的变化,又多说了一句:“如果有人存心为难他,你也没办法,如果是找你麻烦,自然会登门找你不痛快”。 第二日,张芝翦方觉紫珍是个乌鸦嘴。 有一群不知哪里的混混,上尧山书坊闹事,张芝翦现在势单力薄,拿钱平息下来。 就这样堪堪过了五日,要回来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张芝翦在坊台上打瞌睡,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连跑带跳。坊主不在,感觉像少了门神一样,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睁开双眼,张芝翦晃晃脑袋抬头去看,是一个七八岁岁的孩子,正向柜台跑来。 “小丫头,做什么?”张芝翦伸出半个头越过柜台去问她。 小姑娘长得水灵,梳着一把厚厚的辫子,嘴里还在吃糖人。她等到嘴里咽下去,才慢梭梭的把小手伸进衣袖,摸出东西来。 见她伸手要递东西,张芝翦本能身子往后一仰,想离她远些,上次吃的亏还没能这么快忘。 “姐姐,有人给你的”,小姑娘声音清清脆脆的。 张芝翦隔着距离又仔细看了看,感觉和正常孩子没有什么区别,还在舔滴落在手背上的糖渍,吃的津津有味。 “你放在柜台上”,张芝翦略带小心开口道。 小姑娘听完,也没迟疑,直接将东西放在柜上,转身便跑出门。 “诶,等等”,张芝翦出声想唤住她,,可小姑娘跑的太快,一下就蹿进人群找不见人。 她抓着一把吃食,转身回到柜台。 低头一看,是封信,上面写着归云书坊。张芝翦约莫盯着信有半刻钟,姒环并未传话而是写信,这是为何? 稍作思量便用毛笔干和小刀打开了信,只一扫就顾不得其它直接拿起来读,这封信和宋钦玉有关。 “明日,一人,归云书坊,宋钦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0章 尧山县(十四) 心里藏事,也没有可以说一说商量的对象,张芝翦有些心虚,那一晚辗转难眠。 张芝翦吃过饭很早就回房。她打一盆清水爬上柜子,把镜子和盒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指尖缠上盒面,打开看一看。可刚启开一半盒子“咔嗒”一声又被掩上。张芝翦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以前走出尧山镇的时候,自己做过决定,要明辨是非,但凡对自己好的人要加倍的还回去,如果没有遇到宋钦玉,现在也只是说还有条命活着。人这一生说长其实也不长,受人恩惠是常有,却难有报人恩惠之机。 张芝翦腿坐麻了,下床来活动,扯开一张凳子,静谧的夜晚发出声响格外醒耳。她一边拖一边小声道:“若是落到坏人手里,也别任他挑唆”。 低头看着手里的镜子,张芝翦摸了摸,看起来太过寻常,只那麒麟生动如许,除开这,街边随意都能低价贱买一个。 镜子低鸣一声,不见其它动静。 每次这样说不知听进去几分,可总觉得说了有用,她又补充道: “就算给你好处让你做,也别杀人性命”。 这时光芒一闪,紫珍化了真身出来,坐在床头看着张芝翦,半晌,淡淡道:“你这是要死了么”。 刚才她讲话,在紫珍耳里特熟悉,像是尧山的精怪飞升时对最好的邻居或是其它交代几句,可人不存在飞升,那就只剩下死了。 张芝翦手里一停,抬头道:“我是说下辈子,我寿终正寝之后”。 “哦,那我把这盒子陪葬给你,它每天和我在一起沾染了灵气,你死了我也能跟着它找到你,等我飞升了,下辈子让你投个有钱人家”。 张芝翦又垂下头,用手细细的勾着盒子外的雕花,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紫珍也许是感应到些许不同,绕到她面前,方才那句当不得真,便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就守你这辈子,只要我不愿意,镜子抢了去也没用”。 张芝翦站了起来,手里攥着盒子,眼光也不知落在何处,只慢慢道:“我要是提前死了,你就多做些好事早些飞升”。 紫珍眼珠子瞪大了,回道:“飞升也要机缘,”这话说完他停顿了会儿,又直言:“若你说的好事是指对那些懦弱无能处于下风的人有求必应,我做不到,其它的,我答应不了你”。 “什么叫懦弱无能处于下风?那我也是这样的人,你觉得这样的人死了活该?” 紫珍气焰低了三分:“你不一样”。 张芝翦反问道:“有什么不一样?我也是见了便宜会占,遇了危险会跑的人”。 紫珍垂头不语,一时间身上以身俱来的紫光黯淡下来。张芝翦看的心里不痛快,不痛快他,也有些愤恨自己。于是转身一口气吹灭蜡烛,躺在床上。 镜盒子摆在桌上,并未收捡。 天未见明,屋子里亮起了灯,张芝翦轻手轻脚的锁了镜子,搁在窗台上,也未打扫做饭,只是在院子里静静的呆着。天一明朗,便出了门。 归云书坊。 她直径走了进去,见姒环坐在柜台上,正看着自己,一副言不清道不明的面容,张芝翦直言道:“坊主昨日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姒环下了柜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举杯正在喝什么,嘴面鲜红犹如染了最艳丽的胭脂,她饮一口,抬头看张芝翦,声音浅慢:“小哥不懂?” 张芝翦盯着姒环:“坊主直接说便是”。 “小哥多久没见你家坊主了?想是不想?”姒 环笑着一口饮尽杯中之物,那唇边残留的,分明是鲜红的血! 张芝翦惊恐,本能想转身往外跑,脚止不住往门口转。 这时,姒环连声笑起来:“走?”她看着向外转一半又生硬着控制自己转回来的张芝翦,双腿从红衣下勾出来,红白相印,随即便缠上椅子的腿脚:“走啊,小哥。只要你不后悔”。 腿一阵阵发软,张芝翦手扶到一旁,声音有些不自然:“我家坊主究竟在哪里,请问姒坊主”。 姒环听罢,愣住随后掩嘴笑起来,看着张芝翦纠正道:“我姓吴,不姓姒”。 张芝翦吐一口气:“那请问吴坊主,我家坊主在哪里”。 姒环道:“前几天,我刚刚听说了一件事,”后边有人端壶上来似要续水,她摆手一把扔过去桌上的杯子,稳稳当当落在端茶人的茶盘中,再道:“尧山书坊的坊主宋钦玉偷印□□书刊,被抓进了牢里,小哥不知?” 她站起身,绕着张芝翦赤脚走一圈:“我是特意相告,免得你担心宋坊主的下落”。 张芝翦眨了下眼睛,眼睛盯住,没有随着姒环身型移动,只起身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轻声道:“空口无凭,我家坊主是回乡省亲去了”。 心里慌啊!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姒环究竟要什么。 想一会儿,发出心中疑惑,再问:“那为何官差不上门拿人,而是半道讲宋坊主截走?“ 就算是被抓,为何宋钦玉家里并没有官差上门,封家贴条。 姒环笑,又靠近张芝翦,像是看稀奇:“据我了解,你家坊主可不止一处房产,你住的那处该是私宅,我托人查过许久,也只打听得尧山书坊的落址”。 张芝翦只惊愣片刻,便缓过来,怀疑的看向姒缓。 姒环笑了笑;“不急,我会证明给你看,而且,我愿意帮你救他”。 听完,张芝翦心里一紧,仔细想一想姒环说的有几分真。她也不坐,又站起身,显得更有气势:“这回不知道坊主要我用什么换”。 姒环听出讽刺之意,不以为然:“小姑娘,这事儿你只能求我,别人可不会管,也管不了,这些个事儿只怕他连脚都不愿伸下来,可我不一样,不想飞升,”姒环抬眼瞧着别处,声音淡了些。 张芝翦心里又是一突突,“小姑娘!” 前面还小哥长小哥短,原来早就被看穿。姒环看她脸色微变,也不多言。 这时红了脸,张芝翦感觉自己底气放了一半:“吴坊主不想飞升,想要什么”。 姒环弯起眼角:“我在等人”。 张芝翦此刻染了匆忙,有些焦虑,见姒环是要促膝谈一谈心事的样子,略微心急道:“那你先让我见坊主一面,后面的,再谈”。 一句话让姒环收起久未谈及的心绪愁思,她转身片刻,从怀里掏出东西递给张芝翦。 看见姒环直接给自己一块令牌,有些意外。接着便是让她前去县府衙门里找一个叫刘子云的官差,其余已打点妥当。 拿了令牌直接奔向县府衙门,并未回家。张芝翦在衙门前还准备打点一下,但只说找刘子云,便直接有人将他叫了出来。 远远一看来人,刘子云身形气势样貌与普通人无异,张芝翦打量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此人步履宽阔,浑厚有力。他一靠近张芝翦就觉黑影笼罩而来。 等到刘子云一走近,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张芝翦鼻头皱了皱小退半步,味道有说不出的熟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1章 尧山县(十五) 刘子云只是眼睛对了张芝翦一眼,并未开口直接向前走引路。 石板路不知为何,总是湿漉不堪,张芝翦双脚尽量踏轻些,避免染上污渍。 大约走了有一会儿,见前面的人一直抬头走路,不发一言,张芝翦主动道:“刘公子身上染的什么香?” 她说着脚步一停,前面的刘子云文言站住,使得她不得不停下来,但刘子云并未转身,回道:“不曾擦香”。 张芝翦揉揉鼻尖,这么重的香难道是他天生自带体香不成。自己主动走几步,前面的人也跟着走起来,这一路也不知道要绕到哪里去,走的心中渐渐生出怀疑和担忧,张芝翦盯着他的后背道:“刘公子在衙门当什么差?” 这回刘子云没有停下来,只是声音轻道:“没什么,做些杂事”。 “那是带我去见谁?” “宋钦玉”。 张芝翦将视线移向不远处的牢门,不再讲话,闷声低头往牢房里面走,越是往里,潮湿愈重,在一片阴冷中身体不自觉的寒颤。她曾在尧山镇的牢里赎过张豹,牢房虽然大多阴暗潮湿,但也不是完全不见天日,可这里却是完全不见光,一个天窗也没有,张芝翦抬头扫去,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黑压压的无尽转角,要不是前面的狱卒点着灯只怕路也看不清楚。 关的这么远么,宋钦玉上次生病在这里呆着会不会留下什么顽疾,书生身板能吃这里的苦么。 越走越觉得腿发麻,还好没走多久面前的狱卒和刘子云就停下来,狱卒将灯搁在刘子云手里,转身离开,一片漆黑中熟门熟路。 映着灯光,牢房内的昏暗开始被驱逐,张芝翦映着微弱的灯火有些胆怯的看去。木板上坐着一个人,披头散发不见面貌,她双手扶到门上,紧紧抓住门柱,那人双手无力垂在木板两侧,掌心原本微微摊开,听见门外的声音渐渐蜷缩起来。 可张芝翦还是看到了,那颗掌心痣。 她把身体更往里面缩,轻声唤道:“宋大哥”。木板上的人起先没应,她又喊了一遍:“宋大哥,我是知俭”。 里面有盏微弱的灯,似乎是给探视的人准备的。亮连睡觉的板子上也照不去。里面的人闻声并未抬头,听了两遍张芝翦的声音,轻微动了动背。 “知俭,知俭”。宋钦玉喃喃两声又沉默了下去,张芝翦听着好像是在喊自己,却又不太确定。 宋钦玉声音太轻,好像说话是一件费力的事情。看的真的是心里滋味难寻,张芝翦放低了声音,好声问道:“你怎么样?他们打你了吗?” 宋钦玉的背影缓缓摇头,不做声。 站在一旁的刘子云突然道:“打了,三十大板可不轻”。 张芝翦循声望去,刘子云对着她的双眼轻轻哼笑一声:“你家坊主有骨气,一声没哼,只是”,他看一眼宋钦玉的背影:“牢房情况就这样”。 宋钦玉的背上凌乱不堪,撕裂的部分渗透的乌黑发紫的皮肉,还没有上过药,他拖着累累伤痕等来了第一个来看自己的人,这个人却连些基本的伤药,吃食,打点之物也没带。 “能请医者进来看看么”,张芝翦问。 “进不来,有人留过话,无论死活”。刘子云冷冷的声音在这阴暗之极的劳中响起。 张芝翦这时抬头看刘子云,见他眼神恍惚,不见焦距,可一路走来他有问必答,姒环该用了手段。 听到还没上药,她有些懊恼自己粗心,这里面挨了打受伤的人,要叫郎中上药续命,得外面家里人送钱进来打点。 可是这里面留过话的人必定是有些权力了,又该怎么办。 一抹身上,真是两袖空空,也没带多少钱和值钱的物件,张芝翦暗恼一顿,心下内疚。传播□□书刊在尧山乃至全国书坊都是不成文的挣钱渠道,官府虽然管制,但多半拿银子便可以赎人,用刑更不至于。 宋钦玉的沉默让张芝翦更觉得难受,还不如打在自己身上来的痛快,便道:“宋大哥,那书......是我抄的,你只管说明白了,我不怪你”。 她抓着牢门,好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那天有书商上门,找到我,诶。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张芝翦懊恼道:“但那书确实是我抄了印章”。 说完有一会儿,牢里才有声响,是宋钦玉在动,张芝翦提了等灯仔细看,他转侧了些身体,这时才看清他手里捧了本书,是《治棋》。 张芝翦心里微微叹口气,可是那块压在心上的石头好像尖锐了些,捻的生疼。她只道:“宋大哥,你放心,一定救你出去,我张芝翦说过的话必定做到,等会儿使了银子让他们看伤,你只管在里面安心等着。” 她没走,站在原地,虽然告别的话已经说出口:“我过几天找机会再来,你一定要保重!” 宋钦玉搁下书,等了许久也不见脚步离开的声响,他正侧身要去看,外面就又有声音传来,是来催人的。 一双手又捧上书,像是入了定。 张芝翦有些不舍,她走了几步还是回头看,那副背影模样一辈子也忘不了,宋钦玉伤痕会错的背直的挺拔,好像无声的指摘着,倔强着,对所有的不公他坦然,却不屈服。 “等等”。 听到声音张芝翦脚步一收,立马往回跑,疾步转身回到牢房边,盯着已经下床走到门口处的宋钦玉。 他脸上到没什么伤,只是散着头发,脸色有几分惨白。一眼望去,最让张芝翦难受的是宋钦玉的眼睛,里面波澜不兴,又像是毫无生气一般。 “宋大哥还有事说?”她轻声问。 宋钦玉隔着空隙将《治棋》递了出来:“我看完了,送给你”。 书的边边角角除了时常翻看的地方,其余十分平整。张芝翦一怔,接过书,书页有些潮湿,她的拇指在上面摩挲片刻,又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 他似乎并未在意这话,只道:“这书都在讲如何玩弄权术,位及人臣,只有最后一句话我看尚可,为官从政者,当宜谋策护君利民,身落污处不染浊,可若是翻不得身,不如死了烧成灰干净”。 张芝翦听得一抖,靠近宋钦玉,连忙开解:“那宋大哥出去了,我来经营书坊,你去考功名,做好官”。 “好”,宋钦玉答了一声,转身往睡处走绕到最里面,掩灭了灯。 远离灯火,顿时一片漆黑,不见人影。 黑乎乎的,张芝翦以为他不再愿意说话,转身欲走,身后默默又传来一声:“回去收拾了东西,到别处去住,也别再来了”。 说完,宋钦玉还怕她不听劝,补道:“知检,这回就听我的吧,我房里床底下有个黑坛子,里面是你的工钱,拿了就走”。 一个稍微有心的人听到这话也是要拒绝的,何况宋钦玉至于张芝翦就如亲生哥哥一般。 这话听的她难受,一个箭步转身又回到房门前:“宋大哥,我一定救你!也会没事的!” 回答张芝翦的是无尽的沉默与黑暗。 离宋钦玉牢房一段距离,张芝翦停了下来:“我现在身上没带钱,大人能帮忙偷偷请个大夫看了开药?”,说完还在身上摸了摸,证明自己确实是没带钱,但又不差钱:“回头我一定双倍补上”。 剩下的散钱肯定是不够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拍衣袖,张芝翦脚步慢下来,看着刘子云。 他直接接过钱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仿佛那个留话的人也不在话下。 张芝翦想起了什么,又问:“几年前宋钦玉也被抓进来过,所谓何事?” “县官大人收了好处,他被关押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刘子云答道。 原来宋钦玉初到尧山,遭人劫了银钱,找到劫钱的人想要讨回来,泼皮无赖却生了歹心想要杀人灭口。好在路过一富商刘季给宋钦玉解了围,还安顿他临时在自家住下,对他十分热络,只是宋钦玉却不知是逃了狼口进了虎窝。天地万物错综复杂,不是一言能道清,尚男风自古以来有之,刘季囚困宋钦玉半载有余,其间折辱的宋钦玉心如死灰。后来逃了刘家,他一纸状告尧山刘季,却不知刘季通了门路,尧山县令吴柏原反将宋钦玉关了一段时间。宋钦玉出来以后攒钱有了尧山书坊,这其间所挨的苦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 以上,都是刘子云说的,当不当的真谁也不知。 他站在将出不出的门口,语速颇快的讲完,向门口道:“夜深了,慢走”。 张芝翦一抬眼,向后看去,长长的廊里什么也看不见,宋钦玉这次一定能平安走出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2章 尧山县(十六) 踏出牢门,已经是月上中天。张芝翦捂了衣服,觉得冷。 一路往回走,街上冷冷清清,目所及处除了夜宿荒天的乞丐,再无人影。寂静的夜,总是显得格外孤独,她掩紧衣衫,步履加快。 穿过熟悉的街道,旁边便是尧山书坊。张芝翦远远盯着紧闭的书坊大门,熬的过去么,这里度过了自己艰难的日子,宋钦玉就像是夜里的那轮月亮,照着她找到自己的路。 “咦“,张芝翦停下来,街旁还有一道微弱的光亮,从周屠夫家的肉铺,门微微掩着,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还夹杂着大人的争吵。 顺着门缝,里面的周屠夫正坐在桌子上,呼呼啦啦地吃着一大碗面疙瘩。旁边的女人正在袒胸露乳的奶襁褓中的孩子,嘴上还在埋怨:“老大上回摔了腿,大夫给开的药吃了两幅就没银子抓了,你倒好!又去赌,我们娘儿三不活了”。 屠夫一边吃一边喝着汤,等他一碗下肚,右手摸了嘴边油渍,“啪”一声将筷子掷到桌上,正待还嘴。 眼珠子精警的一下子扫到门缝上的眼珠子,立马站起来吼道:“谁!” 张芝翦立马推开门,生怕被误伤:“周大哥,是我,知检”。一边说一边摇手往屋内走。 屋内女人看见她进来,不慌不忙的拉下衣服,又拍两下襁褓中正在哭的孩子,随意搁在一旁,也站起来盯着张芝翦看。 “呵呵”,张芝翦干笑两声:“这么晚了,周大哥咋不和嫂子回家呢”。 周屠夫虽然卸下防备,依旧拧着眉看张芝翦,还没来及解释,一旁的女人就炸了:“你个杀千刀的,还在外面哪里安了窝?” 周屠夫眼睛瞪圆了,“我一直在铺子里睡没睡,你不知道?”。 女人气上头,什么也听不进去,直接嚷嚷:“谁知道你神根半夜混出去没有,要是在外面瞎搞,我们娘儿仨不活了!” 屠夫气恼,不敢相争在哭闹的女人撒气,于是转过去看张芝翦:“小兄弟,你说清楚,在哪里见我落过窝”。 张芝翦略有迷茫,盯着周屠夫,“不是在你们自己家里么”。 “就我家隔壁”,她补充道。 听罢,屠夫这才面部神情放缓,转过去怒吼起来:“你听!我就说你冤枉我,只知道瞎哭!” 那女人闻言也抬起头来,看向张芝翦,是不是在撒谎。见她神色坦然,女人收了哭腔:“老房子破败不堪,我们百八十年不回去住了,小兄弟何曾见过他,怕不是在给这挨千刀的折幌子吧”。 张芝翦瞳孔略微张开,向前迈半步:“我家坊主不是说前些日子还借给你钱?” 屠夫愕然:“没有啊!不曾识得你家坊主啊”。 “那你为何认得我?”,张芝翦质问。 “上次是你路过见我被债主围困,才借我银两啊,你不记得了?”,屠夫莫名。 “我何曾见过你钱?”,张芝翦双手有些发抖:“这是我第二次与你照面,上次我看见你正和宋坊主讲话,我和你不过点头示意罢了”。 “瞎说!”屠夫听罢,浑身一刺,只觉汗毛倒立,不欲在纠缠,把张芝翦往门口赶:“你走吧,银子我会尽快还上”。 张芝翦出了门,见周屠夫快速把门掩上锁住,也倒头往住出走,脑里一团乱麻。她与周屠夫相互识得却又不识得。 宋钦玉的院子格外寂静,张芝翦推开门第一眼便瞅向窗台,镜子原封不动的在原处。 将镜子拿了起来左右翻看,镜面模糊什么也照不出来,她想,里面若是没有紫珍,还不如寻常镜子。 张芝翦盼了一夜想见紫珍,却没有见着,镜子像陷入沉睡一般。那晚,睡的很沉,做了一个并不长的梦,这个梦让她一早就竖了起来直奔归云书坊,宋钦玉在牢里屈打成招,一病不起。 张芝翦有看看宋钦玉的房门,心里发酸。睡觉还要守着床底下的一坛子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酸秀才。 这天他们起的特别早,雾气未散。独自收拾一番,张芝翦原本也没住多久,东西不多,打包两个跑到宋钦玉房间床底下的罐子里匀了一部分钱,抱着罐子藏到厨房火灶。 左右各挎着一个包,张芝翦转身锁门。 “住哪儿去?” 紫珍问。 张芝翦低头敷衍嗯嗯几声,说边走边看,继续往前走。 “听说“金贵来”不错”,紫珍自顾自继续道。 张芝翦没惹他,“金贵来”是不错,这片儿谁人不知?金贵来金贵来,金贵客的去处,能不好么”。 这下像是知道张芝翦没理自己了,紫珍停下脚步,转头道:“去么”。 “没钱”。 宋钦玉受了牢狱之灾,要打点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拿着他的钱,真没好意思挥霍,自己也挥霍不来。 “我请你”。 这下轮到张芝翦吃惊了,她几步赶上他:“哪儿来的钱?你知道钱是什么吗?我可不吃白食!” “不要你管”。 傲骄傲娇的,张芝翦听着眼睛都快笑眯了。 嘴上却道:“我是不管你,也管不着你,以后自然有你老婆管你,哦,不,是道吕”。 紫珍简直想一口气咽回去,道吕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是现下闹心却顾及不来这个小情绪,随即追问:“那你呢?你到时在那里?” “我?我自然有我的去处,你是要成仙的人”,张芝翦下巴简直要翘上天去。 “你的去处是哪儿?” 紫珍一问,见张芝翦不答,只是低着头,却瞧不见她在笑,又连忙道:“我自然不嫌弃你,跟着你去,福荫你几年”。 紫珍声音有些硬,直直的。 “那到不用,你到上面去了,我日日给你烧高香贡着你,让你福荫我的子子孙孙”。 听到这儿紫珍炸了:“子子孙孙?你哪儿来的子子孙孙?和谁的子子孙孙?”。 “不要你管”。 “我不管谁管?你还想谁管?” 紫珍一边生气一边脑海里浮现那本春/宫?图,是不是只有把她那样了,她就不会跑了。 张芝翦心里乐够了,不欲在纠缠这个,于是岔开道:“你认识隔壁的周屠夫么”。 “那是谁”,紫珍反问。 “就我们隔壁的!他还跟宋钦玉借过钱,我看见了,你呢,你见过没有”。 他们处处在一起,自己看见了,紫珍也应当知晓。 “没有,没见过”,紫珍摇头。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张芝翦再道:“那次去河西,你还记不记得宋钦玉让我找周屠夫帮忙?还很少麻烦别人的,那回我还诧异他找周屠夫帮忙”。 “不知道,忘了”,紫珍打了个哈欠:“记混了也不奇怪,再说吧。我们住哪儿,还没睡好”。 张芝翦撇他一眼:“走吧,去金贵来。” “不过你给钱”。 他神仙一般的人物,那里来的钱这么世俗地玩意儿!方才说自己请客也不过是随口说说。 紫珍站在原地,忽然明白过来世上为什么时有人被气死,人原来真能被气死!” 脚不自觉想黏着张芝翦,可那股子气性拽着紫珍稍稍落后几步,却也不再开口。 茫茫白雾散了不少,二人在街道上从你一句我一句到一前一后两两沉默,两路稀疏行人似乎看不见二人,诺大的路上一袭紫衣紫发,路人神色却不见异常。 沉浸在这小小意趣里的二人似也暂时忘却即将接踵而至的麻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3章 尧山县(十七) 二人如同往常对坐,姒环翘起指甲静静的欣赏着,而张芝翦想到了猫,猫极爱舔自己的爪子。 “你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若不想搭理你,你拿了也没用”。 “我知道,我所我才想帮你救宋坊主”。 张芝翦看着姒环,觉得可笑,她将宋钦玉害进去,转过来和自己谈条件。 姒环又道:“万物相克,拿捏住他的短处,就不怕他不听话”。 张芝翦回道:“我知道的你上次已经试过了,没用”。 姒环将手掩进袖子里,道:“紫珍是托柳树化的人身,我原本以为柳条管用,没想到.....所有只有麻烦你去弄清楚了,你慢一日,宋坊主就要多受一日苦”。 张芝翦见她不肯罢休,道:“你生命恒长,随心所欲,为何非要那面镜子,况且对你而言杀人或者救人都没有区别,为什么非要为难我”。 姒环一笑,开玩笑道:“我说过我在等人”。 “一看就没见识过这镜子的威力,紫珍本可是本领通天,从前有位神仙在尧山飞升悟道时,伤了双眼,一对眸子落了下来化成紫白二镜,能照前世今生,” 张芝翦一顿,想到在尧山镇家里,那棵槐树在张豹带回镜子以后越长越像柳树,原来是紫珍托在上面。可是来到尧山县这么久,宋钦玉家里并没有看见柳树。 “我家坊主前不久生了场病,没有好全,先把他放出来,我再去寻那镜子的克星”。 张芝翦一边说,双眼看向姒环,直梭梭毫不避讳。 姒环听罢,嘴角弯了弯:“如果我姒环是刚刚和人打交道,姑娘这样说我或许会信,现在,姑娘还是省省口舌,别和我绕”。 一声冷哼从张芝翦口里冒出,她看向茶杯:“坊主既如此聪明,该不只开一个书坊”。 这话原是要讥讽一句。打量了眼书坊里的陈设,姒环脸部突然变的恬淡:“我也是说开书坊赚不了几个银子,可谁让他只喜欢读书开坊子,没办法”。 这个“他”,张芝翦无心寻知,只盯着姒环:“坊主说过的话,做出的承应如何保证?“ 姒环捂嘴呵呵一笑:“我承认这些是有点上不了台面,但自古银货两清,我们都一样”。 张芝翦一眼看过去。还欲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出了归云书坊。 一路魂不守舍的回了家,就见紫珍端坐在窗弦上,眼睛望着院子的一处,看的出神。 张芝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他也再看她,举步走向紫珍。 “你去哪儿了?” “你去哪儿了?” 张芝翦脸上微变,两人同时发问,紫珍面色如常,她却脸发了红。 “我去找宋钦玉了”。 紫珍望着张芝翦,默了片刻:“昨天我不再镜子里,”说着他眼光微微一台,跃过围墙,定在一点上:“昨晚我睡在那里”。 张芝翦一眼扫过去,是隔壁院子里柳树的树尖,紫珍不能离镜子太远,原来昨晚是在隔壁过的夜 一阵风起,张芝翦身体一轻,张开嘴,还未来得及惊呼便坐在了围墙上,她没有坐稳,双手开始乱抓。紫珍落在一旁,张芝翦本能一扯,指尖一片冰凉。 柳树条子在风中浮动,摇曳生姿,张芝翦无意看了一眼柳树,道:“没想到你竟然不怕它,还睡在里面,这其中可是有什么故事?” 紫珍闻言起身一跃,立在了柳树尖上,双眼垂看着脚下的树:“你会将自己的短处说给别人听么”。 张芝翦噎了一下,顿觉自己问的有些直,但想着宋钦玉,又道:“有天我要死了,你会救我吗?” 良久,紫珍淡道:“你命无煞星,该寿终正寝”。 “那宋钦玉呢?” 这时,院子大门有了动静,主人回来了,紫珍转身掳了墙头上的张芝翦,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落地,紫珍便要化了光钻进镜子:“明日,你带我去见他”。 张芝翦心中一喜,能不找姒环自然是上策。 第二日张芝翦揣着镜子,又找到刘子云去了牢房。 宋钦玉依旧是在那张床上,只不过这次是躺着。张芝翦提灯照去,心下一疼,宋钦玉又遭了刑,双眼紧闭陷入昏沉,嘴唇微微裂开也不知在呢喃什么,一身囚衣被打的是血迹斑驳,一条条棱艮出血印。 张芝翦微微屏息看着一旁的刘子云:“这是怎么了,几天了?” 刘子云向着张芝翦摇头,不语。 她看着床上的人,眉头紧锁。顿时心一横,转身欲奔。 “....等”。 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喊,张芝翦还是听到,随即一把捆到木栏面前,双手使劲往里蹭:“我在,我在。怎么呢?” 宋钦玉连着张口两次,他微扬目光,见四周一圈,才发出干嘶的声音:“你,住处,在....”。 “金客来”,张芝翦连忙答道。 她的手紧紧的捏住门栏,见宋钦玉不再言语,便慢慢起身。县官是借题发挥,有了由头将宋钦玉打死在牢里更干净,再也不用惦记自己的丑事会东窗事发。 可是,姒环并不知晓县官和宋钦玉的过节,张芝翦扔了钱给刘子云:“找大夫,找大夫给他看”。说完跑着离了县大牢,灯也没提。 跑到半路想起怀里的镜子来,一时张芝翦左右为难,看着镜子,是让紫珍救宋钦玉还是回去求姒环。急出了眼泪,张芝翦敲了敲镜面,见没反应,看宋钦玉的样子,是迫在眉睫一刻也缓不了。她飞奔向归云书坊,手里敲打镜子也没停,只是力道越来越重。 紫珍化了形看张芝翦在街道上跑的飞快,眼眸微微一动,蓦的闪到面前,止住张芝翦:“没用,求谁也没用,宋钦玉寿元尽了”。 张芝翦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绕过紫珍继续往前跑:“你不救,不代表别人救不了”。 “莫要上了别人的当”,紫珍再次拦住张芝翦。 张芝翦一听,脚步一顿,想了想抬头望着紫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宋钦玉在牢房里挨了打,你是不是故意说要去看他!”。 问句却是陈述语气,张芝翦一下子像是力气被抽干了,来尧山县以后,除张豹以后,让她感觉到温暖的宋钦玉,与人从不为恶的宋钦玉,爱吃南瓜的宋钦玉,就......要死了。 “你一定是知道这几天我去了归云书坊,知道她要挟我,看戏的日子也不无聊吧”。 紫珍从空中落了下来,蹲在张芝翦面前,看着她的眼泪怔怔道:“我.....不知道,猜的,她要挟你,我给你出气”。 “那紫大仙可真是广大神通,这都猜得到”。 张芝翦有些口不择言,转念想起姒环又道:“我不要你出气,你只告诉我你怕什么”。 紫珍道:“我告诉了你,也救不了他,猫妖强行将他人寿元移给宋钦玉,下半生多灾多难不得善终也罢,只是断了他转世的机会,不入轮回。我与白卯合力或能改他命数,只是现在白卯不知去向,宋钦玉,也等不及了”。 张芝翦只觉紫珍是在狡辩拖延,挣了他,继续向归云书坊跑,这次紫珍没再拦截,只轻轻说了一句话,无比清晰的传到张芝翦耳边:“柳树,尧山的柳树”。 埋头进了归云书坊,张芝翦一下瘫在地上,四周寻人。 姒环捧了茶出来,见到张芝翦先是眉头一锁:“我说过不要带他来”。 张芝翦身体有些颤,想起怀中的东西,随即掏了出来,一把扔向门外:“柳树,他怕尧山的柳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4章 尧山县(十八) 镜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地上昂鸣了几声。 姒环紧锁的眉头缓了缓,随即松下来:“原来是要尧山的才行,我说呢”。 “那你快去救宋坊主,他挨了打,受了很重的伤”。 姒环笑着点点头:“我言出必行,这就让刘子云放了他”。她的脚还未踏出归云书坊的门,便被门外的紫珍拦住了。 “不急,尧山的柳树四季长青,以后再去也来得及”。 姒环听罢一愣,又笑道:“我是去让刘子云放人,不去尧山”。 紫珍点头:“也别麻烦了,宋钦玉已经快不行了”。 紫珍手上燃起一条红线,好似蜡烛,风中几几欲灭。张芝翦不自觉的盯盯着那光,眼神渐渐虚迷。 是宋钦玉那间牢房。 昏暗的光线连带着让人觉得空气也十分污浊,原本也是如此。 宋钦玉躺在床上,一床灰色地被子随意搭在身上。张芝翦盯看半晌,床板上也没动静,宋钦玉像半身不遂一样,整个身体一动也不动。 张芝翦想伸手去摸一摸,好想那样就是安慰一般。双手却触碰的是紫气,她惊讶的伸回手,紫气又慢慢聚拢,宋钦玉又出现在那张床上,床边多了一个人,他侧俯着身,单手紧紧扣住宋钦玉不知何时被扯出来压在枕头上的手:“钱在哪里?嗯?” 宋钦玉压住咳嗽声,尽量让自己硬气一些:“钱去了哪里?宋某倒也要问一句,钱究竟在哪里!” 那人把宋钦玉的手臂扯了起来,摇道:“可那件事从你这儿,就止了!” “你说你不知道?宋大人,那你可得是有多大的靠山呐”。 那人说着呵呵笑起来,松开宋钦玉的手。 宋钦玉闷哼一声,好像是听到了世间最有趣的意事:“哈哈~卢大人,五十万白银,朝廷下拨给受灾的菇县,那一年,饿死了一万五千六百四十三人。当朝左丞却上报今上三千六百七十八人。” 他闷咳两声,奋力半起身子,继续道:“在微臣心里,这并不值当”。 宋钦玉出气有些不匀,那句“微臣”却让张芝翦心里一震,这是曾为官者,一个从底层人那里怀抱着节节民怨之人。 他也许是要把这一万五千余人的怨仇带给今上,一展清白光辉,却落得败官隐于小小书坊。 当然,这只是张芝翦的猜测,其中内情不得而知。 那人拧起眉,似有不耐,他又弯身语气狰狞起来:“宋大人,即使如此,百姓们,你的家人朋友却不知其中内情呀,世人皆传你是脔妓,爬上高官床榻的人啊”。 宋钦玉费力侧身,单手打开挡在面前的人:“宋某无亲无故,葱岭水患全家三口只我一人苟活于世,卢大人还是省省口舌吧”。 “哼哼”,那人一笑:“我听说宋大人委身于一家书坊,那...”。 “那就太劳卢大人费心了,尧山书坊上上下下除了宋某,只雇了一个抄书先生,这么些日子宋某也没回去照应过,只怕也是早已搬空家当,溜之远矣。” 那人闲庭信步,在牢房里绕了几圈,眉头吊起:“哦?,前几天我却在来缘客栈才瞧见过他,那小子倒是眉清目秀,像个丫头”。 宋钦玉闻言,不知是听到何等有趣的事,连着哼笑两声:“那大人可真厉害,手段着实令人佩服”。 呛完这句,那人听的有些烦躁,不在主动开口,再去一旁石凳上坐下,思量对策。 半柱香已过,他又站起来,摒弃片刻。随即大步走到床边,双手拿捏住宋钦玉胸前衣襟:“醒醒!你不能死,你还没说呢”。 声音太大,引来了不远处的狱卒,跟着进到牢房里。 到这儿,画面戛然而止。 张芝翦听得心里一睹,回头看着紫珍和姒环,怔怔道:“你说你们妖怪跑来掺和人的事做什么”。 姒环从紫珍身上移开目光,回头看着张芝翦,一笑:“神仙可不管人间事,除了精怪,贪恋红尘,什么也想插上一脚”。 这时紫珍伸手一挥,姒环被弹在了不远处的地上,语气冷淡:“知道了我的弱处,今天也别想走出这坊子,你这爪子好锋利,我一根根给你拔了以后剔牙”。 姒环撑地一跃,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口里发出一声猫一样的叫声。顿时十几只猫围了起来。身后的大门也被死死掩住,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除了瘆人发亮的猫眼。 她笑道:“我看没了光,你这镜子如何照!” 紫珍手一挥,一道紫光冲向屋顶,即可便反了回来,没入地中。又打了四五道紫光伸向旁边,同样被挡了回来,屋内四面八响起猫叫。 黑暗中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虽然看不懂那信,可你早晚要猜到上门找我,我可是提前准备了很多等你”。 紫珍掌风一动,将张芝翦卷到了身边,也不看她:“我灭了它去陪宋钦玉可好?” “哦,不对,我们这种做不了神仙的话,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没有,哪里有机会去游地府”。 姒环一听,冷哼出声,十几只猫同时撕咬向紫珍,爪子上的长镣猛生了两寸。紫珍挥手扇开了面前张牙舞爪的猫,可有几只趁机越过了头顶扑向紫珍身后。 张芝翦着急道:“后面,后面!” 紫珍嘴角微撇,闪开了。可地上的死猫突然化了黑雾,四周墙壁又涌了出来新的猫,又攻向他。 眉头微拧:“竟用此等邪术修身,害了无数性命,难怪不肖想飞升,一条猫一条命,姒环,我也想不出你的下场”。 猫又被挥在了地上,陷入假死。不消片刻便会又化作黑雾,这样拖下去毫无意义,紫珍周身起了一圈紫光,将自己和张芝翦包围了起来,猫在紫圈外恣意挠抓。 紫圈直逼姒环,张芝翦在圈中竟然升了起来随着紫珍向前。伸了右手去擒姒环,左手向后一挥,迎光而退的四五只猫被紫珍揉作一团,扔向屋顶。 瞬间屋顶被扔了个对穿,光照了进来。这下一看,张芝翦打了个冷颤,四周黑乎乎的一片竟然是猫墙,只是闭着眼,落了地被姒环唤的猫猛地呲牙咧嘴睁开眼。 姒环躲开了紫珍的手,只是光从屋顶投下来的一瞬间紫珍抓了镜子反着光射向姒环,射的光线也变成了紫色。 一声哀鸣,姒环用双手去遮挡眼睛,光亮中张芝翦赫然看见她的左掌心上有颗黑色肉痣。 姒环坠落在地,吐了口血,周围猫墙立马消失不见,耳边顿时清净下来。见紫珍起了杀心,还欲在用镜子对付她,姒环脸露哀意,便收了身改为跪道:“紫珍,我已经在人间徘徊三百余年,还未等到我夫君吴之寒的转世,你留我口气吧,我见了他便自行了断”。 想不到这姒环背后还有这一出,张芝翦听得颇为感慨,可是一想到宋钦玉,心里难受得紧,有些愤恨道:“一条猫一条命,你残害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姒环摇头低声道:“精怪不像神仙,也会衰老,只是比凡人慢些。可我不能老,我还要等,况且那些人是自愿和我交换,各取所需罢了。我却与吴之寒三世前结了盟誓,要找到彼此”。说着她摊开自己的左手心,怕张芝翦不相信,手掌对向他们。 “三百年前,我被商人抓了贩卖,吴之寒抱我回家,日夜相伴,我却暗生情愫,可惜等他年过天命,我才化为人形与他相见,之寒却不愿委屈我,收我做了干女儿,临终前将这归云书坊托于我,好让我营生”。 “这让我怎能心甘,如何甘心!我便强行和他在掌心结了印记,下世相认,却不想三百年都没有找到,才生了夺镜的心思,听人说此镜能照前世今生,我才.....”。 紫珍声音提高:“可知你为何总是遇不上他?你做的事上头的神仙们看不过去,就是永生永世你也不见得能遇上”,说完伸手要去翻动镜子。 张芝翦一步跨到镜子前,替姒环挡了光亮,怔怔的看着姒环的手心:“我也认识一个人,一个男人,手心也有这样一颗痣,他平生志向便是做个清官,可偏偏爱读书开了书坊”。 姒环向张芝翦跪行了几步,声音变了调:“可是右手边?.......之寒也爱看书,开书坊,这归云书坊便是他开的,他.....在哪里?” 紫珍这时打量了眼张芝翦,头微微一侧盯着姒环,哼笑了一声:“自作孽,要谁救?” 姒环闻言,迷惘的转眼看着紫珍,却只听得一旁的张芝翦问她:“吴之寒哪里算你的夫君,这盟誓也是你自己结的”。 这句话像是把姒环所有的防备溃败了干净,她低头伏在地上,没有任何声音,只是地上却慢慢积了一小块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5章 尧山县(十九) 张芝翦转过脸:“宋钦玉,再不去,你这一世又要生生错过了”。 她语气不知是惋惜还是惆怅,盯着姒环转眼没了踪迹,才和紫珍去追她。 刚到牢门口,张芝翦屏息听了听,真安静。没有想象中的哭声,他们在说什么呢,宋钦玉知道了会开心么,这个老光棍。 走了几步,里面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张芝翦不敢再往里走了:“给他们点时间吧”。 说完她蹲在了地上,眼里的东西滴在了过道遗留的稻草上,没有一点声音。 可是宋钦玉也算得上是最无辜的人。三百年前的事,谁还记得,债啊,恩啊,不是都该一笔勾销了么,一个书生清清贫贫的过一生,他甚至连家也不成,不拖累牵扯任何人,怎么,怎么就这么难呢? “下一世,他会这么难吗?”张芝翦抬头看紫珍。 他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大约小半个时辰,张芝翦才和紫珍走了进去,直到黑暗完全将他们笼罩。 姒环紧紧的抓着宋钦玉的右手,盯着他掌心的痣,不言不语。 这是纠结这颗痣,还是这个人? 宋钦玉走了,就这样也不知道留下什么话没有。 张芝翦长久的吐了口气,身后的紫珍拿了镜子,对着姒环一照,她的身形开始缩小,光彩渐渐也被夺去了。最后挣也不挣扎的被镜子吸了进去,入镜那刻,镜子紫光大增。 张芝翦轻声走了几步,走到木板旁,上面躺着的宋钦玉,肤色发青,可好在神色安详,眉目平缓。 宋钦玉和姒环这段还未开始便已结束的.....什么? 前尘往事,来世不算。 这二人的恩怨张芝翦也牵扯其中,若说宋钦玉的死全脱干系也不可能,那书是她抄的,姒环是为了得到紫镜,报应也现在了她自己身上,其间种种也讲不清楚了。 张芝翦将宋钦玉火化,总觉得他是愿意这样的。再将骨灰埋在了经常上山采药的地方。参天的大树,旁边给他撒了好多南瓜籽,有山有树有南瓜,闲时还有雨来作伴,月亮相陪,该不孤单吧。 后来有一日,张芝翦在看姒环让人给她传的那封信,思考良久,问紫珍:“为何姒环知道送信能避开你?” “我识不得人间这些符号印记”,紫珍答的是云淡风轻,神色如常。 原来竟是个不识字的。 紫珍坐在书架上,指尖一挥,桌上的茶壶顺着他的动作将茶杯斟满。 桌上正在抄书的张芝翦闻声抬起头,端过来喝了一口,又埋下头去。 纸张旁的糕点盘子悄无声息的移动着撞到了张芝翦的胳膊肘上,张芝翦侧头拿了一块,默声咽下,低头又去抄书。 紫珍按捺不住,一跃行到桌前,挡住了光亮,这时张芝翦才抬头瞧他:“何事?” “你们这些人,得了吃饭的钱财,还要赚享福的银子”。 听了紫珍略带埋怨,自己却又听的起了耳茧的话,张芝翦收笔道:“非也,我抄书并不是单单为了卖钱,抄一遍我便记一遍,明年春天,我要进京赶考,作个大官,好官。” 说着将书一番,是科考必读书目《大学》。 停了片刻,紫珍道:“接管这书坊,我陪你安稳过一生也未尝不好”。 见张芝翦摇头,接着道:“你难不成见了这书坊心里不快,日日想着宋钦玉,可别想了,猫妖想了三百年也没想着,他下辈子肯定是个福命,更和你八竿子打不着”。 这通话说的张芝翦是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解释道:“宋钦玉待我如兄如父如友,我该想着念着他,每年清明祭拜他。况且我也不全为他,还要找我娘”。 紫珍想起张芝翦还有个传说中的娘,点头间又打量起张芝翦来,她的面貌,脖项以及身形,又低头看看自己,只道:“女子能为官?” 没用雌的形容自己,张芝翦一阵暗喜略感欣慰,随即抬头道:“废话,当然不能”。 紫珍这时候慢吞吞道:“那你只怕不行,瞒不住”。 十六岁的张芝翦已经出落的十分挑眼,五官灵秀间透露着一股坚韧的气息,虽然平常打扮男性化,可是相处了便知是个姑娘。姑娘家在外谋生自有苦楚,大多数人也只睁只眼闭着眼,并不为难张芝翦。 张芝翦扯了椅子让紫珍规矩坐下,用自己的杯子斟了半杯茶给他:“这不有你吗,我供奉你这么久,你荫庇荫庇我,不是难事吧”。 紫珍瞧了眼茶水,略微皱了皱眉接过来放在桌子上:“这东西苦,你做南瓜我吃”。 张芝翦眉开眼笑,自行将那半杯茶喝了精光:“别说南瓜,就是冬瓜西瓜北瓜,也没问题”。 紫珍很受用,默不作声的将一只腿叠在了另一只腿上,手指敲打着桌面轻轻晃动道:“我帮你打掩护,你考不上就得和我回到这里,以后都得听我的”。 张芝翦心里一喜,嘴上不甚在意的点头答应,见紫珍在自己身上隔空随手画了几下子:“我只能让你的声音,外形特征让人辨不出男女,其余的要靠你自己”。 其余的就是说话做事的语气姿态,自古男女阴阳,各有长短之处,遮掩天性亦非易事。 但聊胜于无,张芝翦满足地扯紫珍起身:“走,今天早些关门,回家做冬瓜,南瓜,西瓜和北瓜给你吃!” 入秋以后,张芝翦便除了偶尔急用钱的时候上山采些药,大多守着书坊习书。秋去冬来,日复一日,天气严寒,张芝翦干脆关了书坊呆在家中。 看着窗外纷纷落下的雪花子,张芝翦怔怔望了许久,才站起身掩上窗户,一时也静不下心去看书。 随手拿了帕子来绣,看着外面的雪,不知怎得就想起腊梅来,想着想着,梅花也落在了白绢上,秀气高洁。 冬天,特别是下雪,总要想起她爹张豹死的时候,那时,埋了他,坟头也是在下雪,当时也不觉得冷,现在却感觉冷的出不得门。 “明日这雪就停了,总闷在屋子里也无趣,停了你带我去河西走走,也好开阔开阔自己”。 张芝翦转过身子去看不知何时睡在她床上的紫珍,一时没有作答。河西也去过很多次,张家也是供纸大户。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在家看书”。 紫珍一听,下了床朝张芝翦走去:“不耽误这一日你也考不上状元郎”,见她面色难看起来,连忙补了句:“不是,是那河西张家的雪景名扬百里,落雪一时也化不了,不如去看看”。 说着惊讶了一声:“你把梅花装到这里面去了?” 张芝翦笑了一声:“可不是,我瞧它好看,就摘下来放进去了,怎么,你想要?” 紫珍转了身,又往床边走回去:“我不要,你也别以为我没见过世面,这是专给你们用的”。 “你们?你们是谁,我不认得”,张芝翦调侃了一句,但紫珍没接这话,只当从耳边过了。 张芝翦低头又看了眼书岸,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也未看进去多少。她叠了书,觉得紫珍是有些烦闷,便朝身后笑道:“好吧,明日就带你去开开眼界”。 第二日雪果然停了,未出门只踏进了院子,便是一片银装素裹,枝桠被雪压的老弯,天色下雪光晃的人眼花缭乱。 张芝翦走了几步,停下来道:“紫珍,我看咱这院子里的雪景也不错,就别麻烦走这么远了吧”。 跟在后边的脚步一停,紫珍走路虽然没有声响,可衣襟带起的风却让张芝翦知道后面这位的动静。 “这就受不了,如何去京城,我看你还是早作别的打算,我或许有别的法子给你找娘”。 张芝翦觉得这话有些别扭,故意敛起笑容看向后面:“你说有个弟弟,你总是这样阴阳怪气,你们如何平安相处了数不清的日子,我倒同情起他来”。 紫珍径直走过了张芝翦,心道你若是他,我早就一掌挥到了归望洲。嘴上却道:“所以我下山了”。 说到这里,张芝翦又问道:“你是如何跟我爹下山的?” 紫珍一听,眉毛一挑有些诧异:“你爹没和你说”。 张芝翦点头:“他下了山,整天做白日梦,也没清醒过”。 “整日对着白卯,枯燥无聊,尧山甚少有人上去,瞧见你爹,我就随他下来了”。 张芝翦顿了顿,想到别处,就说道:“等我在京城找到我娘,我就陪你去找他,一定能团聚的”。 精怪生命漫长,修了神仙更是无终无止,而凡人生命却白驹过隙,又哪里能浪费时间让她去做别的,紫珍道:“你不是要当官么,到时只怕寸步难行,况且,我又不想他,寻他做什么,有了事他自然会来找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6章 去时路(一) 河西家户人家不多,人烟分布很稀,除了大户张家,零星一些散户。没人来,雪景自然好看,但也算不上脱俗别致,张芝翦看了一圈,想起上次来的情景,有些心冷意灰,但也不想坏了紫珍的兴致,见到张府的大门举步就准备往里走。 张芝翦低头走了会儿,抬头一看还是杵在张府的门匾下,一回头身上多了一只手,见手的主人慢悠悠道:“我是说和你看,不想别人打扰”。 张芝翦站在墙下,抬头看着墙头上的倒刺:“我们在人家家里逛,别人不知道,不好”。 不知道这家的那位张姑娘嫁人没有,过的好么,是否还记得那个爱吃南瓜的人。张芝翦低头不言,往大门口走,走了一半她停下来。浑身笨拙的往前倾斜着奔,踏一会步子,便恼怒的跺两下脚,方才走了半天,却一步未动。 她略带怒气的往回看,眼光一闪,被紫珍一带,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在张家后院中。 “就不会好好走么”。 “寻常人走的进去吗?” “你!” “好啦好啦,闭嘴快看”。 张芝翦这才抬头去扫。 张家真是有钱,她上次过来都是在前厅柜台上,这后院才是别有洞天。雪花压的奇花异草弯了腰,瞧不出本来样貌,但看修剪的形状也看得出主人的精心呵护。 假山旁有一棵盆景让篷子遮盖住,一片雪都未落到树枝上。每片枝桠尖头在这严冬竟然绽放出了鹅卵石大小的蓝色小花,渗透着晶亮,夺人眼球。张芝翦绕过地上的木枝,凑了过去想要细看。 “老爷,衙门里的官差来说明天吴大人来府里赏景”。 听到人声,张芝翦脚步一顿,心尖上一颤,回头去看围墙上立着的紫珍。 紫珍只是淡然的打量着院子,直到张府老爷张富跟家丁一路疾步穿过院子,张芝翦才略微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体,二人并没有发现她和紫珍。 “去库房提了上个月刘季给我送来的翡翠杯,明日给吴大人盛酒,末了给他打包带走,准备妥当些”,张富说着摆了摆袖口,打发下人走了。 张富刚准备进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退回到院子里。就张芝翦站的地方:叮嘱门口站着的侍从道:“这院里篷子盖的那株魅幽草可得仔细了,这几天比往常更冷,夜晚也要温了清酒浇上一回。过不了冬我活扒了你们”。 家丁唯诺应声,听张富又略带怒气地问:“我让人准备的新花架子怎么还没用上?” 搬放魅幽草的花架有些陈旧,侍从快速抬头瞄了一眼:“小姐不让,说是夜里这花闹鬼”。 张富哼了两声:“我没管她,她倒管起我来了,这么大的姑娘,还不出门,明年开春就把她送到庵子里去”。 说完适从随着张富进了屋。 张芝翦搭在魅幽草上的手默默收了回来,不知道这小姐是不是张秀雯。后院又陷入了无人的寂静,雪冬格外如此。 紫珍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食指一扬,一道光顺着魅幽草飞去。 魅幽草的枝桠竟慢慢支展开来,如人四肢一般抖抖。踏下一个全身蓝衣的男子来。 他盯着紫珍道:“大冬天的,扰我修行做什么,我这肉身才化了形,可得再修五百年才能赶上你”。 男子语气平淡,却像是很早就认识紫珍一般。张芝翦轻轻动了一下,男子抬头看着她,绕开紫珍到张芝翦面前:“呀,还有一个老熟人,紫珍下了尧山竟然和你在一起,真是稀奇,白卯看见可得嫉妒死”。 这下真是熟人,还是认识自己的人,张芝翦回忆了片刻,脑子里始终想不出见过这个人或是这株魅幽草:“公子见过我?” 蓝若听着一笑,还有人叫自己公子。“我叫蓝若,你没见过我,紫珍跟着你进尧山采药,我可见过你不少回,你还误采了我姐妹几回,都被紫珍随手扔了,别看我漂亮,可毒着呢”。 张芝翦在尧山晃了这么些年,经过手的不可能都记得,这时,紫珍插了进来:“我走后,白卯还在尧山吗”。 蓝若慢慢道:“回过一次,跟着一个月谷来的人,找你不见,又走了”。 “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来了多久,知道这尧山县令和张富之间有什么龌龊勾当”,张芝翦急问道。 蓝若不经意的扫了眼紫珍:“尧山少了镇山二镜,自然容易进,我被人拔了下山换钱,被个识货的商人辗转送到了这里。至于这主人家和吴柏原之间,官商勾结,不是常事?你若做生意,不巴结吴柏原么”。 张芝翦垂了眼,不能改变什么,但也无法淡然的接受,宋钦玉就是这些人迫害死的。 都不说话,蓝若打量着张芝翦,又去看紫珍,上前凑到面前小声笑道:“怎么就开窍了?可得多伤白卯的心呐,你们相生相伴已有千年,可得等她死了,再让白卯寻到你”。 这话说的暧昧,张芝翦问道:“白卯究竟是男是女,你不是说是你弟弟么”。 紫珍退了一步,挥袖离蓝若有些距离,解释道:“从前不知男女有别,更不知男男有别,以后记住了,更该和弟弟有别”。 这话将张芝翦绕进去了,听得是云里雾里,心中更是有气,从前的紫珍多好,说什么是什么。 蓝若听的捂住嘴笑道:“我也是到了人间,才知人与人之间有许多妙事可做,不知白卯这么心高气傲,入了人间会不会也遇上这么个”。 紫珍不想再提白卯,只道:“你若想,我可以帮你回到尧山,那里气泽更适合你”。 蓝若摇头:“这主人对我很好,每日温酒养我,酒的滋味真不错,回了尧山太寂寞”。说完他又看了一眼紫珍惜: “姑娘,你快把紫镜给降伏了,多生几个娃娃来恼他”。 见他一眼便看穿自己是个女子,又这样说,张芝翦先是耳朵一发热,连忙跟着解释:“不不,公子误会了,我还要读书考功名”。 蓝若点头,看了张芝翦周遭一会儿,有些惊讶,张芝翦并无红光官运,嘴上道:“嗯,我看你将来是要当官儿的,往后进了皇城,可要带贡酒回来我尝尝”。 张芝翦去看蓝若,眼里闪烁的光显出她的激动:“真的?” 蓝若点头望着她笑。 张芝翦听得心里受用,向蓝若行礼道谢,嘴里直道:“多谢,承你吉言,若是真的成了,一定带酒来”。 “只是还要麻烦多问一句,这家里未出门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蓝若笑道:“怎么,你有兴趣?张秀雯可不是善茬,这一年不知攒了什么怨气,把张富折腾的够呛”。 张芝翦点了点头,觉得有些冒犯,还是开口问了:“她说的闹鬼,是蓝公子么?” 蓝若道:“张秀雯不知道是怎么了,经常深根半夜不睡觉,跑到院子里来对着花草一说话就是一宿”,停到这里,她又笑了几声:“你不知道,去前,张富真的差点把她送到庵堂里去,她把张富一院子的名贵花草全拔了,种了南瓜!” “满院子撒的都是啊,铲了整整一个月的土,南瓜籽哪里铲的干净,到了夏天,墙墙角角发满了南瓜藤,张富把我抬了出去,一把火才烧了干净”。 说完蓝若笑弯了腰,只是见张芝翦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她怔了一下。紫珍轻轻瞟了她一眼,蓝若自觉是说错了话,一个媚眼扫过去,眼尾勾勾人,转身便进了魅幽草。 蓝若消失的那刻,一抹幽兰遣散在这茫茫的雪色里。顿时觉得周围的银枝白雪也没了颜色,赏雪人的也兴致一扫而空。 张芝翦在地上攥了一把雪,手里捏了几回,才对紫珍道:“走吧,回去,我要温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7章 去时路(二) 开年,迎着暖暖春光,张芝翦行路赶考。 天子脚下,一片气派巍峨,站在城墙下,她深吸了一口气,举目望去,看着比尧山县要更加热闹繁华的街道,一时生了怯意和迷茫,虽说心里想着只是来赶考做官和来找娘的,若是空手而归必然会失落吧。 这时耳边响起紫珍的声音,张芝翦侧身去找却不见他的身影:“赶考人多,先找地方住下,吃些东西”。 闻言张芝翦点头,行走不远,找间小客栈住下,食饭,一觉天明。 端坐在一面铜镜前,一张英气的脸映在其中,双眼微微愣神。张芝翦看着里面的人,外貌与时下秀气些的男子无异。她轻轻抑不住的喊道:“只是我?不会掉吧”。说着左摸摸右摸摸一双手上了自己的脸皮,颇使力道的摩擦起来:“问你呢,不会遇水就华吧”。 刚说完一双细手又掩上嘴唇,妈呀,连声音都写微变化了。 旁正经端坐的人连眼神也没舍得投来一个,只埋头吃着桂花酥:“嗯,掉不了”。 张芝翦正准备放心的出门准备吃早饭,紫珍就又补上一句:“不过你还是收敛些。你知道的,有些东西是不能凭外貌判断的,那些真真实实的东西都在举手投足间显现罢辽”。 她轻切了一声,不打酸理他,免得破坏自己的心情。刚走出房门就听见楼底下闹哄哄的,一群住在客栈的学子们正在争吵。 “掌柜的得给个说法,要怎么办!” “不是一个人,是几乎所有的考生文书都丢了,怎么会这么巧!”。 “你们客栈要是不想办法帮我们找回来,我们可要报官了,你这客栈也别想开下去!” 众人七嘴八舌间,张芝翦听得是一阵心惊,然后拍了额头一掌,转身进屋翻看行礼。 越找越快,越快越慌,“在哪儿呢,我明明是放进去了的,路上还检查了好几遍”。 “别找了,你的在枕头底下”。 张芝翦猛地抬头,飞奔向床,七手八脚掀开枕头,只见文书躺在底下,才舒了口气,看不知何时坐在桌子上装模作样喝茶的紫珍:“我明明是放在行礼里的”。 紫珍神色颇为骄傲,眉头吊的老高:“指望你,今早你就也在楼下嚷嚷了”。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桌面,紫珍享受着这个安生的早晨。昨晚没出去真是极对,想着举起茶杯,将饮,只是水刚沾了唇便离开,茶水真苦,比不得尧山的泉水甘甜。 “那你知道是谁偷的?”张芝翦问道。 紫珍道: “没在意,似乎有点印象,当时只打发出去了”。 这时,门口有敲门声,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打扰您了,我是来问问您的文书丢了没,掌柜的在登记,好方便找的时候通知您”。 张芝翦起身要去开门,只听紫珍道:“这间客栈的文书全不见了,你的也得不见”。 心下略作思量,不禁想这贼也是本事,竟全偷了去,开门间朝着小二淡淡道:“我的也不见了,有烦小二哥填报一个”。 关上门,张芝翦看着床上自径躺着的紫珍,想起宋钦玉在尧山牢里说的话,“当宜谋策护君利民,身落污处不染浊 ”。这后半句真难,心思在澄澈的人入了不干净的地方也会变,想当初刚下尧山时的紫珍,心里哪里计较过这些。 到了吃午饭的时辰,张芝翦满心沉重的开门准备下楼,全客栈只有自己的文书还在,大伙都聚集在地下争吵议论咒骂着,听的这全客栈唯一一本还剩着的藏在床顶的文书的人,心里是惴惴不安。 楼下的阵仗有点大,张芝翦嗦嗦的又往屋里扎。 床上的紫珍翻身起来,道:“我看你还是别下去,叫小二送上来吃的好”。 张芝翦瞧了一眼床上的人,最近还没注意,紫珍化形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冲着紫珍哼一声,扯扯衣襟正经装起男人来,挺拔着腰板,看上去没甚在意,开门下楼。 直到下楼坐在了唯一一个空桌子上,环顾四周别人毫不遮掩的打量,张芝翦才琢磨起紫珍临下来前那句话,其实就是贼喊捉贼。 淡定的看着小二上了菜,筷子才伸向一盘当下时令蔬菜,就有人发声了。 “这位兄台,不知仙乡何处”。 张芝翦搁下筷子,看着发问的书生:“在下张知俭,尧山人氏”。 书生带着咄咄语气又道:“知俭兄昨夜可是也丢了文书,不知可曾看见凶手样貌”。 张芝翦一笑:“我若是见了,哪里又会被偷,诸位也是在不知晓的情况下丢了文书,何况是我,所以兄台这话问的莫名”。 “你!”说话的书生有些恼怒,哼了几声便道:“昨晚有人看见是你进了我们的屋子,考试在即,我们不为难你,只要快快还来”。 “兄台也是读书人,口说无凭,怎能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张芝翦身后插了进来。张芝翦转身去看,一黑衣书生正立了起来,此人怀中手里都拿了东西,左右腾不开手,衣裳缎子却也不像是平常人家出生,身旁却不见有书童帮衬,张芝翦再抬头去瞧他的眼睛,眉目开阔,面相宽广,大有风光霁月的襟怀,右下巴处有颗红痣,让整张俊秀的脸染上了几分可爱。 张芝翦点头微微示意转过头又道:“那请问昨晚是谁看见了我,出来与我对上一对”。 人群中又有人道:“出来指认了你,岂不是要遭你毒手,你能偷了所有人的东西,还不被察觉,自然有同伙帮忙,说不定还有更恶劣的手段!” 这话说的是张芝翦脾气有些上来,等会儿还得扯到她是妖怪,舒气片刻:“我的文书确实没丢,是因为我身上不只自己的文书,还带着家中亲戚总共八册文书,自然要小心些,便压在床脚才躲过一劫。但是,你们的也不是我拿的,我要你们的文书做什么”。 “少了我们跟你竞争,你不是容易些!” “我可是要考状元的,别想没了我你就能考上!”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大有打压报官之意。张芝翦是众口难辨,只得安静的吃起菜来,时而喝上一口小酒,可周围愤怒的书生们渐渐的站了起来踱向张芝翦,恨不得要淹没了她。 后面有拉椅子的声音:“我说,各位,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就凭三两人的挑拨,大家都把怨气怒气撒在一人身上乃得君子所为吧”。 众人掩了口,双眼瞪起来,那人又道:“大家着急的心情都能理解,若这位小兄弟偷了,为何不溜之大吉,还留在这里凭你们用唾沫淹死他”。 “我看你就是帮凶!还掩护他,颠倒黑白”,一道声音又冒出来。 那人一眼扫过去,立马看见说话的人正缩了脖子往后站,便道:“小兄弟,我看刚刚就是你挑起来的、这时又在扇阴风点鬼火,是何居心?” 那人反驳几句,众人声势并未有消停,只是不在只针对张芝翦,而是相互议论起来。 半晌,聚集的人开始渐渐散开。 这时,张芝翦才认真去打量后面那桌,只听他拱手笑言:“知俭兄,幸会,在下尧山灵州人氏,白子琴”。 张芝翦回礼:“原来白兄也是尧山人,方才,多谢”。 “诶。非也”,白子琴摇头道:“我方才见知俭兄面对众多质问,神色坦荡,必是磊落之人,想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见白子琴满脸笑意,又解了她的围,举止谈吐也不似迂腐之人,张芝翦心生好感:“小弟今年不足十八,白兄还是唤我知俭吧”。 白子琴不在意的笑着应下,提了酒壶坐到张芝翦这桌,给二人斟满了酒,举起道:“好,知俭兄,我先满饮此杯”。 仰头饮酒间,张芝翦握着酒杯的手一抖。看见紫珍,正悬在半空中盯着她,手里晃荡着什么,凝眼瞧了一下他拿着的自己的文书! 张芝翦视线随着紫珍的指尖而动,他似乎手指松动不堪,就快要握不住轻轻一本文书了。只眼见着书是要掉落了。张芝翦一口气没提上来,呛了几口,来不及顺气,只伸了手朝着天上,想要去接。这个时候文书让别人看见,真得让红了眼的人撕的不成形。 白子琴见状,朝身后去看,不见什么,又转身道:“怎么了,知俭”。 张芝翦闻言,作势眨了眨眼睛,目光瞬时染上了迷离:“许是酒力不佳,有些昏沉,方才像是瞧见神仙,就想要伸手抱一抱”,说着带着醉意笑了两声,补道:“白兄可别笑话我”。 复抬头去看天上,见紫珍脸色微动,张芝翦也不知马屁是不是拍到位,只看着他转身飘向二楼才安下心。 白子琴噙了口酒,有些愕然地笑了两声,关心道:“那知俭打算怎么办,这文书找不到,耽误了这么多人三日后考试不说,还会牵连自身”。 张芝翦举起酒杯岔开道:“喝酒,白兄,我自有办法”。八本可是不小的诱惑,将酒一饮而尽,二人喝畅快了将近晚上才熏熏然爬上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8章 去时路(三) 蒙头倒在床上,张芝翦头有些薰,侧身盯着床顶上的布帘子,直到打哈欠才收回视线,她一侧身,准备一觉酣眠到天亮。 刚躺下不久。 “我没拿,你不信搜啊!” “你.....”,声音又渐渐淡去,那是张芝翦说的几句酒话。 说着右手解开衣襟,刷的衣服散开,她晃一晃衣服里面,然后是衣袖:“你看,有没有?” 躺着不好行动,张芝翦撑起身子半坐起来,方才动作又重复一遍。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她眼睁半圆,盯着床脚发又起呆。 枕边镜子泛了光,紫珍化在床边,看了眼张芝翦丢魂的模样,有些不解。只是那衣衫不整的模样,让他心头起了说不清的滋味,他指尖伸到衣服里,想要掩上又想要扯的更开。 一阵阵酒味穿到鼻中,紫珍鼻尖一皱,暗叹酒的滋味。酒能有太大作用了,可喝多竟成了这番德行。 最终衣衫被整整齐齐的系好: “睡吧,这事我给你办好”,紫珍手风一挥,张芝翦又软软的倒在床上。上前几步给她盖好被子,掩被角的手一顿,想了想又在那软滑的脸颊上蹭蹭,喝了酒的肌肤有些温热,紫珍指尖一颤,随即又在她耳垂上蹭了蹭,不作留恋,立即收回手,只是那带窃喜的嘴角好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夜深,众人陷入酣眠,客栈寂静。 房门被悄无声息的推来,一道黑色人影背弓屈腰进了张芝翦的房间。 紫珍悬在桥梁上,瞥着底下,双腿微微晃动,带起衣襟。 额前碎发微微扬起,黑衣人即可抬头看了上去。上次来时这屋子就有些邪门,好端端在屋子里绕了半个时辰,最后还给自己绕出去了,两手空空。晚上上楼在楼间不知听谁议论张芝翦有八本文书搁在屋里,而且见他上楼时大醉的模样,才放心今晚一探。 这时,床上的张芝翦一个鲤鱼打挺又坐了起来,盯着床脚。黑衣人一下坐到了桌子底下,梁上的紫珍转头也去看床上,见她梦语几句,默的一笑,晃到床边,轻轻将她按了回去。 桌下的人听见张芝翦的梦语,舒了口气,又轻手轻脚的爬出来,向床脚踱去,没走几步又是噗嗤绊倒在地。 这次响动让床上的人又立了起来,往床下一看,眯着眼下床来,脚步有些蹒跚。 坐在地上的人愣了片刻,二人眼光相对,谁先动就就表露了胆怯,捏了捏腿,忍住想要起身跑出去的冲动,只是死死的盯着张芝翦,脸上蒙了布,也认不清人。 张芝翦眨巴了两下眼睛,往床脚走了走,猛地将手伸到棉被下,抽出东西就扔到地上:“要.....这个?给你,给你给你!” 话里带着醉意,张芝翦说完也不看地上的人,又蹒跚的倒回了床上,不省人事。 看着地上一摞厚厚的文书,黑衣人连忙伸手拔到自己怀里,又看了眼床上的人,只怕是真的喝醉了。拿起文书正准备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刚转身却见头顶吊下来一个人头,怀里的文书哗的一下,全掉在地上。 人头面无血色,五官紧闭,只听见颤巍巍的声音道:“拿了这些,预备藏在哪里” 刚张开的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猛的扣上,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说出来就放你走,怎么样”。话音刚落,八本文书又稳稳当当的落回黑衣人的手里。 黑衣人转头,不知何时床上的人已经站了起来,盯着自己说道。 迈开腿想跑,可是怎么也动不了,也许是知道有些邪门,惊恐的想要说话,想起自己的嘴张不开,便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从指尾到指尖都忍不住战栗。 紫珍没动,抬头看了看屋顶方向,随即衣袖一挥,屋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张芝翦细细一看,灯火有些闪烁,只见黑衣人面孔有些熟,满股子书生气,顿时恍悟,是客栈里借宿的同学,白日里还混在人群中讨伐过自己。 见张芝翦瞧明白了,紫珍指尖又是一弹,黑衣书生腿先是一软,明白过来自己能动了,撒腿就往门边跑。刚开门,头半抬,怀里的书噗嗤又落了地,脸色唰的白了。 “怎生是你!道貌岸安的伪君子”。 “我说怎么神仙托梦说今夜这屋里能抓到贼”。 “你先把我的文书还给我,明天就送你衙门见!” 站在门口的几个书生七嘴八舌,一时间指指点点。张芝翦绕出去看,外面站了五个书生,而白子琴也在其中,盯着黑衣书生一言不发。见张芝翦站了出来,又向她扯了扯嘴角,像笑又不像。 “你们去挨个敲门,我去他屋子找找,等会儿大伙儿在他屋里碰头”,白子琴有条不紊的对身旁四个书生说道。 见周围的人散开,便转头进了张芝翦左边隔着的第四间屋子。张芝翦正想跟去,却听身后轻飘飘道:“在屋顶上”。再回头,紫珍没了踪影。 张芝翦转头掩了房门,跟着进了左边的第四间屋子,对正在翻箱倒柜的白子琴道:“诶呀,白兄,你看房梁上是什么!” 白子琴将手里的被子放了回去,顿声看着张芝翦手指的方向:“我怎么没想到,那黑乎乎的布裹着的肯定是大伙儿的文书”,说着作势往外去搬梯子。 扑拉一声,房梁上的黑布袋子落了下来,砸在地上,一大片文书散落了出来,正聚集在门口的书生门又咂舌了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凡。偶尔还蹦哒出几声对张芝翦愧疚的话,张芝翦应承着转身回到自己屋子。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茶压惊盘问紫珍,外面有人就敲起了门。张芝翦将手里的镜子埋进枕头里,开门,将门外的白子琴迎了进来。 给白子琴倒了茶,人没喝几口,张芝翦喝了三杯,才开始讲话。 “前几天,多谢白兄为我仗义执言,肯相信知俭”。 白子琴搁下茶杯,望着张芝翦:“非也,今日有惊无险,是知俭命里有福,神仙都帮你,我还替你担心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现在都解决了”,说完见张芝翦没接话,又道,“这样,明天,我请知俭喝酒”。 张芝翦一笑,点头应允,又思忖了一下,便道:“神仙?怎么回事,白兄可否给我讲讲”。 原来竟然是有神仙托梦给这几个书生说今天夜里在张芝翦屋子外听墙角就能找到文书的下落,这几个托了梦的,就按时蹲墙角来了。当初张豹让张芝翦去读书,是知道自己要死了,让张芝翦刨出棺材本儿,都跟神仙托梦离不开关系。 “什么样儿的神仙?白兄可曾记得样貌”,张芝翦给白子琴续了杯茶水,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 “恩,这我倒不大记得,梦里....神仙不见样貌,好像是一团雾”。 白子琴说话间,张芝翦瞧了一眼他,只见皱起眉目,一脸思索的表情,便不再接话。 挨着时间,留了会儿白子琴便送走他关了门,屋里的蜡烛一时也没吹灭。可张芝翦也没去拿枕头底下的镜子,只是静静的坐着,有一杯没一杯的续茶。 张芝翦按捺得住却让有些人觉得反常,她没有刨根问底,紫珍化了形坐在床头看着她手里的茶杯:“你别喝了,也别想不通,是我入了这几人的梦,装神弄鬼的骗他们来。就像你爹一样”。 见他说的平常,张芝翦道:“不是说不干涉人间事,怎么又半脚入了尘?” “这不算,我又不是把要活的弄死了,要死的整饬活了”。 张芝翦轻哼了一声,直往床上奔:“那也要我有让你这样做的本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9章 去时路(四) 第二天清早,张芝翦刚从房门出来,就见白子琴站在门廊的尽头,一身白衣,体态修长,他和身旁书生说着什么,侧头瞧见了自己,便向这边走来,“知俭,昨晚睡得可好?” 张芝翦点点头,笑着恩了一声,却盯着他右手上提着一壶酒和一包吃食。 白子琴顺着她的目光,晃了晃右手,道,“我昨天答应了你的,这酒我之前喝过,不错,还有城南口的南瓜饼,我特地赶早买了些,你尝尝”。 张芝翦没开口,只默默跟着白子琴下了楼,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白子琴将包着南瓜饼的纸打开,往她面前偏放了放,又顺手倒了杯酒:“这酒不烈,知俭和我喝上几杯,咱们再去书院看看,再有三日就开考了”。 陪着白子琴小喝几杯,醇香散烈在舌尖,不禁让人头脑一震,清晨喝酒倒有一番不同的心情,脑子却是清醒几分。 见他上楼去拿东西,张芝翦意兴阑珊的打望着桌上吃食,片刻,也准备上楼,只是走几步梯子,她还是转身回到桌子旁,决定原地等白子琴。 桌子吃食并未大动,上面散开的南瓜饼,白子琴吃了两块,其余未在动过,张芝翦点的鱼也只自己吃了两口,有些浪费。她眉微微凝了一下,从前见南瓜也无甚喜爱,只如今,更是不爱碰。 见白子琴背着一个包袱,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的,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张芝翦随他往门外走,自觉伸手想要接过他手里略小的包裹,一边问道:“白兄一看也是家境殷实,为何不见书童常伴左右”。 白子琴脚步未停,只是略微让了让,躲开张芝翦伸过来的手;“多谢,里面都是寻常衣物,不重”,停了一下,他又意识到张芝翦话里的问题:“我原本是有个书童,只是赶考的路上,一病不起,后来我倒习惯一个人”。 张芝翦点头,打量了眼白子琴身上的包裹,不再做声。 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一路上考生与游人如织,张芝翦与白子琴脚步也不禁慢了下来,随着大多数人的脚步,顺着向前。白子琴右肩背着包袱,左手拿着一个小的,不时买些小吃递给张芝翦,她左手拿一个,右手上正在吃玉米糕,见他正欲往左边一个摊位上走,张芝翦立马停了嘴,将左手上的东西转到右手上,抓住白子琴的衣袖:“够了,够了,白兄”。 白子琴回首望了眼张芝翦,眼里有些意外,停了一下,脸微微红了红:“以前露结很爱吃这些东西,一条街不尝遍就不肯罢休,后来我与人上街都习惯买这些东西,到忘记知俭不是女儿家,不爱这些东西”。 “露结?”张芝翦轻声问。 白子琴话到嘴边,一笑:“露结是我的妹妹”。 张芝翦听罢,慢慢收回扯在白子琴衣袖上的手,下巴微垂,也不见眼神放在何处,只是语气有些艳羡:“白兄的妹妹真有福气,你一定是个非常疼她的兄长”。 白子琴闻言,脚步略微慢下来,看着张芝翦神色间有些落寞,接言道:“只可惜,露结后来生病了,家父从此以后也无心仕途,闲居在家,和母亲一起守着她”。 “哦”,张芝翦先是应一声,理解过来,立即问:“什么病?这么严重”。 白子琴微微摇头,不愿多说:“也没什么,只是片刻离不得人”。 张芝翦一时间也接不下话,抬了头,四处张望,想找些什么说。看着不远处,正好是“智启书院”。 她侧头道:“白兄,咱们到了”。 原以为天子脚下,什么都应该耀眼夺目些,只是到了智启书院,左右一瞧,书院外墙极高,上面植满荆棘,和尧山县的书院布局构造差不多,只是格局略微大些。 书院外张贴着一些告示,围着一些人,每年三月春闱,对考生搜查极严。张芝翦也想去看,身后额衣襟却被拉住了。 白子琴将包袱往肩膀上搂了搂,将手里剩下的吃食递到张芝翦手上,道:“在附近有个曾经一起求学的同窗,我去看看他,一会儿就回来找你,咱们在书院门口会合”。 他这大包小包是给同窗准备的,见白子琴转身大步走了一些距离,张芝翦追了几步,在他身后扬声道:“白兄,若是失散了,我去哪里找你?” 白子琴回了头,脚步依旧向前没停:“那就回客栈,晚上我在找知俭喝酒”。 见他语气颇为着急,张芝翦点点头,目送他走了些距离,见他绕进一个巷子,自己也转头进了书院。 书院很大,草草逛完一圈,也已经去掉两个时辰。 张芝翦在书院门口向白子琴之前走的方向看了看,书院里的书生几乎走的差不多了,天色也渐渐暗起来,路上行人稀疏不少。往小巷子里走了走,之前白子琴就是这么进去的,只是等到绕了进去,才发现这巷子别有洞天,巷子并不长,只是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桃木。 桃木乃驱鬼之物,如今也不是鬼节或是什么特殊节气,之前来的路上也不见如此,这条巷子凡是有门有窗的地方必见桃木。 几经波转,便走出巷子,张芝翦站在巷子出口,打量着面前的三条路,有些迟疑,想了想朝第一条路走去。 等到她将三条路快速逛了一趟,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打量了眼渐暗的天色,朝着其中一条颇为破旧的街道走去,脚程较之前更加快。 中间这条破旧,有些荒废的街道两边几乎不见活物,只是有些屋檐下挂着的闲散零星的衣物可以确定这里是有人的,她走了几家,敲门看了看,几乎是条空巷,那这些人又去了哪里。 街道昏暗,偶有风呼啸穿街而过,张芝翦脚步却不再迟疑。之前白子琴款着一大包来看旧友,带的是衣物,那这朋友家境一定不是太好,他可能是这条空寂的小巷或者路过了这条街,而不是颇为富庶的隔壁街。 在这诡谲的街道上,白子琴一去不归,难道是在这条街上不见了?还是在旧友家中,是什么让他去而不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笼罩着张芝翦。 走了几步,脚底觉得有些凉,张芝翦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脚底缠绕了层层黑雾,地面已经看不清楚。刚想蹲下身瞧仔细一些,却猛地身子往下一坠,四周除了双脚站的方寸之地都蔓延着裂痕。 深吸气,冷静了一些,张芝翦顺着往前迈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看,隐约生出一条空隙小路,将她引向一间小小的院落,低矮的围墙爬满黑色的青苔,晃眼看去,这是整条街上最好的院落。 这毋庸置疑是个危险的圈套,直觉让她转身往回走,可是,诱饵却是白子琴。如果不想出现第二个宋钦玉,她只能往前走。 张芝翦紧了紧手掌心,吐出一口气,眼一横,冲着大门直奔而去,生怕稍一迟疑就会后悔向来时的路跑。手将要碰上微开的大门,只听冷不丁的后面传来声音。 “喂,去不得”。这道声音极其清冷,这话看似要阻止她,只是却没有任何劝阻的意思。 张芝翦想要回头去看,只是身体的惯性已经将微敞的门打了大开,看着面前的情景,她忘记了回头去看身后的声音,眼里陷入了惊讶。 白子琴端坐在正屋中间的桌子上,右手执一杯茶,见门开。头微微侧着,朝着张芝翦咧开嘴角,浅笑三分。张芝翦从未见过这样面对自己笑的无所顾忌的白子琴,两唇裂开,形成好看的弧度。 “来了?” 张芝翦看他一眼,点点头,迈了半只脚进去:“白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我还担心......”。 “麻烦,说了别进”。 张芝翦话还没说完,身体就突然悬了空,低头去看腰间被缠了一段白绸,将她往门外扯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0章 去时路(五) 张芝翦挣扎一下,对面桌子旁岿然不动的白子琴猛然伸了手,一团黑雾从袖中灌出,迅速袭向她的腰,白绸在黑雾的笼罩下刹那化为灰烬。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乌烟瘴气,赃了我的绸子”,说着有白绸往回收的声音,张芝翦正想回头去看,腰却被一双手拦住。 一大团黑雾朝二人涌了过来,身后的人放出来的任何东西都快速消亡。 天色已暗,月亮挂上梢头,张芝翦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转入门外,突然亮光一闪,一道光反射进屋里,白子琴眼睛一皱,卷起衣袖去挡脸。黑雾像是找到了磁石一般,往反射出光的的放跑,张芝翦一看,是一把银白色的镜子,与紫珍的略小一些。黑雾很快便遮住了月光,镜面再也反射不得, 身后嗤笑一声:“你也聪明,想借了人身跑出去 ,啧,这身体皮相倒是不错”。 “跑”。 心里一个咯噔,这人是打不过要跑?可是她为什么要跑?耳边呼啸几声,张芝翦顺眼去看,抱着她的人不知从哪里来的桃木,扔向了白子琴。 白子琴往后小闪半步的情景似乎只在自己眼里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不见,因为身后的人已经带着她换移了地方。 等到她略微有些害怕的心慢慢随着身体一起落到踏实的地上,才有机会看清身后人的模样。 白,满眼的白,除了一头黑发垂落在肩上,身上也是白衣,裸露在外的肌肤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逆着日头在看一般,可偏生此时日暮落下,月光的清辉余韵里,他嘴角微微垂落,似有不耐,让张芝翦想起刚见到紫珍的时候,也是这样雌雄莫辩,让人忘言。 他朝前走了几步,在身边绕了一圈,他的鼻子在张芝翦身边嗅了几下,张芝翦便往后退了退,似又想起什么,问道:“白子琴,白子琴呢?” 那人顿了一下,不咸不淡道:“那妖怪到聪明,想借人身出去”。 张芝翦转头望着他:“你又是谁,白子琴到底怎么了?” 白衣人离的远了些,似乎对这话没什么兴趣,转身欲走:“诶,今天又瞎忙一回,绕过这儿原路回吧”。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张芝翦上前几步想要追问,只是那人身影一晃,消失不见.考试在即,白子琴如今情况也是诡异,张芝翦与他结识一场,当初更是维护过她,如今也不能坐视不管。她想了想,转身想要回去,那人将她放在这个地方,也不知怎么回到白子琴的地方。在林子中穿梭了片刻,却绕到巷子口,张芝翦略微惊讶朝身后的漆黑巷子盯了片刻,转身往回走。 一路直接上了楼转入房间,张芝翦直奔床头的柜子,她拿出镜子晃荡了几下,边盯着镜面一动不动。过了半晌,镜面还是毫无波澜,张芝翦想了想,绕过桌子在傍边的柜子最底下拿出玉瓶。 “好久没给你用露水洗洗了,这瓶子里的水也放了大半个月,不知你还喜不喜欢,得空我重新灌一些存着”,她边说,手里擦镜面的动作也没停,只是眼睛盯着白泛光的镜面,想要看出个好歹来。 紫珍几年前在尧山上受的伤近些日子逐渐呈痊愈之势,露水于他裨益不如从前。他从镜子里现了形,悬在空中低头瞧着桌旁的人。 张芝翦却抬头先瞧见了他,两步起身走到离他最近的下方,站着看到紫珍平静的面目,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开口。 紫珍见她的模样,先开了口:“怎么了?” 有人开头引了话题,后面的自然顺理成章,张芝翦回道:“白子琴同我一道去智启书院,路上遇到不好的东西,他见我胆子十分害怕,就让我先跑回客栈,没想到白子琴现在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所以....”。 “哪里的路?见了姒环你都不曾吓到,如今又是何方神圣?” 张芝翦有些心虚,选择无视他的质询,绕开道:“这我不清楚,一时着急只管卖力逃命去,那条路上捆满了桃木,有些阴森。”,话说完,见紫珍神色未曾动摇,又补道:“他这是为了救我....”。 这时紫珍反应倒快:“为什么他救你,我就要救他,我不亏欠任何人”。 紫珍说这些话并不意外,对于一个不懂人情的精灵,何至于懂得亏欠,张芝翦突然有种有心无力的疲倦,觉得“亏欠”说的有些重了,救人心切,她决定换一种方式。 “他家里有个生病的妹妹。你也为人兄长”,说到一半,张芝翦看着紫珍毫无波澜的眼睛,话已接不下去,白露结和白子琴,依旧摆脱不了情理,还能指望他对传说中的弟弟产生半点念想? “这次,你救他,我就欠了你,下次我也会答应你的请求,你想要体验人的种种。礼尚往来,世人都是这样的”。 张芝翦伸手去半空中,想要紫珍下来,手在空中虚抚过他紫色的衣角。 紫珍的眼神顺着手的起落画出一个弧度,眼神最终垂在她的肩头:“你和他,比和我还近”。 张芝翦明显感觉自己的心尖颤了两颤,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苏麻像是从脚趾尖传到心尖,然后又猛地涌向自己的头部。她想了想,感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可是又忍不住想要解释:“在他眼里,我是男的,就像兄弟一般”。 半空中的人慢慢落了下来,只是离桌站的有些远,张芝翦无奈又道:“如果是你被抓走了,我就一头撞进去救你了”。 说着顺手倒了杯茶水隔空递向对面,紫珍不紧不慢的向桌边走,也没接杯子,只坐了下来:“你们那天喝的设什么酒,真香”。 张芝翦将杯子好、烈酒的沉香他也能嗅到是好闻的。放回桌上的空当间,百转千回,突然发现紫珍的回路有时真是赶得上宋钦玉。 “大后天就要开考,你先帮我把他救回来,我单独和你喝一回酒”,单独二字是听得紫珍眉毛都扬了起来,立时站了起来,看着张芝翦头微微动了动,不仔细看也察觉不出是在点头。 张芝翦嘴角挂了起来,心底的欢喜也染上了眉梢和眼睛,一双眉目弯的让人心生欢喜。 夜路漆黑,白天穿梭的那条小巷子,在夜晚更是寂静与阴森。也许是夜晚,有些潮湿,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木香。石板小路上,只有张芝翦一个的脚步声,踏着回音,回头去看跟在身后的紫珍,原先一直在后面的紫影已然没了踪迹。 “紫珍,紫珍?”张芝翦小声问了两遍,不见回音,连忙伸手去怀里摸镜子,望着镜面却毫无反应。他何时已经能单独行动,不再寄托于这面镜子。 紫珍脱了身,追着前面的白影子不断向前,呈超越之势,手中聚集的紫气越来越旺。 前面白影子猛地停了下来一团白的还未成人行,声音便传了出来:“阿紫。算到你也该痊愈,让我好找”。 “白卯,是你”。熟悉的声音入耳,紫珍声音虽然平静,可急凑的语速表现出他的意外,手里聚集的紫气瞬时消失不见。 白卯从一团模糊的白影中化了形,夜里白衣格外打眼,大步流星走到紫珍面前:“还是先不叙旧了,回尧山咱们慢慢说”。 紫珍右手轻微一用力,阻止住扯他衣袖的手:“急什么,人间光景,一晃而过,我要....再呆段时间”。 “不成,再不走,他就要追来了”,白卯顿了一下,听出他不愿意立马走,语气急道。 “之前你被柳枝伤了心魂,我逃了泉眼,其中也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算着你的伤该好了,便寻了你的气息来,前些日子,还找错了人”。 紫珍眼光一凝,原来白卯和她已经见过面,昨晚的全是要他救人的托词。 “你见到了一个穿着湖绿绸子的姑....人?” “姑娘?姑娘!”白卯有些吃惊,“原来你是舍不得回去了,你只说他们和咱们不一样,我后来遇见了个,并不觉得可爱,也没瞧出不一样,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脸皮”。 张芝翦与紫珍长久待在一起,身上逐渐沾染了他的气息,白卯第一次便寻错了人。 突然白卯笑了一声,越过他身侧,直奔身后而去,紫珍瞬时跟着回头,不知何时张芝翦远远的站在一处正盯着他们。 白卯笑道:“就是他?我来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眼见白卯的手快够上张芝翦的腰,再快也赶不上他的手,紫珍脱口而出:“姑娘家的腰不能随便摸!” “姑娘?她是雌的?”白卯手刚碰上了湖绿色的衣带,便停了下来,回头盯着飞快向自己靠近的紫珍。 白卯眼一眯,心底一动,飞快转身两只手扑向张芝翦。其实他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得朝胸前摸去。 紫珍的手刚要打上白卯的肩,直盯着他的手眼睛发直。眼看来不及急忙喝声:“别摸,摸了就要娶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1章 去时路(六) 眼见白卯的手快够上张芝翦的腰,自己再快也赶不上他的手,紫珍脱口而出:“姑娘家的腰不能随便摸!” “姑娘?她是雌的?”白卯手刚碰上了湖绿色的衣带,便停了下来,回头盯着飞快向自己靠近的紫珍。 白卯眼一眯,心底一动,飞快转身两只手扑向张芝翦。其实他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得朝胸前摸去。 紫珍的手刚要打上白卯的肩,直盯着他的手眼睛发直。眼看来不及急忙喝声:“别摸,摸了就要娶她!” 张芝翦胸前是束了衣布的,白卯指尖碰触的自然是一片坚硬,便收回了手,回头看着立在身后的紫珍,颇为不屑:“难道扒光了才能瞧出什么来?”顿了一下,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又问道:“摸了就必须娶?哪有这样的道理,之前在月谷,我也没....”。 紫珍现下可没有心思听他说话,一把用力把他推到一边,立到张芝翦面前,将被白卯扯得有些松垮的腰带松开重新紧紧的系上:“去找白子琴吧”。 说着轻轻牵起张芝翦的手,轻微的用力却没有带动她的身体,张芝翦正盯着白卯瞧,声音却对着紫珍:“他是那天救我的人,”说着似乎还有惋惜,她挣开紫珍,向白卯走两步可惜没有一起把白子琴带出来。” 白卯立了立站直,对紫珍将他推开心底还是有些不乐意,可紫珍一计眼神打了过来,无法,只得回望着他回了句:“这人你现在也救不了”。 紫珍像是和张芝翦的胳膊过不去,又悄然靠近几步,拽在自己手心才罢休。这是何方怪物,让白卯也畏惧几分? 宁息闭眼感受着周围的气息,约莫一会儿,紫珍睁开眼睛看着张芝翦,夜光依旧遮掩不住他眼底的光芒,像是月光扫过静静流淌的河流,一阵阵光晕散在流动的水面上,格外温柔宁静。 许是太过勾引,还是抵不住那濯濯目光,和眼底的温色,张芝翦侧脸避开,不与痴缠或是争辉。 紫珍埋头抿嘴一笑,随即静心打量起来。这条小巷在深夜散发着一股桃木特有的味道,早年又居民将它挂满房前屋后,一定是要防些脏东西或是其他。紫珍又看了一会儿,朝白卯走了几步:“这些桃符奈何不了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无可奈何”。 “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怨鬼,寻常法术奈何不了它,昨夜我跟着它打了一晚上的转,什么好处也没占到”,白卯盯着自己的衣衫,略皱眉,然后抖了抖,白绸子也没抖出什么来。 紫珍挑眉:“你这么闲?” 白卯这样一个在人间什么也不懂,不求的人,围着怨鬼守一夜,着实让紫珍诧异。 “升仙讲究缘法,这鬼叫我遇到,做好了也是功德一件”,白卯悠悠回道。 真假几分,紫珍不欲深究,只道:“你想出什么法子没?” 闻言,白卯胸有成竹,这下神气起来,衣袖一摆,向他们迈出一步:“这你不知?”,接着他又自问自答:“必须要去度塑山” “东海度塑山?”,脑海里过了几遍紫珍便明白过来,又道:“神茶、郁垒的苇索可不好借”。 东海度塑山中有棵大桃木,树下有门神神茶、郁垒。二人手中苇索能领百鬼饲虎。就只是这么一听,就知道这件事不好办。 “事不宜迟,那咱们赶快去吧”。 紫珍回头去看张芝翦,白卯也越过紫珍的肩头去瞧她,二人齐齐的眼神看的她是硬着头皮往前半步:“后天就要开考了,现在就去度塑山拿了苇索就白子琴”。 白卯轻笑了一声,目光收了回来盯着紫珍,眼里笑意更浓:“我才知道向神茶、郁垒借苇索就跟邻家借把米一样容易。” “他们不是神仙么,救苦救难会不愿意?你都还想借机得道,他们有何理由拒绝”,张芝翦语气刚直,其中稍含着些厌恶的语气。 白卯撇开脸,只是余光还瞅着紫珍:“神仙可不管人间事,除了精怪”,说完还阴阳怪气哼哼两声:“只有它们大多贪恋红尘,什么也想插上一脚”。 紫珍低了头,岔开话题:“原来这些日子不见,你也沾染了世俗气,竟然还找邻家借过米?” 这人世酸苦各要亲尝一道。 张芝翦看二人似有把烛夜谈的样子,心里记挂着白子琴和科考,便有些着急:“你们这是兄弟重逢了,其他的咱们在路上说吧,去东海要多久路程,这来回赶得及么?” 她见二人沉默不答,又自自摸摸,小声接道:“实在不行,明年再考也是一样,性命要紧”。 这一大长串紫珍也只扫了遍耳,看着上来扯住自己衣袖的张芝翦道:“真要救,你也是回客栈等我们。” 白卯附和:“我们使了法术,一个来回快的很,莫把你吓着了,再说,你去了也是累赘”。 张芝翦屏气想了片刻,问道:“你确保能要来苇索,开考之前救出白子琴?” 紫珍张了口未发声,让白卯抢了进来:“那你确保你和这位白兄科考能中?你能,我们就能。” 张芝翦听完脸色有些发白,抿了抿唇,唇色越发淡漠,人生在世,有些事情就是要靠运气,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合该命里没有,只接道:“我们是尽力答出毕生所学,能不能中谁也不知,你们尽力救了,白兄也不会怪罪我们”。 ...... 半个时辰过去了,张芝翦退一步,白卯就呛一句。 月上中天,紫珍瞧了眼朦胧的月亮,道:“好了,别说了,我答应你,我答应的就一定能做到”。 东海度塑山毗邻尧山,二地在一块大陆上,东海历来也是尧山,月谷,归望洲,苍岭的中心,牵一发而动全身,寻常之人近不了东海更别想撬动度塑山的一块土。 “外边的人进了度塑山可使不得法术,况且我们修的柳木之术与神茶、郁垒二人同源,吃力不讨好”。白卯站在度塑山下,望着一旁的紫珍道。 “你先告诉我,为何要参合进来,菩萨心肠这种东西可不会从你心上生出来”。 听紫珍这般问,白卯放出一个了然的笑:“其实开始是想做件好事,后来就像赶快处理了你也好跟我回尧山,这里,我呆不久”。 紫珍率先起步向山上爬去,一眼抬头,度塑山不如尧山树木遮天,云雾缭绕,倒是植了满山的桃树。 “嗯,当下不是开花的时节,不然带她来看看,一定欢喜”,紫珍随手折了桃枝,在手中把玩。 竟然不关心他为何呆不久! “我说你和我回尧山去,你愿不愿意?”,见紫珍一直专心穿梭在桃树下,没有回答,白卯又道:“或者,你是在离不得她,将她也带到回尧山去,日后等她老死了,咱们在飞升”。 “喀”,桃枝上的枝桠被截断,前面的人脚步一下子停下来。死,这个字微微在紫珍心里荡起涟漪,对啊,他都快忘了,张芝翦是要生老病死的。 “她救过我,那年离了尧山,多亏她日夜以晨露洗镜”。 白卯听到这儿,心里砰的一抖,轻声开口询问:“你怪我吗?阿紫,那天我弃了你逃命”。 紫珍笑了一声:“当然不,我们天生就是利己的,我到好奇,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也变得如此”。 “变成怎样?我和从前一样,只想着和你回尧山,然后飞升”。 紫珍一弯眉毛,这话不信。他们应当是感同身受的,精怪离了寂寞的深山,来到热闹的人间,一定是好奇非凡,什么也想玩一玩,闹一闹,才不免白来一趟。 白卯长叹一声,老实交代:“好吧,其实是我在躲人,那年我跳进了泉眼里,顺流游出了尧山,却被月谷薛氏一族族长抓了回去”。 “所以你是在躲月谷的族长”,紫珍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围绕着一颗巨大的桃树打转。 白卯眼神被这枝桠延伸足有五人长得桃木吸引了去:“也是,也不是,这桃木果然是不同寻常,等明早太阳出来了,我们可得巧言令色一番”。 紫珍不应,只是盯着桃树树梢,入了神,上面有只入定的金鸡,每日太阳出来之时,便会打鸣,届时树下二神神茶、郁垒会拿着索苇现形。 看完了才在一旁纠正道:“巧言令色是形容不好的,你要去读点书,小翦在这里该笑话你了”。 白卯当作不没见,也学紫珍之前绕着桃树转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2章 去时路(七) 等金鸡打鸣的这段时辰,有些难熬。白卯背靠着桃树,用力向后靠着摇晃了几番,然后抬头看去,不见一片桃叶落下,遂失了兴致,他转身望着紫珍有一搭没一塔的讲话:“你说,有个人一直追着你,赶也赶不走,当如何?” 紫珍眼角一弯:“那个月谷的族长?” “不是,是下一任族长,在月谷的时候,天天黏糊糊的,比我还缠着你”。 “而且还凶的很,可比你那张芝翦还难伺候”。 紫珍反问道:“你还伺候过他?” 白卯很少亲近过除他以外的人,紫珍颇为好奇。 “当然不是,要也是讨我的欢心,我能巴巴的去看别人眼色?......除了你”。 紫珍听完一笑,半晌无语,环看四周,到底是神仙洞府,一片宁静祥和,终究不同那尧山,精怪如群,整日不得安宁。 依旧黑湛的天幕下,紫白二人率先看到那一抹白亮,瞬时很默契的和大桃树退开一段距离。 白卯将手伸进衣袖中,指尖触碰到自己的竹箫才道:“如果他们不借,我们当如何?明抢只怕不妥”。 紫珍还未回答,一声尖锐的鸡鸣声响彻整个度塑山,与此同时,霞光像是刺破的云层,笼罩着整个山丘,发出一层暖洋洋的光晕,一切充满新生的朝气与力量。 “霞光和打鸣声居然同时出现!”白卯叹道。 金鸡打鸣,二神必现。紫珍目不转睛的盯着桃树下慢慢结成人行的金光,是神茶、郁垒的身形,光色越来越耀眼,逐渐趋于饱满。 晃眼的金色似要挣脱了人形迸发出来,白卯摸着袖子里的竹箫动了动,却瞧见一旁的紫珍不知何时将琴化了出来半抱在怀里。 “真要上去打?他们可是已经飞升,仙名册上对的上号的神仙。” 白卯见桃树下的两道金影勾勒出两副身形高大的人影,略微劝阻道。 “还是说你想硬着头皮上去,干上一场,打输了带着满身伤痕回去求原谅?” 紫珍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懂这么多,我在人间和你混的同样年岁,也没你这样狡猾”。 “那你也不看我遇到了什么,遭遇了什么!”白卯愤恨。 紫珍一边听着,眼睛却直盯着桃树下的那两尊门神,左手食指还未触碰到琴弦,便已经悠悠茂盛着紫气,一副气势待发的样子。 “诶,我看要不先跟他们商量商量,也许,还有别的转换余地”。 紫珍回头看了一眼白卯:“你看他们像是可以商量的么”。 白卯看向桃树底下,二位真身已经完全现了形:“难怪鬼见了都怕他们”。 神茶、郁垒坦胸露乳,黑髯虬须,眉发耸互,头生两角,手执桃木剑与苇索,一副凶神恶煞气吞山河的模样。 白卯衣袖一动,悄悄送了一阵白气过去一探虚实,白气清淡飘忽,还未正式运到桃树底下,便不知被什么化去的无影无踪。 “呵,你看,阿紫,要想堂而皇之的抢过来不大容易”。白卯又劝道。 “那你跟过来干什么”,紫珍皱眉,还什么都没做,白卯就打起退堂鼓。 “功德是要做的,可为此送了命,那这功德还记在谁身上?” “正好,这次借机摆脱那个烦人的丫头,我们直接回尧山去,不见面,也省的和她说些没用的”。 白卯是怕他人情过意不去,“人情”这种东西他们何曾有过,白卯又是什么时候介意了,紫珍倒对这个月谷的未来族长兴致渐浓。 “那我们就不堂而皇之,你在这里看着,我回尧山一趟”,紫珍手一挥,隐了怀中的琴,转身想走。 “现在回去”,白卯有些诧异的看着紫珍,又问道:“他们消失了该如何?” 紫珍回道:“只要太阳不落不骤起灾祸,他们不会消失的,我尽早赶回”。 “等等,我且试上一试,咱打不过人家,当避则避” 神茶、郁垒是不肯轻易借苇索,有可能还不讲情面,先下看来只有回到尧山,借了这恶鬼的鬼气回去,将神茶、郁垒二人引过来降服了这恶鬼。 天渐渐放亮,紫珍落了地走在街上,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他侧头看去,隔街的早市上摊贩们正叫卖的火热,他们面前的摊位热气腾腾。 紫珍脚步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这是每天在街市上在寻常不过的场景,只是没有在一个这样的清晨,独自一人看人群来来往往,也不怪有神仙不时地思思凡。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不再停留,转弯绕进了一个巷子。 这条巷道周围的人心照不宣的避开,废弃了的屋子上依旧挂着许多散发着潮湿气味的桃木,信步走向一个屋子,见前方一墨绿色衣衫的人更他往同一方向走去,手里还提着一袋包子。 紫珍有些心烦,之前是南瓜,现在成了包子,于是皱起眉喝道:“不是让你在客栈等着,又巴巴的过来,还是担心白子琴黄泉路上寂寞”。 前面墨绿色的衣服听到这声音迅速回头,脸上的惊喜也掩藏不住,她看看紫珍身后:“这么快就借回来了?” 张芝翦原本是回了客栈,草草用过饭,又回到巷子里,想着也许白子琴饿了,该给他送些吃的去。只是远远地瞅着草屋的门,不见动静,心里又有些虚了,才在门外徘徊许久。 “嗯”,紫珍眼盯着她手里的包子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声,“我等了一早上的神茶、郁垒,有些饿了,你陪我去前面的街上吃东西”。 张芝翦心想他也不常吃东西,只是偶尔被自己引诱口馋才偷着尝尝,有些纳闷,嘴上却有些讨好道:“不用不用,我买了,你吃吧”。 说着将手里的包子递过去,一边问道:“苇索呢,白卯没跟你回来” “还没借回来,得先拿样东西”,紫珍想要接过纸袋,却被张芝翦打了一下手。张芝翦抖开纸口:“拿几个出来吃,给白子琴留点”。 紫珍吸了吸鼻子,手往回伸,到一半,说时迟那时快,猛地一手又伸进袋子,捏了四个包子出来,纸袋一下子就空荡起来。刚放到嘴边,便掩了鼻子将包子退还给张芝翦:“这畜生的肉有什么好吃的,它们吃的已经那么腌臜,你们还吃它们的肉”。 买的是猪肉包子,张芝翦悻悻然接回包子,看着紫珍嫌弃的表情,又想了想他在白卯面前的样子,突然觉得他有些奇怪,喜欢在自己面前撒娇。 见张芝翦不说话,紫珍鼻息重了一声道:“你站远些,我要把它引出来”。 紫珍脸色正经,张芝翦识趣的站到一个角落里,盯着那屋子的动静。 紫珍脚往地上轻轻一跺,身形竟比寻常矮了许多,一个正常少年男子的身形,衣衫也不再是那撩眼的紫色,换了一身纯净无害的读书郎打扮,一头黑发尽被白带子束了起来,平日里太过慵懒,当下发髻是一丝不苟,颇有些禁欲的味道,饱满玉润的额头在晨色里好看极了。 紫珍突然发声,张芝翦默默收回心思,只是暗叹美色误事。 “小弟,明日就要开考,你怎么能日日留恋温柔乡?” 紫珍开口也换了一幅涉世未深的少年音,比寻常有了几分稚气。 原先紧闭的房门被打开,张芝翦眯了眼瞧见白子琴从里面走了出来。 盯着白子琴一身黑色的衣服,张芝翦惊了一下,上面散发着隐隐的黑气,莫不是它化鬼时的衣服。 白子琴抬眼看着紫珍,许久才慢慢道:“我只有一个妹妹,哪里来的哥哥?” “小时候我见过你,你不记得了”,边说着边往白子琴身边凑。 张芝翦在身后,瞧得是一清二楚,紫珍背在后面的右手早已化成一个囊袋,左手食指一动,宛如利刃,发着森森白光,就往白子琴胳膊上招呼去。 这鬼不轻易上当,只得一次近身的机会,紫珍是用了九成九的力气,只这鬼的伤口并不深,以掌气化形全力没入它的胳膊,也才堪堪见了一滴血,血滴入了袋,紫珍刚想去收,白子琴的右胳膊一抖,侧身一看,飞快的一动,全身竟然像是黑雾一般,围住锦袋。待它再现过形来,已是站在几尺开外,手里紧紧的握着沁了它血的袋子。 “嗯?哥哥这是要干什么”,白子琴语气波折,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竟微微笑了起来。 平日里再正经不过的白子琴瞧着紫珍笑,还带着轻浮与挑衅,张芝翦看的是有些恍惚,而在紫珍眼里却是深深的不屑,右手一挣,之前一派书生打扮尽数没影,露出原本的样貌和衣服。 “白卯说你冥顽不化,我来领教领教!”紫珍刚说完,手里的琴便现了形,左右两只手拇指连着小指头挨个划过,等到每个指尖沁润了血珠才奋力拨动琴弦。 琴音在血珠的作用下,鸣的格外响彻,琴弦染血后颜色由浅入深变为褐色,四周也盈溢着紫气。 十道紫气直冲冲的涌向对面的白子琴,空气中翻飞的碎叶子通通为它们让了路,刚要接近白子琴时,他却化成一团黑雾想要四散开去。 琴音不断,后续补上的紫气也四散着绕开,想要从不同方位将白子琴缠起来。 紫气将它缠绕住,它却化作四团,当紫气自动分开想把这四团全部包围时,四团黑屋化作更小的,最终化于无形,片刻后在半空中重新聚拢化成人形。 白子琴瞧着紫珍啧了两声:“你是捆不住我的,” 深嗅了几口气,又道:“不过,你这灵气真是纯厚,有些青草香,让我猜猜你的原身是什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3章 去时路(八) 白子琴盯了对面的紫珍一会儿,听他道:“你看上这具身体什么?”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我身上的这具?”白子琴反问。 紫珍冷哼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张芝翦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余光在看自己。 “你这皮囊有何好看,凡夫肉胎一个,毫无灵气,要不,我跟你换?” 这真有种白卯附体的感觉,撒娇蛮横起来简直无师自通。 白子琴眼睛亮了一下,然后眯成一条线:“你舍得?就算愿意,只怕也不好剥”。 紫珍双手一松,做轻松状:“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先试试我的衣服”。 神妖鬼怪身上的衣着想来大多是本体所化,也沾染着原身的气息,气息相容则能共用,有些低等的鬼是忍受不了神仙身上强大的仙气,而污浊的鬼气也是纯净气息耐受不得的。 紫珍脱了一半,衣服刚落到肩膀处,里面是白嫩嫩的肩部,荧润有光泽,张芝翦看的是目不转睛,自古女色撩人,这男色也是让人欲罢不能! 衣服只落到肩膀处,前襟也刚漏出锁骨,就没再下滑,锁骨显的分明,一层白皙的皮肉包裹着竟也不必那些妖娆女子差。紫珍右手一搂滑落的衣裳:“脱了我可就没穿的了,衣不蔽体可不好”。 白子琴两眼一瞥,嘴角动了动,似有心动的意思:“我俩换”。 率先将身上的衣服扔向紫珍,不等对方说话直接伸出手要衣服。紫珍也爽快的将紫衣落了下来,只不过换衣裳的时候格外慢,还往角落处打望了一眼。 张芝翦瞧着觉得他是故意,侧头撇开眼睛,头点地。 见状紫珍叹气一声,颇为可惜,利落的将黑衣松垮垮的系在身上。白子琴起先只套了半个胳膊,凝气一会儿见无恙,便全部穿上在原地抖了几下,哼了一声:“你本草木,能纳万物,这也....不足为奇”,又盯着紫珍的脸瞧了大一会儿说道:“我将这身体还给他的小情人,你过来”。 紫珍看他朝身后的张芝翦点了头,眼脸挑了下去:“这可不是他的情人,你这样说我可不高兴了,不换!” 电光火石间,张芝翦脑海里还在回荡这句话就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耳边呼呼的风声,于是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被紫珍抱在怀里。大吐了一口气,正想问跑什么,就跃过他的肩头看着一团黑影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他来了,追来了!”,张芝翦手缩了一半指着紫珍身后,眼见一团雾要吞灭了他们,眼睛都来不及闭上,紫珍腾出一只手放到张芝翦头上,将她的面掩入怀中。 除了感觉怀抱明显往前一拥,就只剩下一股清香,让人能清醒几分的青草香涌入鼻息中。 比起刚才阴泠泠的小巷子和阴阳怪气的白子琴,这度塑山可谓是一派祥和,花花草草都带着佛祖的慈光。张芝翦仰起头盯着紫珍,眼睛也舍不得睁一下:“我们....出来了?”,又看了周遭陌生的一切,自然问道:“这是哪儿?” 缓缓将张芝翦放下,直到她双脚落了地才彻底松开两手,轻声道:“度塑山,度塑山下”。抬头看了眼天,夕阳渐沉,金乌呈下落之势。紫珍正牵了张芝翦的手想要快速上山,张芝翦觉得有些别扭,扯开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小河:“我有些渴了,喝些水再走吧”。 紫珍看着张芝翦的背影一时缄默,一层夕阳的金黄打在她的脸上,背影也镀上了一层光亮,他反手想要碰后背,最长的中指尖刚碰上皮肤就是一颤,眉头皱紧深吸了一口气,遂将手收了回来。 怨鬼已经能驾驭白子琴的身体自由行走,虽还未完全炼化白子琴的身体,也只是时日问题,届时,那捆满桃木的巷子就奈它不何。 明日便是考试,太阳一旦落了山,想要找神茶、郁垒是比登天还难,紫珍看着天,估摸还有两个时辰左右,看着河边的张芝翦快步走了过去。 张芝翦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扑去,想要压抑住内心的波澜,又将手伸向水里,刚想往脸上去,手硬生生停住了,掌心里的水片刻之前还是澄澈的,现下已是浑如墨汁。 紫珍站在身后,瞧了眼湖面,立马几步走近河边,也掬了捧水,看着如墨的水,低头嗅了嗅,复抬头朝河面望去,河上悬浮起很多泥渣,河边有水草的地方也是无端泡沫上腾,若沸水煎茶。 在抬头看天,已经是乌云蔽日,晦天暗地,紫珍一伸手,扯住身旁的张芝翦,直往度塑山上去。 转眼不知紫珍如何穿梭间脚步已经慢了下来,地势稍稍平缓不在向上。张芝翦侧眼去看他,脸上罕见有凝重的神色,手指略微勾了勾他的衣袖:“怎么了?” 紫珍不作回应,直往桃树下去,只见晦暗的天色下,桃叶落的满天,也夹杂着地上的沙石,白卯独自一人依在树下望着不远处走来的紫珍。 见这满天异状,张芝翦追问:“到底怎么了?明天.....能准时去参考么”。 这时紫珍才缓缓摇头,看着白卯站的地方,那儿原先是神茶、郁垒现形的地方,现在除了纷飞的落叶,空无一物。 “考不成,都考不成了............以南海为心,四面八方大震,你回去....也是一片废墟”。 考不成?在场的人里张芝翦伸长了脖子,有一瞬心惊。 “刚刚是.......大震?”白卯望了张芝翦一眼,又盯着紫珍轻声问道,语气又是些许陈述。 紫珍默声,望着天不知何处,片刻,他缓缓点头,下意识去看旁边的张芝翦。 张芝翦心情有些复杂,不知作何反应。大震,只是在书上长篇记载过的东西,大篇幅描述过震后的惨状,然后是言家史官们寥寥几笔清冷的总言。 可灾害又是公平的,带来的创伤都是平等的降临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那...我们接下来.....”,张芝翦很自然的看着紫珍。 一时间昏天黑日,不辨方向。张芝翦看着树下的紫珍和白卯,想要过去问问白子琴,他们也不知在商量什么,想了想转身打量起了这篇桃林。 白卯伸手去碰紫珍身上的黑衣,被他一掌拍掉,:“这就是你的办法?”顿了一会儿,绕着紫珍走了半圈,鼻尖仔细嗅了嗅:“你们开打了?是谁受伤了”。 见紫珍不答,又掩了掩鼻,换另一只手想要去扒他的衣服:“这腌臜东西虽伤不了咱们,隔近了着实让人难受,先脱了吧,明早我穿着去引神茶、郁垒”。 张芝翦只听见啪的一声,转身去望,紫珍这回十分用力的又打掉了白卯的手,白卯盯着手背上那鲜明的红印,一时间入了定。 紫珍看也没看对的走向张芝翦:“夜里只怕还要起大风,跟在我身边”。 张芝翦点了头,向他走近了几步,只听桃树下爆发出怒声:“这破事儿谁爱管谁管,烦死人了!” 白卯侧了身往山下走,脚步利落,毫不脱泥带水。张芝翦觉得莫名,但下意识的还是想要走过去拦住他。 一伸手白卯学紫珍的模样打掉了张芝翦蹭上来的手,声音同样清灵悠远,瞧着不远处紫珍皱起的眉角:“世人都说狐狸勾人,我看有些人比狐狸还厉害,勾了人也不自知”。 “急什么,白卯,明天你帮了我,顺道作件好事,往后飞升,你还得感谢我让与你这个机缘”,紫珍这才缓缓开了口,想要安抚住急躁的白卯。 白卯停了腿,有些心动。如今要用的东西都借来了,只等明天顺水推舟,就能积一件功德。 “......你还得待此事了结跟我回尧山”。 “我说过,这件事......也罢,你不愿意就走吧,不强求”。 紫珍说着朝张芝翦招招手:“你就在原处带着,我去山下找些吃食过来,记得,这度塑山可乱跑不得,容易迷路”。 白卯气结,一时间不见踪影。 紫珍这一趟去的很久,久的张芝翦心里有些发慌。她抬了腿想要下山去找紫珍,身后突然冒出白卯的声音来:“你这么不听话,阿紫是如何忍受你的?换做是我,不知被打多少回!” 张芝翦一惊,白卯没走,正想开口说话又被他打断:“叫你别动你就别动!我去看看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该!” 天际隐约可见破晓的时候,白卯和紫珍才回来了,原先的黑衣也穿戴在了白卯的身上,身上不知披着是否白卯的衣服。 “小翦,你在这里等我和白卯,等事情解决完了,我在回来接你”。 这是紫珍头一回这样叫张芝翦,她觉得心尖尖上有些痒痒,低下头支吾含糊答应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想明白了才抬起头问:“....我能帮你们什么?” 张芝翦是眼神灼灼,无比真诚。只换的白卯的一个白眼:“你别让我们□□照顾你就成,就在原地呆着就是你最大的用处”。 见张芝翦侧头去看桃树,白卯收了嘴一手紧紧的握着紫珍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芝翦的眼神又从桃树上位移到紫珍身上,瞧见白卯的动作,也走到紫珍身边:“你......之前受伤了。” 张芝翦是陈述语气,伸手想要去碰他的胳膊。紫珍伸了另一只手握上张芝翦上来的手往自己肩上虚虚一搭:“可不止胳膊,回去,你得好好心疼我,要比对宋钦玉和白子琴还要好”。 白卯睁大了眼睛,仿佛身边站着的不是紫珍。 这不是紫珍第一次向张芝翦撒娇,确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向她撒娇。 张芝翦低了眼轻轻嗯了声,再抬头时只察觉自己的手被放了回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4章 去时路(九) “天快亮了,你找处地方躲着,我和白卯去引神茶、郁垒,记住,无论见了什么也别出来。” “别混了,头顶没头发的是神茶”,又叮嘱一旁的白卯。 张芝翦刚点头,右肩就被紫珍一推,往隐秘些的草丛去。刚蹲下来,天际便破了晓,桃树下顿闪金光。白卯嗦的一声离了桃树老远,远远只瞅得见黑影子,紫珍则隐在一旁的树侧。 桃树下的神茶、郁垒好不威风,全身待金光消失,就像是打了气的球,充满力气,二人在桃树下震了两脚,张芝翦几乎觉得整个度塑山都移了位。 神茶、郁垒在树下活动了片刻,秃顶的神茶停了手中动作,鼻尖一嗅,顿时眉生怒气,五官像是要挤压到一处,左手攥紧了苇索就跟着白卯的方向追去,郁垒紧随其后。 看着凶神恶煞的两人,张芝翦遥遥为白卯捏了一把汗,这要是被逮着了,还不得去层皮。 忽地,一旁树侧的紫珍“噌”的一声窜了出来,直奔向落后的郁垒,想要阻他去路。 刚开始紫珍拦的并不明显,只是小打小闹慢下郁垒追赶的步伐,好在神茶、郁垒也只是全心盯着白卯身上的气味去,只要身后的紫珍消停些,郁垒就会继续去追神茶。 紫珍算着距离,时不时的一团紫气招呼过去,于郁垒就如瘙痒,他伸手化解了全速去追白卯,眼见 神茶、郁垒二人距离白卯越来越近,紫珍一跃飞到最前面的神茶跟前,反手招呼出琴,嘴里却和善道:“二位大仙,请容在下一言......”。 话还没说完,神茶就是抄起手上的苇索挥向紫珍的面门,紫珍轻轻一跃躲过这催人命的苇索。而郁垒则直接忽略了紫珍,跃过他对最前面的白卯穷追不舍。 紫珍一凝眉,五指紧紧一挥琴弦,一波紫气扑向神茶,只是神茶像如沐春风一般,穿过紫气,毫发无损。他怒气也上来了,五指一伸,五根苇索窜了出来,包裹着想要紫珍,让他无处可躲。但紫珍胜在速度,身形一晃,直接越到有些远的一处桃树尖上,给神茶让了路。 还未喘口气,远远郁垒就像是要扑到白卯的后背上,似乎是要即可降服了他,苇索的尖已经是碰到了白卯的后背,白卯疼的是一哆嗦,头朝后一扭,面部烦躁不堪,脚下确是丝毫未慢。紫珍脚尖一跃,飞了过去。 紫珍拦到郁垒前面,脸上还没有表情,身侧就是一股风卷了过去,神茶跃过了他们。打量了一眼,他们已经离目的地不远,抱起琴,想要彻底跟郁垒干一场,剩下的就看白卯。 郁垒是怒了,比神茶还不客气,十跟手指一伸,团团的苇索撺了出来,想要紫珍上天入地不能。紫珍往腰间一摸,抽出一根柳枝,在手上片刻未有,已经化成绳索,他朝着郁垒:“你有,我也有,咱们比比”。 一计鞭子甩了过去,郁垒小手指的那根苇索竟然断了,紫珍刚有些唏嘘,却瞧见那根断了的苇索缠绕着无名指的苇索合了起来,拧成一股更粗的苇索,他在挥鞭过去,确是再断不能。 紫珍想了想,准备再躲,拖延一段时间,可郁垒像是瞧见神茶要追上一般,也不继续追白卯了,打望着紫珍,双眼目光灼热。 深吸了一口气,将柳枝缠回腰间,双手握拳,却听得身后白卯的一声惊呼。 白卯左肩黑衣被拉了下来,露出里间的白衬,郁磊的苇索真丝厉害,刚碰上肩膀就被拉出一条很深的血痕。脚步一缓,抬头瞧着已能看见巷子,已经到这儿了,不能放弃!只是双肩一沉,白卯侧头,见双肩落了苇索,已是动弹不能。 “紫珍!”白卯回头唤紫珍,见他也是被郁磊缠的无法抽身。 衣服被扒了却没有引到白子琴面前,自己到被神茶,郁磊收了,得不偿失。白卯一挣,却没想到这绳索像是生了脚,拧不开,自己被往后吸,明显感到身后一股火热,像是要吸进火坑。 紫珍手膀上一用力,圈圈缠绕的苇索松了些,但手臂上已经是一圈圈的见骨的伤,使劲拖了苇索,回身去看白卯,他已经被卷到一旁,直接涌进巷子里。神茶面前立着一人,手里攥着一根黑鞭,望着神茶蓄势待发。不远处听见白卯喊了一声“白子琴!”,白卯已经近了屋子。 紫珍瞧着眉目一松,侧身一让,盯着远处朝郁磊示意,白卯跑了! 见郁磊舍弃了自己去追白卯,紫珍打量起神茶面前打起来的黑鞭人。全身是利落精简的黑衣,头发全部绑了起来。头发上那根蓝色的绸子是全身唯一的异色。只是并不力挺的五官,一双无法遮掩住轻柔目光的眼睛让紫珍皱了眉头,又是第二个张芝翦。 身形干净利落,她手里那根黑鞭三番四次的拦截了神茶的苇索,竟有想要一与争锋的气势。 “月谷薛侠,前来领教!”一道中性内敛的声线。 紫珍瞧了黑衣女子一会儿,东方有月谷,月谷薛氏一族极为擅长挥鞭。安静片刻,见前方没有动作,也没有打斗的声音,紫珍便起身追向巷子。 他赶到时,绕着屋子看了一圈,白卯身上的黑衣已经脱了,俯在一旁的地上喘息。郁磊则拎着白子琴,朝着身后赶来的紫珍鼻孔狠狠出了口气。 郁磊的苇索捆在白子琴身上,勒过的地方冒着黑气。紫珍上前走了几步,拦住他的去路,瞬时间,地上的白卯也一跃而起,站到紫珍旁边。 郁磊看着,手里的苇索一紧,白子琴跟着也是身体一缩,疼的紧皱眉头。白卯忙道:“大仙要捆的是这身体里作恶的怨鬼,我这朋友何其无辜,还请.....”。 白卯好不容易正经学人说一回话,没想到还挺管用。 郁磊单手一松,白子琴便滚落在地,他仰起头瞅着将他松绑的人:“我是人,你收了我,这宿体可就毁了”。 “大仙自有办法,也不会平白伤人性命,你还是速降,免得受苦”,紫珍在一旁上膏药。 白子琴刚想要挣扎站起来,原先落在后面被黑鞭女子拖住的神茶赶了上来,挥起手中苇索直往白子琴身上招呼,她反手一拧,苇索缠起白子琴身上三五圈,死命勒住他,发出惨叫,身下的索却越来越紧。 “今日,我要你这小鬼自己脱了形出来”,神茶冷眉一竖,将苇索往自己面前一拉:“等你进了虎肚,永世不得超生!” 白子琴本就身上勒的生死不能,听完这话更是吓的魂飞胆破,身子在地上扭捏的不成样子,没耐多大会儿便俯下身子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求二位神仙绕我一命,再也不敢造次了”。 哪里有到了神茶,郁磊面前还能逃脱的鬼怪,猛的白子琴被身上的苇索焦的全身哆嗦,身体像蛇一般扭动起来,不一会儿空中升起一团人形黑雾,苇索也紧紧包围着黑雾,白子琴直接躺落在地上,陷入昏迷。 神茶手里拉着苇索转身,手里一扯动,黑雾也跟着动,只剩下声声哀鸣求饶。郁磊也收起苇索,与神茶并肩,二人打量了一眼紫珍,并未说什么,直接腾空离去。 “.......你说,如果我们当初直接跟神茶,郁磊打商量,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麻烦?”紫珍侧身看向白卯。 只见白卯望着一处,入了定,紫珍顺眼望去,是刚刚神茶和黑鞭女子打架的地方,难不成白卯想要感谢人家救命之恩?打量了眼地上的白子琴,心里记挂着还在度塑山的张芝翦,瞟了一眼发呆的白卯,将地上的白子琴安顿进身后的屋子,房屋已经被震的没有了顶,屋内也是一片狼藉,紫珍随手将床上落的木板瓦片挥到地上,随意将白子琴放到床上,给他把了把脉,盖上被子出门欲唤白卯离开。 “走吧”。 “....唔....嗯,好的”,白卯小声回应道。 途中,紫珍特地在周围集市看了一圈,整个尧山已经陷入无序的状态,各处也没有及时搭起粥棚,只剩遭了难的百姓四野流离。 这科考会不能按时举行,看着四处横躺的尸体,从畜栏里逃窜出来的牲畜,当下气候不算炎热,但也逐渐回暖,短短一夜,整个街道都弥漫起一股死气,紫珍心里沉了沉,也想驭风离开。 “......只盼不要再来凌虐一回”。 “阿紫何时也有了人的心肠?这本就是他们的命数”,身后的白卯停了脚步,待前面的紫珍回过头,又道:“......我,要去个地方,就不去度塑山了。在尧山等你”。 紫珍沉头看了他一会儿,并未说什么,点头赶往度塑山。 张芝翦再次踏上皇城,此处已经没有了可以下脚的地方,绕进小巷子见到床上的白子琴,才松下气。 站在门口虚望着周围的屋顶,上面落了很多鸟,左右盘旋,遇到凡事能食的,三五成群围了上去,瞬间消灭干净,好不知人间疾苦。 “白卯呢?”接下来怎么办,科考又怎么办,张芝翦心里没底,随口问着,打消二人的沉默。 “他有事,办完了自然会来找我们”,紫珍翻了翻白子琴的眼皮,走回到张芝翦身边:“和我们一起回尧山吧,这里.........”。 “你们要走?”张芝翦盯着紫珍轻声问,见他不回答,又道:“.......我不走,你知道的,我要做大官,找我娘,你们.....走吧。” 她还要做官,还要找娘呢。 紫珍轻轻叹气:“你明知道我不会丢下你,还故意......,算了,我的那面镜子你还待在身上么”。 张芝翦点点头,从怀里小心的拿出来递到紫珍面前。紫珍瞧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有一角像是被掀起来,沉了沉,低头道:“这镜子不要离身,离了柳树,也算我的本体寄处,接下来可不会太平”。 “什么意思?”张芝翦反问。 “天机不可泄露”,见张芝翦双眼精溜溜的看着自己,紫珍坍了肩膀,弱道:“我有些疼,你给我快瞧瞧”。 张芝翦一时间被紫珍颇为凝重的表情吸引了注意,之前在度塑山的时候,好像就.......看着紫珍揭下来的肩头,没有血到处滴淌的骇人模样,只是那隐隐泛着的黑气和一片灰青不禁让张芝翦眉头皱深。 张芝翦伸了手想要将衣服全部扒去,好看看完整的后背,左手却被紫珍阻了,他回过头面带笑意:“小翦,你.....想看我光着的模样?我也想看,要不,我们一起脱光,才公平”。 张芝翦有些头疼,指尖颤了颤,随即松开:“那你要我如何?” “每日接了新鲜的晨露,给我擦,前前后后都要擦到,擦到我心满意足才能停”,紫珍想也不想道,停了会儿,又默默补充:“镜子,我说你怀里的镜子”。 “这么舒服?我也要!”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5章 去时路(十) “这么舒服?我也要!”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二人齐齐看向窗外,白卯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人。 紫珍打量了他们一会,径自绕到白卯面前,声音微微低垂;“这位是........”。 紫珍脸上难得出现惊色,白卯后面跟着的正是黑鞭女子,张芝翦自然不识得,可以自身经验来看,绝对是个姑娘,顿觉得亲切,走到她身边:“快进来吧”。 黑鞭女子清淡的瞥了一眼张芝翦,没说话,只是稍微往后退了半步,与她隔开距离,稍稍点头。 张芝翦怕她没识得自己的女儿身,刚想解释,白卯就插了进来:“你不用认得她,因为很快她就要走了”。 话音刚落,三道视线凝聚在白卯的身上,白卯咳嗽一下,又道:“快给她喝碗水,打发走了”。 听完这话,张芝翦眼珠子又绕到来人身上,这次是细细打量,神色如同紫珍一般好奇起来。 些许是被盯着有些不适,黑衣女子剑眉一横: “........我说”,她顿了一下,沉声望着白卯:“这里将横发瘟祸,你和我回月谷”。 白卯和紫珍同时皱了眉,只不过白卯是急的:“我才不去,再也不去了”。 在场的其余二人自然挑了眉,张芝翦是盯着白卯咂嘴,而紫珍看着黑鞭女子有些笑意:“......姑娘,名唤?” 黑鞭女子淡淡瞟一眼紫珍,晃了过去,目光落到白卯身上:“薛侠,侠客的侠”。 特地强调“侠”字,这女子当有几分性格。更让张芝翦难得的是,很少有女子看见紫珍第一眼能这么平淡的晃过去。 薛侠此人,黑衣黑鞭,言语利落,交谈起来颇合张芝翦口味。 白卯见薛侠不动作,好像是让她呆久就赶不走了一样,又急忙开口:“不喝水,你快些走,”他冷冰冰的看了一眼薛侠立马收回视线:“你是薛家的宝贝金疙瘩,再不走,你爹就要杀来了,别连累我们”。 “你要怎样才让我跟着你或者是跟我回去?”薛侠不欲解释太多,只道。 紫珍眼光一扫,看白卯的手蜷缩了一下,透过洁白的衣袖。于是笑道:“你跟他去吧,月谷现在比这里的情况要好”。 皇城才发大震,不久必降瘟祸,白卯看向紫珍:“你不是要和我回尧山么。比起尧山,月谷我不稀罕”。 “我不曾答应过你什么,那些都是你癔造的,现在我也离不得这里”。紫珍句句向着薛侠。 张芝翦听罢,又担心起来,想问一问瘟祸的事。 白卯顺着紫珍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张芝翦肩上,察觉到总和她有干系,从前紫珍决断可是利落得很。 他最终抿嘴道:“你不明白,他爹是要折了我给她做嫁妆镜,嫁给苍岭那个傻子!” 紫珍怔住,随即听明白其中含义,大笑两声:“那你就入赘给她,入赘,对吧?” 紫珍看向张芝翦。在确认“入赘”一词用的对不对。 张芝翦轻叹了一声气,以前的紫珍不是这样的,多么纤尘不染,只当这些俗话又是在市井上听了学来的。 人就是这样,贪恋,有了一样还想要两样,希望紫珍懂得人情,明白人间疾苦,却又欢喜他以前不识烟火的灵动,刚刚化形在她面前时,真是惊心动魄的很,后来相处,偶尔也傻气。 白卯一听就觉得“入赘”一词不好,急道:“入赘?什么入赘?你在哪里学的这些昏话,他爹是看重了我的寄体,要凿一块上好的柳木镜子,给她婚宴添吉增福!” 薛侠左手一缠,手里的黑鞭簌簌有劲的收进了袖中,也不知道是怎么放在里面的,她看着白卯气呼呼的红了脸,只突然对他轻声言道:“我想吃枣糕”。 这句话来的莫名,白卯却是脸色一白,哽了半晌,慢道:“现在这样子,街上只怕没有,我去糕点铺子里看看,地上还有能吃的,就给你捡回来”。 这是气话,张芝翦听着想笑,但觉得两人气氛应当是缓和了几分。可转念又想到了白子琴,又问:“他什么时候醒?” 几道视线齐刷刷的投向床上躺着的人,谁也没有回答。白卯眼睛在屋里每人的脸上扫了一圈,不知在想什么,只道:“....不知道。” 听着张芝翦屏了一口气,只得耐着性子解释:“大概马上就要醒了。” 他说完看着紫珍:“如果不行,你求阿紫去给寻念魂草去”。 紫珍悄然扫他一眼,子虚乌有的东西从哪里找,天宫上的记载也只是聊聊一句“念魂草,凡人啖,可回魂,曾长于归望”。 张芝翦想问,这时床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 她连忙转身凑到床边,只见白子琴睁着眼,微微睁虚着。 张芝翦端起床侧的水杯,像是救星:“来,先喝口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6章 去时路(十一) 白子琴半撑了起来,懵懂喝口水,打量四周一圈,最后回到张芝翦脸上:“知俭,你怎么找到我朋友家里来了?” 见他没有吃惊身后的这三位,张芝翦心里一松:“见你许久不归,就回去找你,路上遇见你朋友,他说要出门几天,你喝醉了,让我过来接你”。 “可是我没有见到我的朋友,这四周荒废许久,我也是到这里才发现朋友不在家中”。 张芝翦内心是听的一阵窒息,不知如何编瞎话,恍惚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三位早已没了踪影。 “那应该就不是你的朋友,我看他从你去的路出来,便向他打听,也许他刚好在窗边瞧见过你,便给我引路过来了”。 亏得白子琴现在还有些迷糊,没在追问,只是使劲的捶打着额头,估计被鬼上了身,有些不适。 张芝翦松开白子琴的手:“一会儿就好了,你忍忍,先休息一下,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千万别激动”。 她一道始末,白子琴愕然,还是很快便镇静下来。其实,也容不得他们缓很久,就在当月望日,张芝翦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瘟疫爆发。以前所未有的姿态侵袭整个尧山,甚至波及周边。 从那日以后,张芝翦并没有兑现照顾紫珍的承诺,因为他不见了,连着当时一起的白卯和薛侠,好像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这段离奇的日子恍如做梦。 那时起,无数人从荒民到病民,整个尧山陷入死气,朝廷征用青年健壮劳动力,张芝翦和白子琴也在其中行列。 太平一乱,小到蝼蚁也免不了波及。 张芝翦挽了衣袖,在摊棚里盛汤药分发给灾民,趁着休息,白子琴接班,她背过去伸手在怀里掏了掏,里面的镜子膈的生疼。 白子琴一边打药,一边看着张芝翦清瘦的背影,不经意地问:“你说,朝廷征召的不是身无疾病,年轻力壮的么,验查时,你怎么也被选上?” “他们缺人,现在只要是个没染病的就能上”。 张芝翦其实是藏有私心的,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接触病人,都没有染上恶疾,也许是和怀里镜子有关,当初紫珍也是叮嘱过镜不要离身。 当下便是立功的好机会,她能守到最后,那一定是大功一件。 张芝翦想着,悄悄庆幸,又默默的看一眼忙碌的白子琴,但愿他跟在自己身边,镜子也能防护他一二。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白子琴总是叹息连连,担心张芝翦也染上疾病。 张芝翦见他如此,故意道:“到底我哪里不行?你只不过比我身体看起来强那么一点,这一上午了,我也没事,你就放心吧”。 白子琴很自然道:“那不一样”。 张芝翦不解:“哪里不一样?” “我是个男人!” “我也是啊!” 听到这里,白子琴才停了下来,百般无奈。张芝翦听的心慌,紫珍应当是对她外形做了什么的,寻常人无法辨别。 “你还是个孩子,在我眼里”,半晌,白子琴接道。 到了吃饭的时候,白子琴主动给张芝翦打了饭,搁在一旁。张芝翦也不说什么,端起来吃了几口,发现中间藏着几块肉和鱼。现在特殊时期,肉菜是不好弄的。她看了一眼隔着两张桌子的白子琴,脸色比之前稍有缓和。 她端着碗向白子琴身边蹭:“这场瘟疫啥时候是个头啊”。 张芝翦一边找话说,一边往白子琴碗里看,里头打的南瓜和馒头,还有一些咸菜。 “你也吃块吧”,张芝翦匀了鱼肉给白子琴:“长身体呢”。 白子琴笑出声,筷子一夹,把肉又放回张芝翦碗里:“我不吃鱼”。 “也许很快就过去了,上次,也是这样,来的快,去得也快”。 白子琴埋头喂了一口米饭,暗沉一声,上次该是多少年前了。 张芝翦好奇地抬起头:“上次,什么?” “在尧山的北边,苍岭。大约十年前,一场饥荒夺去了几万人的性命”。 苍岭,是宋钦玉的家啊。 白子琴又夹起一块南瓜放进嘴里:“简直是人间修罗场”。 张芝翦心尖一疼,在自己印象里,宋钦玉很节俭,特别是对吃的。 “你知道,尧山北边,遍布高山,有的人也爬不过去,苍岭是水围着。” 张芝翦淡淡嗯一声。 白子琴平淡道:“当年活着逃出来的人是怎么出来的,你很难想”。 逃难能怎么逃,除了用双腿给自己走出条活路来,还有什么。自己当初不就是这样走到这里来的么。 张芝翦摇头:“不知”。 “逃荒不容易,底下一些小村子,易子相食太多,有的爹娘实在忍不下心,就把孩子往山上赶,能活着跑出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你想,山上全是饿红了眼的两腿兽,最后他们能活着出来的人,吃的是什么”。 她住在尧山边上,山上是有很多生禽能吃,只是数量多了,畜生哪里又是那么好捕的,更何况是孩子。 张芝翦有些不愿意深想:“应该能活些吧,山上东西总有吃的”。 白子琴把碗搁在一旁石凳上,声音叹息:“是啊,当然有吃的。只是山上好捕的,大人早抓完了,轮不上他们,连大人都不往山上去,他们情愿在家饿死,还能有个全尸”。 那活下来的孩子是吃的什么。 “我家在苍岭一带,底下一个灵水村,有年出了事儿,我就逃出来了,本来是要去京城参加科考,没想到路过这儿钱被抢了,想呆在这里攒几年再考,后来就不想考了”。 “碗里的南瓜粥味道不错,别倒了,留着晚上吃” “你是不是想说赶上好年岁,家里的牲口才吃它?” “它便宜,什么时候都吃的起,实在饿了,猪圈里也能扒到”。 那个时候怎么就觉得穷人都这样,改不了寒酸气,就算有钱了还是这样,抠搜的很。 多久了,宋钦玉不再的日子。真有些想他,当初让自己在尧山县有了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不管多久,好像没甚区别,因为再也不会见面了。 以后要是去了阴司,那时候等宋钦玉都知道了,会不会怨恨姒环,让他没能过个如意平安的一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7章 去时路(十二) 不出所料,在感染人群无限蔓延的时候,张芝翦依然能全身心投入熬制汤剂,进行分发配送的任务,只是,白子琴病了,烧的昏昏沉沉。 张芝翦一边做事,一边分心照顾白子琴,他躺在床上,愈发寡瘦,有时候咳的坐起来像是要断气一样,喝下去的汤药也未见缓解,张芝翦担心其他感染这病的人是否也一样。 她看着白子琴难受的样子很糟心,高烧不退。终于在一个晚上,张芝翦独自来到白子琴的房间。 那个晚上,罕见的满月,照射在这个遍是灾民的尧山,却无人欣赏。 张芝翦拿出镜子,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月光印在上面,并没有被反射回去,像是被吸收了一样,格外摄人心魄。伸出食指,轻轻的摩擦着镜面,生怕留下一丝划痕,张芝翦背对着白子琴小声道: “我好想你,紫珍”。 镜面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就如一面再寻常不过的镜子。 张豹死的时候,张芝翦不难过,因为从来没有依靠过他,在或不在,没有区别,而突然有了一个人让自己可以全身心依靠的时候,他又莫名不见了,那种空虚,才让人难受。 直到外面起风,张芝翦将窗户半掩,免得灌到床上去,她迎着吹了会儿风,直到有些冷了才把窗户关上,走回床边对着床上的白子琴轻声道:“但愿这样能让你好受些”。 她将镜子放到白子琴胸前,轻轻揭了一层外袍,塞到更里面一点。过了一小会儿,又从里面拿了出来,“不知道搁在男人胸脯上,他会不会不高兴”,最终这块镜子是落在了白子琴的枕边。 张芝翦看着白子琴小声歉意道:“今晚,就今晚,如果明天你还没好,我就把它塞到你怀里去,好不好?” 床上的人当然无法回答,于是张芝翦就当他默认了。 张芝翦在白子琴的床边趴了一夜,醒来时天才朦朦见光,伸手去摸白子琴的额头,温润如常,心里松了松。夜里模模糊糊的试探了他几回体温,一直没有降下来。 她收起枕边的镜子,小心翼翼的放回怀里,转身出门去给白子琴准备吃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张芝翦陷入忙碌,无暇再挂念紫珍,看了许许多多痛苦不堪的病人,更有甚者,寻死觅活。凡是遇到这样的人,张芝翦都会打听清楚病人住地,晚些时候趁人不注意找到这些人安置处,把紫珍留下的镜子放到病人床边。 这天夜里,她正守着一个患病的男孩儿。这家人是富贵的,所有尧山百姓都沉浸在瘟疫的恐慌中,饥病交错,而这家人摆了一桌子的吃食。有什么用呢,床上的孩子一口也吃不下,只能干耗着。 夜阑人静,张芝翦跪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昏睡的孩子,黄色的油灯照的人软绵绵的,她朦朦胧胧地想,“这也算是给这镜子的主人积功德,等他飞升,得感激自己”。 “谁说得!” 张芝翦听的睡意顿消,回头去寻声音,只见白卯半开着门,在外面怒视着自己,一身白衣,被夜风吹的鼓鼓的,有些瘆人。 可一想到是白卯,张芝翦揉了揉眼睛,拖着脚步往门口走去:“你回来了?紫珍呢”。 白卯站在门外,也不进来,只是盯着自己:“他要死了”。 “什么!”张芝翦连走了几步,想要到白卯跟前,可无论怎么迈,脚总跨不过门槛,“什么要死了?他在哪儿,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 “要被你害死了”,白卯指责道:“你让镜子净化的那些病气,日日都让他难受,你放过他吧,这是天降灾祸,警示尧山,不会死太多人的,时机到了,瘟疫会自行退去”。 听完,张芝翦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整个剜的生疼,她蹲了下去,好像只有这样蜷缩着才能好受些:“....他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我能去看他吗?” 白卯听着哼了一声:“他叫我带话给你,别记挂他,时机到了,他就回来了”。 时机?什么时候是时机?,张芝盯着白卯,忍了忍还是没憋住:“他究竟在哪儿?” 白卯又是一声冷哼,“他不要我说,我偏要说!” “之前披的那怨鬼的破衣服,几乎要刮了他一身皮肉,我们能好吗?” 他看着张芝翦闷不作声实在是忿恨不过,心里嘴上都冒了火:“你到底哪里好?只会惹事儿,对他,你永远不如我!” “可现在我才明白,欢喜是不平等的,可你要明白,他以后是要当神仙的,人妖尚且殊途,更别谈人仙!” 张芝翦能说什么呢,只有静默,等白卯平息了片刻又第三遍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 “白卯,他一直说你是他的弟弟,你是能生生世世陪他的人,我就着不知道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我倒羡慕你”。 白卯原本准备潇洒退场,给张芝翦留个冷酷的背影,可他听完静了一会儿,有时候很多事情不能以时间的长短来衡量。 白卯忽然转身,身体浮上半空,似要远去,声音清淡道:“他在尧山上,伤养好了,自然会回来找你,跑不了的”。 张芝翦踌躇了一下,大声朝着越来越远的白色背影道:“你告诉他,我很想他”。 估摸着这句话白卯会不会告诉紫珍,大半是不会的。可觉得这样喊出来自己也好受些,就当作他听到了。 白卯看着是早已没了踪迹。张芝翦原地站了一会儿,脸色渐渐黯淡下来,她脚步无精打采的一转,想要进去。这时,白卯的声音却由远及近:“他知道”。 张芝翦立马转回头去,却不见身影,徒留满天夜色,只是觉得再说些什么,现在白卯也是听得到的,只是他不愿意现身。 她还想问问他之前救的人能算紫珍的功德么,刚张了嘴,忽然身体一阵晃动,“公子,公子,你醒醒,我儿子他退烧了!” “你还在吗?白卯”张芝翦出声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得到回应。 声音又不知是从哪里传过来:“明日你叫这家主人做了枣糕放在窗台上,我自会来取”。 张芝翦感觉自己身体晃了两下,有些疼,疼的想要转回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掐住了自己。可是又舍不得白卯,舍不得和紫珍最后的牵连。 她执拗地站在原地盯着半空,只是半晌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连风吹树动也没有。这是彻底没了踪迹,她默默的想要转过去先看看后背,刚侧了一半,一张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像是要贴上来一般。张芝翦使劲睁了睁眼睑,人像才慢慢清晰了起来,原来是男童的母亲,然后她侧身去看门口刚刚自己站的地方,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床边睡着了。 刚刚,是一场梦,白卯在托梦。 现下城中一片荒凉,谁有心思做买卖,更何况现在也不是吃枣子的季节,富人家才有保存干枣,闲来馋嘴好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8章 去时路(十三) 春去秋来,荷花开了又败。一场瘟疫如同白卯所说,有惊无险,可是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那日放在窗台上的枣糕被取走后,也没有再见过白卯。 科举延期两月正式开考,次月出榜,张芝翦成绩平平,有些失落,但也不惊奇,本就没念过几年书,勉强算写的一手好字。 白卯就有些波折,放榜时,白纸黑字是中的榜眼,两日后却改为探花第三名与之互换。因改卷有误,朝廷特允白子琴一月归期,探望灵州父母,衣锦表孝,月满上任尧山丰县。十日后启程,不得有误。 丰县是纳贡大县,凡是不贪仕途发达,指望捞一笔的都想往纳贡大处去,这个指派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开头几天,白子琴行踪神秘,张芝翦想兴许是和同学庆祝去了,可是除了自己还有谁算得上他在皇城的朋友。 有一日,依旧不见踪影,他家里人来找也没见着人。张芝叹然的打望了一眼白子琴的屋子,悻悻然的回了房,当初蓝若还说她有官运,瞧瞧自己,在这偌大皇城,没钱没功名,自己挨家挨户找娘去? 第十日,张芝翦起了个清早,直到快要晌午才在门口遇见了白子琴,这样晚才起床,昨夜该是回来的很晚。 看着白子琴脸上依旧徘徊不去的倦色,不知怎得,也才两日未见,倒觉得和他有些生分了。 “白兄,你明日就要启程了,你我算是像是一场,只今一别,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今日你可有约?我想请你喝酒,为你饯别”。 白子琴在门口站了半晌,门还没关,懵了一会儿,手掌轻轻一拍额头,看着张芝翦道:“大清早知俭倒文邹邹起来,考试的时候,要有一半文笔,最近也不会躲在房间里哭了”。 张芝翦脸一热,“男儿顶天立地,哪里会这么容易哭,最近都找不到白兄,白兄倒先说起我来”。 白子琴小退半步,右手轻轻将门掩上,脸上染了歉意,转过脸道:“是我考虑不周,赶巧不如碰巧,咱们一起去喝一顿”。 和张芝翦走进了南市一家酒楼,菜点了五个,酒倒有了五坛。 雅间内,白子琴举起酒杯:“这第一杯一定是要感谢知俭之前在我生病的时候不离不弃,多谢知俭”。 张芝翦笑笑,一杯饮尽,舌尖辣的生疼:“应该的,我祝白兄以后官运亨通,也成为一个让百姓铭记的好官”。 白子琴一口喝了杯中的酒,问道:“那以后知俭如何打算?” 将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夹了一粒花生在口中抿:“不瞒白兄,我还没想好,先在皇城呆着吧”。 白子琴夹了一筷子肉菜放在张芝翦碗里,眉头弯了一下:“知俭是在等什么人或者是找谁?” 张芝翦心里一惊:“白兄怎知?” “知俭刚来的时候,并无人陪伴,既没有投奔亲戚,和我一样也没什么当地的朋友,考完了也没想着即刻回家,我大概猜了猜”。 张芝翦没说话,低了头。 “如果需要什么帮忙,你一定要开口,我当你是弟弟,需要找人....”。 “这倒不需要,我自己能找,上皇城能结识白兄,实乃我的荣幸”。 张芝翦并不愿意现在这个样子去找她最期待的娘,况且.....她到底在不在皇城呢,这个她新丈夫的故乡,最繁华的地方,她该喜欢吧。 那天,他们喝了许多酒,后来又上了几坛。开始吃菜喝酒聊天,后来菜也不吃了,一喝就喝到了晚上,醺醺然的二人搀扶着走在夜路上,晚风将他们吹醒了几分。 “白......子琴,我那么努力读书,修仙开了天眼的人都说我有官运.......可是,你看!天大地大,竟无我一处容身之地。”张芝翦一把推开白子琴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 白子琴追了几步,伸手去接摇摇欲坠的张芝翦,张芝翦猛然往下一落,他胳膊一横,截住向地面摔去的张芝翦。 “会有的,都会有的,知俭......知俭”,白子琴随口安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我倒觉得自由自在,放浪形骸于天地间,才最快活,要不是.....要不是露结没人照顾,家里无人荫庇,我,我早就脱身于山林,与自然万物为知己”。 “这是什么,真磕手”,白子琴的胳膊碰到了张芝翦胸前的镜子,规规矩矩的收回手问。 张芝翦瞧着白子琴大声笑了起来,声音没了平日刻意低沉的声线,沾染了些女儿家的甜糯,小声道:“镜子! 宝镜,我有,我给你瞧瞧”。 一边说一边伸手向怀里摸去。夜色下,镜面反射着柔润的月光,只不是单单白色,反射的光里更多的是淡紫色,白子琴有些好奇伸手接过来,抬起镜子,在镜面中仿佛看到了一张不是自己的脸孔,连忙揉揉眼再睁开,镜子里变成了自己的脸。 “想不到,想不到啊,白兄平日里的正经老成都是装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装给谁看”。说着张芝翦伸手抓了抓头发,发束箍得有些紧。 “我也不想当大官儿,我做不成,要被杀头的,就想混口饭吃,和我娘,也许还有后爹,再和一个一辈子守着我的人,走一辈子”。 “白兄?”半天不见身后动静,张芝翦回身去看,白子琴原是早就落了她一大半距离,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弯腰在拾什么。 张芝翦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走,看着他拾起的白帕子,愣了几愣,站在亮些的地方,白帕子上绣着一枝端丽的腊梅。 白子琴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月色一般的光辉,只是迷醉的张芝翦没看明白。他将手帕轻轻放在鼻下,嗅着问道:“知俭,你有妹妹么?” ...................... 等到张芝翦一觉醒来,早已日上竿头。她坐在床头歇了歇,摇晃生疼的头,想来白子琴已经走了。 刚把脚放到地上,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知俭,请你帮我看看还需要带些什么”。 张芝翦一把立了起来,几步走到门边开了门:“白兄还没走?” 没想到门开的这样快,白子琴放下正准备再敲的手,笑了笑:“晚上走,晚上赶路好,不热”。 张芝翦听着掩上门转身出去,跟着白子琴向他房里走,“这春日都还没过,白兄就受不得了?” 白子琴笑笑不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9章 去时路(十四) 当天下午,一道旨意下到张芝翦住的客栈,因救助灾民中颇有功劳,由当朝左丞顾显昀举荐,特赐张芝翦著书郎一职。随行白子琴下灵州,再到丰县,三朝元老刘庆安宰相的故乡,为他著书,供后人瞻仰,两月为期。 这左丞倒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原先是右丞李自岚大力举荐白子琴,十分欣赏他,接着顾显钧看不过,要求重审考卷,认为探花文采也不再白子琴之下,这一审,就审从榜眼审到了探花。给张芝翦谋了个差事,又要跟着白子琴。 张芝翦实在是如坐针毡,某次,私下得顾显钧召见,才明白过来,这芝麻大小的官儿是要她看着白子琴,怕他和右丞私下动静。 是春,三月,白子琴归灵州。 其实,这都不重要,当不了大官,能留在天子脚下也是好的,娘到时候才愿意认她,不嫌弃她。 “上位者真是善察人心,让你身负皇命回乡探亲,多少年朝廷没有这样的特例了”。 张芝翦有些雀跃,也有些艳羡。尧山县家中已无人,可有时遇到烦心事也想有个能躲的地方。 白子琴笑了一笑没作回应,只道:“知俭,咱们行李要轻便,路上可以补给”。 张芝翦点了头,这是要快些上路。于是在一个晨风凛然的早上,二人带着两位随从坐着马车向东出发。 “二位大人,下一处便是百梨乡,梨子甜的很,每年上上之品红梨都是进贡了的,要不咱们等会儿小做歇息,尝尝?” “白武,你吃过?”张芝翦笑着逗起窗外骑马的随从。 “不敢不敢,贡品小人哪里敢吃,只是小人的堂姐嫁于此处一产梨大户,小人才知道一些”,白武低头尊敬道。 “是啊,大人,此处梨子在皇城远近闻名,再说这一去白大人要去灵州赴任,张大人归来时也错过了季节,也不远,不如尝尝”。马车外驾车的另一位随从白谨也道。 张芝翦拿出折扇轻轻敲打着嘴唇,敲疼了就抿一下,一边笑着对白卯道:“我看皇上心疼你太累,又要远去灵州,特意赐了这个随从给你,一路引导你游山玩水,好不乏闷。” 白子琴不接茬,自打启程起很少讲话。现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等到张芝翦用扇柄敲他,才道:“那我请了旨,等你回程时,挑白武带走便是,一路上也有趣”。 他一边说一边抽过张芝翦手中的扇柄,一把打开,上面是寻常山水图,扇柄轻摇,白子琴扇了一下,鼻尖一皱,一股清雅的淡香飘过,随即道:“好扇,折着时尚闻不出,扇风则有香”。 说完将扇子递还给张芝翦。 张芝翦把扇子推还给白子琴:“我一小小著书郎,哪里需要这样的高手,混迹在人群里,也没谁要谋害我”。 “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只是在小摊上偶然得的。白兄喜欢就收下罢,不值得一提”。 “只是,我记得这百梨乡除了梨子,还出了当朝丞相”。 白子琴双眼稍稍一抬,“李自岚?” 白武勒马捧手:“是的,右丞”。 张芝翦侧了侧身,掀开窗帘一脚,望着窗外成林的梨树,他们已经迈入了百梨乡的地界。梨树已经过了花期,枝头挑满青涩的果实,其叶并不浓密,稀疏可见斑驳光亮,打过层层树叶照射在马车上,人身间,车轮不断驶向前方,光影也在不断移动,真是一段好时光。 “去吗?”张芝翦见白子琴坐在车内,面无波澜,主动问道。她这次多亏顾显钧提携,可他也打压了白子琴,左右二丞朝堂上不太对付,虽不在多事之秋,凡是还得思虑再三。 “百梨乡梨子出名,我们去吃梨子,有何不可?”白子琴接了一句。 路过梨乡,吃吃梨子,张芝翦想,欣然看着白谨将马头扯了扯,引向另一条小道。 “白武是哪里人?”扯开一角帘子,张芝翦开始闲扯。自从紫珍走后,她好像有些变了,以前做很多事都不管不顾,现在遇事她要想一想。 “回大人,我是丰县人,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把子蛮力,到了皇城正在招人,就去了”。 张芝翦点点头,他这一句话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 “你姐姐嫁的真远,她该很想你,这回你正好见见她”。 “白武不敢说没存半点私心,可是大人,我的姐姐正是嫁的当地产梨大户,大人去尝尝鲜也是应该”。 张芝翦顿了顿,话说的叫人无理反驳,见白子琴拿了书出来打发,自己也默不作声起来。 到了白武姐姐家,也就是张家,他姐姐原先还没认出来,瞧了小半会儿才搂着白武哭诉起来:“大云,你可来看姐姐了,我都两年没见过你,你都在哪里胡混,爹娘写信来也说你只报了平安,不知去向”。 “姐,我现在叫白武”。 “在皇城谋了个差事,给人当护卫,主人家正巧要去趟丰县,我路过,就邀主人过来尝尝梨子!” 白武的姐姐听完立即擦干眼泪,朝后看了眼张芝翦和白子琴,捶了她弟弟一下:“你不早说,怠慢了主人,你姐夫去云乡采办梨树苗去了,不在家”。 说着看白子琴和张芝翦脸上没有不悦的神色,低头弯腰将二位迎进门。 “二位贵人稍等,我已经吩咐下人去后山取梨了”。 说完又解释了一句:“ 后山又快阴凉地,一年凉爽,好梨都存放在那儿”。 白子琴微微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声音恭敬道:“后山离这儿远么”。 白武姐姐以为他是嫌下人们慢了,急忙解释道:“确实很偏远,要绕过半山,路上也没啥人”。 “不过白武熟悉,以前他经常进去摸贡梨吃,弟弟,你快去后山催催,要是碰见了你脚程快,先端回来客人尝尝!” 不容白武拒绝,他看了一眼白子琴就被自家姐姐推出了们。 “少奶奶,李二小姐正过来了”,一个小厮急忙跑了了进来,跪在地上。 “快去,叫她在后院等我”。 小厮出去,大堂内没有白武这个和稀泥的人,又陷入了静默。白谨给上座的二人刚添了茶水,只听见茶杯盖的声音。不消一会儿,主人家的丫头上来就给换了茶杯,里面是清水,茶与梨反冲。 白武姐姐见丫头们做完才笑了笑开口解释:“李二小姐是白武的表妹,我们从小在丰县一起长大,自从她去年嫁了过来,也很久没见过白武。” “你们这是两个村子对婚么”,张芝翦打笑道。 白武姐姐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哪里,也就是多嫁了几个姑娘,都是爱吃梨子的!” 话说着,门里进来了两个仆人,手里端着梨子。白武姐姐顺手接过,打发他们下去:“白武竟然还落在后面!熟门熟路的,来,贵人先尝尝”。 张芝翦手里挑了一个把玩,半天没入嘴。 “贵人可以直接吃,这梨子可过不得水,那就不是原来的滋味了,原本也是放在后山一处很干净的地方,不脏”。 张芝翦望着白子琴轻咳了一声,然后举起梨子就是一大口。 甜,真是甜,又不腻,带着一丝丝的香气,梨花香。 白子琴瞅着也没吃,只是递了帕子过来:“知俭,没人和你抢”。许是声音太过温柔,和他平时的温和不同,里面有一丝她不愿深想的东西。胡乱抓过帕子,低了头:“谢谢”。 “你快尝尝,这味道一辈子也忘不了”。 吃了几个梨,白武才进门,脸上全是汗。“我,我半路上肚子疼耽搁了。” 张芝翦像是得了救星:“你要是说自己迷路了,我们也不会笑,想这路一定特别偏,来过几回也不一定记得”。 白武擦了擦汗,推到一边:“那山涧没想到此月依旧梨花繁茂,真是漂亮,公子若有闲情,就去看看再赶路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0章 去时路(十五) 新梨已经结满枝头,山涧里还在开花,那处气温低于寻常,张芝翦点头答应。 在百梨乡留宿的第三日,白武带着张白二人去往后山山涧。路并不难走,只是曲折迂回,很容易又走回原来的地方,而且长时间的晒在太阳底下,在柔和的日头也有些受不了。前面的白武和后面的白谨都走得很慢,似乎是在迁就中间的人。走了快一炷香,张芝翦身后的白子琴道:“在前面的大石头上休息一下,喝点水再走”。 在石头上倚靠了一会儿,清风在此处微微的轻抚着脸颊,很惬意。张芝翦用袖口擦了擦汗,打望着远处。 惠风和畅,真是舒服的让人迈不开步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风中带着丝丝的甜润,猛然间里面夹杂了一股青草木香,这个味道太熟悉了,熟悉的让她红了眼角。 步子不自觉的迈开,想要去追寻这个气味的根源。 “知俭,你去哪里!”白子琴对着朝树林深处走去的张芝翦喊。 “我看前面有条小溪,洗洗脸就回来,很快的”。张芝翦边说边走,生怕后面的人追了上来。 青草木香越来越浓烈,只是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就越来越着急,张芝翦手里有些烦躁的挥开杂枝,一个劲往深处走。就想在重重迷雾中,树枝伸延的杂七杂八,一眼看不到平坦开阔处。可是伸出去的手挥开它们又不觉得疼,就想是在梦中一样。 “你想我了?” 是紫珍的声音,张芝翦停了脚,站在远处,转了几圈,还是没见人。“你在哪儿?回来啦?” 只一句你想我了,就在没别的,张芝翦安静了一会儿,确实在没听见紫珍的声音,刚刚像是幻听,可心里又有些期待,便追道:“出来吧!” 这一声问的是小心翼翼,生怕走了。 好一会儿,上空才发出了一声轻笑:“你说你想我了,我就出来”。 知道这是在作弄她了,张芝翦屏了气,转身佯装瞎走,其实她也不知道路怎么走:“.....谁想你?不知道,反正我不想”。 紫色的身影一下子晃到张芝翦眼前,皱着眉目道:“胡说!那晚在窗户边,你说想我,我都听得到,你总喜欢自己骗自己”。 “那你还问!”张芝翦将眼前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都好全了?....还走么”。 紫珍摇了头:“不走,不走,我带你去看梨花,白卯也在那里”。 “嗯,白卯也在?”,张芝翦脚步一顿,扯了一下紫珍的文袖子:“他....不生我气了?” “浑话!他生他自己的气,管我们什么事”。 “再说,你怕谁生过气?.......他现在天天陷在做枣糕的烦恼里,什么也分不了他的心”。 那天白卯入梦,走前也是央了她枣糕,也不知那张侠怎么就这么痴迷。 在紫珍的带领下,张芝翦也不知道怎么饶进了一条小路,没走一会儿,眼前便是满眼亮目的白色,梨花盛放起来,当真也是这样的夺目。细虾一朵朵去枝头赏玩,也是精致可爱,细须从小朵儿里冒出来,白色的高洁中带着丝丝的娇羞。像是想要往外去探寻,却又胆小害怕。 树枝上的梨花累了一层又一层,不知是绕过了几棵树,转过了几道弯,才找到稍微空些的地方。前面紫珍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在尧山县时我说过的话?” 张芝翦看着紫珍淡紫色的背影,想了想:“百年光阴于你而言不过一瞬,你能陪我伴我一辈子”。 得到中听的答案,紫珍这才转过身来,前几日他受了伤,才好些:“我想大概这辈子我也是无福飞升了,以后我就伴着你,好不好?” 四下无人,有些静谧。声音里含着丝丝的诱导。 紫珍总带着那样的神秘和不确定,突然的出现,突然又悄悄地不见。 “.....可是如果哪天,你能飞升了,会走吗?” “我算好了,往前的二十几年我也没修炼什么,攒下什么飞升的契机,往后,我也不做了,一定不会飞升”。 张芝翦有些踌躇,心一点点的低落了。 “假若你就得了那个契机呢?”这句话她当然没有问出口,因为她大抵也得不到一个舒心的答复。 紫珍手一扬,枝头的花骨朵竞相开放,就像开晚了就没有机会了。“你把我给你的镜子拿出来”。 张芝翦伸向怀中,很熟悉的摸了出来,又听道:“以后不管雄的雌的,都不准放进胸口,它能庇护你,别给旁人”。 紫珍的手指轻轻绕着镜子的边缘划了一圈,淡紫色的光芒由浅入深,镜子也发“昂昂”的声音,像是在回应手的主人一样。 “我没给别人,用来救人,不是也给你增好处.....” 这话说的很没底气,声音弱弱的。 尧山突发疫乱,乃天降灾祸,警示当政者,救人,不就是对抗天的旨意么。 紫珍头也没抬:“......嗯,好像是的,只是但愿你记住,往后也不能轻易交给谁”。 张芝翦以为他知道那晚在小孩子面前说的话做的事,脸上有些挂不住,燥的慌,可一想到他也许不懂这些,心里暗暗镇定了几分。 “你哪天把我惹烦了,我就随手送给别人!”她突然娇娇俏俏的来了一句。 紫珍绕到她面前,盯了她半晌,以前隐忍不做声地样子尽数收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活生生的喜怒哀乐,最后撇开眼睛:“外面的人要闹到天上去了,你快出去吧,绕着这棵梨树走三圈,就到进口了,我等会儿回来找你,对了,你还欠我一回酒,你可还记得?”。 张芝翦看了眼他指着的梨树,心里想想,好像是答应救回白子琴就请他喝酒,正想答应,再回去看,紫珍已经不见了。 散了紫气隐在一树梨花上,见张芝翦出去了,紫珍屏息凝神,陷入涣散状态。 “.......阿紫”。 梨树枝头的花枝颤了又颤,冒出薄弱的紫气。 紫珍没有现形,只是摆了摆梨枝。 紫白二人要修炼,只能脱身柳树,这梨树,花开的再美也没大益处。白卯走近,伸出手想折一枝,指尖刚碰上,微微抖了一下,收回了手,将脸轻轻靠近梨花,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到会惜花了”,紫珍意外的出声,幻化出虚形,落在树尖处,看着底下的白卯。 “你不是在山尖上守着枣树,等它结枣么”。 白卯微微仰头,看着树尖上的紫珍,一朵梨花坠在了他的右手上,低头去看,正好落在一个“霞”字上。 在抬头时,白卯脸上已沾染了灼灼笑意。 “干青霄而秀出,舒丹气而为霞,原来此“侠”非彼“霞””。 白卯手一动,信纸下升起白色水汽,随着微风慢慢飘向紫珍。 “阿紫,张芝翦考功名,你也会读书了”。 紫珍不做答,轻轻瞟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月谷的人催促薛霞归返,因为....... “她的母亲过世了?” “嗯”,白卯点头。 “她已经走了?” “嗯”,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掉下了这封信”。 紫珍笑了笑,摆摆头:“傻白,她是要你去追她,你还傻站在我面前干什么”。 白卯望了他一眼,含着笑意:“和你告别,紫珍”。 “你想好了?”紫珍有些诧异,白卯此去是要留在月谷,一个整日想着要在尧山逍遥快活,无羁无绊,只等着得道的白卯,要去月谷了。 “嗯,我想清楚了”。 “从前我想日日和你在一起,总想着咱们彼此作伴得道飞升,永远也不寂寞。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只你先找到,我怕落了单,现在我也知道了,可她却走了,没甚意思”。 “那.....喜欢究竟是什么?”紫珍问。 白卯手一伸,信收了回来:“你也说不清,何况我,下次,我们在相会时,再互换经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1章 去时路(十六) 又过了两天,二人准备离开百梨乡的头天下午,张芝翦从外面转了小半会儿回来。 刚进门见四下无人,有些口干舌燥,她提了水壶,轻轻一摇,里面剩一些隔夜茶,便提壶往后屋走。 院子里仆人并不多,大都有事可做。 张芝翦低头走了一会儿,前面传来声音。 “公子要换茶水?”一丫鬟正走了近来,手里端着茶盘。 丫鬟面露急色,似乎害怕怠慢了客人,想要将茶盘搁在一旁,接过自己手里的茶壶。张芝翦连忙摆手:“不不,我只是去浇花”,一边说一边荡了荡手中的水壶。 丫鬟听罢,重新端起盘子,弯腰让开路,只望了一眼她便不再说话。 张芝翦瞎转着往后走,从稍微繁复的亭台屋阁到平房,房屋的建造越来越简单。 来了这些天还没有好好逛过,她轻下脚步,想了想,决定往后绕。 “.....小梅,你现在过得好,咱们那都过去了”。 是白武的声音,张芝翦停了脚步,在墙边一站,轻探了半个头出去。 “表哥,我想等你的,可是我爹......”。 白武叹了口气,看着小梅有些无奈。张芝翦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一个姑娘,身着绣花绿衣,头发盘起,里边缀了三颗珍珠。 他又道:“你不委屈,听说姑爹给你陪嫁可绕了两条长龙,你,往后好好过就成”。 小梅沉默了一会儿,在抬起头来,是满眼的泪珠子。 “表哥,我委屈!你走的时候咱们说好了的,你怎么就不回来呢!” 语气里是满满的抱怨和不甘,白武瞧了两眼,张芝翦看到他将准备给小梅擦泪珠子的手收了回来,背到身后。 “诶”,白武又叹气:“我没这个福气,往后可别这样,让别人看见,等我走了,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白武一边说一边把塞到胸口的手巾拿了出来,还到小梅手里。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个是倒过来了。张芝翦听了一会儿,无非就是那些,渐渐没了兴致。 她往回走了一段路,将壶里的水倒在了一旁的草丛里,转身往屋里走。 第二天,白子琴和张芝翦离开百梨乡,只是将将离开,白子琴似有感染风寒的前兆。 马车里偶尔传出白子琴几声闷咳,听的张芝翦的心也跟着上下起伏。 “白兄,来喝口水润润嗓子”,张芝翦递过去茶杯。白子琴刚想接过,外面赶马车的白谨就道:“张公子,我家公子受了风寒,喝不得冷茶”。 张芝翦悻悻然想要端回茶杯,白子琴看了一眼,有些霸道的扯过茶杯:“没这么讲究,我正口渴”。 嘴角很不自然的笑笑,张芝翦道:“这家里来的就是不一样,是真心心疼你”。 白谨是白家得知白子琴高中后派来接他的侍从,白武是朝廷赏赐下来的。 目光转向小桌上白武姐姐临走时捧上来的梨子,陷入沉默。自打离了京城,他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张芝翦在一旁悠悠地想。 “我要吃梨”,声音有些大,张芝翦连忙看向自己的胸口,生怕对面的人听到。 见白子琴依然盯着梨子,张芝翦的心慢慢落回远处,将五指伸向盘子里面黄灿灿的梨子。 “我想削个梨,你吃吗?” 白子琴瞳孔睁大了一些,转开放在梨子上的眼神:“你吃吧,我不要”。 看着张芝翦很熟练的转皮,白子琴叹息道:“只可惜那日没有找到入口,无法带你亲眼见识山涧里的梨花,后面,我也很忙”。 其实,后面几天,白子琴也只是呆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忙什么。张芝翦手里的刀停了一下:“不不,白兄那天也是为了找我,害你担心了,再说,哪里的梨花不都一个样,明年再开的那时候,我在看”。 张芝翦将梨子碎成小块,放在碗里,趁白子琴不注意把碗端到自己座位的旁边,再往前面坐了坐,尽量遮住碗不让白子琴看见。 “知俭,你是家中独子?” 张芝翦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想起那晚在街上白子琴询问她是否又没妹妹。 “没有,我娘很小就走了,没这个福气”,张芝翦摇摇头,不自觉将手伸向后面的碗里,却捞了个空。 将空碗放回到桌子上,只听白子琴继续道:“有个妹妹挺好的,露结小时候特别乖,后来生病了,就更乖了,只是很让人心疼”。 张芝翦上次表示关怀寻问过白露结身染何疾,白子琴却不乐意作答,今日见他言语宽软了许多,又问了一遍。 “令妹到底得了什么病?” “也就是身子比常人弱得多,不过前些天家中来信,还给她说了门亲,不久就要成亲,只可惜当哥哥的不能在场”。 白子琴边说垂了头,有些失意,刚抬头看张芝翦在打量自己,又有些羞愧,便佯装看窗外。 张芝翦瞥过脸假装没看见,这个哥哥是真心疼惜妹妹的。生病的妹妹有人可以托付终身,不至孤独,是值得欣慰。白子琴咳嗽一声,略微不自在的看了一眼张芝翦,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信上还说,若没有中意的人,这回探亲归家也要给我配一门亲事”。 马车里响起了两声不是很合时宜的笑:“那就提前恭喜白兄了,哈哈哈......”。 张芝翦头痛之际,想着这白子琴不会有短袖的意思吧,外面就传来了再悦耳不过的声音。 “公子,前面有家落脚的客栈”,白谨拉停了马车,恭敬道。 白子琴掀起半张帘子,刚要出去,只听白武又道:“公子,咱们先去看看,外面乱的很,先让小公子留在车里,打点好了再回来接他?” 白子琴赞赏的看了一眼白谨,对车里张芝翦吩咐了一声,小公子自然指的是她。 没等回答,他就下车去了。张芝翦也掀开窗帘,白子琴带着白谨进了客栈,白武则牵着马绕到客栈后面去了。 “好吃吗?梨”。 “尚可”。 张芝翦盯着半空中显现了半个身子的紫珍,小声问。 “嗯,那就好,对了,白卯和那个姑娘呢”。 “回乡省亲去了”。 张芝翦一口口水没咽下去,红了脸问道:“他们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紫珍摇头:“没成”。 张芝翦一口气提了下来:“那你不要乱用词,上次也是!” “他们很好,比我们要好”。 “嗯?”张芝翦正脸看着他,正经问,“哪里比我们好?” “白卯摸过薛霞那里”。 “哪里?” “就那里啊!” 张芝翦顺着他的手指向的地方,盯了自己胸一会儿,怒道:“你没摸过?我都把你放那儿了!” “白卯的没隔衣衫!” 张芝翦心里有些沧桑,见他还要继续纠着这个问题,连忙道:“好好,这些我们以后再说,白卯呢?” “以后说,那你好好什么!薛霞的......族人找来,家中有事便赶回去,白卯跟着追过去了”。 紫珍心里暗暗一惊,差点就冒出嘴了。张霞是母亲过世了,而她的母亲至今也不知道在哪里,生怕稍微提提,就是擦擦边,也会让她心里难受。 吃了饭,张芝翦和白子琴正喝茶说话。坐了大概有一会子,白子琴提议道:“刚来这个地方,我们去外面转转吧”。 白子琴有些咳嗽,现在出去有些不太合适。刚想着白谨就端着盘子进来了。张芝翦摆头一看,里面有两个碗,一个是黑乎乎的药汁,估计是治风寒的,一个是还在冒热气的炖梨子。 她看了一眼白谨,真是个有心人。盯着白子琴将两碗都吃下,白谨才道:“公子出去记得添件衣裳,我给您挂在架子上了,拿上就成”。 张芝翦有些尴尬,好像是自己逼着要白子琴出去一样。 白子琴向白谨摆摆手,示意他下去,然后有些难为情的看了一眼张芝翦,生怕她觉得自己病弱:“喝了药,我觉得闷,想要出去散散病气,知俭愿意陪我一起去么”。 张芝翦抬头去看白谨,他却转头已经迈出了门。这个动作有些伤白子琴的自尊心,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就往门口走,白谨的嘱托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看他做什么,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她看了一眼白子琴的背影,他很少这样。张芝翦连忙起身,取过他的衣服,追了出去。 “这里风光真好”,张芝翦望着两边无际的田野,才从百梨乡休整出发,他们又停在了一处乡野客栈,白子琴真的是不着急赶路。 白子琴笑笑,一脸慈爱的不做声,张芝翦尴尬的看向田野,一片绿,继续接道:“我以前就想往繁华的地界跑,等我娘一眼看见我了,就来巴巴的来找我”。 “可是,我发现他们好像过的也很自在,看他们脸上的笑容”。 看着田里勾头弯腰的农人,白紫琴默认的点了点头。 “大云,你说是不是?”张芝翦突然猛地回头,盯着身后不远的白武问道。 白武没抬头,听到张芝翦的打笑,才匆忙看向前面的人,几步上前:“大人有何吩咐?” “大云!大云!你怕是个傻的,哈哈哈”。 “李家大姐叫她弟弟的小名,知俭我们还是不要调笑的好”。 “额.....啊?小公子这.......”白武反应过来。 张芝翦一眼犀利的看向白武,双目有神,装作有些不高兴,平时他都直接喊公子的,今日竟然随了白谨喊起小公子来。 “你又为何要加个小字,我比他弱?还是我官位不如他?” “那你也叫他大云了”,白子琴在一旁笑意盈盈的帮腔,说完轻咳了一声。 “你回护他?你回护他!”张芝翦说了两遍,声音佯装不高兴,背着他们嘴角却弯了起来,这一路太沉闷了。 “嗯,他就回护他了,怎么了?” 紫珍的声音从空中飘了出来。张芝翦气息微顿,头稍稍的朝空中扬了扬,幅度很小,斜眼就看见他化了半身盯着自己,手里捧着一本书,那本小黄书! “公子怎么了?”白武问道。 “没什么,走吧”。 张芝翦回头看,只见白子琴刚刚收回目光,他也和自己看着同一个地方。 “你.....刚刚掠过去一只鸟,绿色的羽毛,真好看”。 白子琴朝她说的地方又瞅了一眼,摇摇头:“没看见,走吧,我饿了”。 张芝翦心虚的跟在最后,不想理半空中还在絮絮自叨的紫珍。 刚要进客栈门,白子琴吩咐了一句什么,让白武先进了门,挡在张芝翦面前。手里摸着腰间的玉佩,是两小块,圆圆的没看出很别致。 “夜里早些休息,不要在外面来,廊间也不行,这块玉也别离身,见它有动静就跑来找我”。 白子琴一面扯了一小块玉佩下来。这时白武大步走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一根银线,穿起玉佩挂在张芝翦腰间。一面又啰嗦:“记住没?我刚刚和你说的”。 “嗯嗯,记住了”,张芝翦一面回应,一面去摸垂下去的玉佩,一下就放开了,觉得滚烫烫的,指尖像是要燃起来一样。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2章 去时路(十七) 晚饭特意吃了半饱,等白子琴回屋以后,张芝翦朝店家要了一壶清酒,白子琴的伤寒没有进一步加重,好了许多,但顾及生病,席间并没有喝酒。此时端了几蝶小菜,她笑眯眯的往自己屋里走。 摆好了菜,酒也斟好了,紫珍就是不现形。自觉他该是有跟筋不对,又放轻语气:“我答应要请你喝酒,喏,在这儿”。 在长达一炷香的静默后,贵人终于发了话:“早八百年前的事,还难为你记得”。 绕着桌子嗅了酒一圈,就是没近张芝翦的身。 主动向他靠了靠:“那回你不是在梨花涧念叨了?” 紫珍瞟了一眼张芝翦,一下子飘了老远:“原来是这样,那我不念了,也不想吃这酒”。 张芝翦眉头紧了紧,望着他:“你怎么越发像白卯了,古怪的很”。 “他那样,才招人待见,你看薛霞,日日离不开他”。 “我觉得你还是以前好”。 紫珍没搭理这句,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张芝翦,语气认真:“你别去灵州,直接去丰县,在丰县等他”。 张芝翦奉皇命陪白子琴回灵州探亲,莫说不是,现在撇下他,自己也做不出来,克斯,她却在这句话里感受到了一种维护和牵挂,自觉向他靠近几步:“你靠近些,我们好久没好好说话了”。 听到这里,紫珍眉头撩的老高,每天要说的话全跟白子琴说了,哪里会还想和自己说话,嘴里轻轻的哼了一声:“我可近不了你的身,上面挂着护身法宝呢!” 张芝翦低头去看自己身上,最近除了白子琴送的玉,别无添置他物。单手将玉撂起来,眼里微微一闪,原本通身是玉白色,却慢慢退却白色,染上灼红,细细一摸,还有些发烫。 “这?” 见张芝翦发现不同,紫珍才瞥了一眼发红的玉,绕到她面前:“小伎俩,这玉让人做了法,可最多就是遇见非人的东西发发热,其余就没什么了,你可要把镜子收好”。 张芝翦觉得他只是再说这玉没用,还是他给的镜子管事儿。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紫珍,人和你们是不一样的,需要朋友,需要关心,也需要关心别人,就像白卯,如果有一天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定归期,你不会觉得不同,可是换做我,会日日难安,一时不舍,二则担忧,因为他是亲人”。 紫珍是长久的默然,垂下了眼睛,也不辨神色。 “我以后要和你谈论什么,你才能像和宋钦玉,白子琴那样心平气和的交心?” 张芝翦神色有些愕然,他以为紫珍已经习以为常了,对于自己的唠叨,今日亦如平日里的每一次念叨,怀着小小的希望他可以记在心里,再就是让他不再提镜子的事。 “我......”,话说了一半,自然收不回来。可是又怕这位开始觉醒的精灵暗自揣测些什么。 “去睡吧,我出去一趟”,似乎紫珍很少让自己不自在,张芝翦想。 紫珍把两个酒杯里的酒依次饮尽,将酒杯不轻不重的磕放回桌上,准备离开。 “你去哪里?” “你去哪里!”紫珍不回答,脚却停了下来,张芝翦又追问了一遍。 “有事要办”,话里带着一些赌气的狠意。 看着张芝翦,一时心又像是跌在了云上,起不来,也下不去:“去买种子和苗”。 张芝翦几个大步,绕到紫珍面前,双眼盯着他,只听又缓缓道:“月谷不产枣树,过了时令,无货可供,有人托我有苗买苗,有枣买枣,让雁子寄过去”。 笑从眉梢再到嘴角,挂满了张芝翦的脸庞,恬静温婉,声音却是腻的不能再腻:“我知道哪里的苗好枣甜,带你去吧”。 紫珍眼神闪躲了一下,有些别扭,绕过了张芝翦直径往楼下去:“别,等会儿有人又找不到你”。 “这么晚了,谁找我?找也不见!男女授受不亲,夜里不能随便碰面”,张芝翦一边回应一边往楼下跟去。 细瘦的指尖穿过稀疏的叶苗,食指在苗根除徘徊片刻,选了一些出来,张芝翦道:“白卯真好,看他是个冷性子,尖酸刻薄,其实.....还会讨好薛侠”。 “我日后对你更好,傻白再好,也是后学的,比不如我,你也不知道薛霞吃了多少苦头”。 语气是带着炫耀得意,张芝翦笑道:“嗯,是的,不过,侠....姑娘,不同于寻常女子,坦荡利落,有男子的豪情,我一直希望能肖她三分爽利”。 紫珍拿了一个麻袋,避开人眼,站在张芝翦下风处,将干枣往袋子里装。 “你不用羡慕她,你也很别致,人间不许女子为官,还不是欺君瞒友的去了,她该羡慕你”。 “.........” 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随手捡了几颗枣出来,阻止道:“你选选,发黑的就不能要”。 “毒不死他们,反正他从来只管结果不问过程”,紫珍手上不仅没停,反而更快,不消半刻,大半袋就快装满了。 “下一处该是竹山县,再到瑶姑娘山,就是灵州了”,紫珍突然插道。 他怎么这么清楚,不是常年呆在尧山,头次入凡尘么。 紫珍手慢了下来,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山上听说,百梨瑶姑娘山之间有竹山,四季竹下有花开,爱花者不远万里,山上耐不住寂寞动了心思的很多都通过这儿入了人间”。 “像蓝若那样,被惜花的人看上,在抱回家?” 紫珍点头,枣子装满了,收紧袋口准备往外走。 张芝翦拦住他接过袋子去柜台付钱:“大雁背的动么”。 这话问的傻,肯定不是自己想的天上飞的畜生啊,张芝翦想要静静。 “她们被抱回家,等不及成型,主人就死了,那不是有很多姒环”。 紫珍接过一麻袋的枣和小半袋树苗,一脸愁人的看着树苗,估计是觉得白卯养不活,听到这话,略微无语的抬头看着张芝翦:“有的是雄花啊,就像我,而且,我们动情也很不容易,不然得死多少来回”。 “你是雄树”,张芝翦纠正:“我觉得你们挺容易的,你看白卯,先前死撑,最后还不是低头了”。 “我不是树,不是柳树,小翦,我和白卯落了尧山便是灵镜,只是脱身柳木修炼”。 “白卯那是傻”。 “你不喜欢张侠?”张芝翦好奇。 紫珍摇头:“不是,只是白卯看起来倔,相处久了,会发现他的心思比谁都干净,没有旁的东西。一旦别的什么染了上去,那一定是染的全满”。 “你是说他对薛侠”,张芝翦是陈述,心里有些羡慕张侠,紫珍对自己不是全心全意么,心里还藏着什么呢。 被张芝翦绕远了,紫珍想了想道:“对了,到了竹山县你借机玩赏几日,就和白子琴分开,我陪你先到丰县去等他”。 和白子琴分头的主意又被提了出来,张芝翦一时不知道如何说服紫珍,虽然不听他的硬着头皮也行,却是下下策。 “你先得告诉我原因”,张芝翦推脱道,似有感觉他说不出,就算真有,也不会这么轻易告诉自己。 “是对白子琴不好的?还是我”。 “别乱猜,没有谁要害你”。紫珍低头去拂肩膀,仿若落了灰尘。 那就是白子琴了。 “也不是白子琴要遇险,只是我能预感这一回去他要耽误许久,皇帝命他一月为限,到丰县上任,这回回去必定是要成亲的,一来耽误时间,再者为了不耽搁行程,他从灵州赶往丰县只会快马加鞭,不会像现在这样信步由缰,你一个姑娘,只怕耐不住”。 张芝翦一边感叹紫珍学识有所进步,会用的词越来越多,一边开解道:“没事儿,一点也不苦,我喜欢这样,”张芝翦想了想,决定隐瞒顾显钧的事。 紫珍知道她有任务,只故意提到:“左丞顾...钧?” “顾显钧!你怎么知道?”张芝翦略微严肃的盯着紫珍,他从来不过问这些,况且当时他并不在京城,那日出门也特地没有带镜子。 “这你别管,你只要知道这只是个幌子而已,顾显钧不是要你去监视白子琴,他身边的那个白武,原身李大云早就死了,你就算先去了丰县,他也不会真的怪罪你,现在已经在路上耽搁七日了,再加上著书整理,你在估算启程回京的日子,就别去灵州瞎晃了”。 张芝翦听的是背后一股冷汗,最近一些事情在脑子里来回转,却捋出了一条晦暗的线,上面穿插着一些合理的小意外。 白武在百梨乡的梨花涧里去了那么久,难道他根本是迷了路,而是第一次去?那天在田边,叫白武小名的时候,白子琴分明是提醒了白武李大云是他姐姐叫的小名。 白子琴和白武又是什么关系? 一些小的细节抽丝拨茧,拨开迷雾之时,揭露着或者是指向一个她不愿意的猜测,这些,白子琴知情么?李自岚提携白子琴,顾显钧却对自己有眷顾有加。在这里面,他到底向着谁。 张芝翦陷入自己的猜测,越想越觉得冷,直到紫珍牵起自己的手:“其余的你不用折磨自己,到了竹山县,赏花,在和白子琴分开,到丰县,著书,返京,找你娘”。 张芝翦怔怔地抬眼看面前的人:“你不是说不愿意妄自揣测天意?” “那晚你们在街上,白子琴看了镜子”。 张芝翦回想了一下,好像不记得了,又继续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紫珍摇头:“其余的都是平时你带着我看到的”。 “白子琴的妹妹得的什么病?” 紫珍看了张芝翦一眼:“疯症”。 那能嫁人了,是好些了? 转眼回了客栈,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走,推开房门。后面的张芝翦停了脚,白谨走了过来:“张公子,公子留话说,明早就要出发,请您早些休息,整理一下”。 “白兄找过我?”张芝翦问道,抬眼望着外面,天以全黑。 “是的,敲您的门不再,就留话回屋了”。 张芝翦点点头,告谢转身准备进屋。 “张公子,白谨知道这话不该奴才说,可是,下回您要出去,先告诉公子一声,或者是支会声奴才也成”,白谨出声挽留道:“今天夜里风大,我家公子在门口的桌上坐了几个时辰等您,才被劝回屋,好不容易进屋,又把窗户打开,看着您进了客栈才吩咐奴才过来给您留话”。 张芝翦怔怔地点了头,不急答应,就看着白谨匆匆到白子琴屋里去了。 刚进门,紫珍大老爷一样坐在床边,脚还学老太爷翘了起来,见张芝翦看他,随性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你知道的,神仙都不能一个女的同时有两个仙侣,更何况是人”。 某位的醋又翻了,张芝翦只当没听见,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作为朋友,白子琴的妹妹生了重病,我理应探望,去了我也不逗留,两日就走,绝不耽误行程”。 这话是说给紫珍听的,正主身子轻轻一滚,睡到了床里面:“我每次给忠告,你都不上心”。 张芝翦绕到床边,笑盈盈地道:“那还不是有你跟我撑腰”。 这话是说到某人的心尖尖上了,紫珍眼角一抖,细长的睫毛来回开闭两次,嘴角是翘起来了:“你像白卯一样,唤我一声阿紫”。 张芝翦睁眼瞧着床上歪着脑袋的紫珍,不言不语。 紫珍继续悄无声息的埋下诱饵:“就一回,好不好?” 张芝翦屏了一会儿气,语气垮了下来:“阿......紫”。 床上的人高兴的坐了起来,跃到张芝翦面前:以后你想黏糊了,就这样叫我,我就懂了”。 谁黏糊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3章 去时路(十八) 第二日,一行人赶路。 张芝翦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问外面骑马的白武:“下一处我们到哪儿?” “公子,是竹山县”。 回答完见张芝翦没有揭下帘子,而是好奇的往远处看,又道:“竹山县的花四季常开,都在竹林底下开的漫无边际,听说每年都会引来很多人”。 “嗯”,张芝翦点点头:“那距离灵州和丰县远么?” 车里坐着看书的白子琴这时将眼从书上移开了:“离灵州就隔一个瑶姑娘山,离丰县差着两处地界,我们先回灵州,就得绕远一些”。 “那我在竹山县玩两天,就直接去丰县等你吧”,张芝翦说话的声音有些大,手里抓着的帘子也还没放下。 “.......你不想去灵州?”白子琴问。 张芝翦没回答,看着外面的白武:“你知道怎么从竹山县去丰县最快么?” 白武的眼神本能的月过张芝翦的脑勺,投向她身后的白子云。张芝翦眼睛微微眯住。 “你是嫌到了灵州要绕远路,身体吃不消了?”白子琴问的很快,似乎有些着急。 在张芝翦眼里却以为她是着急自己要跑了,不放心她先到丰县做了不利于自己的事,可丰县是李氏望族,当朝右丞李自岚的家乡,她又能翻起什么浪来。 “那倒不是,白兄归家省亲和成亲,我什么也没准备,有些不好意思”。 白子琴听罢,长长的舒了口气,带着笑意道:“你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岂会在意这些俗物,知俭难道不懂我?再说,露结应该会很亲你的”。 “哦?”张芝翦放下帘子,转过身盯着白子琴:“何以见得?” 白子琴摇摇头:“说不清,我很欣赏知俭,露结应当也是”。 白露结按照紫珍的说法,是得了疯症,难道还能如常人,只是偶尔发发疯,张芝翦当然没有说,假装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那就不违白兄好意了,叨饶一阵”。 “你又变这么客气了”,白子琴语气略微低沉了些。 张芝翦愕然,她似乎无条件的选择相信紫珍。 所谓竹山县,也并不是到处种满竹子,而是在特定的两座山里植了竹林,还设有专人看管,实在是游人太多,其余地方,与其他村落也无不同。 下了马车,安顿好住处,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吃了些当地的竹笋,味道鲜淡,一时间又和白子琴小酌了几杯,有些醺醺然。 好容易爬进了屋,还没来得喝口茶,紫珍就化了形出来,抓住张芝翦的右手:“你还欠我一顿酒,记得么”。 张芝翦摇了摇晕眩的头,清醒了些:“上回你不是喝了吗?不欠你了”。 “那次也算?那回的酒喝得我生气,一点也不尽兴,不作数。”紫珍回道。 张芝翦没理他,直接往床边奔去,现在只想一觉睡懵过去。 紫珍哪里会这么容易罢休,就是绕着圈子也要目的得逞,看着床上的人,先让你睡前半夜,后半夜我在来讨酒喝。 正是夜深人酣眠的时辰,紫珍晃了晃床上的人,没反应。 不知怎么鬼迷心窍,脑子里不断蹦出自己之前看的那些小插画。眼神慢溜溜的移向张芝翦的腰间,继续慢慢向下,眼睛似乎像干渴的沙漠,只看还不解渴。紫珍伸了食指,慢慢解开腰间那烦人的衣带子。另一只手又不自觉的向下面摸去。 划开衣摆,底下还有恼人的男式底裤,紫珍喉咙处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收回放在腰间的一只手,专心的想要解开裤子。 刚把裤子褪了一半,心作欢喜,就看见张芝翦一个打挺,上半身坐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啊?” “我要喝水”,张芝翦似乎还没意识到紫珍的小动作,只是在刚想下床的时候,脸色僵住了。 “我.......我去给你端过来,你别动!” 张芝翦看着自己松垮的腰带,半褪的底裤,还有一下子蹿到桌边手忙脚乱倒水的人影,头更疼了,水也不想喝了,只想一觉睡死过去。 紫珍端着茶杯递到床边的这个动作将近持续了半柱香,床上的人还是没动静,像是又睡着了,只是不均匀的呼吸告诉他,这位还没睡着。 紫珍手一挥,窗应声开了一半,窗外月色已是最浓,灌了风进来,也是宜人凉沁。 收回茶杯,“你还记得蓝若么,她现在就在山上的竹林里,我带你去见她”。 张芝翦用力的翻了一个身,将被子又捂紧了些,瓮声瓮气地问:“她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在尧山县的富商家里么”。 显然是不信他,到时候去了竹林,没看见;蓝若又找别的理由。 “那富商做生意败了家,就把她卖了,辗转才来到这里”,紫珍尽量语气信人。 “你们精灵果然不容易动情,冷情的很”。 “........” 半山腰处,张芝翦气喘吁吁向前面的人喊:“你到底知不知道路,我们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 紫珍原本是想要她吹吹夜风冷静冷静,没想到火气越吹越大,侧了几步,向正路上引,一面接过张芝翦手里提着的酒:“这坛酒真的值一两银子?不会是小二讹骗你的吧”。 “你还知道讹人?你知道一两银子值当什么?”张芝翦气息昀了一些,望着前面的人:“讹我也没办法,这个时辰上哪里去打酒”。 “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天都要亮了”。 “知道,你看”。 张芝翦顺着看去,却是当下的路不如先前那么迂回,周边布景大同小异,现在是一条越来越宽敞明朗的路,直通向一片茂密的竹林。 路边的竹子从三两稀疏到密密集集,此间竹木格外高拔,竹叶算不得厚密,白天应该有太阳照射进来,竹子也是簇集成很多处,间隔适宜。 映着微弱的月光,张芝翦抬眼望去,竹林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们应该白日里来,谁夜里赏花”。 “非也,你再看”,紫珍袖风浮动,竹林里散漫着一层紫光,像是要遮住月亮一般,紫光所到之处,也亮堂很多。 渐渐的竹林底下有了很多晶亮的小光,有很多种颜色。张芝翦随意走近一处,蹲下身去看一处蓝光,是花。旁边也有小花,只是没有发光,这些发光的小家伙该是有了修为。 指尖碰了碰,越发觉得这蓝光熟悉,枝蔓上缀满了蓝色小花,小巧惹人怜爱,是魅幽草。在平行看过去,这片竹林里有无数的魅幽草。 “这...这哪一个才是蓝若”。 “哪一个也不是,她在上面”,紫珍抬头道。 张芝翦也往上面望去,竹子上有的竟也挂了一些花,只是灯光微弱,时闪时隐,刚才没有注意到。 “嗯,老远我就闻到酒味儿了,原来是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芝翦一笑,很自然的接过话:“我当了官,要请你喝酒”。 “你真当了官?”惊讶的声音从一株残了半边枝丫的魅幽草里传了出来。 “有何惊讶?姑娘不是说我能当官么”。 停了一会儿,蓝若道:“其实依照当时姑娘的气运来看,真该是名落孙山,”又随意一笑:“不过这世间有什么不可能,还是恭喜。我现在化不了形,烦请将酒浇给我吧”。 张芝翦看着魅幽草上零星的光亮,示意紫珍倒酒,一面问:“这些日子,姑娘发生了什么,怎么辗转到这里来了”。 蓝若笑笑,声音很轻:“也没什么,张富做生意亏了,将我送给吴柏原想要谋条后路,谁知道吴柏原撒手不管,就想不开上了吊,我用一半真身将他的命好不容易续了回来,隔月他却投河死了,真是,他这个人就没有长寿的命”。 “后来,吴柏原嫌我残了半枝,将我扔在路边,一个花商抱了我走,一路奔波,我就偷跑到这里修养”。 “那......”,张芝翦不知道说什么,侧头看着紫珍。 紫珍看了眼挂在竹子上的魅幽草,正卡在竹叶上,层层将魅幽草包裹的很好,刚刚张芝翦没发现也因为是竹叶的关系。如此竹叶能扶住重于自己几倍的东西,也不该是寻常竹子。笑了笑,提了酒正要往魅幽草上,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阻止道:“她现在受不了,别浇了”。 张芝翦立定,听着陌生的声音,环看四周,是个男子。 “你们来了,看过了,就快走吧,把你的光盾收回去”,男声又道。一天中夜里月光是对这些花草修养最佳时机。 “竹二,他们是我朋友,你别赶人”,蓝若慢悠悠的加了进来。 紫珍听罢,五指一弹,五道紫气顺着指尖缠向竹身。 “哎呀,紫珍,竹二是开玩笑的,你别认真呀”,蓝若率先化了形,只有一个头,她嘴唇微张,将紫气尽数吸进嘴里:“借你的灵气滋润滋润我”。 “哼......”,一道青光在竹节上闪烁机会,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清润有节,张芝翦看着竹二,想了想。真是竹子,身影单薄却又一股桀骜的姿态。如果不是身上的绿衣,简直像第二个白卯。 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想。 “蓝若,你真没脸没皮,借在这竹子精的身上吸他的灵气润养自己”,紫珍笑着看向半空中蓝若的脸。 “我自愿的,关你什么事!”,竹二语气有些不快,冲着紫珍。 “唔,也是,自己愿意的,谁也说不着”,紫珍瞧了眼竹子。张芝翦跟着也看了过去,吸了一大口气,竹二的原身,那杆竹子入土的地方,已经有腐烂的迹象,还吸引了一些虫蚁侵袭,锈空了半边,凿了一大个空洞。 “紫镜好心肠,下了凡尘遇见了芝翦姑娘,当初蓝若在尧山可没为难过她,现在帮蓝若也只是举手之劳”。 受的亏损太重,近些日子吸的竹儿有些不堪负荷,长久下去,只怕原身要毁,蓝若盯着张芝翦笑眯眯的。 紫珍托身于柳树,能聚复原之气,调养万物。他一副好说的眉眼,只是让人觉得有些不怀好意:“却是不难,但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蓝若正思考,紫珍便极快的向空中一腾,不知在耳边说了什么,引得她眉开眼笑。 底下的张芝翦直愣愣的瞪着空中的二人,另一只则悄不做声退回到自己的原身旁,一只手臂死死的缠绕在竹上,看了一眼空中的蓝若又低下头。 半空中的蓝若掩嘴笑了一半,往底下看了一眼,双眉皱了起来,声音有些着急:“欸,竹二,别踢,再踢就断了!” 竹二右脚正在死命的踢竹根被虫吃空了的那处,瘦长的竹竿被颤的摇摇晃晃。竹二当作没听见,只是脚下缓了缓,侧身靠在竹子上,背对着空中的二人。 蓝若匆忙对紫珍说了一会儿,连忙降到地上,勉强化出几乎透明的真身。 她还是那么身态勾人,一身浓烈的蓝色贴合的在他身上,五官组在一起,就是让人看的容易往邪念处想,张芝翦默默地收回视线,自觉的往前走几步到紫珍跟前,给二人空出一段距离。 “这小竹子酿的酒不错,比外面买的好喝,你尝尝”。 紫珍递来一截竹子,是竹二酿的酒。 “你就和她要的这个,看把竹二气的,你还喝得下?” “嗯,他们气他们的,不关我们的事,等我一会儿,我们就下山,天要大亮了,等会儿人多。” 见张芝翦不要酒,便收了回来,随意收到腰间,走向竹二和蓝若:“你们一边说去,让让”。一边说还一边推他们。说完手心腾一股紫气,在竹根处瞎晃了一会儿。 张芝翦:“.........” 她觉得紫珍,白卯和竹二真是一样一样的,当初紫珍刚下山的时候,也应该是这样的,只是自己身在局中,没有察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4章 去时路(十九) 回了客栈,想要蒙头睡上一觉,下午再去竹林里看一回,夜里休眠了的花卉,白天都会开着。 用了一些饭,张芝翦直接倒床,澡也没洗。睡醒了就自己绕上了竹山,人不是太多,估计上午看了也就回去了。明明是一样的路,白天来看,真是生意盎然,各色花卉争相斗艳。竹林没有完全遮盖住阳光,懒懒散散的撒在林间,风一吹,到处是不腻的花香。 一些珍奇的品种面前吸引围观的人就多一些,张芝翦自然而然的走到昨天晚上的地方,但并没有发现蓝若,就连被虫蛀了的竹二也没看见。 “他们去哪儿了?”张芝翦小声向怀里问道。 “我护住了灵元,只是这小竹子的原身毁坏的太厉害,没大用了,上午该是守山人给据了,但竹根没坏,守山人还指望它明年发起来”。 紫珍保住了竹二的根,守山人便只据了土上的竹节,没有连根铲去,张芝翦明白过来,又问:“那蓝若呢?” “小竹子明年开春抽新笋,她自然是找新的寄体去了。不然活不过这个腊月”。 “那等竹二长好了,蓝若还会回来么”。张芝翦颇为惋惜的问。 紫珍笑了一声:“她这是怕了,在张富那儿。要是想回来,怎么会出了这竹林去找寄体,小竹子再没有三百年是修不成人身的”。 竹二之前的样貌只是凝聚的一股气,精灵修人身况且难,何况是妖精。 张芝翦失意的点头,转身再也没了赏花的心境,直接向山下去。 这两上两下让张芝翦觉得很累,决定洗个澡。进了屋将镜子锁进盒子里,其实,这也没多大用处,自从紫珍身体恢复了,就能脱镜化身去远处。可是不锁起来,心里觉得膈应。 吩咐小二烧了热水,张芝翦也没看,直接往房内的屏风里面走,边走边褪了外衫,露出里面白色的纱衣来。 “你在里面干什么!”张芝翦倒吸一口冷气,对着浴桶里的人惊诧喊道。 紫珍那厢早已半褪衣衫,左手随意拨动着水面,不时有水珠蹦跶出来,他一字不差的践行着蓝若教他的诱男十八式。 张芝翦越瞧越起鸡皮疙瘩这是在哪里学来的,难道小黄书还画这些?紫珍脸是很有姿色的,可这动作有些迷。可气的是自己并没有继续阻止,就看到了接下来有些不可描述的场面。 “哗”的一声,水里的人有些耐不急性子了,直接从水里站了起来,衣服已经褪到了腰间。白花花的,紧绷绷的,上面还挂着小水珠的......美色啊!可是作为读书人的自觉,张芝翦强迫自己就此打住,转过身去,小声囔囔:“你......你要干什么”。 紫珍听到这糯糯的声音像是得到了鼓舞,笑道:“我不干什么,就想和你一起洗澡”。 张芝翦赶紧抓住屏风上为自己准备的换洗衣物,一手蒙着眼睛往水桶处倒退,直到脚跟抵到浴桶,把手里的衣物伸了出去:“穿.....快穿上”。 紫珍盯着伸过来的手,也没动手动脚,规矩的接了过来。 有水声搅动的声音,过了会儿直到没有了,张芝翦才敢虚开眼睛:“你穿好了?” “嗯,可以了”。 张芝翦调整了呼吸,直觉紫珍不会这么听话,可还是不自觉的转录过去,心里好像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果然!紫珍怎么会好好穿上衣服?张芝翦正要佯装发怒,其实是害羞,一只手就被水里的人拽住,蒙头就栽进浴桶里。 “你......这些是在哪里学的?”张芝翦一边用手摸开脸上的水,一边无奈的问。 紫珍扬了下巴:“没在那里学,男人都会!” 得了,这绝对是偷师了,平常就知道公的母的,雌的雄的的雄树怎么会有男人的意识。 “是这样的啊,阿紫,男女之事我也不懂,你先放开我,容我回去研究一下,参习透了,咱们.....”。 紫珍听到这声“阿紫”,以为张芝翦想和自己腻歪,又道:“你不需要懂,我都知道,按部就班,绝不出错”。 “再说,仔尧山书坊里,你不是画过么”。 张芝翦身上的衣服快要被挣扎的剥干净了,她正了正色:“你又没娶我,我不愿意”。 听到这儿,紫珍的手停了下来,可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又恢复了原状:“我娶你,娶你,你就顺我这一回,我顺了你多少回,再说,你喊吧,闹吧,外面也听不见”。 听到后半句话,张芝翦心尖一颤,莫名兴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翻身欺在了紫珍身上:“听不见?阿紫,你等会儿可别后悔”。 .......... 这一战,两个人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张芝翦强撑起精神,打望了一眼下巴搁在浴桶边缘的人。 那瘦窄的背上,一道道抓痕就像无声的控诉,适时,他还微微侧头看过来,似乎在等待什么。 张芝翦看的是鬼使神差,嗡了一声:“我不会吃白食的”。 ........... “嗯,”,紫珍脑袋还没冷下来,又道:“小翦,到时候我们再穿着红衣裳,滋味肯定不同”。 他说的是婚娶嫁衣,张芝翦脑子里赚了转,觉得有些遥远。 紫珍侧身转到她面前,一手玩弄起耳垂,真是小巧莹润,爱不释手。刚想把嘴给扑上去,张芝翦就用食指把紫珍的头点开了:“好了,白兄找急了就麻烦,我们该启程去灵州了”。 “就非去不可?我求你一回也不行?” 张芝翦皱起眉头,不甘心地问:“到底为什么?阿紫,你说明白,为什么总是阻挠我去灵州”。 紫珍起身,长腿跨出浴桶,拉了屏风上的衣物随意擦了擦,径直走向床:“总觉得在灵州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越往那边我的心里就越不安,小翦,你就听我一回”。 张芝翦穿了衣裳也往床上走:“怕什么,我们不偷不抢不害人,到哪里都不怕”。 “况且现在白子琴,顾显钧和李自岚之间,我还没有理清楚。当初路过百梨乡,皆是李姓女子嫁了过去,丰县李氏又是当朝右丞李自岚的家乡,福荫之地,我乃左丞提携,奉命监视白子琴,那他一定不是顾显钧的人,这些天从没有人和我联系,那就不止一个在白子琴跟前,我是一个幌子,对了,还有白武,又是谁”。 ”蓝若说过,我没有官运,如今想来确实如此,若非顾显钧临时提拔我,现在我不知还在京城的哪个旮旯里“。 汇成一句,就是走不了。张芝翦看紫珍往里挪了地方,也不矫情的上了床。 “妄断,我有不好的预感你偏不信,别人说句什么,你都往心里去”。 二人各自躺在床上,都不主动言语。侧头看了一会儿,张芝翦背对着自己,紫珍嫌的烦闷,手一弹,窗户即刻半开,风涌了进来,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张芝翦身侧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好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瑶姑娘山不好走”。 张芝翦听完立即转了身:“你真好,阿紫”。 紫珍没接话,张芝翦以为他心里不舒服,主动道:“瑶姑娘山,名字取得特别,是有什么典故么”。 紫珍点头,和张芝翦对面:“瑶姑娘山又叫瑶山。其实是座半高的山坡,瑶坡瑶坡,一日三拨”。话说一半,等着张芝翦发问。 “一日三拨,什么意思?”张芝翦很配合。 “太阳升起,正烈和落下的时辰不要过瑶姑娘山,一般人也过不去”。 日升,日中和日落这三个时辰,瑶姑娘山是遮天蔽日飞沙走石,过不得人。传说以前瑶姑娘身患重病,高人指点,要家人亲自上现在的瑶姑娘山找药材,瑶姑娘的父母和哥哥去了。只是就再也没回来,听说就是在太阳升起,日中和日落得时候没了人,后来瑶姑娘的病莫名的好了,她日日去山里找父母兄弟,最后老死在了里面。有人说她成了这山的守护灵,遇上怪事,只管叫三声瑶姑娘就能化险为夷。 张芝翦只听到这里,后来就模模糊糊的翻了身,一觉黑甜。 名字倒是挺有意境,只是站在面前,之前所有的幻想都打破了。张芝翦站在光秃秃的瑶姑娘山面前,这瑶家人怎么相信这样荒凉的山上会有草药? 眼目所到之处,除了黄土,便是杂草,山却是也不高,准确来说是连着的几个迂回大坡。 白子琴很有经验,将马车寄放在客栈,只牵了三匹马。 他对前面领头的白武道:“跟着脚印走,别瞎蹿,看不见人的印记的地方就要回来重走”。 白武很沉稳,按吩咐行事,也没多问什么。白谨走在最后,和白武各自牵一匹马。 山坡上无风景可赏,张芝翦埋头走路,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白子琴就让前面的白武停下来喝水休整。 三匹马压在一块大石头下,选择了一个背风背阳的地方。接过白子琴递过来的水,刚喝了一口,又悄悄地放下了,指向山坡背后:“白兄,我去方便一下”。 白子琴看了看太阳,又看张芝翦,她脸上确实有隐忍之意,便道:“我陪你去,要正午了”。 张芝翦内心长叹,看了一眼快要高悬的日头,硬着头皮:“不用,白兄,实不相瞒我......有隐疾,你去,我上不出来”,边说边再三保证快去快回。 白子琴愣了一下,打量一眼张芝翦,撇开头:“知道了,快去吧,太阳上正顶前一定要回来。” 张芝翦一边答应,一边往小坡后面踱步而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5章 去时路(二十) 刚站起身,抬头望着太阳,张芝翦想了想低头道:“紫珍。你说瑶姑娘长什么样儿,肯定很漂亮”。 怀里半天没动静,张芝翦拿出镜子去敲,还是没反应。 这是去哪里晃荡了,张芝翦再看太阳,心里有些发虚,觉得周围开始暗的发沉。 才刚想这个,天色就陡然暗了下来。 她正转身想要往回走,耳旁就听见枯枝树藤死命晃动的声音,风真是刮得大,夹杂着很多细碎的小石头。很像紫珍惜说的遮天蔽日,飞沙走石。脚不知怎么,一打滑,竟然坐在了地上。 见过猫妖遇到过鬼,这些倒不至于把她吓软腿。只是心里有些发慌,打量周围一圈,决定起身往回走。刚想迈步,脚就像是被什么缠住了,动弹不得。 张芝翦伸手去摸腿上,果然脚踝处有东西,只是天色太暗,一时看不太清。低下头仔细去看,想要解开。 手刚摸下去就收了回来,腰间一热,她伸手去摸,白子琴送的那块玉正滚滚发烫,烧红了玉心。 张芝翦眼光一闪,赶紧低头去拔脚上的东西,娘个乖乖,明明是一股黑色的头发! 猝不及防的将手收回来,在衣服上蹭了蹭,又把怀里的镜子摸了摸,想往外掏。 “你把我踩疼了”。张芝翦低着头,知觉前方有道凉凉的声音。 嗓子提到了心口,想想自己身上有镜子,尚有底气,嘴上便强作镇定:“姑娘,不是我踩着你了,而是你的东西把我困住了,现在起不来”。 张芝翦抬头去看,确实是个姑娘,不过不像个“正经”姑娘。整张脸除了左下巴上有一颗惹眼的红痣外,脸白的毫无血色,像是久病在身。 “那我来帮你”,红痣姑娘一边说一边向张芝翦走。吓得张芝翦是连连蹦跶着脚向后退。 张芝翦眼睛一闭,摸出怀里的镜子,也不管是哪面,遮到自己面前。 张芝翦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几乎要拿不住镜子,不知道有什么在和自己夺镜子。五指又紧了紧,决计不放松。 “那我不要了”,红痣姑娘猛地松开手,张芝翦往后一坠,只感觉一股湿嗒嗒的东西流淌在手背上。虚了眼睛,心里愕然,自己手里拿的镜子并无镶嵌麒麟,只是一块再平常不过的镜子。 连忙松开手中的东西,企图摆脱湿嗒嗒的东西,心里有些复杂,紫镜去哪里了。张芝翦想要爬起来跑,腿就像是生了根,一动也不能动。 “这玉佩真漂亮,哪儿来的?”红痣姑娘又问。 玉佩有异状,张芝翦以为她怕这东西,索性举了起来。 红痣姑娘生怕没有看仔细,更走近了一些:“原本是一对上好的古玉,你竟是它的有缘人”。 “不过”,她又道:“你已经瞧见我的脸了”。声音里有些惋惜。 张芝翦以为她怕这东西,刚想开口辩解,在看向前面,已是来不及。一时间,风沙中冒出了无数股黑头发,沿着地上扭动的像蛇一般,袭向张芝翦。 “瑶姑娘,瑶姑娘,瑶姑娘”,连着不带喘气的喊了三声。 “怎么了,知俭”。声音真是太亲切了,张芝翦连忙睁开眼睛,朝声音的来源递去求救的眼神,是来找自己的白子琴。 他单手扶着一块石头,风沙弱的间隙,走了过来:“怎么了,知俭”,他又问了一遍,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后......后面,你看后面”。 “瑶姑娘?”白子琴声音有些笑意。 张芝翦立即回头,瑶姑娘早就不见了踪影,可是自己刚才喊的那三声白子琴必须是听到了。 原地站了小半会儿,等日头过去了他们才走。 “想不到你还真信传说里的事,其实这只是很常见的风物场景,让你们等过了日升日中和日落走,只是怕风沙太大,迷了路滚下山,你怕这个,怎么不怕风花雪月,它们也在其中。” 白子琴并没有看见刚才那个人,张芝翦抬头望了一眼,发目光在他下巴转了一圈,想起来他也有一颗红痣,长在那里。 “白兄不信妖魔?”张芝翦撑着起来,向来时的路走,一边问。这瑶姑娘见到白子琴就消失了,难道是死前未出阁,所以害怕陌生男子?可哪里有鬼和妖怕人的道理。 “不怕,不信自然不怕”。 如果不信送她玉做什么。不过,当今世道太平,在为者格外开明,世间种种,来世今生,神怪之说皆是自由,谁人能管你的心在想什么。 张芝翦有些诧异:“一次也没遇见过?”。 如若白子琴当真对上次被绑架之事的确是浑然未觉,张芝翦就有些愁了。虽然人间井然有序,但若不知世道潜在险恶,又该如何是好。 “其实世间万物,不信,不一定没有”。刚走回马傍边,白子琴也不紧不慢的回答,然后从马背上解下包袱,递过来一个东西:“刚才风把包袱都吹翻了,里面散出来的,不知怎么装错了”。 递过来的是绣着麒麟的紫镜,张芝翦接了过来,伸出食指,细细的临摹着上面活像是要跃出来的麒麟。 白子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你收好吧”。 很奇怪,明明知道白子琴,白武,顾显钧和李自岚之间不清不楚,可张芝翦冥冥之中觉得白子琴不会害她。 看着前面白子琴的背影,他牵着一匹马,似乎是怕马太累,自己左肩扛着一个包袱。背影清瘦,看起来有些孤单。张芝翦以为她怕这东西,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自己好像也不需要做什么,但是总有一种感觉,真相迟早会来,可能会有些令人失望。 没等爬到第二个坡头,张芝翦的脚步越来越拖,腿像是绑了石头在走。终于,张芝翦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浑身开始被一阵阵的热浪席卷,毫无气力,走的每一步就像是在梦里,轻飘飘的。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掌心,想要挨过这一阵。 “你中毒了,小翦”,紫珍的声音传来。 可张芝翦连抬头的力气都很勉强,动了动嘴唇,每次有别人在,只要动动嘴巴,紫珍就能明白。 张芝翦并不意外,想了想:“嗯,我刚刚被瑶姑娘的头发缠了”。 “那不是瑶姑娘”。 话音刚落,张芝翦卯足了劲抬头看向半空。他刚刚并不在场,如何知道那不是瑶姑娘。若是看见了,怎么又不现身。 紫珍先是没说话,手一挥,张芝翦的裤脚就像透明一样,她低头一看,原先被头发绕了的地方,就像腐肉一样,黑肉里泛着红色的血丝。饶是没有精力去小题大做,只想睡觉,张芝翦还是心里一抖,想要弯腰去摸。 紫珍手风一挥就给她把手弹开了。同时手显了一样东西,递给张芝翦:“先不说我可以感应,那晚上我说的故事就真的只是个传说而已,并没有什么瑶姑娘,只是世人无聊杜撰的”。 张芝翦接了过来,是竹二酿的酒,也不知道他和蓝若怎么样了。 酒瓶被紫珍隐的很小,手掌便能握住,张芝翦也没问,假装打哈欠灌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不消片刻,通身清透,头重脚轻的毛病瞬时去除。 “竹二酿的哪里是酒,是仙酿!” 刚说完又想起来了:“世人杜撰的,那你杜撰给我听?刚才我差点丢人了,还有,你之前去了哪里,怎么在白子琴的包袱里,难道你......和他?” 紫珍将张芝翦摊在手心的酒瓶收了回来,轻轻一晃当:“不多了,下次他们在求我什么得要两瓶”。 张芝翦无声的翻了一个白眼:“你对人家宽宏些,别再逗他,也不至于小气这几瓶酒”。 “还有,你以后不准在这样!” “哪样?”紫珍一副你又说话说一半我听不懂的表情。 “在你面前,我像没穿衣服一样”。刚才他一弄,裤子都没脱,腿就露出来了。 紫珍以为张芝翦是联想起来自己上次脱她裤子,道:“那不一样,看见的和摸到的怎么能同日而语”。说完将酒瓶的盖子揭开,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又道:“小竹子这一小瓶得有五十年的光景才酿的出来”。 “那也不准,想也不行”,其实更亲密的事也做了,张芝翦只是想确保自己占据上风的地位。 “那不行,心里怎么想的,饶是神仙也左右不了”。紫珍又饮了一小口酒。 张芝翦看的有些心疼:“那里把手里的这瓶先给我吧,反正下一次我也不一定能喝到”。 “那人不信前世今生妖魔神怪,面前天天晃着一个,你也不信么,下辈子我还寻你”,紫珍笑了一声。 张芝翦脚一顿,对前面的白子琴道:“我要如厕”,也不等其余人反应,绕过一面石头,走进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你能听到”,张芝翦默默道,在路上说这话时,镜子还在白子琴的包袱里:“你也看见瑶....那个姑娘了”。 紫珍眼睛眨了眨,是懊悔的意思。镜身分离,对他来说早已不是难事,刚回了眼,就又愣住。 张芝翦突然用一种陌生又迷茫的目光看着他,其实也不仅仅是看他,她身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可以真正依靠,好像都是虚无,稍稍想要用力,就像成熟了的蒲公英,遇风就走了。 两个人的眼眶都红了,可是谁都没有先哭。注视的时候心酸的发现相互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过彼此的眼睛。 一对弯弯的,一双圆圆的,一个是含情,一个是纯洁。 “我不管现在深处的环境是多复杂,我要查清楚无非两个缘由,一是报答顾显君提携之恩。二是不能有为非作歹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却什么也不做,白子琴若是害人作恶,我一样是要拖他下来的。为官从政者,当宜谋策护君利民,身落污处不染浊,可若是翻不得身,不如死了烧成灰干净”。 宋钦玉,我到现在才明白,这个翻不得身,是看到了肮脏的东西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 紫珍向张芝翦的方向走了半步,伸手想要扯住她的衣袖,被挥开了:“我有一点不怨你好的念头,永生永世也飞不了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6章 梦一回(一) 刚下了瑶坡,没走多久,白子琴望着不远处的城门道:“灵州到了”。 阔气的灵州二字挂在城门楼上,城门处散漫着四个守卫。 张芝翦走到城门口,往里面望去,真是人声鼎沸,一派热闹。看久了荒郊野岭,自然风物,聚到有人处,此前的孤独感一下消散殆尽。 给守卫看了文书,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白子琴落在了最后面,白谨看他走的慢,脸上焦急的欲言又止。 “公子累了?”白武停了下来问道。 白子琴摇了摇头:“没有,走吧”。 张芝翦看了一眼,只当他是近乡情更怯,走到身边,拉了一下白子琴的胳膊:“露结应该很想你了,快些走吧”。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说了半句,白子琴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妹妹已经好了,声音轻快了些:“嗯,应当记得,我们快走吧”。 白家虽不是豪门大户,白子琴的父亲也隐退闲居在家,但宅院布局格调皆不落俗气,假山引流水,花草房屋相得益彰,都彰显着主人的心境。 白子琴跪在地上给双亲磕头,张芝翦跟着弯腰行礼。 “回来就好”,白父声音有些强硬,见了地上跪着的人,脸上似有怒气,只是碍于外人在场,不得而发。白母则是一脸和蔼,心疼的将儿子从地上扶起来,左右相瞧,嘴里不停念叨自己儿子受苦了。大抵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吧,张芝翦看着白母,心底有些艳羡。 “来人,将公子的朋友请下去,好生安置”,白父道。 张芝翦看了一眼地上的白子琴,见他跟自己点头,就转身往外走,白谨白武也跟着出来了。 “你家公子是怎么了?”张芝翦边走边问白谨。 白谨低着头:“奴才不知道,张公子要是关心公子,就自个儿去问我家公子吧,他还能高兴些”。 张芝翦有些头疼的看了一眼白谨,他都不阻止自家公子搞短袖的吗? 这一等是晚饭的时候才看见了白子琴和他妹妹露结。 “这是家妹,露结”,白子琴一边反过来又介绍:“这是哥哥的同窗,张知俭”。 白露结盈盈一拜,刚抬头,吓得张芝翦是往后一退,那下巴上的红痣太醒目了,和白子琴长的地方竟然是一模一样。那天在瑶坡见到的就是白露结,难怪白子琴一露面她就不见了! 白露结和白子琴神韵颇为相像,白子琴以为她吃惊,便道:“露结只晚生我一个时辰”。 原来是孪生兄妹,那相像也不足为奇。 张芝翦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脚踝有些疼。 会不是是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张芝翦给自己宽心然后偷偷摸摸的去看自己身上的玉佩,没有那天在瑶坡发出的异状。 无论怎么宽心,看到那颗红痣,本来是饥肠辘辘,结果是食之无味。 不言不语的吃了一会儿,白子琴才轻轻搁了筷子,问只在席间的母亲:“妹夫呢,怎么没见”。 听到这,白母叹了口气,也搁下筷子:“小沈前些日子还好好儿的,我看你妹妹也好起来了,还高兴了一阵,心想这喜是冲对了”。 张芝翦有些意外,原来白家女婿是上门的,悄悄抬眼看白露结,正好白露结也在看她,脸上是笑的再良善不过,只差开口喊她声姐姐。 “娘,你别担心,沈湖是前几日在山里受了惊吓,大夫不是说了将养一段日子就没事了”,白露结道。 见白子琴要开口说话,她又接着道:“哥哥,你也别去看他了,大夫说要静养,惊扰你的,等沈湖好全了,我再带他来拜见你”。 白子琴琢磨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妥,想要再说些什么,就被白母打断。 “诶,多好的娇客”,白母道:“当初看他无父无母,带回家来,没想到对露结这么上心,我们也不求别的,只要对露结好,让她以后有个依靠,谁想到入了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 “娘!”白露结给白母盛了小半碗银耳汤:“沈湖会好起来的,别说了,客人也不想听这些,快吃饭,吃完我陪你去院子里喂鱼”。 白子琴一笑,有些无所谓:“露结,看到你现在这样,哥哥真替你高兴”。 白露结也笑道:“我也替哥哥高兴,我看了未来的嫂子,好的很,配哥哥绝不差”。 白子琴筷子一紧,侧头看了张芝翦一眼,嘴上不知怎么扯到别处去了:“等会儿和我娘去喂鱼吧,那股泉眼很有趣”。 张芝翦咬着筷子,晚上喂鱼........,她盯着自己的碗直点头。完了,这短袖是救不回来了。她抬头看了眼白母笑意盈盈的双眼,头更低了,更觉得罪过。不行,得给掰回来。 白子琴的父亲自从见了第一眼就再没照过面,张芝翦心不在焉的在亭子里瞎看,等白家三母子。 低头看了眼泉眼,其实就是一个小井口,四面笼罩的灯笼照的水面是又黄又昏,盯着瞧了好一会儿,硬是没看见一个鱼尾巴。 灵州四处湿润,常年阴云密布。张芝翦想这大概是白家兄妹如此白皙的缘故,她抬头看天,月亮也被乌云给挡住了。 有些冷,张芝翦刚紧紧衣衫,就看见白谨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东西:“公子让送碗姜汤过来,夜里寒气重,怕张公子伤风”。 张芝翦看着绣着兰花的瓷碗里的姜汁,随手端了过来,一饮而尽:“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白谨弯腰准备告退:“公子马上就来”。 又吹了会儿风,不知是不是喝了姜汁的缘故,也没刚才那么冷了。刚回头,一段不长不短的走廊上,映着葳蕤的烛光,白子琴走了过来。他换了一身湖蓝的长衫,发髻也不似平时梳的那么周正,散了一些在肩上,右手挽着什么东西,隔得有些远,张芝翦一时也没看清。 好一会儿他才走近,双手一抖,一段白色的锦缎展开来:“夜里风大,这是我的,你先披着”。 张芝翦看了一眼,原来他手里拿的是披风。顺手接了过来,趁白子琴转身去看泉眼的时候,张芝翦偷偷瞄了他一眼,夜里,白子琴的眼睛像是染了水光,温润有光。 如果,先遇到的是白子琴不是宋钦玉,或者说最先遇到的是他不是紫珍,现在,会怎样呢。 “这里不像京城,月亮像个姑娘,不常露面”,白子琴抬头看了眼天。 张芝翦没接话,看看四周,心想白母和白露结怎么还不来。 白子琴自顾自道:“小时候我娘就爱站在这里喂鱼,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她还是喜欢鱼,这么多年,家里就没有吃过鱼”。 白母爱鱼如痴,到也影响了白子琴,从认识白子琴,好像印象里有这么回事儿,他不吃鱼。张芝翦停了一会儿,表示自己在听,才又道:“你的.....爹呢?” 白子琴笑道:“这是冤枉他了”。以为张芝翦是担心自己父亲不待见他,才在晚上没出现。又解释道:“我爹是去了竹山,那天到家的时候,是生我的气,气我背着他上京考取功名”。 “前几年他在官场吃了暗亏,就不愿意我也跟他一样,只望我在家靠着祖荫过一辈子,只是如果是他年轻的时候,他愿意么”。 “也是为你好。他们总不会错的”,张芝翦接道。 白子琴侧头盯了张芝翦一会儿,觉得在她面前提起父母有些不好,想要安慰她,可是这个时候说这些好像有些不合时宜,只道:“我们该在竹山多留些日子,错过了一场好景”。 “哦?”张芝翦并无好奇的问。 “我爹是去竹山县看花,竹山阳面的竹林全开了,还是罕见的蓝花”。 竹山的竹子开了蓝花,十分罕见。竹子只开一次花,花开结籽便枯死。 “全.....开了?”张芝翦压抑不住吃惊问道。 “嗯,几乎都开了,当地已经上报县府”,白子琴在石桌上的小碗里抓了小半捧鱼粮,随意散在泉眼上。 竹子一旦开花,极易“株连”,方圆数百里的竹海即能在一夜之间受到波及,争相开花结籽,隔夜,便是枯败。 张芝翦没再说什么,低头看了一眼水面,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鱼粮颗粒不太圆滑,有些不规整,漂浮在水面上,半天不见有鱼浮上来。 白子琴以为她是在看鱼,便解释道:“它们灵性的很,只认我娘”。白子琴望着水面解释:“这泉眼自从有人住就有了,不知是哪里灌来的活水,里面的鱼也不是专门放养的,是它们自己游来的,有一年,我母亲在里面洗手,看见了,就开始投东西进去,里面的鱼越来越多,到了冬天,它们还能跃上来”。 “它们不越冬?”张芝翦好奇道。 白子琴摇头:“你摸摸,这水冬暖夏凉,是它们的好去处”。 张芝翦伸了半截手进去,夜里竟然也是温温的。冬天不冷,又有人投喂,谁还跑去越冬。 夜里沁凉,二人缄默着感受这夜色。突然:“你们来了多久了”,白母的声音也从长廊上传来,白露结搀扶着她向泉眼走来。 “刚来,娘”,白子琴侧了身,给白母让出位子。她笑着望张芝翦:“张公子如果早些来,我把露结配给你”。 虽是玩笑话,张芝翦听的还是耳朵一红,看向白子琴。 他上前一步,让张芝翦稍稍往后站了站,刚想说话,白露结就道:“我以前那样,只怕配不上张公子”。 张芝翦抬眼看向白露结,她脸上坦坦荡荡,似乎对过去并不介怀。说一下不痛不痒不可就能实现的话,难不倒人:“是在下没有福气,遇不到小姐”。 白露结低头笑了一声也靠近了泉眼,似乎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她只是手刚碰上石栏,张芝翦也望了过去,水心荡起很弱的水纹,若不仔细,很难看清。 “娘,你过来看”,她将白母叫到泉眼边,白母笑嘻嘻的也扶了上去。只双手刚碰到石栏,泉眼的水面就快速波动起来,不一会儿,不知藏在哪里的鱼全部涌了出来,伸出鱼嘴鼓起泡泡。 白母轻轻在水面又扔了一小撮鱼饲,身边的白露结扶着她的胳膊:“娘是菩萨心肠,一来,他们就出来了”。白母听的是高兴,老人家信佛向善,爱听这种软话。 白露结是个很孝顺的人,张芝翦低头感叹了一下,子女有孝心,爹娘尚在的时候,真好。 白子琴似乎也颇为感慨:“妹妹大好以后,性子恬静了不少,换做以前是绝不愿意陪着娘在这里来喂鱼”。 “哥哥!”白露结轻声喊了一句:“我现在嫁人了,自然是和以前不一样”。 白子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以后等沈湖好了,咱们家就圆满了”。 “不对,是你赶快把嫂子娶进门,给爹娘生个孙子,那才叫圆满”,白露结道。 白子琴责眼看了白露结一眼,转头对着白母:“娘,我现在是皇命加身,耽误不得,现在匆匆娶人进门,只怕委屈了她”。 白母道:“不会,那姑娘很懂事,你的近况我都交代清楚了,人家愿意”。 “娘.......” “公子,有人登门给您送礼来了”,这时,白武快步走了过来,打断了白子琴。 白子琴停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只得作罢,转身对张芝翦讲:“你原先的住处有些潮湿,客房我给你移到我的院子偏阁了,等会儿看完了让白谨引你过去”。 见张芝翦点了头,他转头走了,一路脚步有些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7章 梦一回(二) 白谨引着张芝翦进了院子,除了大厅亮着灯,其余睡觉的散布的几间卧房都是漆黑的。绕过大厅时,里面并没有很大的声响,只有零星几个仆人打扫的声音。 张芝翦问:“你家公子不是见客么,怎么没看见”。 白谨摇头:“不知道,公子只让我跟着您”。 张芝翦笑了两声:“是家乡的客人还是从别处来的?” 当然是不会听到想要的答复,白谨仍然能是低头弯腰: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是白武引进来的”。 如此和善的白母和耿直不弯的白父,怎么□□出这样的白谨。 张芝翦不再说话,直接进屋,关门。她坐在桌子旁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这泉眼有古怪”。 “紫珍,我和你讲话呢”,敲了敲怀里的镜子,自从到了灵州,他很少出来。 “一滩水,能有什么古怪,再说你那玉佩也没脸红”,紫珍只露了声音,没有现形。 张芝翦:“你见过天底下这么有灵气的鱼?莫不是一池的妖怪”。 “我看你是不放心那个白露结”,紫珍顿了一下:“不过,她疯了这么久,突然又恢复原状,肯定是有点什么事的。只是,人家父母兄弟皆大欢喜,你又操什么心。赶快参加了喜宴去丰县。”。 张芝翦正襟危坐道:“不操心,只是晚上有人把白子琴叫去了,刚回到自己家,最是放松警惕的时候,此时不弄清楚他和左右丞之间的事儿,什么时候去”。 “丰县才是李自岚的地盘,你应该快点赶到丰县去。”紫珍这时才现出形,张芝翦看了一眼,觉得他身上的紫衣越来越浓艳了。 “还有,你想过没有,就算你查出来了什么,然后呢?回去告诉顾显钧?” 本来就是顾显钧要观察白子琴的,就算可能是明面上的,如果白子琴真有什么,自然是要写信告诉顾显钧。丰县是纳供大县,去当官的都是肥差。 张芝翦道:“白子琴受了顾显钧的恩惠,又到他福荫的地方去当县官,难道里面就是清清白白?” “先不论顾显钧指派给我任务有几分真心,我既然答应了,也要调查清楚有个交代,再者,我虽然只是著书郎,也是朝廷的命官,但凡有不干净的在眼前擦过,还能视而不见?” 紫珍听了一大推,干脆坐下,语气有些上扬:“你舍得?”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浑话,张芝翦绕到他面前:“每次这样就伤人心了,我说过我当他是哥哥,你要几回才明白”。 “哥哥你还策反他”,紫珍侧开身,声音凌厉了些。 张芝翦反应也很快:“策反?我怎么会......” “你会,我告诉你,你会,等你发现他真的是和李自岚沆瀣一气。可是你亲眼看见宋钦玉经历牢狱之灾,不得善终,不会忍心白子琴也进去,你会想办法说服他,按着你所谓的“正道”走”。 不等张芝翦回答,紫珍又道:“可你想过,这样的白子琴,你能说服?” 张芝翦哗的一声,坐到临近的椅子上。这几日来自己的顾虑,又不想承认的事都被猜了彻底。她抬头去看窗户不知小姑娘露脸没有,窗户去紧紧的闭着。 “你是真的懂我,紫珍”,一边起身,一边往窗户边走,咯吱一声,将窗户完全推开:“很么时候,你懂这么多了,尧山上的精灵不是不管凡尘俗事么”。 紫珍回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不是自己会算计了,只是常常为你想,思虑多了,就会了,人心不过就那么回事儿。 张芝翦望着外面漆黑的树,一时也看不出品类来:“你刚下山那会儿,是真可爱”。 “那时候,你也........”。 他的声音里有丝丝的不情愿,似乎还有追忆。本身是算准了她没有官运,横出来一个顾显钧,守着一个地方快快活活一生该多好。陪她变老,玩玩闹闹。等她去了,就了结这一世恩怨,无牵无挂的飞升去。 那是气话,就是舍不得她,飞升了,再约定生生世世,岂不更好。 张芝翦回过身,往紫珍身边走,今天他们也争不出什么,她自觉结束这个问题:“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夜探白子琴”。 紫珍瞪圆了眼睛,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要我帮你夜闯别的男人的闺房?” “不是闺房,那是说的未嫁女子睡得住处”,张芝翦一边纠正一边顺毛:“阿紫,你弄件夜行衣我穿穿,回来我请你喝酒”。 紫珍原本听到心情不错,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别人都是送手巾,做糕点,你要和我喝酒”。 张芝翦望着他:“你想要什么”。 紫珍道:“今天晚上我想睡床,夜里冷”。 张芝翦假装很镇定的看他一眼,手一伸:“先拿来”。 他这几日很少出来,就算是现形,也是幻化的虚形,身上的法力和气息都是察觉不到的。紫珍考虑了一下:“只去白子琴的书房?” 第一,没说只看白子琴的房间,谁知道重要的东西放在哪儿呢,再者,没说只看书房,要是向她一样什么宝贝的都压在枕头底下或者贡在床头,这些哪里说得清。 见张芝翦没理他,这让紫珍有些白不高兴:“要是他夜里睡觉不穿衣裳怎么办?” “那也有被子啊”,张芝翦有些无语。 “要是他和我一样,睡觉喜欢脱裤子,你正好进去,他又很热,那.......”. 愚笨的无法用言语形容,怎么自从在一起后,程度更胜从前,直逼宋钦玉。 张芝翦敷衍道:“不会的,不会的,要是那样,我遮眼睛”。 紫珍这才放了放心,刚要伸手做法,又放下了:“你要是敢对不起我......”。 “你弄不弄?不弄就算了”,张芝翦耐心快要消失殆尽。 “我弄.........你”。 “!!!”张芝翦瞪圆了眼珠子,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吞下肚子里。 紫珍看她的眼睛又笑了,好像要是说话,得把自己寡干净:“你背过身去”。 他就是这样,张芝翦像是掐住了自己的七寸,叫自己无法动弹,想挣扎一下还得看看眼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冒起了雨,很小,空气湿润润的。这个时候,最适合静下来想一想事情。 白子琴推开了一扇窗,站在窗边,抬眼看着某处。 张芝翦看着窗边的人,他见客回来了。心感觉停了一下,她立马回头去看紫珍。 紫珍慢悠悠道:“他看不见你”。 心稍稍放下,张芝翦顺着白子琴的目光回身望过去,是自己的住处。 “张公子睡下了”,白子琴对白谨问道,他正在对端着炭火从窗边走过的侍女嘱咐什么。再是晴朗温和的节气,白母也会让人将家里的卧房用炭火过一过,灵州潮湿,避免生疾。 “啊?”白谨停顿了一下,见白子琴望向自己,才不情不愿道:“睡下了,回来就安息了”。 “都好?”白子琴又问了句。 “嗯”。 听到白谨回答,白子琴点点头,望着走的有些远的侍女皱了下眉头:“让她们别送了,夜里燥”。 白谨悄悄看了一眼自家公子,低首点头。 整个院落很安静,仆人有条不紊的做自己的事,脚步放的也很轻。整个白家就是少言少语,万事有序。 张芝翦走在小道上看着穿梭而过的仆人侍女,一时有些迷茫,突然也不想立即就去白子琴的书房,瞎乱转远了些,想要找个白子琴不在的时候再去。 突然一阵夜风刮过,白子琴的窗子咯吱煽动两个来回。白谨在窗外往前迈了半步,似乎是要遮挡些风:“公子,起风了,夜里凉”。 白子琴恍若未闻:“你.....见过那个姑娘么”。 白谨抬了头,是定亲的顾家长女,顾云心。 “她会喝酒,会喝醉了撒酒疯么”。 “她会在危险的时候不顾自己的救别人”。 “她.....” “公子,日子久了,这些都会慢慢做的”。连着几问让白谨无所适从,他打断道。 白子琴伸手将窗户掩上,白谨被隔在外面:“可我只想和她做这些”。 张芝翦瞎晃悠,就走到了另一个比较小的院落。小但丝毫也不比白子琴的那个差。白露结从一间房里出来,轻轻掩上门,就冲着张芝翦,紫珍他们走去。 脚步生风,却一刻未停,路过他们的时候。 “晚上真冷,记得给姑爷的屋里多送几盆炭火”,白露结冷不丁的对身后跟着的侍女道。 张芝翦看了眼白露结的背影,转身望着屋子,这个姑爷并不和白露结睡在一起,他是生了多重的病,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可怜人。 张芝翦走了几步,有点不放心地又看了白露结离开的方向一眼,直到她不见了,才又回过头来。 “别去了,你说只看白子琴的书房”。 张芝翦想自己什么时候答应了他,脚步也不停,手直接搭上了门,只听后面又道:“白子琴回去睡了,你现在可以放心进书房”。 被人一语猜中真的是有些难为情,她回头想要斥他一句。刚放下手看着他想要说一句,只见紫珍的背后红光大盛,一时间竟然如同身处火光之中,不辨方向。慢慢的,冰凌似的剑雨窜向他的身后,速度越来越快,开始疾驰起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8章 梦一回(三) “啊.....”张芝翦只来得及这样惊呼,就见紫珍双手往身后一背,也不回头。身后的剑雨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半悬在空中。侧头稍稍看了一下,紫珍背后的手凝聚着紫气,不断汇聚着,越来越大,冰凌似乎开始在融化。 此刻,剑雨想要绕过这波紫气,开始向四周发散,想要团团围住紫珍。 “听说红烧鱼是人间美味”,紫珍突然来了一句,也不清楚是对着谁。张芝翦眺望了一眼,觉得这不是会速战速决的事情,手指又悄悄摸上了门。 剑雨像是人一般,听到此话,冰凌的颜色犹如肃杀的寒冬,更白了几分,好像要冰封一切。 蓦的,紫珍四周鼓起一个圆圆的屏障,快速将张芝翦也涵盖在其中。 手指外被染成了紫色,张芝翦的手停了一下,回头看紫珍一眼,红光蓝光正斗的难舍难分,于是她手也没停,竟然一把戳破了紫色屏障,将门推开点。 张芝翦刚走进门,身后的屏障瞬间合拢缩小,往紫珍方向弹了回去。 紫珍空当间看了门一眼,眉头紧锁起来。若无发出者干涉,屏障自身会优先选择保护小的范围,能够更加牢靠。 小声的迈了几步,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旁边的案桌上还摆放着小半碗汤药。 此人面目惨白,很难端详出原本的样貌,快要和白色的锦被融为一体了。张芝翦又看了一会儿,不示外人,似乎连白子琴也没来看过,又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 猛地,张芝翦脚步停了下来,盯着床上的人,心慢了两拍。似乎刚刚上面的人眨了两下眼睛。她刚想凑得近些在看看,后面咯吱一声,门被谁打开了。 张芝翦第一反应是往床下钻,刚蹲下身子,就想起来别人是看不见自己的。于是略带紧张试探性的回了头,是白谨。 他没有什么异常动作,直接端着盘子都到床边,张芝翦跟着让了一下,生怕撞到他。 一股黯淡的紫气在门被打开的时候,悄无声息的跟着进来,又将张芝翦围了起来,只是这回颜色黯淡的几不可见。 白谨将冒着热气的药端了出来,又将桌上剩下的小半碗端进盘子里。双手给床上的人掩了掩被子,他就转身往外走。 看着桌上冒热气的药,只怕是等会儿白露结要回来喂药。张芝翦又盯了一会儿,见床上的沈湖确实没动静,转身想去白子琴的书房。 出了沈湖的房间,外面不见了紫珍的身影,只是地上飘落的此片零星的叶子微微刺了刺张芝翦的心头,她走了几步到空地上,拾起地上有些殃的叶子,是柳叶。 为什么尧山的柳树这么容易就能让人摘了去,张芝翦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尧山家里那棵变了种的老槐树。 张芝翦打望了一眼,似乎一时也找不到紫珍,决定先去白子琴的书房。 “你隐藏的真好,只可惜几年前白卯路过,小葵留下招呼他的东西还剩这么点儿”。 红云托举着一个女子扮相,梳着两个小辫儿的人,只是一看便知是个男子假扮,他单手叉着腰,左手上晃悠着柳枝。 紫珍看着他脸上刻意模仿女子的妆容,有些不忍猝视,扭了扭脑袋,尽量避免正视他。 “小葵,我们商量一下”,紫珍落到地上,周遭散发的屏障已经几乎感受不到张芝翦,刚刚那一下子真是挥中自己了的左腿,还好闪躲的快,不然就要把胳膊整个切下来。 面对智商堪忧,审美畸形的一条鱼,还是不缠为妙。 “我不听!你们只会花言巧语,惯用骗人”,小葵脚底下的红云顿时烧了起来,他跺了跺脚,脚头一缠,滚圆了一个球,就踢像对面的紫珍,到一半时,一把乱抓了几片柳叶,飞向火球里,翻滚着和红色融到一起。 紫珍衣服一股,再次升起屏障,光圈很小,只容纳下他一人所以紫光颇强盛。 然而紫光像是遇见了克星,在火球转到有柳叶的地方时,迅速破开,颜色立即黯淡下去。 手掌心聚了两次,紫珍依旧无法聚气,便放下手,当机立断地脱了紫色外衣,扔在原地,径直往上一窜到半空中。 火球似乎是上了当,也没跳起来,开始连轧地上的衣服,顷刻紫色便成了黑色烧焦的样子。 紫珍可惜的望着地上的衣服,这保护衣可要很久才得一件,当初在度塑山也没轻易舍了它。 小葵将耳边头发轻轻往后挽了挽,嫌恶的看着地上的偃旗息鼓的火球,又抓了几片剩下的柳叶,再次聚起一个来,准备如法炮制。 “等等,美人。我保证在灵州不闹出事来,等几日我们便走了”。 不知是不是那句违心的美人入到了心坎儿上。小葵手慢了几分,他抬起头,这才给对面的人投了个正眼。 “你比白哥哥长的也不差”,小葵瞧了一下,嘴里轻轻啧出一声,又突然道:“只是,你一看就不老实!” 说着连带着声音也充斥着怒气,手中又冒起火来。 “他那是道貌岸然,哪有男人老实!”,这句当然只能过一遍心,呈上台面的却是:“当然,白子琴举世无双,谁人也比不得,只可惜,你今天要是不让我活着,只怕他就要和我娘子跑了”。 约莫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是一阵很嘈杂的声音,从紫珍对面传来的,他侧耳听了一会儿,没有听懂,是一种特殊的沟通方式。小葵收回手,看着对面的人:“赶快收拾了滚出白府,否则,我要你好看!” 刚说完,小葵就扭腰消失了。紫珍瘫的一下落在地上,伏地半顷竟抬不起头来,地上滩了些血。他伸手随意抚开裤脚,右脚小腿上一圈勒痕伤可见骨。滴淌的血迹开始变淡,几乎成了淡粉色。 风一吹,他一身单衣,竟觉得有些冷。撑了起来,想往回走,只是刚迈几步,身体便开始涣散,指尖和头发最先开始透明,最后连形也撑不起来,化作一道紫光,闪进了白子琴的书房。 另一边,张芝翦正轻手轻脚往抽屉里回放一本账簿,屋里没有点蜡烛,找起来很费劲。细细翻看了几页,账簿上面只是记了一些白府日常开销,这个公子当的真操心,这些账目都要亲自过问。 手指从桌面慢慢搜寻到书柜,一路找来,书房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品性。几乎任何东西的摆放都看得出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略被常翻的书本账目都是搁在便宜之地,布置的也不花哨,略枯燥处,散养了几盆翠竹。 忽然胸口一冰,张芝翦本能的去摸胸口的镜子。“紫珍?”低头轻轻对着镜面试探喊了一声,见没有反应,就往窗边走去,轻手轻脚打开一点窗户,透过些暗光进来。 “紫珍”,张芝翦又喊道。 她细长的手指抚上冰冷的镜面,弯曲着食指,想要敲一敲。小指却是一勾,镜面上的麒麟不知什么时候尾巴裂开了。 张芝翦连忙把镜子凑近,看上面确确实实是蹭开了一道不小的裂痕,心里有些着急,好好的怎么会裂开? 这时,一道声音稍稍抚平她的心。 “打架有些累,我得睡了,这几日别管我”。 张芝翦连忙追问:“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并没有得到回答,她看了镜子一会儿,默默的放回胸口。 在桌上翻看了一会儿,一无所获,白子琴不可能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张芝翦伸手放回一本册子,衣袖不小心拂到桌脚右上方的一盆山茶花。 屋内所有的盆栽都是生意盎然,叶子青翠,时常会有人搬出去晒太阳。只唯独这盆山茶,叶子枯黄,不像经常搬动。 尝试着扭了扭,左右转动,花盆像是订在上面,纹丝不动。轻声捣鼓了一会儿,使劲往上一拔,将花盘整盘抬了起来。 原来花盘底部有个方形凹进去的形状,这和桌上凸出来的方块紧紧镶嵌,要用些力才能搬动。张芝翦食指轻轻一按,窟窿一声,有什么扭转的声音,她转头去看声音发出的地方,是在书桌侧面,靠着墙的地方。 张芝翦绕到放椅子的地方,正准备弯腰蹲下去,只听见门外传来声响,她想了想,淡定的站了起来,往后一站,准备等到无人时再行动。 片刻,门被轻声推开。 夜色笼罩了进来,今晚光色惨淡,没有月亮。 映着些微的从不远处长廊里传来的灯笼亮,依稀看出门口处站着的人,腋下夹着什么东西,手里也没有提任何打亮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知俭”。是白子琴的声音。 “啊?”张芝翦身形一定,望着白子琴,声音都变了调:“你看得见我!” 张芝翦走近了几步,这才看清,白子琴腋下夹着一本书,正往自己站的地方看。 对上白子琴的眼神,她不自觉的后退半步,夜闯人家的书房,还是有些心虚。 本能的去遮自己的脸,难道紫珍的夜行术因为受伤不管用了?张芝翦睁着眼睛瞧着门口的人,外面的风呼呼的刮,他转身掩上门,回头又盯着张芝翦,等她解释。 这要怎么说,张芝翦现在是一片空白,毫无准备:“我.....” 这时,门外有了一星点光亮,接着是叩门声:“公子?怎么起来了。要火盆么”。 是白谨,提着灯笼来寻白子琴。外面的风很大,窗纸上的灯影摇摇曳曳,不曾静止。 白子琴没有开门的意思,只是有些冷淡道:“不用了,你去睡吧,记得明早叫白武备了东西,准备好”。 “公子,加件衣裳吧”,白谨有要进来的意思。 “我说了不用!”白子琴语气有些冲了,看着门外依旧亮着的灯笼,静了两息才又道:“你回去吧,早些休息”。 这外面的灯光才渐渐暗去,一切又陷入黑暗。这样黑,怎么就一眼辨认出了自己。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章 梦一回(四) “......我是女子”,张芝翦慢慢开口,一种本能的示弱,想要换取一些理解。 站在门口的白子琴没想到她这样说,有些惊愕。看着桌边傻傻站着的张芝翦,目光温和了些:“我知道,一个尚未婚配和定亲的男子怎么会随身携带那样的手帕”,一边说着走到一旁,吹燃火折子,点起煤油灯。 微弱的光亮驱散的黑暗,竟着的有些温暖,白子琴不上套,回归症结:“我是说你怎么在这里?” 见白子琴毫不吃惊,还是没被绕开,张芝翦自己倒干笑了两声,倘若他知道自己是女的,那这一路来.......张芝翦突然自己戳穿了以后,有些事变得更加复杂。 “顾丞相让你查我”,白子琴先开了口,平铺直叙。 “这么说你是站在李丞相一边?”张芝翦问。 白子琴反问:“知俭希望我站哪一边?” 张芝翦站在原处就那样看着,看着煤油灯旁的白子琴,当真是灯下观美人,他卸下了白天的防备,一脸的疏懒,带有几分苍白。不知怎得,就想起紫珍的话来。 “你会,我告诉你,你会,等你发现他真的是和李自岚沆瀣一气。可是你亲眼看见宋钦玉经历牢狱之灾,不得善终,不会忍心白子琴也进去,你会想办法说服他,按着你所谓的“正道”走”。 自己一直以来内心坚持的是什么,那个什么又是对的么。可是,在这个时候,直觉阻挠他会是悬崖勒马。 “你走的每一步,都回不了头,要想清楚”。 白子琴笑了,看着张芝翦:“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身为女子,从不为外物所缚。” “我怕,怎么不怕?欺君可是死罪,我常常会提醒自己,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个胸怀抱负的少年郎”。 “你怕,可是你还是做到了”,白子琴举着煤灯,一步步向张芝翦走来,灯影蹿动,好不真实。 “如果你也在局势中翻云覆雨,那你从灵州走到京城去,又为的什么?钱....权.....美人?” 听到这儿,白子琴将灯盏固定在桌上,腋下的书也随意摆在灯旁。看着桌子,再怎么小心,东西都不在了原本的位置,不是个善于收拾的姑娘。 也许,为钱,也为权,只是,半路也遇到了美人。 张芝翦快速扫了一眼书面,是一本杂记。 两人缄默着,谁也没开口。直到外面打起了梆子。 “不在这个房里”,白子琴突然道。 不会真放在枕头底下吧,张芝翦动了动脚,有些冷。 白子琴又道:“如果我是站在李自岚一边,你要如何”。 怎么不问以后是听娘的话还是娘子的话呢?张芝翦忍了忍,她能怎么样,只能尽力阻止了。 “白兄,知俭一直把你当作亲哥哥,自然不希望你走上.....”。 张芝翦苦口婆心张了嘴,半晌只说了这一句。 “把我当哥哥就不会这样唤我”。 白子琴反将一手好军,他立刻回道。 张芝翦抬了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心底似乎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却又想装作不懂。眼珠子咕噜转了一会子,侧头见白子琴还在盯着自己。 她想了想,慢慢问:“白....大哥?” 胸前的镜子鸣了一声,疲惫的紫珍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潜意识表达不满,是“阿”亲些还是“大哥”亲些? 听到这声白大哥,白子琴才安心的收回视线,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有了钱和权,心中那些才有得见天日的时候,知俭,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不是么”。 这话让张芝翦有些无力,数不胜数的弄权者当初不都是满口要还百姓一个清平人间。 她问:“那你当初说的那些闲云....”. “那亦是我心中所求所望”,白子琴递过来一卷画轴,指尖碰到张芝翦的手心,一阵冰凉:“只是,谁也许不了这样一个机会,与其什么都得到的不彻底,不如全心全意的拥有一个”。 张芝翦伸手接过画轴,随意铺展开来,一人一马一青山,对望山峰白云,亦是出世的心愿。 白子琴是希望自己懂他的,张芝翦垂下眼顾左右而言他:“小惑易方,大惑易性”。 见不回她话,又道:“白大哥,你只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知俭,你信我”,白子琴说的平淡,张芝翦却听的心如热锅上的蚂蚁:“那你说你究竟藏的什么?白武究竟是不是白武功?” 白子琴反问:“那知俭是不是知俭?” 张芝翦有些无奈,看着他,想起宋钦玉来:“我曾经有个朋友,满腹才学和经世抱负,却遭人陷害,官民沆瀣一气。从此他不再考取功名,只本本分分的读书”。 白子琴道:“我从没说过自己要成为那样的官”。 张芝翦道:“那你对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原来的白武早就命丧阴司了吧”。 白子琴看着张芝翦,听着她一声声的逼问,有些头疼。原本让她来灵州只是想见见自己的父母,看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或许还能退个婚,没想到事情变得如此复杂。 他道:“好好的人,怎么会变来变去,看来知俭并不喜欢这里,是我想差了,过几日你就先去丰县著书吧,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安排妥当就去丰县”。 这是在赶她走啊,张芝翦怒气也上来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事,又硬生生压住道:“白兄邀我归家,就这么对待客人,我可是奉上命陪白兄回乡探亲!” 白子琴接的很快:“知俭确实只是奉命陪我回乡“探亲””,探亲两字说的极重。 张芝翦无话反驳,有些心灰意冷,正想随口胡诌个进他书房的幌子,便打道回府,只听外面又有了灯。 “公子,睡吧,很晚了”。 是白谨。 白子琴没在意,只递出手里的画轴:“这是从前我在山中静修时,一位大师赠与我的,画纸染了栴檀,经年不去,你留着吧”。 见栴檀接过手中的东西,又道:“三日后便是举城斋戒,食不得荤腥热羹,不好委屈贵客,我着人提前打包好食,知俭先行吧”。 张芝翦侧头看了眼门,外面依然亮着灯,白谨没走,也没再叩门。 张芝翦点了点头,往门口走,刚到门口,外面便为她打开了门。 风即刻灌了进来,白谨没全开门扉,风依旧很大。张芝翦回身看了眼站在桌旁的白子琴,形单影只,衣衫轻薄,就是这样的他,接起了家中重担,上无可靠荫亲,下有生病的妹婿,身边,一个可以说话添衣的人也没有。 “天凉,夜里多穿些”。 张芝翦默默说了一句,扫了眼门外毕恭毕敬的白谨,启步离去。 清晨,天刚见亮。很多房间燃起了灯,婢女们开始簌簌进屋,打水扫地开窗,抬着盆景进来,手法熟练,有条不紊。 绿衣女子捡了地上抹布,一路从桌子这头扫到那头,捡起茶杯的盖子,检查里面是否有茶水,挨个过去,毫无遗漏。 她瞧了眼蹲在地上洗抹布的丫头,一手将掌心的抹布扔进她面前的盆子里:“快点,要是不行,趁早出去,好顶替新的来!” 水盆里溅起的脏水让丫头半蹲着后退了半步,有些委屈的抬头看着绿衣女子:“顾姐姐,我才进府没三日,你......”。 顾云宜扫了眼地上的人,手里的动作依旧没停,嘴上问道:“前几日你学了什么?等会儿白管家来,有你好果子吃”。 见顾云宜语气缓和了些,地上的人慢慢端正身体:“刚进来的时候,我路过大公子的房间,见早上里面没丫鬟打扫,便进去帮忙,后来就被罚抄了三日家规,昨天晚上才被放出来,夜里嬷嬷叫我过来跟着学的”。 顾云宜问:“大公子的房间书房都是白管家亲自整理的,你不知道么”。 丫鬟直摆头,刚想说话,就听见外面人声道:“是要等夫人小姐起了,看着你们做,好给你们赏赐?” 顾云宜和地上的丫鬟抬头,是白谨路过这里,手里端着粥蛊站在门外。 丫鬟早已吓的语不成句,顾云宜笑了一声,似乎是很熟稔的语气:“我正教她呢,你去给公子送粥?” 白谨轻轻点了点头,朝地上的人扫了过去,丫鬟自发的颤了两颤,不敢抬头。 “厨房我给你留了绿豆糕,快给公子端去了去吃”,顾云宜插了句嘴。 白谨这才走了。 顾云宜松了口气,转身将抹布放在桌上,只听地上坐着德丫鬟道:“姑娘,白管家真是厉害,才进府两月,什么都懂,什么也会”。 丫鬟趁机给白谨上粉贴膏药。 顾云宜眼睛盯着桌面想了一会儿,刚要说话,就听见从外面端水进里屋屏风后清洗睡榻的丫鬟“呀”了一声。 “张公子.......”。 听言,顾云宜立马绕过地上的人,进到里屋,在屏风后看着躺在榻上的张芝翦,愣了一下,随即道:“张公子怎么睡在这儿,您的屋子在隔壁,着凉了如何是好”。 说着想要上前搀扶起在榻上半起身的张芝翦,被榻上的人伸手拒绝。 张芝翦抬头看了眼窗户,正有人打开,起雾了,真冷。 白谨原来是两月前进的府啊。 一脚踏出门,张芝翦冷的一哆嗦,刚想往隔壁走,昨夜太晚,这里隔间布局都很相似,也就睡错了地儿。 她转头盯了院子中间一会儿,脚打了个拐往屋里拿了一个茶杯直往庭中走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章 梦一回(五) “张公子,你要做什么,奴婢来吧”,身后跟出来的丫鬟便是原先被顾云宜训斥的那个。 张芝翦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白鹭”,她看着张芝翦伸出苍白的手在草叶上瞎抖动,露珠子溅落在水杯里,心里也跟着抖,想伸手接过来:“奴婢来吧,仔细公子的手,现在受凉了,腊月里不好受”。 张芝翦端着水杯躲开她的手:“有人娇气的很,我自己来”,看着白鹭后面临着门远远观望她们的顾云心,又道:“你会受罚么?” 白鹭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张芝翦是在关心自己,连忙道:“多谢公子关心,夫人公子都很宽厚,不会的”。 “那白管家呢?”张芝翦再问,见她不答,“大公子书房和卧房里的东西谁也碰不得,那白管家呢?” “以前大公子的书房是谁也不让碰的,他自己收拾,我们只管卧房,后来白管家接了手”。 “大公子以前不是有个小厮吗?公子也不让他碰?”,张芝翦追问。 白鹭摇头:“奴婢才来不久,大公子之前的小厮在陪考的路上就病死了,听说他大部分是负责公子饮食起居的,也不大插手这些”。 张芝翦点了点头,杯中露水已满,收回手准备回房。 “谢谢你,白鹭,改天请你喝酒”。 “啊”,白鹭有些惊讶:“不用不用,奴婢....”。 她也不知道张芝翦为何说谢谢,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麒麟身上的裂痕似乎又大了些,张芝翦的手指在上面划了划,仔细盯了一会儿。将杯子里的露水倾倒了一些在细小的裂缝里,好像这样就能把缝填满愈合。只是水又顺着裂缝滴淌到地上,镜子恍惚间好像动了一下。 镜子里发出紫珍弱气的声音:“下雪了?” 张芝翦听罢,连忙从怀里掏出手帕攒干多余的水:“不小心水撒上面了”。 见他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你冷吗?” 这回张芝翦没听清紫珍前面哼哼了什么,只有最后一句:“给擦擦背”。 ........,. “阿紫,你什么时候好?” 我昨天才生病,紫珍想。可是听到她后面一句话,心又软化了:“我不喜欢你这样,你快些好,好了我......让你....弄”。 紫珍声音扬了一下:“快好了”。说完又没了声响,他上次这样,还是在度塑山的时候。 盯了裂缝好一大会儿,如果它完全裂开会怎样,张芝翦想,紫珍会不会从里面走出来,再也不进去了,就像普通人一样,和他在床上睡一辈子。 早晨雨雾濛濛,中午太阳却晃了出来。一阵阵的暖意袭在身上,张芝翦穿过一排参天古树,时而是阴凉,时而有阳光,脚步也轻缓起来。 “公子,东西掉了”。 她转过身,见女子手挽食盒,正站在一棵树的阴凉下,笑容像是要把水纹波动了。 她拾起地上的手巾,依然是绣着腊梅的那块,她从前在尧山镇绣了几块,晚上给紫珍擦了镜子就随意揣在袖中了。 女子盯着手帕,看了仔细:“这梅花儿绣的真好,公子,给”。 张芝翦笑了一声,正正神色,几步接过手帕,怕树立不好的印象:“这是一个朋友送的,好看?我倒不觉得,过于女气了”。 女子跟着掩嘴笑道:“该是心上人,公子还没成婚?” 张芝翦的样貌瞧起来不是很小,衣着也得体,不该是平常人家,女子稍稍多看了两眼。 见张芝翦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又道:“跟我白哥哥一样”,说完,又腼腆了几分:“不过,白哥哥今年就要和我成亲了,公子也是白家的客人吧,到时候一定来喝酒”。 原来这位便是白子琴的未过门的妻子,顾云心。张芝翦又看了看她手里提着的食盒,该是一位很贤惠的姑娘,白子琴是个有福气的人。 “真是个好姑娘,羡煞白兄”,张芝翦道。 顾云心以为客人是饿了,连忙将食盒抽开一半:“这些都是按照白哥哥喜好做的,不知道公子.....”。 清一色的精致小糕点,各色形状,搭配起来爽人眼睛。 “谢谢姑娘,不用了你快去送给你的白哥哥吧,免得他等急了”,最后一句带着调侃的语气,见顾云心红着脸离开,张芝翦背过身笑了笑。 得一知己伴左右,是陪伴,有一贴心之人,何尝不也是一种幸福。她起步往回走,刚行至院子门口,一道声音便传了过来。 “小翦,咱们什么时候去丰县?” 步履轻便的张芝翦一停,望着自己的胸前,本来也是白子琴让自己过几日就走,她话一转:“你化形出来,我有话要说”。 再借几次隐身的法术,也不亏。 紫珍荇了一会儿,语气有些娇羞:“咱们回房”。 ........ 掩上门,张芝翦端了凳子正经危坐,等在某人化形。 书桌,窗前和茶桌旁通通没有声响,平时常见的地方就只剩床榻了,她侧身转过去,就见床上紫光一闪,好个没脸没皮的人,上衣脱了个精光,穿着中裤,紫珍就侧躺着,一手撑起头。 为了进房,是要脱给自己看? 再三往床上看了看,他盯着张芝翦:“快点,说完我要回去睡觉了,后天,不管怎样,后天我们就要启程”。 张芝翦也不管了举步走向床,扑向某人:“我好想你,你把夜行的法术交给我吧”。 这话转换的有点快,明显前面一句是为后面的一句铺垫,现在她连敷衍都省了,紫珍睁大了眼睛望着她:“你是凡人,如何学法术”。 张芝翦不管:“好阿紫,你肯定有办法,我不去看白子琴,是想出府去逛逛”。 紫珍刚张嘴,张芝翦便拿话塞:“不想麻烦别人,一提,白大哥肯定要陪我去,我只想一个人转转,好不好,紫珍?” “只去外面转?转完就走?”紫珍有些心动,头也扬起来了些。 两个傻子,你骗我,我骗你,都心甘情愿的被骗。 见张芝翦利索的点点头,他一把躺回床上,小翦,现在走,是最好的,真怕你以后后悔。 这是默认答应了,张芝翦兴奋的压在紫珍的腰上,打了一圈滚。他的右脚明显一缩,轻颤了一下,很小,还是注意到了,张芝翦轻轻侧起身,想要揭开看看:“是小腿受的伤么”。 指尖刚抵达裤脚,张芝翦一把却被拦起身,拥在紫珍怀里:“让我抱抱,好想你,小翦,真的好想你”。 张芝翦双手抚在他的胸前,心安了几分:“我在,我一直你都在,到哪儿也会带着你”。 “那你会烦我吗?” “不会”。 得到肯定的回答,紫珍将自己更深的埋进张芝翦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真是让人怎么也闻不厌烦。 张芝翦慢慢放下紫珍的裤腿,自从受伤,肯给她看时,已经是伤肉里生了新肉,逐渐愈合。她给裹了几层白药,心里才好受些,一边收拾药瓶一边听着唠叨:“只有半个时辰,你得抓紧,过了时间就败露了”。 紫珍说着心里沉了沉,没有紫衣,少了一层绝妙的屏障不说,靠气化形,法术使得也格外吃力,在这个受伤的节骨眼上。 张芝翦没有说话,是不是出去逛都心知肚明,这种事还是要自己去撞一撞才会甘心罢手。 “礼单找到没有?” 有茶盏落在桌岸上的声音,随手将折子搁在一旁,桌边的人站了起来,也没看门口处弯身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波澜不惊,可在门口处的人看来,字字却是掷地有声,敲打无错。 他头更低了一些:“没有。......上次扑空以后,他们防的更紧了”。 窗边的人只是静静站着,轻“嗯”了一声,也没有推开窗,只是盯着上面的窗花。 “要加快了”,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心里憋得有些难受,窗边的人又道:“这几天......她来的勤,我娘又在唠叨了”。 转移到别的问题上来,房间里的气氛立马好了起来,门边的人声音轻快了些:“那大人就娶了再走,岂不两全”。 窗边的人挑了眉,也笑了起来:“有些事得过且过了,你心悦的,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转过身看着门口的人:“白谨明日要去竹山接我爹,两日归。这两日,你务必......办妥”。 “是!”,门口人答道,过了一会儿,见窗边的人不言语,好像是二人上下这种不平等的关系暂时消失了,他八卦的靠近了几步自发说:“大人是如何让白管家甘愿出去的,我可是动破了嘴皮子”。 窗边的人低了头,“我说.....让他给我置办一样东西,云宜过门的时候要用。虽然支开了他,但你明白......这府中,还是要谨慎些”。 “.....那她何时走?”,多问了一句,又觉得不该问,随即补道:“我好...安排”。 “这件事你别管,我自有安排,明日没结果,你得回趟百梨乡,我在宽你几日”。 对面的人低下头,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字。 窗边人凝眉又道:“万一.....还得从小梅入手。你心里有数就好”。 声音冷清清的,仿若窗外罕见的月色。他一把推开窗户,微弱的月光衬的人影倒映在窗台上,拉的形状怪异。 “大人当初参合进来,还不是....” “所以我在你上面,叫我管制你。我能选,而你不能”。 那人听到这话,抬头望着他:“所以,大人想往上爬,爬到谁也干涉不到的地方?” 不想被他扯远了,又道:“下月中旬皇太后生辰,这礼单一定是要呈上去的,误了事,你自己去交差吧”。 身体抖了两下,将窗户合上,院子里一直没有灯亮起,又问:“她歇下了?” “大人,我既不是管家,也不是她的贴身仆人,这您得去问管这事儿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做告退状,这招真狠,逼的上面处理,皇太后生辰,八方来贺,外臣面前,谁能不照顾上面的面子,也煞煞臣子们不安分的心。 伸在踏上的一只手慢吞吞的收了起来,她如来时路走去,墨入了夜色。 礼单,小梅。 其实,事情很早就开始了,只是有些人没有察觉而已。等到起了心思,不知还晚不晚。 “大人就这么笃定礼单是被白管家从百梨乡带回来了?” 他站在门边,不想走,也不想做接下来的事。 “之前确定,所以我让你百梨乡看看。不过.....估计也没什么结果”。 “那大人.......?” 白衣缓缓扫过桌角,走到榻前,伸出一只长而有力的手,慢慢抚到踏上,皱了皱眉,抚平褶皱。 他挑了挑眉脚,头皮有些疼:“.......大人”。 能少跑一趟,何必折腾自己。 榻上的手慢慢收回,笑道:“难道你不想小梅”。 “啊?”他瞪圆了眼眸,挠挠前额:“大人这又是......”. “好了,你如果没找到,就和她一起出发,顺便送出瑶坡,去百梨乡找你阿姊”。 他顿时向前两步,吃了一惊,原来自家姐姐也是....。 心里有些急和气,当初为何不在百梨乡弄清楚,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感受到来自暗处的目光,他黯淡的低下头。 “这些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1章 梦一回(六) 白管家,礼单,小梅,李自岚,百梨乡,顾显钧。 张芝翦在院子里打转,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法术失了效应没有,她绕着一棵树转了几个来回。恍惚间看着走廊上有人走来。 避开人,不知不觉走到那夜喂鱼的地方。 盯着泉眼看了许久,真是沁凉沁凉的,即使没有风,也是一股寒意笼罩在周围。 月光扫过水面,清澈见底,说不出哪里不对,但还是怪异,从第一眼就有这样的感觉。 泉水冬暖夏凉,她盯着水面,想了一下,伸出右手猛地一下扎了进去。 泉水温热适宜。 “嘶”,张芝翦刚一想,就惊痛一声。先是最长的食指,指尖像是被刺了一下,再接着是每个指头,仿佛同时被死死地咬住,挣脱不得。 指尖能明显的感觉到吮吸,血像是一股股地流失了。 她本能把手往上提,挣的五指也不知哪个最疼。 “张公子”。 张芝翦一定,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停跳了一下,现在她是一个人,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后面的脚步声向自己传来,步步清晰。她收起手,不经意的在衣摆上拂了拂。 张芝翦渐渐勾了嘴角,白露结,这泉水,白谨,白子琴,白武,之间的千丝万缕仿佛快要穿起来了,现在就像在门口打转,不得要领。 白露结那一声,手里的鱼嘴都瞬间松开。 间隙间,瞟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尖完好无损,仿若之前的都是自己的臆造。“这么晚了,公子为何在这里欣赏月色?” 张芝翦想了想:“不知怎的,睡不着,索性出来逛逛,后日就要走了,生怕这府邸还有未尽兴之处”。 白露结接过话,句里净是歉然,语气去句句不离警示:“夜里风大,前几年有不懂事的仆人在这里吹风落了症,久久不好,张公子是我哥哥的贵客,出来逛再怎么也要添件衣裳”。 说着走到张芝翦身边,一副往回劝的样子。 白露结的手虚浮在她胳膊上,却没有实在碰上。 “白小姐听说过瑶女么”,张芝翦一边往回走一边发问。 “这可是这儿一带的传说,哪里能不知道,公子怎么想起问这个来”。 白露结跟在张芝翦身后,脚步落的没了声音。 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张芝翦回头去看。 一下差点退坐在地,不知何时升起在了半空中,面目虚浮,一时看不清表情。 左下巴上的那颗痣,格外鲜红,亦如当初在瑶坡。张芝翦盯着那点猩红半晌,才道:“就该猜到是你,露结。只是我不懂那里惹怒你了,现在要和我撕破”。 “是啊,你就这么等不得?她后日就要和我走了。” 这道声音简直是太深得人心了。张芝翦回身去看,见紫珍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站在不远处。 脱了她那身骚气盎然的紫袍,一时竟也有些不习惯。 朝他笑了笑,他依旧半睁着眼睛像是才睡醒的,盯着半空中的瑶女。 瑶女望着紫珍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对他笑,一双眼眸在自身的光亮下,映衬着似乎是要开口说话,十分灵动。 单论,瑶女真是相貌极好。 她缓慢的抬起食指和中指,周围的气息逐渐溢出淡淡的黄色,随着她手指的微动而上下起伏,仿若听其号令。 慢慢的,波幅扩大,柔中带刚,带着无法挣脱的气势向紫张二人推了过去。 紫珍双手一推,蔓延过来的气息一顿,也仅仅是一息片刻,又再次袭向他们。 张芝翦也注意到紫珍手心挥出来的紫气淡而稀薄,不如从前。想着心里紧张了一下,他这样,可能没从上次受伤当中恢复过来。 见如此,瑶女嘴边的笑意更深:“尧山二镜,不过如此”。 说着她脸上浮起轻蔑,一副还未尽兴似乎就要收场的模样。笑着笑着她一凝神情,左臂爆破开来,衣裳碎成布条,旋转着落向地面。里面露出雪白的肤色,以及一抹霎眼的绿。上面缠了一根细长的柳条。 这蠢杀的白卯,真是人尽皆知! 瑶女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头发,再伸开始,有一小簇躺在手心。两指捻了几片手臂上的叶子,和头发杂揉在一起。 紫珍叹了一下,这一伙就只会这个了? 明明是一小撮,放散在空中时,细碎的发变得粗壮起来,缠绕着卷向二人。 琴已经化在怀中,攒了全身的气力,一股子蛮横的五指一挥,打散了过去。 其实并不指望这一下能抵消很多,只是输人不输阵。将一边的张芝翦挂到就近的树上,紫珍自己稍稍腾起一点来。 刚站定,他就瞪了眼睛,没想到挥过去的琴气溶了空中的头发。 瑶女掩面笑了几声,声音带着轻浮:“没想到你急的这都分辨不出来”。 紫珍一听,这才冷静的低头去看,柳叶就着黑发一丝没剩,敌强己弱,自己竟没分辨出那就是寻常柳叶。 他眯了眼睛,抬头去看对面的人:“那我不知,为何你还笑的出来”。 没了法宝,还妄想在自己面前叫板。 虽然有伤在身,拿下瑶女也不是不无可能。 瑶女摇了摇头:“紫珍,原本我也不想动手,但若是今日不拿下你,往后可就再没机会了。”说着往尧山方向侧了头,虚望着远处:“你的好日子来了。你可知尧山的柳树都死绝了”。 听到这话,紫珍下意识的去看树上的张芝翦,见她也正回望着自己,眼底一片清明,不由的,不忍心再看。 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在抬头时,眼底充满坚定。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几日我总觉得不对劲”,紫珍双脚落地,定定的发出一声沉鸣,脚掌好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无限的丈量向远方,汲取着源源的力量。五指再是一弹,一套光圈将树上的人隔离在外。 “那我今日就留不得你!” 瑶女看着他脚底的情形,眉头紧皱起来,他在恢复元气。 草木不同于其他,本身就是扎根于土地,恢万物之生气。尧山本是紫珍根基所在,不得擅自惊动。枯了,就是死敌也灭了,死前那浩浩荡荡的气泽便是对自己最大的助益。 张芝翦坐在树上,有些急了,她听不见里面的谈话。 里面的紫珍气息大溢,一层光圈瞬时亮的发紫。瑶女不知自己的一句话会给自己惹来这么多,本是可以在白谨赶回来之前解决掉这个麻烦。 拧紧了眉头,瑶女反手一推,如墨的头发铺天盖地卷向紫珍,只是被他的琴音阻在一处,进退不得,一时也收不回来。 她怒地刷下左臂上的柳叶,衣袖卷向身后,一切能伤人的东西都被卷了起来,猛地砸向对面。 空中飞舞着的大多是后院的石子,有的有人头那么大,张芝翦在外面看的是胆战心惊,可是一切动静都是在光圈里进行的,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紫珍原先身上的黑衣慢慢也浸染成了紫色,怎么看都想以前惯穿的那件。 “幼稚!”他身后抚了抚自己的紫色衣袖,珍惜的瞧着,还是自己的衣服舒服,过了会儿,又去看对面的瑶女,觉得小打小闹的麻烦,定直了眼睛,对瑶女道:“我今天就让你完满!” 说着只见他白润的手伸向自己头顶,——竟然取下了发髻中插着的一个紫簪。黑亮的头发宣泄而下,在气泽中很有规律的浮动着,一点也不散乱。 紫珍拿着簪子,轻轻的在自己的食指上点了一下,瑶女一时也没看清,到底浸了血没有。 只是见他手中别的簪子摆动起来,竟像是要活过来一样。慢慢的,簪子尖锐的一端慢慢靠近琴弦。 “慢着!”瑶女后退半步,朝紫珍喊了一声。 “虽然我是瑶女,可这身子却是货真价实的白露结!你要想清楚,我死了,你如何向外面的那位姑娘交代,白露结可是白子琴的亲妹妹”。 “哦?”紫珍停下手中动作:“那你说怎么办?你肯告诉我你的原身在哪儿?” 瑶女落到地上,看着比自己高的紫珍:“有什么不能说,这身子我早已炼化为自己的了,与其说我是白露结,不如说白露结就是我。” 紫珍听着也点点头,心里暗咂了一声。确实当出没看出来,只当是瑶女化身白露结,没想到竟然是炼化了白露结的本身。 “那你死了,沈湖的魂也留不住了”。 紫珍收起簪子,正正经经的回到地上,看着瑶女。 瑶女笑了:“你真聪明,就不该为难我,我们本就是一样的。我和白露结换了魂魄,舍弃原身,我也损失不小。你放了我,只当这一切没发生,过几日你们便安安静静的走”。 白露结身体里是一个男妖的魂,也就是沈湖。他把白露结涣散的魂魄锁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里,自己却钻到了白露结身上。 “我家里的那个,发现了苗头,只怕不会愿意走,强行带走,往后我要加倍的吃苦头”,紫珍看着瑶女,眼里有些玩味:“你真狠心,我尝过了滋味,方知一夜夫妻百日恩也是有些道理的,何况是你抬了花轿披了嫁衣娶过门的妻子”。 瑶女面色沉了下来:“本是白母对我有恩,我才来搅这趟混水,她女儿按照命理就该夭折!” 瑶女本也不是瑶女,瑶女只是虚构之中的妖,而沈湖却是真真正正的妖,养在白府院子里的一条鱼。只怕白母承受不起丧女之痛,便舍弃原身,寄在白露结身体里。 将她残破的魂放到自己身体里,保存肉身,也寄一丝希望,将来真正的白露结能好。 看他说的毫无羞愧悔改,紫珍笑着摆头:“那你在瑶坡借着瑶女名头又挖了多少人心肝?” “你!”沈湖望着紫珍,顿了一下。那种滋味心境不知旁人能否感触得到。 “她对我太好,我竟不知人类的情感是这样的.....让人舍不得”。 是了,白母对白露结太好了,在人类看来在寻常不过的母女亲情,也让不谙世事的一条鱼贪念起来。日子久了,就想要占为己有,于是他慢慢的炼化了白露结的身体,一边孝顺白母,一边宽慰自己。 “.....我也对他们很好,承欢膝下,白露结不能做到的,我可以,我....”,沈湖企图解释。 紫珍打断:“可你终究不是白露结”。 沈湖瘫坐在地上:“......你还是要杀我,是么”。 “你不能杀他”。张芝翦站在光圈外,一束头发不知何时伸出了紫珍画出的屏障。她悄无声息的站在头发处,听了许久。 看着地上的白露结,一脸的无错,头发也散乱着,张芝翦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心底有些心疼。 白露结与沈湖早已经合为一体,不分彼此。白母牵肠挂肚的那个女儿,只怕也分不清了。 紫珍听完张芝翦的那句话,没有去看她,只依旧盯着前方,一时在心底思虑起来。 过了有一会儿,他才问:“我放了他,你愿意当作没听过礼单?” “为什么不能你放了他,我又拿到礼单”。她已经知道礼单在哪儿了,张芝翦盯着不远处的那口泉眼,眼光灼灼。 “真贪心”,紫珍吐了口气。簪子再次化了出来,就要勾向琴弦。 “我说了,你不能杀他!”张芝翦跑到紫珍面前,望着他:“他孝顺白母,与白子琴也无嫌隙,那天在瑶坡,他看见白子琴,就走了。骗一时是骗,一辈子也是骗,皆大欢喜,为何又要拆团圆?” 白露结死了,白家很可能就散了。 紫珍侧过身,不去看张芝翦:“那你知不知道,他在瑶坡杀了多少人。” 张芝翦噎住了,自己满口的公道,大任,真到自己身上,避亲避嫌,她一样也想不到。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卷出了屏障,等她爬起来想跑进去时,再也不能。 紫珍在白露结悲戚而又眷恋的眼光中,勾动了琴弦,琴音鸣脆,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尖锐,仿佛是断了一根。 再传递出去的紫气沾染了血红,直接围裹住白露结,他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气息便散开了,什么也没留下。 白露结消失的瞬间,气障也不见了,就站在原地,也不跨近一步,问道:“人呢?” 怎么会连尸首也没有,刚说完,就在白露结之前跪座的地方,又慢慢的显出了一个人身,竟是灰白毫无活人色泽的白露结。 张芝翦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脚底,也不知到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就这样站在这儿,什么也不去想,就望着白露结的身体发呆,挺好。 紫珍回头去看她,如果张芝翦依旧咬着礼单不放,只能帮她一步做到底,这也不算助纣为虐。 结果都是一样的,等白谨回来在撕破,只怕是会搅的白府血雨腥风。 “小翦”,紫珍低了语气,走到她跟前:“接下来,你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礼单我也会交给你”。 “还活着么”,张芝翦看着地上的人,懦懦地问。 他长叹一口气,她这是明知故问。思索片刻只得道:“现在,你回到房间去睡一觉,明天,什么都好了”。 “会好么”,张芝翦转过身,腿有些不利索,会好么,有人失去了女儿,有人失去了妹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章 梦一回(七) 凝息片刻,等张芝翦彻底走出自己散下的更大的一层屏障,紫珍才右手一抖,不知从哪里,小葵弹到面前,跪伏在地。 “你想干什么!”小葵扶着腰站了起来,他吓得连头上的步摇也乱了。 紫珍蹿到他面前,用拇指和食指紧紧的攥着他的下巴:“不干什么,只问,你想死还是.....活”。 “......你!”小葵后退半步,想要挣开。 “你妄想......” 话还没说完,他感到腰间一通,慢慢的是酥麻,然后越来越密集,变成一阵阵细小的啃噬,浑身颤抖起来,这是一种鞭挞元灵的煎熬。 他缓慢的拼力去看自己的腰:“........你!”。 紫珍的簪子已经没入了半寸。 “嗯?”紫珍将簪子往外拔了一点,又是引起一阵颤栗。 “.....活,我想.....活”。 小翦,我因你,心生歹念,有错无? 白谨归来的那个早晨,迎接他的是满眼的白,和主子质询的目光。 “白谨,你可知错?” 从夜里赶回来的刚安顿下白父,满身的湿寒还未退下,他抬眼望着白子琴:“.....公子” 白子琴背过身去,不想看他:“上面有人护着你,我也奈何不了你,但我白家两条人命,也休想逍遥无天!” 白谨绕开半步,只朝铺设的灵堂看了一眼,是沈湖和白露结。他下意识的在场上寻找紫珍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你可认识它?”,白子琴啪的一声,率先将一个步摇扔在地上,是小葵常带的那个。 白谨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静默片刻,眼底浮起一丝不屑。(小葵是谁?在白府) 灵堂里摆放着两个人,两天未归,想想也该知道白府有人冲他发作了什么。 “公子,这是何意?”他只望着白子琴。 从前他从山上游下来,不知误入了哪户人家,然后有一天,水面倒映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人脸,有人投了食,三四天里,天天有人来。可凡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终于,人越来越少,一个个的都走了。后来,就只剩下一个人,投喂的鱼草都很新鲜,不管时辰如何变换,从不耽搁。 也不知是多久,那人没再来。 一个下午,他浮在浅水里晒太阳,昏沉欲睡。突然就被遮住了太阳,一片清凉和鱼草的清香。 他想了想,决定浮上去看看。 那天的日头很大,躲在泉眼最边上的阴影里,他鼓了一个水泡,迎着光,那是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言笑晏晏。 后来,那个孩子长大了,还有了妹妹。他也经常来,只是总在夜里,对着泉眼就是一通乱说,不知是在说些什么,扰得人安睡不得。 于是每次他来的时候,自己就鼓了满泉的水泡,整个水面都翻腾着白沫。 也许是他学聪明了,每次带来比他娘亲更好的鱼食,绿豆糕,我很爱吃泡了水的绿豆糕。 每次他来,凡事稍了东西,泉眼都是清澈温凉。不记得是哪一回,感觉到他来了,我只张开了嘴翻躺在泉面上,等着食物漂到我嘴里来。 他确是欠打了,调皮的扔了三条蚯蚓进来,泉里染了不喜的气味,整整翻塘半月,白沫才消去,回归原样。 他为此还挨了顿打。 不过,小孩子都是记吃不记打的,后面的十来年,泉里的鱼灵们不知道吃了多少罪和亏,直到有一天他长大了,长成了像庭中长树那般的身形,再也没有调皮捣蛋了。 再往后,他就离家了。 真羡慕他,女子太过拘束,他那妹妹就成日呆在家里,不像他哥哥,四处闯荡。 白谨转过眼睛,不肯再去看白子琴,来往种种,皆与他撇不清干系,只可恨紫珍! 白子琴瞥过身去进灵堂,白母已经哭晕在屋内休息,他甚至都不敢去看自己的妹妹,那样一个乖巧的妹妹,就冷冰冰道德躺在里面,他却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下人将白露结手里临死前攥的东西包了起来,搁在一旁的桌子上,白子琴走了过去,食指只稍稍掀起一角,对着外面的人,喝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谨也没看,其实里面包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东西一定是他的。 “把人带上来!” 白谨随着进来的人看了一会儿,走了又来,是小葵被押了进来,身上捆着常人看不见的柳枝。 他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对着门外刚站着的张芝翦。 张芝翦觉得心有些虚,往后稍稍退了半步。 “是她和公子这么说的?” 看了一眼白子琴,张芝翦没说什么,她睡了一觉,什么也没打听,现在才过来,局面已然成了这样。 “不知你要牵累几个人才甘心,今天不说个好歹,我也饶不过你”。 这话对于白子琴来讲,是重话,张芝翦与他相处这么久,从未见他跟下人使过脸。她转了身,想走。 可有觉得应该进去看一眼白露结和沈湖。紫珍不知道去了哪里,名单也没有见着,还有丰县的事,都挤在一起,让人烦躁的很,还有一些无力,她抬眼看着灵堂,最终决定进去祭拜一下。 “你有何脸面去祭拜你害死的人!做人真是不要脸皮到了这种地步!”白谨见张芝翦踱步往里走,站在原地哼了一声。 地上捆在小葵身上的柳条瞬时一紧,勒的他眉头一皱,本能的抬头向白子琴求援。 他扭动几番,见白子琴瞟了自己一眼,没行动,便知他也奈何不了紫珍。 柳条勒进来皮肉,缠的身体一阵阵发紧,小葵有来哭腔:“白管家,我们就招了吧”。 “招什么?”白谨轻轻道。 “招什么,你说吧”。 小葵擦了擦眼睛:“我们收了好处,为李大人做事,被小姐撞见,我一时着急,就......” 他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擦眼睛,等到说完,眼睛已经是通红,可是还是止不住流泪。 做人真麻烦啊。 帮李自岚做事没错,可为了得到礼单,陷害杀死白露结这件事,也怪他? 白谨又扫向内屋,桌子上放着的是他惯用随身的香囊。其实,单凭这个毫无力度的香囊,证明不了任何事情,可白子琴知道自己是为李自岚做事的,想要礼单,他一口咬定。 “如果不是她,你怎么会离了京城跑到丰县去!”,白谨吼了一句,“公子”也顾不得称呼。 白子琴只这一句,就明白他在说什么,状元郎可是要受封皇城的。 他摇摇头道:“在这之前,我本就打算要查的”。 “可你不会巴巴的去求李自岚,才降了你!”白谨字字不甘,像是为受了天大冤情的人讨一个公正的说法。 叹了一声气,方向全错了,都不对,白子琴耐了一些心:“白谨,有很多事,你心思浅不懂,想不明白”。 “你知不知道我为别人做了多少事!到现在还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了你!” “他呢?没脸见我?”白谨站在暗处,一时看不清脸色,只是声音有些阴阳怪气。 张芝翦走到牢房前,双手在木柱上面困了困:“这也拦不住你”。 白谨扫了一眼木栏,眼底有些蔑视,他不想和张芝翦多说什么,于是有些烦躁道:“你要说什么,说完快走,闹心”。 “来龙去脉,我都要晓得”,张芝翦声音凝了凝,双手从木栏上拿了下来,盯着地上的稻草慢慢道。 “有区别么,现在我是斗不过紫珍,怎么编排,不是由你们心思来”。 “.....白谨,我”,声音轻微颤抖了一下,张芝翦握紧手心,抬眼看着暗处的人,阴影处,她好像又回到了尧山县的大牢,坐在里面的人换成了宋钦玉。 “我修为不如他,无话可说,但,我只问你一句”。 脚步声轻轻的,白谨走到木柱前,一片黯淡的光亮下,他看着张芝翦:“白子琴无不无辜?” “嗯?”张芝翦抬起眼,里面划过讶异:“他自然和这些,应该是不相干的”。 “他其实....” “——你干什么!” 白谨怒视着张芝翦身后接住她的人,看着张芝翦滑落在来人的怀里,眉头紧锁起来。 “白子琴这其中怎么还重要么,你脱不了身的”,回答他的声音冷淡平静。 “我自己选错了路,跟着李自岚,”白谨说着停了一下,“也就是你们说的助纣为虐吧”。 他看着眼前的一袭紫衣,鲜亮的驱散了黑:“紫珍,你这,也算吧”。 紫珍把张芝翦往上提了一提,拦腰抱起:“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还和他分道而行,唔,实在是想不通”。(苍岭饥荒,水患本在那里修炼) “是你不守诺言,反咬我一口!”到如今,白谨依旧愤恨不平,他答应紫珍与院中来客安稳度过几日,紫珍也说过几日就走,绝不招惹麻烦,出去一趟,全变了。 “是瑶女挑拨在先”,紫珍突然提高了声音,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可是,并不是我亲自接头李自岚”,白谨叹了一口气,似乎也有讽刺,“你们拿了礼单没有证据,又有什么用呢”。 “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紫珍穿过牢门,仿若无物,将床板轻轻一拂,张芝翦的头慢慢落在了灰蓝色的枕上。 白谨以白家人名义落罪,白家还能独善其身么。 “你.....”,从尧山颠上下来的精灵,怎么成这样了,这些人类间它们不屑的阿砸事。 “......紫镜”,白谨笑了一声:“原来到这有人的地方来,神人魔妖都免不了俗”。 “你也好自为之吧”,他接了一句,半弯着腰朝地上匍了下去,这是认低了。 紫珍转身,盯着地上的白谨,心微微动了一下,迷惑渐渐升起,白谨来人间化形不逾半载,竟也懂了人情. “你飞升之时,我无论在哪儿,都为你祈愿”,说着白谨头顶渐渐发出光辉,说不清是要与天窗外的阳光一教高下还是为它增光溢彩。 “我怕麻烦,想平平静静的离开这里”。 “好”,光亮黯淡着折射了一下,轻飘飘的再度传来声音:“.....李为,谢谢”。 紫珍看着那光亮,似乎要化成一缕烟飘了出去:“你想好了”。 想好了? 牢房里静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张芝翦醒的时候,就看着紫珍逆光对着她,背影颀长,太阳光也融入了紫颜色,迷朦朦的,好不真切。 她慢慢站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似乎他不准备开口说话,便往门口走去。 “这是....”张芝翦站住了腿,盯着身旁的桌子,上面有一个石碗,碗里有一条鱼,花纹斑斓,蓝白交错。 “.....没想到是位公子啊”,声音里有些意外,斑纹如此眼里。是位姑娘多好。 “灵鱼之初,并无雌雄,认了主,才演变性别。只在成年可以选化一次”,紫珍转过身,也盯着桌上的石碗,一条半截手指长的花斑鱼在里面无精打采的游动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章 梦一回(八) 怎么不变个女子,没准还能....,张芝翦边往外走边想,穿过长久的暗黑,也不知道迈过了多少路,打牢房出来,外面的日头还很足,她想着不禁自己摇摇头,不对,难得一颗真心,是何样貌,性别,都不重要,待人真诚,夫妻,兄弟,父子,主仆,都一样很珍贵。 “公子,白管家不见了!”,地上的仆人跪伏在地,声音有些惊恐。 白子琴站在庭中树下,单手背后,正在抬头看空中飞鸟,一群麻雀撒网而过,过了许久,才有一只小麻雀姗姗跟在后面,落队了。直到小麻雀也飞出视线,他才看地上的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见了”,仆人低头看地,见白子琴不说话,也不敢抬头,低着头继续道:“守着的人说,白管家......是妖怪,飞走了”。 “青天白日,什么妖魔鬼怪!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白子琴喝声道,他走到石桌旁坐下。 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派人去找,他们看守不利,找不到就都回去种地去”。 仆人利索的跑下去了,白子琴才站起来,远远等在百米外的顾云宜连步捧着水走近,堪堪斟了杯茶,就听白子琴问道:“你姐姐,还好么”。 顾云宜手心一蜷,随即道:“好”。 她不经意的微抬起头,快速扫了一眼白子琴,见他没接自己的话,心中有几分忐忑:“过几日,隔村李员外家就要上门为他们家大公子提亲了”。 白子琴拨茶盖的手没停,只是顺口问了一句:“为你姐姐,还是你?”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已到适婚年岁,顾云宜笑了笑,摇头道:“是姐姐。” 白子琴一边听着一边随手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搁在石桌上。 顾云宜问:“公子怎么了?”一边说一边走向石桌,想拾起玉佩看看。 将玉佩又往里移了移,白子琴阻止道:“你先下去吧”。 顾云宜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又快速打量了会儿,才端着盘子往回走。 白子琴慢慢将食指伸到玉佩上,见不在那么烫手,才将玉佩收了回来。抬起头,他朝一处扫了一眼,眸光淡浅,只一会儿便移开了。 “你真奇怪,明明就能看见我,却装作不见,明知牢房困不住他,还叫他进去,你也知道家里的那口泉养了什么物种”。 见白子琴还是低着头,一段紫色的云缎翩翩落下地,扫在地上,似乎发出了清咛一声。 “你可知,他又选了什么?”。 白子琴还是不说话,只站了起来。以为他要走,紫衣向前逼迫了几步。只两步便止住了,因为和他对上了眼,一双眼睛温润似有光。 “你是谁?”他问。 紫衣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我,我却认得你,很久以前就知道你”。 白子琴眼光一沉,随即道: “谁说我不认得你,见你多次,只是不知道你叫什么,......也从未听她提及过你”。 紫衣便是紫珍,他听得后半句是心里一梗。 “因为我对她来说,是个秘密”。紫珍怼了一句回去。 两人平静了一会儿,相顾无言。紫珍忽然道:“李为,礼单在丰县李家的二公子身上,他托人把白谨救了出去,只可惜.....死在半路上了”。 白子琴眼光横扫过去,明显不信。 只是紫珍吊起眉头摇晃着:“...没别的了,只能是这样,你接不接受,都只能是这样,白子琴”。 这话让有一声极其轻的鼻息,紫珍还是听到了,他盯着白子琴听他道:“死了?还是他们半路给放了,安排个不人知的去处好隐瞒他们的秘密”。 紫珍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丝别的意味,不自觉的变换了语气:“真死了,信不信随你,活人这世上是谁也给你变不出来了”。 “当真....死在半路了?”白子琴紧跟着一问。 紫珍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看着白子琴,从小到达的玩伴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大抵算得上是一个玩伴,小孩子不懂事,站在泉水边上,什么事都和泉里的白谨说,张芝翦 说他冷心,只不过是自己明白,白卯还在,他们终有见面的一日。 若是真的再也见不着了,想想就难受。 紫珍走了,转过身淡化在了空气里。 “知俭”,白子琴轻唤道,手中拿着折叠的礼单,望着张芝翦,就那样浅淡的笑着,穿过满堂的风,好像又不是笑。 他的手扬了扬,抓着一角,礼单散开,这么远也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觉得是一长串。 “我没有妹妹了,从今以后。”白子琴举步跨到她面前,望着她。 张芝翦心很酸,觉得内疚,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到了嘴边,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望着他,眼角渐渐噙了泪:“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妹妹,一辈子的”。 “......以后怎么办,谁来陪”,白子琴轻轻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张芝翦。 “你娘呢?你不找你娘了?”白子琴又问。 “不找啦,找不到啦”,张芝翦故意声音扬了扬:“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娘在哪儿,当初从我爹坟前奔出村子,只一股念头要找娘,好像那样就能给我勇气走出来,我娘到底是死了还是跟人跑了,分不清的”。 白子琴低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张芝翦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拍拍他肩膀:“白子琴,往后我陪你,十年,二十年,我不嫁人了,等你遇到喜欢的人我在走,给你做个伴儿”。 “要是我一辈子也遇不上,你怎么办?”,他不敢说已经遇上了。 张芝翦又道:“一辈子很快的,我们上辈子已经过完了,那我就陪你下半辈子”。 日转星移,时光散漫。 “你进日丰腴了不少”,白子琴瞧了她一会儿。 “是吗”,张芝翦愣了一下,随即沉声道:“过几日我要回趟老家,几月再回”。 “老家还有家人?”白子琴随即问道:“把他们接过来也可,你要是......”. “不是的,子琴,也只剩一些张姓的近亲,我只是想我爹了,想在家里陪着他住段时间”。 见白子琴有些犹豫,她又道:“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最多年前便会赶回来”。 白子琴看她去意已决,只能默默道:“天气炎热,路上小心中暑,多带些银子”。 三日后,白子琴将她送上反乡的马车。这一去,将近块一年张芝翦才归,年前一封信便将他打发了。 书房内。 “白哥哥,你从前没见过我,怎么就知道我不好,也没和我相处过,怎么就知道我不如你心底的那个人,你看,我也没见你几回,但我明白现在我欢喜你,以后我不知道。可是......我希望自己以后也会越来越欢喜你”。 白子琴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戚戚然:“云心,倘若我没有出过灵州去京城,没有.....遇到很多事,你就到我家来,我和你一样想,往后会慢慢和你有了牵挂,有了孩子,一辈子就这样过去”。 “可是”,他停了一下:“如今,我的心里过不去”。 “可她不会为你留下来,心底的那个人也不是你”,顾云心无可奈何道:“那你以后怎么办,谁来陪你?” 白子琴有些愕然,原来她都知道。心慕从来都不是长长的缠绵书信,就只单单在一举一动间。 顾云心瞅着白子琴也不动,眼神在等一个回答,漫长余生,谁来伴他,风寒日热,谁来多句嘴,年逾半百孑然一身,无孙可饴,又谁解忧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4章 梦一回(九) 紫珍受伤那日,准备离开,带着镜子。 他站在树下,落英缤纷,好不真切。 张芝翦重复了一句:“你去月谷?” 见他点头,自己也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那人答道:“等下便走,有车来接“,说着挎了挎身上的包,”“我去月谷做生意,听说那边的守城族长特别爱食红枣,举城也风行起来,周边的红枣都脱销啦”。 他嘿嘿笑了两声:“我是过去卖枣子的,挣了钱回来娶房媳妇儿”。 “唔”,张芝翦沉吟了一会儿:“月谷美么”。 她抬眼望着商人。 商人有些被问住了:“啊?”他挠挠后脑勺:“哈哈,我也是第一次去,听说很不错”。 张芝翦从怀里掏出东西,放在盒子里递了过去:“那你把它也带去吧”。 “是在寺院里请高僧开过光的,保人平安很灵验,还能照见不干净的东西,我把它送给你”。 商人接过东西,反复看了一下,自己也是见过些好东西的,上面虽有裂痕,一看就是好东西,再说出门在外,见到些说不清楚的时还是很多的,他抬头回望着张芝翦:“那你要.......”。 要什么回报呢?张芝翦笑了一下:“我只求你一件事”。 商人把玩着手中的东西,才放心的点点头,有所图,欠货两讫才最好。 “去月谷途经苍岭,帮我祭拜一下故人爹娘,在苍岭下的水灵村”。 商人有些惊讶:“呀,那该是荒村了吧,以前发了饥荒,没想到还有人活着跑了出来”。 张芝翦点点头:“嗯,他们的儿子叫宋钦玉,你找找,能找到的,他每年都回去祭拜,应该是有碑墓的”。 “那他们的儿子怎么不亲自去,自己进孝心?”,水灵村荒废多年,又死了那么多人,商人有些不愿意。 “.......他,他啊,有事出远门了,和你一样出门挣钱,想回来讨个娘子”。 商人看着手中的东西,心中踌躇了一会儿:“看在你这位朋友孝心的份上,我就跑一趟”。 他挥了挥手中的东西:“话可说清楚,我是商人,既然答应了你,又收了你的东西,这一趟是一定会去的,只是找不找得着要另说”。 张芝翦点点头:“费心了”。 商人摇头:“到时候我回来,在哪里给你回信?” “不用,你尽心就好” 。 张芝翦摆摆手,转身往回走。 通水河历来水波不兴,渔业繁荣。沿岸人家果腹有余。它也是绕过苍岭抵达月谷境地的最佳之选。往上则是高不可攀的崇山峻岭,往下便是寸草不生的荒漠,常有妖兽食人。 李洪夹着包裹在岸边踌躇足有半个时辰,望着堤岸上喝茶的船家连连叹气。 岸边带着草帽的老人,连着喝了两泡茶水,他对着李洪又吧唧着嘴摇摇头,表示没办法。 李洪走回马边,摸了摸马背,望着河对岸的天一时间出了神。接连着两日徘徊在这一带,河对面数日以来,晴日屈指可数,大数阴暗晦涩。算算日子,该是在不久就要梅雨时节。马背上驮着的枣不能提早到达月谷大都城,就要发霉。 “船家,我给你加钱,你说,要多少银钱才肯开船”。李洪又蹿到老人身边,语气变好了许多。 老人将头上的草帽揭了下来,放在一旁地上,漏出花白头发来:“少年人,我说了最近河里不太平,谁也不能要钱不要命”。 李洪又急了:“那不太平,您老人家怎么还坐在这河边,等着揽生意?” “哈哈”,老人笑了两声:“我可没说是在拦生意,小子,别耽误我等人”。 “你!”,李洪炸了起身,手指向地上的老人,这河日是势必要渡,好说不行,那就只能歹做了。 他衣袖卷了半截,想起了怀中还有贵重之物,便伸手掏了出来,想要搁在一旁的草垛上。 老人瞟起眼看了李志的动作,嘴角漏出笑意来。刚想放下手中的茶,跟他过几招。看到李草垛上的东西,老人敛起笑,直接往系在岸边的船上走:“走吧,我正好要过河回家吃饭,带你一程”。 李洪架起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放下,嘴却先动了:“你不等人啦?”。 “哈哈”,老人又是笑了起来,这回轻松了许多:“不等啦,不等啦,等了这些年,终于不等啦”。 李洪莫名,却也不及多想,卸了马背上的货物,跟着上了那条松松垮垮的木船。 上了船,行了一段距离才看出河的水色却有异常,碧绿中翻滚着一股褐色的泥沙,一团一团好似是从河底冒出来的。 “老人家,明知这河运势不好,你还不划一艘牢靠点的船?”李洪干笑两声,脚在船身锈的拉丝处踹了两脚。大概是常年沁在水中也没捞上来翻修晒过,船很多地方都冒着让人担忧的黑斑。 “哼哼...”,老人冷不丁的变了声色,转过头,发出轱辘轴转的声响,像是轮子多年不运转突然生硬掰起来:“天下间的神物,必不久居人间,今天下丧乱,奔往异乡,实不明智。现在你有宝物在身,还是赶紧回家吧”。 李洪看着船里的货物,满心怀着发财的意想。这几句话就是入穿堂风,过了便过了。 他想转了别的话题和船家聊聊,哪只老人用浆架住船,停在河中央。 “这是做什么”,李洪站了起来,看向老人,心底有些大鼓。河中央的水是浓烈的墨绿,水波一闪一闪,好像里面有密集的墨点晃过,可是太快,一时也看不清。 老人道:“前面路太黑啦,看不清,你拿镜子给我照照”。 李洪听的将信将疑,手伸进怀中,握紧了镜柄,担心他是打自己宝物的主意。 “你放心,你那宝物也不是人人都享受得了,非有缘人不授,我只借他找路,我们好平安渡河”,老人一眼看穿李洪心中所想。 李洪暗自白了他一眼,抬头一看,晴天朗朗,何来迷雾。但还是慎重的拿出怀中镜子。 怕人觊觎这宝物,他接过镜子后盒就被放在行李中,镜子只裹了一层锦缎揣在怀里,虽时常发热灼心,也不舍得拿出来。 刚见了光,镜子正面折射出一片紫色,射开四周,露出另一片颜色。有些暗沉的灰蒙蒙的天色。一经对比才发现,原先那郎朗天色竟是虚假,迷雾过后的暗沉才是原本的天的色泽。好一出镜中花。 也许是弥彰打破了,脚底又有什么不安生的动作起来。李洪焦虑的去看领船老人,见他气定神闲道:“你有宝物,怕啥,厌烦哪里就去照哪里,烦心的保管消失的无影无踪”。 听言,李洪拿镜子面去照水中,果然,照到哪里,先是一阵墨绿翻滚,像是蚂蚁上了热锅,草命。须臾间墨绿就被抵挡成清澈的水。 一面收回镜子一面感叹宝物之神奇, 渡了通水河,李洪下了船转身准备卸了货物,向老人道谢。刚侧身,就看见货物摆放在岸边,一块很平整的大石头上。 “…谢,诶,人呢!”,李洪转了半圈,正是黄昏,农人都已下田。四周不见人影,河岸上更是没有船影。他又看了看石头上的货物,才确信刚刚自己确实是被老人用船载了过河。 月谷不似尧山,终年多雨。一年里有大半时候是雾霭沉沉,迷幻似丛林。又逢多雨时节,更是如此。 “何处来!”两架银刀堵在李洪面前。他脚步一停,抬头望着月谷城门。 月谷历来不曾严加盘查从通天河一代过来的人,河对岸就是尧山。族内物产不似尧山富足,常年有商人运货往来。 “商....商人”,李洪退了半步:“卖枣的”。他一面快速将后面驴背上的东西卸了下来,摊开一小口子,从里面抓了一把红枣出来,摊给士兵看。 两个士兵一个拿了一个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往货袋旁边走。 “摊开我们看看”,士兵说道。 “诶...好的”,李洪将口袋的口子更开大了一些,手脚麻利的从里面抓了两大把塞进两个士兵的口袋,嘴里还笑道:“您常常,给小的评判评判口味如何”。 月谷人历来爱吃枣,这从月谷生长不起来的干货。 一边说一边翻动着口袋,两个士兵看了一会儿,见确实没什么东西,松了口气,闲聊了几句:“也怪不得我们,从前你们可是来去自由的,上头下了严令,最近你们在城中做生意可得老实点”。 李洪连忙道:“那是那是,咱们生意人能做什么,辛苦的还不是您们官爷”。 “是出了什么事儿,官爷”,李洪接着随口问了句,在别人地界打交道,哪里能一点儿风头都不知,瞎抓呢。 “上头管的严,我们也只是奉命做事,你也别瞎管,快进去!”,说着士兵将李洪怂了两把。 李洪身体向前一曲,来不及系上口袋便拖着进了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5章 梦一回(十) 三日后,月谷城最繁华的街市,挂起了一道榜,招聚全城奇人。 这几日太阳终于晃了脸,李洪剥了小半碗干枣,拿到外面翻晒枣核,想在后院地里种一些,看能否种起来。可就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 翻了两道,准备进屋,却迈不动脚了。隔壁来住了几日,只有一个姓黄的大婶进进出出,现在头一回看见一个大姑娘在外面翻晒被褥。扎着两把大辫子,身形不大,够着门前的竹竿都有些困难。 李洪放下手心的几颗枣核,几步绕了过去,单手一扶,便把被子绕了过去。 “谢谢”,姑娘惊的一抖,侧身看了一眼,见被子后面是个男人,都下一句话就转身往屋里走,步子踱的很快,深怕后面有狗追一样。 李洪擦了擦鼻子,一笑。盯着黄婶大门看了好一会儿。 晚上黄婶回家的时候,便被李洪堵在了门口:“黄婶儿,你家有姑娘!” 黄婶闻言,停了一下,马上一双眼瞪的老圆,向李洪横了过去:“干啥!外地人,不本分!” 李洪一笑,好言道:“嘿嘿,我看你姑娘晒被子抗不起,便帮了把手”。 黄婶没好气的一哼:“你咋知道那是我闺女”。 李洪心中有了数,又道:“看那面向,美的移不开眼,一看就跟婶儿年轻的时候一样,错不了”。 黄婶又哼了几声,李洪一看就是精明像,样样算盘都打的精,来月谷不久,但颇为会做人,第一天就送了一小袋干枣过来。 “末巧是知道她表哥要来住两日,给表哥晒被子呢,你瞎操什么心!”。 李洪心一顿,急忙追问道:“表哥来做甚!” 黄婶没答话,绕过他往屋里走。 李洪转身将地上小半口袋去了核的枣子抓了起来,就跟着往黄家门口凑。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心满意足的才从黄婶家走了出来。原来黄末巧的表哥要到城里来接榜,真是个奇人。 种在窗台上花盆里的枣核貌似冒了一点尖尖,好像又没有。李洪用食指轻轻拔开,瞧了好一会儿,啧啧的摇了摇头。 慢慢踱到大门口,望着隔壁紧闭的黄家大门,又是连叹几声。 一个月过去,末巧的表哥见了月谷族长还没回来。 大门外,太阳毒的人提不起气力。李洪抹了一把额头,叹气着朝隔壁喊:“巧末,你这都洗三回了,别洗了”。 拍打棉锦的巧末没回头,也没做声。打了几下,弯腰端起木盆想往门里走。 李洪几步跟了过去:“别急呀,跟我说说话”。 这几天黄婶早出晚归,应付巧末表哥的爹娘都转不过来,没时间搭理她,估计有段时间没和人说话了。 巧末按住门栓,见他要跟进来,回头盯着李洪:“你要干吗?” “不干嘛不干嘛”,李洪接连着摇头:“就问你还有枣吃吗?没有我给你端些过来”。 太阳底下,她那两把粗粗的辫子晒的发亮发黄,挺好看的。 巧末把达在门锁上的手稍微往下移了一下,看着李洪,好一会儿,又擦了擦眼睛,晒的汗直往下滴。 “最近你也别出去了,就在你那后院子里捣鼓自己的枣苗吧”。 说完巧末想关门。李洪哪里会这么容易让她遂意。听出来这是在关心自己,最近街上不知怎么,个个人家家商户都在严查。排查了这么些天,也没个说法。 李洪在门口蹲了一下午,黄婶这几天也没见人影。他不放心黄巧末。 刚吐了几颗枣核,就听见隔壁开了门。李洪侧身转过去,是黄巧末,背着背篓。 他小跑了过去:“你干啥去!” “去田里”,黄巧末单手将他推远了一些,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去田里干啥。”李洪拉住她身后的背篓,连忙问。 黄巧末挣了几下没挣开,有些急了:“不要你管,放开!” 听她声音里有了哭腔,李洪愣的一下松开了手。等他想要追问时,黄巧末小步跑了有一段距离。 他觉得现在不应该追过去,她可能需要静一会儿。 李洪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集市上买二斤牛肉。 一个穿着灰布麻衣的人不知到怎么从路边的草丛里蹿了出来,朝着李洪笑了一声:“李哥,上集呢!” 李洪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村子里的小瘪三格达,看也没看他,抬步继续往前走。 格达在后面追了两步,也不跟了:“这几天守着巧末累了吧,上街买些什么回去讨好她呀,枣子不好使了?” 李洪这才转过身正眼瞧他,格达整天趁自己不在就围着巧末。看到格达,眉头皱了一下,他脸上糊了几处泥巴,嘴里嚼着一根草,手上挎着个篮子。 他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挖宝呢”。 格达没理他,歪了一下嘴:“原来还不知道呢”,说完又侧身钻进了草丛里。 李洪莫名,心里啐了他一句,继续向前走,没了黄婶这个百晓通,自己只埋头在家里捣鼓枣子,只等着过几年发大财,娶巧末回尧山。 到了集市,才知道格达说的是什么,原先贴的悬赏奇人告示全变了,换成了一幅画,上面画着一棵草,四片叶子,上面挂饱满的圆珠,缀满了叶子。李洪仔细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来是什么草。画下面写着念魂。 “这是什么草药,大娘?”李洪转身问旁边看稀奇的人。妇人摇摇头:“就是念魂草,我不知道,谁人也没见过”。 说完她挎着菜篮走了。谁也没见过,怎么就画出来了画像。李洪扫四周一眼,看的人并不多,这悬赏告示应该是挂出来有一段时间了。 “啥是念魂草?”李洪抓着街上看起来像一个书生的人问。 书生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告示:“平生所学所读,从未见过此草,只是我大哥告诉我,这是一棵奇草,能换回人游离在外的魂魄,重返人间”。 李洪撒开手,侧身静静打量起告示上的那棵草,心下有了计较。 黄婶,巧末表哥都是为此一去不回。难怪格达在草坝里蹿,原来是在找念魂草。 糟了!巧末下午出去,应该也是去找这个见也没见过的草。一定是格达拾掇的,她一项不大出门。 李洪一想,连忙往回出走,没走多远,又折回集市快速买了牛肉往家赶。黄家大门口,巧末正提着篮子怏怏的准备进门。估计也没找到念魂草。 黄巧末也看见了李洪,于是站在门口望着他:“怎么了?”李洪踌躇了一下,慢声道:“巧末啊,那念魂草我问了,谁也没见过,说不定根本就没有”。 没有的话,那别人画什么,还花那么多银子悬赏。黄巧末愣了一下,明显不信:“找找吧,说不定就挖着了,老天就帮着我呢”。 李洪看着她,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找不回黄婶和她表哥只怕是死不了心。 “说的也是,说不定就在山上找着了。嗯,你还没吃晚饭吧,过来吃,我买牛肉了,我们尧山秘制的烧法可香了,你过来,顺道看看我的枣苗”。 李洪晃了晃手中的牛肉,一边开门把她往家里引。黄巧末被枣苗吸引了一些注意:“你种起来了?” 其实就是把枣核埋在土里,半个月了,都没动静。带来的枣卖了一大半,价钱不错,足以保证他在这里再呆一段日子。只是下地的枣核却一直没有动静。 “不知道呢,好像是冒了一点,你过来帮我看看,帮我看了,明天我陪你去远一点的山上找念魂草”。 黄巧末看着他,眼神将信将移,最后还是跟着进了屋。 枣的种子似乎有破土倾向,黄巧末期待的望了松松的培土一会儿,又转身静默的打量李洪,他端了桌上的牛肉正往外走。 于是又回过身,右手悄悄伸了出去,随便抓了一小节地上的枯枝,扒了松土去看。 “呀!出来了!”黄巧末盯着泛白的芽子叫了一声,快速回头转身。 李洪闻声也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挥舞着指向她:“什么出来了?” 直到两人眼神对上,黄巧末才片刻便烧了脸颊低下头,明白过来自己太过激动了。 李洪盯着低眉的黄巧末,眼里渐渐化开浓重的笑意,什么出来了,二人心知肚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6章 梦一回(十一) 李洪田地得到启示“”救了慌神和表哥巧末才安心“你帮我找回来,我嫁给你”“欸你不喜欢我我是不会强迫你的”不仅要嫁 还要心甘情愿。白卯温馨追来 白雾蔼蔼,清晨一切都在朦胧之中,不见万物。竹杖已然在山道上敲响。 “巧末,来,手伸过来,这段不好走”。 李洪收回竹杖,将磨在地上的一端握在手上,另一边缓缓地伸了出去,趁着些微的雾气,一双素手握上了另一端。 李红轻轻一带,感觉到竹杖另一方的力量,心里踏实许多,随口聊了起来:“你对你表哥真好”。 竹杖颤了两颤,他连忙又改口:“不是,我说,你很孝顺,担心黄婶儿”。 之后又是一长串的安静,李洪走了一会儿,有些无聊,随意抽出怀中念魂草的画像,低头仔细瞧了半晌,道:“巧末,你看这边,我看那边,有什么知会一声”。 竹杖向下动了两下,好像是人在点头。 走了一会儿,李洪连棵带串儿的都没看到,心下一灰,边走边道:“我家里就剩一位老母亲,在过段时候我就要回去瞧瞧她了”,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另一端也没有走,看了一会儿:“尧山很好,有很多这里没有的玩意儿,巧末,你想跟着我去瞧瞧嘛”。 他声音里带着哄骗小孩儿的语气,只是许久不见回答,他丧了兴致,便强打起精神,牵起竹杖打算继续往前走。 扯了两下,没动,黄巧末似乎是定在原地了,刚刚自己说的话有些难为情,他一直是略略走在前面的。 李洪赶忙向后进了两步,定睛一看,哪里还有黄巧末的身影。右手撒开竹杖,他向黄巧末原先站的地方跑出去几步。 一袭紫衣散在前面树下,吓得他瘫软在地上。一双眼睛似乎也沾染上了雾气,只是带着原本身上的颜色,雾气也沁染着淡紫的光芒,眸光转动,他朝地上蜷缩的人影看了一眼,很淡。 李洪缓了一会儿,在瞟向四处,想要找黄巧末,地上顺着竹杖看过去,另一端栓在一个大石头上,缠绕的东西似乎是.....紫色的头发? 李洪嘴唇动了一下,却听见了一道声音:“她一会儿就会回来,你在找什么?” “念.....念魂草”。 李洪半抬起头,终于鼓起勇气与他对望上。淡色的头发在空中侧了侧,眼里划过一丝疑惑:“....念魂草”。 他又低头去看地上的人:“那是什么?” 李洪看着他,恐惧慢慢散去,深山之中,此人气泽匀润,并没有太强的夺叱感。 他掏出怀里的画纸,摊开来。 此间所画品种真是让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精灵皱了眉,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是个什么物种”。 “念魂草,能救人性命起死回生的仙草!”李洪连忙补道。 紫发轻轻你的嗯了一声,似乎不感兴趣,只又道:“我可以帮你,事后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李洪听见能帮他找到念魂草,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好,好”。 紫发又看了几眼画像:“你把怀里的镜子拿出来”。 一边惊讶他为何知道自己怀中的东西,李洪一边照声拿出镜子,紧紧的握着镜柄。 只见那人五指微微张开,照着自己手中的画像虚抓一把,画像中的草竟然从纸上脱落出来,随着五指移动,慢慢平铺上镜面。紫光一闪,一颗嫩绿的草就躺在镜子上。 “快去吧,三后后就不成了”,紫发又伸出拇指与食指拈下几根头发,蹿的一声飞到镜子上,慢慢缠绕着草,没入其茎叶,失了原本的颜色。 “三日后我在这里等你,你不来,这草就露馅儿了”。 “好,好,”李洪轻手轻脚的捧起草往怀里装,一边道:“巧末呢?” 见紫发未答,又道:“就是那位姑娘!我牵在竹杖上的”。 “唔,姑娘,我送回家了。你三日后再来,过时不候”。 看着眼前的人慢慢隐身于山野间,李洪带着狐疑往家里赶,如果三日内献草,他便可以不再来,还需要等什么。 李洪步入中庭,三步一回头驻足,被这满庭所植之物惊了心神。 “....这,这是如何...”他刚开口问了半句,仆人就停下来:“请往屋里去\"。 李洪一抬头,是落霞斋。 “何人?”白衣声音一抖,充满惊讶。 李洪一愣,打量四周,就只有自己。难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咽下口水,清清嗓音:“......我,我从尧山过来卖枣,是个枣商”。 白卯视线回到李洪身上:“尧山,枣?” 他在打量了一眼李洪身上,又低下头埋在案纸上:“你该早些来,月谷过了淡季,下月周边的进贡枣和苍岭的贩枣商就要进城了”。 李洪支吾了两声,心思不在这个上面,他跪在地上:“大人,我有念魂草,求大人放了我的家人”。 先是两声轻轻的笑声传来,桌案上的人听到念魂草并没有抬起头,依旧伏身在纸上画些什么。 “你说,你有什么?”声音平和,似乎是不信。 “念魂草,大人,请看”。 这句话带着些许的谄媚,声线上扬,桌前人的头也随之划出一个轻微的弧度,眼光落在了李洪的手上,那个念魂草上。 “念,魂,草?”接着又是一阵笑声:“我倒没见过,先让我来稀罕稀罕”。 这声音透漏着古怪,听的李洪有些无法适从:“是的,大人,念魂草”。 他心里又回想起三日后,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白卯扫了一眼,搁下手中的笔,慢慢走向跪着的李洪。围着他转了几圈,视线像是粘在了李洪手上,却也没有接到自己手中仔细瞧。 “何处所得”,他只问。 李洪双手将草呈了上去,匍匐在地:“深山所寻。” “那你可真是好运气”,白卯轻喃一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许是草的气息与自己身上气息相容,原本死寂的草尖慢慢溢出紫气来,向着白卯的方向。 白卯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草尖,这一下像是草又逢一春,活了过来,气泽更润,顺着指尖的白气,慢慢伸展枝叶。 “你要找谁?”白卯问道。 手中的草被人接了过去,李洪将头深深往地上一埋:“黄氏谷云和他的外侄郭相”。 白卯将手中念魂草一摇:“你可知欺骗我会怎么样”。 “一棵假的拿来糊弄我,我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只是前面像你一样的都没有回家去”。 李洪尽量低着头不做声,以期遮掩自己的害怕。直到白卯又问:“给你这株草的人.....在哪里?” 这句话,原来那天的紫衣人,他明白这草骗不过人,才约定三日为期。脑子一转,李洪身板挺起来一些,抬头目光略低于白卯:“这草真假草民确实不知,只是赠草之人答应草民三日内可以在一处寻得他”。 白卯呵了一声,将草扔到桌上:“你们人惯谈买卖,说吧,要我许你什么”。 自己要什么他不应该心知肚明么,李洪再拜地:“求大人放....”. “你如何确定他们还活着,也许只这一件事我答应不了你”。 白卯盯着地上的人,然后是长久的屏息,他又笑了一声:“无趣,哎,你和她一样,世人怎么这么无趣,经不起逗弄”。 “我等凡人,不配与大人相提”,李洪再道。 白卯听的揉弄眼尾,似有不耐;“好了,两个时辰后自然把他们送回去,你,转告他一声,家中有事我走不开,请他前来”。 李洪正想应答,只听又道;“我派人送他们回家,会来的时候让他们带些枣回来”。 白卯伸出手,握笔的地方磨得很红,长久下去该起茧了。 他轻问了一句:“可以么”。 李洪点头称是,看外面来人引他出去,便跟着走了。 穿过庭院,一片绿意生机。满庭的参天枣树,又何故向他枣。 安顿好黄家一家。李洪趁着天黑前赶到那日约定的地方。 “什么!”李洪惊呼出声,怀里的镜子也被拿了出来,他才到月谷不足半年,种植枣树之计还未完成,叫他如何甘心回尧山? “你带着那个女子一起回尧山,不好?” 李洪看着紫衣人连连摆头:“....可我”。尚未赚钱啊。 “可我等不及了。李洪,一路南下,我多次助你,若这次你言而无信,我.....”。 李洪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大仙,可巧末还没答应更我走啊”。 紫衣一笑:“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过了明日你不去,自然有人会逼你去”。 明日是三日之期,月谷族的人见不到紫衣大仙,自己照样要大难临头。 李洪长叹:“大仙要小的如何”。 紫衣手指一动,地上的镜子浮在空中:“我要你把它送回去”。 “何人?” “赠镜之人”。 李洪苦着眉:“大仙,那人赠我之时,不曾留下去处,偌大尧山,如何找啊”。 紫衣闻言,也皱起了长眉,如今自己已经感应不到那个人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7章 梦一回(十二) “在画什么?” 紫珍站在窗外树下,看着屋子里的人,一身白衣,身姿挺拔,银白的衣裳就像是贴身长出来一样,只一眼,就该明白这世上也就这纯粹的银白配的起他,在其他颜色都是锦上添花了。他举着毛笔不知在纸上作何物。眉间并不平顺,弯起了几道褶子,也不知为何而忧。 一阵风起,紫衣又落在了窗前,他看着纸上的东西,一时有些迷惑,想问一问,只是握着毛笔的手往下一滑,抬手写了几个字,便解了疑惑了。 念魂草 “....真糊涂”。 “世间没有之物,你无中生有,还让人必须给你找出来,能找到什么,不过是欺骗你自己”。 桌边堆了很厚的画纸,上面画着一样的东西,四片叶子,叶上画满了圆珠子。 一张画完,一只素白的手将画纸摆到一边,又画下一张。紫珍看的有些不耐,手一挥,将那人手中握着的笔尖折断,浓墨在纸上渲染开来,一大片纯净的漆黑。 “这草你见过?在哪儿见过?只要见过,上天下地,我一定给你讨来,白卯”。 一别总觉得也没多久,就好像两个人都发生了好多事。紫珍看着桌前的人。 白卯伸手在笔筒里换了一只新笔,在墨汁中慢慢晃荡,等到墨汁均匀的染上毛笔,他又开始画:“明天我就让人送出城,送出月谷,贴到有人的地方。一定很快就有回信,这凡间的人哪有不爱银钱的”。 紫珍的眼神又落在那堆画纸上,觉得上面的墨勾勒出的不知是何的东西好重,像一块砚台塌在自己的心上。 “傻白,我们回尧山吧”。 声音轻轻的,落在了纸上,也落在了心上。他这才抬起头来,越过一段距离,直接撞在了紫珍的眼中。那小心翼翼的眼神,眼角染着红色,不知是躲着人哭过,还是累了。他道:“有了念魂草,她很快就好了。听说月谷来了好多贩卖枣的商人,我可以做枣糕给她吃”。 从前是他追着自己回尧山,如今自己想回,他却不想了。 “回去尧山,再有百年,你就能飞升了,你....回去吧”。 白卯把新画的纸张立了起来,迎着阳光,墨迹干了的一张张层叠起来,双手握着,不停的摩擦着纸的边缘:“那她怎么办?谁守着这落霞斋?” 人都要没了,守着一座空屋又能如何。紫珍轻叹一声:“我去看过薛霞,......她。诶,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却有件急事要办,办完尚可回趟尧山,你若回去,就去我们之前的洞府等我吧”。 紫珍看着这满院子幻化出来的枣树,叹息一声,四季常青,却不结一枣。 “阿紫,多久以前,你问我喜欢是什么,这么久了,我还是不能说明白,你知道么”。 脚尖踏上树巅欲一览月谷族长住处的紫珍硬生生拉住了自己的脚,他回过头:“我,也不知道。傻白,尝过一遍,太苦了,你不该来找我的”。 “呵”,白卯右手一捏,笑过一声罢,手里的画纸尽数灰飞。 “干青霄而秀出,舒丹气而为霞。真美”。 “阿紫,你没见过那样的霞光,比在度塑山的好美,所以没见着也不觉得可惜”。 “可我到底是见过了,只想掬一捧到怀里,谁人也不给看,“白卯笑着看隐身而去的紫珍:“连你也不行”。 又过了两日。 “公子,你可还记得我?” 一身着华丽带着乌帽的人压低了声音站在张芝翦身旁。 今日日头好,她换了白子琴的旧衣裳,在后门边除杂草。 张芝翦转身去看来人,盯了好一会儿:“你是......”. 那人见张芝翦眼有迷惑,连忙道:“镜子,镜子,公子记得吗,在XX你给了我一面镜子”。 是那个商人,张芝翦愣了一会儿:“哦,你回来了”。 “欸,回来了”,这个至今不知姓名的商人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想要开口,却被张芝翦抢了先。 张芝翦想了想,才问:“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怎么回到XX了,而是怎么回来找她了。 商人道:“我几番打听,才知道公子住处,原先你给我的那面宝镜托梦给我,说他要走了,让我带他回来跟你告个别”。 张芝翦眼睫毛颤了一下,转过身想走:“哦,不用了,送给你就是你的了,跟我没有关系了。你带他走吧,我不想见他”。 商人扯住她的衣袖,语气诚恳:“公子,里面有位神仙,一路帮衬我不少,在灵水村的时候,多亏他,我也给你朋友爹娘的墓翻修了,今年发了水,都给冲坏了,就这样,你也该见一面”。 他从身后的仆人手上接过盒子,精致的锦缎包了一层又一层,商人很珍惜他,露出原本的样貌才递了过来。 张芝翦双手紧了紧,一时间盯着送过来的盒子,不知道用那只手去接。 往后院走了进去,她停在一堆花架旁,将镜子搁在石头上,等一个人。 也不知道风徐了几回,丰县XX的下半天总是这样寂静,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也能听清,遍是淡黄色的日头光芒,却一点也不暖。 “你回来了”。 这人的气息总是这样,清淡却不容他人忽略,慢慢沁润整个空气。 张芝翦转过身,盯着那人。依旧是一身紫衣,只不过更加鲜亮,眉目分明,分别几年,面目全无变化。自己却像是活到了垂老,心累疲乏。 这样的面目不改,真让人难受。 “嗯,我回来了,小翦”。 紫珍走近她的面前,想要再近些,却又不敢。 张芝翦再问:“你要飞升了”。 “嗯”。 也不是经年已久,她却没想到,再会时,自己会是心平坦荡,无恨无怨。若是从前,肯定是要质问一句“你要忘了我?去那孤零零的天上当什么神仙?以前你说的,都是糊弄我?” 除了一句不真心的恭贺,也没别的了:“恭喜你”。 “小翦......”。 “别再这样叫我了,我已经嫁人”,张芝翦打断道:“白子琴娶了我,你,放心去天上,不用再惦念我”。 紫珍手一转,镜盒跃然手心,他停了一下,语气也谈不上失落:“原来你穿红衣裳,第一个看见的不是我”。 张芝翦不想再讲这个,只想紫珍别再缠着自己,好像也缠不着自己。 “送给你,就当.....新婚贺礼,我飞升后,镜盒会增益仙气,到时让木匠凿了,护平安吧”。 说着紫珍又笑了一下:“不能像白卯那样让人折了,化出柳木,给你打一个,这个你就收下,往后,我也不会再记挂你”。 心好像被什么叮了一下,酸酸痒痒的。张芝翦接了盒子侧过身问道:“你去月谷,白卯他们还好吗?” 嗯?” 见张芝翦又看向自己,重复了一遍,紫珍才反应过来:“好,都好,他和张霞算得上是.....得偿所愿”。 “那就好”,张芝翦道:“我只求你一件事,有一个人,我欠他良多,如果以后你见了他,要保佑他,叫张白荏”。 紫珍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芝翦,你看这是什么”。 后门传来脚步声,只一句话,便知道来人是谁。紫珍隐去身形,默默站在原地,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门槛处响了一声,是勺子掉在地上的声音,白子琴越过门,手里端着碗,看了一眼地上破碎的勺子,抬眼对张芝翦一笑:“我太着急了”。 “你看这是我们种的南瓜,刚刚我看长得不错,就挑了一个,我蒸的,你快尝尝”。 白子琴拿开碗盖,就手捻了一块,送到张芝翦口边。 看着白子琴专心的盯着自己手中举起来的南瓜,她知晓身后的人走了,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张芝翦咬了一小口。 “甜吗?”白子琴声音透漏着期待,小拇指轻轻一翘,抚上她的嘴角,抹散了一下渣:“要是甜,我们就留籽,明年再种”。 “嗯,甜”,张芝翦见他盯着自己怀中的盒子,连忙道:“刚刚收拾旧东西找出来的,我想还能装你磨的胭脂”。 白子琴笑了一声:“你又不抹,都存了半屋子,以后没钱,就拿去换钱”。 腿上的玉佩烫的生疼,他将碗搁在石头上,拥过张芝翦:“今天累吗?” 张芝翦在他胸前摇了摇头,白子琴摸了摸她背后的头发,头微微往上扬了扬。 风过,枯叶起。落在半空,不再坠落。 紫珍浅浅化了形,紫气罩住周边的空气,凝住了。他看向地面的白子琴,见他向自己点头示意,也点点头。 天际划过一道紫色浅雷,他看了一眼,朝尧山飞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8章 梦一回(十三) “叫什么?”紫珍重复了一遍。 “张继” 天上人间,两番境遇。尧山,依旧是当初的尧山,只是住在尧山的人,不知更迭几何。 紫珍在山岗上站了一会儿,俯瞰整个村落,最终举步进村。这么久,他还能熟稔地找到曾今短暂寄居过的地方,抬手想要敲门,顿了顿,又有些好笑,都不知今是何世了,里面只怕也是荒废落败。 “相公,早些回来,我灶上炖了只老母鸡”。 里面传出人声,紫珍惊愕的抬头,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门里伸出人头来:“你是?” 顺着半开的门夹,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早已抽条,枝叶繁茂的柳树,当初他飞升后,遗留的气息,竟然让这柳树仙气满溢,在这小小院落中,一派生机。 “你是.......张继?”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问。看着站出来你的青年男子,心底生出了一丝丝说不清的抽痛。 张继点了点头:“嗯,我就是请问公子找?” “我找你,张继” “相公,怎么了?”里面又传来女子的声音,听声音好像是在舀水洗衣。 “没事儿,有人问路”,张继头也没回,关上门回望着紫珍。 “很久以前,她在我这遗落了一样东西,如今,我来归还”。 “啊?”张继明显不信,多年以前,面前男子看起来和自己年岁不差:“你认识我娘?” 娘?紫珍又看了看张继,:“你多大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张继看的有些吃惊:“公子,再下年近而立”。 原来才在天上一大转儿,就这么多年了。 “你爹呢?” 这话问的青年好像有些不太高兴,像是触到了平生最大的眉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称呼都变了,紫珍盯了一会儿,随即道:“我是你娘的朋友,想问问你们的近况”。 张继看着紫珍有些防备了,既然是他娘的朋友如何不知道自己没爹,从小被人讥笑有人生没人养。 “我娘留什么了,你直接交给我吧,等会儿我还要上山”。 “留什么了”是什么意思?,慌乱中夹杂着一丝丝接近故事结局的答案,却又让人不忍心去拨开迷雾。不知过了多久,在张继的三番催促下,他才又颤巍巍道:“你娘不是在丰县吗?” 张继站定,看了他一眼,绕过紫珍要走,心里认定他是个骗子。 却被身后的人狠狠逮住,动弹不得,声音里有了湿意:“她在哪里”。 张继耐心耗尽,脸色也不好看:“在后山呢,你自己去看吧,我继父也在旁边”。 紫珍停了一下,明白过来看着要走远的张继,手一挥。 从半空中飘悬的叶子也不动了,张继的一只脚轻轻斜着向前,半天也没在迈下来。紫珍朝着屋后的山坡走去,很慢,很慢。 孩子当值壮年,怎么就....。 刚走了半道,他脚步就停了,看着面前的样子,不会错了,张芝翦应该是睡在这里。 这后山从前是荒的,现在植满了梨树,还不到梨花盛开的时节,叶子枯黄,树下杂草丛生。 你说亏欠张继良多,你看,儿子不高兴,草也不给你除了,叫你睡在荒地里。紫珍走近墓碑,蹲了下来,伸出食指,一笔笔勾勒上面的字。 “张氏芝翦之墓”,食指在“翦”字处来回勾勒,留恋不去。你不是嫁给白子琴了么,如何还是张氏,真是任性。 静静看了一会儿,紫珍站了起来,这是一处连墓,旁边还有一个,不用看,自然是白子琴的。 两座鸳鸯墓被四棵梨树围着,怕树枝挡住光线,离墓碑有些距离。 现在想想,好像所有人都得偿所愿,除了自己。一路下了尧山,短短光景,发生的好不真实,会不会一睁眼,自己只是在尧山的柳树里打了个盹儿,过往人物,皆在梦中。醒来还是和白卯一样的弹琴吹箫,追求仙道。 挥了挥衣袖,墓旁的落叶枯草,一扫而光,在他气泽的滋润下,周边花草也添了几许生机,在草丛里的小黄花也挺起了原先垂落的身板,俨然一副还能再开一春的样子。 紫珍敛了敛心神,收回还要放远的心绪,一转身回到院子里。张继的妻子正是扫地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回到门边,手悄悄一挥,周边回归自然。 张继的妻子,将扫帚摆了摆正想回身,就盯着门口站着的人吃了一惊:“你.......” 紫珍露出自以为成仙以来最和善的面容:“这位夫人......” 张继的妻子向前走了几步,将紫珍瞧了仔细,心下一惊:“公子找谁?” 乡野妇道人家,遇事不惊,谈吐稳妥,紫珍嘴唇微微动了动,说道:“我想打听些事,不知夫人能否相告”。 张继的妻子又看了看紫珍几眼,对待美的事物,人心总要宽待几分,半晌才道:“公子请说”。 紫珍道:“夫人后山坡上的家坟是何时所建?” 张继想了想,一时没答话,似乎在思索。紫珍又道:“墓主人和我.....父亲是旧时相识,他托我来打听”。 怕她还不信,走近几步,尽量语气面容诚恳些。 哪知张继的妻子默默摇了摇头:“不会错,我见过你,你是神仙吧”。 妇人声音依旧不卑不亢,神色安然。 紫珍一愣:“你.......”。 “我想给白刃生个孩子”。 “啊?” “我想要个孩子”,妇人又说了一遍,走到他面前,膝盖缓缓落了地:“娘临走前交代过,有什么要求得,在画上的人来了以后只管提,满足了,就把来往说给他听。我现在就想要个孩子,给张家延续香火”。 紫珍哽了一下:“要个孩子么。.......那白刃又是谁的孩子”。 夫人头在地上磕了两下:“您是神仙,小人们不敢跟您攀亲,只求应了之之这个愿望,放咱们平稳度日,各不相欠”。 想上前扶起她,可手又不知道落在哪里,只好顿在半空中:“这是她教你的?” 之之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您走后的文半年,娘回到了尧山,生下相公,等他满月后便回了丰县,将相公托付给族里的人抚养,给张家延续一脉”。 他有儿子了,莫名在这永享孤单的世上,有了一个人,让他觉得不再是一个人。不知,他像谁多一点。不知,这些年,他过的苦不苦,会像他娘小时候一样么。不知,是谁教授他在山上打猎,捣蛋的时候又有没有人管教他。 “他继父对他好吗?” “娘没有嫁给白叔。.....白叔”,后半句包含着叹息,之之停住,抬头望着紫珍。 这些年张芝翦只是在丰县帮白子琴打理府中事物,总说,等到白子琴娶妻就走,这一等,白子琴终身无妻。 “.....那白刃,他.....可恨我?”声音问的小心翼翼。 看见之之摇摇头,“这些相公都不知道,娘只嘱托我了”,紫珍心里舒了些微,心智也恢复了。他一抬手,之之的膝盖慢慢直了起来。 见之之望着他,神色有些急切,便安抚道:“我答应过她,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帮你”。 之之未有片刻迟疑:“可是神仙就不会这么尽心了”。 紫珍愣了一下:“要是我不来,或者来晚了,你怎么办?” 一向严肃的之之听罢,笑了出声,很轻的一声,可是他还是听到了。 她似乎很胸有成竹:“不会的,您有重要的东西落在这儿,会回来的”。 如此笃定,连紫珍自己都还没想起来的“重要东西”,心尖动了两动,只问:“什么”。 之之目光略有遗憾,她摇头:“具体得神仙还了我的愿,才说。本来也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前几年收拾屋子的时候,杂物里捡出来的。娘也只是以前随口提了一句,到底是不是,我也做不得数”。 起风了,院子里那棵柳树的枝桠晃荡起来,一时间,风逐渐凛冽,摊晒在阳坝下,清晨里摘回来的草药也被吹的翻滚不停,有的吹到了树下的井口上。落了进去,也听不见回音,是了,这么轻,怎么会有回响. 紫珍向井口走了过去,低头一看,没有自己的倒影。已是枯井一口:“....怎么枯啦,小剪”。 他望着井口,也不知道是对谁说。 “嗯?”之之听了一下,也往枯井处看了一眼:“早就枯了,这柳树酿不让砍,根扎的太深,院子里除了它,都死了”。 太霸道了,为了活下去,情愿独活,吸干了周围的养分,这土连水源也涵养不住,井就枯了。 紫珍一双手慢慢抚上枯井,一时觉得眼睛酸胀不已。他手又一挥,院子里又安静下来,万物归于静止,除了自己。 身体微微转了转,目光扫过院子一整圈,紫珍手心朝上,向屋子里出来的那个挽着头发的人招了招手。 她一边摸着黑把簪子插进后面的发髻里固定住头发,一面急急走向院中自己面前的枯井,摇了水倒进木盆里,双手掬水直往脸上扑,擦脸的空隙往左边另一个房子望。 盆里的水溅落到紫珍的脚上,手背上,一点冰意也没有,这个时节从井里打出来的水也不知道了冷不冷。 真想握握她的手,给她捂捂。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9章 梦一回(十四) 紫珍一面看着她,一面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厨房。 添柴,生火,淘米,煮饭。空荡里还把搁在墙角的背篓抖了抖,里面跑出来了些草叶子。 紫珍站在门口看的眼睛也舍不得眨,直到张像自己走来,他一紧张,连忙让开,生怕挡住她做饭的时辰。她还要去山上,耽误不得。 就这样,透明的她穿过了自己,和自己的心。 “.....小剪”,看着张把镜子放到背篓里,准备出门,他喊了一声:“我想你了”。 看着张芝翦准备跨过门去,脚步不自觉的跟了几步,是要去尧山么。幻像消失于门上,他一把门推开,果然不见人影。 叹息一声,往来时的山坡走去。好像一直就是这样,孤单总要长于欢愉,做人的时候,尚有去阴司的一日,欢愉就显得短暂而珍惜。做了神仙,无边无际的游荡,欢愉短暂而无望。 紫珍无奈:“那好,三日后我再来”。 “爷爷,我也有一面镜子,你看看,和你说的像不像”。 一道童声划过耳际,奶糯糯的。紫珍侧身,一家大门口,门旁依坐着一个老人,脸上笑得皱纹迭起。他看着身边挨着自己坐的小矮个,伸手接过东西,虚着眼睛端详片刻,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带去月谷的那个,漂亮着呢。夜晚照起来,就像白天。” 说着眯眼盹了小半会儿,直到身边的小儿推了推他,又接着道:“唔,那上面纹着麒麟,到最后都要裂开两半啦,活生生像里面就要蹦出个什么来”。 “妖怪吗?”小儿欢呼着附和。 老人笑了两声,摇摇头:“那一年,我在苍岭渡河,涨了打水,差点把我翻进去,那镜子啊,载着我........” 紫珍举步向前,声音渐渐淡去,他抬头看了眼天,日头还长。 绕过还有几分印象的路,转眼便是白子琴曾经为官时的住处。 铁锁沾满灰尘和蛛网,上面锈迹斑斑,低矮的围墙上也爬满了绿藤。 正要穿墙而过,紫珍后退了几步,盯着墙壁。 上面印刻了一段文字,寥寥几笔,记载了知府白子琴的生平,一生为官清廉,造福一方百姓,右添四年,白子琴年三十六卒。 到底,还是你好。 紫珍往旁边匀了几步,穿墙而过。 站在后院,凝气一顿,浑身感受着自己熟悉的气韵,半刻,他直接往左边的一个小房子里走去。 一把推开门,灰先落了下来。他看着墙下面桌上的东西,愣了一下,原以为会很珍惜的保存着的东西,就这样赤裸裸的搁在一个杂屋里,静静的躺着。 又看了一眼,还不如陪葬你去呢,留给我做什么,烧柴么。 紫珍转身想走,走了几步,又回来抱过盒子,单手蹭了蹭上面的灰。 我没良心,你也是小没良心,留下这么多,又只剩我一个人,儿子也不跟我姓,紫白荏多好,接了张家香火,你就忍心我断子绝孙。 陪了他这么久,和我才几年,你跟他跑了,去阴司作伴,我呢,谁陪我。 想着想着,他抬眼看着前面,小声叨叨:“你看,他说是不娶妻,这边肯定养了小的,不然谁还在这里”。 前厅似乎有人声,一路走了过去,晃眼看过两边,昔年满眼绿植的院落,却不见树木。 紫珍看着前院,惊了一下。谁会在院子里磊坟,还是知府的旧宅。 墓碑上一字未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堆。他看着碑前摆放瓜果的女子:“请问这是谁的墓”。 女子头也没抬,虔诚的点燃香火:“白知府的”。 紫珍又看了看墓碑:“不是说在别处?” 等女子静静磕完三个头才道:“这是我们为了感念白大人,建的衣冠冢”。 她站了起来:“你是外地的吧,要上香么”. 看着递过来的香,紫珍摆了摆手:“谢谢,不用”。 女子看着无字碑,似有感慨:“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大人睡在哪儿,原先这院子里种了四棵大梨树,白大人亲自种的。后来有一年,有人回来托树,我们才知道.......”。 紫珍回忆了一下,白子琴还是为那年在百梨乡没有同张芝翦看到梨花耿耿于怀啊。 这么多年,记性真长。 “小翦?”白衣女子只留了一个侧面,便转过身去,长长的头发扎成一束,垂在背后。 紫珍跟着追了几步,却被挡在花园外。南庭花园乃刚得道的新仙暂居之处,他们大多对天上不太熟悉,担心惹事,为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天帝着令一般仙友不得入内。 金黄的屏障落了下来,隔在南庭外,也隔在他的心上。在怎么,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了,只能眼睁睁的顺应所有的安排,还给自己是“命运”的宽慰。 这一站,也不知日月几何。来来往往无数新仙,他们尽量克制着自己对天上的好奇,举止合乎时宜。可有的还是忍不住露出原来的习性,不论是在山里,还是人间,做人做灵时的习惯。有的飞升时忘尽前尘,秉性却无法改变。 终于,等来了。 依旧是那一身的白衣,头上也是极尽普通你的样子。大抵是在人间扮男子太久了,紫珍想着,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看她提着一篮子往外直走,步伐有些快,似乎很着急。 正要半路截了去,听到另一个声音,他脚步硬生生停住。 “姐姐,你忘东西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抢了进来。 稍微往后一看,紫珍拧了眉,心口有些疼。白子琴,你还真是不甘罢休啊。 这个只到紫珍腰际间,缩小版的白子琴小跑着走向白衣女子,人太小,步子迈的太快,中途还打了几次绞。现在他的心情亦是如此,跟着几上几下,心情戚哀。 “我望了什么,落归?”白衣女子蹲了下来,问的很快。 小男孩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扑向女子隔搁在地上的篮子:“姐姐望了这个”。 女子看着篮子里金黄的梨子上散落的梨花,眼角慢慢变深,笑着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这样是好看些。” 她说完立马站了起来:“好了,姐姐得走了,不然迟了。你呆在园子里,记得,若是最后面一排开花了,得去池子里舀水连着浇三次”。 小男孩的长睫毛轻轻扑扇着望向地面,答应着嗯了一声。“姐姐早些回来”。 白衣女子转身朝前走,一面手背在后面,向他挥挥手示意。 紫珍看着她消失于目光中,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转身朝司命府走去。 双脚刚踏进司命府的大门,就有小仙童迎了出来:“紫珍仙君可是有事?我家仙君刚巧出门办事去了”。 紫珍扫了他一眼:“我要看看仙名册,查些事”。 小仙童有些为难,刚要开口拖延,就听见门口传来自家仙君的声音。 “仙君,有何贵干呐”,司命仙君一身灰色衣袍站在外面,双手拱立,满脸含笑。 “仙君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三个日月才回么”,小仙童惊喜道。 司命没看仙童,只望着紫珍笑:“昨夜小仙算了一挂,今日有人登门,就连夜赶回来了。” 紫珍回笑点点头:“司命,那我就不兜圈子了,咱们进去说”。 说着率先走向正门口的一间屋子。隔旁的莲花池里,在紫珍衣摆扫过的时候,有鱼跃了出来,摆出了水声。 司命轻轻扫了一眼,眼底含笑,不再言语,跟着进了屋。 等到小仙童奉了仙露,关门告退,紫珍才道:“司命,当初我在凡间时.......”。 “是缘,仙君”,司命打断道。 站起身,随手在书柜上取下一个册子,翻阅片刻。伸出食指,指尖指着一页,慢慢划过,一边念道:“右添四年,春。有雨,男女二人自梨树下,得道”。 短短两语,后面便是空白,司命合上扉页:“二人尚未见过天君,不过从记载来看,上报天君后应该也是封赏,到云海守梨园子去的”。 右添四年,也就是......白子琴死的那一年。小翦将张白刃托付给自己,应当是没有预料到这些,那飞升和白子琴又有什么关联。 “落归应当是年长于那女子没,为何?”紫珍问。 司命饮了一口仙露:“.....你见过这两姐弟了”。 见司命语气肯定,紫珍吃了一惊:“姐弟?” “.....嗯”,司命点点头:“落霞应当是沾着落归上的天。这落归,福报很大。原本这梨花仙只当有一人,名册上天眼也显示的是一人,不知为何,后来就有了两人,名单上也自发补齐了”。 边说边感叹似地道:“仙君,此等位阶低微的小仙,升上来已是造化,前尘都是不大记得的”。 紫珍抬头看着司命,半晌无语,见他只是低头饮水。眉头抬了抬,紫珍最后笑了笑:“听说梨花酿不错,希望能有机缘和仙君一起喝上一回”。 右添四年,右添四年是哪年?发生了什么二人共同得道。 紫珍一步一步走,脑子里一直琢磨,也转不出去。不知不觉又行至云海梨园。 他抬头看天辰一眼,离张芝翦走才不足一个天辰。于是转身欲找一处休息。余光却瞥见石柱后面蹲着一个身影。 紫珍手心一挥,透过石柱看见是落归蹲在柱子下,怀里抱着个盒子。 透过石柱,紫珍仔细打量落归许久,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才罢休。 落归自然看不见他,只是环着怀里的盒子,他转后仰望片刻,应该是在等张芝翦。 紫珍随着他的视线往后望去,云海来路,一片白芒,不见归客。 落归似乎也觉得张芝翦回来不是一会儿两会儿的事,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里面含纳一盏香盒。他伸出食指,轻轻抹掉边沿粘着的粉末。 太远了,可是隔着这些距离,紫珍好像也嗅到,是梨花香。 他身形一闪,瞬间飘到落归面前,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人,我走后,你和她在一起那么久,她好吗?你们过的,好吗? 地上的人看不见他,只是收拾好香盒,快速盖上,嘴边缠起笑容。双脚一蹬就从地上跃起,往石柱外跑。 紫珍一闪,往外看,是张芝翦回来了。 这么远,落归竟然发现的比自己早。 二位是新仙,法术比不上紫珍,他慢悠悠的走出来,看着他们。 落霞盯着跑过来的落归,还未先说话,双眉就皱起来,略带责备的盯着他。 落归一看落霞的表情就知道她的意思,立马先道:“水都是按时辰浇的,姐姐”。 落归笑得很满,隔远看,不知眼睛嘴巴在笑,好像整张脸都在笑,他回望着张芝翦,整个注意都在她身上,捧出香粉来,略微讨好的撒娇:“姐姐,是梨花粉。我找小云女学的,散在衣上,能香个把月呢”。 落霞接过香粉,随手塞进衣袖:“这里不是人间,别耍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小云女你看她就是一个磨妍香粉的,可知她和云海领管张姑姑沾亲带故?” 这是要落归不要随便求别人办事,落霞扯了他的衣领,往梨园里走。 “嗯,知道了,下次不找她啦。姐姐,送去的梨子她们喜欢吗?” 落归边往里面走,单手牵着落霞的衣袖,仰头望着她问。 “什么喜不喜欢,整个云海的物产都是他们的,吃自家的东西,谈不上喜欢厌恶。” 落归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脚步越来越慢,鞋开始在地上磨蹭起来。 落霞低头一看,嘴角抽抽,立马知道他心里打的小九九。正欲开口拒绝,落归就像她张开双臂:“再抱一回吧,我会快点长大,就不要姐姐抱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0章 梦一回(十五) 说完还讨好着说:“以后等我快点长高大,姐姐抱不动了,我就抱姐姐”。 他一边甜言蜜语,一边用额头蹭落霞的肩窝,试图找到最舒适的姿势。 小小的梨园,不过二人守着,确是落归心中整个天庭最喜欢的地方,因为那里只有他和落霞,谁也不会来打扰。 落归头轻倚在落霞肩头,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不知瞧见什么有趣的东西,突然朝着空中一笑! 紫珍一个踉跄,落归是在对自己笑?他能看见自己? 正正神色,再次打量落归。 却见他头一歪,脸是朝着落霞脖颈,轻轻的出气,偶尔吹起她的发丝。每一会儿,又伸手摸向落霞的衣袖:“听说梨花香让人宁心静气”,说着又叹声气:“不知道神仙行不行”。 落霞他把往上搂了搂,拍拍垂落在她大腿上落归的衣摆:“下次再坐地上,衣裳就自己洗”。 落归轻轻“嗯”一声,头又转换了个方向,很轻,朝着外面,又像是种对洗衣服的抗议。 落霞笑着单手挽起衣摆,强行一掖,塞进落归的裤腿,鼓起一个大包。 落归立马不愿意了,小腿蹬蹬:“...这样,不好看。” 落霞狠狠一拍弹动幅度很小的腿,那腿立马老实了,服帖的微微弯起来,生怕蹭脏抱他的人衣裳。 没一会儿,头也回归正位。 像是又想起他落归之前的话,落霞道:“想做人了?” 虽然是在问他,可语气却是平淡,似也有对做人的不屑。 落归哽了一下,便道:“没有。”余光看一下落霞的表情,补一句:“和姐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做人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们都不大记得了。 “哼哼”,落霞笑两声:“等你长大了,遇见走不动路的人,就不会这样说”。 落归挠一下头,又问:“听说天尧仙君家有一头从苦山上带回来的山膏,特会骂人,有谁家心情不好,被它骂一回全身通畅。” 语气像是邀功一样。 落霞头也没低:“想找骂,我倒可以满足你”。 还没一园子里小梨树高的落归,听到“满足”,不知歪七歪八的想到什么,脸颊一热,垂头不在讲话,双手缠起落霞的衣带,搅来搅去绕个没停。 紫珍的脚不自觉跟着他们往前走,走着走着,到内庭池塘边就起了一道隐形水帘。 天庭各个宫殿内都有这样一道水帘,但凡有仙家入内,水帘都会变换仙家本体色彩。 水帘声响,落霞抱着落归听到动静,正准备转身。 眼见着水帘要变色了,紫珍立马到退一步,看着两姐弟又转过去渐行渐远。 一顿抑郁,白子琴,你知道你是这样的落归吗! 紫珍抱着酒坛子就往司命府走。 司命笑嘻嘻的端起白玉杯,嘬一口:“嗯,不错,清冽有劲”。 紫珍抿抿嘴:“一般,小仙在凡间时,喝过一回酒,为一竹精所酿造,那才叫过口难忘”。 听到这儿,司命的嘴馋精犯了,他搁下白玉杯,故意道:“你说啥?” “一个小竹子精蕴凡间竹气精华而成的佳酿”。 寻常人间酒水被说的如此得天独厚。 司命眉毛跳了起来:“唔,这酒不容易喝呀”。 紫珍一副一点就通的样子笑了笑:“我与他却是旧识,还是有随心所欲讨两壶的交情。” 这下司命哼哼两声:“仙君咱不说暗话,想要从我这儿要什么?” “我想知道,升天后不记得凡间往事,该如何想起来?” 司命瞥他一眼,见紫珍说的严肃正经,突然大声一笑:“你该去问天尧家的那头山膏,它百问百答”。 紫珍凑的很近,以为司命要说什么,闻言向后靠了些:“它只知道,却不能办到,仙君却不可同日而语,知解知法”。 “升仙犹如再造一世,纷扰前尘各不相干,何苦来?” 紫珍缓缓摇头,想起刚刚在梨园的场景:“仙君非我,怎知我想,我也是很久才懂得,有很多事是等不得的”。 说罢饮尽杯中酒水,利落的站起身:“仙君若是不愿得偿人人间美酒,那便罢也”。 “诶诶,留步”。司命也跟着站起身,连走两步:“好说,好说。脾气怎生的如此大”。 害怕欲走的人不信,司命右手一抬,一颗墨黑的珠子升于掌心上:“别走别走,你看。” 紫珍转身,余光轻轻瞥一眼珠子,又抬脚欲走。只听得后面道:“蠪蚳可食人噩梦,若吞噬此兽内珠,便能吞吐万事过往”。 司命边说边递过去黑珠:“你且去昆吾山抓一头便罢。” 紫珍闻言收起珠子,道谢:“如此便是大恩一桩。不久我回来时便去竹二那儿走一遭。司命,谢过了”。 他升了云,看架势是立马要奔往昆吾山。 司命点头,边往回走:“只是你可别抓错了当康。那吉兽于蠪蚳长相极为相似,浑身是宝。只是昆吾山上有两头,是玉帝亲自派往保一方收成”。 紫珍脚步一顿:“如何辨?”。 “它右手提了石锤”,司命瞧他一眼:“它砸人可疼咧,对凡人没甚影响,可神仙下去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窟窿,非人间百日不得好,紫仙可小心呐”。 紫珍眉毛一挑,没甚在意,飞走了。 一日,天光正好。落霞揣着篮子,手拿记录册在园子里清点仙梨个数。 她正凝神看记录册上的数字,绕着园子又数一遍,第三遍时落霞把篮子往旁边一搁,沉声喊道:“落归!下来”。 “怎么了,姐姐”。一道声音糯糯的,从不远的一棵树上滑落下来。 “你说呢?”落霞瞪他一眼:“树上明明有一百四十六个,这上面写的却是一百四十五”。 一边说一边指着册子上的数字,落霞上手就想揪落归的耳朵:“你偷吃了”。 这话并不是在问,是直接在发难。 “姐姐,我没有,哪儿敢呐”。落归语气毫无底气。他一边说一边退,抖落身上的梨树叶子,想往屋里走。 “站住!”落霞屏了气,严肃几分:“这地方所有的事都有规矩,随便被揪住一点就能扒了我们仙骨,落归,以后做事不许没分寸,太过任性”。 落归后背沾了几片枯叶子,落霞看的有些强迫症,一边凶他一边发话:“衣裳换下来马上去洗,连带厨房里的换衣”。 落归瞪大了眼睛,有些恼火的回头看落霞,他做什么都愿意,就是不愿意洗衣服。 二人偶尔贪恋人间清欢,会开小灶做做吃食,过干瘾。 “还有,吃的核呢?扔那儿了?” 落归还没来及的回,落霞又开连嘴炮:“马上捡回来,交到我这里”。 落归彻底哑口无言了,走了半天还没越过一棵梨树:“没有的。我已经吃了”。 “核你也嚼了?”落霞诧异问道。 “嚼”这个字引起落归极大不适,心中顿生一股气支撑自己胆大几分:对。也吃了”。 一副你奈我何的语气,落霞听罢倒吸一口气,核留下来种到院子里,若是事情捅出去了,那就是梨子自己落地,万事不干系。 “马上去洗衣裳!”落霞说完转身抱着册子走,篮子在地上也没顾忌提。 等落霞走不见了,落归心底的一点点气也散完了,他脱下外衣放进篮子里,提起篮子就往梨园深处走,里面有一谭浅泉,冬暖夏凉。 都怪那好吃的山猪!连梨核也给吞了。落归一边走一边念叨,泉水不远,光散在水里荡漾起耀眼碧波。 一双手在水里轻轻荡了荡,迎着光和虚影,分辨不清落归拎起篮子里的衣服往水里浸,等衣服全入水,他才想起来厨房里还有一件。 往回走一段距离,落归停下来,单手晃出一个木桶,往泉边走:“嗯,提点水回去晚上做泉水冰鸡。” 梨园之中,百花染满枝头,若干果实也累了许多处。落归穿行其中,花时而落到肩头,他伸手拂开,只感叹到底不是人间,花果同时现。 刚到门口,落归手里的水桶便落了地,“姐姐!姐姐!”。他脚步急匆匆的向院中摊椅跑去,一脚踢开地上掉下来的书,双手抚上落霞的面颊,不停用衣袖拂拭她额上的汗水,一边轻声安慰:“就好了,就好了,等我回来就都好了”。 落霞双眼紧紧锁闭着,面目狰狞,像是陷入梦魇,左手死死的抓着摊椅一侧,青筋直冒。 张芝翦在一棵梨树下打坐,自己好像是在等谁回来,却想不起是谁,沉左不知时间何夕,她才慢慢睁开眼,看看日头,并没有下降。 张芝翦又闭上眼睛,片刻在挣开眼睛,她发现太阳还是在原处。这下立即站起身,眺望周围,却见一团白影从远处走来,模模糊糊,看不清面相,即使很努力想辨认来人。 “该走了,起来吧”,那人突然开口道。 去哪儿,你是谁?张芝翦想要问,口里发不出声音,被迫跟着他走。没走多久就感觉身体慢慢腾空,向上升起。 那团白影牵着她,眼看着越来越高,突然脚底传来一阵狠厉声音:“别走,下来陪我!” 张芝翦惊恐的向脚底下看,只见一双布满黑筋的手抓了上来,一把困住她的脚就往下拖。 张芝翦两只脚拼命撕拉,想要挣脱那双手的束缚,半晌,努力无果,她抬头向那团白影求救。 她看不见那张脸,却直觉他在笑,就只是再笑,也没有要相救的意思。 “啊!”那双手一把把张芝翦扯的跪倒,膝盖慢慢在挣扎中向下滑去。 “帮帮我”,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张芝翦嘶吼道。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向下的力道太过强大,张芝翦力不从心,抬头仰视着那团白影,只听道:“你下地狱吧”。 说完他双手一撒! 啊! “好了,好了,姐姐,我们不睡了,好不好”。 一张脸落入眼帘,落霞盯睛,是落归,脸色苍白,估计是被自己吓的,双手不知所从的在她面前抚摸。 苦笑一声,落霞侧起身,捡过地上的书:“没事了,刚刚只是想看会书,没想到会睡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1章 梦一回(十六) 一双筷子插在滑嫩的鸡腹部,却只夹了一点就伸回去。落霞不大爱吃人间味道,也记不起以前的味道,倒是落归时不时馋嘴。 落归啃完一个鸡腿,又伸筷子在鸡肚子里掏掏,翻开肚皮,夹出一个蛋黄:“喏,原本没鸡蛋了,没想到杀的时候肚子里面有一个”。 蛋黄粉嫩,沾染荤腥较少,落霞能吃一点。落归每次做饭都会顺带煮一个。他扒了几口饭,抬头看落霞正在吃蛋黄,随意道:“过几日,我想下去玩玩”。 落霞抬眼看他:“做什么?” 落归道:“口馋了,想吃吃大馆子里的美味”。 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落霞又看着落归,筷子也搁下,她始终看着他,落归却没有抬头回应她。 落霞终是道:“人间时辰快,别贪玩记错日子”。 天上的仙得了命令是可以长期逗留在下界,私下的不得超过人间五日。 “嗯”,落归听罢,这才抬起头来,对上落霞的眼睛,笑的弯了眉眼:“姐姐有什么要我带的”。 落霞长叹:“没有,把自己带回来就很好了。” 阳山以西二百里,昆吾山。紫珍看着满目金黄,有些刺眼。于是伸手遮挡住眼睛,随意看偶有两三砍柴樵夫,却毫无异状。 难怪司命说当康的锤子在烦人看来不足为惧,但神仙受不起。 衣衫在地上趟过,发出滋滋声响,仿佛要燃起来,他一提衣袋,向上掖了掖。 昆吾山里矿产丰富,很多人成群结队在其山脚下挖刨,不敢进的太深。紫珍顺着人群往里面走,一路上山,人群愈发稀少。行至很久,左侧突然想起哭声,紫珍驻足,细听是一名男子的哭泣声。他想了想,在原地踌躇片刻。 脚要比想的快,紫珍已经向那人走去,一探究竟。 “因何事哭?”,他冷冷的站在那人背后,有些警惕地问道。 那人没转身,但停止啼哭,哽咽起来:“我饿了,没吃食”。 “哦?”紫珍一边疑问一边抬头望去,参天林木,各色野果待君尝遍。 “你想吃什么?”他又问。不过心下已经了然,这地方已经人迹罕至了,这人嚎的如此可怖,却不该是人。想着紫珍没忍住笑出声,自己做妖怪的时候,没这么蠢吧,坐在这里等吃的送上门。不过可惜,我可不是你有福消受的。 果其不然,那人说道:“你给我肉吃吃吧”。那厮一转过来,吓的紫珍倒退三步,不是别的,太丑了!一张猪脸,肥肉横肆,猪脚好落在外面,一看就是急急忙忙套了人的衣服。紫珍左右一瞧,不见石锤,应当是蠪蚳。 他朝着呲牙裂嘴的蠪蚳一笑,原本剩溢的紫气也退下去:“憨货,本仙君你也想吃?” 那蠪蚳也不知听是没听,瞪大眼睛就要冲过去。 紫珍退一步,掌心伸出一颗黑珠:“想吃吗?这个吃下去你可以从猪妖变猪仙”。 蠪蚳那一眼黑珠,又去看紫珍,急红了眼什么也没听进去,双脚开始刨起来,气势愈来愈凶。 它横冲直撞的跑向紫珍,真是蠢货。跑的是一条直直的线路,也不知转弯,紫珍轻轻一让便转开了。 抓它不是难事,可死了这珠子灌下去就没用了,生擒住紫珍又不愿自己喂,想着他往旁边一看,有柳木。 一道紫光嗦的一下消失在蠪蚳面前,它在原地打转许久,也找不见紫珍,于是抓耳挠腮的又坐回原处,捡起地上撕烂的衣服,往身上一搭,又像刚才一般大哭起来。 也没多久,身后有动静,引得蠪蚳转身去看,地上躺了一个人,四肢都裸露在外面,白嫩的很。 蠪蚳咧开嘴,像那人爬去,一边脱了身上褴褛的衣服,妨碍它动作。刚捡起地上人的手指,蠪蚳朝着人的手猛吸一口气,像是山珍海味一般,细细摸起来,神态喜悦,像是舍不得囫囵吞枣。 紫珍在不远处的柳树尖只是刚叹息一下,那憨货就急不可待的一口把那人的手啃进嘴,没有咀嚼就吞咽下去。 紫珍扶着树干,轻拍两下,不知这柳木在猪货的嘴里是什么滋味,倒是可惜了这百年的木头,在昆吾山吸尽灵气,得天地造化,能和当初若被做成梳妆镜的白卯争争辉。地上胳膊被咬断,暴露出来,很快变了色彩,紫珍一瞧,立马一道紫气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落在那胳膊上,露出来的木头很快又变成白嫩的皮肤。 啧,连人血都没有,蠪蚳却吃得津津有味。 紫珍屏住气,看它吃到那人的心脏处。 蠪蚳一口咬下去,心脏是最美味的地方,它开始慢慢品尝起来,抿嘴捋捋,它忽然眉头一皱,接着一口吐出黑珠子来,滚落在地! 紫珍依着树向前倾斜,盯着地上的黑珠,挑食着实让人烦躁,他摒气两口,再等等。 约莫一会儿,蠪蚳吃完最后一个脚,食髓知味地摸摸嘴,又舔干净爪子,坐在原地该是消化休息,紫珍盯得火急火燎,只差点冲出去,他太急了,恨不得马上就让落霞想起来,他们就和以前一样还能作对神仙眷侣。 可是本能让他沉心静气,果其不然,那蠪蚳坐了片刻,眼珠子又投上地上的珠子,目光纠结,好像不愿浪费一点,它伸出爪子,一口把珠子吞下去。 紫珍笑着旋转下树,悄无声息的根在蠪蚳身后,等它消化一会儿再动手。 蠪蚳绕过小道,十分熟稔的往一个山洞里面走。紫珍尾随其后,打量一眼,山洞外堆积了许多件褴褛的衣服,这憨货平日在老巢里吃了多少人,衣服直接堆在山洞外。 忽然门口一闪,紫珍隐在石壁中,看蠪蚳又往外走,脚步有些醺醺然,难道这里不是它的住处?蠪蚳背上扛了一捆草往外走,紫珍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那憨货脚步轻的很,还比进去时快了几分。他即刻往洞里深处走,里面长满蠪蚳刚刚背上的草。那厮是来偷草的!此洞仙气肆意,花草繁盛,应该是有些道行的精怪的洞府,还染了仙气。 紫珍转身欲去追蠪蚳,忽的,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飘入鼻尖,他驻足,回头往洞府更深处看,这味道,应该不知是受伤,应该是什么被宰杀了,而且刚刚不久。边想着,紫珍已往里走去,那蠪蚳留了气息,走不远。 在一片浅泉旁的水草里,染浓了一片血红,有兽类被撕开的血皮,上面有拉痕,应该是被尖锐物撕扯开。 他再走不远,在一个弯道处,站在原地惊讶的看地上的兽头,分明是蠪蚳,五官淌血,面目狰狞,那刚刚走出去的是谁! 紫珍瞳孔张大,四处扫荡,在沿着血迹慢慢向后退,脚步向前一踢,一个重物险些让他踉跄在地,低头去看是一把石锤,在地面砸出大坑,俨然是掩埋在坑里,刚刚一眼在草丛里没看见。 这捕杀的是昆吾山的吉兽当康! 不过这人也没捞着好处,紫珍扯了扯石锤下的衣布,是肩部,那人肩部乃至后背应当是挨了一锤子,当康的一锤子啊,这盗兽贼可有福消受?他扯扯石锤下的衣布,却纹丝未动。 洞中只有一出口,此时-有微风袭来,荡过水草浅泉,一阵阵血腥味,紫珍在打量一眼,转身向外走,决定先去追蠪蚳。 紫珍出洞,不远几步,便瞧见那蠪蚳择了一棵树,在底下酣眠,他把这厮收进袖中,并不准备直接回去,这次找了由头能在下面多待些日子。 人间日短,天快黑了,缘来客栈正是是生意好的时候,人满为患,聚在大堂吃食,厨房的剁椒鱼头烧的极好。紫珍坐在厅中也点了这道菜,要两壶清酒。 一筷子下去,筷尖刚触上鱼肉就滑了进去,小口鱼肉入嘴紫珍眯住眼,美味。端起酒杯轻轻嘬一口,咂!比不上竹子的清酿。 酒杯搁回原处,人间美味浅尝辄止,紫珍要了房上去睡觉。 他躺在床上,五识清醒异常,听着楼下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不知在调笑哪位小娘子,紫珍愈发睡不着,原来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诶,姑娘,哪儿来的呀”,一道略带猥琐的声音响起,“一个人?怎么不见你家相公”。 瞧不见模样,不知小娘子是何种表情,接着是一阵的哄笑,紫珍坐在床上也是一阵莞尔。 “哎呀,我男人出门挣钱去啦,我这是在这里挣点小钱,各位官人看我酒斟的好,打赏才是正经”。 一个女声回道。 “哟呵~这么想挣钱?我这儿有笔来钱快的生意,娘子做不做?” “呸!赵老头,你可收收那副德行吧”,一道略微年长的女人声响起,桌子上噗通一声,估计是端了什么上来。 小娘子声音一收,笑了。听脚步是在往回走:“那客官常来是一样的”。 “诶诶,别走呀”。粗声粗气的赵老头开口挽留。 “不走不走,我去端菜过来,再给上个鱼头”。 紫珍翻身,闭眼想要入睡。屏蔽去人声,耳边满满沉浸在无边的夜色中,有蝉鸣,有风声,越过潺潺的水面,来到山岗,还有树叶呼啸的婆娑声。 “公子,良辰美景,奈何一人独睡?”,一把白玉似的胳膊盘上紫珍侧在床外的胳膊,五指蜷缩着扣住他的皮肉,一边撩拨他。 紫珍眼也没睁,任由那双手爬了片刻:“幽”,我看你是闲的慌”。 那手听罢并没有收回去,更大胆地向上去:“说什么呢,许久不见,就不想我?就不容我摸摸? 紫珍一把捏住手:“我倒很想竹子,他可回来过?” 幽止住手,闻言身体慢慢驱直:“我怎么知道”。从上次分开后,二人未曾见过面。 “不过”,幽慢慢站起来,向桌子走去,砰嗵一声,将酒坛子放在上面:“我知道你要什么”。 紫珍看着酒坛子笑着问:“你又知道了”。 “我实在想不出紫大仙还有什么事儿能屈尊到我们面前来”,幽故意嘲讽他。紫珍不甚在意,下榻去抱酒坛子。 “欸”,幽音调一转,率先拎起酒:“就这么拿走了?” “那你想要什么”,紫珍本是往桌边去,只是桌上的东西被提走,他顺势坐到桌边椅子上,看着幽。 “竹二走之前就留了这两坛,酿的也不容易,神仙也不能白拿,是不是?”幽道。 当年对他的重塑之恩,让他白死也不为过。紫珍抬眼看着幽,也是个可怜人,她抱着酒坛子亮晶晶的看着自己。 许久,紫珍回:“你想要什么”。 是你不是他。 幽道:“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紫珍这话听的好笑:“你都不知,我如何知道”。 “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你是神仙!”幽语气笃定,可见紫珍不回话,底气又淡薄几分:“整个尧山,我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 紫珍看着她,是不是世间的女子都这样,爱替别人做决定:“当时是你决定先走的,幽,你忘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2章 梦一回(完) “况且他小小一个精灵,天地间尚无造化,天上更不可能记录什么,我确实无能为力”。 紫珍垂了眼,忽然室内金光一闪,半空闪起一道天令. 天历归元日,有昆吾山吉兽被捕,疑仙家所为,天庭严戒,乃令下界各家全力追查,特赦归期延后。 当康一死,将旱四月。 紫珍拧眉,没料到后果这么严重,竟然惊动天上。 幽在一旁,她看不见,得了紫珍的答案,痴坐在一旁。 第二天清晨,小雨连连。紫珍揣了酒往竹林里去。 “带把伞吧”,幽站在门口,笑着问他。 紫珍头也没回,向背后摆手,另一只手指着天上:“希望下次见你是在上面”。 竹林淅淅沥沥的小路,他脚下却一点未沾湿,还采了跟草学路过的樵夫含在嘴里。 如果想的没错,那山洞里就是事发当场,只是当康不见,是谁这么大胆,捕杀的毫无顾忌。 一直沿着路往前走,脚步慢慢放缓,五指时不时搭在树干上,嘴里哼起调子来,突然,他一站定,嘴角撇出笑来。原地听了一会儿,又开始走起来,只不过走不出两棵树他就要靠着休息,磨洋工。 那会儿好像是自己一直跟着她,现在反过来了。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肆无忌惮,慢慢急促起来。可是就是很憋得住,不先开口。 紫珍轻咳一声,转过头去,那身影嗖的一下又躲到树后面,真是没办法。他还是没沉住气,温言温语的问:“怎么啦”。 绿裙子先是露出树干,又猛地被主人用手拽回去,即使是在满目的绿里,紫珍也是第一眼瞧见了,好像刚才虽然背着走,也一直清清楚楚的知道她站在那里,迈多大的步子。 落霞站出来,抬头去看他,只一眼就栽进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再也移不开。眼睛没动,嘴却有些颤巍巍的开口“大仙,听闻你是来捉拿罪仙,我新升不久,久待不得,能否相托一事”。 说完,她低下头去:“只你我知道,不可告人”。 紫珍听的欢喜,主动向她走去:“何事?你为什么找我?认得我?” 一说完又立马改口:“不是,我是说你见过我?觉得我熟悉,是不是?” 这一连串的发问,让落霞听的后退几步。 紫珍沉吟片刻,道:“我有两个问题”。 落霞怔怔地听他说完,点头答应。 “你的弟弟不见了?”紫珍发一问,双手摸上手,畔到她肩膀上,眼神真切:“还有,你是不是常常梦魇,难以入眠?” 落霞想否认,可看着他的眼睛又不自觉的点头承认。 紫珍听罢心理有数,那捕杀当康的一定是落归,此番捉拿,落归只怕讨不了好。只是放水,他也定会回来找落霞,到时候连累了两人。 线下手中他有自己所求的东西,可自己想要的她到底想要不想? “小翦,你想记起成仙以前的事情么?”紫珍问。 听着极其陌生的称呼,落霞陷入迷茫,那个一直拽她下去的人是不是眼前这个人,还是说带她上天的那团白影。 “你认识我?”执迷于自己缺失的记忆是天性使然,可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也很好。 她抬头看看天,这一日就又要晃过去了。 “紫仙请先找到落归吧”,落霞慢道:“我不能呆太久,落日了就要回,如果先找到他,第一个让我知道,行吗?” 二人心知肚明,就算先找到他,这种事也不能包庇混过去,也就能让落霞提前嘱托落归几句罢了。 紫珍看着她,多想直接告诉自己几乎正确的想法,却又害怕她失望,宁愿自己猜想错了。 “如果他犯了错,你该如何?”他问。 落霞升起不祥预感,只慢声道:“有错就罚他,罚完好好认错便是”。 紫珍转身走了,有些错犯了是回不了头的。 “姐姐,姐姐”。 是谁在喊她,落霞挣扎着睁开眼,想要爬起来,却觉得身子像是千斤重,只好侧头去看发出声音的地方:“落归?你去哪儿了!” 落归笑笑,手里端着一碗汤:“姐姐,这是我从人间给你带来的吃食,我尝过了,很好吃”。 落霞盯着碗:“什么吃食?好吃的话你就都吃了,姐姐不想吃”。 落归执拗的摇头:“不行,专门给姐姐带的”。他舀一勺子起来:“这是龙眼,甜甜的,你尝尝”。 落霞睡着无法动弹,落归喂她吃道:“多吃点,吃了身体就好了,姐姐也不会在做噩梦了”。 这碗汤吃的极慢,似乎时间被拉长了,落霞也不知何时自己又昏睡过去,在清醒时天已经亮了,床边的落归不见了。 “你醒了”。 落霞抬头去看,是紫珍。 紫珍捧着碗汤药,等落霞起身道:“喝药吧”。 落霞望着他,一脸茫然,她不曾生病,为什么要喝药,梦里落归为什么也要给她喝药。 紫珍明白她心中所想,只道:“喝了它,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闻言,落霞一饮而尽:“紫仙,落归找的如何”。 紫珍摇头。 人间大旱,天庭震怒,已将自魁祸首伏法,打入轮回道,永世不得位列仙班。 “这梨园以后就只有那个女仙孤零零一个人守了”,路过梨园大门的小仙娥叹息道。 张芝翦梦醒了,凡尘过往走马观花全部忆起,她躲在生灰的门后,谁也不想理。落归不见了,那日下凡再也没回来过。 他们说的让人间大旱的是落归么。 “芝翦”,紫珍蹲下身,轻声唤她:“落归投生的人家我已经查到了,你猜,是谁?” 张芝翦缓缓抬头,看着紫珍,眼里含泪,时光变迁,他们经历太多了,一路走来,两人都还在原地,太不容易。 “是谁?”她轻轻的问。 “张家第八代玄孙,父亲位居宰辅”。 张芝翦笑着站起来,牵过紫珍伸来的手:“真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