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的异界访谈录[综]》 第1章 事件零:那场失败的相亲(上) 潇湘馆,晨起,黛玉在梳头。 她有一头放在哪个时代都令人称羡的好头发,如果放在古代,少不得要被文绉绉的赞一句“兰膏新沐云鬓滑,宝钗斜坠青丝发”的。她用一根竹骨玉簪把黑发绾成简单的发髻,再没画任何的妆容,只淡淡的涂了点儿口红提了提气色。光脑忽然响了下,没等黛玉发布“允许通话”的指令,已经自动以严厉的女声播放了内容:“外甥女,你今天的相亲对象是银鍠集团的三少爷,你得好好打扮,好好表现,别再像以前那样漫不经心,丢了咱们贾氏的人!” 本来就荼白的脸又苍白了些许,黛玉发了会儿愣,这才换好衣服和鞋子,扶着扶梯慢慢走下楼。正在做清洁的王阿姨看见,宠溺的笑笑,眼角漾出几道浅浅的笑纹:“我们小姐今天捯饬得真秀气。” 黛玉向她道:“王姨,今晚我回来得迟些,不用准备晚餐了。”王阿姨表情有些惋惜,低声嘟哝:“我专门托老家亲戚寄过来的鱼,再搁一天就不鲜了……”黛玉听见,回头一笑:“我会少吃点儿,等晚上采访回来,空出胃好喝阿姨煲的汤。” 听了前半句,王阿姨面上不禁浮起笑容,待听到后面的话,不由嗔道:“明明是去相亲,怎么还说是去采访呢?小姐啊,不是阿姨年纪大了爱唠叨啊,你成天睁眼闭眼都想着采访啦、工作啦,再这么下去个人问题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解决哦……” 黛玉假作未听清她的絮叨,缓步回身进了直梯,按动了通往天台的楼层按钮。天台上,她的私人飞行器正停在那里。通过了虹膜验证,门自动为她敞开。黛玉坐了进去:“紫鹃,目的地,水云庄园。” 名为紫鹃的AI有一把秋水明霞般柔和而干净的好嗓子,令黛玉时常觉得与自己交谈的不是冰冷的人工智能,而是一位温柔体贴的少女:“好的,小姐。我觉得您的气色不大好,需要喝点儿什么提神吗?” “照旧。”黛玉说。于是十秒钟后,一只小桌升起在她面前,桌上是一杯温度正好的暹罗红茶。黛玉小小的啜了几口,方觉得精神微振,便听紫鹃询问道:“收到贾珏先生的来电,是否需要为小姐接通?” 黛玉顿时觉得心沉了沉,脱口而出:“我才不听呢。”然而等她慢慢的放松了神经与身体,让自己向后靠入柔软的头枕后,却又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还是接通吧。” 黛玉的表兄贾珏先生的声线温淳,古书之中谦谦君子、如琢如磨,就该有这样的声音,他亲切的问候着:“寒流来袭,今天大降温,记得多穿件衣服,千万小心,不要着凉。林妹妹就算裹得跟粽子一样,也是超逸绝尘绝世无双的气质美女!” “宝玉,够了!整日家的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叫别人怎么想?”黛玉挂掉了他的来电。絮絮的叮嘱戛然而止,飞行器偌大的空间霎时声息全无。 “够了……”黛玉躺在座椅上,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睛也发涩。她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十字口孑然伫立了很多年,而本该与她一同等待的那个人多年前就已经含着温雅而谦和的笑容挥别而去,留下她孤身一人,面对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去,不知何去何从。 她苦涩一笑,只觉得心里空得慌,只好轻轻抬手,按住了心口的位置。 赦生道。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一棵直径两米的大树不甘不愿的拦腰断成两截,树冠重重砸地,振起一层又一层的草叶。赦生活动了下脖颈,全身骨节发出清脆如弹珠的爆声,汗珠无风自干,双唇微撮,迸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一只一人高的大白狗撒着欢飞奔而来。硕大的体型,蓬松的毛发,乍一看像只一颠一颠的笨拙的白熊。让我们把镜头转到它的嘴筒子上,那迎风招展的甩来甩去的粉色舌头是多么的灵活……好吧,它的确是只货真价实的狗子,熊才不会有如此磕碜而二缺的仪态。 这条大白狗像辆重型战车般轰隆隆的排地而来,在距离赦生还有两米的所在一个急刹车,接着翻倒在地,呼隆隆地滚到了赦生脚边,嘴里呜呜的叫着,向主人露出了毛绒绒圆滚滚的肚皮。赦生蹲下,心满意足的撸袖子准备开薅。 才薅了两把,就听见腕上的光脑叮咚了一声,自动接入的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也不知道那边在做什么,她把嗓音压得轻悄悄的:“赦生,爸妈已经朝赦生道杀过去了,才刚出的门。你赶紧换衣服去赴约,别磨蹭啦,真要被爸妈逮到……雷狼你真别想养了。” 赦生的脸垮了一瞬,旋即扫了眼兀自在他脚下欢快打滚的毫无危机意识的大白狗,表情绷得紧紧的,忽然唿哨一声,拔腿就跑。狗子不明所以的紧跟着他的脚后跟,跑得两只白绒绒的耳朵上下直颠。 两分钟,一人一狗到达停机坪。 两分三十秒,飞行器舱门打开,赦生扛起大白狗塞进了客舱,自己随即翻入了驾驶舱。 两分四十秒,飞行器冲天而去。 十分钟,涂着高调的暗夜火焰家徽的飞艇徐徐降落,落地静若无声。驾驶舱的舱门开启,一只细高跟的酒红色鞋子踩地,脚踝纤细,小腿线条玲珑。高挑婀娜的女士环顾一周,侧身向舱内道:“飞行器不在,他确实去赴约了。朱武,我早说过,我们的赦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不要总是神经过敏。” 舱内的男人回道:“赦生都好有二十五了,还成天窝在赦生道里,不是打熬筋骨,就是镇日撸狗,一个同龄的异性朋友都没有,把狗倒是看得比爸妈兄弟还亲。九娘你说,我能不想歪吗?你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螣邪郎都两岁了!” “懂事的孩子”此刻窝在驾驶舱内,飞快的往身上套着衣服。今天赶得太仓促,哪怕再不情不愿,穿着一身训练服去面见一位美丽的女士也不是男性该有的素养。好在他早早的把衣服搁在了飞行器里,倒也耽误不得什么。 林黛玉,儒商林如海与贾氏集团文字辈三小姐贾敏之女,父母早逝,寄居舅父家。成年后决然脱离贾氏集团,与从父母在世时便照顾她的旧仆王阿姨搬回林氏老宅潇湘馆别业居住。现为《潇湘报》的王牌记者、明星撰稿人。 银鍠赦生,银鍠集团三公子,父母兄妹一应俱全,成年后搬去了父母送给他的赦生道庄园独居。喜独来独往,不与外人相接触,只有两件大事可以充斥在他的日常生活中,那就是练习古武术与撸狗,没有第三件事。 如此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二人,却一个迫于舅母施压、一个骇于父母威胁,不得不硬着头皮踏上了与对方的相亲之路。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让我们衷心的祈祷,他们能拥有一个美好而愉快的初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章 事件零:那场失败的相亲(中) 传说,在古老得不知何年的古老时代,受有限的生产力、物质资料与经济水平限制,人类习惯于以家庭为单元的制作和消耗食物。而随着科学技术的腾飞,工业化制造以其精确的技术水平、多样化的味觉调制、充足精准的营养分配而倍受人民的青睐。时至当代,人造食物更是替代了传统食物,充斥着家家户户的餐桌。无论你是想喜欢多伦星球红死海的海盐的浓郁风味,还是嗜好贡孛星云晶体的清透味道,都可以买到相应口味的营养剂,一剂服下一月气完神足,与古老传说中修行者服用的辟谷丹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但这并不代表传统烹饪退出了文明的市场。事实上,比起机械制造精密到毫无创意的流水生产,人工的不确定性意味着灵感之光的勃发,每一处微量的差异、每一点思维的触动,种种的不可确定铸就了不可重复的美味体验。就这样,传统烹饪成为了名公巨卿们钟爱的饮食方式。 采访(相亲)地点是银鍠家定下的,是一座名为水云川林的庄园,以迷醉如梦的花海、洁净纯美的海景与风味绝佳的美食而闻名,分为地之宫、火之宫、水之宫、风之宫、羽之宫五大区,每区每天只限量接待两位客人。除非有门路,一般人提前一年也未必能在水云川林定下一餐,预订下位置后,水云川林会提前将邀请函发往客人的账户。黛玉的邀请函三天前就收到了,精美的桃花笺上绘着舒卷的水云纹,薰了似有似无的桃花甜香。在瞬息万变的当今,这样耗时耗力的方式无疑彰显着某种气韵古老而尊贵的仪式感。 出示了邀请函,厚重的黑曜石巨门无声的就中分开,黛玉在向导指引下在地之宫的停机坪上停了飞行器,一出驾驶舱,便觉一物随着风轻轻扑在了发上。她探手一摸,原来是一瓣桃花,艳丽的绯色衬着她细瓷般皎然的指尖,益发的灼灼欲燃。凑到鼻端嗅了嗅,甜美欲醉的细软芬芳。 侍者早就等候在停机坪,他的黑色长袍闪烁着玄秘的银色光点,一头黑发结成许多根细辫,眉心点着靛蓝的装饰花纹,打扮得俨然古老民族的祭司。他等待着黛玉回神,才说:“欢迎来到水云川林,林小姐,您定下的地之宫就在前面,请随我来。” 方一转出停机坪的范围,灼灼桃色即扑面而来,黛玉并不是没有见过桃花,却从未见过哪里的桃花开得如此盛大而壮美,一望而无际,像簇拥着朝阳的磅礴的云山霞海。所谓的地之宫指的是花海中央的一座琉璃宫,外形看去与古建筑一般无二,实则采用特殊材料建造,由内部看外界透明如无物,裹挟着花香的风可以轻盈的由花间卷入室内。周遭的植物感应到人类的经过,纷纷绽放出星彩般光色陆离的花朵。 黛玉穿行在和煦幽暖的花风中,脚下草茵的触感清妙绵软。“这一切似有预兆,接下来的所遇应该不会糟糕。”黛玉想着,原本被表哥的传讯而扰得尖利隐怒的心情,不知不觉也明快柔软了下来。 然后,她便听见那薜荔缠绕的屏风之后,劈出了几声大煞风景的响亮而决然的连珠喷嚏。 如此如梦似幻的景致,近乎于神性之美。是何等样的人,才会在身处其间的时候没有丝毫感动,反而不停地打喷嚏? 莽夫!俗不可耐! 把相亲地点定在水云川林地之宫是赦生的父亲、银鍠集团的董事长银鍠朱武的提议,他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爹亲可打听清楚了,林黛玉小姐是文艺界的名媛才女。才女,不就是文艺女青年嘛!试问哪个文艺女青年不喜欢花的?水云川林的桃花明海可是连你母亲那样的铁石心肠都能软化、继而点头收了爹亲的求婚戒指,换个心肠细腻的才女不得手到擒来?再顺势陪她喝喝茶、谈谈心……哼哼!” 他语重心长:“吾儿啊!爹亲为了帮你摆脱单身,已经尽力了。” 是,能空出名下的庄园给儿子做相亲场地之用,对银鍠朱武这等大而化之惯了的性情来说,确实已经尽力了。尽管他将浪漫因素考虑得周备的同时,选择性的遗忘了一点,那就是对他的这位嗅觉过于敏锐的幼子而言,地之宫弥望无极的桃花简直是森罗地狱一般的可怖存在。 竭力压制着着蠢蠢欲动的打喷嚏的欲望,赦生发泄似的揉了把蹲在他身后摇尾巴的大白狗的脖颈毛。好在雷狼还在,只要有这位伙伴的陪伴,他就有足够的勇气与毅力,去应对前路的任何风雨苦难。 脚步声由远及近,赦生的耳尖与名叫雷狼的大白狗的尖耳同时微微一耸。两串脚步声,一串稳健,应是侍者所发出的,另一串轻盈如海面上浮涌的泡沫,该是属于他今天要应付的相亲对象林黛玉。赦生保持着侧身撸狗的姿势,眼光斜了过去,样式古雅的黑檀屏风后转出了一位身量纤细的年轻女士,明透垂坠的碧叶被花气袭人的和风拂起婆娑的曵动,正好掩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孔,故而赦生只看见了一双素水星石似的深静而明澈的眼。 与照片上的一般无二。 因着心不甘情不愿,家里传来的资料他只粗粗扫了眼,他对文艺毫无兴趣,自然对所谓才女的头衔毫不感冒;遗传自父亲的审美又使银鍠家的三兄弟不约而同的偏好身材火辣丰腴容貌艳丽逼人的女性,故而对黛玉的模样,除了“生了双好眼睛”外,便再无感想。 赦生正想着,便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望见他身后的大狗时露出了鲜明的骇然神色。 为数不多的好感霎时踪影全无——虽然体型是膨胀了点儿,可自家雷狼如此可爱,凡领受不来它的可人之处的都是异端! 黛玉立在当地不肯再上前,向侍者开口,嗓音娇细:“先生,请给我一片氯雷素。”氯雷素,常见的传统抗过敏药物之一,古老,却有效。侍者愣了愣,在瞟了眼另一边的一人一狗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将她引到了休息室,取来了她所要的药品。黛玉吃了药后才松弛了表情。 是的,她并非怕狗,哪怕对方的宠物小山也似的体型也确实臃肿肥硕了些。她在侍者的引领下入座,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对银鍠赦生背后那只蹲下来也足有一人高的巨犬露出惊恐的神情。可这份努力大约效果并不上佳,因为她连对座男士的脸都不敢打量过去了。 她确实不怕狗,可不代表她不会怕体型如此骇人的巨犬,何况,她还对动物的毛发过敏。 居然对毛绒绒这样神赐的美貌设定过敏?太娇气!赦生已然清零的好感度又堪堪往负数上挪了几格。 显而易见,如果以对相亲对象的评判标准去衡量的话,两人对彼此的初印象都糟透了——那就不用这个标准便是。 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黛玉很早便下定决心做个独身主义者。这几年,她的舅妈王夫人为她安排了无数次相亲,相亲对象毫无例外的皆是对贾氏集团发展有益的青年才俊,而所有人也毫无例外的被黛玉当做了采访对象。这位银鍠赦生自然也不会成为那个例外。 “还未恭喜令兄银鍠螣邪郎成功竞选朝露市市长,他的就任演讲辞真是妙趣横生,精彩绝伦。”她端起以纤美花纹绘着传说故事的瓷杯抿了一口,又放下。 大哥螣邪郎竞选成功的消息,赦生还是昨晚才知道的。之后他真情实意的跟螣邪郎留了言,内容无论是正着数还是倒着数都有且只有俩字,“恭喜”。留言完毕,他便牵着自家雷狼去林子里遛弯去了。 螣邪郎竞选成功,这是喜事。喜事就是喜事,抓住事情的本质便好,至于诸如就职演讲之类的细枝末节又是如何展开的,那是顾问团该操心的事,赦生从不会放在心上。可听林黛玉言下之意,难道素性旷荡的大哥关键时刻掉了回链子? “他说了什么?”赦生不由开口相问。 只要被采访者搭了腔,黛玉便不怕不能从对方嘴里挖出些新鲜有趣的事来。“令兄说,‘世人总不愿相信聪明人也会办几件蠢事出来,而本大爷这辈子所做的最大的一件蠢事,就是为了你们这群卑弱之人而站到这里!’” 这类一开腔便觉得无比讨打的话,果然是地道的螣邪郎式风格。对上黛玉揶揄的眼光,赦生的脸倏然一寒,不由自主的诘问道:“妙在何处?” 黛玉浅笑,找出相关新闻传到了赦生的光脑上,赦生打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当即甩到了眼前:“桀骜凌人·冠绝群伦的男人”,下方附数段采访,被采访的女士与男士一应神情狂热,眼神憧憬:“他站在那里,就像一轮散发着致命荷尔蒙的恒星,他表现得越不驯,我就越想征服他——当然,地点最好在床上。” “竞选投票的那天,他站在高台上遥遥对所有人一笑,那一瞬间我就昏了头。等我回过神上,已经投了他的名字一票。” …… 赦生的脸黑了一黑,尽管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可这一霎时的异色注定逃不过身为资深记者的黛玉的眼睛。她幽婉而笑,柔声总结道:“所以你看,令兄在民间的声望确实很高,有这么一位优秀的兄长,想必很幸福吧?” 优秀个鬼!明明就是个中二病花孔雀!这回赦生是彻底沉了眼。 看来今天的相亲已在她的努力下成功的走向了失败的终点。将他的不悦收入眼底,黛玉眼含浅笑,趁胜追击:“难道银鍠先生不这么认为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章 事件零:那场失败的相亲(下) 在今天之前,赦生从未想过,向来寡言的自己会在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女性面前,滔滔不绝的吐槽了自家没正行的大哥螣邪郎足足半小时之久。而对方也以绝佳的仪态扮演了一位绝好的聆听者。她大部分时间保持着安静倾听的姿态,配合着他的吐槽内容,时不时的露出意外与忍俊不禁的神情。只有在他词竭之际,才会淡淡的说上一句,而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往往又点中了赦生的痒处,又令他不由自主的说出更多。 “从幼时至今,总嘲笑我男生女相。”明明他自个儿小时候被爸妈拉着拍了女装照无数,什么洛可可式、洛丽塔式、旗袍式……每式都有足足几百T的文件,天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还去打趣别人? “初见大嫂时言辞轻薄,被大嫂赏了一记耳光。”据旁观的吞佛私下透露,初见自己未来的妻子,螣邪郎端着杯酒就上去了,一开口就是“女人,本大爷给你个机会,现在就请本大爷跳舞”的中二病霸总式台词,被对方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瞪了一眼,反手就是一耳刮子甩到了螣邪郎那张引以为豪的俊脸上。 “为证明自己,单枪匹马挑战春霖第一武道家鬼梁天下,却惨败保安之手。”确切的说,别说鬼梁天下的面,他连大门都没闯进去,就给鬼梁家一保安抽冷子一棍敲中后脑勺。若非随行的魔刺儿和蟠凶把他拖了回去,险些没喋血当场。 吾家有兄太孟浪,哪怕这位兄长在外有多人模狗样、人五人六、八面威风,做小弟的总免不了要积累一肚子的怨念。 “想不到人前目下无尘的年轻俊彦,私底下的样子竟是如此的……不羁。”黛玉忍俊不禁地想,“这次的报道,不愁无物可写啦。”她如是想着,含笑道:“令兄黥武看起来倒是与令长兄性情迥异。” “黥武从来持重,尤其受分家拥戴。”赦生说。考虑到父亲朱武的张扬,与母亲九祸年少时也是呛到能把天捅个窟窿的火爆脾气,黥武的这份一以贯之的持重气质让他几乎不像是朱九的孩子。当然,也正因如此,他才获得了家族上下的一致喜爱。 “老狼辅佐了宗家三代,可算盼到你们生出个脾气省心的!”这是来自喜极而泣的分家老主事补剑缺的评价。 看来与时风迥异,银鍠集团内部居然还保留了以宗家为本、分家为辅的宗法制度,她本以为这种古老的主从关系数百年前就已土崩瓦解了。黛玉暗想,轻轻托腮,上半身微微前倾,向赦生靠近了些许。 以这个角度,她看到赦生的瞳孔周围镶着圈细细的血晕。银鍠家主银鍠朱武据传有上古神魔的血统,他的妻子九祸夫人据说亦是血统高贵的邪族后裔,银鍠赦生身兼两方古老的血统,细看起来外表便与常人有着微妙的不同。 “之前看资料,银鍠先生还有个妹妹,是你们这辈唯一的女孩,叫……” “怀薰。”赦生接口,提到自己的小妹,他的神色柔化了些许,“她自幼体弱,跟着她的老师学习后方有好转。” “她的老师”,黛玉敏锐的抓住了赦生措辞的微妙之处,看来依据着各人资质的不同,银鍠家的几位继承人拥有着各自独有的成长方案。一个古老而不古板、放达而不放荡、神秘而不神经质的老派家族。可这样的家族,注定对每个继承人都有着深切而高远的期待,长子螣邪郎已在政坛上崭露锋芒,次子黥武在商界冉冉上升,小女怀薰年纪太小尚不作数…… 鸦色的浓密长睫轻垂,在荼白的脸颊投下淡淡阴影,黛玉一面分析着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一面不免生出了点儿探究的心思。与两位光芒无限的兄长相比,眼前的银鍠赦生除却过分昳艳的容色,余下的各方面都无疑黯淡太多,成年后即呆在自己的庄园中闭门不出,别说经营事业,连出门旅游、感受下宇宙之浩瀚、人情之纷繁的举动也没有。似乎既无雄心,除了养狗外亦无嗜好,简直刻板乏味到了极点。银鍠家对于这位第三子的未来当真没有规划么? …… 这样一个若有意若无意的发问引导,一个沉浸在个人思绪中自顾自的诉说,时间便如波光静谧的清溪一般,于不经意间流走了。星石般的异彩之花徐徐的绽开光色流丽的花蕾,又含羞似的缓缓合拢,再舒放。融了花香的风在一室之间流溢,抚着二人的发丝微微扬起。名为雷狼的大白狗环着主人的座位,惬意的把自己窝成了一堵毛茸茸的高耸着的肉屏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鼻尖朝长毛里拱了拱。 直到侍者进来询问是否可以端晚餐上来,二人才若有默契的齐齐收声。 莹褐的瞳孔中映出侍者俊美的脸,赦生冷哼一声,往椅背里就是一瘫,嘴唇紧闭目光发空,俨然把来人当成了空气——他就知道,自家老父亲肯定不放心,这不?探子又来了。堂堂四天王之首的断风尘,乔装改扮当端盘子的侍者,憋不憋屈? 哪怕是再出身高贵不识人间疾苦,这样怠慢一名无冤无仇的侍者,也是太过了些。黛玉看在眼底,忍住心底的微恼,向侍者歉意一笑:“劳烦了。” 因了这件事,原本尚算得谈笑风生的相亲彻底冷了场。黛玉谈兴大败,而恢复了寡言模式的赦生自然更不可能主动说什么。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里,两人再无半句交谈。加上赦生吃饭委实太过不修边幅——他吃一口,就能喂他的狗一口——看得黛玉本就不大的胃口降到了零点。 “回家就可以喝上王姨的汤了。”她暗暗安慰着自己。王阿姨是林家旧仆,从林如海、贾敏在世时便由她照料家中,林如海与贾敏过世后,黛玉被接去了贾家,因怕黛玉换了环境会害怕,黛玉的祖母史老妇人连王阿姨一同雇了过来,继续照顾黛玉。王阿姨煲的汤或许比不上一流的厨师所烹制的佳肴,可多年相依,它早已成为了最令黛玉安心惬怀的滋味。 赦生本来喂狗喂得开心,间中无意中一眼扫向对面的黛玉,见她面色发白,食物纹丝未动,显然是被自家雷狼影响了食欲,眼神也凉了凉。 “如果不是为了保住你,才不来此地浪费光阴。”赦生满怀歉疚地朝自家大狗子默默许诺,“忍耐,地之宫空间逼仄,待回赦生道,就带你去敞开腿跑圈。” 与他心意相通的大白狗竖了竖耳朵,柔柔软软的“嗷呜”了一嗓子,萌得赦生的心都快要化了。 勉强“吃”罢了这顿相看两厌的晚餐,在一派冷淡到几乎可以掉下冰渣来的气氛里,赦生自顾自的给雷狼擦嘴,黛玉也懒怠理会他在做什么,自顾自的打开光脑浏览了下讯息。 一条主编发来的通知,告知她明天要开会,让她把准备好的选题带来审核。 一条王阿姨的消息,问她这回相亲感觉怎么样,对方靠不靠谱,汤已煲好就等着她回来喝。 一条表哥贾宝玉新发的动态,他大约和太太薛宝钗也刚从某家餐厅吃罢晚餐。状态所附的照片里,清俊的男人笑容温柔含蓄,娴雅端丽的女人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背后是铺满半天的锦绣云霞,怎么看都是“幸福”的完美诠释。 像是心脏被一根锐利的荆棘迅疾的一刺,黛玉胸口疼了疼,旋即接到了舅母王夫人传来的讯息。她满怀厌烦的打开,展现在眼前的果不其然又是一位陌生男士的详细资料。这边的椅子还没坐温热,那头就又风风火火的张罗了起来——就这么急着给我找下家么? 刹那之间,黛玉只觉得周围皆是天罗地网,而自己便是被照在罗网之中的一只孱弱的飞蛾,无论飞向哪一方,都只有窒息而亡的结局。 气场,不对。 赦生起身时,陡然生出一缕被窥视的预警,这份感觉一闪即没,换作他人少不得要以为是错觉,可赦生由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一边凝聚心神追索异样气息的源头,一面不动声色的转身拿了大衣,顺便拍了把雷狼的大毛脑袋。 “起来,回家。”他简单的吐出四个字。说话的功夫,神识已锁定了那道气息的源头。位于40公里外的大厦顶楼,金属感与光感极强,那人用的应是M571型激光□□,不是最新研发的、却是如今同类型武器中隐蔽性最好的。顶尖的杀手无所谓隐蔽性上的这点微妙的优势,初出茅庐的杀手则更倾向于火力的充足与距离的拉伸。能在隐蔽性上如此用心的,这个杀手的身价,当在S级以下,不低于B级。 至于这位杀手的准心所锁定的目标…… 他系好最后一颗扣子,回过头。与他相亲的那位柔弱女性此刻正斜靠在椅背上,清淡似远山凝黛的眉尖微微的蹙着,比白玉髓还要皎洁光腻的手指正拈着垂坠在锁骨间的一颗泪滴状的墨玉坠,微颤的眼睫毛抖落出错综迷魅的光影。 出于礼节的需要,两人一同来到了停机坪。赦生指挥着雷狼进了飞行舱,转身却拦在了黛玉面前。 结束了这场不出预料宣告失败的相亲,一如既往地,黛玉毫无感触,是以在欲上自己的飞行器的关头被相亲对象拦住,这一出乎意料的发展便令她生出了几分真真切切的惊讶:“银鍠先生,您还有别的事吗?” 赦生淡漠的面容难辨情绪,只是口中所说的话却与疏离的神色大相径庭:“您忘记了留通讯频段给我,林小姐。” 电波将他的声音传递进了监听器,再被耳膜接收,清越而低沉,有着暗色琉璃的质感。杀手顿了顿,接着有条不紊的将枪具一一拆除,装进了背包之中。 银鍠氏的少爷看上的女人,不是他这个小小的B级杀手动得起的人物。他还想留着命升A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章 穿越了 在两个当事人都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赦生向黛玉主动讨要通讯频段”的消息同时炸掉了银鍠家与贾家。 “是有这回事……嗯,挺聊得来……有机会会考虑继续接触的,您请放心。”在王夫人的连环夺命call里,黛玉边构思着文章,边熟练的应付着。 “不讨厌。”与她相比,在被朱武问及对对方的印象时,赦生的回答无疑要简短许多。昨日的讨要通讯频段之举不过是一个借口,借机向远方的窥探者表明态度的借口。他虽对这名娇弱娇气又缺乏审美能力的小姐无甚感觉,可相逢即是有缘,也不愿见她横死于杀□□口之下。至于此举会给双方家族带来怎样的暗示、一个妙龄小姐为何会招来杀手跟踪……他才没想那么多。 可显然,这一点也不影响他急于把自个儿的幼子推销出去的老父亲想太多,朱武清了清嗓子,面含“故作肃然而又情不自禁流露而出”的笑容,语重心长的叮嘱道:“赦生,爹亲招呼打好了,明天林小姐所属的《潇湘报》要开编前会,你也去吧,记者证已经送去赦生道,待会儿你就该收到了。” “呃?”身为万年家里蹲,猝不及防被家长告知要去上班,还是去前相亲对象所在的单位上班,赦生一时大脑当机。 朱武打着哈哈,神情愉悦:“爹亲也想给赦生你安排个更有分量的位子坐,无奈搜肠刮肚的想了一圈,才发觉老三你优点是不少,可惜能放在明面上为外人称道的……也就摄影技术还不赖,可惜也没到出类拔萃的水准,爹亲是托了弦首的关系才给你敲定下了现在的岗位。好好表现,爹亲……啊不,我们银鍠氏的面上有没有光彩、增多少光彩,就要看你的发挥喽!” “要牢记一点,男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风度不可以无——晚饭爹亲给你俩在琉璃仙境定了位置,给爹亲表现得像个绅士一点!” 又是先斩后奏! 赦生嘴角抽搐,有心想要拒绝,但考虑到后果便是自家父亲喋喋不休的连环夺命call与自家母亲的视频轰炸,搞不好已经保住的雷狼又有被送出去的危险,只好咽下这个哑巴亏:“明白!” 于是次日上班时分,潇湘报社的诸位员工眼睁睁的看见一位眼生的俊俏小哥挂着工作牌进来了会议室,寻了个靠边角的位置便无声无息的坐下,静默得像道幽魅沉艳的幻影。而正在汇报自己的选题策划的林黛玉无意中扫见他,本自流畅的陈述活活卡顿了一瞬。主编见状,指了指那位小哥:“忘记给大家介绍,这是我们报社新来的摄影记者银鍠赦生,鼓掌欢迎!” 大家齐刷刷的鼓掌声里,黛玉拍了几下手,面无表情。赦生起身向众人打招呼,同样面无表情。 而会后,赦生又面无表情的板着一张幼秀俊艳的脸,顶着众员工闪烁着八卦之光的注视,跑去了杂志社之花林黛玉的办公位。扣了扣桌子,脊梁挺得笔直,一板一眼的问:“待会儿请你吃饭,有空?” 短暂的噤声之后,起哄的口哨声四起。身为当事者的二人脸齐齐便是一黑。 像黛玉这样的金牌记者时间安排十分自由,除却每周一度的例会,其余时间一应可以随意行动,故而散会之后,其他人尚上班的功夫,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眼下被赦生这么一闹,马上走人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黛玉生来敏感,纤细柔软的心怀赋予了她远超常人的直觉与洞察力,她虽自负美貌,却也知道这位美貌不亚于她的银鍠三公子对自己并无特殊的好感。可既无特殊好感,却偏又主动向她索要通讯频段,今天更是穷追猛打到了报社里,如此忽冷忽热……不,确切来讲是似热还冷、反复无常的态度,实在令人弄不清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将赦生黑得不逊于此刻的她自己的脸色收入眼底,黛玉调整了下表情,含了一丝愕然的笑意,娴雅颔首:“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这是千年铁树开花吗?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林记者居然接受了?!居然真的接受了!!! 起哄的口哨声再度淹没了二人。 不同于黛玉飞行器的小巧,赦生那架展开后面积逾三百平的私家飞行器则宽敞到开个舞会也绰绰有余。黛玉甫一踏进客舱,便见赦生的那头体型如小山一般的大白狗甩着舌头迎面奔来,只觉得心跳一梗,不由轻轻的惊呼出声。 “雷狼!”赦生及时喝止,“去二号舱玩。”一号客舱是距离赦生的驾驶舱最近的客舱,为方便爱宠与自己亲近,赦生通常把自家的狗安置在这里,他在里面布置了许多狗粮、狗零食与狗玩具,足以让狗子无拘无束的玩个痛快。可惜既然有客人来,自然要腾出最好的客舱招待,此乃基本的待客之道。 对黛玉的鹊巢鸠占之举,雷狼显然没有多少抵触心理。它朝着主人摇了几下尾巴,低头叼了一个骨头状的磨牙玩具就跑向旁边的二号舱,把地方让给这位新来的美丽的雌性人类,懂事得让人心疼。 可惜,顺着它这一低脖子,赦生瞄见了满地的雪白狗毛。 “回来!”他忙叫道。雷狼一个急刹车,扭过脑袋,湿漉漉的黑眼睛里现出不解之色。 “继续在这里玩。”赦生说着,侧脸看向黛玉,想到父亲再三强调的绅士风度,有些僵硬的发出邀请,“林小姐有兴趣到驾驶舱坐一坐吗?” 对于那些满地飘的毛发组织,先天性对这些东西无比敏感的黛玉比赦生发现得惟有更早,听赦生有意把她安置在这狗毛乱舞的一号客舱,她几乎以为他有意折腾她。正心下暗恼,便听他改了口,不由松了口气,应了下来。 银鍠氏嫡系子弟的座驾一律由逃山制造业打造,AI服务、自动航行等寻常飞行器该有的功能一样不缺,可抵御粒子炮攻击的坚密外甲、超大客舱与能源仓、双人位的驾驶舱,又分明是向军用战斗型飞行器看齐。相传银鍠氏第一代的家主名弃天帝,在讯息无孔不入的当代,弃天帝的一切也依旧笼罩着一层迷雾。无人知其始,无人知其终,只知道他崛起于战争年代,强大到无论敌友一应心惊神摄。他在公众视野中消失得无痕无迹,只在不经意间,人们才发觉,不知何时起,银鍠氏的代言人已变成了他的长子恨长风。 弃天帝为银鍠氏创下了赫赫基业,军火便是其中一项,银鍠氏的逃山军工业迄今仍是最大的军火商之一,这种深厚的底蕴与积累总会于不经意间在家族成员的身上展露。黛玉在名叫狼烟的AI管家帮助下做好了安全固定,不动声色的将驾驶舱的布置看在眼里,暗想道。 “主人,请问该将本次航行的终点定在哪里?”一位容貌姣好秀艳的少年投影至赦生与黛玉的座位前方,那便是赦生的AI管家狼烟。 AI管家的性格、思维模式、生物基体的相貌身高等等的各项参数均由主人设定,是彰显主人品味的最便捷的窗口。黛玉的紫鹃便是一位声若清泉容貌秀雅的少女形象,温文尔雅而又善解人意,举手投足都带着拂面春风似的可亲。赦生的狼烟形貌则与赦生有七分相似,长得美若妙女,可惜周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一张口,居然还是粗粝似砂石的大叔音,与秀艳的外表格格不入。 黛玉初次听见时,可是被狼烟的嗓音实打实的惊了一下。虽然很快即适应了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可也不免针对银鍠赦生这诡异的审美而腹诽了几句。 “琉璃仙境。”赦生说。 琉璃仙境是有着“寰宇第一名厨”之称的屈世途借好友素还真的别业所开的一家会所,与前次的水云川林一般,皆是令人想要一掷千金也得要有门路的所在。初次见面水云川林,二次吃饭琉璃仙境,无疑表达了邀请者分量十足的诚意,可这份诚意内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又不免令黛玉惶惑。 下意识的拈动着颈上的玉坠,黛玉忽然有些厌烦了:“不需要这样大动干戈,搅得人和狗都不安宁。银鍠先生,此地也没有第三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明白吧。” 不提防她率先发难,赦生独居惯了,难免在嘴皮子功夫上有些不尽如人意,猛然被她这样单刀直入的发问,一时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说辞来。他不吭声,黛玉却是很有话说。她说:“昨日初晤,即便是未明示于语言,但黛玉想,银鍠先生与我是心照不宣的——你与我,都没有做好让自己已闭环的生活接纳另一个人进来的准备,对吗?” 她的话简直说进了赦生的心眼里,当即慨然点头:“可惜这一点,家父并不明白。” 无需多作解释,黛玉已会意过来:“所以说,昨日的相亲、本次邀约,还有索要我的通讯频段、今儿又空降到《潇湘》做摄影记者,全是令尊授意了?” 赦生的声音里满满的郁闷:“家父威胁我要把雷狼送走。” 始料未及的答案令黛玉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那可真是捏准了银鍠先生的死穴,由不得你不言听计从。” 笑声不掺杂一丝的恶意,只是纯然的忍俊不禁,涣涣似冰月轮下飘散的花魂,幽艳之至。赦生听在耳里,发觉一旁的女性并不如先前那般令他反感了。他略一沉吟,决定纠正黛玉适才推论里一点小小的错漏:“索要通讯频段,并不是家父逼迫。” 黛玉诧异。 “你可有仇家?”忆起昨日察觉到的杀手气息,赦生问。 双眸睁圆了些许,旋即又恢复了平素妙丽深幽的模样。黛玉摩挲着玉坠,涩然一笑:“不但有,还不少呢。” 赦生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只纠结于该不该出言安慰,这份纠结也只持续了一瞬不到,便被飞行器剧烈的震动打断。 “警报!警报!飞行器偏离设定路线!” “空间波动剧烈,狼烟正在搜索定位原空间!” “定位失败,启动迫降程序!” 这天于地狱道的生灵来说,注定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因为那天,一架庞大的不明飞行物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了阎魔厅的中庭之中。在脸色冷得快要掉冰渣的阎魔厅辅佐官鬼灯极度和善的眼神注视下,把至少五百平米的金鱼草碾得稀巴烂。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章 换了世界 那是一颗星辰。 外壳薄透似一层柔软的水膜,涣涣的光华流动在内芯的一点,那样清至极致而又炫目得令人倾嘴的色彩,只能以“奇迹”名之。那样的绝丽,本不应属于这个世界。 “玉儿,戴上看看……”那团百转的流华轻轻曵动着,甫一搭上小姑娘脖颈细白的皮肤,就缓缓的熄灭,凝固为一枚泪滴形状的墨色玉坠,“真好看。我们玉儿本来就生得水秀,戴深色玉石最养眼不过了。这就是妈妈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喜欢么?” “喜欢!只要是妈妈送给我的,我都喜欢。” “调研队的飞船在经过猎户座星云时不幸失事,船上一百二十名研究员皆不幸罹难。林老师,虽然您已经离职多年,但是我还是想这样称呼您。您的妻子贾敏女士是研究院最为出色的科学家之一,为她的亲人带来这个不幸的消息,我深感抱歉。” “她也是我最优秀的学生。”男人任由眼泪在面上恣肆,声音冷静,“能为无垠宇宙的探索事业而献身,她是我的骄傲。” 书房的灯一夜夜的亮着,高高摞起成山的资料把被一页页的翻阅,降低、变平,又被新的资料高高摞起成山。男人挺拔的背脊在这日夜不休的伏案工作间渐渐佝偻,脸颊消尽了丰润的轮廓,只余削瘦。 “爸爸,您要注意休息,注意身体。”女孩子幼润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 “爸爸知道。”男人摘下眼镜,回头微笑,深陷的眼窝边沿刻着深深的纹路,神情枯槁,眼神却是狂热,“玉儿,你再等等……” “爸爸!你回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再等等……”男人的身体如艳阳下的雪花,一点点的融化、蒸发,空荡荡的衣服慢慢的萎落于地,“爸爸就快要把妈妈找回来了!” “小姐,快醒醒,你做噩梦了吗?” 瞳仁在眼皮下不安的颤动了几许,昏昧的光线从中劈开一线,再扩大,映出一个朦胧的人影。黛玉的意识兀自昏沉着,一如她此时眼角泪意未消的残痕:“我在哪儿?” “众合地狱。”那个声音温柔的说。 众合地狱?那个《正法念处经卷六》中所记载的,造下杀生、偷盗、邪淫等三不善业的罪者所堕入的地狱?我何时犯下了这三不善业?除非…… 黛玉倏然一凛,清醒了过来。这回她终于看清楚了坐在不远处的女人的样子。她似乎生得很是年轻,淡如清空的蓝唇与蓝发,发间缀着鲜洁的莲花,恬静柔美得像是一簇清风拂过之时含露而绽的蓝色风信子——忽略掉她发间两只漆黑的尖角,盘在腰间蠕蠕而动的紫红长蛇的话。 黛玉这些年大风大浪见惯了,倒也未觉得受到多少惊吓,只蹙了蹙眉:“您是……怎么称呼呢?” 见她并没有被自己异类的形貌吓到,蓝发女人松了口气:“我是众合地狱的主任辅佐阿香,林黛玉小姐,你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的事吗?” 银鍠赦生邀请她去琉璃仙境,她被安排在驾驶舱里副驾驶员的位置,AI管家狼烟发出警报,紧急迫降……黛玉努力回想了一下,迟疑道:“原来我已经死了么?”又苦笑道,“那些神话故事里都说,人死之后需要经过十殿阎罗的审判,方能被判定是飞升天堂还是堕入地狱,堕入地狱后又该进入哪一狱。没想到,我的罪行已经不洁到不经审判直接进了众合地狱么?” 阿香连忙摆手,窘迫的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和你的同伴的座驾坠毁在了阎魔厅的殿前,你们被弹射了出来。阳世之人很少会直接落入地狱,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大家正在着手排查两界之间通道的漏洞。因为你是女性,阎魔厅不好安置,众合地狱的女性狱卒又多,所以鬼灯大人才把你转到了我这里接受治疗。” 经她这一提示,黛玉忙问道:“和我一起来的人……”那头小山一般大的白狗自脑海中一掠而过,“还有他的狗呢?” “他们都被安置下来了。”阿香似有些忍俊不禁的模样,“那条狗现在正在不喜处地狱由夜叉一照看。说起来,它真是少有的良才美质,鬼灯大人第一眼看见,就恨不能把它挖去不喜处工作呢。至于你的同伴……他正在阎魔厅做清洁工。” “什么?清洁工?”黛玉轻呼出声。 “是啊。事实上你的同伴才是最早清醒过来的那个。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的同伴和鬼灯大人似乎气场非常不合,而前来核实情况的鬼灯大人因为你们的座驾压坏了许多金鱼草的关系,态度也不是很和善。两人只说了几句就大打出手,还波及了好多建筑和公共财产。你的同伴在他的年纪应该是少有的强者吧?能跟鬼灯大人打那么长时间的,整个地狱也找不出来几个的。不过鬼灯大人是地狱最强的邪祟神,所以……现在他正被鬼灯大人扣下做事,以抵偿地狱的损失。”阿香说,见黛玉面露担忧,连忙补充道,“你放心,鬼灯大人很有分寸。” 这个银鍠赦生,平时看着不哼不哈的,到了地狱倒是寻衅滋事起来了!黛玉哭笑不得:“阿香小姐,我可以和他见面的吧?” “叫我阿香就可以了。正好我要去阎魔大王那里送文件,就一起去吧。”阿香说着,腰后的两蛇调皮的眨了眨眼,“忘了说一句,林小姐,你的日语说得真好。我还发愁,如果你和你的同伴那样,交流起来大概会有些吃力的。” “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伙儿语言不通,我们问的他听不懂,他说得我们也听不明白。鬼灯大人因为常年从事对外交流工作的关系,倒是和他交流无碍,可惜除了说出了你们的名字之外,没能了解多少情况就打了起来。之后他给身上的装置充了电,看起来已经可以听懂我们的语言了,可又拒绝和大家交流。真是个倔强的少年呢。” “倔强的少年”赦生此时正被一股生不如死的悲凉情绪所牢牢捆住。而这份情绪的源头则是一位蓬头乱发、面容枯黄的老僧人,他饶有兴致的绕着赦生从右转到左、又从左转到右:“提问!” 带着古老腔调的日语经过光脑的翻译,变成了熟悉的通用语。赦生一下一下的擦着地板,将全然当他不存在。老僧却不觉自己被冷落了,反而兴致勃勃的跟得更紧:“你该说,‘回答’。” 赦生眼神也不给他一个。老僧挠了挠后脑勺,疑惑道:“难道是个哑巴?”紧接着自我宽解道,“众生平等,哑巴怎么就不能辩佛?”他盯着赦生走来走去的身影,笑眯眯的问,“小伙子啊,我问你,你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啊?” 若问赦生生平最厌烦何等样的人,那么啰啰嗦嗦、絮絮叨叨、神神秘秘、总是把简单的问题无限复杂化的和尚们绝对是要被列在最前头的。误落地狱、回家无望、被迫和心爱的雷狼分离,还惨败于一个看不顺眼的黑衣鬼神之手而不得不在他手下当清洁工,这几天的遭遇实在是将赦生的忍耐力逼迫压榨到了极限。是以当僧人的发问灌进耳朵里时,他直觉的脑海中有一根无形的弦即将崩断。 抓着墩布的手猛攥成拳,用力之大,手背上甚至乍起了青筋。好在一个女声及时将他从发飙的边沿拉了回来:“我不知我们从何处来,却知道大和尚从何处来。” 那声音并不十分熟悉,事实上,赦生与它的主人认识的时间加起来还不过二十四小时。他眉头一跳,转过头,看见黛玉在一位蓝发女性的陪同下冉冉而来,错过他,走到了那名僧人的面前。 “哦,此话怎么说呢?”老僧饶有兴致的反问。 室町时代的口音与黛玉所知的日语有着微妙的偏差,但她熟悉多国语言,又采访过多国政要与文化界人士,倒也不把这点儿微妙的偏差放在眼里,只含了三分清浅的笑,说:“佛曰从来处来,即非从来处来,是名从来处来。大和尚,我说的不对么?” 僧人一时肃然:“施主聪慧明睿,贫僧一休佩服。” “一休……”黛玉咀嚼着这个听来过分耳熟的名字,猛然想起一部历史上曾经风靡亚洲的动画,讶然望向了僧人蜡黄的脸、生着寸长短发的脑袋,不可置信的道,“一休禅师?” 僧人呵呵一笑,容态普通得宛如任何一位朝九晚五被社会毒打的中年上班族。 黛玉转头看向阿香,表情复杂,低声说:“那位真的是‘聪明的一休’?” 阿香有些同情的握住她的手:“我理解你的心情。一个认识了六百多年的老熟人,被后世改编成了那样一个精灵可爱的小孩子,我们也很苦恼的。” 黛玉:…… 黛玉努力让自己忽略那位人设崩塌的名僧人,望向了笔直坐在办公桌之后伏案工作的黑衣男人:“那么,他就是阿香说的‘鬼灯大人’了?” “情况正是这样:地狱通往阳世的通道理论上讲千年之前就已经做到了严格的管理,阳寿未尽而坠入地狱的活人……二位是这些年来的头两个。同时,我联系了中国酆都的判官,两国地狱任何有关现世的资料里都找不到二位的记录,情况变得麻烦。”名为鬼灯的地狱辅佐官有着异样俊秀的面容,异样平板的磁性嗓音,以及异样公事公办的态度。 “这代表着,二位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所对应的现世。”他将二人同时皱起的眉头看进眼底,不掺杂丝毫个人情绪的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章 继续去当记者吧 两个阳寿未尽的现世之人,却并不属于此方地狱所对应的现世,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他们不仅因着未知的缘故而漂流去了异空间,而且更为糟糕的是,他们还漂堕入了异空间中的地狱。不提赦生的银鍠氏三公子身份,便是黛玉自己,在现世都是饶有身家之人,可他们的财富在地狱之中,还是异世界的地狱之中,真是连一团废纸都不如。 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归途?天知道在哪里!归期?天知道又在何时! “事故发生的原因尚在调查中,鉴于你们所属的空间与这一时空的接驳点位于地狱,我希望二位能暂留这里。待事故原因调查清楚,或许地狱可以从中寻找到送二位回去的方式。”鬼灯面无表情的说。 赦生在阎魔大王的殿下连做了两天清洁工下来,对于己方的处境,自然早早的明了。可黛玉这样柔弱纤细得像一株碧水波间的白萍的女性,接受得这样骇人的打击吗?而推究这份变故的源头,全是因为他非要请她外出吃饭。否则她早就平平安安的回了她的潇湘馆,哪里还会掉进这方鬼生地不熟的异界地狱来担惊受怕? 心下存了此念,赦生不免暗暗观察黛玉的反应。倘或她露出惊骇晕厥的倾向,便要及时劝解。谁知那张曲生花样的柔白脸容只在一霎时间露出怔忪之色,下一刻便已神情泰然。 “看来,我们要在这地狱呆上些日子了。”黛玉嘴唇依稀有些微的泛白,可大体仍算镇定,一口流利的日语被她说得娇润如明珠,“不过,既然是借住,就该有借住的体统,况且归期不定,怎好白住呢?不知道辅佐官阁下可否为我安排一份工作?” 陪伴她来阎魔殿的路上,足以让性情和煦的阿香与黛玉结下不低的友情,听她说得生疏,忙笑着说:“虽然是意外造访,可也是客人。怎么可以让客人为我们工作呢?” 黛玉向她回以感激一笑:“阿香姐,这不是主客之礼的问题。一草一纸全是别人所给的滋味不好受,哪怕知道别人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想什么,可心里总是不自在……”少年时在贾家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已过够了。 “我明白了。”阿香还待说什么,鬼灯却截住了她,这位于地狱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邪祟神生着短而清晰的厉眉,以及厉眉之下一双暗得阴气沉沉的眼睛,即使是望向黛玉时,瞳孔中也倒影不出一丝人影,“林小姐在你们的阳世从事哪种职业?” “记者。”黛玉说。 阿香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像黛玉这样秀丽可爱的女孩子,该像真纪、美纪那样,早早的被星探发掘,做偶像明星呢。” 黛玉轻轻摇头,她还真不止一次被星探纠缠过,可比起毫无隐私的被无数镜头探索、窥视,她还是更喜欢掌握自己的笔。顺着阿香的话,鬼灯想到了合适的工作安置:“林小姐可以去三途川周刊工作,我会打电话给他们的编辑长,为林小姐安排一个实习岗位。” “劳阁下费心……”黛玉向他道谢,偷偷瞄了眼赦生。后者面无表情的和她对视一眼,又撇过脸去,神色漠然的摆弄着手里的墩布。即便是再怎么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好歹也是大财阀家的公子哥儿,哪里干过清洁工的活儿,受过这份委屈和气恼?哪怕是黛玉先前与他并不对盘,眼下也觉得这位银鍠家的三公子……有点可怜。 异乡异地,能有个熟人在一块儿互相帮衬着也是好的,哪怕这位熟人其实并不怎么熟悉。她想着,指了指赦生,试探着询问道:“这位银鍠先生是与我搭档的摄影记者,也可以同去实习吗?” 鬼灯双眼微狭,目光如有实质的投向赦生,赦生捋起袖子,不甘示弱的回视。黛玉眼看着气氛不对,假作无意的往赦生面前一挡,隔断了两人的对视,柔声道:“银鍠先生的事,来时阿香姐已经跟我说了,我为他的冒犯向鬼灯阁下道歉,也愿意与他共同承当给阁下与阎魔厅带来的损失。只是银鍠先生是我的老搭档,我们向来一同行动,同进同退,也希望鬼灯阁下能给他一个尽展才能的机会,好做到更有效率的赔偿。” 鬼灯收回目光,冰白的手托了托下颌:“贵社的摄影记者身手不错。” 与俗世鬼神雕像中筋肉狞结的可怖形象不同,这位日本地狱中最为令人胆寒的邪祟神生得异样的容止优雅,虽则气度寒凛,但也绝不像是动辄挥拳舞刀之辈。黛玉想到了阿香所说的“两人只说了几句就大打出手,还波及了好多建筑和公共财产”,不由望了望赦生。后者却漠然的望向别处,似乎对黛玉的交涉充耳不闻,可耳朵以极小的幅度动了动,分明是有认真在听。 这一位亦是容色妙丽如艳姝,虽则散漫粗莽了些,可也不像是个能与陌生的鬼神大打出手的。据说世上有一群修习古武术的隐世者,平日里看去与常人别无二致,却身怀异能。与他那两位走到哪里都是媒体焦点的兄长不同,银鍠赦生深居简出,平素几乎不曾出现于舆论界的视野之内,说他是古武术的传承者……也未必没有可能。 心下猜度着,黛玉从容道:“正因为身手出众,才当得了我的搭档啊。” 鬼灯凝视向她,如千重冰雪的视线委实威慑力不浅,换做旁人,怕是被看上一眼都得被骇得屁滚尿流。可黛玉只是噙着浅笑,连睫毛也不曾眨一下。 鬼灯收回视线:“看来安排去林小姐去《三途川周刊》实习有些屈才。”能说出这番话的,极有可能不是从事八卦行业的娱乐记者。确切的说,能接得住他的注视的,必然不是《三途川周刊》那帮整天围着花边新闻打转的狗仔队可比。 他飞快的写好一份文书:“你们两个一起去那里实习,如果表现出众,可以直升报道部。这份文件交给编辑长,他会为你们安排工作。”打开怀表扫了眼,皱皱眉,“我的日程很满,来不及送你们过去报道……” 阿香笑盈盈地说:“我很乐意效劳哦~” “那就拜托了。”鬼灯说罢,又埋头进了高高环绕的公文山之中。 赦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只将自己的清洁工具和同在阎魔厅工作的小鬼交割明白,就抽身出来。一回头看见黛玉正注视着自己,脸色顿时有些悻悻的。阿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黛玉,善解人意的道:“我去外面透会儿气。”说着一阵风般的闪了出去,把地方留给这对明显有话要说的搭档。 看着阿香走远,赦生的唇抿成了一条淡色的线,纠结了一会儿,终于闷闷的开口:“多谢。”自家事自家知,他不但狠狠的得罪了鬼灯一把,还拒绝了鬼灯的招聘,更是将这位地狱辅佐官的颜面踩了个彻底。以黛玉与他的友善程度,还真没有必要冒着得罪地头蛇的危险捞他出来。而黛玉要是不愿捞他出来…… 与黛玉所猜度的不同,他倒不是没做过擦地板的活计,从前跟随导师袭灭天来修行时,一应的洒扫、洗衣做饭全是由他负责,单是清洁工的工作,其实并不是那么不可忍受——可一边干着清洁工的活儿,一边还有忍受那个隔三差五来串门的烦死人的和尚,长年累月下来,还不得让他烦闷致死? 这回,是真的承了她的情了。 黛玉摇摇头,自动跳过了赦生欲言又止的尴尬神色,疑惑道:“依我看来,那位辅佐官是冷淡了些,可性情尚算平和。你也不是存心惹是生非的性子,为什么会和他打起来?” 听她用“平和”来形容鬼灯,赦生条件反射的想要讥诮一笑,可毕竟刚承了她的情,只好把险些冲破唇舌的反讥之语按回去,如此一来,他的面色不免冷冷的:“他身上煞气很重。”重到他被飞行器弹射出去的那一刹那,若不是紧接着便被震荡波轰晕了过去,险些条件反射的朝那个鬼神发起了攻击。 煞气重,就是不顾处境大打出手的理由么?黛玉直觉他还隐瞒了些东西,可知道赦生不会坦白,便也不强人所难:“事故的原因分析得如何?依你看,我们还能回去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赦生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几分:“综合地狱一方与狼烟测算出的数据,是有强能量流干扰了空间运行,把我们所在的空间与这里随机桥接到了一起。而这股强能量流来自飞行器内部。” “内部?居然不是外部干扰?”黛玉这回是真的实实在在的吃了一惊。异变之时她和赦生都在驾驶舱内,不得不说银鍠氏给自家嫡系子孙打造的飞行器质量确实过硬,外部空间剧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扭曲,驾驶舱内部除了晕眩之外居然毫无异样。 说能量流出自内部?那内部的她为什么会没有感觉? “测量数据错误,不是没有可能。”赦生也觉得匪夷所思,只好如此做结论。不管怎样,既然数据显示问题出在了飞行器内部,他便是将二人一狗拖累到地狱的罪魁祸首。他自己倒还罢了,连累了黛玉与他心爱的雷狼,这份过失实在令他心头沉重不已。 见他脸色难看,黛玉安慰道:“事已至此,多想除了折磨自己的大脑,再没益处的。先在这里立下脚跟,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你难道不难过?”赦生见她神色泰然,并非假作镇定,不由诧异。 难过?不难过?计较得再清楚,又有何意义呢?猝不及防的分离,无力回天的告别,这样无常的生活,本就是她的命运——习惯就好。 黛玉垂眸一笑:“我们该出去了,别让阿香等急。” 阿香正立在廊下看着什么,一点也不像等急的样子。二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鬼灯一副“工作间隙浇浇花权当休息”的上班族模样,怡然的举着特制的喷壶,细细的水流簇簇洒下,落在一丛丛绿叶的小草之上,每一株草茎上还生着一只小小的金鱼,鳞片细腻鲜艳,唇吻开开闭闭,简直如同活物一般。 “这就是金鱼草?真是令人惊叹的……植物?或者该说是生物?”黛玉不由赞道。 阿香回头:“是动植物——这样神奇的物种,简直和它们的种植者秉性一样呢。”她瞄了瞄赦生,忍不住说,“可惜你们没见到鬼灯种的最成功的一株金鱼草,那一株长得足有三米来高,艳丽生动得像是随时都要游走。鬼灯本来打算拿它做金鱼草选拔会的展示作品的……” “金鱼草选拔会?” “嗯,是金鱼草爱好者们的比赛。鬼灯作为列入名人堂的元勋和选拔会的评委,本来应该把最好的作品拿出来镇场的。”阿香说着,看向赦生的眼神便浮出了些幽怨之色。 眼望着一丛丛不到鬼灯膝盖的小小金鱼草,想想那日飞行器从天而降时造下的惨烈罪孽,黛玉喃喃道:“煞气重……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章 妲己娘娘 入职手续的办理只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黛玉与赦生便拿上了地狱专用的记者证。令两人意外的是,在《三途川》杂志社里,上至编辑长,下到清洁工,居然都是清一色的猫又。当然区别还是有的,在相对来说属于正统的报道部工作的是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纯种猫又,而在以刊登花边新闻为主业的周刊社工作的则是相对品种较杂的混血猫又。 不管是纯种还是混血,所谓的猫又一应皆是生着两条修长尾巴的猫形异兽。看着一只只或大或小、或丰腴或修长、或慵懒或妖娇的绒团子满地走,如此天堂一般幸福的画面,任何雌性生物的心跳都会不由得慢上半拍。 最妙的是,猫又们既为异兽,皮毛的成分自然与现世的动物不同,不会引发任何的过敏症状。 黛玉云淡风轻的装好记者证,一个没忍住,到底还是捞起了一只过路的猫又,满足的揉了两把。被美女如此青睐,那只猫又也不急着做事,而是顺势舒适的往她怀里一钻,小嗓子拖得长长的、软绵绵的“喵”了几声。 打生下来逢猫狗必得吃药的黛玉哪里享受过如此待遇?一时简直感动得眼角都有些发红。 赦生身为狗党,自然只对自家雷狼忠贞不渝,面对眼前场景不惟不为所动,还自眼角瞥了瞥她柔得快要化开的幸福神色,在心底默默的吐槽了句:“猫党的抵抗阈值简直像纸一样脆弱。”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想法,黛玉把猫又放回地上,润白的脸颊因为适才的激动兀自有些发红,清艳若霞色:“我们走吧。” “做什么?”被亲爹强行安了个记者职务后,只来得及开了个会就匆匆忙忙穿越到了异界,赦生对于自己目前的职业虽谈不上一无所知,却也离一无所知差不了几线距离。被黛玉一招呼,一时生出了几分罕见的茫然。 “来时的路上,我跟阿香说的话,你没有听么?”黛玉抚了抚脸,很好,已经不那么烫了。 “哪句?”赦生愈发茫然。他们是坐地狱特快专线过来的,一路上黛玉与阿香东拉西扯的聊了许多话,一会儿是鬼灯大人有一只角阿香有两只角地狱的生物是不是都长着角,一会儿是地狱是不是也是工作五天休假两天是的话周末一起去逛街去哪里最好…… 黛玉声音婉转清丽如浣花溪水,阿香说话也是柔声细语,两个女孩子交谈的声音自然怎么着都和难听挂不上钩。可架不住话题散漫缺乏逻辑,楼歪了一层又一层,赦生通过光脑的翻译只听了一会儿,就在这催眠的絮叨里彻底的沉入了梦乡。 好在他没有打呼噜的习惯,不然不知道会被两个姑娘嘲笑多久。 见赦生不解,黛玉解释道:“阿香跟我介绍了她们众合地狱著名的观光街,和一个我们都如雷贯耳的名字。” “谁?”阿香说了无数名字,加之赦生早早的睡了过去,实在不知道黛玉所指的是哪个。 黛玉当先向外走去,只抛了一个名字在身后,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让赦生为之一凛:“妲己。” 妲己是何人?但凡熟悉一点儿华夏文化的人,皆不会不知。千年修行的九尾狐妖所化的绝代妖后,酒池肉林的奢靡无度,炮烙虿盆的血腥残忍,挖心比干,逼反飞虎,赫赫大商的江山在她媚笑的眼底沉沦剥落。牧野一战商军败北,末代君主纣王自焚于鹿台,而这位绝代艳后的踪迹也随着那一把倾国之火而湮没无闻。可有关于她的传说却并未一并褪色,反而随着各方演绎故事而流传不歇。 不仅如此,印度斑石太子的爱妃华阳天、日本鸟羽天皇的宠妃玉藻前,相传都是她的化身。如此总是与王朝兴废连接在一起的美人,又有谁能想到,她沉潜下来之后,居然在日本地界众合地狱的花街……开了一座专职宰客的黑心妓院? “好歹每回现世皆是倾国妖妃,如今居然做了青楼魁首,怎么想都觉得透着掉价的意味。”赦生想道,“莫非是冒名顶替?” 他这样想着,在前往众合地狱的路上,也便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谁知黛玉浑不在意:“真也好,冒名顶替也罢,她既担了这个名儿,也就承了这‘倾国美人、九尾妖狐’的里子。我们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个名儿,至于芯子到底是不是正主,谁在乎呢?”她唇畔沁出些微的笑意,可烟水迷离的眸底却殊无笑意,“便如华阳天、妲己、玉藻前,他们究竟是不是同一只狐妖,他们究竟是不是祸国妖妃,亦或是那一桩桩的倾国之祸究竟有几分是出自她们的祸败……谁会在乎呢?” “这世道,看得不就是个热闹的名儿么?” 她言外若有若无的清颓冷意,赦生并不苟同。可看着她的眼睛,他却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关于妲己身份真假只疑虑,在见到本尊的那一瞬间即烟消云散。 “《三途川周刊》的记者不去追着小明星们做花边新闻,到我这‘花割烹狐御前’来,能有什么事可做?找乐子吗?”女子斜倚在榻上,曼声问着,将指间夹着的名片掷到了一边,慢慢的抬起了脸儿。随着她这一抬眼,黛玉与赦生看清了她娇丽的红唇,琉璃淡的锐瞳,与两道倒拧的诡艳的眉。她绾起的发墨如乌云,天青色的裙裾有半幅沿着榻侧垂落下来,清柔得宛如一卷珠帘摇曳的绮靡之梦。 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妲己,如此丽色媚骨,也当真可称得一声“妲己”——不偏不倚地,正是银鍠家传统审美中最喜爱的丰满性感、风情万种的美人。 赦生愣了下,那厢妲己在看见他的模样时眼眸一亮,旋即又看清了立在他身侧的黛玉的容色,便坐起身,没趣的打了哈欠:“那也从来没见过带着自家女朋友一块儿来找乐子的——现在的年青人都这么会玩吗?” 黛玉知道她误会了自己和赦生的关系,纤薄的面皮忍不住透出了懊恼的微红,正色道:“妲己小姐,不要误会我和我搭档的关系,也不要误会我们登门拜访的目的。我们此来,是为了邀请妲己小姐完成一则策划的。”说着,取出记事本,翻到其中的某一页,递了过去。 她与赦生原生的世界的科技水平比之于这里委实发达太多。原世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光脑间的联络与传输,几乎没有人再使用纸张笔墨这类古老的记录载体,可后者却是这个世界惯用的记录工具。就算用光脑制作了文件,也不能指望这里的人会看。故此来时的火车上,黛玉只好匆匆用杂志社配发给她的纸笔写了个简明扼要的策划案出来。好在她是古书法爱好者,这些古老的记录工具于她而言用得尚且顺手。且书法隽秀,又在空白处画了几枝纤巧而不失劲节的竹枝,整个策划案不仅不显得粗糙草率,反而透着股意兴率意的情致风流。 “地狱十大魅力先生评选,邀请我做评委?”妲己看完了策划案,将记事本还给黛玉,似笑非笑,“你们所说的‘魅力先生’的魅力,不会是我想到的那一种吧?” “正是……”黛玉浅笑道。 即使个人审美千差万别,冷眼旁观的赦生也得承认,她这样眉眼轻舒的模样,自有种云卷云舒自无心的清艳之美,全然不逊色于丰腴美艳的妲己。然而被她轻飘飘说出的下一句,把赦生心底的欣赏之意搅和得碎了一地。 她说:“我想请妲己小姐做评委,挑选的正是‘地狱十大凯子’。” “哦吼吼吼吼——”妲己爆出了一串与美艳外表格格不入的尖细笑声,“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欲罢不能的话题呢!” 这是一个俗套透了的话题,同时却也无疑是一个能吸引广大女性读者与男性读者的话题。不同的是,前者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兴奋,后者则是咬牙切齿的愤恨、鄙夷并暗中羡慕着——永远不能对男性与女性的普遍品味报以过高的期待。赦生百无聊赖的想着,听着妲己兴奋起来飙升得格外高旷的笑声,以及黛玉运笔如飞的做笔记的沙沙声,困劲儿又潮水般的涌上大脑。 未免无聊至睡着,他立起身,打开了杂志社配给他的相机。 正如黛玉所判断的那样,除了养狗之外,他的爱好单调得近于匮乏。只是从前的古武术导师袭灭天来是位视觉系彩妆爱好者,三天两头的画些挑战人类视觉忍耐极限的妆容,逮着一个人就要对方拍照给他看。赦生作为袭灭天来的入室弟子,日常生活中躲都躲不开自家导师,便被迫的修炼出了一手水准以上的专业级摄影技术。 杂志社配发的相机在他的时代只能在博物馆中找到,好在赦生在机械上自有种通明的直觉,不过把玩了几下,又试着拍了几张室内照片,他便已熟悉了这不古董机的性能。他将相机对准了妲己,调整着角度,干起了他自生下来的第一单拍摄任务。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章 地狱十大凯子 “光源氏不但生得俊俏,非常长于交际,而且极擅辞令,嘴巴跟抹了蜜似的甜,出手也很阔绰。可惜红颜知己太多,常常是这里打发一笔,那里打发一笔,后来他的正室葵姬夫人大发雷霆,把家里的账目全都接管了过来,只给他定期发放一份生活费。当然了,数额不低,只不过呢,想从他身上榨出更多的油水来就不可能了——所以,尽管他的风流名声堪称古来第一,可这‘魅力男士’榜,他只能排第五。”妲己晃着手指说。 “还有一个人,长得漂亮,又有钱,对女孩子又没有抵抗力。只要稍稍对他勾一勾手指,他就软了骨头似的跟过来。脾气也温顺随和,哪怕知道你是故意宰客,被刮掉了所有油水也不会恼你。最妙的是挣钱的速度也快,不管被你宰得多狠,不出几天的功夫,他总能筹够钱,乐呵呵的再上门来挨宰。他能排到第四。对了,他的名字叫白泽。”妲己说。 “白泽?”黛玉重复了一遍。正在挑选合适角度拍摄的赦生也是目生疑惑之色。 “对呀,可不就是白泽嘛。”妲己却不觉有异,只悠悠的道。 黛玉笔一顿:“与《山海经》中的华夏古兽同名?” “不是同名,而是同人。”妲己眯了眯眼,“你们是不是好奇,白泽明明是华夏神兽,我却为什么要把列进这东瀛地狱的评选榜里?” 黛玉搁住笔,静待她揭晓答案。妲己对她满怀求知的识趣态度十分满意,当下不再卖关子:“其实说句真心话,我也很好奇——白泽,身为华夏万妖之长,他可是能通晓过去未来、天文地理、万事万情堂堂神兽。和我不同,九尾狐的信仰早就在人世的代代更迭中被遗忘,只能凭着机巧变化之术混口饭吃,白泽在现世依旧拥有大批的信徒——可怎么就不见他回国去做些正经事,反而长年累月的在这边晃悠?” 她扬起袖子半掩了面容,露出一双媚色横生的狐狸眼,笑得花枝乱颤:“晃悠得日子久了,连自个儿的母语都说不顺溜,一口汉语说得怪里怪气,大部分赴中国留学的留学生都比他说得字正腔圆。倒是日语说得流利极了,你们是没有见过,来我这个老乡这里消费的时候,他竟然用日语和我对话?人家远居异国,难得碰上一个故国人,本来还盼着能好好聊上几句呢……哪知道他一张口就是日语,唉。” “你说,把他放在东瀛的榜单里,有错吗?” 世间之人混迹他处而不思故国,乃至于遗落乡音者不知凡几,谁知道居然连神兽中也有这样的奇葩?黛玉听得心情颇复杂:“依妲己小姐之见,第三该是谁?” “阎魔大王的第一辅佐官,鬼灯。”妲己朱唇一张,说出了一个令黛玉意外的人选,“‘魅力男士’榜里,总得有个真正的魅力男士镇场才显得有公信力,鬼灯是冷了点儿,可禁欲系正是这些年的流行款哟!” 想到鬼灯那内敛如冰如夜的气质,黛玉点头:“妲己小姐高见。” “况且,单从‘凯子’的角度,鬼灯也有十足的开发潜力。这位大人并没有花天酒地的资质,奈何却有白泽这个花天酒地的损友。是的,他对白泽的厌恶举地狱皆知,可白泽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从他那里要到钱。而这些钱,又有大半流进了我的‘花割烹狐御前’的大门。从结果上看,把他评到第三,可是当之无愧?” 果然……冤大头。黛玉忍不住抬手,掩去唇角忍俊不禁的模样。 “第二,当是我那该死的冤家,鸟羽天皇。”妲己挺了挺胸,高耸的胸脯在高腰襦裙的包裹下更显丰润,赦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妲己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媚笑着抛来了一个眼波,赦生立即缩回了目光。 妲己也不再看他,接着道:“他和我的那档子事儿,你们肯定是听过的,那时候我还给自己改了个名儿,叫玉藻前。手掌一国权势的男人,能够给自己心仪的女人带来的财富、吹捧、宠爱,是其他男人呕心喋血也做不到的,他能把你捧到云端上。” 黛玉一边记录着,一边回忆着玉藻前与鸟羽天皇的故事。相传在平安时代有一美女名藻女,容色绝世,媚骨天成,入宫后即受鸟羽天皇青睐。天皇赐名玉藻前,对她万般宠爱,她不但在宫中一枝独秀,在前朝也很快拥有了大批拥趸。只是随着天皇的卧病不起,玉藻前很快在阴阳师的占卜中暴露了妖类身份。大将、勇士、僧侣、阴阳师组成的讨伐部队潮水般一波接一波而至,从迎敌到反击再到战败被镇压,玉藻前的传说也收梢于杀生石不散的怨念之中。 “能把你捧上云端,当然,也能把你踩到泥潭里。”妲己话锋一转,悠悠道,“所以这个冤家啊,心太狠,宠溺时你是他的爱妃,被阴阳师揭破你身份时,又能为了名声至你于死地。他呀,活着的时候只会躲在幕后手握权柄,死了之后,混得还不如生前被他一直压制的大天狗崇德天皇。这样的人,不管生前死后,都只好在次位上窝着,做不得那光明正大的第一。” “那谁才是妲己小姐心中的第一?”黛玉顺势问道。 妲己忽然不说话了。待黛玉再度将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她才心情似乎很恶劣似的、干巴巴的来了一句:“根本没有第一,就这么空着好了!” 虽然一个空白虚悬的榜首可以为评选事宜留下更多令人遐想的空间,可妲己显然没有好心去代黛玉考虑到如此深远的地步。黛玉笔尖悬在纸页之上,垂首沉吟了会儿,忽然说:“虽然各路的演绎故事说得不堪,可史学界公认,帝辛的败亡并不都怪妲己小姐。” 什么酒山肉林、虿盆炮烙,什么宠幸妖女、色令智昏,是为帝辛这位末代君主的污名簿上添了一笔又一笔。可归根结底,那个泱泱大商的覆灭,有一大半是因为周军攻来之际,大商的主力军正在前线与东南夷交战,朝歌空虚,匆匆用奴隶拼凑而成的军队面对战意正盛的周军,惟有……倒戈溃败。 鹿台自焚,成王败寇,亡者自无法反驳胜利者的诋毁,于是他的罪状越来越多,“战国增二十项,西汉增二十一项,东晋增十三项”,终于以纣王之名“名垂千古”。而作为祸国妖女的妲己,帝辛有万条罪状,妲己也得与他同担。 并非无辜,可何其冤枉。 “你也知道,那个“都”字是删不掉的。”妲己托着腮,眼望向别处,眉头拧得死紧。 “……没想过回朝歌的遗址看一看吗?现世之中妖怪与人类的矛盾不再像过去那样有火气,只要谨慎行事,回去看一眼不难的。”黛玉合上笔盖,问。 妲己扶着腮笑了一声,软软的说:“回去?说起来倒是简单。可那人鹿台自焚,骨头都烧成了灰,几千年下来渣都不剩。就算回去看了,我的眼里能看到的,和心里想看到的,还能有几分是一样的?” 外街上熙熙攘攘,尽是红尘喧嚣之声。忽然风急云涌,下起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着窗扉,一丝一带的凉意与湿意。妲己微微合拢了双眸,兰紫色的眼影渺然,眼角蕴着雨化胭脂似的红,慵怠得宛若万古无法醒觉的浮生长梦。 赦生及时拍下了这一瞬间。 《地狱十大魅力男士》的报道一经刊登,便以其恰到好处的对读者关注点的命中,以及榜首留白的悬念,最重要的是插图照片中妲己那张妍丽得令人生怜的绝美侧脸……引爆了地狱青年男女的阅读热情。《三途川周刊》的销量较之平时甚至增长了百分之二十之多。 不过小试牛刀,便有如此惊人成绩,黛玉与赦生毫无悬念的在编辑长的表扬声里转了正。考虑到两个人类在地狱目前并无住处,编辑长还联系了兄弟单位,给两人挪出来两间符合人类居住要求的公寓式宿舍。两人在地狱算是初步立住了脚跟。而妲己则因为黛玉坠在报道插图照片下的小字广告“众合地狱花割烹狐御前之主·妲己娘娘”而提升了百分之四十的营业额。 皆大欢喜。 不过,美中不足的地方还是有的。赦生看着自己的新住处,最常见不过的单身公寓的户型,一室一厅一卫一厨房,一应基础的家电俱全。与他那座占地近半座小型城市的赦生道自然没法比,可赦生对于衣食住行的要求由来不高,习武至疲惫时,随便一块草坪、一块避风石头都能躺下,还是秒睡。这间宿舍于他而言足够,甚至还有些空旷。 不知道雷狼过得怎么样? 堕入地狱的这几天里,黛玉昏迷不醒,赦生留在阎魔厅当清洁工还债,雷狼则因为高壮的身板而被闪烁着和善目光的鬼灯安置到了动物狱卒当道的不喜处,名为那里同类多方便安置,实则是希望它能够近墨者黑,受同类们的号召,弃暗投明地加入动物狱卒这一有前途的行列来……顺便代主还债。 赦生相信雷狼对他的一片赤忱忠心,却不能不因为它被自己所连累而卖命还债这件事深感愧疚。他与雷狼的缘分起始于他十岁生日的那天,大哥螣邪郎将熟睡的雪白绒团子交到他怀里的那一刻,他便与这只兽心意相通。他深深明白,雷狼是一只自由的精灵,它只应该自由的生长,自由的玩耍,自由的奔跑在最自由的天地中,自由的扑食最富有自由气息的精致狗粮——俗世间所有的束缚都不应降临在它的身上。 而今,它却因为它无能的主人而堕入这流淌着恶臭气息的俗世规则之中,这简直是九天十地间莫大的残忍与悲哀。 “还债”,只要一想到这个词语和自家无忧无虑的雷狼挂钩,赦生都觉得心痛如刀绞。 是时候去看看它了。 银鍠家的男人从不会逃避,不管即将看到的是怎样凄惨的一幕,赦生都已下定决心去面对这个残忍的现实。他总会为雷狼负责的。 于是他耐着性子和黛玉一块儿东奔西跑,采录各方新闻,各处的人情关系全部撸了个遍,好容易望眼欲穿的熬到了周末休假,立刻揣着早就买好的前往不喜处的车票准备出门。 “需不需要给林小姐留个口信?”临走之前,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滑了出来。他被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惊了惊,眉心不由飞快的皱了皱,果断放弃,“那也太奇怪了!” 想罢,他立刻背上背包关了门,打开光脑的同声传译系统,独自走上寻找自家爱犬的悲壮征程。 同一时间,黛玉收拾好了手包,对着镜子检查了下仪容,确定姿容修洁、并无任何疏漏之后,才拿起社里配发给她的手机,编写了一条消息:“阿香,我准备出门啦。” 初到地狱,鬼生地不熟的,她的衣着打扮仍是之前在现世的那些,看去与本地风俗格格不入。归途渺渺,她必须考虑长居在此的可能,可她孑然一身到了这里,连她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品都是阿香友情提供的,简直尴尬之极。 同为女性,她的局促与尴尬,阿香自然明白,便提出周末的时候带她去逛众合地狱的最为名声遐迩的花街。见识风土人情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采办日用品,再买几身合身的衣服——正好,赶上盂兰盆节,地狱狱卒放暑假,她也有空陪着黛玉压马路。 阿香立刻回复:“那太好了,从三途川到众合地狱的车程需要一个半小时。九十分钟后,我在街口等你!花街好玩的地方多到数不来,逛一天也不会腻的。” 黛玉回了几句期待的话。手落在门把上的一刻,一个念头划过心头:“要不要给银鍠先生留个消息?” 螓首轻摇,她径自开门,走出,“可是非亲非友的,那也太奇怪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9章 盂兰盆会 盂兰盆节是地狱一年中难得热闹的夏日盛会,地狱之锅的锅盖打开,亡魂可以暂返现世享受子孙家人的供奉,狱卒们也得以享受一天清闲的假期。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里,阿香带着黛玉如鱼游水般灵巧的穿梭于各家店铺。女孩子们总有许多要买的东西,两身便装,两身出席正式场合、采访重要人物时穿的正装,一身地狱年度流行款的和服;两双轻便的鞋子平时穿,两双精美又不累脚的高跟鞋搭配裙装;黛玉天生丽质,平时至多只化个淡妆,但是必要的洗护用品也是需要购置齐全的;还有零零碎碎的各式各样的日用物品……等到采购结束,一人一鬼的手里已经提满了花花绿绿的袋子。 阿香身为胳膊上能跑马的怪力女,自然不觉有异,黛玉却已是累得气喘微微,两颊晕红。她生来不足,虽然本土世界医疗发达,不至于累及健康,可总归比他人要显得纤弱一些。见她的样子实在吃力,阿香便带着她去了地狱邮局,将所有东西都挂了快递:“地狱邮件的效率很高的,等明天起床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它们了。”她说着,双手一合,笑眼合成了两条缝,“现在,让我们一起来享受真正的盂兰盆节吧!” 虽然直觉告诉黛玉,地狱的节日气氛未必是她所能够欣赏的那一款,但阿香的盛情总是令人愉快的,黛玉当即欣然点头。 她的预感果然不错。被递出去后触须兀自颤抖的巨大章鱼烧,烤人魂,五官烧,牛头奶冰淇淋,腥膻的气味伴着与气味同等可怖的内容令她心口一阵又一阵的发紧。听见阿香对着形体魁梧□□高耸的牛头女怪说:“牛头,给我们来两支冰淇淋。”黛玉忙笑着拉了拉她的袖子,赧然道:“我就不用啦,太凉了,我最近肠胃不舒服。” 阿香立即改口:“麻烦给我一支就好。”她从牛头女怪手里接过奶香浓郁的冰淇淋,“真是可惜了,牛头产的牛乳可是地狱一绝呢,只好改天再带你尝尝啦。” 黛玉躲闪着视线,努力让自己在与阿香对视的同时,极力的忽略那支材质细思恐极的冰淇淋:“从前是真没想到,地狱也会有如此繁华升平的一面。” 这句话是出自真心。世人谈及地狱,无不怀着恐惧的兴奋感,絮絮叨叨的重复着它的阴森可怖、血腥严苛,以期使活人受到某种源自生命最无解的恐怖所带来的震慑,这一点“良苦”用心,不管时代如何发展、科技与观念如何进步,都不会有改变。可真正身入其间,才会发觉,严苛可怖血腥的一面是真的,可另一面却也不乏情味与繁华。善恶双面,大约是六道众生共有的面目。 大约是周遭的气氛太过迷离,迷离到令人的意志不由自主的晕眩与孱弱,她忽然空前的思念起了母亲贾敏与父亲林如海。 属于他们的彼世,是否也是这般的诡谲而不乏可喜呢? 这一瞬的脆弱并未存留多久,不远处的犬吠声很快扰乱了她的心境。 “这个摊位的食物闻着好香!给我来五串肉串汪!雷,你想吃什么?” “嗷呜,汪汪汪!”相较于前一个尚算得在正常大小范围内的声音,这个声音显得中气十足得多——多得俨然是场小型的雷鸣。黛玉不由捂了捂耳朵,只觉得耳膜都有些发痛了。 “好的汪,大姐,再来五十串!” 阿香已经吃完了冰淇淋,将擦手的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袋中,闻声向那里望了望:“是不喜处的小动物呢,黛玉你看,那只是不是你朋友的狗?” 黛玉放下捂住双耳的手看去,见两只体型悬殊的白狗正趴在地上吃肉串。小的那只是正常的中型犬的体型,生得圆润可爱,身后扎拉着的红白绳结将它衬得益发的憨态可掬。大的那只趴在地上也有一人来高,皮毛丰厚得像极了一颗超大号的绒球,哪怕是体型过于夸张,也掩不住憨厚的气质。 居然真的是银鍠赦生的雷狼,这些日子不见,似乎还高了一截、胖了几圈? 故犬重逢的喜悦令黛玉忘记了“狗的主人并不是我朋友”的申辩:“阿香,你能帮我过去和雷狼打个招呼,问问它的近况么?” “我也正好想去和小白招呼一声,”阿香所说的“小白”显然是那只体型小些的小白狗,“为什么不一起去呢?” 黛玉赧然:“我对动物毛发过敏。”在阳世的时候,每回都要赌上嗑药的勇气才能享受一回撸狗撸猫的体验,这种事情说出来实在悲惨得令人同情。到了地狱后,这里的动物与阳世不同,终于不用再有过敏之忧,可是……雷狼还是活着的狗!光是看到它,哪怕彼此其实隔了不少于十米的距离,她已经提前觉得全身发痒了。 阿香同情的抚了抚她的肩,走了过去:“小白,你也来逛盂兰盆会?怎么不见柿助和琉璃男它们?” 小白仰起头,舔掉嘴边残余的肉渣:“阿香姐,好久不见!”扭头看向旁边专心于肉的雷狼,“它们自己逛去了。这家伙叫雷,除了吃喝睡外什么都不懂,我身为不喜处的前辈,有义务带他出来领略地狱的休闲生活呀!雷,和阿香姐问好!” 雷狼这才恋恋不舍的从食盆中将硕大的脑袋□□,居高临下的望了望,慢慢的摇了摇尾巴:“汪汪!” 动物死后来到彼世,便自动拥有了和地狱生灵沟通的能力。可雷狼本身并未死亡,和同类交流无碍,和异类交流便障碍多多。好在有小白给它充当翻译:“它说阿香姐好,林小姐还是那么优雅漂亮!诶?林小姐是谁?” 听雷狼还记得自己,黛玉心下微暖,远远地朝两只狗招手:“你们好!” 雷狼眼珠倏然一亮,尾巴摇成了一圈白风,发自心腑的热烈的嚎道:“汪汪汪汪汪——” “它说,主人主人主人——”小白翻译道,疑惑的歪了歪头,“诶?哪里有它的主人?” 它的疑惑下一刻即消失殆尽,因为它看见一位留着褐色长发的俊秀的年青人从后方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越过黛玉、阿香和它自己,用力抱住了雷狼粗壮的脖子。“啊呜……”雷狼喉间发出低而柔软的叫声,抬起一只前爪,哥俩好似的一下一下的拍着年青人的后背。 “雷狼,你瘦了。”年青人说。 “嗷呜嗷呜嗷呜!”主人放心,我有吃好喝好睡好,不但没瘦,还胖了五十斤!倒是主人瘦了! “我到不喜处找你,那里的狱卒告诉我你来了众合地狱,我又赶来了这里。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年青人说。 “嗷呜嗷呜!”为了看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主人辛苦了呜…… “这些天没能在你身边,一想到你孤苦无助,没人照顾,我就很难过!” “嗷嗷嗷嗷嗷呜!”主人的心意太让我感动!不过不用担心,不喜处的前辈们对我都很好,小白还和我结拜了兄弟,它特别照顾我的! “他就是雷常说的主人银鍠先生啊?”小白眨巴了下眼,歪了歪脑袋,“虽然主宠重逢的感人画面应该鼓掌没错,可是被他们旁若无狗的无视掉,心里总觉得有些不爽呢。” 在自家心爱的狗子面前,平日里再高冷的男人都难免展露出几分令旁观者跌破眼镜的羞耻气质来,这大约便是狗奴的必然命运吧?在围观群众齐刷刷的目瞪口呆的里,黛玉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打断这一主一宠间令旁观者十分尴尬并不爽着的肉麻气氛:“银鍠先生,你也来参观盂兰盆会么?” 听到她的提醒,赦生总算恢复了几分理智,恋恋不舍的从雷狼蓬软的皮毛间把自己的脸□□,一回头,已经换上了惯常的写满了不买账的倔强并冷漠着的高冷表情。于是,他看到灯火朦胧间,黛玉正远远地笑看向他。 在阿香的撺掇下,她换上了合乎地狱夏日祭氛围的和服。樱粉的色泽柔得似随时都将融进陆离明昧的灯影之后,菖蒲与水波纹缀满轮廓柔美的双肩与腰肢。如云的墨发盘成了简单的发髻,却在一侧簪上了摇摇曳曳的红枫发饰。那容态,俨然像极了深寺古刹的黄卷之中冉冉步出的精怪美人。 不知为什么,赦生的心跳蓦然不由自主的错了半拍,他掩饰似的用力一皱眉:“噢,你也在这里吗?” 在中古时代,有位才华横溢的女性作家,在论起最美的相逢之时,说了这么一段话——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情知赦生并无他意,可他的这句词儿对得委实分毫不差,这令黛玉情不自禁的因自己过于强大的联想能力而深觉赧然。她有些不自在的回道:“是啊,真是太巧了。”说罢,急于分散注意力似的指了指阿香,“我和阿香约好的,来逛盂兰盆会。” “盂兰盆会?”赦生对这一地狱盛会的名号全然陌生。 阿香解释了下这一节日的由来,又一合掌:“大家这么巧聚在一起,不如一块去逛好了。你说这个怎么样啊,鬼灯大人?” 鬼灯? “鬼灯大人!”小白欢叫一声,朝着一个方向蹿了过去。 赦生有些僵硬的拧转脖子,朝着阿香打招呼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那个令他直觉十分不爽的黑衣冷峻的男人正站在那里,摸着把尾巴摇成旋风的小白的脑袋。听见阿香的提议,鬼灯抬起手里红艳艳的糖苹果,面无表情的咬了一口:“可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0章 赌气 “幼稚的男人真是天底下最令人无奈的生物呢。”阿香感慨道。医师打扮的某只神兽没骨头似的趴在桌案上,闻言笑吟吟的小声抱怨着:“阿香可别以偏概全,我这么富有成熟魅力的男人,可不像那两只幼稚鬼那样。” “是不像……”阿香望天。尽管没有说话,但谁都能自她身上流露出的纠结气息读出她的想法——这只更幼稚了。 黛玉深表赞同的轻轻一点头,努力忽略正在较劲的两只“幼稚鬼”,喝了一匙茶粥,抿了抿嘴。 被一人一鬼一神兽集体盖章“幼稚”的两只,正是赦生和鬼灯。 “嗖——啪!”鬼灯手指一松,箭枝射出,正中靶心。摊主笑呵呵的提了奖品位上最大的一只青皮西瓜放在鬼灯的脚边:“真不愧是鬼灯大人呢,这手箭术全地狱无鬼能及!” 赦生闻言撇了撇嘴,默不作声的上前也拿起了一张弓,挽弦,松指。“嗖——啪”,正中红心。摊主拎了最多的一串香蕉出来:“这位先生的箭术也很绝呢。” 赦生自眼角向鬼灯一睨,神色间不似挑衅胜似挑衅。鬼灯面色不动,然而探手复抽了一根箭,射出,又直中靶心。摊主又提了一只稍小些的西瓜放在适才的大西瓜旁边:“连眼睛也不眨就射出去了,鬼灯大人果然是地狱最……”话音未落,只听弦声轻震,一支箭错眼而过,直直命中一旁箭靶的靶心。 赦生维持着张弓射箭的姿势,朝鬼灯一扬下巴,无声的邀战。摊主闭上了嘴,又提了串香蕉出来。 “嗖——啪!”西瓜提完了,这回换成了俩梨。 “嗖——啪!”香蕉也拿光了,换成了一只香瓜。 …… 你一箭我一箭,箭箭无虚发,箭箭不落空。堆在两人脚边的水果小山似的越涨越高,留在奖品位上的水果则像迟暮男人那悲催的顶发,越来越见稀疏。而与二者相映成趣的,则是摊主越来越青绿的脸色。眼见得最后一颗草莓也被摊主颤抖的手捏出来,搁在了赦生脚边水果山的最顶端,红艳艳的色彩深得摊主苍白的脸跟纸糊的惨白灯笼一般,鬼灯神色不动:“三十对三十,平局。”瞥向赦生,“再比?” “赢一次,就把奖品放一样回去。”他补充道,“你赢,债务免去三分之一。我赢,给我乖乖去等活地狱上班。” 赦生没有回答,却自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在手,以行动断然表明了自己的答复。 “他们两个玩得很开心呢。”见他们赢光了所有奖品,本来以为可以消停下来,谁想一人一鬼居然换了个奇葩条件继续比,阿香摊摊手,神情无奈,“除了日常和白泽较劲外,鬼灯大人真没有如此的幼稚过。要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要怀疑他和银鍠先生在金鱼草之外还结了其他什么深仇大恨了。” 黛玉的无奈比她更甚。 赦生此人平素看起来是懒散了些,恣意了些,脾气恶劣了些,却意外地胜负心极重。在鬼灯手底下吃过瘪后,逮着机会就一意的要把面子找回来。大约男人的尊严不容轻忽,面对他那些显得孩子气的挑衅,鬼灯是针尖对麦芒,样样都要计较到底。只是苦了她与阿香两个,好歹这俩是她们邀来同游的同伴,小白与雷狼这两只定不下心的动物能蹿去别处玩耍去也,她们却不好抛开他们两个独自游玩,只好在附近转转悠悠。消磨着时间,耐着性子等待那两个幼稚的家伙分个胜负高低出来。 这一转悠,倒是在对面的摊位寻到了合黛玉口味的吃食。墨红的陶瓷食器中盛着软糯的茶粥,粥色如碧,茶香清澈芳香,令黛玉被地狱美食骇住的脾胃缓缓的舒展了开来。摊主是位药师打扮的男人,面容生得异样的年轻俊秀,眼尾瞄着朱红的花印,眼瞳黑如深墨,在注意到正打量自己的黛玉时,年轻人霎时笑得眉眼生春,以含了些许撩拨意味的声线叫道:“刚熬煮好的茶粥,清爽祛暑,200元一碗,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姐要不要尝一尝?” 黛玉:…… 黛玉本自心动,被他这么一喊,忽然又不想吃了。见她掉头就走,阿香连忙挽住她:“尝尝吧,你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白泽平时就是这样的脾气,习惯就好。白泽,我和黛玉要两份茶粥。” “桃太郎,来两份茶粥。”年轻人笑眯眯地侧过头,向助手道。 白泽?他就是妲己口中“长得漂亮脾气好,温顺有钱冤大头,还总能从鬼灯手里借到钱逛花街”的一代神兽白泽?黛玉愕然停住脚步。桃太郎已然盛好了粥,白泽亲自端给她们。这份过于亲切平易自来熟的性格实在太过偏离了神兽的高冷设定,黛玉看了看粥碗,又看看他,不禁问道:“神兽也会来花街摆摊?” 白泽笑了两声:“每年的这个时候,众合地狱都有很多热闹可瞧,当然要来。当然,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可以邂逅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啊。”说着隔了案桌,把脸向她凑得更近了几分,眉目含情的模样好不动人,“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荣幸,可以获知你的名字?” 能被神兽问起自己的名字,于凡人而言该是一种荣幸。可惜这只神兽实在是太没个正形,以至于黛玉生不出半分荣幸之感。当然,出于礼貌,她还是客气的回答:“免贵姓林,上黛下玉。” 她用的是汉语。 白泽怔了怔,磕磕绊绊的换回了汉语:“原来是来自中国的同胞?黛玉,你是来地狱参观游玩的吧?地狱我最熟了,可以给你当导游,全天无休、随叫随到的那种哟!” 口音果然很奇怪。难怪被妲己淘汰为“晃悠得日子久了,连自个儿的母语都说不顺溜,一口汉语说得怪里怪气”。黛玉默默的换回日语说话:“我不是游客,只是在地狱工作而已。” “在这里工作?那我们以后就可以经常见面了!”白泽笑道,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自己随着黛玉的语言而自然而然的换回了日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赏光,一起吃顿饭?” 还真的像妲己所说的那样,日语说得远比汉语顺溜多了。黛玉心下暗笑。阿香听了则说:“黛玉只是暂时留在地狱,只要找到回到原世界的方法,就会和她的同伴银鍠先生一块儿回去的。” “银鍠先生?这么特殊的姓氏,整个地狱我只听说过一个人拥有……”白泽支着手肘和她们闲聊,视经过时对他的茶粥露出感兴趣之色的行人为无物,全然没有半点生意人该有的自觉性,只自顾自的眼露八卦之光,“莫非是前段时间从天而降,砸死了那家伙辛辛苦苦培养的一大堆金鱼草的那个银鍠赦生?哈哈哈我听说那家伙因为这件事而低气压了好几天!” “就是他。”阿香朝着对面的射箭摊指了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气场不合,他们又较上劲了。” 白泽立刻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朝对面喊道:“银鍠赦生!请务必加油!给他点儿颜色看看!”换来鬼灯冷冷的一声“愚蠢的偶蹄目”后缩回脑袋,笑吟吟的向黛玉说:“你们的事我早听说了,只是没想到一同降临的还有黛玉这样美丽优雅的女孩子。地狱的气候不适合你,有没有兴趣来我的极乐满月工作?我那里还缺药剂师。” 黛玉客气的道:“不用了,我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很满意。不过,如果白泽大人不介意的话,有空可以让我做个人物专访吗?” 白泽眼睛一亮:“随时恭候喔!” 在经历了两轮赢光奖品、又将奖品送回去的奇葩赌赛后,赦生与鬼灯间的角力终因鬼灯忍无可忍的射向沉迷于撩拨美人而无法自拔的白泽的一箭而宣告胜利,只是这样的胜利与放水无异,哪怕是缩水了三分之一的债务,也无法安慰赦生前番被鬼灯碾压式暴打而生出的挫败之心。 “你还是有天分的。”彼时,这位日本地狱最为强大邪祟神扛着狼牙棒,冷冷淡淡的评价道,“很适合成为一名专司拷打的狱卒。” 赦生闻言愤然:“我宁肯做清洁工!” 闻名于世的银鍠氏集团虽是流淌着弃天帝血液的嫡支,然而推及弃天帝时代,其实只是占据他麾下三分之一势力的鬼部。弃天帝所辟的异度魔界共分妖、邪、鬼三部,又称魔龙一殿、魔龙二殿、魔龙三殿。在弃天帝隐世后,三部名义上分立,发展向不同领域,实则于暗中仍存在牢不可破的隐秘联盟。赦生的母亲九祸便是邪部、也就是魔龙二殿如今的当家人,而兄弟们视若伯父的阎魔旱魃,则是妖部、即魔龙一殿的首领。魔龙一殿是军界巨擘,暗中培养的古武术、超能力者数不胜数。而赦生,这位看似镇日除了遛狗外无所事事的游手好闲的狗奴,实则十五岁起便跻身为魔龙一殿的第一高手,是有着“魔君座下第一杀将” 美名的天才少年。 天才从来都有天才的傲骨,让我去当除了蛮力外一无是处的拷问狱卒?门都没有! 鬼灯放下长长的账单,眯起了眼睛,目光和善至极:“那么,就打杂还债吧。” 就这样,赦生用一句话的功夫,把自己吼成了阎魔厅的清洁工。 对了,魔龙一殿的魔君阎魔旱魃名号中打头的俩字正是“阎魔”,与地狱第五殿之主阎魔大王名号里的头俩字完美重合。 鬼灯与赦生,一个是阎魔大王座下的第一辅佐官,一个是阎魔魔君座下的第一杀将……是以,关于赦生对鬼灯的种种心气不平,我们姑且可以解释为,同性相斥——啊不,是“撞设定之仇,不共戴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1章 猎魂 你可亲历过地狱的盛会?气度冷绝的鬼灯挥臂鸣鼓,蓝发的柔媚蛇女弹着三味线,枉死的美少年牛若丸吹笛,头颅几乎没入不可见之高处的八岐大蛇耸动着如山的庞伟身躯,哼唱着柔而凄绝的鬼音。不同于凡人画师笔下索回的地狱变的诡谲可怖,炫彩陆离的灯光自灯楼上抛下,将群鬼的面孔渲染得忽红忽白忽黄忽绿。其辉煌欢闹之状,几与阳世的佳节庆贺场面无异。 与气场相冲的赦生和鬼灯同行了没多久,便到了地狱盂兰盆节压轴的焰火舞会举行的时刻。阿香与鬼灯脱离队伍,上至灯楼顶层奏乐。靡靡之音幽曼如阴沉于流波之下的雾霭,引得群鬼不由自主的陷入狂欢的气氛。黛玉身处群鬼之中,触目所及皆是纵情起舞的身影,嬉笑玩闹的脸孔。小白早率着雷狼冲进了中心舞场,跟着它的上司夜叉一一家摇头摆尾的蹦跶得开心。至于白泽,本来尚对黛玉恋恋难舍,在得知赦生是她的搭档后,即识趣的转移了目标,不过一会儿,便追着一位衣服上装饰着桃形图案的娇俏女孩去了。黛玉认出那是地狱如今的当红偶像蜜桃真纪,不由代她捏了把汗。 是以一行人渐走渐散,最终只余下她与赦生立在一处。 “今晚就从实招来吧,醒过来后就发现到了地狱啦。” “晚来罚三杯哟,请喝吧!” “准备好了吗?狼牙棒终于要登场啦……” 韵味十足的女声悠悠扬扬的唱着,凶残的歌词内容令黛玉会心莞尔,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着身边的赦生点评道:“蕴赏罚之道于淡写轻描,慵懒闲适而不掩森罗凛然,真是十足的地狱风情呢。” 赦生不置可否的应了声,与文采风流的大哥螣邪郎、师从器乐名家六弦之首苍的小妹怀薰不同,他和二哥黥武一般的于音乐上天赋平平。朱武与九祸艺术上的造诣皆为不低,生儿如此,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被黛玉给予盛赞的歌声,从他左耳里溜进去,又从右耳里滑出来,除了“不难听”三字考语外,再没有多余感受。这份乏味的内心感受渗透于外,难免在面上流露出几分,黛玉看见,暗叹一声“朽木不可雕也”,正欲继续专心听歌,忽见赦生神色一凛,目光如电如火如鹰隼,直直射向空中。 她也顺势望去,但见长空昏昧如无际穹庐,点点星火明明灭灭,自天边群鸟投林似的盘旋而来。此情此景煞是玄妙优美,只是还未待黛玉赞叹,便看清了离地最近的那点“星火”的真相——那居然是一名身着象征亡魂的白衣与白色三角头巾的亡者——骑着一只插了四只小木棍做腿脚的圆滚滚的茄子? “去的时候骑着一看就知道跑得很快的青瓜,回来的换上跑得迟缓的茄子,这大概是阳世的人对自己亲人的期待吧?”身后隐隐传来两只小鬼咬耳朵的窃窃私语。黛玉有一霎时的怔忪,十指交扣,于黑暗中握住了自己凉如冰雪的手。 骑着茄子归来的亡者显然不惟这一只,但见魂火点点,织成了清而朦胧的罗天之网,又似阵阵轻盈的流星雨。他们由阴阳界限而来,穿越了生与死的壁障,携着现世的眷恋与心香供奉,摇摇曳曳的降下至森罗地狱。 黛玉不是不知道,盂兰盆会结束的子时,即是亡魂返回地狱的时刻。可她从未想到,这跨越生死、满载着亲人思恋而归来的一幕,竟是如此的浩瀚而壮美。哪怕,这骑着茄子一颠一颠的蹦跶的画风,显得过于脱线而憨态可掬了些。 唇角上扬了些许,那一朵笑弧尚未成型,便如为三月暮雨敲碎的水中花影,滟开了,破碎了。赦生正感受着地狱之门大开之时天地灵气的剧烈变化,忽然耳尖抖了抖,下意识的往身侧一瞄,忽而怔住。 万千魂火降落间,两行清透的泪水沿着黛玉皎白若梨花的脸颊流坠而下,落地无声。 “寸魂尺魄亦登场,玉碎兰摧事可伤。五载孱躯非寿者,一家泥首礼空王。” “今宵佩应来受,再世衔环总渺茫。愿祝莲花生净土,莫教容易化衣裳。” 黛玉喃喃轻颂道。父亲和煦的声线,母亲明媚的笑颜,外祖母干燥而温暖的手掌,还有那支自那个少年白皙的手指间递来的娇艳的红玫瑰……以为曾弃掷记忆之海深处的残碎之珠 ,骤然随着回忆的洪流淹没了她的整颗心。她失力的合了合眼,将最后一粒泪光挣落。 “为什么哭泣?是因为有着思恋不舍的人吗?”一个声音问她,声线空灵,如同自霏霏夜雨深处飘来的铃音。 “没什么……只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爸爸妈妈和外祖母。”黛玉不知不觉的回答。 “真可怜,你还这么年轻,就来到了地狱,留下父母和外婆在现世,不得相见吗?”那声音叹道,“其实我也是同样,因为不慎落水,不得不堕入彼世,留下丈夫与年幼的孩子,哪怕心底有再多的牵挂也不能相见,世事真是凉薄又无常呢。” “他们早已是彼世之魂。”不知为何,对着这个声音,黛玉情不自禁的便将多年不曾诉诸于口的心里话凄然道出,“而我尚活着,哪怕是如今落在了这里,那份不得相见的牵挂之心,却是一般无二的。” 漫天亡灵的身影渐渐压低,灯楼上炫彩迷离的彩灯球已悄然熄灭。鬼灯立在灯楼上,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今晚是送灵火的日子,亡者一个接一个的回来了。对我们来说,接下来才是发挥真实本领的时候,请鼓起干劲,不要有漏网之鱼。” 零点的钟声敲响,他向着下方的芸芸鬼生,发布了冷淡而极富激情的号召:“让我们一起,把每年不肯从现世归来的亡者们一网打尽吧!” 群鬼齐声嚎叫:“遵命!” 亡者四处奔逃的哭嚎,狱卒们围捕的呼喝,吃瓜群众们兴奋的欢呼,如一阵阵澎湃的浪潮充斥四阖。可一切的喧嚣鼎沸在黛玉耳中却隔了很远,她似乎被装进了一只罩子里,耳边除了那个声音,只听见清晰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越靠越近。 “哦,”那个声音的深处溢出了一丝狂喜,如同坚固的冰面裂开,有纷涌的熔岩喷溅,凄冷而又古怪,“这么说,你真的是活人喽?” 现实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全身水蓝的女鬼靠在黛玉身边,亲昵的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在路人看来,她们与任何一对感情亲密的闺蜜相同,没有任何异样之状。可女鬼凑近她的耳畔,所说出的话却与她的呼吸一般冰冷入骨:“既然你想念身为亡灵的父母,不如就永远留在地狱,这样就可以永远与他们相伴了。正巧,我也想回到现世,和我的丈夫、孩子团聚。” 黛玉陡然意识到不对,神智一凛,便从女鬼的蛊惑中脱出。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冰凉,如同被冷冷的河水浸泡了许多岁月一般。她想要呼救,可对于体温急剧流失的身体而言,连张口这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难以达成。 “你的身上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令一切鬼灵眷恋的、独属于生者的气息。把你的身体给我,你做鬼,我做人……”女鬼说着,嗓音倏然转为粗粝狰狞,恶狠狠地地在她耳边低语,“把你的身体给我!” 难以形容的撕扯感令黛玉一阵阵的眩晕,她知道女鬼正在试图把她的魂魄扯出这具□□,一时又是惊惧又是忿怒。主体意识的抵抗令女鬼抢夺肉身的举动受了些挫折,她加大力道,朝着黛玉的面孔吹出了一口阴冷冷的气。 这回约莫是真的要死了……黛玉幽幽的想着。 赦生将目光从漫天大乱斗中收回,终于注意到黛玉神色有异,当下闪至她们身前,不由分说的攥住了女鬼的垂下的手。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这轻描淡写的一握,便令女鬼发出了一声惨叫,声音之凄烈,几乎让人怀疑作为鬼灵的她又死了一次。 放开! 赦生未发一语,但刹那间冷厉的眼神明确的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女鬼哆哆嗦嗦的将搭在黛玉肩上的手收回,黛玉僵直的身体陡然松软下来,眼神恢复了光彩。女鬼抖抖索索的向赦生解释:“这位大人,我只是和她开了个玩笑,您看她没有事……” 话音未落,黛玉便看见赦生抓住女鬼的手指缝间泻出了一点极亮而极炙热的光,只是这漏出的一点,便令她的眼睛生出灼热之感。破碎是由被赦生攥住的手开始的,沿着手腕而上,蔓延至躯干,至四肢,至头颅。女鬼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就蒸发成了一团水蓝的烟气。赦生不耐的扇了扇,那团烟气便散得无形无影。 直至此时,高热的烈气才由女鬼适才所在的地方扩散开去。周围的鬼物们惊恐的退避,空间霎时清出了大大的一圈。黛玉作为生者,倒未像鬼物那般察觉到致命的威胁,反倒觉得冰凉的身体在这纯净的热度中回暖:“刚才多谢,你救了我的命。” 这些天下来,她与赦生间的交流除了工作还是工作,难得的向他表达一回感激之情,居然令黛玉有些赧然。于是,她拢起兀自有些发凉的双手,半遮住了面容,轻轻的呵了口气。 赦生看了她一会儿,挪开了目光:“接下来没什么好看的,我要回三途川。一起吗?” 所有的狱卒都前往抓捕那些不肯回地狱的亡灵,阿香身为众合地狱的主任辅佐,自然脱不开身,指望她送自己回去是不可能了。狱卒们大批离开,留下那群鬼鬼怪怪们呆在地狱,难免会做出些可怖之事。黛玉作为地狱里难得一见的活人,又几乎手无缚鸡之力,更是处境危险。见赦生主动提出同归,黛玉松了口气之余,心下更增感激,当即轻轻一笑:“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呀。” 赦生探出臂弯,黛玉忙伸出手臂挽住。两人穿越密密匝匝的群鬼的洪流,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止一只恶鬼惑于活人的气息,想要袭击两人。赦生来一只揍一只,来两只捶一双,重者如先前的女鬼一般飞灰湮灭,轻者被踹进了地里自拔无能。 鬼灯扛着狼牙棒,牵着抓回来的一长串亡者,望着一路势如破竹而去的两人,遗憾道:“强悍的实力,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但这样强势的气质,炙烈的雷火法术,明明是个绝佳的S,可惜就是缺乏了必要的事业心。本来打算放在清洁工岗位上积累足够的不甘与怨气,就给他调职去对付亡灵的。” “果然,还是适合做拷问狱卒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2章 白泽 桃源乡,位于天国的中日两国的交易之地,是个类似于古时榷场的所在。内中遍植仙桃树,花季各有不同,故而一年四季好花常开,一年四时果香飘溢。行走于其间,清甜的花果之香盈满齿颊之间,醇美而清丰的美感实为少有,无怪乎被评选为“彼世百大绝景”之一。 而桃源乡之主,正是那只操着一口古怪汉语与流畅日语的轻浮神兽白泽。 黛玉是为着专访才去的。盂兰盆会的那晚,她被水鬼袭击,当时还未曾察觉,事后才发觉落下了心悸气喘、手足冰凉的毛病。地狱的医生建议她去桃源乡找白泽看一看:“林小姐,我已经脱离活人的知识领域很久了,哪怕凭借着残存的印象给你开药,地狱的药材和现世的不同,难保不会吃出其他的病来。神兽白泽是汉方领域的最高权威,在他那里看的话,肯定很快就能治好的。再说……” 医生欲言又止,但黛玉知道他想说什么——再说,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孩子登门问诊,白泽肯定会高兴得使出浑身解数治疗的。 正因如此,黛玉才怵了。成为记者的这几年里,她风里来雨里去,连战场都去过不少回,什么样的阵仗不曾见过?可唯独轻浮好色、花心滥情之人,最是令她退避三舍。这种人最是无心,可也最是伤人。哪怕是最具风度、尊重女性而只是无法专情的那一类,也不例外。 与正名贾珏乳名宝玉的二表哥青梅竹马的长大,黛玉太清楚这类人的面目与心肝了。 可也正是这时,编辑长向她下发了采访白泽的任务:“神兽白泽,很难接受采访的大人物呢,不过如果是黛玉去的话,应该不成问题。报道部采访过地狱所有的大人物,可天国迄今为止还未被列入报道领域,虽然也没有值得骄傲的,但是我们不能总被周刊部那些花边新闻狗仔小记者们在白泽身上抢到先机!所以拜托了,黛玉,请务必从那只神兽身上挖出几个大新闻来!” 上级有命,便是再不想去,黛玉也得硬着头皮上了——忘了提一句,盂兰盆会后,黛玉带病又做了一刊“盂兰盆祭”的大型报道,很是受地狱的读者们欢迎。因为出色的表现与能力,她被编辑长果断由八卦周刊部破例提拔入了报道部。而作为她的御用摄影记者,托了黛玉的福,赦生也一并被提拔入报道部。从阎魔厅的清洁工到《三途川》的摄影记者,再从周刊部的记者直升报道部,“裙带关系”这一不光彩的标签算是死死的贴在了赦生的脑门上。后者身上□□的黑色气压持续了足足半个月,令报道部中来来往往的猫又们见面必得绕道走,简直是苦不堪言。 既是采访,黛玉去,赦生作为她的摄影记者,自然也得拎着摄像机随行。一路上在纷纷飞飞的桃花雨中打了不知多少个喷嚏,等到极乐满月的招牌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他的鼻尖和眼睛都是红的。 “难怪今天早上就听见窗外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黛玉要来光临敝店,真是不胜荣幸!”与黛玉一打照面,白泽顿时眼睛一亮,“之前没有联想到一起,回家后一看杂志——原来黛玉就是那篇十大魅力男士评选的作者。”他托着腮靠住柜台,目光水润潋滟得宛如带雨桃花,“欢迎光临我的兔子汉方极乐满月,要喝杯玉竹茶吗?可以滋阴养颜的哟!” 黛玉道了谢,不好意思的问:“在那之前,能给我的搭档银鍠先生来面口罩吗?他的嗅觉太过敏锐,在桃源乡的花香沐浴里,困扰不少。” 赦生在黛玉之后进的门,故而白泽后于黛玉方才看到的他,本来如开屏孔雀般浪荡的气场不由得收敛了大半。白泽这只兽虽然花心了些,可有一样底线是绝不逾越的——那便是他绝不会对有主的女性下手。盂兰盆会上初遇黛玉,他即倍觉惊艳,但发现了她与赦生同行后,就撼然的打消了追求的念头。黛玉名花有主是他最为遗憾的事情之一——直到他清楚的听到了黛玉说出“搭档”二字。 本自收敛的花孔雀气质登时又“哗啦”一下气场全开,白泽笑眯眯的道:“当然可以,我推荐银鍠先生戴这款防尘口罩,不但防护严密,还有清淡的草药香气,可以平复你饱受刺激的鼻腔。”说着让助手桃太郎拿来了一面黑色口罩,“谢惠,七百日元。” 沉静而不失酷拽的纯黑色很对赦生的审美,只是打开后,上面倍显卡哇伊气质的兔头图案令他表情裂开了一秒。可考虑到外面铺天盖地的可怖的桃花阵,他一咬牙,还是付了钱,又咬着牙戴上,眼神锐利到想杀人:“该说正事。” 经他提醒,黛玉便转回了此行的目的:“白泽先生,上回在盂兰盆会上,您答应要接受我们《三途川报道》的专访……”话说至一半,便被白泽晃着手臂打断:“当然当然,对女孩子许下的承诺怎么敢忘呢?不过比起这个,我认为另一件事更需要优先解决。” 黛玉暗暗皱眉:“不知道白泽大人指的是何事?” 白泽取出脉枕,晃着三根手指:“当然是给黛玉治病喽!来,把右手伸出来,黛玉。” 黛玉顿了顿,伸出了右手,轻轻搭在脉枕上。右手把毕,又换成左手,左手把毕,又要看看舌尖。再寻常不过的望闻问切,被白泽做出来,总有种明晃晃的撩拨感。不但身为被撩拨对象的黛玉很是不自在,便是站在摄像机后的赦生也觉得看着颇为碍眼。好在白泽是只明白兽,在黛玉发火之前,就理智的结束了问诊:“邪寒入体导致的心脉不畅,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黛玉天生体虚,气血两亏,需要好好地补一补——桃太郎,把我炼的金丹拿来好吗?” 金丹?黛玉与赦生对视一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金丹,道家大能采和日精月华,调配铅汞龙虎,方才炼制而成的神奇丹药,服食之后小则增寿改命,大则白日飞升也不在话下。因其效用过于神妙,故而金丹还有个别名——仙丹。于黛玉而言,金丹全然是传说一样的存在,哪里是她能负担得起的?而于赦生而言,金丹虽算不上飘渺不可见的传说,因为据他所知,玄宗的那帮老道士中颇有几个身具炼制金丹之能的,可这玩意儿何时已沦落成了治个心悸体虚都要动用的大路货了? 东西很快被取来,灿烂明耀的丹药躺在玉盒之中,仿佛一颗生机清亮的星辰,一望便可知是仙品。对于美丽的女孩子,白泽绝没有糊弄的意思,他说是金丹,便绝不会掺假。 正因如此,黛玉更觉为难,她斟酌了一下,婉转的道:“太珍贵了,我只是一名小小的记者,恐是负担不起的。” 白泽优哉游哉的笑:“这是馈赠,不是售卖。” “那就更不能收下了。”黛玉蹙眉,“无功不受禄,白泽大人。” “那就今晚留下,和我共进晚餐?”白泽趁机提出要求。 瞳底雷光一跳,赦生瞪向白泽,只觉得此君这二皮脸的样子委实烦的要命。黛玉也觉得尴尬,特别是被立在摄像机后的赦生盯着,这份尴尬益发的由五分放大到了十分,当下正色道:“白泽大人,作为一名女性,我必须申明一点,我是独身主义者。作为一名病人,我也需要自己能负担得起的治疗。而作为一名记者,我想提醒您,可以开始采访了吗?” 白泽面上的笑容凝固了。半晌,他便如一颗被刺破的气球般缓缓的瘪了下去。“什么呐,这么娇美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独身主义者呢?”他返身去了药柜前,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拉出、合上,抓了几味药材,交给了柜台上的兔子。后者鼻头耸了耸,抱着药包飞快的蹦下柜台。 “黛玉,你需要的药,药剂师很快就能做好。拿回去后文火煎药,一副两煎,早晚饭后服用。一个疗程下来就能康复了,给我两千日元就好。”白泽没精打采的说。 两千日元,折算成中币的话也不过一百二十多元,价格甚是良心。见他不再执着于送金丹,黛玉松了口气,正准备付钱,他却又补充了一句:“金丹,还请收下。” 黛玉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好歹是万妖之长,拿出来的东西被人拒绝收下,消息传出去,我作为神兽的面子往哪里搁?要是被鬼灯那个家伙听见,一定会被嘲笑上几千年!”白泽哭丧着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众生平等!’”他用汉语重重的念出这四个字,泄气的往柜台上一趴,“不光是人类,神兽也是要面子的啊!” 赦生嗤笑一声,不知是因为他那僵硬得令人发指的母语口音,还是因为他的话的内容本身。白泽才不计较他对于神兽大人的大不敬态度,只惨兮兮的道:“如果黛玉觉得奇怪的话,就当是我雇你做专访宣传的红包好了!妲己跟我夸过,你那篇文章登出来之后,她店里的营业额都上升了一大截,真是了不起。” 黛玉无奈一笑:“白泽大人的汉方几乎垄断了日本地狱的医药界,还怕生意不景气吗?” 白泽像招财猫似的支棱了下爪子:“钱如流水,水,当然是要多多益善咯。当然最重要的是,能够多多吸引美丽的女孩过来看病,就最好不过啦!为了这美好的未来,别说一颗金丹,就是炼丹炼到了沥血呕心、倾家荡产也值得!” 黛玉抖了抖,不由回眸看向赦生,后者也正望向他。四目相投之际,两人都读懂了彼此眼中对白泽的叹服:“真是只竭尽全部的智慧与生命去做渣男的禽兽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3章 孤独 在地狱的新闻报道界,比起幽寒高冷的鬼灯辅佐官,圆滑而脾通达气的白泽其实是杂志文章的宠儿——仅限于花边新闻。什么“劲爆!神兽白泽竟与当红偶像是这种关系!”“白泽现身夜店,他的新欢是谁?”“千金一掷为一笑,是谁掏空了白泽的钱包”等等八卦,隔三差五就要出现在《三途川周刊》上,几乎把地狱鬼众们刷出了审美疲劳。 什么?白泽劈腿新女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只神兽是如此的轻浮无行,他要是不劈腿,才是大红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是以在浩如星空的八卦新闻中,黛玉这篇报道的内容画风是如此的与众不同,直令读者们跌破眼镜:预测了几句汉方研究的发展方向,为自己正在研制阶段的生发剂打了个广告;作为边贸区的负责人,站在国际角度展望了下中日两国进一步友好合作的前景——正经得俨然一位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领导者,配图是白泽立于乌木的药柜之侧,眉目温艳,耳畔红线坠着金钱一枚,两只头勒药巾的白兔毛茸茸的趴在他脚边,一只爪捧鲜绿的药草,一只握着捣药杵——颇具宗师气象,与八卦周刊上要么喝得烂醉如泥要么与不同的女性勾肩搭背的浪子宛若两人。 自然,这张几乎让白泽脱胎换骨的照片,出自赦生之手。而这篇与白泽的日常画风迥异的文章自也是出自黛玉的润色。事实上,因为白泽君惯例的缺乏正形,即使是黛玉的控制力,采访过程也一度跑偏了画风。 “白泽大人身为中日闻名的医药专家,给两国国人、仙、鬼带来无数惠泽。不知道支持您数千年如一日的钻研药理的动力是什么?” “啊,这不是每天都要和女孩子玩,哪怕是神兽,时间一长也会精力不支嘛。所以就研究药方给自己进补,在研究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又搞出来了许许多多其他的副产品出来,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的吗?” 合着您老钻研医学的原动力与源动力都是为了给自个儿开某种不可言说的春天里的药材?赦生侧目,黛玉的眉尖颤了颤。若不是顾忌着这是正式采访,两人不知要吐槽这位奇葩神兽多少句,可惜眼下只能含恨腹诽。 “来之前我看了官方记录,桃源乡虽是白泽大人的私产,但自古以来便是中日两国的边贸榷场。而在从前,负责掌管边贸的多为梼杌、獬豸这样威严勇烈的神兽。直到最近八百年才换上了性情温和练达的白泽大人,这样的转变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 “还不是因为西王母!”白泽拍案而起,一脸悲愤,“不就是同时和她座下的三位昆仑青鸟女史表白了吗?她就大发雷霆,把我赶出了昆仑山,还召集各方代表,开了一次‘关于神兽白泽下阶段职务分派问题’的表决会。” “兴许……是西王母娘娘看重白泽大人的博学圆融,是极适合与外邦沟通的人才,这才……”黛玉艰难地找着理由。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至于清一色的请来一堆男性做参会表决人员吗?”白泽扼腕,捶桌三下,“放眼望去,四座里不是前女友的现男友,就是前女友的父亲和兄弟,还有不少还是前女友的儿孙。在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我们也知道了你的结局。黛玉与赦生腹诽,可不就是被踢到了边境线上来了么? “不过,”白泽重新坐下,一低头、再一抬头间,已是满面灿烂笑容,“到了边境,身为万妖之长,上头再没有哪个能管得了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不比以前逍遥太多吗?而且日本的女孩子也很可爱唷!” 看吧,祸害邻邦还祸害出幸福感来了!黛玉有一瞬的无言以对,旋即调整心态,好奇道:“万花丛中沧海历尽的生活也是很繁忙的,白泽大人就没有想过和固定的伴侣安定下来吗?” 白泽把手摆成了一阵风:“每天对着同一张脸,不能和其他的女孩子交往、说笑,连多看一眼都成了问题,那样的生活想一想都觉得可怕极了!麒麟、朱雀他们都有自己的夫人,结果麒麟的脸沧桑到令人不忍去看;朱雀看起来倒是年轻,可惜家产被管,每月只有少得可怜的零花钱可领,一大把年纪还要装小孩去骗公共福利。看着这几位已婚男士的悲惨生活,就知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绝不是空话,我还有大好神生要去享受,才不想提早进坟墓呢!” 麒麟、朱雀,无不是华夏文明中分量非凡的神兽。黛玉还是头一回听说它们都是已婚,不由多问了一句:“麒麟与朱雀的夫人,也是神兽吗?” “是的。麒麟夫人也是麒麟,朱雀夫人也是朱雀,她们和自己的丈夫长得都很像呢。神兽生而成双嘛!”白泽笑道。黛玉望着他笑得阳春灿烂的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万妖之长白泽同样是神兽,那另一只白泽在……” “我也不知道。从诞生在这个世界开始,我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另一只白泽存在。”白泽一摊手,他以轻松而浑不在意的语气谈论着这位命中注定陪伴他渡过无边长生、却始终渺无音讯的伴侣。 “不过无所谓啦,要是有人管束,哪里还能像现在一样自在的生活呢?”他浑然无心的道。 “冒昧的问一句,白泽大人是什么时候出生的?”黛玉顿了顿,问。 “记不太清,大概……是白垩纪?那时候有很多高大的恐龙走来走去呢。”白泽耸了耸肩,“不过,如今除了地狱,只有现世的博物馆里还可以看到几副骨头架子了。” 是的,与他同时代的生物早已灭绝,之后哺乳动物迅速衍化,历经海侵、海退、冰河侵漫,不知道度过了几番生灭,第一只猿猴才跌跌撞撞的在丛林中直立了起来。自命万物灵长的人类,在古老的神兽的眼中,整个种族的历史加起来,也不过是卧于襁褓之中的稚嫩的婴儿。 面前的万妖之长,拥有着年轻的外表,古老的灵魂。黛玉从未见过一个生命,能如此的将“沧海桑田”诠释至极致。 思绪陡然回转多年之前,幼小的女孩抱着娃娃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走着,路过一扇门,推开,怯生生的问:“您好,有人在吗?” 路过一扇门,推开:“您好,有人在吗?” “您好,有人在吗?” 有人在吗?哪怕是陪我说一句话也好啊…… 封存在心底的属于寂寞的坚冰有一瞬的扩张,似要覆裹住整颗心脏,黛玉捺住忽然间难以抵御的苦涩之意,这份忍耐并不十分成功,因为她不自觉的晕红了眼角,叹声幽幽:“这是何等的孤独呵……”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4章 猫好好 “这是何等的孤独呵……”幽幽的叹息自黛玉唇畔飘落,伴着眼角晕开的湿痕。 白泽怔住,这位年老到不可数计的神兽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女孩子的眼泪。黛玉当然是个女孩子,且还是一位秀美优雅如明珠光露的女孩子,让这样的女孩子落泪,委实是世间最大的罪过。他有些局促的辩解道:“也不是孤独……每天研究医理,教一群可爱的兔子们调制药剂,有懂事的桃太郎做属下,营业和下班时间都可以结识不同的女孩子,至不济还可以和鬼灯那个可恶的恶鬼吵吵嘴打打架。我的生活很充实的,没有空间挪给孤独!” 黛玉勾了勾嘴角,笑容依然有些勉强。白泽头疼似的捶了捶脑袋,眼睛一亮,捞起旁边研磨药剂的兔子就往她面前一递:“来,让兔子陪陪你,心情会好一点的。” 看着一只惫懒的神兽露出无措的模样委实是种有趣的体验,黛玉这回是真的破涕为笑了。笑归笑,看着被拎到自己面前的那只不停眨巴着眼睛的无辜兔子,她没有伸手去接。白泽以为她不喜欢,神色不由得更是苦恼。还是赦生看不下去了,凉凉的道:“她动物皮毛过敏。” “这样啊。”白泽松了口气,放那只兔子回到原地继续工作,陷入了思考,“改善过敏体质的药物要是研究出来,应该也会很有市场吧?” “如果真的研制出来,投放入市场的那天,我会很乐意尝试的。”黛玉拭去泪光,调整了下表情,“说回先前的话题吧。其实我很好奇,白泽大人如此随和,为何总是在对上鬼灯大人时寸步不让呢?” 提起鬼灯,白泽瞬间来了精神,漂亮的柳叶眼里闪过一丝恶狠狠的火花:“那么孤凉的恶鬼,不使劲逗一逗,他的日子会过得太无趣。我这是在助鬼为乐。” “您可真是恶趣味。”黛玉道。 白泽打了个哈哈:“那请接受我的道歉好喽!”他说着,拿出一张白纸,拎起笔飞速的画了几笔,同时脚下步法变幻,甚是玄妙。黛玉看不出什么端倪,赦生却知道他正在施展某种神妙法术,当下凝神盯着他的动作,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只见他画毕,将纸面平摊,鼓动元气,朝上面吹了一口。 赦生精神一震,等待着接下来的变化。 只见气息拂过处,一只奇形怪状的简笔火柴猫如同被风吹拂的叶子一般,轻飘飘的掠起、落地,挣扎着火柴棍似的腿脚站了起来。然后举起两只前爪,爪间是一只同样为简笔墨画的告知牌,上书三字“对不起”。 白泽弯下腰将它抓起来,朝黛玉晃了晃,笑道:“这只小猫叫猫好好,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喵呜……”名叫猫好好的纸片火柴猫有气无力的叫唤道,还是个大叔音。 宋时有一位名为杨万里的大诗人,曾经这样写自家的猫:“朝慵午倦谁相伴,猫枕桃笙苦竹床。”由此可见,从古至今,猫咪都是令人忍不住以最亲昵的态度去对待的可爱生物——前提是,你没有见过白泽画出的这只大叔音暗黑系火柴猫。 近在咫尺的直面如此精神污染,黛玉只觉得久经考验的心脏也停跳了好几拍。而赦生嘴角一抽,更是觉得原本的满腔期待都喂了狗——不对,他才不会丧心病狂的给自家雷狼喂这么黑暗系的不明物! 懊恼的火苗在心底蹿了几蹿,想到来时,听说二人要去桃源乡采访的鬼灯嘱托的恶作剧,赦生终于下了一个决心,对白泽说:“来时芥子拜托,要买十根天堂水果椒。”黛玉眸光跳了跳,向他瞟了一眼。他对她微不可查的一摇头,黛玉踌躇了一瞬,抿住了唇,没有说话。 “芥子不是一向只对最辣的那款辣椒情有独钟的吗?这回怎么想起来尝试新口味了?”白泽疑惑着说,也没多想,见兔子们忙着捣药,桃太郎又出门去送药,便起身出门,亲自去附近的药圃采摘。 “啊啊啊——”迅速坠落远去的惨叫声音久久回荡,震飞了林鸟几许,桃花无数。 “肯定又是那个恶鬼在整我!” “鬼灯!我跟你没完!” 神兽不愧是神兽,哪怕这只神兽轻薄无行、沉迷酒色,也是有真本事傍身的——沿着鬼灯挖好的坑,从天国的桃源乡路经人间一路掉进地狱,再由地狱路经人间一路爬回桃源乡,白泽统共只花了一刻钟。 “真是不好意思,适才这个玩笑开得太过火了。我们很抱歉。”黛玉很是歉疚。来时鬼灯只说要跟白泽开个玩笑,请他们配合,以“芥子小姐要买十根天堂水果椒”的借口,在其他助手无法分身帮忙的时候,骗白泽去药圃。她哪里想到这位平素冷得煞人的地狱辅佐官,居然无聊到花大半夜的时间挖了一个从地狱直通桃源乡的坑?就为了让白泽狠狠的跌一跤? 这也太恶趣味了!特别是他们两个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鬼灯的从犯!想到这里,黛玉不由恨恨的瞪向赦生这个始作俑者。没想到这个“玩笑”居然如此恶劣,赦生本自有些心虚,被她这么一瞪,倔劲上头,不惟不躲闪,反倒横空一眼顶了回来,气得黛玉暗暗咬牙。 “不是你们的错,不干你们的事,那只恶鬼恶整我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白泽恨恨的一拍桌,“我一定要整回去!”这一下拍得龙精虎猛、气壮山河,黛玉看在眼里,知道这一跤其实并没有让他受到什么伤筋动骨的伤,这才略减了几分愧意。 回去之后,还是挑他身上伟光正些的点去写吧。她思索道,毕竟除却花心风流的缺点外,实在是一位少有的老好人呢。 与白泽道了别,黛玉与架着设备的赦生离开时,在门边与两人擦肩而过。其中一人形貌清癯而苍老,长须飘飘,头顶生着两只长角,跟在他身后的小孩生着一头艳丽胜火的红发,生得乖巧秀气,却拄着一根与幼嫩外表格格不入的拐杖。见他们过来,两人顿住脚步端详了几眼。 赦生视若无睹的大步走出,黛玉则止步,礼貌性的向两人一欠身,这才追了过去。两人进了屋,白泽看见他们,连忙打招呼:“哟,麒麟,朱雀,好久不见!你们还是来拿氨基葡萄糖的吗?” “当然咯,”望之如幼童的神鸟朱雀,找了把椅子坐下,捶了捶酸痛的腰。老者也坐了下来:“白泽,刚刚离开的两位是什么人?” “是《三途川报道》的记者,来采访的。”白泽说,“麒麟,你一向不是不关注这些年轻人的吗?” “刚刚离开的那位小姐身上的气味很熟悉。”真身为麒麟的老者严肃道,“朱雀你怎么看?”被问话的神鸟来不及作答,白泽已经抢先道:“是可爱的女孩子的味道,要不是她坚称自己是独身主义者,真想去追她呢。” 麒麟老者一眯眼,愠道:“白泽,你是沉迷女色,连嗅觉都退化了吗?她身上的花香,是西方极乐世界灵河畔独有的绛珠仙草的气味啊!” 朱雀赞同的重重点头。 “你们说的是那株九天十地独一株的绛珠仙草?”白泽摸着下巴,努力回想,“仔细想想,黛玉身上的香味确实与绛珠仙草的花香很是相似呀!” 朱雀捧着茶杯暖手,补充道:“还有那位扛着摄像机的男士……” “哦,那是银鍠赦生,朱雀,有哪里不对吗?”白泽疑惑。 朱雀抬起了眼睛,幼秀的面容上神色肃然:“他身上,有六天之界的气息。” 可惜他的这份肃然并未感染到白泽,后者托着腮帮子想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忆起这个名词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六天之界?看来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5章 新任务 朱雀神色肃然,哪怕是幼嫩的小脸与垂髫孩童一般无异,但凛然的眼神仍予以他超越外貌的威严感——奈何对上缺心眼的白泽,这记俏媚眼注定抛给了瞎子看。白泽不仅没有被老朋友的肃然感染,还托着腮帮子想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忆起这个名词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六天之界?看来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麒麟长长的寿眉因为主人面部肌肉的抽搐而颤抖不休,无言的瞪视了白泽半晌,他终于把“将这只神兽之耻暴打一顿”的冲动压了下去,沉声道:“理论上讲,六天之界那位不会搭理凡尘俗世。不过既然他的气息出现,白泽,你还是留点心吧。” 白泽懒懒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记没记在心里。 神兽们的交谈与观望并未对下方的地狱造成半点影响,相反,倒是另一位重要人物的即将莅临,为地狱增添了不止一重的忙碌气息。 三途川报社的会议室中,一场大会即将召开。大大小小的、毛色各异的、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的猫又们列座满堂,营造出了一场无可匹敌的毛茸茸的视觉盛宴。编辑长高高蹲坐在上首,两条长长的尾巴高高翘起,扬出一个高傲不群的V形,以此来彰显自己非同凡喵的地位与强硬铁血的领导作风。 “咳咳!”它清了清嗓子,整了整领结,“众所周知,半个月后,西方地狱之主·魔王路西法将要率领各部官员来访。为此,全地狱上下都为这场访问活动开组了马力!而我们三途川报社作为地狱新闻业的龙头单位,理所当然要发挥自己的带头作用,为同行们树立一个轨物范世的榜样!” 一条尾巴依旧笔挺的斜三十度角竖立空中,另一条尾巴则指向一只套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绅士猫又:“报道部!” 那只猫又腰杆一挺,精神抖擞:“嗨!” “紧跟西方使团政要,要做到点对点的详细跟进,不放过一点大新闻的苗头!同时也要注意言谈举止,你们代表的是我们日本地狱。一定要牢记,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西方了解我们日本地狱的窗口——绅士们,绝不能给日本地狱的形象抹黑!!” “嗨!!!” “娱乐周刊部!” “嗨!” “给我无孔不入的盯住那群恶魔们的动向,不管是吃饭喝水,还是喝酒泡妞,哪怕是翻白眼抠鼻孔都别放过!你们是娱乐界的毒瘤,八卦界的苍蝇,你们不需要形象,更不需要美德,你们只要做到一点就够了,那就是——挖掘花边新闻,就算没有花边新闻,也要创造花边新闻!!” “嗨!!!” 杂志社最高领导的一番极富煽动力的战前动员,成功得令与会猫又纷纷炸起了尾巴,群情鼎沸,迫不及待的表态要全身心的投入半个月后的工作,争取挖出无数则惊天新闻。那样专注于事业的热烈情感,态度迥异的工作要求,以及万喵齐摆尾的激萌画面,令黛玉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奈何赦生身为狗党,不惟无动于衷,甚至无聊到偷偷的打起盹来。反正无论是原世界的现世,还是在彼世的地狱,他都是黛玉的御用摄影记者。他的工作安排无非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随黛玉而动,还有什么听会议内容的必要?如此无聊的会议,有黛玉一个人认真听讲已经尽够了。 大抵是上天看不得他如此懒散,在接下来的详细的工作安排里,赦生与黛玉双双被点了名。 “林小姐,这次访问,西方地狱辅佐官别西卜的妻子莉丽丝夫人也会随团到来。同为女性身份,你和莉丽丝夫人会更有交流的空间,她就交给你了。”编辑长嘱咐道。它没有解释的是,莉莉丝是专司诱惑与堕落的魔女,除了鬼灯大人那样的情爱绝缘体,几乎没有哪个正常男性能够逃脱得了她的诱惑之网。她的所到之处,所有雄性都会因她若有情若无情的眼波而发狂,哪怕三途川杂志社中的记者们除了黛玉与赦生外都是非人形的猫又,编辑长也不想冒这个险。 而这一点,它相信凭着林小姐的智慧,无需解释,她也能领会得来。黛玉果然心领神会,起身向编辑长微一欠身,含笑道:“交给我好了。” “银鍠先生。”编辑长又点了赦生的名。 赦生的睡意顿时一散而空,放下先前以巧妙角度隔断编辑长视线的支额的手,露出的双眼清凛明净,不见半点睡意。怎么看都是从容听讲的模样,丝毫没有开会打盹被上司抓包的窘迫,应对十分泰然。 过往在阎魔旱魃座下领受职务之时,几乎没有一回开会是他没有摸鱼过的。论“如何淡然自若的在上司面前掩饰自己的开小差行为”这一难题,他可谓是经验丰富。连慧眼如炬的阎魔旱魃都能被他瞒过,又岂会怕区区一只小毛团? 编辑长果然被他瞒过,郑重的吩咐道:“采访工作已经全权交由林小姐负责,作为摄影记者,你要恪守职责,配合林小姐的工作。” “恪守职责”四个字被念得极重,就差把潜台词明吼出来——你给我千万把持住自己,别被那个臭名昭著的西方魔女给诱惑了!林小姐也是超级大美人,组织十分信任和她朝夕相处的你的定力!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要被诱惑,也宁可被林小姐诱惑啊小伙子! 很显然,赦生并没有掌握黛玉的“心领神会”技能。编辑长的这番意味深长的嘱托,所包含的弦外之音他是半点也没听出来,只单觉得对方话里话外的担忧语气简直是杞人忧天:“明白。” 冰块扑克脸的优势就是有这样的优势,哪怕心里吊儿郎当能独自精分出一桌人打麻将,面上表情也依旧肃然到仿佛随时要为某项无匹崇高的事业而庄严现身。故而编辑长并未察觉他的不以为然,只忽然记起了一件事:“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去跑一趟阎魔厅。” 阎魔厅? 黛玉眼波微曵,赦生目光一凛。 阎魔厅叫他过去作甚?莫不是鬼灯终于无法忍受赦生漫长的分期还债时间,决意要让他卖肾(身)抵债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6章 刷锅能手 “吾等是静置百年才可以变化而成的付丧神,斑驳的铁锈是吾等所历岁月的见证,这样的底蕴与浪漫,小鬼头们,你们懂吗?” “还有吾等身上的斑痕,里面蕴藏着多少亡者被烈火、沸水熬煮时绝望的呼喊,徒劳的挣扎,小鬼头们,你们懂吗?” “喂!说你们呢!你们到底听明白了没?吾等的意思是,别拿那不解风情的破刷子刷掉吾等身上的铁锈和斑痕!就算要刷,力道也给吾等温柔些!还有,烈性洗发水会伤害吾等的皮肤质地,要柔和泡沫款的!” “喂喂!吾等说的就是你!你怎么还把烈性洗发水拿过来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救命啊!砸锅啦——” 赦生将几张抹布团成一大团,准确无误的投入了大铁镬身上圆张的大口中。 太暴力了!围观的小鬼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带有沙锈质感的喋喋不休卡了壳,大铁镬所化的付丧神闷咳了好一会儿,仍是无法将那团抹布咳出去,只能徒劳的睁着两只与锅身同色的黑黝黝的铜铃大眼,怒瞪着这位蛮横无理的暴徒。而在它愤怒的瞪视下,只见赦生左手洗涤剂,右手大刷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接近大铁镬,神色冷漠得如无数传说中冷酷无情恶贯满盈的终极boss。一抬手,就把罪恶的刷子摁上了因无力反抗而噙满了滚烫泪水的大铁镬付丧神的锅身。 大铁镬: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左刷刷,锈迹斑痕一扫而空;右刷刷,污垢滑腻消散无踪;末了两臂用力将大铁镬抱起,在围观的小鬼们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把流泪满锅身的大铁镬底朝天倒扣在熊熊地狱火之上,烘烤三分钟后再底朝下翻回来。 大铁镬的眼泪已经流干,锅内锅外光洁如镜。 “喔——”小鬼们齐声喝彩,掌声雷动,眼神中写满了钦佩与崇敬,“不愧是鬼灯大人特派来这里指导工作的专家,真的是超一流的刷锅健将!那句华夏语怎么说来着?‘大丈夫当如是!’” 敬佩的眼神几乎要将赦生淹没,可惜工作性质摆在那里,他是半点也兴奋不起来。他从大铁镬嘴里掏出抹布,没好气的想:“你们怎么不来句‘彼可取而代之’呢!” 是的,这就是他被临时加派的工作,也是鬼灯叫他过去阎魔厅一趟所给出的任务委托。为了迎接西方地狱之主路西法魔君的到来,举地狱上下都展开了大清洁运动。作为地狱经典景观之一,热水大锅势必成为使团参观的必经之处,自然更要打扫得纤尘不染。然而这里的大锅们年纪最小的也有三百年历史,个顶个的都化成了能听能言的付丧神。偏偏负责打扫这里的小鬼们心智活泼,往往克制不住与大锅们唠嗑的冲动,乃至于沉迷于交谈而忘记工作。低下的清洁效率令鬼灯颇为不满,他寻思了一番,惟有为他们找到一个专心工作无视干扰的榜样,才能激发小鬼们的工作潜能。 赦生就是这个榜样劳模。此前在阎魔厅做清洁工时,清理大锅乃是他的日常任务,他总能保质保量的完成。而他欠了阎魔厅的债务迄今为止也才还了二分之一,雇佣奖金可以用一部分债务抵消,完全省去了阎魔厅的预算——一举两得,可谓物美又价廉——虽然赦生一点也不为此而感到光荣。 把满腔愤懑压在心底,他化悲愤为力量,带领着一群星星眼的迷弟小鬼们完成了清洁任务。在那位可恶的鬼神验收通过后,才怀了一肚子的郁闷,赶了通往三途川的末班车回到宿舍。距离使团到访的日期越来越近,他必须配合黛玉做好采访先期的调查工作。 曾有一位俊美如拂晓晨星的天使,因为傲慢而堕入了地狱,生出了巨大的犄角、虬结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与畸形的蝙蝠双翼,对着镜中映出的狂野糙汉,他感动得泪流满面; 曾有一位注定成为人类始祖的女性,在被创造出来的当晚,就因为上下问题而和自己的丈夫吵得天翻地覆而愤然离开伊甸园,自此铸就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例离婚案。 前者是如今的西方地狱之主路西法魔君,后者则是如今常驻西方地狱的魔女莉莉丝。 翻阅两者的资料时,赦生和黛玉皆是感慨万千。 赦生说:“我太明白这位魔君的心情。”他自问审美观正常,却也不止一次的嫌弃自家这张全盘遗传自母亲九祸夫人的过于浓丽昳艳的脸。真正的大好男儿,就该长得像阎魔旱魃伯父那样,青铜肤色高犄角,身高两米八,气场十丈群杀。长得那么秀气有什么用?能当功练、当武器用吗?比起翩翩美少年,肌肉骑士系才是男人的选择! 黛玉则说:“于一对爱人而言,彼此的契合实在是太重要不过了。”赦生难得的赞同了她的观点:“对夫妻来说,那方面的契合确实很重要。”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黛玉微红了脸,“莉莉丝于被创造伊始,就被上帝赋予了成为亚当妻子的使命,他们对彼此从无感情,便只能由私生活来判定彼此是否契合。很显然,他们并不合适。莉莉丝能不惜触犯上帝权威以追求婚姻的自由,实在是令人钦佩。”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的一叹,“不过,若是明明身为关系稳定的夫妻,却偏生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那私生活的契合与否,又有何意义呢?” 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对方似有所指。 赦生想到的是自家父亲银鍠朱武与母亲九祸,以及大哥螣邪郎与大嫂元瑶。前两者性格皆无比强势,日常意见相左,无论大事小事总是争执不断,偏生隔夜后,相处方式又你侬我侬得令人眼瞎,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床头打架床尾和”。后两者大约是结缘于武道会的缘故,平日里总是偏爱以拳□□流感情,不过鉴于螣邪郎的脆皮属性与元瑶的刚猛力道,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医座慧八手出入夫妻俩的住所——可偶尔被赦生撞见他俩于四下无人之际的相处,又没有一回不是腻歪得分拆不开的。 他失踪后,家人们肯定急坏了吧?恨不能将整座金陵市翻个底朝天的那种。 比起他懊恼中带着些许思念的思绪,黛玉则带着几分旁观者的怜悯,想到了她的二舅贾政与二舅母王夫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7章 婚姻的杯具 “我不可在下。”莉莉丝说。 “我当在上,不可在你之下;你当在下,我在你之上。”亚当说。 “我们皆生自泥土,你我皆是平等。”莉莉丝说。 ——改自《便西拉的字母》 贾政与王夫人的婚姻是再标准不过的家族联姻。出于贾氏集团与王氏集团的结盟要求,两人的婚姻便更像是一桩光鲜亮丽的商务合作。 在婚前贾政是有恋人的,对方是家中帮佣的赵阿姨的女儿。贾家出了一大笔钱赶走了赵家母女,王夫人则风光嫁入贾家。她接连生下一子一女,却在怀着第三子的时候,才得知赵家女孩其实并未和贾政断绝关系,而是被他金屋藏娇,安顿在了邻星的一个山水优美的小国家。 黛玉不知道当年的王夫人在得知此事后作何感想,只知时至今日,王夫人依旧做着她的财阀圈的样板夫人。甚至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夺了那个姓赵的女人所生的女儿贾探春,在自己的膝下抚养。而同样是那个女人与贾政所生的儿子贾环,则被迫随了母姓,改名赵环,再无半点染指贾氏继承权的可能。 至于王夫人本人,据说实际上已与贾政分居多年。贾政索性大半时间都住去了赵家女人那里,那个女人也因此在贾氏内部得了个“赵姨娘”的诨号。可最令人抚掌称绝的是,在赵环之后,“赵姨娘”再未生育。 “我对三妹妹没有意见,血浓于水,她好歹是我的亲妹妹,包括赵环在内,我做不到冷待他们。”那人曾经对她说,“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离婚,结束这段彼此折磨的无趣婚姻。每回上元节家宴上,看到父亲和母亲坐在一起的样子,我都觉得像是看到了两尊泥塑石雕。冰冰冷冷的,没有半分家人该有的温度。” “林妹妹,你觉得这样有什么意思?他们赌上彼此的名誉和幸福,只是为了扮演这么一出枯燥的家家酒吗?是的,这样家里和舅舅家会感到满意,可外人的看法真的那么重要吗?我绝不会像他们那样,做被人情利益摆布的傀儡!” 当时她答道:“话虽如此,可能痛下决心做出了断的,往古来今又有几人?” 不是每一位女性都能在察觉彼此的不契合后做到断然割舍的,更罔论为此而不惜反抗自己的创造之神。如此的决绝与不留余地,本身已超越了人类的瞻前顾后,而臻于魔性——这大约便是莉莉丝堕为魔女的原因。 而地狱的傲慢滋长着她的魔性,莉莉丝自此化为了专司诱惑的魔女。她随着旖旎的黑夜而来,迷雾之月般的眼波织成令男子一见失魂的情网。伦常规则被踩在脚下,她是包藏生命蕴化伟力的红海,是每个人梦魇中最深的黑暗。 也因着这个缘故,当莉莉丝的现任丈夫在精心布置的求婚仪式上深情款款的说出“我会尊重你的本性”这句话时,就注定能够成功的获取美人的垂青。毕竟能包容伴侣非同寻常的个性的男人本就不多,而能包容妻子随时随地诱惑其他男人的本性的男人……如此能忍人之不能忍的伟丈夫,天上地下加起来,满足条件的也惟有现任西方地狱辅佐官的“苍蝇王”别西卜一只魔鬼了。 而这位“伟丈夫”正拖着长长的蜥蜴尾站着,大大小小的苍蝇绕着他嗡嗡嗡的叫个不停,也没能掩去他眼神深处的警惕之色。令他如此警惕的对象鬼灯正手捧着卷宗,面无表情的道:“别西卜阁下,又见面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见!别西卜高傲的扬起下巴,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是啊,又要共事一堂了,鬼灯阁下。” 鬼灯手一振,手中卷宗“哗啦”一声展开,另一端由他的手间滚落于地,铺开了足足三米来长。他板着面孔,从头发丝都指甲盖都写满了“认真工作无娱乐、端正刻板少幽默”的严肃感:“时间有限,我们现在就开始确认使团来访工作的各项事宜吧。” 好歹自己也是撒旦大人身边地位最高的辅佐官,与这家伙地位相等。可现在呢?没有热情恭维,没有接风洗尘,甚至连寒暄客套话都没有多说第二句,这家伙到底有多不把他放在眼里!如果不是上回来访时,有过从“身高三观高尔夫”到“地位手段异性缘”全方位被鬼灯碾压的噩梦体验,别西卜一定会向他扔出白手套提出决斗,让这个可恶的家伙为他对自己的轻慢态度而付出代价! 可惜自己打不过。 别西卜按住自己抽搐的眉心,努力做出一副“不失礼貌友好而又恰如其分的表达出微弱抗议”的语气,说:“作为接下来一个月里将要共事的同僚,别西卜难道还不值得鬼灯阁下多寒暄几句吗?” “好吧,”鬼灯从善如流,本着“问候人就得问候对方的家人”的礼貌原则,他问候道,“莉丽丝夫人还好吗?” 别西卜霎时面色如土。 上回两界地狱交流活动,莉莉丝一到日本地狱,就被眼前的这位黑衣冷峻的标准异国美男子所吸引,两人的合影都上了撒旦报的头版!好在鬼灯还是有底线的,绝不会染指有妇之夫,才避免了让别西卜本就翠绿翠绿的脑门变得更鲜绿几分——好个上帝啊!本着“尊重莉丽丝夫人本性”的原则,他转头又给莉莉丝介绍了一个男人啊! 他花了多少努力,用了多少时间,才好不容易让自己忘记这件事,谁想鬼灯居然毫不留情的翻了出来!真想痛揍他一顿,然后把这只可恶的邪祟神扔去喂三头地狱犬刻耳柏洛斯! 然而,打不过。 别西卜握了握拳,强迫自己挤出一位西方绅士该有的风度翩翩的笑容:“我从不束缚莉莉丝的天性和自由,她应该正身在贵地狱的某处商业街,尽情的享受着采购的乐趣。鬼灯阁下如果想见她的话,还需要等一等。稍后一些时候,我就能知道她所在的位置了。” “通过寄送来的账单吗?”鬼灯说话总是如此的一针见血。 别西卜默默、默默的捂住了自己的胃,把快要喷出口的老血强行咽了回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8章 守株待兔的无聊生活 夜之魔女莉莉丝狡黠、放肆,从不按常理出牌,鉴于她有过多次脱离使团独自行动,玩得尽兴后才姗姗归来的记录,黛玉并不指望能在西方地狱出访团抵达的那日在访问团中看到她的身影。如果把记者与受访者之间的关系比作猎手与猎物的话,那么莉莉丝便是一只狡猾而美丽的猎物。要想逮住这样的猎物,必先查其习性,再投其所好,才有可能将之诱到猎人的罗网之中。 那么,莉莉丝喜欢什么?男色?奢侈品? 黛玉福至心灵,向赦生投以一瞥。明明是那般烟水饶迷、风轻云淡的眼神,赦生却直觉得警惕起来:“你在盘算什么!” 黛玉嫣然,大大方方的道:“赦生,这回的采访任务,少不得要你多多劳神了。” 自第一只由织工化妖的络新妇把西阵织和服会馆开到了众合地狱的花街上开始,在现世倍受达官贵人追捧的西阵织便以其精绝浓秀的美色同样令无数地狱女性为之而倾倒,也因无数地狱女性的倾倒而令无数地狱男性为之倾倒,故此轻轻松松的便成为了地狱服装界的龙头品牌。 西阵织和服,掏空你的钱包,妆点你的自信,带来你的爱情。 自然,这么死贵死贵的价格,必然走的不是老少咸宜的平价路线。不知有多少人站在橱窗前,对着里面陈列的锦绣华裳沉醉不已,又在高昂的价格前望而却步。又不知有多少人鼓足勇气,怀着赤贫三年剁手一秒的悲壮心情迈入店门,在导购小姐们甜美的介绍声中痛并快乐着的试穿着,再面含菜色的带着打包好的和服离开。 有趣的是,后一种人的数量近期增长的幅度不小。因为西阵织和服的总店来了两位新的导购员,其中一位是个美得堪比辉夜姬的年轻女士,另一位则是个艳得堪比茨木童子的年轻男士。宛若璧人的一男一女,焕焕容色与周遭的绫罗华光相映相融,过往的男男女女只消无意中瞥见一眼,便不由自主的踩着软绵绵的步子走了进来。 是的,这位女导购员自然是黛玉,男导购员则是银鍠赦生。更确切的说,比起初时生涩而后却在短短一天的实习后飞速掌握导购技巧的黛玉,寡言而又倔强的赦生则更像一个服装模特——兼具门神属性的那种。 二人是经由编辑长的介绍,才拿到在西阵织和服会馆的实习机会的。像西阵织这样的顶尖品牌,即使是导购员,也是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脱颖而出的玲珑之士、若非会馆社长络新妇与三途川报社的编辑长是旧识,若非赦黛二人的颜值着实具有说服力,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拿到实习导购的资格。 “生就了这样辉光明耀的容貌的人,哪怕是想要天竺国佛前的石钵,蓬莱仙山上的玉枝,唐土的火鼠裘,龙首上的五彩玉,燕子的子安贝,都不应当被拒绝的。”络新妇说着,探出一只须肢,触向了赦生的脸。 居然用《竹取物语》里辉夜姬刁难爱慕者的典故来调戏银鍠赦生这个煞星?黛玉暗暗悬心,却是不知道该同情惨遭女妖调戏的赦生,还是该为不知对方的武力值深浅就胡乱凑上来调戏的络新妇捏一把汗才好。 好在赦生只是侧头闪过,并未作出什么过激反应。络新妇也不恼,只是朝他抛了个媚眼,笑嘻嘻的说道:“尽管和你的同伴来店里兼职吧,想兼职多久都是可以的,想做店长也不是不可以的——有件事只有熟悉的妖鬼才知道,不过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小帅哥,虽然奴家已经有五百多岁了,可是奴家现下还是单身哦!” 诱惑的眼神,诱惑的语气,美艳的面容与婀娜的曲线,是个令人心动的邀约——前提是忽略她齐腰之下那狰狞可怖的蜘蛛身躯,以及更下方蠕蠕而动的八条蜘蛛大长腿。 赦生自问没有与异形来一段跨越形体的感情的博大胸怀,所以半点也没有“被美女发出约会暗示”的受宠若惊,若非碍于任务不能翻脸,他立时就想拂袖而去。赦者,宽也,君子有宽宥雅量。据说当年为初生的第三子起名时,朱武险些起了“银鍠杀生”这个煞气凛冽的名字,而后考虑到过刚易折,才更为“银鍠赦生”,期望这个儿子能有沉稳坚忍之德行。可惜随着赦生的长成,沉稳坚忍是没看出来几分,火爆执拗的性子倒是把自家亲爹妈年轻时候的暴脾气遗传了个十成十。自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银鍠世家的三公子,一路顺风顺水,成长的岁月间几乎未有遇见一件不称意之事,正如乘风而起的蛟龙,自该凌跃于九天之上,享尽江河万里风光。 他本就无需体会忍耐的滋味。 奈何蛟落地狱被小鬼欺,来到彼世之后,赦生需要忍耐的事简直就像渗进鞋帮的恼人沙砾般越积越多。好在他的忍耐换来了自己与黛玉留在和服会馆做兼职的机会。黛玉口齿伶俐,极擅观察与模仿,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其他导购员一天后,第二天她已经能与她们一般娴熟的与顾客讨论服饰搭配,并相时把昂贵的和服推销出去。可与她们不同的是,即使是笑语暄暄,黛玉的眉眼也始终是疏淡的,既无谄媚吹捧,亦不盛气凌人。能来这里购物的顾客大都身价不菲,看惯了卑躬屈膝者油腻的笑脸,她这份不卑不亢的清致反而透着更令人信赖的味道。 作为一名常年窝在家里健身遛狗的资深宅男,赦生走的则是另一条路线。你永远不能指望一名过惯了与世隔绝生活的宅男能够拥有令人宾至如归的卓越情商,甚至不能指望他对跟在身边的顾客说出三句以上的话。事实上,不管顾客是娇美的少女,还是满脸褶子的老妇,他永远都有且只有三句词儿:“这件应该适合你,xxx元。” “试衣间在这里。” “收银台在那边。” 语气是无聊的,态度是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换做旁鬼,投诉信早就塞爆了店家的投诉信箱——可是他帅啊! 男生女相本来容易流于娘炮,但是赦生偏生骨子里透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凛烈劲头,特别是置身于一派温柔典雅的导购员小姐姐们的中央的时候,更是荣升为万花丛中一点绿,帅得闪瞎鬼眼无数。于是在店长的巧妙安排之下,他只需要穿上会馆中的经典款男性和服,每天往门口那么身姿如劲松的一站,甭管是在发呆还是在打盹,总能钓上那么几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富婆进来。因此上,赦生的销售额固然比不上黛玉,可也超出同侪不少。 两位搭档携手,不出五天的功夫,就完成了当月的销售任务,之后便拿起了销售提成。在莉莉丝慕(赦生的艳)名而来的那日之前,两人已凭着自己开挂似的销售能力挣下了不少外快。赦生粗粗一算,都快赶上自己在报刊社的两月工资,如果换算成在阎魔厅当清洁工时的工资标准……所以他兢兢业业打扫上半年卫生,居然还抵不上在这家和服会馆做十天兼职的收入? 不知为何,赦生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 黛玉安慰他:“当生产者不知不觉与生产资料互相剥离,能令他们产生价值的便只剩下劳动。资本的掌握者划下了形形色色的评判标准,去衡量他们的付出。可事实上,劳动本身并无高低可分,所有的努力与付出都应当被尊重。” 赦生的心情好受了一点,可也只是一点:“太不公平。” “是很不公。”黛玉幽幽的叹了口气,“可举世之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西方地狱使团到访,报道部与娱乐部齐齐聚焦于大人物,后者推个眼镜、打个喷嚏,都可以作为大新闻被兢兢业业的记录下来。而像普通工作人员这样的小人物,哪怕是为出访与接待工作付出再多,也没有哪个镜头肯投在他们身上。这是不公。” “明知凭借着一些顾客的经济实力,无法负担‘西阵织’的昂贵价格;有些负担得起的顾客,自身的身体条件又与他所喜爱的衣物风格相差甚远,却还要忍着规劝的冲动,诱着他们买下。而挖空心思诱使顾客买下货物的导购员们,从她们手中可以售出无数华美的衣物,可她们自己一辈子却也未必能够穿得起一件。这都是不公。” “莫不如是,无处不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去顺应。而后,竭尽所能的去改变。”黛玉轻轻的道,声音飘零如没入江天一色之间的白羽,“哪怕,未必能漾开一丝波澜。这也是世间的常态啊……” 赦生侧头看去,她却正好望向了别处,润白的侧颜有着细如沾雨晓荷的秀致。黛玉从来不是赦生所喜爱的类型,但他必须承认,她确是世上罕有的绝色。如此佳丽,倘若肯入演艺圈,哪怕只是做只花瓶,也可以轻轻松松的过上优渥的生活。她却选择成为一名四方飘游的记者,战争,瘟疫,罪恶,政变,没有一样不是她的报道中所不曾涉猎过的。辛苦,汗水,艰辛,乃至于命悬一线,都是必然的过程。她本不必让自己过得如此坎坷。 有力量,才能够去改变吗? 赦生正想着,便听到一个女声说:“从这件,到这件,都取下来让我瞧瞧嘛!” 沙甜的嗓音中蕴着活泼泼的媚意,软绵绵得令人脸红心跳。赦生回过神,见一位身着洋装的金发女郎正半仰了头,精致的雪白小脸上镶嵌着一双嫣红如酒的眼眸,里面笑吟吟的映出他的影子。丰腴婀娜,媚骨珊珊,正是银鍠家的男人最偏好的性感美人儿。 余光睨向黛玉,赦生不动声色的和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终于给他们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到了! 夜之魔女,莉莉丝夫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9章 用餐挑战 莉莉丝有着浑然无邪的妩媚气质,美若醇酒的眼波,婀娜窈窕的身材……这位西方传说中最臭名昭著的魔女拥有着一位绝色尤物所应具备的一切特质。而被这样一位绝美而魅惑的女性半仰了脸儿注目,那眼神又是挑逗又是天真,是没有几位正常的雄性生物能够招架得住的——至少赦生确实怔忪了一瞬。 可下一刻,这位前宅男便平板着嗓音,拿出这些天糊弄富婆们的三板斧来,往一侧的房间一指:“这里,试衣间。” 莉莉丝没有在意他的敷衍,笑道:“那么,能帮我把刚才选中的和服送过去吗?” 刚才?刚才赦生在思考黛玉所说的话,压根没发现莉莉丝的存在,更别说看见她选了哪些衣服。他向黛玉看去,黛玉倒是注意到了,偷偷的指了指赦生的方向,接着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多日的合作足以让这对搭档培养出不浅的默契,赦生看见,断然把自己身后的货架上的所有和服连同货架一块儿扛了过去。 作为西洋魔女,莉莉丝的美与和服蕴藉的东方之美并不相合,可颜值搁在那里,怎么穿都不会难看。莉莉丝一件件的试穿,一件件的穿着在妆镜前晃悠,锦绣华服与娇艳欲滴的美貌相得益彰,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男性固然是看得心猿意马,连女性也有不少看得两眼发亮。莉莉丝显然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换下最后一件和服后,意犹未尽的向赦生说:“这些我都要了!” 真是挥金如土啊……所有的顾客与导购员齐齐想道。莉莉丝的随从替罪羊抬起蹄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捧着黑卡去了收银台结算,才走了几步,就听见莉莉丝说:“这位先生,我看你很顺眼。如果你愿意当我的情人,我就把会馆里所有的衣服都买下来,怎么样?” 替罪羊平地里脚下一滑,险些一个趔趄。 难怪之前购物,几个少女花痴“西阵织家新来的顶级帅哥导购员”时,莉莉丝大人伸长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它就知道,莉莉丝来逛这里的目的绝不是单纯的购物!替罪羊擦了擦额头上货真价实的冷汗,嘟哝道:“好歹是公众场合,就算是做样子,也请给自己的丈夫留点儿面子啊……” “金钱收买对我无用。”它听见那名姿容昳艳的青年道,偏低沉的声线分外冷澹。大抵无论男女,对于太容易上手的猎物都不会珍惜,故而被拒绝的莉莉丝不但毫无恼意,反而兴味大增:“可是我真的很为你着迷呢,要怎样做你才会答应和我约会呢?” “和她一起,或可考虑。”青年指向另一侧的姑娘。 一起? 露骨的要求令围观群众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现在的年青人都玩这么开吗? 莉莉丝打量着那位美貌不逊于自己的东方姑娘,在她热辣的注视下,后者玉白的脸颊上迅速晕开了霞色,羞恼的瞪了青年一眼,却并未开口拒绝,而是赧然的向她报以一笑。莉莉丝合拢双手,醺然一笑:“好啊,这个主意我喜欢。我叫莉莉丝,现在我可以知道两位的名字了吗?” 青年一副无所谓的口气:“银鍠赦生。” 东方姑娘细声道:“林黛玉。” “……真是太无所顾忌了!”替罪羊喃喃地说,开始找出手帕擦汗。 与莉莉丝与替罪羊所设想的赴住所/酒店直奔主题不同,赦玉二人所选取的约会第一站是一家名为“恶食夜叉”的餐厅,这家餐厅最近正在开展“开业十周年店庆”活动,特别推出了梅、竹、松三样超大分量的特别活动套餐,如果能在二十分钟内吃完,就可以享受免单优惠,而与之相对的,一旦超时则需支付豪华套餐价三万日元。 黛玉方解释完毕,赦生已向服务生道:“一份竹套餐。” “又是竹套餐吗?您可真是一如既往的肉食系啊!”服务生很是熟稔的记了下来,“其他人呢?” 莉莉丝想了想:“比起干巴巴的松,还是可爱的花更具有迷人的气质,我就要梅套餐好了。” “所以您就这么毫无心理障碍的就接受了这个摆明了为囊中空虚的平民而设的二十分钟用餐挑战?明命平时一掷千金,这种时候又意外的抠门起来了!”替罪羊腹诽道,可看她一脸的兴致勃勃,实在不好扫她兴致,只好说:“呃……那我愿意尝试松套餐。” 服务生一一记下,问黛玉:“还是甘鯛桜蒸し和梅子茶泡饭吗?” 黛玉含笑点头。 等等,二十分钟挑战的活动规则还是她介绍给他们的,怎么她就点了别的?叛徒!替罪羊的心情一时间只可以用“说好的一起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来形容。眼见着服务生走开了,它强忍着白眼相向的冲动问她:“林小姐不参加二十分钟挑战吗?” 黛玉歉然:“我打小胃口窄,还是不搏命的为好。” 搏命?怎么就扯到了搏命?直到满满一大份半透明的无名物体颤悠悠的摆在面前,替罪羊才明白黛玉的言下之意。它看了看摆在莉莉丝面前的几乎可称为盆装的红豆饭与年糕红豆汤,摆在赦生面前的层层肉排摞成的小山,以及搁在黛玉面前的小巧的一饭一菜,再看看自己面前这块神似解剖史莱姆的物体,咽了口口水。 服务生可不理会替罪羊纠结的心情,打开秒钟便开始计时:“开始——” 话音未落,赦生已然立起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一块肉排入口,也不见他有何仔细咀嚼吞咽的动作,筷子便伸向了第二块肉排,显然前一块已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再看那边的莉莉丝,这位性感美艳的魔女正以优雅而慵懒的姿态、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速度,往嘴里送着红豆饭,而食器中的红豆饭则以肉眼可以捕捉的速度减少着。显然对于这两位而言,区区二十分钟的挑战完全不在话下。 唯一吃相与速度正常的只有黛玉,可她并没有参赛,呵呵。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0章 活到老学到老 替罪羊心头一派凄风苦雨。三万日元的餐费虽不便宜,可它也不是出不起,不过输给这么一个穷酸放浪的小白脸和与他狼狈为奸的柔弱情人,不是太丢西方地狱的脸了吗? 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替罪羊掰开筷子,将颤抖的筷尖伸向了蠕蠕而动的不明物。嗯,味道倒是肉香浓郁。可是史莱姆的肉也是肉啊!这半透明的外观、弹性十足而又入口即化的口感,越想越像黏糊糊的史莱姆啊喂! 替罪羊捂着嘴冲进了洗手间。 “‘女人不得不让步,因为男人就像是贪馋的孩子——但一个女人可以表面顺从男人,却不在她内在自由的自我上退让。’”莉莉丝托着腮,目送替罪羊狂奔而去,“他会留下来结账的。我也按照赦生你的要求做了,那么,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三个人的约会呢?”她的心情由来都像忽旋不定的风,一顿饱餐后,食欲顶替了□□,原本勃勃的兴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她有些烦了。 “这就是约会。”赦生说。 莉莉丝张大了眼睛。 “莉莉丝夫人,我们都是华夏人,在华夏的文化体系里,吃饭、会晤皆是约会。赦生已经履行了自己的承诺。”黛玉含笑道。 莉莉丝本就圆如波斯猫眼的双眸闻言睁得更圆:“你们不是在开玩笑?” “‘我们的时代根本悲惨不堪,所以我们拒绝伤惨度日。’”黛玉清婉道,“偶尔开开玩笑,放松一番,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她向莉莉丝伸出手,“正式做个自我介绍,莉莉丝夫人,我是三途川报社的记者林黛玉,这位是我的搭档银鍠赦生,我们久仰莉莉丝夫人的大名,可以允许我们对您做个采访吗?” 莉莉丝:…… 哪怕是莉莉丝并不知道在华夏有个名曰“仙人跳”的古老行当,身当此境,也清清明明的意识到,她被钓鱼了。她将托腮的手垂放在膝盖上,头一次忽略掉了赦生,而是单纯的、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番黛玉。正当黛玉被她媚意横生的眼神盯得有些脸红时,忽听她问道:“你也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书粉?” 无论是她说的“贪馋的孩子”、“表面顺从”,还是黛玉适才所说的“我们的时代”,都是西方□□《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里面的句子。不但看过这本小说,还能把里面的句子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这个看似温文秀雅、连说点儿稍带调□□彩的话都有被唐突之嫌的小姑娘,倒是意外的出格呢。 黛玉张了张口,又抿住了唇:“从前看过一些。”说这句话时,她似是羞赧的微垂了眼眸。 作为魔女,莉莉丝拥有着对一切晦暗的玫瑰色情愫的敏锐嗅觉,自然更不会放过黛玉那一闪即逝的郁郁情绪,她起身,凑到黛玉耳畔喃喃的说了句话,旋即欢快的笑着坐了回去。赦生只见黛玉玉白的面容霎时苍白如雪,不由长眉一皱:“你怎么了?” 黛玉没有回答,倒是莉莉丝听见,笑着回了一句:“可能是在慎重考虑吧?我邀请她做我的口红的品牌代言人,她的形象、气质都很合适。对了,我们就在这里做采访吗?” 赦生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解释,但见黛玉没有回答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这一会儿的功夫,黛玉已回过神,叫来服务生,为他们一行人要了一个雅间。莉莉丝十分配合她的安排,可每一次被她注视,黛玉依旧克制不住的心脏停跳半拍。 这位西方魔女于她耳畔诉出的呢喃,在她心底袅袅回荡,久久不休:“是……和情人一起看的吗?” “锄头,笤帚,林妹妹,你怎么把这些粗笨家伙翻出来了?” “这园子里的花儿这么多,眼下开着看着是好,可等过会儿日子花期过了,被园艺工剪掉扔了,未免糟蹋了花儿。我就想着,在那边畸角上修个花冢,待花落时,便装绢袋里埋上。天长日久,便会随土而化,无立足境,无寻觅处,岂不干净?” “林妹妹真是个雅人,我怎么就没想出这个主意呢?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 “什么书?” “没什么,不过是《逻辑学》《诉讼法》之类的专业书。” “你又在我跟前装神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 “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不过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这真真是好书!你要是看了,保准连饭也不想吃呢。” …… “妹妹,你说好不好?” “果然……” “果然什么?” “果然……你这该死的!好好的把这淫艳小说弄了来,自个儿看还不足,还跟我夸耀什么?我告诉舅舅舅母去!” 回忆似东流,辗转心中过。 鉴于采访对象的配合,原先准备的采访问题很快便问完了。赦生架着摄像机前后调整角度拍摄的功夫,莉莉丝悄悄地向黛玉发出了邀请:“林小姐,我很欣赏你的资质,妲己和我组建了个女子会,一年只开一次,凭徽章入场,有空的话尽管来玩。当然,”她瞥了瞥凝眉于摄像镜头的赦生,“如果能带着你的情人一块儿来,就再好不过了。” 黛玉看了看手心的徽章,邪恶的墨红底色,布满了蛛网般的繁复细纹,正中央是一只以珍珠为身的蜘蛛。纤细错杂如花叶的花体字缠绕在蜘蛛周围,黛玉不过看了一眼,辨认出那是“世界恶女大会”的古罗马文与甲骨文的双语字样。 世界恶女大会?原来在臭名昭著的魔女莉莉丝眼中,她也具有令魔女欣赏的资质?也对,至少她从来不符合正常人眼中谦逊乖顺、贞静淑德的贤妻良母的标准。熟人里哪个不知道,她心眼比针眼儿还要窄小,牙尖嘴利、最不饶人;她从不知容人之量为何物,一点亏也不肯吃,一丝气也不肯受;她甚至在最应当沉心向学的少女时期,与自己的表哥传出了绯闻,令九泉之下的父母蒙羞? 她本来就不是好女人! 慢慢的攥住了徽章,黛玉在心底喃喃诵道:“‘我们的时代根本悲惨不堪,所以我们拒绝伤惨度日。大灾难席卷而过,我们处身废墟中,开始建起些微小的栖居地,培育些微小的新希望。这工作颇为艰难:当下并无通向未来的坦途;但是我们迂回前进,翻越障碍。我们得活下去,无论多少人的世界已经天塌地陷——多多少少,这便是康斯坦斯查特莱的处境了。’” 心底的声线转轻柔时,已如笙箫呜咽,她自嘲一笑:“‘战争摧毁了她的生活。于是她意识到,人真得活到老学到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1章 一物降一物 “你心中有事?”待莉莉丝走后,见她神色隐现凄然,赦生一边熟练的收起设备,一边问道。 虽是相问,但他的语气却分明笃定。黛玉无力反驳,更无心力回答,只是强自一笑,岔开了话题:“你说,我们欠阎魔厅的债务,还剩下了多少啊?” 赦生梗了梗,有些尴尬的板住了脸。打架一时爽,还债火葬场。早知道一时冲动的后果是被扣下打工还债,不单是自己还,连黛玉也得跟着一起还,他当初拿雷破式劈鬼灯时就不该劈中那面墙!谁能预测到那面墙上诡谲抽象的壁画居然是日本浮世绘名家葛饰北斋的画作啊! S级的国宝,净值上亿日元,这还不算重新砌墙的费用! 虽然作为银鍠家的三少,这个数额他本不该放在眼里,奈何一入异界深似海,从前的财富只能存在于梦中,他能用来还债的资本只有他自己。对了,还有自愿共同承担债务的雷狼与林黛玉。前者是他从一只奶狗养到一条巨犬的爱宠,后者是被家长强按着头见面的前相亲对象。为了还债,雷狼失去了自由,黛玉更是将一半以上的薪水搭了进去。以她如今在社里的地位,想要过上优渥轻松的生活不费吹灰之力,却还要忍受他的拖累…… 这种无力的境况,实在令人愤怒又无奈。赦生恼怒的想,以后动手之时,一定要瞄准了再发招! “债务被鬼灯免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六千五百万里,我们每月还清二十万,这半年下来……”赦生讷讷的算着账目。黛玉打断了他:“那就还剩六千三百五十万了。莉莉丝跟我说,只要我接受代言,可以一次性支付代言费一千万。” “你准备接?”赦生心头五味杂陈。黛玉如果想要靠脸吃饭,何至于等到今日?果然都是被他拖累的! 他眼底的歉疚一闪而逝,但仍旧为黛玉所窥见。她摇头道:“我不喜亏欠他人的感觉。难道你不是么?” 赦生自然同样。可就算欠阎魔厅的债还清了,他欠黛玉的呢? “嗯?平行世界的穿越方法?你问我?”埋头加班的间隙,坐在阎魔厅的食堂享受夜宵的空档,听到鬼灯的问题,西方地狱辅佐官别西卜下意识的反问道,待会意过来时,又握住一只拳头,挡在口边,故作矜持的咳嗽了一声,“无所不能的鬼灯阁下还有求助他人的时候?” 鬼灯原本柔顺的贴附在脸颊两侧的黑发因为连日来的加班而倔强的翘起来了几缕,他对这毁形象的细节毫无所觉,只是以冰冷而极富责任感的口吻说:“两个当事人陷落在了地狱,就是我们日本地狱的成员。作为辅佐官,替他们找到返回原世界的路,不该是我的责任吗?” 那幅葛饰北斋的壁画在地狱多变酷烈的气候里早已有多处剥落,观感简直像夺衣婆脸上的皱纹一般糟糕,阎魔厅的员工每天上下班时看到,心情都会受到极其恶劣的影响。为了员工们的心理健康,他早就想换掉那幅破旧的壁画了。能借着与外来者打斗的机会就势拆掉那幅壁画,还进而诈了一大笔赔偿款,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可不容易遇上。于情于理,鬼灯都该稍微分点心思,给拼命还债的两个人类一点补偿。 那条叫雷狼的狗就算了,它实在是太适合在不喜处就职。世界上难道还有比不喜处更适合做雷狼的归宿的所在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所以鬼灯一点也没有亏心的感觉,一点也没有。 别西卜一个没注意,便被老对头上了堂职业道德课,当下借推眼镜来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烦躁与挫败之色:“好吧好吧,确实是你的责任,没人跟你抢。不过照你说的,他们两个来自平行世界的华夏,那么比起让我一个西方地狱的恶魔帮忙给想办法,寻找华夏一方的协助不是更可行吗?” “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鬼灯摸着下巴,“可是实在不想求助那只愚蠢的偶蹄目啊……” 别西卜不知道他所指的是谁,也懒得去问:“不过如果真的存在平行世界的话,不知道日本地狱、西方地狱又会是什么样子?对,担任西方地狱之主的路西法大人一定是英明神武、俊美无畏、邪恶傲慢的——一定是!反正绝不会整天围着草裙到处乱跑,也绝不会干出集结全地狱的服装设计师只为了设计一件女仆装的这种事!” 原来还有比消极怠工的阎魔大王更不靠谱的上司啊……鬼灯望向这位同行的眼神登时盈满了同病相怜之情。 “平行世界的莉莉丝一定和这里的莉莉丝一样美艳动人、魅力十足,但是比我的莉莉丝更加懂得爱情的忠贞——太可气了,好嫉妒平行世界的别西卜!”别西卜双手遮住了脸,全身神经质的发抖。 鬼灯敷衍的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想开点儿,专司诱惑的魔女的本性是不会因为世界之别而改变的,至少这个世界的莉莉丝夫人还是你的妻子。”在别的世界里,这顶绿帽子你就是想戴,还不一定能轮得到你。 别西卜惨遭当胸一刀。 别西卜吐血三升。 好在苍蝇之王的生命力确实强悍,在短暂的眩晕之后,他已经重新燃起了生的斗志。抽出手帕擦着嘴边残留的血,他清了清嗓子,深情的道:“鬼灯阁下说得对,至少这个世界,我才是莉莉丝的丈夫。什么亚当、萨麦尔统统都是不相干人士!啊!这样一位美好而善解人意的女性,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是多么的幸福!” 鬼灯无语的撇过脸去。这一侧头,目光便无意中扫过了食堂的电视。前一档节目刚播完,电视上便自然而然的播放起了广告。只见湘帘隐隐,内中一位中式古装的美人侧身独坐,仅一侧影,便是压倒平安时代最惊才绝艳的画师所绘出的盛唐美人的清丽婉妙。 镜头拉远一些,一枝花光浓丽的桃花颤巍巍的在风中曵动,似欲探入帘内一睹美人芳容。空彻的琴声送来万重松风,桃花不堪凉意的纷纷而落。落英缤纷间,那美人蓦然回顾,眉目殊艳妙丽,隔着翠帘幽幽,那一点檀唇光色娇雅,直令帘外花雨失色。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画外女声优美似霏霏夜雨,青青竹露,韵律优美的吟诵着中式诗歌,而后悠悠然的换回日语,“莉莉丝的口红,令春日百花失色而葬的美色。” 隔了很久,鬼灯才收回目光,对别西卜说:“广告拍得不错。”短短一分钟的广告,绘尽了日本人心中的古典之美,很有让地狱女性们拼命砸钱的吸引力。 别西卜得意的叉腰狂笑:“虽然花起钱来确实有挥霍的嫌疑,不过莉莉丝其实很擅长投资,轻松回本不成问题。所以作为丈夫的我,必须时刻不忘努力奋斗自己的事业,不然总会害怕自己变得没用,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是的,尽管作为妻子的一方身上存在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特质,可是鉴于作为丈夫的一方身上也同样存在着太多奇奇怪怪的地方,一锅配一盖,一物降一物,他们的婚姻确实是幸福的。 这一点,哪怕是耶和华也无从置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2章 猫火车 无论是文案设计、服装搭配,还是配乐和配音,“莉莉丝的口红”的新品广告的诸多环节皆是出自黛玉之手,是以除开代言费之外,她还收到了一笔不菲的制作经费。与此同时,黛玉的采访稿也付诸铅字,淘去了所有令人脸红心跳的桃色成分,黛玉以克制而不失调侃的笔调,以莉莉丝的视角写了篇西方天堂、地狱与人类的衍化史,活活把西方第一魔女的恋爱史写出了荡气回肠的史诗感,倒也给读者们带来了不少新鲜体验。 插图上的莉莉丝穿着质感厚重的黑色长裙,站在明暗交界之处,半面浸在暗影身处,半张脸孔被光映亮,红眸浓丽,是看尽三千世界风云聚合的艳色。 “女人的世界里不是只有甜宠和爱情,也有历史变迁、种群进化和世界政治!” “感谢黛,让魔女莉莉丝突破了男性视角凝视下的刻板印象,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全新的魔女形象。” “这个莉莉丝我爱了,想嫁!” 以上皆为读者来信内容。 “看样子,一不小心在异国圈了一波粉丝呢!”莉莉丝娇笑着,亲了一口报纸,在自己的照片旁留了一个鲜红的唇印。 莉莉丝的采访任务完成后,黛玉与赦生当月的新闻任务宣告完成。而此时距离月末还有三天,这就代表着他们可以休个三日份的小长假。黛玉横竖无事,便自呆在宿舍练字。她新购置了些彩页纸,绯红浅紫嫩绿草色皆有,薰着不同的自然草木的香气,她以调和得浓淡怡人的墨汁在上面题上一行行的诗文与和歌,便觉十分有趣。 赦生则是赶去不喜处地狱探望雷狼。不喜处是为生前虐待动物之人所设下的惩戒地狱,里面所有的狱卒都由动物担任,平日里不是在扑食追杀亡者,就是在扑食追杀亡者的路上。听起来工作力度很大,实则时间规划非常科学,所有的狱卒都分为三班倒轮值,休假时间与工作时间成二比五分配,与现世的上班族几乎一致——就连指纹打卡也是同样,当然动物们按的是爪印/掌印。当然,依据狱卒体型的不同,连打卡机也有巨型、大型、中型、小型、微型之分,雷狼日常使用的就是大型打卡机。什么?你说雷狼都用的是大型,那么巨型给谁用?赦生会告诉你不喜处还有远古时期就灭绝了的恐龙任职吗? 看在如此科学并精细化的工作分配的份上,对于雷狼暂居不喜处就职一事,赦生还算放心。唯一令他担忧的是,作为动物狱卒的一员,雷狼必须整天啃食亡者的骨肉。他倒不是对雷狼吃人肉有什么意见,可是如此单一的食谱,长此以往的坚持用下去,雷狼的肠胃受得了吗?会不会得三高?参考它的体型,与他这个做主人的如今逼仄的居住条件,真要是病倒了,他甚至不方便二十四小时的陪伴照顾它! 必须给雷狼增加运动量!赦生想着,就扛着新买的又一个半人高狗玩具球上了地狱特快专线。因为随身携带的行李过大的缘故,还专门补了张票给狗玩具球。随着“各位旅客朋友们大家好,地狱特快专线即将启动,请尽快入座,祝您旅途愉快”的提示音,他抱着狗玩具球找到了一人一球的座位,自己坐在了里面,把亮澄澄的狗玩具球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为防圆球滚落,还特意用束缚带把它固定在了座椅上。 陪雷狼玩两天的捡球游戏,好活动筋骨、消耗脂肪、增进心肺功能的锻炼,是他每周的固定日程,除非任务安排,否则风雨无阻。 一人一狼会有怎样亲(肉)密(麻)无(透)俦(顶)的感情交流,黛玉能想象得来,只是笑笑之后,便也不再想,而是专心的在一张薰了芥子香的薄绿纸上誊录着松尾芭蕉的妙文: 代代先贤,不忘故里。我今年初老过四十,动辄生怀旧之念,不舍年迈兄弟之情谊。初冬时雨之际,踏雪履霜,于腊月末至伊阳山中。若父母健在,当欣喜非常。然而,慈爱之昔成悲伤之回忆,感慨良多…… 正写着,忽而报道部的组长来了电话:“黛玉,这会儿在家吗?” 黛玉将墨痕未干的绿纸轻轻的搁在了手肘不易触碰到的位置,口中道:“在的。” “鸦天狗警署晨间发布一条消息,下月开始要展开‘交通宣传月’,各家媒体都要推出相应的新闻企划配合宣传喵~”组长语速极快的说着,只是天性使然,没说两句就不由自主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我们报道部绝不能落后,一定要抢先做好采风工作!” “一切听从组长安排。”黛玉已经猜出了它要说什么,为自己泡汤的假期在心底哀叹了一秒钟,回道。 组长咳了两声:“我不是有意打断你的休假,可组内能用的人手都派了出去,仍旧是捉襟见肘。你是我的爱将,不由得就想到你了……对了,赦生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黛玉不好告诉它赦生很有可能无法及时赶回来,索性避而不答,只道:“我通知他吧。”说着站起身,开始整理出采访所需携带的物品,又打开了衣橱,“组长,这回的采访对象是何方神圣呢?” “是猫火车啦。”组长说道,“虽然同为猫科动物,但是那头老母猫体型实在是大得太可怕了,而且辈分又太高,同族的猫见了她就忍不住腿软,话筒都举不起来,更别说采访了。所以黛玉,我和猫火车已经约好了时间,通勤车半小时后就过来接你,这回就拜托你和赦生了。” 脑中想象着套着西装马甲打着领结的猫又组长哆嗦着四条腿,孔雀绿的猫儿眼惊得瞳孔发凉,连两条长尾巴都在敬畏中不住的打摆子的画面,尽管知道对方并不能看见,黛玉仍是不由得掩口微笑:“我们会尽力的。”她说着,从衣橱中取出了便于行动的裤装和靴子。猫火车的超大号猫窝位于地狱与现世的交界处,赶起路来有的折腾,裙装美则美矣,总是有失累赘。 挂了报道部组长的电话后,她即拨通了赦生的电话,短暂的空白音后,便是赦生那极具个人特色的的彩铃:“两只雷狼两只雷狼跑得慢跑得慢,” “一只得了肥胖症,” “一只得了脂肪肝,” “真奇怪真奇怪!” 歌声低沉而隐含沙哑,偏生还透着股少年气的清透感,然而唱得横冲直撞,愣是把本来活泼俏皮的旋律唱成了煞气腾腾的减肥催命歌,黛玉每回听到都要忍俊不禁上许久。 不喜处监狱外的草原上,赦生抡起新买的狗玩具球奋力一扔,那玩具球携着风雷之势,如一颗流星般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天尽头。赦生朝蹲在自己身边不住摇尾巴的雷狼拍了拍手,向远方一指,雷狼立刻撒开四条腿轰轰轰地向着那个方向奔腾而去。不一会儿,只听闷雷似的隆隆声由远及近,雷狼嘴里叼着那只大号的狗玩具球,撒着欢儿由地平线尽头狂奔而来,荧光黄的玩具球,雪白飞扬的毛发,在地狱猩红的天空下,勾勒出明媚而温馨的画面。 “汪汪汪汪嗷呜呜!”雷狼把玩具球往赦生腿边一放,尾巴摇成了旋风马达。唇畔勾出锋利而满意的一笑,赦生拿起玩具球往空中一抛,单指探出接住,玩具球顿时在指尖上转成了一团荧黄的风。把这团风在雷狼鼻尖前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晃了几圈,引得雷狼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把脑袋晃了好几圈后,赦生再度发力,把玩具球远远的跑了出去。 “汪汪汪汪嗷呜呜!”雷狼又一次甩着耳朵撒着欢奔了出去。 一人一狗玩得无比投入,也因而便忽略了被扔在一旁的背包之中的手机屏幕上不断跳跃的名字。接连三通电话都没被接通,黛玉无奈放弃,转而把任务内容与地点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虽说没有摄影记者,便难以提供超高清晰度、全方位多角度的专业级照片,可为了等摄影记者而错过了采访,也没有这样因噎废食的道理。况且她的随身光脑也有拍摄功能,且清晰度远非这个时代的拍摄设备可比,虽然受限于角度,效果也可能不尽如人意,不过总比没有强。 等不及他了。 在坐上通勤车前往猫窝的路上,黛玉抓紧时间浏览着从组长那里要来的资料。不同于现世常用的交通工具,地狱众口中的“火车”乃是“接引生前罪恶滔天的亡者前往火宅地狱之车”。而“猫火车”之“猫”本为一只以尸体为食的猫妖,曾徘徊于现世多年,在民间留下了不少怪谈。这些怪谈引起了地狱的注意,鬼灯辅佐官为此专门往现世与它交涉了一番。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现世少了一只可怕的食尸猫妖,地狱则多了“猫火车”的职位。 通勤车停在了一只超级无敌大猫窝旁边。之所以说是超级无敌大,是因为猫窝外树立着一根直插云霄的巨木,巨木上横亘着无数道木杆。黛玉站在巨木下,把自己的头仰得都有些痛了,才辨认出木杆上深深的凹痕是被某种超大型动物抓出来的爪印。 那居然是一个巨型的猫爬架。 地面传来幅度极大的震颤,一只一丈来高的大猫迈着优雅的步伐匆匆赶来,毛绒绒的大尾巴在猫爬架上留恋的一扫,灿金色的巨目俯视着下方渺小的人类:“小姑娘,你就是三途川报社派来的记者?我等你很久了。” 再萌萌哒的外形,一旦放大上百倍,都会带出十分的可怖——虽然仍旧挺可爱的。 黛玉有些紧张的屏了屏呼吸,下意识的按了按佩在领口下的玉坠,礼貌的笑道:“我是三途川报社的记者林黛玉,您便是……” “我是!”超级大猫截道,从自个儿的猫窝里开出了一辆与自己庞大身形十分相配的侧三轮超级大摩托,冲着黛玉张了张嘴,“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黛玉:…… 好、好像有哪里不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3章 狂野机车 黛玉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如此狂野的车了。上一回有类似的体验,还是蓝星和TMR星开战的时候,她作为战地记者随军后撤,在飞船上进入深潜状态前,那段生不如死的颠簸,与她当下的感受无比契合。 在一阵又一阵的震荡里,她掩住口,避免迎面而来的大风刮进口中,艰难地和猫火车沟通:“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急速前进所带来的便是呼啸袭来的迅风,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她便觉得凉意透入肌骨。回去肯定得病上一场,说不得还得去桃源乡找那只孟浪轻薄的神兽开药。 “去现世接引亡者!”猫火车声如洪钟。 “可是我……我没有……”黛玉闻言,努力的想说什么,柔婉的声音却被呜呜的风声吹得七零八落。 “你说什么!”猫火车迎风大吼。 黛玉简直把所有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叫道:“我没有……”她被风刮得咳嗽了几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冷透了,“去现世的通行证!”地狱对与现世的交流管理得十分严格,你可以轻松获得去天界的桃源乡度假的资格,可想要得到去现世的护照,哪怕只去上一个小时?难! 硕大的耳朵转了转,这回猫火车终于听清楚了她的话,当下吼道:“放心吧,我的火车可以自由出入现世和地狱!跟着我就没问题,除非你……”后半句淹没在了剧烈的碰撞里,车身凌空飞跃而起,又重重落在地上,还弹了好几下。如果死死的抓住侧斗的边缘,黛玉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翻摔出去,吃力的大声叫嚷让她的脸都憋得有些发红:“您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我说跟着我就没问题!除非你从车上掉下去喵!”猫火车吼着,“哐当”一声里,车身又是重重一抖。 黛玉感觉今儿自个儿的性命难保。 老鬼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悬浮在棺材上,看了看下方满脸俱是勉强堆砌出的悲色的人们,无聊的眯起了眼睛:“不是糟老头子,就是满脸褶子的老太婆,一个能看的都没有。好歹也是多年老朋友,不带着女儿和儿媳妇来告别,带着孙女外孙女来也可以啊!萝莉是多么美好,那是世界的财……” 还没嘀咕完,他只觉得眼前一花,本来就轻飘飘的魂体像一条晾晒的湿毛巾一般,被不知何方伸来的一只大爪子捞了过去,急剧变化的视野让本来不该知道“晕眩”为何物的鬼魂都晕头转向。待他的意识从天旋地转的晕眩里恢复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辆巨型侧三轮摩托的侧斗里。骑车的驾驶员是一只四米来高的巨型猫咪,皮毛光滑,金瞳耀亮,咧开的嘴里牙齿尖细,相貌十分凶萌。而同样身在侧斗里的还有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士,此刻正靠在另一面,尽可能的与他保持着距离,目光清泷,眼尾向鬓角拖曳出淡如烟云的线条,轮廓婉妙如最精绝的画师笔下的美人的眼眸。 “极品妹子!”老鬼眼前一亮,向黛玉贴了过去,“妹子,大猫,你们是天堂派来接我的?” 彼世规则,亡者由迎接科的鬼怪们代入地狱,经过十殿阎罗的审判,决定究竟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下哪层地狱。能不经审判便直接由猫火车载入地狱的,皆为凶恶之辈。心知对方并非善类,黛玉对眼前这位形容老迈、鹤发鸡皮的老鬼并未掉以轻心,一见他向自己靠近,立刻躲闪开来。好在这辆摩托的侧斗着实宽阔,光座位便能容下两人并坐。以正中央的座位为隔,她有充分的空间躲避。 心理学证明,对于这等欺软怕硬的油腻色狼,一味的畏惧示弱只会助长他的气焰,是以躲开之后,她便紧紧地盯向老鬼,神色严厉,口中则向猫火车道:“我猜,他的归属该是众合地狱。” “我也觉得。”猫火车赞同道,一低头,却是恶狠狠的瞪向老鬼,“喂,小东西!坐好了!我们是接你去地狱的!”它咧开嘴,两排尖牙闪闪发光,“不过你要是不安分坐着更好,摔下去就会一直坠落,一直坠落,坠落上几千年,直到掉到你该去的那层地狱为止,这期间地狱还会把你所有的隐私视频公开播放给全地狱的鬼怪们去看!” 那老鬼被黛玉冷冰冰的一瞧,一腔色胆本来就已怂了大半,被猫火车这么一恐吓,登时吓得屁滚尿流:“我不是故意的给租出去的屋子的洗手间安摄像头的!我就是多看了两眼,娇嫩得像初生蓓蕾的小萝莉换衣服洗澡谁不爱看?视频是一个手滑才不小心传到网上的,那个小女孩儿是自己心理脆弱才自杀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犯了个每个正常的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你们不能这么不近人情!” 竟然是个偷拍色情狂,还传播视频导致受害者心理崩溃自杀?黛玉觉得他恶心至极。显然猫火车的看法也是相同,它放肆的嘲笑道:“死都死了,谁跟你讲‘人’情?”说着朝黛玉眨了眨眼,见她会意的寻了个稳定的角度坐下,还抓紧了侧斗的车壁,当下慢慢的张大嘴展开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故意没有向老鬼做出提醒,猫火车快活的抬起爪子按下了油门。 “放我走我不想下地狱!妈妈啊——”在老鬼的惨叫声里,“火车”腾空而去。 赦生看到黛玉发来的短信时,已经是两小时之后。公休日期间,雷狼可以自由活动,他实在不愿意与爱犬分离,故而带着雷狼上了地狱特快专线,回住处取了摄影设备后,又雇了辆胧车TAXI向猫火车的住处赶去。 胧车是日本特有的鬼怪,形如马车,方方的车头上生着浓密的白色头发以及眼眶极黑的倒三角形的眼睛。掀开车帘,内部的空间十分宽阔,坐上赦生一人,再加上雷狼这条体重有些超标的大狗,也是绰绰有余。 载着一人一狗,胧车轻松的飘入高空,四周的气流十分寒冷,隔着车壁也能感觉到冻得人一激灵的冰冷温度。赦生毫不在意的把手肘往雷狼柔软的皮毛里一倚,研究起了黛玉传给自己的猫火车的资料。刚看到“曾为现世食尸之猫妖”这一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惊叫声。 “出了什么事?”赦生眼也不抬,继续读资料。 胧车雄浑而憨厚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引得车壁隐隐震动:“有亡者尝试着逃出来。哈哈哈,每年总有那么想不开的家伙想要挑战这个不可能的任务,最后不但要被猫火车揍得稀巴烂,等重新长回去后,还要被鬼灯大人加刑,好惨哦!” 听它提到鬼灯时的语气无比崇敬,赦生嘴唇抿了抿,忽然神色一肃。远处的惊叫声更清晰了些……似乎和黛玉的声音有些相似?可她不是应该正在采访猫火车吗?他正自疑惑着,便见趴在地上的雷狼迅速起身,向着外面“汪汪”了两声。 情况不对。 赦生掀起车帘,只见一辆巨大的侧三轮摩托车仿佛喝醉了似的在空中摇摆不定,驾驶位上的巨猫一只爪子按着操纵杆,另一只爪子伸得长长的,试图去勾住挂在侧斗壁外侧的摇摇欲坠的纤细身影。它的手爪极长,可那道身影却恰好挂在反方向离它最远的位置,怎么够都够不着。眼下紧急迫降非但来不及,还容易因为摩托车的急速下落而把她甩飞出去。活人与死鬼不同,后者跌一跌摔不死,前者可真就能从立体摔成平面的! 巨猫够又够不着,想又想不出办法,一时急得喵喵乱叫。 无需仔细辨认,赦生几乎立时认出了那道身影的身份:“胧车,去那边救人!” 回地狱的路上,老鬼一直号嚎个不停。黛玉被风刮得头疼,被车颠得骨头痛,再被他魔音灌耳了好久,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她依稀觉得自己的症状与某个名为“晕车”的古老症候十分接近,但这点认知对缓解她的难受并没有半点作用,偏生晕劲儿一上来,一句话也说不出,自然也无法开口让猫火车减减速。而猫火车载客多年,还是头一回让一名人类坐上来,自然也不知道该迁就下对方的身体状况,只一味甩开速度的飙车。终于在一个放飞灵魂的快乐的急转弯后,黛玉的身体被迅猛的罡风卷下了侧斗。求生的意志战胜了身体的虚弱,黛玉在即将掉下空中的一瞬间抓住了侧斗的车沿,可她那点儿力气,连半分钟都没坚持住,就控制不住的松开了手指。 出发时“性命难保”的预感就这么成了真。猫火车惊惶的表情映入眼帘,黛玉从空中落下,只听到四围风声呜咽,下意识的阖上双眸,等待着即将降临于身的死亡。 无论如何挣扎、努力,终究还是要亡于这异国、异世界的地狱啊……她含了几分自嘲,想。 身体靠上了某个坚实的物体,可意料之中粉身碎骨的死亡之痛却并未出现,黛玉鸦羽黑的睫毛颤了几颤,再睁开时,入眼便是赦生含了淡淡担忧的神情。见她恢复意识,赦生手臂一送,让她坐稳在了座位上,眉头拧得有些紧:“喘匀气息,再说情况。”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4章 廊梦 黛玉看了看前方车门外垂下的疑似发丝的长长的白色纤维,车厢上方悬挂的眼珠提溜乱转的人皮灯笼,以及对面不住的冲自己摇尾巴的白色大狗,有一霎时的心脏紧缩。不过正事要紧,她很快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将事情简单的讲了讲。 赦生听罢打起车帘,望向车窗外:“那个亡魂逃跑了。”因为黛玉掉车的缘故,猫火车难得的方寸大乱。如此百年一遇的良机送上门,不跑是傻子。老鬼自问不是傻子,当然不容自己错过。觑着猫火车伸头锁定黛玉轨迹的空档,老鬼跳出了侧斗,叶子般飘了出去。与身为生人的黛玉不同,他已是亡灵,摔也摔不死,正好借机逃逸。可惜还没飘出几十米,不知哪里来的一道雷光斜刺里劈到了他的身上。 热度并不十分灼烈,尚在魂体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可产生的冲击力却直直的把他沿着原路戳回了侧斗里。老鬼昏头涨脑的爬起来,正准备二度越狱,一抬头,便对上了猫火车圆睁的双眼。灿金的猫瞳缩成了两道竖立的金线,十分妖艳,十分危险。 “小东西,想逃就要尽快。这会儿猫奶奶心情好,会考虑把你只卸成十块。要是拖到猫奶奶心情不好了……”一爪稳住操纵杆,它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空出来的另一只爪子。 “我不敢逃了!饶命!”老鬼霎时吓破了胆。 赦生攥住手掌,合拢的五指敛住了掌心跃动的电光,一回头,见黛玉正凝视着自己,先时因惊吓而变得纸白的脸容不知何时泛起了艳丽的潮红。他有些不自在的挪开眼,平平的道:“……又被猫火车逮了回去。” “这回没有你,险些闹出了好大乱子。刚刚我抓拍了几张照片,回头你瞧瞧,能用得到就留着,用不到就再找猫火车补拍。”黛玉柔声道,有些难受的抬手抚了抚发烫的脸,“只是,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趟医院吗?” “你怎么……”末一个“了”字还没有问罢便被主人自己咽了回去。赦生看着自己袖口迎风招展的雪白狗毛,以及身边垂着长长的舌头一副敦厚傻样儿的雷狼,再看看快要把自己缩进离一人一狗最远的角落里的黛玉,有一瞬的沉默。 “胧车,改道去医院。”他干巴巴的说。 尽管地狱的大夫在治疗人类上并不怎么擅长,不过治疗区区过敏仍然不在话下。为避免黛玉持续过敏,赦生打发雷狼坐上了回不喜处的地狱特快专线,这才回来陪着黛玉打点滴。谁知椅子都还没坐稳,便有两名背有黑色双翅、脸上生着鸟喙的妖怪找了来:“你就是银鍠赦生先生吗?我们上司想找你了解下一小时前的火车逃逸案的情况。” 赦生瞄了眼两只妖怪身上的制服,知晓它们是维持地狱治安的鸦天狗警察,点了点头,对黛玉说:“我出去一下。”黛玉身上的红疹已消下去了一些,闻言道:“我一个人可以的。”她此番连遭惊吓,又被风吹得狠了,好容易安坐下来,精神一放松,便觉说不出的困倦,倚进了椅背的姿态便生出了几分弱不胜衣的模样。 赦生的目光从还有大半的点滴瓶上收回,起身走出门。 与鸦天狗警察打交道,于赦生而言已非头一回。上一回盂兰盆会之夜,他带着黛玉在回去的路上殴伤、殴死了妖鬼多名。事后被鸦天狗警察们找上门来,以“防卫过当致鬼死亡”的罪名被扣了几天。好在地狱众可死而不可亡,前脚被打死,后脚便在对应的地狱中重生,故而这个罪名也算不得多么严重。报社上下运作了一番,又交了些赔偿金,就把他拎了出来。只是事后赦生身上的低气压不免维持了好些天。 我果然不适合助人为乐。他悻悻的想着。 这一沉痛的领悟如今又一次的在动物毛发过敏的黛玉身上印证了一回,且鸦天狗警察又一回的找了来,简直成了轮回。 好在这回情况与前番不同,作为见义勇为的非过错方,鸦天狗警察的上司源义经亲自接见了他。这位样貌停留在少年形态的清秀纤细的少年乃是日本历史上有名的美貌贵公子,在听了他一击定老鬼的事迹后,对他赞赏不已:“看来是得在猫火车的侧斗上加装安全固定设备了,回头我就打报告上去。银鍠先生真不愧是鬼灯大人念念不忘要挖过来的专业人才,比起拷问狱卒,牛若丸倒觉得你的绝技更适合成为一名鸦天狗警察呢。” “承蒙赏识,我是人形的,谢谢。”赦生面无表情的回道。 “不好意思,大概是染上的鬼灯大人的作风,总是会为人手不足而烦恼,习惯性的就……”源义经轻轻咳嗽了两声,白嫩得如剥壳鸡蛋的脸有些泛红,羞涩的样子宛如腼腆的少女:“冒昧请教一个问题,不知道银锽先生能不能指点一二?” 赦生黑犬黑犬的回视。 “银锽先生是怎么锻炼身体的?”源经义眼神热切,“不瞒银锽先生,我从小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强悍的武士,那才是男子汉该有的气度!”他说着,为表示决心的坚定,还扬了扬肌肤细嫩的小手,细竹样的手指攥成娇小的拳头。 赦生看着他两颊上点缀的粉嫩娇艳的樱花妆,陷入了漫长而深沉的思考。 在源义经求知欲满满的缠问下,赦生迫不得已,教了几招简单易懂的锻体方法给他。终于得以脱身,他连忙赶往医院,黛玉靠进椅子里,双目微合,俨然已经睡熟了。点滴瓶里的液体堪堪只剩下最后一点渗入导液管,赦生皱了皱眉,叫来护士拔了针。这么大的动静,黛玉始终没有被折腾醒来,赦生意识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烫得厉害。 赦生眉头皱得更紧。 黛玉正在做梦,那大约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沉沉长梦。梦中的她还只是六七岁大的年纪,抱着母亲贾敏亲手做的娃娃,独自一人行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彩色水晶的穹顶投射下斑斓的光,金碧辉煌的建筑华美如宫殿一般,可因着缺乏人气,便化作了一头美艳可怖的巨兽。而她,则像极了不知不觉的走入巨兽腹中的渺小流萤。 “您好,有人在吗?” 无人回答。 “您好,有人在吗?” 无人回答。 有些痉挛的手抱紧了娃娃,小小的女孩子努力的从唯一一件带有熟悉气息的物品中汲取着勇气,大着胆子走出大厅的门。外面是一座极大的仿古式花园,大到小小的她置身其中,便如没入了深海沧浪之上的一滴渺小到不起眼的雨珠。 她竭力让自己跳得飞快的小小心脏平和下来,大着胆子叫道:“您好,有人在吗?” 回声一径的远去,惊飞了几只羽毛艳丽的鸟儿。可,依旧是无人应答。 恐惧与孤独终于淹没了她所有的坚持,小小的姑娘脱力般的坐在了蔷薇架前的长椅上,低声抽泣。这时,身后的蔷薇架的更后方传来一个男孩温和的声音:“有人在的。你也是来为邢伯母庆生的千金吧?怎么走到梨香院来了?是迷路了吧?” “还是和我一样,受不了请来的乐队的聒噪劲儿,跑出来躲清静的?”说到这里他笑了出来,似乎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荒谬,可笑声朗朗而清澈,荒谬也荒谬得光风霁月,纯明得不食人间烟火,“家里的佣人不是都调去了会芳园帮忙,就是放了假出去松快去了,怠慢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她慌忙的拭去眼角泪痕,正待解释,赭红礼服的男孩已从蔷薇架后转了出来。他的个头比她高一些,皮肤在衣物的映衬下白得发亮,像是笼上了一层明月般的光。他生着一双淳美如高唐温玉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映入她的身影后,浮出了鲜明的讶色:“这位妹妹,我们好像从前见过。” 她把娃娃抱进怀里:“我也在妈妈的家庭影像集里见过你。我姓……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5章 再赴桃源乡 黛玉的身体一直算不得强健,这一天里又是吹风又是受惊吓,早已到了崩溃边缘。之前的急性过敏只是开胃小菜,在紧绷的神经放松后,健康状况登时亮起了红灯。对此,地狱的医生表示:“这位小姐的病我不是不会治疗,但是地狱里适合人类使用的药品太少了,很难找到对症的药物。病人的病情不好耽误,不如你们去桃源乡找神兽白泽试试?对白泽大人来说,这点小病不成问题的。” 想到了桃源乡无处不在的桃花,以及与桃花伴生的无处不在的花粉,赦生头皮都快麻了。可他瞄瞄黛玉因高热而比桃花还要艳丽三分的绯红脸颊,以及有些发干的嘴唇,还是认命的决定带她去桃源乡求医。 黛玉的身材轻巧,赦生抱着她一路走到打车点,没有半分吃力的感觉。打车点日常停着几辆胧车等待载客,其中一辆望见这显眼的两人一狗组合,缓慢的眨了眨灯笼般的大眼睛:“病人的情况看样子更糟糕了啊?” 赦生冷着脸一点头:“所以我们需要转去天国的桃源乡……你认识我们?”见他对自己完全没有记忆,胧车有些忧郁:“之前就是我载你们去医院的,才过了两个小时,先生就认不出来我了吗?” 赦生的目光扫过与这辆胧车并排停放的三辆胧车。如出一辙的大长白发,一般无二的浓黑眼圈吊梢眼,别无二致的丧气而不太聪明的表情。 他慨然点头。 于是这辆胧车更忧郁了:“我的长相明明很有辨识度的……”它不停地碎碎念着,倒也没有忘记本职工作,在两位客人进了车厢后,轻捷的转动着车轮,车身升空,向着目的地急速前进。 赦生俯身将黛玉放上了座位。后者不知梦见了什么,手指不舍的拽住了他的袖子,失去血色的嘴唇含糊不清的念着一个名字。赦生一怔,正纠结着该怎么让她松开,她却已主动松开了手指,面上浮出凄然而决绝的笑意。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赦生也坐了下来。剩下来的路途里,黛玉安静了下来,赦生的心底却有很不宁静。 翻来覆去的想着黛玉呓语中叫出的那个名字,他的疑惑越来越是鲜明:宝玉是谁? 他犹豫半晌,打开了随身光脑,输入了“宝玉”二字,略一思忖,又在两字之前加了个“贾”字。离开原生世界后,光脑设备即断开了与原世界的网络的连接,但自身庞大的数据库仍保留了下来,想要做一些简单的资料查询不成问题。果然眨眼的功夫,一个人的资料已被分离出来。 贾珏,贾氏集团的三公子,知名珠宝设计师。其父贾政是贾氏集团的第三大股东,现任总裁;其母王夫人是金陵王氏的嫡系小姐,亦是出身名门;而其妻薛宝钗则是珠宝界赫赫有名的薛氏集团的掌家人,薛母与王夫人还是结拜的姐妹。 这位同样排行第三的贾家公子,乳名正是贾宝玉。 看着光脑界面上那张长身玉立、眉目温熙得甚至有点脂粉气的男人的照片,再看看黛玉因为生病而显得分外憔悴的脸容,赦生的目光有些古怪。 难道他们…… 不对,黛玉的性格最是目下无尘,又怎会容许自己与有妇之夫存在任何暧昧的牵连?不过,与有妇之夫没有暧昧,不代表与那有妇之夫还不是有妇之夫的时候没有暧昧的可能。 可他俩是表兄妹。依异度三族的旧俗,表兄妹之间不禁婚娶,不过像贾氏那样的正常人的家族,应该很重视这些血缘禁忌吧?表兄妹,差一层血缘关系便与亲兄妹无异,别说大家族的人在这些方面的观念往往更为古板,就是正常人也很难接受。两人经历过怎样的反对与冷言冷语,如今已经无可考证,只知道宝玉迈入了婚姻的殿堂,而黛玉则游离于家族之外,成了一名不婚主义者…… 前者似是不堪压力的逃避,后者则更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心灰意冷。 他想着,注视着黛玉的梦中紧蹙的眉尖,一向直来直去的心里,不知为何难得的涌出了点名为“怜惜”的情绪。 没等他理清自己的心绪,忽然身下一震,胧车停了,原来已经到了桃源乡。从车厢的门窗缝隙里传来熟悉得令人心惊胆战的甜香,他竭力忍耐着打喷嚏的冲动,从包里翻出那只令他看一次心里就发毛一次的萌兔口罩,认命的戴在了脸上。 一如既往的,白泽正在泡妞……啊不,正在和美丽可爱的女孩子交流美甲经验,尽管他对美甲并没有兴趣,他只是对喜欢美甲的人有兴趣。女孩子是天照大神的新晋侍女,之前只听过同事们用开玩笑似的轻松语气“抱怨”过这位华夏万妖之长的花心,可果真直面这位温和而又体贴还了解少女喜好的俊美男士,又实在抵不住对方的魅力,只聊了一会儿,脸便红扑扑的。 感觉到小姑娘身上的疏离感一点一点的被剥落,白泽笑得人畜无害,装作无意的擦过她的小手,凝视着她霎时晕红的双颊,正准备顺水推舟的提出交往的请求,就听见门轴转动的声音。很重的一声,来者不知是太匆忙,太焦躁,还是太没有社交礼仪的概念,白泽感觉得到,自家可怜的门是被对方一脚踹开的。 他为自己可怜的门哀悼了不到一秒钟时间,但这点哀悼一点也不影响他继续粘在自己的位子上泡妞,啊不,是陪着美丽可爱的女孩子谈心。他只稍稍的侧了下头,对一侧正在处理药材的助手喊道:“桃太郎,有客……”话音未落,赦生已经抱着黛玉走了进来,萌萌哒的兔头口罩外露出的表情是与萌系画风截然不同的凶神恶煞。而黛玉被他用大衣裹成了小小的一只,露出大衣外的清妍脸容苍白如纸。 女孩子还没来得及眨眼的功夫,上一刻还在眼前扮演着温和知心好哥哥的白泽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抽搐着嘴角转过头去,望见某只神兽正指挥着进来的帅哥把他怀里失去意识的美丽女子放进玫瑰椅里。 “林小姐怎么会伤风得这么严重?仔细看看受过惊吓?银锽先生,你平时都是怎么照顾她的?”白泽迅速的把了脉,忙忙的命令了桃太郎去配药,之后忍不住向赦生道,语气中不乏责备之意。 “平时还得照顾她?”赦生被指责得有点懵。他和黛玉是再正常不过的工作拍档,硬要说的话,也只能加上因相亲不成而意外发展出的朋友关系。不管哪一层,他都没有义务照顾对方。何况黛玉为人敏感,过于殷勤反倒彼此没趣。 白泽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拿着块稀世的玲珑美玉做砸核桃的锤子的傻子:“女孩子都是需要男人呵护的,何况是美丽的女孩子?而美丽的女孩子如果能够再加上优雅的风度,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可以称得上是世界的瑰宝了——这样可爱的珍宝,你身边就有这么一位,居然还不知道珍惜!” “白泽先生误会了。”赦生硬邦邦的说。照顾?珍惜?他又不打算追黛玉,何必又要多此一举,做些让人误会的事情?他甚至感觉不出黛玉有什么动人可爱之处……好吧,大多数时候还是挺聘婷可人的。 也不知道白泽把他的话理解成了什么意思,瞟了瞟黛玉远山寒色般疏丽的眉目,望向赦生的眼神又分明写着“孩子我懂你”的遗憾:“身边有如此佳人,偏偏却是个看破尘缘的独身主义者,追求无用,不追又辗转反侧,那种进退维谷的心情,上回在盂兰盆会上见到林小姐时,我就领会到了。” 赦生眉头飞快的一皴,眼睛看向他身后。白泽兀自只顾着满嘴跑火车,浑然没有察觉他的眼神变化,自然也没能发觉身后怒气冲冲的接近的女孩子。下一刻,在院中整理新摘的草药的桃太郎听到了熟悉的耳光声:“白泽大人又被女人打了。”他见惯不惯的嘟哝着。 被这只当着暧昧对象对另一个姑娘心猿意马的无良神兽气成了暴龙,小侍女捂着脸“嘤嘤嘤”的跑掉了。白泽光洁的脸上清晰的浮出几道指印,他满不在乎的揉了两把,继续向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傻小子兜售兽生经验:“总之,女孩子天生就该得到温柔善待。想想看,没有了她们的存在,这世界得变得多乏味!” 赦生盯着他脸上的巴掌印,附和:“是很有趣。” “所以啊,银鍠先生,光赞同是不够的,你得拿出实际行动来。”白泽手一挥,两把椅子轻飘飘的擦地挪来,面对着面。他做了一把,示意赦生坐对面那把:“漂泊他乡已经足够悲苦了,更别提还飘进了他乡的地狱,林小姐的心情肯定很不安吧?” “她很镇定。”赦生反驳。事实上论融入这片陌生环境的速度,黛玉还要比他快上好些。 “银鍠先生不懂女性的心思,林小姐这是外强内苒,看似让自己过得充实,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郁郁寡欢中呢。”白泽坚持着自己的说法,“作为她在这方陌生世界里唯一的同行者,你难道没有义务让她开心起来吗?” 赦生居然有些被他说服了:“怎么做?”在他的认知里,最有趣的消遣就是陪着雷狼玩耍,难道要让雷狼牺牲色相给黛玉撸毛?可她过敏啊? 白泽谆谆教诲:“你想一想,眼下林小姐最迫切需要解决的困难是什么?或许可以对症下药。” “……还清债务?”赦生不确定的闷声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6章 古典的报恩方式 “债务?”很显然,赦生的回答把白泽给弄蒙了,因为他的表情有一霎的空白,“难道你们不想回去吗?” “回不去,多想无益。纵回得去,也得无所亏欠的回。”赦生说。欠债跑路,这种老赖行为别说他干不出来,就是他干得出来,回头被家人知道,准得羞耻到把他从银鍠家的族谱里面给踢出去。所以不但得还,而且是拼死拼活肝脑涂地也不惜的还! 不过,黛玉本不该与这些糟心事儿扯上关系。他留地狱换上几百年债务都可以,本来就与此无关的黛玉却是随时可以离开的。想到这里,赦生问:“你有办法送她回去?” “那是自然,万妖之长何事不知,何事不晓?”白泽得意的一扬下巴,眼尾的花印俨然要飘飘飞起,“上回的采访结束后,我就一直在琢磨把你们两个送回原世界的方法。鬼灯那个家伙肯定答应了要帮你们想办法,不过他才活了多少年?能懂多少?这时空腾挪、斗转星移之法,总是还得看我们泱泱华夏的。” 赦生品着他比母语还要流利的满口日语,面无表情的想:“难为这家伙,身上还有残留的民族自豪感?” 他不知道,源自他身上的六天之界的气息曾一度给三只神兽带来多少困扰。事实上,无论对哪方世界的神灵来说,毁灭之神所居的六天之界都是一个公认令人/神/魔不想提及的“超级无敌大麻烦”的代名词。麒麟为仁兽,朱雀只现身大治之世,白泽则是祥瑞之兆,哪一只会希望自个儿的世界和以灭世为喜好的六天之界挂上钩?经过反复讨论之后,三只神兽打定了主意:“既然这个麻烦是从异世界过来的,那就哪里来的哪里原样打包回去。死道友不死贫道,我们会为异世界的黎民百姓诸天神魔祈福的!” “你们穿越前的地点在哪里?如果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那个重合点,就可以得到与穿越前时空无限接近的能量场。我们回归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赶回那里,尽力还原你们穿越前的状态。”白泽说。 赦生回忆了一下,不由庆幸:“在华夏。”若是正好去了外星球……此方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还没达到把外星球开发、改造成宜居状态的程度,要克服种种太空极端气候前往外星寻找重合点,未免麻烦。 白泽也松了口气:“很好很好,接着就是第二步——赦生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望天犼?”瞥见赦生板起了脸,连忙不再卖关子,“望天犼那家伙有吼破一切无明的能力,届时借助他的吼声,就能打破空间壁障,定位你们原初的时空节点,把你们送回原来的世界。”一合掌,挑着眉头笑,“银鍠先生,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赦生盯着他瞧了瞧,又挪开了目光:“望天犼愿意出手?”没记错的话,白泽可是因为得罪了广大华夏神仙界的男士,才被集体投票扔到边境线上的,如此败落的人缘,能请动这位一听便知道不好惹的望天犼帮忙吗? 白泽单手握拳,触了触鼻尖,望天,眼神飘忽:“大概,也许,勉强,可以算是老朋友了吧?”虽然,望天犼夫人在还没嫁给望天犼时曾经疯狂的迷恋过白泽,为此他不知道曾被这只妒火中烧的神兽吼过多少回,两只耳朵都险些被吼聋了一只……可望天犼脾气爆归爆,却是个唯夫人之命是从的耙耳朵,只要说动了望天犼夫人,不怕望天犼不答应。而后者,对白泽而言不成问题。 白泽的方案,赦生再挑不出什么毛病:“等黛玉醒来,我会和她商量。” 满口苦涩的中药味唤醒了黛玉昏沉的意识,她迷迷糊糊的抱怨了声“好苦”,睁开了惺忪的眼眸。有人递了颗蜜饯过来,她下意识的噙了,清甜的果香让味蕾慢复苏,她发了会儿呆,忽然凛了凛,诧异的向旁边守着的看去:“刚才给我蜜饯的是你?” 生平头一回遵行白泽“温柔善待”的提议,被温柔善待的那个还摆出了一副惊见太阳打西边升起的表情,赦生只觉得十分不爽,又不好对病人摆脸色,只好神色不虞的撇过脸去:“是又如何?要茶漱口吗?” 黛玉懵懵然的点了点头,神色益发古怪起来。向来粗枝大叶的人陡然细腻体贴起来,委实充满了违和感,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要不是认出了这里是神兽白泽的极乐满月,断然不会出现邪祟祸乱之事,她几乎要以为赦生被什么怪物附体夺舍了。 赦生很快管兔子要了杯茶过来,黛玉呷了一口,被烫得“嘶”了口气,轻声自语道:“这才对呀。” “对什么?”赦生耳朵尖,立即追问。 黛玉微笑不答,轻轻的吹着茶水。极乐满月的茶器应是用特殊手法烧制而成的,不管内里的香茶有多烫,握在手中依旧温良如玉。除非对生活小节惯例细致对待的人,很少有人会想不到漱口用的茶水应当晾温再端给病人,可惜赦生显然还顾及不到这么细致的地方——这才是她熟悉的银鍠赦生嘛。 背对着赦生慢而静的漱了口,黛玉只觉得先前缠绕在四肢百骸的难受劲儿一扫而空,神清气泰,只是因为出了汗的缘故,周身皮肤很不舒爽:“我好多了。赦生,是你带我来这里就医的么?”花粉无处不在的桃源乡对嗅觉敏感的赦生来说简直是比地狱还有可怕百倍的存在,真是难为他了。 赦生接过茶杯交还给了兔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白泽说,让我们回去的办法,他有。” 接过快有自己身体一半大的茶杯,头上缠着雪白头巾的兔子用毛茸茸的两只前爪把茶杯捧在怀里,一蹦一跳的离开,仿佛一只跳跃的白绒团子。黛玉望着兔子的背影,有些怔住。这些年来颠沛奔波惯了,她虽未养成古仁人所谓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心性,但总归已泯灭了许多常人看来过于牵肠挂肚的柔软情愫。要说对原世界没有一丝眷恋乡愁,那必然是空话,可果真要抛却自己在彼世辛苦打拼的一切人□□业,再回那个令她爱憎参半的原世界,她又有些怅然与不舍。 还没等她说出自己的想法,赦生又补上了第二句:“你先回去,带着雷狼,帮我跟家人说明情况。”说不明白的话,就凭两人一同失踪却只有黛玉一个人回去,他可以肯定,过几天就得在边荒星球的海沟里找她的尸体了。 黛玉蹙眉:“那你呢?”甫一问出,她即意识到他的潜台词,“继续留下来工作?”好给阎魔厅还债吗? 赦生坦然点头。 黛玉给他满脸的理所当然气笑了:“擅自代替我做决定,你便不问问我的意思?” “你帮忙的那部分算我欠你的,回去就还给你。”作为一名宅男,赦生这辈子和除了家人之外的女性打交道的经验,几乎都在这些天里在与黛玉相处的时候花光了。女人的思维逻辑对他来说,就像异种文明一样难以理解,何况林黛玉还是一位心思格外敏感细腻的女性?他就怕她跟自己犯拧,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见外,连忙补充,“我造成的损失,我自己负责。” “什么你的我的?这是一回事儿么!”哪怕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儿,但是黛玉还从来没有在经济上有过窘迫的感觉。于她而言,金钱纵使不像粪土一般,但是总归也重要不到哪里去。她只是有心助人而已,她自问也有这个实力,一味的纠结于金钱本身,直令黛玉觉得自己的一片无瑕好心被染了满身的铜臭味,这下是当真来了气,“一诺千金、患难扶持,这不单是你们男人的专有词。我亲口允下的共同承担,当然要坚持到底,哪有半途而废不说,还要你倒还回去的道理?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市侩投机商吗,银鍠三公子?” 当然不是,他只是觉得作为一名赳赳男儿,拖累一个弱女子实在不该而已。赦生心下替自己辩解着,可惜还没来得及张口,黛玉又道:“我们是一块儿来的这里,自然要互相照拂一二。你光记得我抢着还你的债,怎么不记得你救了我两遭了?盂兰盆会是一回,猫火车那里又是一回。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都救了我两命,我只是还了几个阿堵物的事儿,究竟连报恩都算不得。如此你便惦记着要划清界限,银锽赦生,我的命便这么轻贱吗?” 其实是三遭了,除开盂兰盆会袭击与猫火车事故,还有相亲那回的杀手……赦生被说得毫无还口余地,只能在心底默默的纠正。正逢白泽视察完各处药圃,一回来就听见了黛玉说什么“救命”、“报恩”的话,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救命之恩何以为报?当然是要参考古典派的报恩方案——以身相许了!” 一语出,上一刻尚(单方面)争执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霎时卡了壳,空气安静到掉根针都听得一清二楚,气氛无比尴尬。片刻后,赦生迅速搜出兔头口罩往脸上一戴,摆出了沉思者的造型,一副被白泽身上沾染的花香薰到不能呼吸的模样。 黛玉薄面通红,恨不能立时重新昏睡过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7章 八寒地狱 这一趟争执,以白泽的插科打诨为界限,结束得不了了之。黛玉的病已经好了大半,白泽开了几副调养的药让他们带回去。回去的路上,照旧是乘着胧车,两人对坐无言。半晌,到底还是黛玉先说的话:“随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先走的,回去了也不过就是怎么着,有什么意思呢。” 赦生默默无言,直到地狱的交界处才喊了一声:“停车。”跳下车后,才背对着黛玉说,“我去找猫火车补拍几张照片,你先回去。”黛玉也不搭理他,胧车的速度很是轻快,没多久便把她送回了宿舍。她来去的路上出了不止一身汗,早就觉得浑身粘到受不了,一进屋子就忙不迭地冲了个澡。吃了点儿东西,便坐下来慢慢的整理这回的稿件,写完后又校改了两边,确认无误才吃药睡下。 大概是因为药的原因,第二天黛玉比往常起得稍微迟了一些。她带着稿件来到报社,一进门就看到赦生正在和组长说话,不由脚步一慢,正犹豫要不要避开他的功夫,就被组长看见了她的身影。“黛玉,晨安!”组长挥舞着长着粉红肉垫的猫爪笑眯眯的打着招呼,“来看赦生拍的照片喔!” 黛玉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赦生拍的照片一如既往的硬核审美。有猫火车驾着机车风驰电掣,绒长的毛发在风中乱舞,帅到没朋友的;有从脚跟一路往上看,大大的猫脸与长长的猫胡须快要与天公试比高的;还有的自远处取景,猫火车全身入镜,趴在地上扒拉着爪子,慵懒得宛如任何一只天真可爱的小猫咪的,虽然背景里本应高耸的地狱之门愣是被它衬得娇小如玩具门一般…… “能把这位年纪够当我祖奶奶的老前辈拍得这么风格百变,不容易,不容易。黛玉你说是不是?”组长问道。黛玉假作没听见,默不作声的从中挑了几张中意的,又上交了自己的文章,一篇图文并茂的报道便宣告完成。组长审核完毕,用猫爪轻轻的拨着胡须:“做的不错,不过,还不够。” 话音未落,别说黛玉,连赦生都不由皱了眉。为了这趟任务,别说黛玉差点遇到生命危险,大病初愈就急着赶稿,只说两人好好地假期被它临时起意一个电话就泡了汤,事后就换了“还不够”三字考语,也未免太没心肝了些。 组长才不理会两人暗潮纷涌的心绪,只挺起胸脯道:“听说我们有意采访猫火车,其他报社也打算派出记者去拜见那位祖奶奶。这样的话,就算我们的报道更早一步,也算不上独一无二了。我思前想后,决定赌一把大的——采访八寒地狱。” 八寒地狱?黛玉蹙眉。与直属于十王的八大地狱不同,八寒地狱因为气候酷寒,正常鬼怪无法在其中生存,故而只有名义上隶属于阎魔大王,实则是由本土鬼怪自治,因此还时不时的传出与八大地狱脱离关系的风声。想要去八寒地狱做采访,头一遭困难就是恶寒到连鬼也不想呆的鬼天气,第二遭困难便是神秘而凶险的局势。 “八寒地狱的一切在八大地狱的眼中都很神秘,以八寒地狱的交通作为卖点的报道,应该很能勾起大家的阅读兴趣。”黛玉慢慢的说,“可是也太冷了……”看组长的意思,八寒地狱的任务无疑是想交给他俩去完成的。可他俩是人类,又不像猫又们长得暖和的皮毛,跑去那里做采访,是想冻死后直接转籍做八寒地狱的土著吗? 组长露齿一笑,小尖牙闪闪发亮:“报社刚和地狱最大的冬衣品牌黑天鹅达成了合作,你们需要什么可以去拿,报社给报销。” 两人兴趣缺缺。 “出差津贴和奖金加十倍!”没想到两人如此不配合,组长愤然加码。 “……有保险吗?”赦生瞄了瞄黛玉纤细的小身板,诚恳的询问。 最终两人还是动身了。假日泡汤固然残忍,可换成几只猫去那凶险未知的八寒地狱闯荡,又实在令人不忍。黛玉倒还罢了,以赦生的战斗力,本就是报社里最适合去八寒地狱出任务的人选,甚至连个够资格替换的都找不出来。为最大限度的确保安全,赦生还托组长走关系从不喜处把雷狼要了出来。雷狼拥有一身厚实的皮毛以及同样厚实的脂肪,最能适应酷寒天气,且体型硕大,一旦两个人类力竭,还可以驮着他们跋涉。 才不是出于想要借机和宠物团圆的私心,才不是——赦生以自家大哥螣邪郎的节操发誓! 八寒地狱分为额不脱地狱、尼刺部陀地狱、额啪吒地狱、嚯嚯婆地狱、虎虎婆地狱、优钵罗地狱、钵特摩地狱、摩珂钵特摩地狱八狱。拗口到令人费解的名字,彰显着这八个地狱的神秘与凶险,不过在翻阅地狱的一些古迹杂谈时,黛玉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传闻。据说八寒地狱的名字是由最早的地狱辅佐官、也是日本神话的创造者之一伊邪那美命起的,而当时她冻得直打哆嗦,说话连咬字都不清楚了。 不错,这八个特殊的名字,正是伊邪那美命当时被冻到上下牙打战时所发出的拟声词。 不过如果真的亲身领略了这里的寒冷的话,你会发现伊邪那美命的表现并不出奇。如果说有的冷是外部袭击,有的冷是自内而外的话,那么八寒地狱的冷就是内外兼修,不仅是从心底渗出,也从外部将你迅速的冻结成牢固的冰晶。 哪怕是陪着阎魔魔君去异度死海修行的那年,赦生也没有穿得如此厚实过。至于黛玉,她娇小纤细的身形早被厚厚的冬衣冬靴给淹没了彻底。赦生从未见过她的体型这样膨胀,怕她那小身板儿被这一大堆分量不轻的衣服给压垮,只好让她坐在雷狼背上。好在她现在裹得跟棉花团儿似的,也不怕再沾上狗毛过敏。 二人一狗在风雪中踯躅前进。天气除了暴风雪还是暴风雪,触目所及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呵出去的气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此情此景怎么看都与绝境无异。黛玉浑身上下裹得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还戴着护目镜,因为衣物的阻挡,说话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的:“来时的路被雪淹没了,我们得马上找到附近的居民!” 赦生掏出随身光脑,想要查探下地形,谁知屏幕一片漆黑,这个连绝对零度都无所畏惧的未来高科技产品居然被冻死了机!他有一霎时的无语,只好忍痛揭下了扣在狗子耳朵上的耳包:“雷狼,有发现吗?” 雷狼忍耐着酷寒,耳朵转了好几转,抽了抽鼻尖,沮丧的摇摇脑袋。赦生给它戴上耳包,懊恼的说:“天气太冷,干扰了雷狼的听觉和嗅觉。” 见一人一狗同时耷拉了脑袋,黛玉只好充当安慰者:“我们带的食物和水还够用三天的。三天的时间足够找到八寒地狱的居民,我们相信你的直觉和能力。” 赦生自小胆比天大,本就对眼下的酷烈环境无惧无畏,只是怕黛玉受不了这份生死未卜的恐惧,听她如此宽解自己,当下下意识的一笑。只是这抹难得的笑意被厚厚的头巾所遮挡,并没有被黛玉所看见。 这一走就是很久,周遭是一成不变的冰雪之白,所有计时用具都宣告失效,赦生根据呼吸频率估计约莫过去了半个小时。他和雷狼的体力尚自充足,可黛玉却有些支持不住了。顶着劈天裂地而来的大风坐着,本身就是对体力的剧烈消耗,她又不是赦生和雷狼这俩体力超越常识的,自然受不住。 “休息会儿。”在黛玉忍不住开口要求修整之前,赦生当先停步。他身体力行的贯彻着白泽“女孩子应当被呵护”的理念,咯吱咯吱的踏着雪走到雷狼跟前,向雷狼背上的她伸出手。在没受冻之前,要被衣物裹成一只羽绒包裹的黛玉自己爬上雷狼的背就已是不可能事件,此刻四肢冷到麻木,自然也不可能凭着自己的力量跳下来。见赦生过来,她勉力挪了挪身子,冲着他的方向滑了下去。 赦生一把抄住她,脚步微旋,轻轻巧巧的把她的双脚栽上了一旁的雪地里。他选的位置不错,正好在一处两米来高的雪丘之后,可以躲去大半的寒风。风力骤减,身下是实地的感觉让黛玉轻松了些许,摸索着想要拉开帽子上的拉链,把口鼻解放出来,可手指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几番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我发现……”赦生绕着雪丘探查了两圈,回来后正看见她在扑腾,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靠近前蹲下来,抬手帮她把拉链拉到了脖颈的位置。干冷的空气瞬间涌入,黛玉雪腻的皮肤立时红了,赦生立即把戴着手套的手捂上了她的脸:“你需要补充热量。” “巧克力就行了。”黛玉的声音闷闷的。赦生示意她自己捂着,转身在背包里找巧克力。黛玉两只手捂着脸:“对了,你刚才说发现,是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赦生把巧克力递给黛玉,待她吃完,重新拉好帽子,才拉着她站远了一些,又把雷狼背上的行李取了下来。在黛玉不解的注视下,他忽然浮起一点促狭的笑,一记飞踢就重重踹在了雪丘上。 轰隆隆的倒塌声,随后是鬼仰马翻的惊呼和咳嗽,穿着清凉的鬼怪们顶着满头雪末和冰渣爬了出来。一只阎魔大王,一只鬼灯,一只阿香,还有一猴一雉,以及一只圆滚滚的白狗。 “嗷嗷嗷!”望见那只白狗,雷狼两只眼睛霎时明亮,热情的扑了上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8章 围炉扯扯淡 “所以,你们之所以会出现在八寒地狱,就是因为想尝试下新式减肥法?”黛玉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群不怕死的鬼物。 好吧,都已经做鬼了,自然是不怕死的。 重新盖好的冰屋里,披着男式大衣的阿香里面只穿着单薄的健身服,小口小口的喝着黛玉拿过来的速热可可饮料,面上浮出难为情的笑意:“运动健身的方式实在是太累了,大伙儿不由得就琢磨出些另类的方法。在八大地狱热出一身汗,再到八寒地狱速冷,再回八大地狱暴热,这么重复几个回合,理论上说是可以迅速燃脂的……” “实际上也很找死。”赦生插言道。事实上,这伙家伙里除了狗和鬼灯,剩下的刚一进八寒地狱就被冻懵成了傻瓜,待回过神时,来时的路又被暴风雪掩埋,彻底的迷了路,只好趁着还有体力和意识筑了座冰屋,钻进去保温。八寒地狱的暴风雪何其之大,不出半天功夫,冰屋也给大雪盖成了冰丘一座,要不是碰巧被赦生发现,地狱十王之首阎魔大王&地狱第一辅佐官鬼灯&众合地狱主任辅佐阿香&杂兵三只(小白:汪汪汪!)就要以减肥致死这样一个可笑到荒谬的理由,而贻笑诸方之口了。 虽然黛玉也做如此想,可赦生说话委实太尖刻了些,她只好岔开话题:“鬼灯大人应该是不用减肥的,怎么也……” 鬼灯冷冷的盯着阎魔大王,把后者悄悄伸向食物的手瞪了回去:“辅佐官应当对上司的方方面面有监督之责,减肥就是其中之一。”阎魔大王只喝了一小罐可可,完全补充不了之前在严寒中消耗的体力,可被鬼灯黑气缠绕的和善眼神瞪着,他也不敢有小动作,只好委委屈屈的把超过两米的大高个缩成一团,闻言笑道:“鬼灯身材那么好,当然不用减肥。我们拼命利用寒冷减脂的时候,他还穿着大衣围着围巾戴着手套和耳包在旁边喝年糕小豆汤呢。” 只不过发现迷路后,他立刻把大衣给了冻得命悬一线的阿香。什么?阎魔大王也冻得瑟瑟发抖?反正他个高肉厚脂肪多,谁管他。 “我常来八寒地狱出差,大体认得地形。我们现在所在的地点是刑场,只要借助冰屋保存体力,迟早能等到负责巡逻的狱卒经过。”鬼灯说着,朝赦生投以冷冷一瞥,“不过没想到,会先等来银鍠先生。看见大块的冰雪就情不自禁的想要踢上一脚,这样充满童心的趣味,在下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过了。” “那很不巧,再过七十多年,吾的年龄才能满三位数。”沐浴着鬼灯的眼刀,赦生的眼神分外纯真。 黛玉侧过脸去,以手掩面,无声的笑了半晌。 一个小时后,一行人、鬼和动物被路过的生剥鬼捡了回去。 清甜的蔬菜,鲜红的牛肉片,在寿喜锅上空浓郁的水汽里散发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阎魔大王抿了口清酒,选择性的忽略了自家辅佐官煞气腾腾的注视,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平常定义成‘温凉’的温度,在这里都觉得暖烘烘的,好舒服!” 生剥鬼往火里添着干柴:“八寒地狱是拿温箱里零度到七度之间的模式当暖屋用的,知道八大地狱里把温箱叫冰箱,零度这么高的温度竟然被定义成了低温,也觉得很神奇哈!” 小白和它的猴子、雉鸡伙伴窝在了雷狼的长毛里,懒洋洋的烤着火:“长着毛的动物不像人类那么怕冷,可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后,都没有一次冻成了这回这样。这世界上肯定再也没有比八寒地狱更冷的地方了汪汪!” 猴子、雉鸡以及众鬼心有戚戚的点头以表赞同,黛玉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稍纵即逝的一丝异色,却被直觉意外强悍的小白捕捉住了。它全身已暖和了过来,当下蹿到了黛玉脚边,歪着浑圆的胖脑袋:“林小姐不这样觉得吗?” 黛玉挠了挠它的下巴,作为亡狗,小白的皮毛仍旧是不逊活狗的光滑绵软,黛玉因这份舒适的手感而愉悦了起来:“也不是这么说,只不过世间之冷分作很多种,八寒地狱的冷在我看来,是触觉之冷的极致,非常了不起的。” “除了触觉之冷外,还有别的冷吗?”小白仰着脖子享受她的服务。黛玉浅浅一笑,不答。小白生来乐天,自是无法理解她眸底一闪即逝的寥落情绪。它本就不懂,它又怎可能会懂?这世间至冷之所,不在神秘远方,而是在每个人的人心深处。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诸般苦楚由此而出,这也是地狱的由来。 似乎感应到了她心中所想,鬼灯朝她望了一眼,转向小白道:“唇齿含北风萧萧,有些冷虽然不容易被发觉,但确实非常致命啊!” “诶?”小白用力的哈了几口气,努力的感受着嘴巴边的气流的温度,“不冷啊?为什么大家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猴子果断捂住了它的嘴巴:“因为你的智商理解不了这么深刻的问题,我们去吃东西吧。” 于是小白的注意力就这么被转移得渣都不剩。 “能做到对所有复杂和负面的情绪视而不见,每分每秒都保持快乐,这也算是智慧的一种呢。”阎魔大王笑呵呵地揉了把小白的狗头。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不管在哪个文明的神话之中,类似于阎魔大王这样的冥界之首都应该是威严而阴冷的,可这位现任日本地狱的最高长官却意外的生就了一副老好人的外貌和性格,忠厚老实得甚至有些好欺负。 譬如此时身为辅佐官的鬼灯就很乐于反驳自家顶头上司一下:“懈怠,混沌,毫无上进心,这也是这种‘智慧’的直接结果——阎魔大王是在说自己吗?”阎魔大王的脸上浮出尴尬而又不失心虚的笑容:“也不是这个意思啦。” 鬼灯两道短短的厉眉扬出凌厉的线条:“保持适当的仇恨之心,能够激发出足够的动力。为着‘让仇人死也不得安宁’的目标,哪怕是弱小的孩子或是柔弱的女性,也能爆发强烈的怨念,把罪者拖入地狱,这才是我们地狱存在的意义!身为地狱之主,阎魔大王如此推崇‘快乐的智慧’,让我非常不满!” 威严扫地啊威严扫地,不过自己平时也没多少威严就是了。阎魔大王瑟缩了一下,从心的闭了嘴。 “不愧是地狱最强的邪祟神鬼灯大人,阎魔大王完全没有……呜呜呜……”小白只兴奋的叫了半声,就被一旁的猴子柿助捂住了嘴。为缓解尴尬的气氛,猴子干笑了两声:“说起来,我们一直很好奇,鬼灯大人成为最强邪祟神的契机是什么?也是因为怨恨吗?” “当然,我毕竟是邪祟神嘛,和地狱的原生鬼怪不同的。”鬼灯轻描淡写的说,“我活着的时候名为‘丁’,那时彼世连地狱的概念都没有形成。有一年,我所在的村子大旱不雨,村民们就选定了同时具备‘外来户’和‘孤儿’两种身份的我作为祭品,向上天求雨。” 三只动物都吃了一惊。黛玉捧着饮料的手颤了颤,连赦生都动了动眼光,望向了一脸冷漠的黑衣鬼神。一个稚嫩的孩童,被群体排斥于外,这本身已足称为残忍,何况还被以“牺牲”和“献祭”为名杀害?孤身坐在祭坛上,当时尚在稚龄的鬼灯望着下方一双双冷漠而狂热的愚昧的大人的眼睛,又该是何等的愤怒和怨恨? “其实没什么,”跳跃的火光里,鬼灯自眼尾向众人鬼动物投以一瞥,顺利的把所有暗暗的打量给逼了回去,这位地狱的实权人物风仪优美而强大,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可以与孱弱无助挂钩,“当时我就对他们说过,天灾降临,你们只能依靠这种自我安慰的做法寻求寄托,我不恨你们。但,若彼世果真存在,我定然会让所有的村民受到惩罚!” “现在所有的村民都挂在伊邪那美命殿前的柱子上做雕塑,很有艺术品味的装饰。”他唇角畔泻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愉悦笑意。 一时间,大伙儿不知道该夸赞他的事迹励志好,还是该同情他的遭遇苦难好。或许对于鬼灯这样连指甲盖都写满了强硬的工作狂而言,“同情”这种软弱的情对他而言只是侮辱吧? 黛玉又呷了口热饮,抬眼:“那,大人是何时更名为鬼灯的呢?” “黛玉,这个我知道!”没等鬼灯开口,阿香迫不及待的开始八卦,她与鬼灯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一旦开扒,就有数不清的八卦可说,“还是在地狱未建成的时候,阎魔大王作为日本最早的亡者,到处做调查,搜集大家对未来黄泉世界的建设意见。当时鬼灯大人提了好几条,阎魔大王觉得这个孩子很有想法,就问了他的名字。当时的鬼灯大人还叫‘丁’,这是佣人的意思,阎魔大王觉得意思不好,想到他是亡魂与鬼火合体形成的鬼物,就给他起了新名字‘鬼灯’。” 她笑得弯起了生着幽蓝睫毛的眼睛,神情揶揄:“鬼灯大人非常喜欢这个名字,当时就把阎魔大王的胡子揪下来了一大把呢。” 前一刻尚算得上温馨的故事又以鬼灯式的暴力收尾,听众们的笑容皆是一僵,独有小白足够天然,尾巴摇成小旋风,圆溜溜的黑眼睛里写满了感叹:“连鬼灯大人都没法抗拒阎魔大王的人格魅力!好厉害!” 鬼灯没有说话,赦生与黛玉却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少见的可以称之为“高冷国民男神惨遭小学同班同学扒皮挖鼻孔童年”的窘迫情绪。可惜阿香似乎浑然不觉:“阎魔大王一直都很招小孩子的喜欢,毕竟和地藏王菩萨是一体双面呢。” 赦生和黛玉齐齐看向把庞大身躯努力怂成一团的络腮胡阎魔大王。 这是地藏王菩萨?你确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9章 地藏王菩萨 前文曾经说过,与鬼灯的阎魔大王相比,赦生也有一位代号“阎魔魔君”的顶头上司。作为异度三族中妖族的族长,军界巨擘,有“魔君”之称的阎魔旱魃拥有着魁伟的身板,撼动人心的武技,简洁凛悍的作风,以及阳刚霸道的人格魅力——他的一切都彰显着一位“阎魔魔君”应有的气魄。 至于明明体魄惊人却性格憨厚似棉花,眼神纯良如骆驼,还留着一脸普通中年大叔的懒散络腮胡的阎魔大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毁人设的行为——还不如他身边那位时时刻刻煞气腾腾的面无表情沉迷刑狱工作的黑衣辅佐官像个地狱之主的样子。 不过,这不代表阎魔大王没有两把刷子。比如此刻…… “一直守着火堆干坐着太无聊了,鬼灯君,不如我们一起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阎魔大王眼神期待。 “与其把心思放在这些无聊的娱乐上,不如想想办法早点回八大地狱!”鬼灯煞气一盛。 “可是真的太无聊了,外面风雪这么大,在保暖衣物还没有送过来之前,根本走不了啊。”阎魔大王委屈脸。两米高的大汉做出这幅表情,不但不恶心,反而是真的委屈,让人觉得哪怕是一点点的反驳都是莫大的不该。 “不准!”鬼灯拒绝得很干脆。 “鬼灯君……” “鬼灯君?” “鬼灯君~” “就玩半小时。”鬼灯板着脸说,神情暴躁得像个被迫容忍智商欠费的老父亲的倒霉儿子。 还好八寒地狱的狱卒们闲得无聊时也有打牌的习惯,生剥鬼很容易就找出了一副牌,抽掉了大小鬼后,洗散了放在众人、鬼、兽的中间。大家各抽两张牌,连雉鸡都叼了两张扣在了自己爪子边。唯一没有参加的是雷狼,它还没有达到玩这种消闲游戏的智商。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头一轮抽中花色相同的两张牌的只有一鬼一人,鬼是鬼灯,人是赦生。再度撞设定的两位男士目光一触即收,鬼灯尚自面无表情,赦生躁动的气场则让在场除阎魔大王与鬼灯之外的鬼众都有些不安。 赦生天生雷属性体质,堪称妖鬼克星,一旦力量外泄,修为稍低的鬼物与妖怪都不免退避三舍。阿香不动声色的往黛玉身边挪了挪,笑道:“那么鬼灯大人,银鍠先生,两位谁先来呢?” “我!”赦生抢道,气势赳赳地瞪向鬼灯。少年心性激扬,总是羞于袒露内心并不肯服输的,理所当然的,在接下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的选择里,他一律选了大冒险。于是…… “十分钟内盖一座十米高的冰塔?”阿香说。赦生几道怒雷劈过去,冰层炸裂,巨大的冰块被裁成整整齐齐的方块,层层摞上去,顶端体积依次递减的冰块相叠。不一时,十米高的冰塔就立在了外面,用时三分钟。 阎魔大王眼睛一亮:“能用冰块雕个水晶阿仁君吗?我想拿回去给我小孙子玩。”赦生指间电光闪过,刷刷刷几下,一个晶莹剔透的偶人已经立在了阎魔大王旁边。 …… 轮到了小白发令,后者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眼睛一亮:“亲林小姐一下?”赦生和黛玉的脸色齐齐变了。阿香见他俩反应尴尬,连忙说:“小白,这个不合适 ,快换一个。” “换一个……嗯……大冒险不行,那就真心话吧汪汪汪!”小白眼睛晶亮,“银鍠先生,你什么时候和林小姐结婚呢?” 赦生&黛玉:!!! “我们有那么惹人误会吗?”黛玉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低声对阿香说。阿香看了看她芙蓉花般娇艳的脸容,再瞥瞥赦生艳烈的脸,咽了口口水,悄悄地回道:“颜值实在是太匹配了,又是合作搭档,天天同进同退,由不得大家不站cp啊!”她会告诉黛玉,据说在三途川报社里,赦玉的cp粉已经快要占据半壁江山了吗? 赦生终于找回了语言组织能力:“事实是,我们没有交往。” “那你们什么时候交往?”小白立刻追问。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赦生拉着脸说,同时下定决心,接下来的命令哪怕是他要裸奔三圈后去向鬼灯表白……他也得选大冒险! 好在大家吸收了小白的教训,接下来的命令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赦生很快就一一完成,被刁难的对象迅速轮到了鬼灯。见大家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鬼灯神情一正:“我全部选真心话,鉴于只剩下了一刻钟时间,这样做更有效率。”说着瞥了瞥阎魔大王,顺利的让后者羞愧的低下了头,讷讷的说:“我就不问了,节省时间嘛……” 瞧瞧这怂的,你作为地狱之主的威严呢?阎魔大王!大伙儿心中齐齐吐槽。可果真要对上鬼灯,却不约而同的一起选择了从心。 “下周末同学聚会,来不来?”这个问题来自阿香。 “来!”回答得干脆利落。 “八寒地狱的独立申请,咳咳,鬼灯大人是什么看法?”这个问题来自生剥鬼。 “做梦都别想!” “鬼灯大人是猫派还是狗派?”这个问题当然是来自小白。 “金鱼派!” …… 轮到了黛玉做提问者,她略一思忖:“鬼灯大人与白泽大人起初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交恶的?”鬼灯虽作风强硬,但也公私分明,白泽是花心,可脾气则是出了名的好。况且鬼灯是个典型的不好女色的工作狂,自然与白泽形成不了竞争关系,互相之间也没理由水火不容才对…… “那个愚蠢的偶蹄目?”一提起白泽,鬼灯条件反射的黑了脸,“起初……应该是因为那次打赌。” 打赌?大伙儿都被勾起了兴趣,独有知晓内情的阎魔大王和阿香很无奈的笑了起来。 “我们赌,从洗手间里出来的第一位女性的胸围在二尺八寸以上或以下,赢的人请晚饭。我赌下,他赌上。”不管过去多少年,再度回忆起当年那黑暗的一幕,鬼灯依旧是满眼愤怒的黑色火焰,“第二个出来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平胸仙子,第一个出来的则是一位胸脯丰腴的人妖。” 然后,他俩因为头一个出来的那位到底算是男性还是女性,吵了一千多年。 “我本以为,因为抢着买单而交恶的行为,仅仅存在于华夏……”黛玉有些艰难的说。谁又能想象得到,日本地狱的第一辅佐官,与中国的万兽之长,居然因为抢着请对方吃晚饭而水火不容了上千年…… 雄性,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如此的幼稚。 “没必要因为一时的受伤害就放弃结交朋友的努力啊,未来的日子那么长,不如回去就和白泽君重新修好怎么样?封死了的房子,又怎么能指望日光照进来呢?”阎魔大王像哄孩子一样拍着鬼灯的后背,调皮的向其他人眨了眨眼。 “没门!”鬼灯的怒叫声震得屋外的冰雪抖了三抖。 黛玉轻轻一震。不知为何,她从阎魔大王的目光里读出了长者的无限温厚与慈蔼,仿佛他所看到的是一个因为受伤便自困黑暗囚笼的孤苦无助的孩子。 那番话其实是冲着她说的。黛玉忽然意识到。 果真是……慈悲渡世的地藏王菩萨。 派去八大地狱通传消息的狱卒很快拖着几大箱厚厚的衣物过来,把阎魔大王一行裹得暖暖和和的礼送回去。黛玉和赦生采访过生剥鬼后,拿着后者给的地图向下一处狱卒聚居区进发。极目远眺,涌入视野的照例是无际冰原,走在前方探路的赦生穿着黑色的羽绒衣,一头浅褐掺墨的长发散落在两肩,随着脚步的上下而微微的抖动着,那是天地一色空白之间唯一的一点跳跃的异色。 拒绝了雷狼的载乘,黛玉以“想要活动手脚”为由,自己在地下行走着。雪极深,一脚下去便能没过腿,黛玉只好踩着赦生的脚印一步一步的跟着往前走。这样行走无疑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她只摇摇晃晃的走了五六步,就忍不住喘息连连。雷狼努力的捏着最小的步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心惊胆战的盯着她踉踉跄跄的身体,时刻预备着将这位极有可能栽进雪窝就自拔无能的柔弱女性拱出来。 嘎吱嘎吱嘎吱,雪被体重压实的声音极冷而极干燥,听得多了,便易生出索然无味之感。何况走在前面的赦生大步流星,硬是把雪原踩出了大鼓连击的激烈感。跟在后面的黛玉一路使尽了浑身力气去追,也没能追上他,反倒是累得自己筋疲力尽,一个腿脚虚软没站稳,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向一侧的雪地歪了过去。雷狼连忙伸过大脑袋,及时的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影,可被它庞大的身形这么一震,旁边的雪堆里忽然滑下了一截积雪,露出了一点青石样的东西,上面还有人工镂刻的纹路。 黛玉好奇心起,稳住平衡后,慢慢的踩着雪蹭到青石前,用戴着手套的手缓缓抹去上面的积雪。一张如满月的童颜徐徐露出,紧接着是纹理如水的袈裟,最后是□□的双足。 “居然是一尊地藏王菩萨像……”她喃喃的说。 “走不动了?”听不见她的脚步声,赦生停下脚步,远远地叫道,“体力不支,就上雷狼背上。” “没什么,我马上过来。”黛玉说着,用手套把地藏王菩萨像上的雪末一一的揩抹干净。看着石像幼嫩如幼童的脸,再看着四围茫茫的大雪,她鬼使神差的从包里取出备用的头巾和帽子,把一尺来高的石像一层层的裹成了西瓜样,末了用帽子把整尊石像罩了起来。 “可莫要再着凉啊!”她柔声叮嘱罢,才吃力的爬上了雷狼的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0章 回归 数日之后,二人结束了采访任务,赶回八大地狱。赦生把雷狼送回了不喜处,自己则回宿舍整理几天来拍摄的照片。黛玉则忙忙的赶回宿舍,匆匆的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而后便一头扎进了赶稿工作之中。 “笃笃笃!”门外似乎有敲击声,很轻很弱很柔和,从很低的位置传来,像是一个羞怯的小孩子在敲门一般。黛玉保存了文档,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空无一人,地上却摆了一篮新鲜的瓜果,摆在最上方的是一枝鲜丽的樱花,柔而淡艳的粉,花上还凝着细细的露珠,枝上系着一尊指甲盖大小的地藏王菩萨像。 很显然,这是一枝来自现世的樱花。 一时间,黛玉忘记了去思索这份神秘礼物的来历,只怔怔的拈起了花枝,放在鼻端轻轻嗅闻着。 原来不知不觉间,人间,已是四月天了么? “鬼灯君啊,”阎魔厅中,打发完一批亡者后,阎魔大王瘫在了王座上,像扯家常一般的跟自家辅佐官道,“其实你早就想换掉那副葛饰北斋的壁画了吧?银鍠赦生的那道雷击,只要你想,本来可以轻松挡掉的。” 鬼灯寒声道:“我是诚心的代表地狱,邀请新的人才加入。” “可人的生命短暂,过一分钟就少了一分钟,禁不起在彼世耗下去的。”阎魔大王语重心长的说,“听说白泽君他们已经研究出了帮助林小姐和银鍠先生回到原世界的办法,不如我们放他们两个走?” 鬼灯眯起了眼睛:“一向懒散大意的阎魔大王,怎么忽然关注到了两个人类的去向问题?” 阎魔大王抚了抚自己的圆肚皮,似乎比上周又隆起了一厘米?又得去健身房卖命了……他一面在心底哀叹着,一面温和的笑道:“前几天地藏王菩萨在八寒地狱游历的时候,又在雪里睡着了。林小姐把他挖了出来,还送了他两件衣服避雪。”他与地藏王菩萨乃是一体双面,地藏王菩萨所受的恩惠,同样等于施加于阎魔大王之身,怎可能不还? “拥有您这样不会计算得失的上司,真是让属下头疼啊!”鬼灯脸色微僵。 “有恩必偿,有怨必报,这也是地狱的法则啊!”阎魔大王愉悦的微笑着。 赦生在接到“债务全免”的通知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紧接着在听到是地藏王菩萨在报恩时,更是陷入了漫长而深沉的沉默。 “兄弟,我理解你,另一半太有能力,作为雄性总会觉得很有压力。”不喜处的狱卒、也是雷狼的顶头上司地狱犬夜叉一探出前爪,知心好哥们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太太饼干还没有因为结婚辞职的时候,每月的业绩都干得很出色,为此我是又骄傲又深感压力,毛都不知道掉了多少。” “想开点儿兄弟,至少你可以带着雷狼一同回家了。”夜叉一安慰道。 对比赦生那边的万狗惜别,黛玉这边则被三途川杂志社的数十只猫又包围。编辑长严肃而又饱含感情的打着官腔:“林小姐,你是三途川杂志社最优秀的员工,很遗憾不能继续合作下去,我们会永远记得你对杂志社做出的奉献喵!” “在现世混不下去,随时可以回这里报道,报道部的位置永远为你留着喵~”报道部组长动情的道。 黛玉把所有猫又挨个揉了一遍,心满意足而又恋恋不舍的回宿舍收拾行李。她来时除了衣物和随身光脑外身无长物,走的时候却积攒下了一大堆各色物事。作为身居地狱期间结交到的唯一闺蜜,阿香特地请了假赶来帮她收拾:“黛玉,我们还会再见吗?算了,和地狱狱卒重逢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是?” 黛玉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做出微笑的表情,这才回头看去,发现阿香一手抱着一摞衣物,另一手则拿着一只小小的地藏王菩萨石像,便道:“昨儿门口被放了一篮水果,上面还有一枝樱花,这是系在樱花花枝上的。水果我跟大伙儿分着吃了,花儿就供在那边,”她朝餐桌上瓷瓶里供着的樱花努了努嘴,“当时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如今想来,应该便是地藏王菩萨的礼物吧。” “确实是地藏王菩萨的作风。”阿香赞同道,“这尊小石像的灵气充沛,黛玉,我建议你以后随身带着它,会有大用的。” 黛玉愣了愣,接过小石像,与石像温和含笑的眼对视了一会儿,把小石像装进了手袋里。 赦生的飞行器早已完成了自我修复工作,一经主人启动就自动升至半空,引来无数地狱众围观。这回赦生终于记得事先把一号舱腾了出来,而把雷狼的玩耍基地挪去了二号舱。于是让雷狼进了新的玩耍基地后,黛玉与自愿承担引荐望天犼之责的白泽进了一号舱,赦生则坐上了久违的驾驶位,深深吐出一口气,启动了飞行器。 飞行器御空而去。 “这就是未来世界的科技水准吗?比神兽自己用翅膀飞有效率多了。”白泽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舱外飞速变幻的云海,“对了黛玉,我这几天加班加点研究出了一款新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他变戏法似的从手中变出一只浅绿色的药瓶,“极乐满月牌抗过敏药丸,过敏症患者的福音,你值得拥有,谢惠五百日元。” 黛玉笑着递了钱过去,发自肺腑的道:“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白泽吊儿郎当的往舷窗边一靠:“能得到可爱的女孩子一句真心实意的感谢,真是开心啊……不过如果能把那个‘们’字删掉,我会更开心一点儿的。” “月满则亏,兴尽悲来,凡事不可太过,如此刚刚好。”黛玉浅笑道,“也不知道阎魔大王和鬼灯大人在做什么。” “鬼灯接了地狱小学校长的申请,今天要去给小学生做演讲。承担重责的辅佐官一旦不在,所有的事务当然只能落在阎魔大王身上喽。”白泽语气轻快的说。尽管他与鬼灯间的关系已是天人地狱众皆知的恶劣,可关于对方的消息,他却意外的了如指掌。 “尽管表达方式似乎另类了些,可白泽和鬼灯其实是一对相交莫逆的友人吧。”黛玉想道,“虽然,都别扭得很。” 此时此刻,地狱小学的礼堂中央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动物,大的有猫火车,小的有芥子兔,中等的还有小白,黑衣冷峻的鬼神立身于一群萌点各异的毛茸茸中间,面无表情:“提问!这些动物为地狱工作的理由是什么?A.为了折磨亡者;B.为了钱;C.为了实现自我的价值。” “回答正确!正确答案是,三项全选。我从没有说过这是一道单选题。” 听完两人的经历后,望天犼的态度很是亲切,满口答应了两人的请求。却在转头看见白泽之际,脸色陡转铁青,胡子不住的打颤:“白泽!你怎么还有脸来吾家!吾夫人这会儿不在,吾就是吼死你,也没人来拉架!” 白泽摊手,表情煞是无辜:“我想你了,不行吗?”望天犼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大吼:“滚!”白泽揉了揉耳朵,向黛玉和赦生招招手权作告别,收到二人的回应招手后愉快的滚了。 “最后,让我们的全体演员为大家展示一遍森罗地狱图吧!”地狱小学的礼堂之上,鬼灯一板一眼的说道,黑衣深浓如地狱最深处的夜,“前方乃地狱,诸君可愿往?” 在精密仪器都无法检测到的微妙的空间波动里,一架飞行器凭空出现在它消失的断点位置,完美的填补了先前的空缺。赦生瞄了眼仪表盘,神色微变:“狼烟,现在是什么时间?” “东元3040年3月16时19:23:52。”AI管家答道。 这居然正是两人穿越前的时间!赦生看了看黛玉,后者听了狼烟的话,也正自朝他看来。两人临行前都换回了穿越前的衣着,乍一看,便与穿越前一般模样,仿佛先前在地狱的经历都化作了一场幻梦。 飞行器沿着原定路线轻盈的飞翔着,赦生沉默了会儿:“还去琉璃仙境吃饭吗?” “我倒是不饿。”黛玉想了想,向他笑了一笑,“只是不去的话,令尊会放过你吗?” 赦生“嘁”了一声,陷进了柔软的椅背里。 看他一脸的烦恼相,黛玉不由莞尔,也放松的倚进了椅背的垫子里,打开了随身光脑。 “人生的漫漫旅途之中,得与失孰轻孰重、孰多孰寡,似乎总难一一拆分明白。一如爱侣难得白首,亲人总难团圞,夭命者总是不甘,长生者却生倦怠。倘若一味自怨自艾,何处不是火宅?而倘若能将所有的心情巧妙的收藏,背负,继而锐意前行,即便是森罗地狱之中,依然会滋生出令本不应存世的金鱼草勃勃盛放的冷彻力量。”她在光脑上记录道。 “千重寒雪之下,地藏王菩萨的笑容,如春温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1章 演唱会 这天,结束会议后,薛宝钗提早回了家。流水冲洗下,丰满的手臂鲜洁如清雪,她洗净了双手,转向案上红鲜绿翠的食材,心情十分愉悦。 虽然身为珠宝大亨,薛氏集团的掌舵人薛宝钗女士向以商海上雷霆似的严明手段,与丰肌洽骨、雍丽盈艳的美貌而声名远扬,可除非亲近之人,鲜有人知道她还有一项与矜贵优雅的身份相距甚远的爱好。 那就是下厨。 她慢条斯理的处理着食材,有条不紊的从容态度,宛如手中正在处置的不是鲜鱼,而是一宗横跨数星球的珠宝交易。她向来享受下厨的过程,但只是偶一为之。毕竟,今晚要来家里吃饭的客人比不得旁人,怠慢不得。 “黛玉,你的文章我看过了,难得你也有兴趣写小说。初试牛刀,世界观还能如此清奇,特别是细节上写得尤其生动出色,简直像是真实存在的一样,不愧是黛玉!”主编的影像在光脑里浮出,“刚好社里准备开辟一个异想风物专栏,专门用来刊登一些奇思妙想、子虚乌有的小说。有你新写的小说在,稿源问题已经不愁了,雪中送炭得很及时嘛!” 黛玉浅笑:“帮得到主编就好。”她的笔所记录下来的本来就是在地狱中所见的真实之事,又怎么会显得虚假呢?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方才中断了通讯。黛玉正预备接着写稿,就接到了表兄贾宝玉的留言:“林妹妹,你嫂子又准备了一桌好菜。晚上有空闲的话,记得来家里吃饭啊。”她眉心不由得一蹙,还未舒展,便紧接着接到了赦生的讯息。他发来了一张水无月歌剧院当家女主唱麝姬玉蟾宫的演唱会电子门票,另附留言:“下午五点,我来接你。” 近来她和赦生结成了专属的工作搭档,配合得十分合契。社里的同事们不知道他俩曾经在异世界的地狱之中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搭档,早已积累出了不浅的默契,还以为他俩心有灵犀,天生投缘。只是投缘归投缘,私下的交往却依旧淡如水,这样的邀请,这些天以来还是头一回。 黛玉盯着光脑瞧了半晌,慢慢的回复宝玉:“晚上和人有约,就不过去了,代我向宝姐姐问好。” 光脑沉寂了很久,宝玉再没有回复。黛玉愣了一会儿,删掉了宝玉过往发给她的所有信息,眼角微涩之余,心底却有些释去重负的轻松感,点开赦生的信息,她轻轻的回了两个字: 有劳。 麝姬玉蟾宫是新世代涌现的杰出歌唱家,其嗓音清润,仪态落落大方而不失妩媚优雅,虽以传统唱法成名,却实际上唱法多变,在每个领域之中都卓有成就。以出道以来,便在星际歌坛斩获奖项无数,演唱会往往一票难求。黛玉从大学时就很欣赏她,也曾听过她的几场演唱会,可每回都是独自坐在观众席里,像这样和另一人一同先在附近用了餐,再坐在一起欣赏麝姬的歌喉,却是生平头一回。 星尘般的灯光点点洒落,麝姬身着鹅黄礼服乘着小巧的贝壳形飞行器从天而降,淡金微卷的长发泛着如梦似幻的光色,美得在海水的泡沫中诞生的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特。她张开丰润的朱唇,清扬的歌声霎时回荡于会场之中。 黛玉静静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飘向了一旁昏昏欲睡的赦生。她知道赦生在音乐上兴趣平平,也记得自己不曾在他跟前提过她对麝姬的喜爱,如此看来,这回的约会主意……必然又是他的家人给出的。约莫是她凝视的时间久了点儿,赦生一下子摆脱了朦胧睡意,双目毫无征兆的睁开,莹褐的眼瞳清莹如寒秋,澄澄的看了过来。 黛玉下意识的挪回了目光。 演唱会结束时,已经到了夜色落幕的时候,两人走出会场,赦生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只道:“散会儿步吧。”黛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后者似乎有重重的心事,被她这么一瞧,条件反射的抿紧了嘴唇,目光还罕见的躲闪了一下。 赦生今天很不对劲。黛玉想着,婉转的道:“从我开始有了痴迷于某项兴趣的意识的时候,就迷上了玉蟾宫的音乐。我甚至觉得,她在新世代的音乐家里,成就还犹胜于有‘古典乐之星华’之称的风采铃。当然,若是只论传统曲风,她自是不如风采铃的,不过麝姬的音乐风格极为繁丽多变,其中有一首很小众的《月升魅惑》,吟唱得妖娆森冷,如深山古刹突逢红衣长发鬼女,美极艳极,而又寒气凌人。可惜这种曲风不为大众所喜,她几乎不在公开表演时唱它。” “也许下回会唱。”赦生硬梆梆的说。能诡异成这样的旋律,一听就知道是玉蟾宫执行任务时突发灵感创作的,天知道是被什么破下限的场景刺激出来的。 异度三族里,妖族势力在军,鬼族势力在商,邪族势力则在文化界。军商文三方盘根错节,守望互助。赦生作为鬼邪两族首领之子,入妖族首领座下教养训练,便是这种合作关系的体现。玉蟾宫也在此列,她是邪族打造的一颗文化明星,吸金能力一流,时不时还借调给妖族的阎魔魔君做做特殊任务,因此也锻炼了一身不低的身手。据他所知,玉蟾宫有一个习惯,凡死于她玉手之下的枉死鬼,必要取其一块皮肤带走收藏,为此被阎魔魔君和赦生的母亲九祸训斥过多次,也依然改不了这一恶习。 没准黛玉推崇的那首曲子,就是她扒皮的时候写的呢。赦生不动声色的想着,扒皮歌,能被普罗大众欣赏,那才有问题。不过既然黛玉喜欢,大不了跟玉蟾宫打声招呼,下回演唱会把这首歌列进去。 “你很欣赏那种曲风?”了解越深,他越不认为,林黛玉是他起初印象中的循规蹈矩乖乖女。可也没想到她的爱好居然会冷僻到这等地步。 “欢喜荣华总归白云清风,红颜白骨,付之劫火,人总有些时候会格外钟爱毁灭。”黛玉含混道,眼望着冷月枝头栖息的寒鸦的剪影,出了会神,而后转移了话题:“你也很喜欢玉蟾宫的音乐吧,不然怎么会想到请我一起看她的音乐会?” “那只是借口。”赦生径直道,犹豫了一下才说,“约你出来,是有事相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2章 第32章 “什么事?白天在报社里不方便说么?”黛玉眸光一转。赦生正待回答,骤然目光一厉,双掌一张,推门似的在两人身前撑开了一道紫光耀耀的屏障。一颗不知何时出现的激光弹被拦在了离两人只有三尺的距离之外,看弹头的方向,居然是指向黛玉的。 激光弹与紫电屏障摩擦出炙烈的电光,几乎灼痛了黛玉的瞳孔,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杀手?”令人失明的光亮陡然黯弱下来,原来是赦生抬手遮住了她的视线,另一手挥出一道闪电,沿着激光弹来时的弹道溯流而上,精准无误的击中了高悬在大气层最外围的飞行器。 开启了隐身拟态系统,完美的融入了周围大气层的飞行器连躲闪动作都未能做出,就爆成了一簇明亮的星火。残骸纷纷向地面坠落,在与大气的摩擦之中迅速燃烧干净。 “没事了。”赦生说。 黛玉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方才的场景,并非头一回看到赦生使用自己的能力,但每回看到都不由自主的感慨这份力量的美丽与强大。这并非科技的力量,而是源于一个更古老、更神秘的概念——古武术。 “刚才你说有事相商,是什么事?”短暂的失神之后,黛玉终是记起了之前的话题。 赦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动用一切感官感应周遭的情况。 风平浪静。 他这才撤下屏障,回过头看她,却看到了她剧变的脸色。他立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手——适才收回紫电屏障的指尖的皮肤不知为何泛着幽蓝色的光,那颜色如同星星一般闪烁不定,仔细看去,分明是无数细小之极的光点在蠕动。 这是……鹦鹉螺星系的微生物炸弹!这种微生物可以在电光中生存,吸食并且存储大量的热量,一旦到达临界,便会通体幽蓝的活跃起来,继而便是可以让小范围空间坍塌的酷烈爆炸。激光弹只是第一波攻击,藏在里面的微生物炸弹则是第二波。他居然疏忽了! 以自身力量强行压制微生物炸弹,延缓它的引爆时间是眼下唯一的解决方法。可在压制过程中会产生令寻常人体无法忍受的高热,这个距离……不行!离黛玉太近! 他骤然发足狂奔,身体挪出百米之远,另一手翻出浓稠得近乎实质化的雷光,印上了被微生物炸弹寄生的手指。 “嘭——” 剧烈的爆炸震得四围高楼隐隐颤抖。黛玉只觉得脑浆都快被震荡震成了一团浆糊,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泪,跌跌撞撞的跑向了赦生。后者浑身浴血,跪在血泊之中,双眼紧闭,一条胳膊被炸得粉碎。黛玉向来洁癖甚重,此时却不顾满地血污跪坐在他旁边,颤抖的手指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又胆怯似的收了回来。 “银鍠赦生,你还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银锽赦生?赦生?赦生?赦生!”她颤声唤道。 赦生终于张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的脸,花了点功夫辨认出她的身份后,又上下瞄了瞄。 还好,没伤着。 心神一松,他仰面倒了下去。 “赦生!” 偌大的动静惊动了夜色笼罩下的城市,巡警们乘坐的飞行器很快降落在两人身旁。轻轻松松的脚步声纷至沓来,黛玉却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她眼中只看得到赦生肩部森白的不规则的断骨,以及溢出的鲜血在地面上、担架上晕开而成的猩红的水泊。 看着她浑浑噩噩的模样,巡警也问不出来什么,只怜惜的道:“你的爱人伤得虽然不轻,不过大伙儿抢救得及时,以现在的技术,安条新的胳膊是不成问题的。”黛玉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只是垂着头靠在了手术室的墙边。 时间在钟摆的滴滴嗒嗒声中走过,似乎只是过去了一刹那,又似乎过去了很久,另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穿入了她的耳膜:“赦生的手臂,保不住了。” 幽婉,澄澈,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黛玉怔怔的抬头,巡警已经离开了,而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紫发少女,也是一般的倚在墙上,玉白的侧脸有着妙艳的轮廓。辨认着这张与赦生有八分相似的脸,无需做介绍,黛玉已经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银锽长生,赦生的幼妹,比赦生还要深居简出的,银锽家这一代年纪最小的孩子。 “古武术修行者的体质和常人不同,就算可以动用最高端的技术给他装上一条新的手臂,可那也比不上修行者千锤百炼的肉身本身,怎么办……”银锽长生没有注意到她的注视,只是自言自语的说。 “都是我的错……”黛玉下意识的擦了擦脸,只觉得触手冰凉,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流泪,“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明明从前是那么意气飞扬的人……” “哪怕是现在的医学水平真的达到了古人想象中的仙丹妙药的那样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可很多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银锽长生被她的声音惊动,直愣愣的看了过来,也慢慢的红了眼角。 一道电光从黛玉脑海中一闪即逝,她揩拭着面上泪痕,潜意识促使她追索着那道淹没思绪之后的灵感。手臂……医学……做不到……仙丹妙药…… 仙丹妙药! “这个可以吗?”她胡乱的在包里摸索着,指尖触摸到了她想寻找的事物,她心中一喜,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把那只小盒子攥了出来。盒盖打开,里面灿若金丸的丹药正在医院廊灯的冷光下流转着浓华流丽的光。 银锽长生鼻尖动了动,骤然睁圆了那双与赦生几乎一模一样的莹褐色眼睛:“九转紫金丹!” “这个能帮到赦生吗?”黛玉急急道。 “能,可是……”长生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浮出几许犹疑。 “那就太好了!”黛玉喜极而泣。 “林小姐,我不知道给你这颗灵丹的人有没有跟你说过它的效用,但是我必须告知你。”见她如此真情流露,银锽长生十分动容之余,越发觉得不强调她这颗丹药的珍贵性就是坑了她,“九转紫金丹是玄门丹药中的神品,即使是飞升仙界所经历的九九天劫,也能凭借药力削去其中的三九天劫。而要炼制这味丹药,不但所需的药材都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材地宝,药引甚至是神兽的心头血。在如今的玄门之中,有炼此丹之能的高功,无炼此丹的药材,有炼此丹的药材,觅不得炼此丹的药引。以至于近千年来,被顺利炼出丹炉的九转紫金丹,一只手都数得清。” 神兽心头血……难怪白泽在说到炼丹时,用了“呕心沥血、倾家荡产”八个字。黛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轻飘飘的想着,口中只问了一个问题:“此丹帮得到赦生吧?” “不但可以帮他重塑手臂,待药力全部吸收后,他的修为甚至还会再上升一个大境界。”长生有些忐忑,“你当真考虑好了?” “不过是一颗死物而已,你哥哥救了我命呢。”黛玉把丹盒轻轻放在了长生手中,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长生合住丹盒,澹澹的眸光含着无尽感激:“你的情,我和赦生都会记住的。”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含了几分羞愧道,“本来就是他惹的麻烦,他该护着你的。” 再明耀的日光,下方也会有阴霾存在。银鍠家族盛名如此,没有几个梁子极深的仇家都说不过去,行为尤为丧心病狂者再雇用几个杀手也在情理之中。显然这位银鍠小小姐的判断是后者。可黛玉心如明镜,那名杀手就是冲着她来的,她已经猜出了背后金主的身份——赦生,是真的为她所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3章 命运 黛玉正待解释,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们把处理好了断肢伤口的赦生推了出来。黛玉和长生立即跟进了病房。护士在叮嘱了几句护理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黛玉送她们出门,一回头,正看见长生坐在病床边,端详着赦生左肩被整齐切除的断口,眼底溢满了心疼之色。 心间的愧意更重了几分。黛玉合上门,轻声问:“金丹……九转紫金丹,这会儿可以服用了吗?” 长生如梦初醒:“现在还不行,昏睡期间无法主动吸收药力。要是任由药性散去的话,又实在是浪费了这千年难得一出的灵丹。事实上,林小姐的这只丹盒便是阴沉木所制,好锁住丹药灵气不使流失。”她说着,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碧玉葫芦,拔取壶塞,葫芦口对着九转紫金丹一吸,便见那灵丹渐渐缩小,直到缩成了金灿灿的一点,才飘悠悠的落入了葫芦口之内。 长生盖上壶塞,打出了几套丹诀,直到小葫芦由碧转红、又由红转为沉沉的紫色,她才长舒一口气,罢手,把小紫葫芦放在了黛玉的掌心:“我已经把金丹稀释成了易吸收的丹液,等赦生装上新手臂后,每天取两滴,一滴内服,一滴兑上50ml纯净水,擦洗那条新手臂至完全吸收为止。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是给你九转紫金丹的那人一并给的。”她说着,匆匆忙忙的站起身,朝黛玉鞠了一躬,“林小姐,我有急事得先走。方便的话,请千万不要让第三人知道我来过,便是我家人也是不可以的,拜托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黛玉将她眉心焦灼的愁云收入眼底,点头,还未及说点儿告别的话,长生便已匆匆的出了门。待她跟到病房门边,才发觉走廊上已不见长生的背影。 黛玉回眸一顾,病床上,赦生兀自沉沉睡着。她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坐在了病床边。 “我见到你的妹妹了,是个令人如沐熏风的女孩子。”她喃喃地说,“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说,有事要跟我商量,却只管这么睡着,好歹醒过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儿呀……” 黛玉不知道,被她赞为“令人如沐熏风”的女孩子长生此刻正顺着安全通道往下跑,速度之快,几乎把自己跑成了一道肉眼捕捉不到的残影。 赦生的修行路数与九转紫金丹的药性并不十分契合,未免药性流失,她耗了足足大半的真气进去,才借助师父给的幻法玄葫把金丹转换成了适合赦生功体的丹液。余下的这点儿真气现下只够屏蔽所经之处的各路监控,她已经无力再维持目前这副少女的形态。 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家里人肯定快要来了。自己眼下的模样,可千万不能被他们撞见,不然肯定得挨骂的。 她心里发着愁,一咬牙,索性拐出了安全通道。看了看楼层,只有三十三层,还在目前的她可以应付的范围内。觑着周围无人,她朝着楼墙直直的撞了过去,身体在与墙面交错的那一瞬间倏然虚化。下一刻,她已经穿到了外面,成九十度站在了外墙上。使了个“粘”字诀,她如履平地的从光滑如冰的外墙上直奔而下。 三十三层楼,对寻常人而言,如果不借助工具的话,确实高不可望。可究其实质,直线距离也不过只有百来米,不过一刹那,长生就已经冲到了尽头的地面。剧烈的惯性使她落地时脚一软,整个人就崴到了地上。这一跌摔散了她对肉身残存的控制力,少女柔婉的身形宛如被风拂过的水面般晃了几晃,再稳定时,已经缩成了七岁女童的模样。 好疼。 长生揉着膝盖,紧紧地咬住嘴唇,好忍住险些出口的叫痛声。头顶有阴影掠过,隔住了本应明亮如昼的灯光。她如惊弓之鸟般仰起头,望见一架飞行器正在医院导航室的引导下泊入停机坪。嫩豆腐般的小脸上掠过慌乱无措之色,她眼中倒映着那飞行器机身上显眼的银鍠氏的族徽,下意识的贴墙站尽了阴影里,按住了兜里的飞行梭。 “保镖们已经赶过来了,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要是晕倒在这里,肯定会被家里人捡回去,一顿好骂是免不了的。”她纠结的把两道细细的眉毛拧成了结,“可要是现在就启动飞行梭飞回萍山去,闹出的动静也必然会惊动家里人,我提前破关跑出来的事仍然瞒不住,一顿好骂还是躲不过的。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只是迟死早死的区别……该怎么选?” “需要帮忙吗?”低沉的男声从上方传来。长生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闻言眨了眨眼,沿着出现在视野中的两条笔直的长腿一路看上去,便依稀看见了一张苍雪般的男人的脸,以及嵌在上面的那双凛凛冷金色的眼瞳。 似曾相识。 “你的脸色似乎很不好,小姑娘。”男人的声音深沉而悦耳。 当年轻的朝露市市长螣邪郎携着一身风暴怒气冲冲的踏进病房时,黛玉正在研究长生留下的小玉葫芦。那葫芦看着不过像妙龄女孩的拇指大小,却能生生的把一枚龙眼大的金丹吸进去,捧在掌心更是沉甸甸的,分量超乎常理的沉重,一望可知并非凡品。 “旁边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伤员,还有心把玩玩器。看着林小姐这么心宽,本大爷也就放心了。”赦生遇险时,AI管家狼烟第一时间向银鍠家发出了警报。彼时螣邪郎正在邻星开会,看见消息时,三魂七魄险些被吓脱体了一半。好容易如坐针毡的熬到会议结束,他立即快马加鞭的赶回来,途中不忘调出了赦生当天行动路线的沿途监控录像,这一查登时窝火无比——他就说,哪家杀手没长脑子,会上赶着对他们银鍠家的成员出手?合着杀手的目标压根就是赦生旁边的那个女人,赦生完全就是被殃及的! 自家老爹有意撮合这位名叫林黛玉的女人和自家小弟相处,这事儿全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螣邪郎自然不会不知道。他也乐见自家小弟摆脱深宅状态,拥有除了撸狗习武之外的新生活。可如果这新生活隔三差五还得断条胳膊断条腿,是不是也太刺激了些?自家小弟又不是有着天魔体质的魔君,断个腿脚胳膊的还能原模原样的长回来! 而这份窝火,在看到黛玉扔着赦生不管、自顾自的把玩一颗小玉葫芦时,更是砰然炸开。待到望见赦生左肩下方本应生着手臂的地方如今变作了空空如也,螣邪郎的俩眼珠子都快喷出火来,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难为林小姐照顾了我家小鬼这两个小时,现在小鬼有我这个做大哥的接手,林小姐,你可以回去了。” 螣邪郎的面孔黛玉自然认得出来,可没想到这位风评向来围绕着“狂傲不羁、城府极深”二词的年轻政客的脾气是如此暴躁。黛玉在短暂的愕然之后,也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正待解释,便看见一只冰白的手自后搭在了螣邪郎的肩膀上,女人的声音冰凉而清润:“螣,迁怒只会增加不必要的损害,于事无补,你需要冷静。” “小鬼都成了这么个破烂样儿,本大爷怎么冷静得下来!”螣邪郎嗤道,到底还是压了压火气,“都查清楚了?” 女人从他的身后转出,墨发如漆肌骨如冰,端艳的面容流动着超乎年纪的冷肃神情。她的身材颀长窈窕,着一身银白的套裙,领口却别着一簇鲜艳欲滴的火红石榴花。红的极红,白的极白,黑得又极黑,一如她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冷与艳,皆是极端。 这名年轻女人正是赦生的大嫂,螣邪郎的妻子元瑶。事出不巧,家主银鍠朱武和他的夫人九祸远赴星系边缘视察当地产业,同时带走了二儿子银鍠黥武。螣邪郎去了邻星开会,年纪最小的长生则正待在她的师父萍山练峨眉处闭关,打扰不得。故此距离出事地点最近的,只有彼时在蓝星的另一半球谈生意的元瑶,得知警方已将赦生送往急救,她第一时间布置手下调查了遇袭原因,同时命令距离最近的保镖队赶往保护。袭击者被赦生连人带飞行器都轰成了渣,她花了点儿功夫才把背后关系理清,待真正赶到医院时,反倒比丈夫迟了一步。 “资料已经传给公公他们了。”对螣邪郎的问题,元瑶答得十分简略。螣邪郎连忙划开随身光脑,果然看到元瑶半小时前传给了自己一份资料,只是那会儿他心急如焚只顾赶路,没有听到提示音。他一目十行的扫完,原本焦躁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丝赞赏的笑容,对黛玉道:“干得好!有骨气!” 黛玉极缓慢的眨了下眼,不明所以。只见螣邪郎笑容一灭,本自俊艳的脸上又浮出残冷的表情,语气咬牙切齿:“可是那个杂碎,绝不能轻饶!” 元瑶淡淡道:“公公说,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4章 曝光 螣邪郎嘴角上扬,灿灿金瞳中倏然闪过嗜血的光,风一般的大步卷出了病房。元瑶目送丈夫如飞的离去,叹了口气,脚步一转,坐在了病床对面的沙发上,目光澄澄的看向了黛玉。黛玉亦看向她,她直觉对方应该查到了什么,故而怀着满心愧怍忐忑的等待着对方的斥责,谁知元瑶只是看着她,眼神含了些微的新奇与诧异,俨然在打量着一个从未出世的全新物种。 黛玉被瞧得更不自在了,不自觉的躲闪了她的目光,顿了顿,又主动回视:“元夫人只管瞧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被她这么一将,元瑶才收敛了一些,“想必林小姐自己也意识得到,在你和赦生认识之前,家里就已经把你的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的调查了一遍。” “那又怎样?”她生冷的口气令黛玉有些不舒服。 元瑶道:“不怎样,只是没想到还漏过了一些事情——当初负责调查的蠢货就等着领罚吧。” 黛玉发觉他们夫妻俩真是天作之合——说话都是一般的不中听:“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有些秘事不适合大白于阳光之下……” “你的苦衷我明白,你本来就没有向外人交代全盘底细的义务。”这位冷美人说着,居然淡淡的笑了一笑,“关于那件事,螣还欠你一声郑重的道谢。没有你及时爆出的消息,他的政治前途绝对会毁去一半。” 黛玉了悟:“银鍠市长也……”她顿了顿,“烛照无明之夜,发醒觉长眠之声,这是干我们这行的人该做的。” “该做是该做,该谢还是得谢。”元瑶说着,瞄了眼赦生的身体监控仪,站了起来,“三弟的身体情况已经稳定,我们要给他换个医院,林小姐介意一起走吗?” 想到了长生的嘱咐,黛玉忙道:“当然。” 转院手续在元瑶来时就已经办好,接收医院是一所连黛玉都没听过的医院,黛玉随同被抬下飞行器的赦生一同抵达时,才发觉里面的环境出奇的好。供病人散步的花园风景优美,比之名胜园林也不逊色,医疗设备亦是世界一流水平,所有的医护人员不但专业素质极高,且彬彬有礼,哪怕赦生尚在昏睡中,对他亦是恭敬有加。 这里大概是银鍠家族的私家医院。黛玉意识到。 赦生在昏迷中做了接肢手术,转院后的第二个黎明,他被窗外啁啾不休的鸟叫声吵醒。下意识的反用手肘撑起身体,左臂的异样感令他眉头一皱。这种感觉十分微妙,熟稔到不假思索的动作在自然而然中完成,可神经反馈出的感觉却是陌生而新鲜的孱弱感,对比右臂一如既往的的蓬勃有力,实在令人费解。 接下来,他张开眼睛,入眼便是守在他身边打着盹的黛玉。她似乎累得紧,还哭过很久的样子,眼睛肿得胜似露城名品水蜜桃。他对黛玉的初印象就是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可眼下那双眼睛又红又肿,说句实话,有点毁形象。 他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朦胧中被笑声惊动,黛玉颤了颤,一下子惊醒过来:“你醒了!”赦生想说话,可嗓子干得厉害,一发声就撕裂似的疼,只好闭上嘴,“嗯”了一声。黛玉连忙按铃叫来了护士。一大票护士应声而来,一拥而上,给他喂营养液,擦身,做身体检查。待一趟流程折腾完,赦生也彻底清醒过来,昏迷前遇袭的回忆重新浮现,得知自己新换的左臂再不能像原来的那只一般好用,他的脸色顿时黑成了一团浓墨。 觑着他臭极了的脸色,黛玉怯了。护士们离开后,赦生一言不吭的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本小爷很不开心生人勿进”的气息。黛玉愣愣的坐在旁边,忐忑了很久,到底还是红着眼圈低声道:“赦生,对不起,如果不是和我在一块儿的话……” “那我安然无事,你却必死无疑。”赦生硬梆梆的说。头一个杀手被他故作亲近黛玉的举动惊走之后,他本以为有银鍠家在背后镇着,稍有自知之明之人都不会选择为难黛玉。如今看来,是他太过天真了。 想要除掉黛玉的幕后之人并不怕得罪银鍠家,这一误判令他恼恨于自己的轻敌。而在地狱世界的过于稳定的生活麻痹了他的战斗本能,以至于他忽略了本不该被忽略的微生物炸弹,以至于痛失左臂,这一大意带来的教训又令他恼怒于自己的疏漏与粗心——丢失一臂这件事本身带来的负面情绪,反倒是最少的。 “你的仇家,到底是何方神圣?”赦生把眉毛拧得死紧,含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态度问道。 黛玉的眸光跳了跳,半晌舒出一口气:“锹潟隆介这个名字,不知道赦生你有没有听说过?” 赦生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她无意识间对自己的称呼的转变,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有一丝窘迫的感觉渗出,他有一瞬的怔忪,下一刻才理清了黛玉适才所说的话的内容:“锹潟隆介?” 他还真的知道这个名字:“扶桑星的财经界之皇?你怎么和他结了怨?” 黛玉微垂了脖颈:“那是一个并不愉快的故事,你真的要听吗?” “赔了一条胳膊,总得知道为什么。”赦生板着脸,语气懊恼。 黛玉从随身光脑里调出来了一段影像,播放。实质化的光影、喧嚣的声潮立即占据了整座病房,“锹潟航空公司”的字样直接怼到了赦生的脑袋上。黛玉连忙把影像比例调整了一下,于是所有的光影、声音立即缩小到了病床前的三米见方的范围内。 那应该是一座堪称辽阔的空中广场,大大小小的飞行器高高低低的悬停着,“锹潟航空公司飞行器型机器人发行展”的字样占据了广场光幕的大半部分。大腹便便、衣着光鲜严谨的中年男人站在发言台上,正是锹潟隆介:“飞行器型机器人是锹潟航空公司研发部门推出的一款平价实用型机器人,集AI管家与飞行器功能于一体,让你在享受飞行器的便利的同时,拥有家人陪伴的温暖感受。而它的价格,仅需要传统飞行器与AI总价的一半!下面请我们的主角——‘阳介’型飞行器型机器人入场!” 通体冰蓝、线条流畅的飞行器缓缓飞入广场中央的半空之中,透过驾驶舱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身着黑色制服的英俊少年面无表情的坐在驾驶位上。 “这款机器人的外核是飞行器,内核造型则是由仿真人充当的伪驾驶员。为了纪念我十年前死于灯塔国双子塔空难的儿子,所有仿真人的默认造型都是我记忆中儿子的脸。他生前最感兴趣的就是机械自动化的研究,希望这款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飞行器型机器人的出世,能令身在天国的他一展笑颜,那是做父亲的最希望看到他露出的表情。” 掌声雷动之中,锹潟隆介臃肿的脸上浮出唏嘘的神情,正待继续发言,忽然处于所有人视线焦点的飞行器型机器人动了。冰蓝色的飞行物如同一道无规律的冰蓝色旋风,在毫无防备的飞行器丛中乱冲乱撞。反应快的飞行器急速升空,剩下来不及躲避的小型飞行器们像失去生命的昆虫般被撞得纷纷坠地。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场中已然充斥着火光、爆炸声和惨叫声。 “什么情况?卫队!封锁会场,把机器人逼下来!”锹潟隆介大喊道,他的声音吸引了机器人的注意,只见那蓝如月华的飞行器在空中打了一个灵巧的旋,直直的向他撞了过去。眼看这位财经界的无冕之王就要死于非命,骤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道影子,架着他一个打滚,翻进了远处的还冒着黑烟的废墟里。 赦生眼尖,看见救人的身影留着一头冰蓝色的波波头,戴着造型颇夸张的玫红太阳镜,露出来的鼻尖和嘴唇都颇为清秀。他凑近锹潟隆介耳边,两人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便见救人者双手插兜,徐徐的走出了画面范围。临去前手一划,还打飞了一块即将砸到锹潟隆介头上的金属残骸。 影像至此结束。 赦生把目光挪到黛玉脸上,眼神很亮:“原来这段视频是你曝光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5章 合作愉快 螣邪郎竞选朝露市市长时面向民众推出的主要惠民政策之一,就是要解决中产以下家庭负担不起飞行器购买价格的问题。彼时锹潟隆介的“阳介”飞行器型机器人刚刚上市,无数的测评专家都说好,螣邪郎便预备从锹潟航空公司购进一批。谁知还没派出专员和那边的公司接洽,网上便有一则“飞行器型机器人发行展当天失控撞人”的视频迅速火遍了各大网路。一时间,各方买家纷纷毁约,连带着锹潟航空公司的股价都跌了好大一截。 如果没有拿着视频的曝光,螣邪郎当真把这种大杀器送进千家万户,别说当市长,连刑场都能被送上去。 “当天参加发行展的人不是收了封口费,就是受了威胁,所有人的光脑都被没收检查后才还回来。这段视频还是我用发簪上的微型摄像头拍的。”黛玉被他亮闪闪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目光躲闪了开去,“拍都拍了,总不能放在存储里生锈……何况我只曝光了前半截。”后半截出现的救人者只是见义勇为而已,她可不想连无关人士一并曝光。 “研制微生物炸弹的地平线军工厂是锹潟航空公司的老客户,难怪……”赦生坐起身,活动了下双腕,左臂的生涩感令他控制不住的僵了面色。黛玉看见,忙道:“你的手臂……有法子恢复的。” 赦生眼神一亮,却在看见黛玉拿出的小玉葫芦时陡然转为幽深的暗:“这不是你能有的东西。”黛玉只觉得眼前一花,小玉葫芦已经到了他的手里,他扒开壶塞嗅了嗅,面上现出狐疑之色,“味道很像白泽送你的金丹?” 黛玉脸色微变,正寻思着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孰料赦生紧接着便问道:“我小妹来过,是不是?”黛玉情知瞒不过去,又顾虑着答应过长生要保密,只好咬住了嘴唇,打定了主意,不管赦生再盘问什么,都绝对不发一言。 她的反应与默认无异,赦生霎时神色大变,一招手,被搁在桌上的光脑立即飞入他的手中。他急着要联络家人,谁知光脑刚一解锁,便弹出了一封紧急通讯,有人通过私人的加密通讯频段联系了他。他眼疾手快的点开,读罢,徐徐的松了口气:“万幸,吞佛把她送回去了。” “你妹妹遇到什么变故了吗?”黛玉被他一系列举动搞得一头雾水。 赦生犹豫了一下:“长生生来不足。”除了家族内部人员,鲜有人知道,银鍠长生这个银鍠氏少年一代最年幼的孩子与她倒数第二年幼的哥哥银鍠赦生之间的年纪,其实只相差一天。 他们本是同生同长的双生兄妹。可作为哥哥的赦生一如无数同龄孩子一般正常的成长着的同时,所有人却骇然发现,做妹妹的长生居然仍然形如幼儿。她也不是当真不长大,只是速度极慢,且长到七岁孩子的样貌后便停止了生长。十几年来,银鍠家不知请了多少名医为她诊断,都瞧不出症结所在。直到一位玄门高人收她为徒,授以服气餐霞、性命双修之术,她才重新恢复了生长。 就在两天前,长生的师父传话给银鍠家,欲令长生即日闭关巩固修行,如能顺利于一年后出关,身上的暗疾便会彻底痊愈。如不能,则前功尽废,需从头修炼。 双生子之间总会存在某种神秘的感应,赦生不好奇自己遇险后长生会比所有人都紧张,也会有办法抢在所有人之前赶来查看他的伤情。可他横竖死不了,不过是换条胳膊的事儿,要是带累得小妹又一辈子只能做个七岁萝莉,那可怎么得了! “好在她遇上吞佛了。”他低声道,后怕的松了口气。吞佛在邮件里说得清楚,怀薰在他飞行器的营养修复舱里睡了一觉,醒来时精神恢复了一些。让他帮忙把自己载出城之后,才发动飞行梭走了。看方向,应是回了她师父那里。 “吞佛是谁?”黛玉忍不住问。 “我师兄。”赦生说。师兄弟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依据时间推算,他出事后,吞佛应该是和保镖队同时赶到医院的,比螣邪郎甚至还要更早一步,因而恰好撞上了怀薰。按吞佛所讲,当时怀薰的状态很不稳定,毫无自保之力,若非遇见的是他,后果不堪设想。 “为人相当可靠。”他补充道。 他这样评价同门师兄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自家“为人相当可靠”的师兄在被长生满怀感激的问及名字时,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居然随口报了个“一剑封禅”的假名。他更不会想到,这位“为人相当可靠”的师兄……未来将会成为他的妹夫。 当然,在那之前,吞佛被倾巢出动的银锽家三兄弟揍进了骨科,整整住了三个月院。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呐~ 金丹不愧为稀世灵药,经过长生的真气稀释,得到的丹液充分的被身体吸收,再加上家里一波又一波的找了珍奇的天才地宝来给进补,不出一周的功夫,赦生的手臂便恢复如初。且精力充沛,浑身热血沸腾,恨不能绕着徒步跑上十圈,好发泄多日卧床所积攒的精力。 未免长生逃关的事儿泄露出去,丹液的来历至今仍瞒着螣邪郎他们。为防被看出破绽,黛玉特地跟社里请了假,留下来亲自负责给赦生擦药。如今见他大好,心中也颇有成就感。这日,她坐在亭中,看亭外的赦生在做复健,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有件事忘了问你。” 赦生动作不停:“嗯?” “那天你说有事要和我商量,到底是什么事儿?我几天一直惦记着呢,偏你起先总是不醒,醒后偏又总有杂事搅扰,总不得空问。留着一个话头,没得让我翻来覆去的猜。”黛玉微嗔道。 赦生的动作停了。他并没有看向黛玉,只是侧影舒倏然僵硬:“其实并非要事。”他说着,喉结不自在的动了动,“只是有个提议——我们交往,怎么样?” 有一瞬间,黛玉连呼吸都屏住了。半晌,她缓过劲来,不可思议道:“你当真?” “只是做戏。”赦生连忙补充,“有固定对象,也好向双方的家人交代,你觉得如何?” 当然是十分的不如何!黛玉险些脱口而出,可仔细一思忖,反而觉得这个主意当真不错。近年来王夫人对她的婚事逼得越来越紧,贾家毕竟曾经抚养过她,她不好与她们撕破脸。想来在银锽家,赦生的境况也是一般的窘迫。假扮情侣,确实可以解燃眉之急,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谁还能做个百年计划不成? “你的意见是什么?”见她久久不应声,赦生追问道。 “……合作愉快?”黛玉迟疑的回道。 赦生如释重负的一笑,正好复健做得累了,索性也进亭子里休息一会儿。黛玉见他白皙而劲瘦的肩上、臂上都凝着细细的汗珠,不知怎的,想到了这些天给他揩拭左臂时柔韧劲健的触感,忽然觉得两颊有些发烧。赦生注意到她的目光,下意识的擦了擦汗,也不自在的别过了头去。 “小鬼,林小姐,赶紧收拾收拾,跟本大爷去扶桑星看趟好戏去!”螣邪郎的声音传来,起先距离尚远,待说到“好戏”时,人已经兴冲冲的一脚踏进了亭中。 “暧?这天儿也没怎么热呀,你俩怎么脸红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6章 锹潟隆介 螣邪郎所谓的“好戏”,指的是星座剧团推出的由扶桑星著名话剧导演土方执导的话剧《哈姆雷特》。据说这位鬼才导演将对莎士比亚的经典之作进行一次解构,颠覆性的再创作将带给观众全新的体验——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锹潟隆介将来观看首演。 凡著名剧团新剧的首演,都会邀请各界名流前来观看,就剧团来说是为后续的演出树口碑,就各界名流而言,政要、明星、巨贾齐聚一堂,则是难得的社交机会。星座剧团是扶桑性排名前三的剧团,列席首演的观众大都身份不凡,像螣邪郎这样邻星的青年才俊,若非占着雄厚的家族背景,都在贵宾席上抢不到一个好位置——当然了,动用了自家老爹银鍠朱武的大名,他还是顺顺利利的抢了三张最佳位,就在锹潟隆介的旁边。 纸醉金迷,衣香鬓影。 一众贵妇闺秀中,近年来风头无两的时尚名模狐川伊奈子尤为打眼。用产自木森星柯罗巴原始林的星际一级保护动物可丽兽的腋毛集缀而成的皮草艳丽胜火、光华胜水,衬得她本就姣好的身材越发艳光四射。胸前的宝石项链颗颗品相极高,光钻石粗粗一数就有五十多颗,在歌剧院璀璨的灯光映照下,简直能闪瞎人的眼睛。她踩着细细的恨天高,挽着比她还要矮上一头的锹潟隆介挺胸抬头的走来,高傲得如同一只万鸟相朝的凤凰。 螣邪郎听力极好,率着赦生和黛玉一路过去的途中,听见无数贵妇的低声窃语:“不就是傍上了锹潟吗?送几样宝石皮草就觉得自己跻身上流,真有本事,得让锹潟给她送求婚戒指!” “送了求婚戒指也没用,妻子、未婚妻,这些年锹潟都换了多少个?也就只有他的原配给他生了继承人,要不是早早病逝,生下的继承人又死于意外事故,原配才该是笑到最后的女人,我和他原配还是初级班同学呢……不过锹潟换过那么多女人,怎么就没人能再给他生下子嗣的?” “对哦……实在不行了,人工造一个也成呐,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锹潟都好有五十了,虽然也不算老,可也是该考虑继承人问题的时候了。这不单单只是生的问题,教育培养也很耗时间的。” “我看,他压根就是不想再要继承人了吧?” “这就奇了,不想要继承人继承自己的事业,他还那么拼命敛财,图个什么?难不成是想长生不老?” “嘻嘻嘻嘻……没准真是呢?到了他这个地步,除了寿命,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呀,你看,刚才过去那三个,对,就是那个酒红长发和浅褐头发、黑发的,看着多养眼呐!就是瞧着眼生,不知道是谁家的,这么好看的孩子,平时都不放出来走动走动?” “尤其是那个酒红长发的,真是男人味十足。要不是年纪大了抹不开脸,我都想过去要他的通讯频段呢嚯嚯嚯……” 后面几句却是说到了螣邪郎、赦玉的身上,三人本就姿容、气质绝佳,换上礼服更是绝对吸引人眼球的存在,由不得人不注意到他们,就连正和剧院经理聊天的锹潟隆介老远地里也看到了他们。 “哟,这不是锹潟先生吗?您也来看这场话剧啊?”螣邪郎老远地里就夸张的提高声调,迈开长腿走了过去,微曲了上半身,向比他矮了两个头不止的锹潟隆介伸出手。锹潟隆介也做出欣喜的表情,回握了一下:“土方老师的新剧首演当然要来,毕竟我也是很喜欢戏剧的嘛。倒是远在蓝星的银鍠市长也慕名而来,实在让人惊喜。” “耶,艺术之前无星际,再说蓝星和扶桑星远吗?一点都不远!不过就是赶这点路而已,比起欣赏土方老师的新剧,都不值一提!毕竟,我也是很喜欢戏剧的嘛。”螣邪郎笑得热情洋溢。 两个对戏剧皆没有半分兴趣的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 无论在哪个时代,世上演技最精妙的演员永远是政客。黛玉垂目,心下叹息。 那厢螣邪郎已经和锹潟隆介寒暄起来:“锹潟先生不介绍下你身边这位美丽动人的女士吗?”锹潟隆介哈哈地笑了一声,拍拍狐川伊奈子的手臂道:“这是我的女伴狐川伊奈子,也是慕土方老师的大名而来的喲!伊奈子,你去那边休息去吧。” 狐川伊奈子本自感兴趣的望着螣邪郎俊艳灼人的脸,闻言顿时意兴索然,面上却还要露出娇嗔的笑容,吻了锹潟隆介一下,就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去找土方导演聊天去了。 螣邪郎摸摸下巴,玩味的笑道:“锹潟先生把女伴看得很紧嘛。” 锹潟隆介笑容微淡。对女人,锹潟隆介向来当做物品来消费,他懒得去理会她们在想什么,只要能让他享受到就够了。狐川伊奈子是目前最让他舒服的一个,他乐于用金钱把她包装得更让他赏心悦目,可不代表乐于看到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在其他男人的身上打转:“光说我了,银鍠市长身后的两位也很眼生啊。” 螣邪郎一侧身,随意的向赦生指了指:“我小弟,银鍠赦生,前些天刚动完手术,憋在家里闷得不行,做兄长的只好带他出来散散心,免得被老头子骂什么‘做大哥的怎么对小弟这么不上心’。” “做了手术?”锹潟隆介故作讶然的打量打量赦生,点点头,语重心长的道,“看样子恢复得不错,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的保护呀。” 这只老肥狐狸果然知道本大爷是来兴师问罪的!螣邪郎心下冷笑,又指向黛玉:“这是林小姐,林黛玉。”压低嗓音,“未来的弟妹,怎么样,看着般配吧?”锹潟隆介圆滑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也压低了声音:“郎才女貌。” 螣邪郎朗然而笑:“他们两个都是刚出象牙塔的毛头孩子,什么事都不懂,以后有机会,还得请锹潟先生多多关照。” 锹潟隆介的目光从赦生身上挪到黛玉脸上,略停顿了一瞬,嘴角上扬嘴唇张开,露出八颗牙齿,笑容标准得无可挑剔:“银鍠市长言重了,年轻人虽然没有经验,可那股子锐气可是我这样沉闷的中年人没有的。看着他们,我也很欣赏的,毕竟,我也曾年轻过嘛!” 眼角皮肤微有松弛迹象的中年人的眼睛对上锋芒耀亮如金色钻石的青年人的眼睛,视线的交锋只有一瞬,两人又同时大笑出声。 老肥狐狸!螣邪郎在心下骂道。 小妖狐狸!锹潟隆介在心底骂道。 无论如何,黛玉曝光锹潟公司机器人安全问题的事儿,就这么在两只狐狸的默契和解下翻了篇。尽管,暗潮荡起,这只是一个开始。 侍者满怀歉意的过来向锹潟隆介鞠躬:“锹潟先生,狐川小姐身体突感不适,只能暂时失陪,我们已经安排了医生在休息室为她做检查。这样的意外实非剧院本意,还请锹潟先生见谅。” 带她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做个合格的花瓶呆在他身边被人看的,怎么还敢扔下他一个人在座位上?锹潟隆介心下不耐,表情则含了十二分的理解与耐心。在人前,他总能做到谦逊和蔼:“让她好好休息吧,等散场后,我再去看她。” 灯火齐灭,所有观众的表情与心思淹没于黑暗之后,独有舞台上一束明光投下,让两个扛着兵器巡逻的卫兵的身影现出:“请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有这样森严的戒备,使全国的军民每夜不得安息;为什么每天都在制造铜炮,还要向国外购买战具;为什么征集大批造船匠,连星期日也不停止工作;这样夜以继日地辛苦忙碌,究竟为了什么?” “我们那位王上在过去和目前的战乱中间,都是一个主要的角色。” “它身上的那副战铠,就是它讨伐野心的挪威王的时候所穿的;它脸上的那副怒容,活像它有一次在谈判决裂以后把那些乘雪车的波兰人击溃在冰上的时候的神气!” 夜雾茫茫,披着残破而华美厚重的甲胄的游魂背影浮现于城楼之上。 “我们应该把我们今夜看见的事情告诉年轻的哈姆莱特!” 阴郁而年少的王子的身影被镁光灯贯穿在另一侧的城楼下,他与他的父王一明一暗,一下一上,像天悬地殊的两极。那是一种极具感染力的气质,当王子俊美如宫廷画师最高明的灵感画就的面容慢慢面向观众时,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份深压于心的沉重的忧郁。 据说这部《哈姆莱特》原本的主演由扶桑星话剧之王大手上担任,但就在昨天,大手上因为在境外聚众吸食致幻剂而被灯塔星逮捕,无奈之下,只能请人代演。也不知道导演是从哪里挖来的演员,约莫是害怕出丑,居然在主演名单上连名字都不愿意写出来,也令早就订了票的观众们倍觉失望。不过现在,所有抱着“看他能演得有多烂”的心态而来的观众都隐隐觉得脸疼。这位无名演员所饰演的哈姆莱特有着令人着魔的深渊气质,对堪称暴君的父王,他的爱和恨都比烈火还要灼人,矛盾的感情化作对自我的憎恨,带着奥菲利亚墓前的一片干枯的花,他近乎自虐的进行着他所谓的“复仇”计划。 不能再完美了,即使是大手上来演绎,也绝不可能再完美了。 “那个坐在高处的人啊!那个阴险、喜爱玩弄女人的守财奴!为了那家伙,有多少人身陷困境,还牺牲了不知多少人,但那家伙却毫不在乎的活着,还越吃越肥!哈哈哈哈哈!”哈姆莱特含着他独有的无望却狂热的轻佻表情放声大笑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直直的指向了贵宾席中某人的方向。 不知为何,黛玉心沉了沉,她悄悄瞥向赦生,见他也是一般的皱眉,显然也是直觉的感应到了某些令人不适之处。 瞥见被哈姆莱特直指的锹潟隆介在不住的擦汗,螣邪郎心下暗笑:“有意思。” 灯光再度照亮剧院时,观众们怔了好久,才从戏剧的气氛中缓过劲来,不约而同的爆出震耳欲聋的掌声。掌声淹没了休息室里万里警官气急败坏的怒吼。这位女警官把手里的检验报告甩到了地上,恨恨的跺上了两脚:“狐川伊奈子的宝石项链果然被换成了赝品——七色鹦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7章 七色鹦哥 离开剧院后,黛玉轻声招呼了一声就去了休息舱。欣赏一部过于沉重的作品,本身就是对精神与精力的一份过于沉重的考验。几个小时下来,她早就疲惫不堪。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银鍠兄弟俩和一堆保镖再继续观赏她哭到红肿的眼睛。 兄弟俩则呆在他俩的专属舱,赦生坐在螣邪郎对面,从《哈姆莱特》谢幕后,他就保持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螣邪郎调侃他:“怎么样小鬼?你也有被戏剧感动到的时候?有没有哭鼻子啊?”之前他看得清楚,散场的时候,周围的贵妇人们清一色哭花了妆,就连男观众们,也少有不面带泪痕的。 当然,里面不包括他们兄弟两个和不住擦汗的锹潟隆介——螣邪郎是生性残冷,赦生则是性情强悍,对剧中哈姆莱特那份快要纠结成了乱麻的软弱情绪,很难产生同理心;至于锹潟隆介,天知道这只老肥狐狸哪儿来的那么多汗可擦的! “那个哈姆莱特,之前救过锹潟隆介。”赦生忽然开口。他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做兄弟多年,螣邪郎早就适应了自家小弟的语言风格,很快就会意过来:“机器人发行展上救了老肥狐狸的那个?”黛玉没有把后半段的救人视频曝光出去,但在发现自己差点买到假冒伪劣产品后,火冒三丈的螣邪郎立即命人对当时发生的事展开调查,自然知道那个救了锹潟隆介一命的杀马特的存在。 “前脚救了人,后脚又当着大半个扶桑星名流圈的面,指着鼻子把人痛骂一顿,还真是个有正义感的家伙。”螣邪郎哼笑,“可惜世上懂得感恩的人有千千万,锹潟隆介肯定不在其中。别说救过他一命,就是救他一百回,只要敢骂他一次,都得上锹潟隆介的报复名单。惹上了锹潟隆介,以后有他的好果子吃。” “一丘之貉。”赦生冷冷道。 螣邪郎的表情冤枉极了:“小弟,你可别把兄长和那只老肥狐狸当做同类,我不只是记仇,也记恩的好不好?” 赦生呵呵,径直转身坐着,给他一个写满嘲讽的后背。 螣邪郎这人最不怕别人和他吵,最怕的是别人压根懒得跟他吵,一见赦生摆出这副架势,连忙举双手投降:“好好好,兄长知道你对那个家伙有兴趣。兄长也觉得,那样的身手和演技,放在魔君帐下也都算少见。要是真给锹潟隆介那只白眼狼毁了,得多可惜。这不已经叫人去查了吗?真是个正义感满满的麻烦小鬼!” 赦生这才和缓了脸色:“查好后给黛玉一份。”他看得出来,黛玉很喜爱这出戏剧,回头的文章报道少不得要绕着它转几天。 螣邪郎“哟”了一声,凑了过来,眉飞色舞:“你们……” “我们交往了。”赦生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阐述一个类似于“螣邪郎今天又如此骚包”的事实。 螣邪郎开了n听香槟,和飞行器上的所有保镖与工作人员干了杯,要不是驾驶员不能沾染酒精,他甚至还想灌驾驶员几杯。趁他们闹腾的功夫,赦生早不耐烦的关了门,任由外头群魔乱舞,自己则窝在床上跟一室之遥的黛玉通话:“在做什么?” “写影评,这么精彩绝伦的戏剧,该推荐给蓝星的观众的。” “螣邪郎已经让人去查主演了,回馈的资料会转给你。” “谢谢。” “我们现在不适合这样交流。” “抱歉,我忘了,以后会注意。” “不用,我对主演也很有兴趣。” “如此出神入化的演技,有机会的话,还想再领略一回呢。这样的表演天才居然是个无名氏,实在是咄咄怪事!不过,难得你也会对艺术家的表演产生兴趣,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么?” “打戏绝佳,身手很好,精于变装易容,应该也是古武术修行者。” “……啊?” 煲视频粥的两人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无名氏天才演员其实名气不小,不但不小,甚至堪称如雷贯耳——虽然,仅限于剧团传说,以及警方的危险人物名单。 于前者而言,是“七色鹦哥,专业代演,良心演技,只贡献演技不收演出费,绝代救场队员,请过的都说好——只不过,联系他的人请拥有演出期间对剧场内发生的一切都要视而不见的觉悟”。 于后者而言,是“七色鹦哥,以代演为名窃取观众贵重财物的高智商犯罪者,怪盗,喜欢戴冰蓝假发和玫红太阳镜的杀马特,累计窃取财物已逾五百亿星际币——只不过,目前为止警方没有抓到任何实质性的犯罪证据。” “真是让人火大!”新接过七色鹦哥案子的女警官千里万里子把皮靴跺得笃笃响,两道英气勃勃的眉毛快要竖立起来,“监控影像显示,狐川伊奈子是被扮成土方导演的嫌疑人用夹在戏剧介绍册里的微量迷幻剂迷晕,用一毫秒的时间调换了她的项链。问题是,不但现场留下的指纹、毛发,甚至留下的声纹和DNA残留都显示那个人就是土方导演!” “我们都知道这个土方是七色鹦哥假扮的,也都知道土方导演本尊当时正在后台做道具检查,可是证据呢?有证据证明前一个是假的,后一个才是真的吗?现在狐川伊奈子已经提出上诉,再拿不出进展来,警界都将声名扫地!”她越说越是气愤,“别叫这家伙落在我手里,我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他拆成碎片!” 原搜查二科七色鹦哥案的负责人,现如今万里子的协助者小田原丁珍低声道:“首演前排练时,万里子警官已经和他交过手了,结果……”还不是让人给跑了? “那只是比了击剑术而已,算他有点本事,哼!可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靠击剑术做武力的衡量标准的?再说了,要不是那家伙耍诈,突然叫来了一只鹦鹉,害得我当场过敏,才不会让他逃掉呢!”万里子怒道,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她白皙而丰润的脸上涌出了淡淡的红晕,“我对鸟类过敏,看见就全身红肿皮肤痒到不行,我也很无奈啊!” 小田原憋笑,生恐被万里子看见,连忙企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分散她的注意力:“刚拿到线报,又有一家剧团向七色鹦哥求助了,我们要不要……” “要!”万里子斩钉截铁。上回狐川伊奈子忽然晕倒,她情知不对,守在休息室里陪了她整整五个小时,最终只确认了项链确实被窃不说,连一分钟的《哈姆莱特》都没看上,只听了一耳朵的掌声。实在是……实在是…… 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8章 怀薰 “那个叫七色鹦哥的演员有新戏了?”黛玉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动用私人关系买了票。得知了狐川伊奈子项链失窃、以及那名天才代演和警方之间的孽缘之后,她本不指望在短期内能看到七色鹦哥有新的作品。加上他得罪了锹潟隆介,后者势必要把他除之而后快。上个月又正好碰上奥巴星王储波波娜公主访问,扶桑星全球戒严,谁在那个关头顶风作案无疑是在找死……果然七色鹦哥再露出行迹时,距离狐川报案已过去了半年。 黛玉很好奇,这回他将给观众带来怎样的体验。不过在那之前,她需要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眼前的小萝莉只有七岁大,生着一张精妙得似乎吹一口气就会化掉的雪白小脸儿,留着一头紫滟滟的齐腰长发,乖巧的向她深深鞠躬:“我是银锽赦生的表妹怀薰,冒昧的打扰林小姐的生活,实在不好意思。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请多多关照。” “怀薰小姐的父母要赴远地开拓业务,因为环境恶劣,不方便带着小姐同去,只好托银锽家照顾。但林小姐也知道,现下家主和夫人和二少爷都没回来,大少爷和少夫人不在本星,三少爷不在,四小姐正跟随她的导师修行,家里的仆人又都年纪不小了,实在找不出可以和孩子交流的人选。思前想后,只能拜托林小姐。”说话的中年男子语气毕恭毕敬,他是银锽家的老管家戒神老者,黛玉认得他。 事实上,在与赦生约定假扮情侣后,虽然还没有达到互见双方家人的程度,但是银锽家的仆人和保镖她是颇见过几个。其中便包括这个一身书卷气,比起管家来,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名博学鸿儒的戒神老者。 赦生在伤愈出院后,便因为自觉战斗意识下滑而重回阎魔旱魃帐下训练。其他几个核心的家族成员也确实不在,可偌大的银鍠家,会找不出几个合适的玩伴吗?黛玉又瞧向怀薰,正撞上怀薰偷偷打量着她的视线。偷看被抓包,小姑娘立即像受惊的小鹿般挪开了目光。大概是自觉无礼,顿了顿,又直直的朝黛玉瞅了过来,那双肖似赦生的眼尾斜挑的眼流露出怯怯的目光。 她眼巴巴的和黛玉对视着,巴掌大的小脸上漾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太可爱了……赦生的眼睛肯定随妈! 黛玉俯下腰,与名叫怀薰的小姑娘平视,脸对脸,眼睛对眼睛,由衷的叹道:“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呢。” 看样子,得托朋友再加订一张票了。 古希腊时期有一位叫做皮格马利翁的国王,痴迷于雕刻艺术,他以全部的艺术灵感与热情雕刻了一尊名为加拉泰亚的少女雕像,并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自己的作品。而在18世纪的英国伦敦,语言学家希金斯因为一个赌约,决心将满口城郊贫民区土音的卖花女伊莉莎改造为声韵优雅、举止高贵的“伯爵夫人”。 他成功了,同时也意外的化身为皮格马利翁,爱上了他所塑造的完美作品…… 黛玉合上戏剧介绍册,注意到旁边的年轻女士正在看着她和怀薰,便冲她清婉一笑。那名女士被她这一笑晃花了眼,有些局促的将分开的腿并拢,调整了下坐姿,努力的让自己显得优雅从容一些。这样反倒更引人注意,黛玉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她看起来与黛玉差不多大,生着一张红玫瑰般娇艳欲滴的脸,只是眉毛修长而眉色极深,使她娇美的容颜平添几分大开大阖的硬气。栗色的长发束着浅绿色的缎带,末端翻出随性而不失优雅的发卷,淡绿的小礼服色彩清新,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令她像极了一只饱满而甘甜的青苹果。 “千里万里子。”注意到黛玉的注视,她有些局促不安的攥紧了手袋。感觉到自己的目光给她带来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压力,黛玉稍稍错开视线,应道:“林黛玉。”听到两人交换姓名,坐在黛玉另一侧的怀薰小猫似的探出了脑袋,细声细气的说:“怀薰。” 萌萝莉的杀伤力向来是所向披靡的,在她软软的笑容之下,被萌化了心肝的千里万里子下意识的回了个有些鱼唇的笑容,下一刻,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鱼唇的问题,有些呆滞的看看黛玉,又看看怀薰:“啊!你们……你们是……” “姐妹!”在她说出那个鱼唇的猜测之前,黛玉和怀薰一大一小不约而同的齐声打断。万里子被堵得咳嗽了好几声,目光躲闪的拍拍自己的胸脯,没话找话的试图缓解心底的尴尬:“咳咳,我就说嘛,像林小姐和小小姐这样的优雅淑女可不多,果然是同一家的姐妹啊哈哈哈哈!” 才不是一家呢。黛玉心下无奈道,面上则含笑道:“千里小姐也是令人见而忘忧的淑女呀。” “我?淑女?”生平头一回听到这个词被套在自己头上,万里子顿时就乐了,“我这是出于工作原因,前段时间找了个变态特训出来的。我平时只喜欢扎着头发穿制服长靴大着嗓门说话的好不好?”说着嗓门便不由自主的放大,结果在周围观众抗议之前,她倒似乎自己把自己吓到一般,条件反射的捂住了嘴,憋了几秒钟,又放低了音量,“当淑女是很好看的没错,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太累了!” “衣着打扮是依据自己的需要而选择的,只要美观得体,千里小姐尽管可以选择更让自己舒适的状态。”黛玉道。万里子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不自在的活动了下脖子:“我也想穿平时的衣服过来,可是不由自主的就把自己打扮成了这个样子。可能是因为……他还没见过我这个打扮,就总想让他看一眼。”她说着说着就哭丧了脸,“啊!他肯定会嘲笑我的怎么办?以后我肯定不做这种蠢事了!” 原来是女为悦己者容啊……黛玉心领神会,真情实意的赞道:“千里小姐现在的样子很是可人呢。” “真的?”万里子的眼睛都在放光。 “姐姐说的没错,我要是男性,现在一定会忍不住向千里小姐表白的。”怀薰又探出脑袋,认真的说。似乎被小姑娘说中了什么心事,万里子的脸顿时红如朝霞。“人小鬼大!”黛玉想着,忍不住摸了摸怀薰手感极好的额发,发现小姑娘正从一个不易觉察的隐晦的观察着万里子的手袋。 “黛姐姐,万里子的包里有枪。”即将开场之际,怀薰发给黛玉一条讯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9章 淑女 黛玉读罢,心跳一滞,指尖下意识的拂上了腕带手环上的一颗宝石,那是她和怀薰身上的防护能量罩的总开关。正在此时,剧院内的灯光齐齐关闭。一场大雨自18世纪英国伦敦吹来,霎时将淅淅沥沥的湿润之声送到了每一位观众的耳边。 无需查看演员名单,当希金斯教授的侧影被灯光清晰的映照在台上时,那种难以形容的吸引力立即昭示了演员的身份。作为一名演员,七色鹦哥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魔力,这使得他无论是装扮成身着华美宫廷礼服的忧郁王子,还是打扮成举止优雅却故意拉歪了领结的英国绅士,都有着有别于其他演员的奇特的存在感。 观众无法克制自己不看他。 七色鹦哥饰演的希金斯教授斯文而又粗野,傲慢到目空一切,可当他的目光凝驻在某一点时,却有着“我的世界唯你一人”的奇异的、孩子气的专注。当他狼狈的躲着突变悍妇的伊莉莎扔过去的拖鞋时,浑身上下哪怕一根头发丝都在演绎着陡逢意外的恼羞成怒与无可奈何糅合而成的脆弱和可怜:“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没你什么事!”伊莉莎泼妇一般的抖着自己宽大的裙摆,把另一只拖鞋狠狠的砸了过去。 “该死的!”希金斯躲避不及,被直直砸中了脑袋,抖着嗓子就叫了起来,“你怎么敢对我发脾气?”色厉内荏的模样,像极了颐指气使的把一只猫崽子饲养长大,却发现自己所养的原来是一头非洲大狮子时一脸懵逼的小男孩,又是好笑,又是可恨,又是可怜。 这样的人被打简直是喜闻乐见!观众此起彼伏的愉悦笑声里,万里子没忍住也笑出了声,低声嘟哝了句什么。正沉浸于剧情的黛玉没有注意,怀薰却听得清楚:“平时一挨打就摆出这么一副没有杀伤力的样子,怎么上了台也这样啊?” 剧场的大幕毫无意外的在观众们几乎能把剧院穹顶掀翻的掌声里缓缓落下,万里子直勾勾的眼神似乎要把幕布钻个洞出来:“伊莉莎成功的蜕变成了迷人的淑女,为什么反而和希金斯争吵不休起来了?” “淑女只是外在修饰风格的一种,对希金斯来说更只是让自己在赌约中得胜的目的,除此之外,他看不到别的。美丽高贵的公主,穷酸土气的卖花女,在他眼中都只是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符号。”黛玉解释道,“可伊莉莎想让希金斯看到的,是她这个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可以与他平等交流的人。” “这注定是一场战争,”黛玉帮怀薰整理了下裙子上的紫色缎带,“所幸,伊莉莎赢了。” 万里子“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被淑女气质禁锢得战战兢兢的锐气霎时毕露:“你说得对!这注定是一场战争!我不会输的!”话音未落,便如女武神拥着盾牌一般提起了她的手袋,大步流星的赳赳而去。 这一转身,倒令黛玉想起了一个人:“原来是她。”怀薰拉拉她的手,抬起的脸上写满了不解:“黛姐姐想起了谁呀?”黛玉领着她离座往外走:“上月波波娜公主来这里访问,扶桑星给她配了专门的保镖,其中担任贴身侍从官的的好像就是刚才的那位万里子小姐。访问期间,她还亲手击毙了好几位恐怖分子。只不过她被拍到的影像不是背影就是侧影,没有正脸,要不是刚刚她转身时的样子眼熟,我也险些没记起来。” “黛姐姐的眼力真好。”怀薰由衷的赞叹道。黛玉刮了刮她小小的鼻尖,手感清凉,像一丁点小巧的玉坠:“你可比我敏锐多了。” 两人沿着贵宾通道走至直达停机坪的电梯前,看见一位老妇人已经当先进了电梯,忙快步赶过去:“请等一下!” 老妇人按住了电梯,黛玉轻声道谢,盯着老妇人打量的目光牵着怀薰进去。电梯直升顶楼,黛玉礼节性的与老妇人道了别,遂与这位萍水相逢的同梯者分道而行。怀薰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腿边,几番欲言又止,只是黛玉忙着联络她的飞行器过来接人,未注意到小姑娘的异样。 比不得螣邪郎那座堪比移动堡垒的庞大私人飞行器,也比不得赦生的那架与豪宅无异的私人座驾,她的飞行器要小巧得多,涂装是清艳的竹绿,从大小不一的各色飞行器中飞出来的样子,便如一颗从潇潇竹叶尖上滑下来的露珠,清莹而轻盈。舱门缓缓打开,黛玉让了让,示意作为客人的怀薰先进去。孰料怀薰磨蹭在原地,吞吞吐吐的道:“黛姐姐,刚才……” “刚才什么?”黛玉最见不得小姑娘为难,闻言蹲下来与小姑娘平视,柔声问道。怀薰脸红了红:“刚才电梯里遇到的那位老奶奶……”她的目光定格在黛玉脖颈上微曵的玉坠上,声调突然变了,“黛姐姐,你的玉坠被掉包了!” 忙忙的解下项上玉坠检查,果不其然没有找到熟悉的、不起眼之处的瑕疵,黛玉霎时面色如雪。她的玉坠是亡母贾敏生前送给她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并非什么世俗意义上的价值连城的宝物,却是她看得比性命还重的纪念。 这玉坠一直被她贴身佩戴着,什么时候被掉的包?她怎么半点儿也没察觉? 黛玉整个人少见的慌了神,见她露出六神无主的模样,怀薰也慌了:“一定是那个老妇人偷的!我那会儿就觉得她有问题,不但气息混沌得很,身形也像重叠了无数道影子,连真面目都看不清。可顾忌着同在一处密闭空间,对方又始终没有露出敌意,就没有提醒黛姐姐……对,她肯定是在我们刚进电梯的那一瞬间偷的东西。那时候我的视线刚好被黛姐姐挡住了,就那么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好快的身手!” 她抓住黛玉被冷汗浸湿的两只手:“黛姐姐,我们赶快报警,我记得那人的样子,她逃不了,你的东西一定能追回来的!” 经她提醒,黛玉才回过神,连忙哆嗦着报了警。心下却没有存多少指望,盖因按怀薰所说,窃走她的玉坠的人实在是太符合七色鹦哥的作风了。上回狐川伊奈子的项链至今未能追回,更罔论自己的一颗小小的玉坠?她本想着,七色鹦哥只挑选那些佩戴极品珠宝的人下手,自己的东西压根入不得对方的眼的。怀薰说她能帮得上忙,可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能派得上用场么?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巡警很快抵达了报案地点,为首的女警身材极好,宽大的皮质腰带将腰束得盈盈不堪一握,修长的四肢显得劲健有力,咚咚咚的踩着皮靴走来,便如一颗炮弹般迎面冲来。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艳丽俊气的脸:“您好,我是……怎么是你们!”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名女警正是之前坐在她们身边观剧的千里万里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0章 警匪“勾结” 先前坐在旁边看戏的女孩居然是警察,黛玉诧异之余,又隐隐觉得并不意外。能被指派为波波娜公主的贴身侍从官,万里子的能力绝对是扶桑星警界的翘楚。而七色鹦哥作案无数,据说迄今为止所窃得的财物价值已逾五百五十亿星际币,被警方重点关照也在情理之中。万里子能便装带枪跑来看戏,接到报案后又能这么快赶来,可见七色鹦哥的案子确信是交到了她的手里无误。 坐进了万里子的警用飞行器。黛玉详细的描述了发现玉坠失窃的过程,怀薰坐在旁边,时不时的补充一点。万里子听罢,神色有些讶异:“你是说,你被窃的首饰本身价值不是特别昂贵?”黛玉苦笑:“至多不过一百万星际币,可它是先妣留给我的。”她深深呼吸,试图按捺住心底蔓延恣肆的哀意和无措,可依旧不由自主的微红了眼角,“她留给我的东西……本就寥寥无几。” 见她如此痛苦,万里子抓狂的甩着手里的光脑,神情又是纠结又是狂躁,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抹了把脸:“我能帮你把玉坠追回来,不过你们能答应我两件事吗?” 怀薰坐直了身体,黛玉抬起了泪盈盈的眼眸。作为一大一小两位女士的目光焦点,万里子似乎很热,抓下了头上的贝雷帽,用力的扇着风,两颊憋得通红:“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换个地方谈好不好?”说到后来,语气已经近于恳求。 黛玉拒绝不了这样的央求。 万里子换回了先前那身漂亮的小礼服,弄了弄头发,这才带着两人左旋右转,终于把飞行器停进了一家小区的停机坪,然后看也不看就进了其中一栋楼,熟门熟路的来到其中一个楼层,又极其娴熟的掏出一套工具,探进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锁。她一边撬锁一边低声叮嘱着:“如果……如果待会儿我们要见的人突然召一只鹦鹉出来,你们能不能帮我挡一挡?” “鹦鹉?”怀薰忍不住问。 万里子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我对鸟类过敏。”同为动物毛发过敏者,即便是已经被白泽的药治愈,回忆起发作时那种皮肤瘙痒呼吸困难的症状,依旧令人头皮发麻。故而听了她的话,黛玉心有戚戚,感同身受的道:“那可太糟糕了。” 话音未落,门便动了,不是被万里子撬开的,而是自己从里面打开的。猝不及防的对上那个冰蓝头发玫红太阳镜的人,万里子下意识的挤出严肃的表情,只是还没来得及把门推得更开一些,便见那人往她身后瞄了瞄,眼疾手快的重新拉上了门,速度快捷无伦。 万里子:…… 万里子干脆狠狠的踹了门一脚:“开门!” “不开!”里面的声音回得同样干脆。 “你赶快开门,我有事要跟你说。”顾忌着后面还有两个人,不好被看笑话,万里子压着火气说。谁知门内人一点也不给面子的回道:“看见你带了人来,还给你开门,警官小姐,你当我是傻瓜吗?” “我看你就是!”万里子心底被压住的小火苗“蹭”地冒出三丈高,“我带朋友来不成吗?你到底开不开门!” 门内人似乎被说服了,于是门轴传出窸窣的转动声,奈何声音太小,未能传入怒火中烧的警官小姐的耳朵,她重重一脚踹了上去,把本就慢慢打开的门一下子踹得豁然大开。开门人猝不及防,被门板狠狠的扇了脸,痛呼一声,摔了个重重的屁股蹲。 将他的惨状收入眼底,万里子眼睛睁大了一圈,旋即“哼”地扬起下巴,迈步进了门,还旁若无人的请黛玉和怀薰进来。那人艰难地爬起身关了门,扶正了被门板拍得歪歪斜斜的太阳镜,痛苦的揉着鼻子:“警官小姐,深夜扰民,还私闯民宅,小心我去告你啊!” “有胆子你就去告啊?”万里子没好气的说,指了指黛玉和怀薰,“我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不信看了她们俩,你还不明白?七色鹦哥,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这个男人就是七色鹦哥?黛玉吃了一惊,不动声色的瞥了瞥怀薰,见怀薰歪着头打量了男人几眼,悄悄地向她点点头,心中也有了底,起身道:“这位先生,我们在花桥剧院的停机坪电梯见过面,您给我留下了这个,”她解下脖颈上的假玉坠,放在了茶几之上,“虽然和原来的那只极为相似,但那只玉坠是我母亲生前的馈赠,意义不同,不知能否将原物归还于我?” 隔着样式夸张的太阳镜,谁也看不出代号七色鹦哥的男人此刻的表情,只见两片轮廓情致的嘴唇轻轻的一合,向下弯出去了一个沮丧的弧度:“这样啊……我本来也不是非要拿它不可的,就是顺手……” 万里子听不下去了,推了他一把:“偷就是偷,什么顺手?还不赶快把东西还给林小姐呀!”七色鹦哥被推得一个趔趄,哭笑不得的躲远了一些:“警官小姐,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我还没生气呢!” “警察和小偷能有什么约定?我怎么不记得?”万里子冷漠脸。 七色鹦哥吹了声口哨,一阵翅膀拍打声里,一只羽毛鲜艳的鹦鹉从卧室飞了出来。万里子的瞳孔里直愣愣的映出了鹦鹉的影子,身体先于理智发出了一声惊叫,一个弹跳就到了黛玉身后。黛玉也是纤纤弱质,看着鹦鹉尖锐的喙和双爪也有些发憷,但看着她煞白着面容浑身哆嗦的恐惧之状,只好大着胆子挡在前面。谁知那只鹦鹉飞到七色鹦哥上空时便俯冲而下,落下了他的肩上,伸出尖尖的鸟喙梳理了下羽毛,不知从哪里就叼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录音仪,鸟爪一按,万里子的声音便流淌而出,还是立体声效: “好,我答应你,从今天起往后的两个月,你再做任何事,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一言为定?”这是七色鹦哥含笑的声音。 “一言为定!”万里子郑重其事的重复。 居然还是警、匪、勾、结!一时间,黛玉与怀薰的眼底都明晃晃的写着同一内容,黛玉把怀薰拉向自己,脚步微挪,离万里子远了远。万里子被她们质疑的眼神一扫,窘迫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手指指着七色鹦哥:“你竟然录音!” “有备无患。”七色鹦哥笑得开心。万里子却气得发抖:“你还说!要不是你帮我找到了策划袭击波波娜公主的恐怖分子,立了大功,我才不会答应你这么荒谬的条件呢!” 七色鹦哥摊摊手,向黛玉和怀薰道:“你们听,这份录音可不是我伪造的,警官小姐已经承认了。”没等万里子发火,他又以浮夸的动作揉着适才被门撞到的鼻子,“可惜,明明约好两个月内装聋作哑,这才过去了一个多月,警官小姐就食了言。不但带了失主上门寻物,还撞了我的鼻子,砸了我的太阳镜……警官小姐啊,你不叫千里万里子,你的名字该叫悍妇!” 不愧是顶尖的演员,末一句说的端的是是一唱三叹,直有催人泪下、感人肺腑之恸。万里子做戏做不过他,吵架吵不过他,想要动手揍人,又对他肩上的鹦鹉怕得厉害,一时涨红了脸,泄了气的皮球般颓然道:“别废话了,林小姐的玉坠,你到底还不还!” “呃……还。”七色鹦哥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1章 怪味狗粮 在见到七色鹦哥之前,黛玉在脑海中构思出了许多种谈判方案,好要回亡母留给自己的玉坠。可无论哪一种,都没有预料到实际讨还的过程会如此简洁。 “还不还!” “呃……还。” 想象之中勾心斗角的谈判,斗智斗勇的过招,一切都没有发生,直截了当、简明扼要得十八流写手笔下粗枝大叶的小说大纲。从鹦鹉的喙中取下了细细的链子,检查中间坠的玉坠是原物无误后,黛玉长长的舒了口气。 现在,三个大人一个小孩正坐在一处喝茶。是的,你没看错,是喝茶。许是出于不慎窃走黛玉亡母遗物的惭愧,又许是出于把万里子调戏狠了的内疚,七色鹦哥主动招待她们喝茶。茶用的是普通的扶桑绿茶,水也再平常不过的纯净水,倒是喝茶的流程严格的遵循了东瀛茶道的每一步。这位身家巨亿的大盗,生活过得出乎意料的朴素而又讲究。 茶碗被敬到万里子面前时,前一刻炸毛的女警官很明显的消了气,接过茶慢慢的喝了一口,动作细致又温雅,与之前展露出的大大咧咧之状气质迥异。七色鹦哥瞥见,唇边飞快的掠过一丝笑影。一巡茶喝完后,他俯身收拾着茶具,万里子盯着他冰蓝的发顶,故作无意的问道:“七色鹦哥,你没有发现我今天有变化呀?” “格外的粗鲁?”七色鹦哥脱口而出,听见万里子把拳头捏得“咯吱”直响,又面不改色的改口,“那当然是玩笑——今天的千里小姐格外的优雅淑丽呢。” 万里子忐忑了半日,终于收到了这句赞语,不由得微微扬起了下巴,刹那间焕发的容光靓丽无比:“算你有点眼光,我可是练习了很久的。” “那还真是辛苦。”七色鹦哥捧场的接着赞道。 万里子的得意简直像饱满的蒲公英,被风轻轻一撩便飘飞而出,融融的,好似在向着他撒娇:“要不是波波娜公主这样的顶级名媛的侍从官必须得是举止得体的淑女,我才懒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半个月,就为了突击练习仪态谈吐!你都不知道爸爸派来的那个礼仪老师有多变态,做什么都能被他挑出毛病,简直烦得要死。” “没记错的话,男谷守先生作为你的父亲推荐给你的相亲对象,未来极有可能成为你的未婚夫。万里子,对他,请千万不要口出粗鄙之语。”七色鹦哥提醒道,不同于说话内容的恶劣,说这些话时,他的声线温柔如涟涟春水——虽然说罢他就端着茶具,头也不回的去了厨房,留下一串“哈哈哈哈”的猖狂大笑,以及一只被气成了河豚的万里子坐在茶室里,把榻榻米当成他的后背在捶。 怀薰悄悄的打了个哈欠,往黛玉身边靠了靠,睡意朦胧的说:“黛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生闪亮?” 黛玉压低声音,忍俊不禁的道:“要是困的话,就靠着我眯一小会儿,别说话了。”怀薰“哦”了一声,她毕竟年纪小,熬不得夜,打起精神陪了黛玉大半宿,现下也有些扛不住。把脸往她的身上蹭了蹭,片刻后小姑娘呼吸平稳的翕张着,果然已沉入了黑甜乡。黛玉脱下披肩盖在她身上,放轻了声音。唤了声:“万里子警官?” 万里子兀自气鼓鼓的,直到又被唤了两声,才倏然回神:“啊?” 怀薰不安的动了动,黛玉忙向万里子比了个“小点声”的手势。万里子这才发觉小姑娘已经睡着了,忙不迭的捂住了嘴。待怀薰的呼吸声重归安睡之态,黛玉才细声道:“承蒙万里子警官的热心援手,我的失物已然找回,心中不胜感激。”虽然这过程怎么看都不符合正常的办案流程。她隐隐对接下来对方的回答有所猜测,可仍是问道,“先前警官提过,一旦玉坠追回,就让我履行两个条件。不知道这两个条件是……” 万里子这才记起来这个被自己早抛在了脑后的话题,想要用力拍拍脑门,瞥见正睡着的怀薰,又连忙放轻了力道在自己的额上蹭了一把:“是这样的没错。我想请你们撤销报警;另外,忘掉今晚所见到、经历的事情。拜托了!”说着,居然倾了上半身,朝黛玉深深便是一拜。 黛玉拈着垂坠于脖颈的清润玉坠,只觉得止不住的后怕。如果不是她恰好带了怀薰一起来看戏,恰好被怀薰及时发现了玉坠被盗,又无巧不成书的正好与负责此案且与七色鹦哥关系匪浅的万里子是熟人……那么,母亲送给她的这颗玉坠绝难再找回了。她沉吟了半晌:“因为那个两月之约吗?” 万里子神色坚决:“我已经答应了他的,一定得做到。不过林小姐你放心,约定期满之后,我一定会找到他偷窃的证据,把他捉拿归案,接受法律制裁的!” 果真到了那时,图穷匕见,你当真狠得下心么?黛玉心中很是存了疑,只是东西已拿了回来,欠了万里子这个人情,便不好再说什么,当下淡淡的移转了话题:“之前没跟万里子警官说过,我勉强还算是七色鹦哥的影迷呢。半年前有幸看鬼片一出他主演的《哈姆莱特》,他那精湛的演技委实令人折服。我一直极好奇他舞台妆下的真实容貌——实在没想到,本尊居然会把自己包裹得如此严密。” 万里子头大的扶住了脑袋,抱怨道:“别说是林小姐你,我作为专案组负责人,盯梢了好几个月,硬是没见过他真正的样子。成天到晚都顶着一头蓝毛假发和一副太阳镜,到了深夜都不肯摘,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她这一抱怨,就有些刹不住脚。什么“雇了替身假扮自己宅在家里吃泡面,害得盯梢的她跟着也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泡面,飞行器都快被腌成了泡面味儿”,什么“好不容易快抓住他了,竟然拿出来了一份炸鸡便当,搞得她当场过敏肿成了小胖子”,什么“就算是为了躲避和男谷守相亲才追着他去度假村的,那也不能那么没有绅士风度。只剩下了一间客房,猜拳都不让我一下,他大咧咧的占了卧室,让我去浴室里蹲了一夜!” …… 毫无心理准备的被喂了一大堆怪味狗粮,作为被七色鹦哥偷走心爱之物的前受害者,黛玉只觉得哭笑不得。可看着万里子“抱怨”时微红的两颊,欢悦的眼波,以及不自觉蓄满了娇嗔的声线,她又实在不忍责备她什么。 哪个少女不怀春?爱本身是不由理智、无分对错的。何况七色鹦哥虽然不肯露脸,但观其身材气质,与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魅力,也是一名清朗卓然的出色男性。万里子会动心也是当然。看七色鹦哥的情状,对万里子也并非无情。 两情相悦,本该受到他人的祝福才对,可二人一警一匪,纵使七色鹦哥为人亦正亦邪,也做得保护国家安全、见义勇为救人性命之事,但也仍旧是个大盗——这份不得见于阳光之下的情愫,当真能够善终吗? “你有没有觉得,七色鹦哥先生清洗茶具的时间似乎太久了一些?”黛玉这样想着,忽生酸楚之感,不欲被万里子看出端倪,当即淡淡的转移了话题。 万里子如遭雷掣。一眨眼的功夫,茶室里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下一瞬,厨房的方向传出她抓狂羞恼的叫声:“七色鹦哥,你竟然又溜了!”高跟鞋的笃笃声凑成了连绵的急雨,再度被气成了河豚的万里子冲回客厅,拿了自己的手袋,又冲进了厨房,果断的从大开的窗子跳了出去,一路追踪而去:“别以为你能逃走,你就是逃到星际边缘的虫洞里,我也能把你揪出来!” 怒火攻心之下,雷厉风行的女警官追得很快,只是顾头不顾尾,就这么把她带来的两个客人忘在了屋子里。黛玉看看靠在自己身上睡得正甜的怀薰,理智告诉自己,她在此地人生地不熟,这里又是七色鹦哥的窝点,凶险莫测。此刻跟上万里子,或是及时撤出这里才是上策。可小姑娘熟睡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清甜无瑕,这样孩子气的梦境,即便是一丁点的惊动与打扰都会是莫大的罪孽。 正自为难间,忽然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轻微响动,有人重新翻了回来。脚步声接近,黛玉惊喜的望去,却见出现在门口的不是万里子,而是一张被样式夸张的玫红色太阳镜盖住了大半容貌的男子的脸。她眉心一蹙,被怀薰身体掩住的手迅速扣在了防护罩的开关上。 七色鹦哥未必知晓黛玉暗中的动作,但读得出她身上涌动的警惕之意,随意的一挥手,姿态潇闲而落拓:“时间仓促,我说几句话,说完就走。信得过我的话,林小姐和怀薰小小姐大可以留在这里过夜。” “在那之前,我想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黛玉蹙眉,“对千里警官,你到底是什么看法?”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先声夺人,七色鹦哥有一刻的怔忡,那一瞬间,这名卓然无稽的怪盗的气质暗淡了下来:“还能有什么看法?我是小偷,她是警察呗。”他把手往风衣口袋里一揣,扬了扬下巴,含了几分自嘲并莫名快意的口气,“作为一只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见他心中有数,黛玉这才问道:“你想说什么?” 七色鹦哥道:“偷走林小姐的玉坠确实是临时起意,但蓄谋已久。因为很久前我在锹潟隆介家中的机密文件里见过这枚玉坠的照片,好奇心让我制作了仿品,好随时能派的上用场。从剧院撤离时看到了林小姐的玉坠,我下意识的就把它弄来一探究竟。不过,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她就杀上了门。” 黛玉一凛。 “那份文件的日期,是十五年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2章 初恋的味道 十五年前,对黛玉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那是她被贾家接走的前一年,母亲贾敏罹难的第二年,父亲林如海神秘失踪的当年。这枚昂贵而不名贵的玉坠作为贾敏生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其价值完美的吻合了科研人员贾敏所能负担的最高消费水准,黛玉不认为它具有吸引锹潟隆介这样的邻星顶级富豪的魅力。更罔论后者甚至从十五年前便开始关注着它。 简直荒唐。 七色鹦哥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黛玉却兀自怔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头翻来覆去的问自己:“我该相信他吗?”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困意上头,居然就在这栋陌生的屋子里,维持着目下这个不舒服的坐姿,也睡着了。她这一夜连番大悲大忧,好容易睡着,便睡得甚沉。故而通讯器急促响起时,反倒是怀薰先被惊醒,才推醒了她。 通讯器甫一接通,赦生的声音便如急雨般充斥在整座茶室:“接你们的飞行器已经停在了窗外,快带着怀薰出来。”黛玉一凛,来不及细问缘由,忙依言起身。僵硬的腿脚猛一活动便是令人难忍的麻木钝痛,她难受得“嘶”了声,身子歪了歪,被及时依过来的小身体支住。原来是怀薰见她行走不便,连忙走过来支住她。 “银鍠家派人来接我们了,我们快走吧。”黛玉努力的将体重从小姑娘身上挪开,柔声道。她不欲骇着怀薰,故而并未当着她的面细问赦生为何要催促她们离开,踉踉跄跄的走到阳台前,果然看到外面悬浮着一家飞行器。幻彩拟态的涂装完美的融在昏昧的夜色中,若非见到黛玉现身后,解除了出口处的隐形状态,她压根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一个保镖打扮的男人蹿了出来,向黛玉行了一礼,作势要把怀薰接过去。黛玉认得那是负责怀薰安全的黄泉吊命,忙侧身让开。黄泉吊命抱着怀薰跳回了飞行器,安置好小姑娘后,又蹿了回来,道了声“冒犯”,还没等黛玉回应,就不由分说的把黛玉拎进了飞行器。整个过程不过用了三秒钟时间,飞行器便已重新开启了隐形模式,无声无息的飞天而去。 安置怀薰睡下,黛玉这才来腾出手来理清眼前的情况。黄泉吊命是个地道的自闭闷葫芦,一见人有动口说话的迹象就面露紧张之色,显然问不得他。她也不为难他,只问赦生:“发生了什么?” “你带着怀薰去扶桑星看七色鹦哥的戏了?”赦生反问道。被他这么一问,黛玉有些心虚:“我跟怀薰讲了他的事,怀薰也对他的表演很有兴趣。忘记跟你们报备一声,是我的不是。” “没什么,她难得有机会出门看戏。她身上有定位装置,有黄泉吊命盯着,无事。”赦生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不过七色鹦哥此人,以后尽量与他保持距离。锹潟隆介的人还在四处追杀他,虽然他和警方有合作,螣邪郎也暗中保他,但仍是乱源。” 可不是么,即便是没有锹潟隆介,那个男人身为大盗,也是货真价实的乱源一个。而自己先是跑去看他的戏而被窃走亡母馈赠,又在被他放弃的藏身处毫无戒心的昏昏睡去,委实太过小心大意了。黛玉有些愠怒的拈着失而复得的玉坠,有些打不起精神的微垂了眼帘:“你是说,锹潟隆介的人快要找到我刚才所在的七色鹦哥的藏身地了?我和锹潟隆介之间的账才抹去不久,确实不好和他继续结怨。只是七色鹦哥说那里是安全的,我……太轻信了。” 对于所有蕴着诗意气质的人总是不能自已的轻信,这是她自幼至今的缺陷。 电磁波携着她的懊恼,清零零的飘入赦生的眼中、耳中,他不由微怔。来不及细想自己这一怔之时的心态,他便本着“安慰交往对象”的义务道:“七色鹦哥的藏身地本该安全无虞,你并非轻信。” 些微的诧异后,黛玉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抬眼:“你们……” “是螣邪郎。”赦生纠正道,“他让人拦住了锹潟隆介的暗杀,又卖情报给锹潟隆介的人。”黛玉与怀薰撤出后,螣邪郎的人会立刻把那个已经被七色鹦哥放弃的藏身点的位置出卖给锹潟隆介。 七色鹦哥是要保全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朋友自然是越多越好。可在未曾图穷匕见之前,虚与委蛇的讨好、合作也是必要的,惟有拉近彼此的关系,最大限度的博取目标人物的信任,才能为最终的一击必杀做出最完美的布置——此乃螣邪郎的一贯作风。一笑泯恩仇从来不是他的路线,睚眦必报、秋后算账,才是他的风格。 “总之,锹潟隆介未解决前,不要再去看七色鹦哥的戏。”赦生总结道。黛玉叹了口气,颔首,瞟见投影里的赦生穿着厚实的墨色皮草,呼出的空气迅速凝结成冰雾,背后白雪皑皑,显是冷得厉害,不由问道:“这回又去哪里训练了?” “异度死海。”赦生道,通过上回的受伤断臂,他深觉近来修行懈怠了许多,便重回阎魔旱魃帐下接受极限训练。极限训练者,自然是环境怎么极限严峻怎么来,训练内容怎么极限严苛怎么来。针对他目前的修行状况,他的导师袭灭天来制定了全新的训练计划,如果顺利的话,待他本趟修业结束,便可修出杀体。 “修业顺利,我将成为门中拥有双体的第三人。”他热血昂扬的道,莹褐色的眸子亮若耗光万丈的星辰。 “之前很少听你提过你的师门。”黛玉道,“除却你的导师袭灭天来和师兄吞佛,此外之人还未听你说过呢。” “此外无人。算上导师,门中仅三人。”赦生下意识的答道。说罢才忆起自己适才对“第三人”的憧憬之态,立时便陷入了漫长而窘迫的自我怀疑。 黛玉轻咳了一下,不知何时已将满心的懊恼丢开,故意装出同情备至的口气,嘴角却忍不住的扬出笑弧,粲然道:“人生难得糊涂,是我不该提这些的。” 总之,扶桑星短期之内黛玉是不打算再去了。接下来的日子里,除却采访写稿,她把不少时间花在了怀薰身上。怀薰是个安静而又擅长聆听的小姑娘,进驻潇湘馆的当天,就博得了王阿姨的欢心,变着法子煲汤给她口中“清清瘦瘦可怜见儿的”的怀薰补身体,黛玉倒成了失宠的那一个。要不是怀薰日常还得被黄泉吊命接去上学,王阿姨甚至恨不能二十四小时跟这条小尾巴讲古。 好在这日王阿姨请假回了老家。黛玉提议:“不如今天出去吃东西?附近新开了一家私家素菜馆,我们去试试水?”面对怀薰,即使理智告诉她,对方不过是个七岁大的小姑娘,但她仍是不由自主的以一副商量的柔软口气和她说话,“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呀?” “我听黛姐姐的。”事实上,怀薰绝不会反驳她的任何意见。何况…… 黛玉眼尖的注意到,怀薰以微不可查的小小幅度松了口气,不由心下暗笑。王阿姨的煲汤手艺本来是一绝,然而仅限于荤汤。至于素汤,她完全不擅长。可偏偏怀薰打生下来就是吃素的。于是王阿姨查阅了诸多菜谱,从头开始钻研煲素汤的手艺,可惜效果非常的不如人意。然而老人家一片热腾腾的慈爱之心,做小辈的哪里敢辜负?别说怀薰每回都要礼貌的把王阿姨盛的所有的汤喝完,便是黛玉也得把她的汤喝得一滴不剩——这些天下来,一大一小因而结下了深厚的同病相怜之情。 同甘共苦之情,总比锦上添花要来得深切。 黛玉所说的私家素菜馆声誉颇好,且是以奇异鸟类为主题做的装潢布置,时不时便会有悦耳的鸟鸣、羽毛丰艳的禽鸟的全息影像自黛玉所订的包间的飘过。两人研究着菜谱,怀薰的注意力被其中一样吸引住了:“黛姐姐,这款看起来不错。” 黛玉看向她所指的位置,原来是一款白玉桃花糕,盛在浅碧瓷碟中的糕点白腻如脂,正中心点染着几点嫣红,艳若桃瓣。只看卖相,确是赏心悦目。黛玉点开气味试闻,一缕柔蜜清甜的香气徐徐萦绕于鼻端,她含笑颔首:“果然不错。”便下了单。 自己的品位获得肯定,怀薰顿时展颜而笑:“我看了评价的,以前的食客说,这里的白玉桃花糕做出了初恋的味道。”黛玉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忍不住又刮了刮她小巧莹洁的鼻尖:“你才多大,怎么就知道初恋的味道一定不会是苦涩难忍的呢?” “黛姐姐,我不小了,我有喜欢的人的。”怀薰扬起细嫩的脖子。一只美丽的雪白凤鸟的影像从她身后悠然翱翔而过,小姑娘的雪团脸上浮现出庄严的神情,仿佛在宣告着什么无比重大的事。 黛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3章 彼其之子 当爱情之甘霖飘浸至少年男女的心扉之时,他们尚焕发着童话的梦幻之光的纯澈眼底总会流转出别样的神采,似是对绯色未来的向往,似是对未知叵测的恐惧,又似是因这灿烂而未知而激发出的火热得足以融化最坚硬的岩石的搏杀之欲望。从那一刻开始,正如嫩枝抽出了第一点新芽,蓓蕾舒展开第一片花瓣,他们开始了猝不及防的生长与成熟——这样的他们,已不能再被称之为孩子。 此刻流淌在怀薰眼底的耀亮的光,便是如此。黛玉有些意外,她并不想用什么不可早恋主之类的陈词滥调敷衍过目前的话题,只是惊讶于向来乖顺的小姑娘骤然叛逆起来,神态竟是如此的生猛果决。她微一沉吟,还是觉得有义务代赦生这个做表哥的摸摸底:“我们怀薰眼光这么好,能被看中的肯定也是极出色的好孩子。” “他不是孩子,他比我还要年长一些的。”怀薰急急说道,说罢又自悔失言,软软的咬了咬自己薄薄的下唇。黛玉只觉得自己正在诱骗一只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小兔子露出肚皮来,笑吟吟的顺着她的话说道:“好好,他也不是孩子,那定然是极出色的。我很是好奇呢。” 怀薰抬起莹褐晕血的澹静眸子,打量着她,似乎在判断黛玉的可信赖度,片刻后评判结果出炉,她眨了眨眼:“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连赦生也不行的。” 黛玉比了个对天发誓的动作。 怀薰放下心来,歪了歪脑袋:“有段时间我住在导师那里,中间逃课出走过一回,不巧的是半途中忽然发病,险些晕倒在大街上,是他救了我。”说到自己的黑历史,她有些难为情的微粉了两颊,“因为逃课的关系,被家里人逮到是要挨骂的。我做的时候没想起来后果,这时候才知道后怕,正好被他救了,就求他收留我一晚上。他很配合,还借了他的通讯频段给我,我才及时联系上了导师,请她帮忙圆谎,我逃课的事儿才没被捅到家里人那里。不然的话……爸爸倒还好应付,就怕妈妈,她每回寒着眼,一条一条的、慢条斯理的数落人的样子太可怕了。” 逃课出走?留宿陌生人家中?还请导师帮忙圆谎?黛玉简直对这个貌似乖巧驯顺的小姑娘刮目相看,她代入怀薰的父母立场想了想,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被焦灼炸了,不由得叮嘱打破:“总要把安全放在心上呀。” 怀薰捏着小手指:“要是遇上别人,就算是拼着挨骂,我肯定也会联系保镖把我接回去的。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他的眼睛,就觉得心里面甜甜的,又涩涩的,直觉告诉我,他可以信任……” 黛玉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带入怀薰父母的思维去想得好,否则她都要按捺不住把这个从天而降拐走自家小姑娘的心的不知名男孩暴打一顿的冲动。她由衷的叹道:“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你家人知道。” “只要黛姐姐帮忙保密,他们不会知道的。”怀薰小大人似的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他是藏在我这里的一个秘密。”笑了笑,目光又转为怅然,“临走前,我还问他,‘等我长大了,还可以来找你吗?’” “那他怎么说?”黛玉好奇道。怀薰鼓着脸吃了一大口糕点,小嫩脸上瘪出了沮丧的神情。于是黛玉知道,小姑娘的初恋就这么在还未来得及开始的时候,便无疾而终了。 怀薰,或者说是变成了七岁小姑娘的银鍠长生,又喂了自己一大勺白玉桃花糕。清甜中透着花香的芬芳在舌尖缓缓蔓延开来,清泷得恍然如梦幻一般不可捉摸。 “果真是初恋的味道呢。”她郁结的想道。 那天,她问罢后,期待的等待着男人的回应。谁知他只是出神的望着远处的一点,本自粲冷的金瞳之下有一瞬的怔忪与凝重。属于黎明的瑰丽霞彩投落在他赤红的头发上,烈烈欲燃的艳色灼得她眼眶生疼。 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一剑封禅?”见他久久不动,她怯怯的缩回手,忍不住唤了一声。 他仍是沉默的望着那一点不知名的方向,望到长生自己也不由好奇起来,转身也望了过去,可极目之处,除了初升红日,以及捧拥着昭昭日轮的灿灿明霞,不知穷极的碧蓝天幕,再看不到任何异样的东西。 “一剑封禅,你在看什么呀?”她口中问着,再回头时悚然一惊。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连带着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飞行器。她记得那架飞行器的涂装是耀目流焰的赤红之色,无论现身于何方,都会是最惹眼的存在。可它却和它的主人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长生有些怀疑人生。她不是没有试图找过一剑封禅,可查无此人。她以他的飞行器为线索调查,然而这款型号的飞行器压根未曾面世。时至今日,连她自己也分不清,那一晚的记忆究竟是真实,她是真的被一名叫做“一剑封禅”的萍水相逢的男子救助过;还是只是梦幻,所有的记忆只是意识模糊的她逃向城外时大脑所制造的幻象与错觉。 过往的岁月里,受限于奇特的体质,她所接触过的异性不是家中的亲人、保镖,就是各路医生。以至于长到如今,她还是首度遇到一个令她如此动心的男子,可还未来得及将这份心动品尝明白,就不得不紧接着去感受“失去”的滋味。 “赦生,你听说过一剑封禅吗?”用完餐,回潇湘馆后,怀薰自去做自己的功课,黛玉这才接通了赦生的通讯频段。她答应了怀薰不把她的秘密告诉别人,可看她黯然至此,又不免心疼起来。和私下里做过调查的长生一样,她对一剑封禅的调查结果也是“查无此人”。眼下看到赦生,不知怎地心头一动,就多问了一句。 赦生眼也不眨:“没听说过,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再说下去就得暴露怀薰的小秘密了,故而黛玉只是笑笑:“没什么,偶然听到,觉得名字有几分趣儿。” 锹潟隆介的私宅之中,此刻是一派轻歌曼舞,觥筹交错。 狐川伊奈子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游走于一众贵妇之间,胸前新换的宝钻项链熠熠生辉。贵妇们眼露鄙夷之色,在她经过时又无不现出温和亲切的笑容。一位除了姣好的脸蛋儿、丰满有致的身材外乏善可陈的小模特儿,却能够一跃而能与一众名门贵妇平起平坐,不得不让人赞叹金钱的力量。便如同她的金主锹潟隆介本人,除却巨富产业外,只不过是个头发稀疏、大腹便便的普通中年男人,却能够与政要名流平起平坐,靠的就是金钱铸就的地位。 “钱,真是拥有着无上的魔力啊!”锹潟隆介自得而冷淡的想着,朝着被侍者导引入座的青年将军举杯,“没想到源武藏少将也肯赏光莅临寒舍,真叫我意外之余又倍觉荣幸呐!” 被称作源武藏的少将不过是三旬年纪,生得面容英挺,身姿魁梧,哪怕是穿着与在座名流同样的华服,可随便往哪里一戳,都生生能站出星海睥睨、樯橹灰飞烟灭的铁血气场来。据传这位少将身具扶桑星的古神血统,血脉高贵不凡,自出生时便展露出强大的异能天赋。也因此被天皇垂青,五岁年纪便被征召入神风营,不出二十年便以压倒性的绝对实力成为了神风营的统帅,有“军神”之称。锹潟隆介手下所豢养的那批忍者,哪怕是实力最高的有操纵能量鸟群之能的迅鹰,也在他的手下走不了二十个回合去。 可这样的绝世强者,照样会接受锹潟隆介的邀请,出现在这个天赋平平的普通人的宴会上,还为他带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贵客。 “这两天在源武藏兄家中做客,听他说起锹潟先生的家宴乃是扶桑星不可错过的风光,就腆着脸携犬子不请自来,锹潟先生不会介意吧?”站在源武藏身边的长眉英目的中年男子笑呵呵的道,言语间尽显豪气霸意。 锹潟隆介认出了他的身份,但仍是故作惊讶:“这自然不会,来者都是贵客,只是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 “六祸苍龙,叫我六祸便好。”男子道,指了指落后半步跟在他身边的青年,“这是犬子,千流影。儿子,快向锹潟先生问好。” 青年的五官与六祸苍龙生得极像,只是线条稍显柔和,神情漠然得像浸了霜。闻言上前来,朝锹潟隆介鞠了一躬,却并不说话,鞠完躬便沉默的回到了落后父亲半步的位置站着。六祸苍龙叹道:“犬子向来寡言少语,锹潟先生勿怪!”说罢,便发出了一串爽朗的笑声。 “那自然不会,年轻人有实力就够了,耍嘴皮子这种无聊又琐碎的功夫,还是留给我们这群老家伙去做吧。”锹潟隆介也爽朗的笑道。他自然不会介意千流影的小小失礼,就算介意,看在他父亲的身份上,也不会介意。毕竟,他的父亲六祸苍龙可是十年前一统紫耀星、一手建立紫耀□□的君主。他们要不是私下到来,而是改以国事访问的话,全扶桑星的人都得管这父子俩唤一声“祸皇”和“千流影太子”。 而他们既然选择以私人身份私下造访,锹潟隆介自然乐于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望着千流影,眼神欣赏,却又含了几分唏嘘:“六祸先生,令郎英华耀目,实在是人中之鹤,能有这样优秀的儿子,为人父者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那阳介要是还在,我也肯定要让他和令郎多多接触,学习学习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4章 不得体 与天生具有不凡力量的异能者相比,锹潟隆介生来是个普通人,他以自己的头脑和手腕为豪,便并不觉得自己矮人一等。可轮到自己的继承人身上,便难免求全责备。特别是阳介出生后,被检测出了异能天赋。 当时抱着呱呱大哭的新生的幼儿,锹潟隆介踌躇满志,眼前展现出无限广阔光辉的未来图景。他拥有了一个完美的继承人,还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父子两人迈向世界的顶峰? 那般初为人父时的激切的可笑心情,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六祸苍龙和源武藏对他的家事有几分了解,见他想起早逝的爱子,都不免有几分动容,千流影也不由微温了冷刻的脸。正当源武藏犹豫着该不该出言安慰的时候,锹潟隆介反而先自回过了神,一拍脑袋:“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哈哈!大厅里太吵了,我们不如上楼去坐坐?” 六祸苍龙以私人身份携子拜访,果然不是来感受扶桑星顶级宴会的氛围的。他近来有意开发紫耀星的第三卫星,在上面建一座名为“天荒不老城”的超级城市,目前正着力于接触四方巨贾,为开发计划招标引资。锹潟隆介一直有意把生意往扶桑星外拓展,眼见如此投资良机送上门,自然不容自己错过。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成功的拿下了一块地段上佳的地皮。他与六祸苍龙、千流影和源武藏碰杯,四人眼底皆有满意之色。 同样感到满意的,还有并不在场的螣邪郎。 “六祸叔叔素来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则战必胜,攻必克。他抛出的香饵,再狡猾的狐狸也会咬钩。源武藏暗中支持的莫召奴、真田龙政一系早就视锹潟隆介如蠹虫,只要他吞了这颗饵,本大爷不怕莫召奴和真田龙政没有整死他的理由。”他惬意的半躺在椅上,喉底发出一道舒适的叹息,懒洋洋的道,“虞毒,等忙完这阵,给小弟出了气,咱们就学一学老头子,也打着视察的名义,出门度假吧。一把年纪的人了,真好意思把什么事都扔给咱俩,要不是长相摆在那里,啧,本大爷真心怀疑只有二弟是亲生的。至于本大爷,天知道是从哪堆星际垃圾里捡回来的!” 度假,顺便再造个人。 他与元瑶结缡已近十载,迄今为止还没个一男半女。知晓内情的人,自是明白夫妻俩起初是觉得年轻,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后来则是忙得聚少离多,没有精力去要。不知晓内情的人,还以为螣大爷有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疾呢! “二弟生来残缺,公公难免多关注一些。你又是这一代目下唯一成家立业的,自然该你顶上。”元瑶说着,走近前去,倾了上半身,把下巴压在了他的肩上,“主意不赖,可是未免想得太乐观。” “哈?” “你不觉得,距离三弟的婚礼筹备,很有可能已经不远了吗?四妹对黛玉的评价很高。”她冷静的说,“到时候莫说我们做大哥大嫂的,借着视察的名头溜之乎也的公公、婆婆和二弟,目下正和黛玉处得正欢洽的四妹,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螣邪郎轻嗤,抬起一只手掩住了脸,俊烈的脸上洋溢着为人长兄的幸福而疲惫的烦恼。 事实上,如果螣邪郎知道黛玉与赦生之间的恋爱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做戏的话,头疼的方式大概还得换上一种。当然这一天注定不会来得太早,因为两人做戏的态度还是很敬业的。赦生虽然身在异度死海,问候却是每天准时准点的出现在早、中、晚的固定时刻,哪怕每回都是一成不变的“早上好”、“午安”、“晚上好”,可对比他一修炼起来就能把爹妈兄长成月成月的晾着的态度,他对黛玉的关心简直不能再惹眼。 这回赶上训练间隙的休假,他本打算在营地呆着打两天坐,混过去,被同在异度死海修行的别见狂华一句“看完你女朋友,回来记得给大伙儿带几箱酒,这些天可冻死我了,食堂里还丧心病狂的连酒都不提供!”惊动心神,终于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名义上非单身的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修炼时还罢了,休假期间要是不同“女友”打得火热,绝对会被家里人看出破绽! 赦生抵达潇湘馆时,黛玉正在准备点心,听到紫鹃“收到了银鍠赦生的通行申请,是否允许进入?”的报声,下意识的就点了头。待看着自己糊满了面粉的双手,以及身上套着的大围裙时,这才傻了眼。王阿姨请长假后的这些天,她时不时的带着怀薰出去吃,可顿顿在外就食的感觉并不是十分美妙,被人工精制的食物的养娇了的胃又实在受不了营养素那层次单一的味道。黛玉一时兴起,也研究起了烹馔之道。好在保镖们自有自的觅食方式,她只需要把自个儿与怀薰两个人的胃照顾好即可。 心思敏慧的女人,一旦专心钻研起来,便是事半功倍,黛玉虽是新手,可做出来的菜肴、点心滋味都不赖。而有王阿姨的黑暗料理汤“珠玉”在前,怀薰也不可能挑剔什么,反而对黛玉的厨艺生出不少超出预期的惊喜感来。此刻黛玉对着菜谱研究藕粉桂花糖糕的做法,她也短手短脚的在旁边帮厨,眼见黛玉不假思索的就让AI管家放赦生进来,也立时意识到了她的窘境:“黛姐姐,快整理一下。”说着就跑过来帮她解围裙。黛玉也忙不迭的去洗手,然而为时已晚。 循着两人气息而来的赦生牵着雷狼横在厨房门口,望着身穿居家服,外头套着大围裙,两只平素优雅的纤手糊满了面糊糊的黛玉,与帮她解围裙时不慎脸上糊了一点面粉的怀薰,一人一狗皆是目瞪口呆。 他走得也太快了!黛玉本自霜白的脸霎时红如山茶花。 她向来从容澹静,哪怕险些被猫火车摔死那回,赦生也未见过她露出如此窘迫而忸怩的神色,不由大觉新奇,一时竟有些看住了。怀薰看看她红透的耳根,再看看赦生微张的嘴,淡定自若的替黛玉解开了围裙,又淡定自若的抹掉了自己脸上的面粉印子,把脸转向赦生,眨眨眼:“赦生,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过来,黛姐姐准备的都是素食,没你爱吃的,也不够你和雷狼吃的。” 在她的疯狂暗示下,赦生的目光终于从黛玉被霞色染透的脸颊上挪开,如梦初醒:“是我冒昧……我们出去吃?” 黛玉一遍遍的冲洗着双手,檀唇紧抿,没有作声。 “雷狼也饿了。”赦生说着,就轻轻踢了雷狼一脚,忠心耿耿的大狗子立即可怜巴巴的“嗷呜”了两声。 “容我先换身能出门的衣裳。”黛玉背对着他,闷声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5章 成熟些 怀薰蹬蹬蹬的跑到门口,牵着赦生的袖口把他从门口拉开:“我也得梳洗一下。对了,赦生哥哥,你来时肯定给黛姐姐和我带了礼物吧?带了什么?给我看看嘛!”小姑娘的笑声携着赦生的脚步声一径走开,黛玉这才松了口气,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刚被清水濯洗过的手带着微冷的体温,正好压压她两颊滚烫的热度。 这么不修边幅、不体面的样子被赦生撞到,简直丢死人了! 黛玉羞赧不迭的时候,怀薰正押着赦生往外掏礼物。赦生平素是不拘小节了些,可果真用心做事时,还真能把细节顾好。既然有了“假期就该与名义上的女友共度”的意识,便自然不会忘记带礼物。他带来的是异度死海特产的冰晶石,照着名家盆景的模子,用异能雕琢成型,再缀了几颗颜色漂亮的能量球上去,登时玲珑剔透,异彩流转,摆在哪里都不会落了格调去。 “我的呢?”怀薰总算放下了对他的品味的担忧,笑眯眯的问。赦生伸出两只手,把她从腋下提了起来,神色漠然的挠了挠她的胳肢窝。 小姑娘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赦生这才把她放了下来:“你缺冰晶石?”往年去死海历练,他可没少给她寄特产,冰晶石自然更是少不了。他记得送出去的最大一块原石都有五十吨重,摆在屋子里那叫一个飒飒生凉,后来还被她搬上了萍山,给导师练峨眉冷却熟丹用。 怀薰气喘吁吁的说:“黛姐姐是心如冰雪的好女孩儿,你都开了这个头,就一定要好好对人家,可不要耽误了她。不然,我也会生你的气的。” “你站哪边?”双生胞妹倒戈得如此之迅速,令赦生诧异之余,也浮出几分心虚。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假扮恋人计划瞒不住与自己心灵相通的双生妹妹,可果真被她挑明说出,不知为何,又令他觉得有些难为情。 “我自然是站你啦。”怀薰叹着气,“就因为站你,才不希望你错过一段可遇不可求的好缘分。” 赦生想说:“我们真的只是在做戏”,可才说了“我们真的……”四个字,就被怀薰打断:“好啦,你们是在做戏。做戏也要做全套,我先去换衣服了,你趁这会儿功夫好好想想,今天该请我们去哪里吃饭咯!就像你刚刚说的,雷狼也饿着呢!” 有些微社恐的赦生顿时垮了脸。 如果说之前的“约会”都是由家里人主动安排的话,那么今天该算是赦生与黛玉确定(伪恋爱合作)关系后的头一遭约会。先前尚有朱武、螣邪郎筹划着约会地点和内容,如今果真要赦生独力安排,委实难倒了他这颗不转不移的金刚心——比起“哪处餐厅更契合黛玉的品味”这个高深莫测的问题,他还是觉得“在哪里可以找到符合雷狼口味的肉排”这个问题更容易解决得多。 何况,这回还捎上了个怀薰。怀薰是他同胞而出的妹妹,她的喜好他一清二楚,那就是素、素、素。和他这名无肉不欢的双生兄长全然相反,她自能吃辅食时就只吃素,荤腥之物一概不沾。不但吃素,而且还爱做饭,且做得一手精妙绝伦的好素斋。要不是半年之前为救他而提前破关,毁去了泰半修为而缩水回了七岁小女孩的身体,实在不便在锅碗瓢盆之间运作,借住潇湘馆期间,掌勺的人绝对轮不到王阿姨和黛玉。 哪家餐厅能找到符合怀薰口味的素膳?他甚至觉得这个问题比黛玉的那个更加高深莫测。 赦生想得脑壳疼,不得不求助于外援。导师袭灭天来是个地道的苦行僧,除却彩妆与人体彩绘外没有任何物欲,问他哪块山头上的野菜长势好都比问他哪处餐厅适合请女孩子吃饭来得实际;父母远在边远星球,不便打扰;螣邪郎倒是乐于给他做参谋,可也肯定会顺势嘲笑他好几天;大嫂也不行,她知道了,螣邪郎必然也会知道;二哥黥武倒是古道热肠,绝不会像螣邪郎那般不屈不挠的打趣他,可惜藏不住事也瞒不住人,前脚请他出主意,十分钟后父亲就得传讯过来“关心”他与黛玉的进展状况…… 在一大排联系人的名字间犹豫了一番,赦生只好联系了吞佛。这位靠谱的师兄一如既往的靠谱,三言两语就把复杂的情况总结完毕:“你要请你的女朋友吃饭,同行的还有四小姐长生,你的雷狼也快到了用餐时间?” “是。”赦生道。 “雷狼有优质、筋道、新鲜的牛肉足矣。四小姐茹素,在素膳上的品味极高。至于你的女朋友,赦生,以往一同用餐时,有注意到她有什么偏好吗?”吞佛继续分析道。 赦生还真没有注意过黛玉的喜好。当初相亲时,他正处在与黛玉相看两厌的阶段,连她有没有动筷子都懒得理会,自然不可能注意到她吃了什么;后来在地狱里结为工作搭档,虽然也时常一同出门就餐,可他又是个用餐时极其用心的,专注于食,黛玉吃的又少,待他吃完时,黛玉那边连餐具都撤了,更不可能观察到她的喜好。至于回来后,一同出采访任务时,他的心态如旧,而确立了恋爱合作关系后没几天,他又马不停蹄的跑去了异度死海重新修炼,连黛玉的人影都见不到,自然益发不可能知晓她的喜好了。 侧头竭力回想了片刻,赦生道:“喜食淡甘之味。” “就这样?”影像中,吞佛半眯了冷金色的眼瞳。 “就这样。”赦生硬梆梆的回道。 有微妙的光从吞佛的眼底掠过,似乎是诧异于他的理所当然,又似乎是因师弟的这份笨拙的理所当然而感到好笑,吞佛“呵”了一声,冷白的面上浮出淡淡的笑容:“赦生,你果真有开展一段恋情的觉悟吗?” 不满于他说教小孩式的的口气,赦生眉头一结:“你觉得我没有?”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该比我清楚,赦生。”吞佛叹气,他是在处理公文的时候接到了师弟的求助,眼见是该长谈的架势,当下摘下了复古风的金丝镶边眼镜,往椅背里一靠,语重心长的道,“魔之爱,皆由占有欲而生。你看见了那个人,你想要占有她,让她的一切属于你,包括笑容,声音,呼吸……自然也包括喜好在内。” “身为身具魔之血统的人,如果没有对对方产生焚尽理智的占有欲,或是没有做好接受这种焚尽理智的占有欲的觉悟,就不要把一位无辜的女性拖下水。”吞佛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我们师兄弟早不是孩子了,该成熟一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6章 修罗场 赦生自小敬重这位人中龙凤的师兄,但他主意正,吞佛的话向来都是听一半留一半,闻言只虚心接受了他所提炼出的信息:“我会留心她的喜好。”下一句又把歪掉的楼重新拧回来,“这回该怎么应付?” 见他殷殷的望着自己,满是期待信任之色,显然把渡过难关的所有指望全押在了自己身上,吞佛无奈:“还是琉璃仙境。屈世途的厨艺天下一绝,各种菜式也都来得。如果我未错记,你从前与你女友已去过一回,该点什么菜,查查那回的菜谱即可。那里的素斋也是上品,往年万圣岩与玄宗在那里办过不少回联谊,应当能对四小姐的脾胃。” “可我没有预约。”赦生迟疑道。 “我恰好预约了今天的晚餐,转给你又有何妨?”吞佛正说着,目光向赦生背后定了定,骤然招呼也不打一下就中断了通讯。赦生有些纳闷,旋即听见光脑“叮”了一声,却是吞佛把自己的预约单转给了他。他只看了一眼,便听见楼梯上传来怀薰的声音:“赦生哥哥,我们都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吗?” 他回过头,看见怀薰换了身鹅黄的纱裙,头发上一左一右扎着两枚亮莹莹的银杏叶状的金色坠子,小仙女似的飘了下来。而在她身后,黛玉着一袭杏子红的绫裙,裁剪得宜的腰身修饰出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裙摆下露出的小腿线条如玉竹,薄纱披肩掩住了轮廓秀美的手臂,腕上玉镯色如春水,素手虚虚的扶着楼梯的扶手。 见他的目光扫来,她顿了顿,旋即做出浑然无事的态度冉冉走下,容态清婉,委委佗佗,似极了一朵为暮春时节的竹露所曵动的含羞半开的花。 “魔之爱,皆由占有欲而生。”吞佛的话不经意从赦生脑海中掠过,他眼底倒映着逐渐接近的黛玉的身影,心中疑惑又迷惘。 占有欲……我对她,可曾有过占有之欲?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他便可以得到。 琉璃仙境的主人素还真原也是叱咤政界的风云人物,但与乐坛才女风采铃结为夫妻后,便携妻归隐,天高海阔的去遨游,一心一意的和她做起了神仙眷侣,把自家的琉璃仙境琉璃仙境扔给得力助手屈世途打理。屈世途是个闲不住的人,素还真在时,他是为他效劳的星际顶级武器研究大师,素还真隐退,他拒绝了各方的拉拢,闲时无事可做,索性翻着琉璃仙境里收藏的众多古今菜谱自己钻研,没几年便在星际厨王争霸赛上摘得了桂冠,慕名而来的食客多如泥沙,琉璃仙境也实现了由政坛人物的沙龙到退休老汉打理的私家饭馆的“华丽”转身。 自然,因着主厨屈世途的特殊身份,他做这行这是兴趣使然,可食客们也不敢当真便把他当做寻常厨师来看。琉璃仙境被他经营得相当之任性。东家有喜不营业,东家不开心不营业,东家掉发不营业,公休假不营业,陪老婆血拼太心累不营业,往往一个月能营业七天以上都是赶上了他状态好,营业时一天也只备两桌。想要在琉璃仙境吃上一餐,不知得提前多少天排号,好容易排上,还得看屈世途乐不乐意接待——屈世途正好今天营业,而吞佛又正好排到了今天的名额,也是赦生运气奇佳。 经营者曾是机械大师,琉璃仙境内内外外的侍者自然一律是由仿真机器人所担任。这些机器人的外壳做得精细无比,与真人几无二致,且容貌、体态、气质与说话口吻无一重复,也是琉璃仙境的特色之一。这回等候在停机坪外的导引者从外观上看是一位四旬上下的女人,美貌端庄,着一袭青碧宫装,双瞳秀慧慈悯,乍一看居然有几分水月观音的风度。 黛玉走出舱门便望见了女人,对方冲她温婉一笑,仪容秀若芷兰。黛玉正自惊叹这只机器人拟人技术的精湛态度,就见赦生向女人鞠了一躬。黛玉一怔,怀薰扯了扯她的指尖,示意她一同行礼,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女人是个真真正正的人类,也忙与怀薰一同向女人鞠躬。 “怎么是青衣夫人亲自过来做导引?”行完礼后,赦生这才问道。听他提到“青衣”二字,黛玉陡然意识到女人的身份,原来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屈世途的妻子,但是令她名声远扬的则是她的另一个身份——大名鼎鼎的希罗医药医药研究所的副所长青衣宫主。十年前,星际恐怖组织鬼楼四处散播一种名为磷菌的生化武器,受害者数以亿计,是青衣宫主带领的团队宵衣旰食研究出了治疗方案,此举不知救下了多少生命。也因此,青衣宫主这个名字曾照亮了无数女性学子的理想之梦,其中也包括黛玉。 “您就是磷菌克星青衣宫主吗?”见到少女时期的偶像,黛玉的声线都因激动而有些不稳。青衣宫主点头,向她温和的笑:“好女不提当年勇,我现在只是琉璃仙境的厨子的妻子,兼职跑腿。你便是林黛玉吧,听说银鍠家的小公子被你拿下了,很多老家伙们都纷纷额手称庆呢。” 黛玉:? 青衣宫主摆出一副老人家追忆当年的神情,继续温温和和的说:“银鍠小公子没跟你讲过吗?当年琉璃仙境的主人还没隐退的时候,九祸夫人带着小公子和另一名叫吞佛的少年来琉璃仙境议事……” 怀薰偷眼瞄向赦生骤然间有些垮掉的神色,皱皱鼻子,打了个喷嚏,截断了青衣宫主讲古的意图:“总觉得这会儿有点儿冷,”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朝大家笑笑,“出门没注意,穿得有些单薄啦。” 被她这么一打断,青衣宫主也不好再跟黛玉继续扒赦生的黑历史,只笑道:“是我怠慢。”正欲请众人入内,便见另一艘飞行器从天而降,“真巧,另一家客人也来了。” 是真的很巧、太巧了、巧到不能再巧。黛玉望见飞行器上金簪寒雪的家徽,心沉了一沉。果然舱门开启,当先走出的是一位颜如明珠的温逸男子。 望见黛玉的刹那间,他的眼底涌开了不加掩饰的喜悦:“林妹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7章 乱 对黛玉,自己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占有之欲? 赦生的这一疑问生出不过半日,就有了答案。他望着挽着宝钗从扶梯上缓步走下至黛玉近前的贾宝玉,双眸微狭。宝玉没有注意到他不善的目光,他第一眼只看到了黛玉,一时间笑容温若山月清泉,不见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好久不见了,林妹妹,最近看起来气色不错。” 翦水双瞳幽微的一栗,黛玉让自己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近来清闲,有充足的时间休息罢了,比不得二哥哥和宝姐姐容光照人,光彩夺目。” 宝钗从丈夫的臂弯里抽出臂膀,转而拉住了黛玉的手,笑得娴雅端丽:“我俩刚开完公司的会,累得骨头都疼,能好看到哪儿去?颦儿的这张嘴呀,便是夸起人来也是不饶人的。咱们也别光顾着自己说话,把其他人晾着,这两位看着眼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吗?” 黛玉的心仿佛掉入了滚烫的眼泪里濯洗,又扔进冰凉的秋风中吹干,面上仍做出笑容,只是眸光暗去了几分:“是我疏忽了。”说罢便为他们四人互相做了介绍,怀薰挨个仰着脸问了好,赦生则抱着手臂,淡漠高冷的向着宝钗一点头,轮到宝玉被介绍时,才慢腾腾的探出手:“原来这位就是贾珏先生,久仰大名,我是黛玉的现男友银鍠赦生。” 宝玉温淑的神色没有一丝破绽,抬起手搭住他的:“我对银鍠先生也是仰慕已久,今日才得晤面,实在相见恨晚。” 对面的男人生得龙章凤姿,姿容莹洁,委实是一副斯文败类道貌岸然的好样貌,赦生懒得按捺心底“腾”地升起的反感,淡淡的说:“那可真是荣幸,我一贯隐世,贾先生是从哪里来的仰慕已久?” 对面的青年生得面若好女,妙丽殊艳,但是眉眼寒煞,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对他含了几份挑衅之意的话,宝玉仿佛没脾气似的,仍旧温吞吞的说:“便是从前不知,在银鍠先生与林妹妹交往后,也该知道了。银鍠先生也知道的,我是林妹妹的表哥。” 两人目光相触,没有雄兽争偶时的互不相让针锋相对鲜血淋漓,可暗潮汹涌之状,却无端的令人觉得危险。赦生直直的看进宝玉的温润无缺得如同玉雕的眼,唇角陡然扬起锋锐的弧度:“贾表兄,”他刻意的把“表兄”二字念得又重又慢,满满的恶意令他与开嘲讽时的长兄螣邪郎无比相似,“你真是个好哥哥。” 宝玉眼底温润如晕的眸光有一刹那的破碎。 丈夫的失态如何逃得过妻子的眼睛,宝钗端丽合宜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正想说什么,却见腿边一个小小身影走了过去,那个叫怀薰的小姑娘向宝玉赧然一笑,仰头对赦生说:“赦生表哥,我也想和这位哥哥握手,你快把位置给我让出来嘛。再不放开,我可要想歪了。” 想歪? 暗潮汹涌杀机浮动的气氛霎时如清风化去,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皆是眼神悚然,忙不迭的丢开了从刚才起一直握到现在的手。赦生是毫不加掩饰的嫌弃,宝玉的翩翩佳公子的风度也有些维持不住。黛玉强令自己冷眼旁观了半晌,此刻终于破功,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到她久违的不含一丝阴霾的清朗笑声,宝玉有一霎时的晃神。赦生则立即意识到了自己适才的表现有多幼稚,讪讪的退了回去,顺手揉了把怀薰的额发,低声道:“平时瞎看了些什么?”怀薰伸出小爪子把被揉得乱糟糟的头发打理整齐,目光澄澈:“想看的话,可以借你啊。” 赦生:…… 真正冷眼旁观的青衣宫主此时见双方的闹剧终于告一段落,见缝插针:“两边的客人是旧识的话,不如一起用餐?”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啊!黛玉刷新了对自己的少女时期的偶像的认知。 这一餐,吃得气氛甚是诡异。表面上年纪最小的怀薰只是一个劲的闷头吃菜。黛玉出于某种“一直努力掩藏的黑历史无意间大白于重视之人面前”的隐秘的羞恼,只是低垂了视线,错开令她心烦意乱的宝玉,以及更加令她心烦意乱的赦生的身影,一个劲的给怀薰夹菜。被她无视的宝钗则气态俨然,对座中众人波折诡谲的气氛视若不见,可相较于其他人的各怀心事,她的这份坦然本身便是最大的古怪。 宝玉只来得及向黛玉说了半句:“在《潇湘报》上连载那篇《瀛洲地狱变》的郁离君可是妹妹新起的笔名……”便觉得两道电光冷冷的从赦生的方向射过来,堆叠了满怀的话硬是被对方不爽的气势塞了回去。宝钗对丈夫与赦生间的隐秘交锋浑然不觉,自然而然的接过了宝玉的话:“我俩现在都是这篇的忠实读者,每期发售都要第一时间买来看。” 黛玉将视线精准的聚焦在宝钗端丽雅艳的笑吟吟的脸上:“闲暇时的弄笔之作,赚点儿脂粉钱而已,我也就这么点子出息,也没指望着能得了宝姐姐和二哥哥的青眼。倒是宝姐姐,你和二哥哥明明都是做大事、立大业的,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看我这不入流的杂书小说,倒更在我意料之外呢!” 当年她寄居贾家之时,因着薛姨妈的关系,宝钗也是贾家沙龙的常客。黛玉比宝玉小一岁,身世孤弱,又敏感多思,宝玉无论在哪里便总喜欢拉着她,生怕一个眼错不见,便叫人怠慢了这位柔弱的小表妹去。而宝钗仅比宝玉大上一岁,那时大人们便喜欢把这几个年纪相近的孩子凑做一处,宝钗性情端方,小时候颇有股子好为人师的劲儿。那时黛玉已对写作展现出浓厚的兴趣与惊人的天赋,宝钗为此还规劝过她几回。内容无非是什么“文字终究是小道,文人相轻,最是可厌”,“我们这样的人家,总要学些真正的立身本领,将来方能扬眉吐气,不叫人看轻了去”。 劝得黛玉又是感激她的关怀——毕竟认识的人里,除却宝玉,也只有她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她的未来认真的打算。又是嫌烦——没有人爱被同龄人当成毫无思考能力的小孩子般动辄指点批评的,何况宝钗口中的“小道”,却是当年的她唯一可以借以寄托心怀的解脱之道。 那是她的天国,她的众香界。 于是忍耐至极处,她捺不住性子顶了一句:“宝姐姐也是喜欢谈禅的,岂不闻‘四大皆如幻’的道理?举世皆空,皆空空,皆非空空,我这区区‘小道’与煌煌正道之间,又哪里来的泾渭分明?何况……”她冷笑了一声,“我只是自乐我的,干卿何事?” 宝钗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彼时二女身份悬殊,一为薛家唯二的继承人之一,且才华鼎盛,隐隐有压倒长兄薛蟠之势;一个不过只是父母双亡、寄居外祖家仰人鼻息的孤女,虽有外祖母宠爱、表哥照应,地位与前者相比,高下之分仍旧一眼可辨。被黛玉如此顶撞,宝钗若是恼起来,连贾母也不好护着黛玉的,一时间宝玉急得满头冒汗,借口拉宝钗去打游戏,想要把硝烟弥漫的两人暂时隔离开。不想宝钗却也没恼,只是温容的叹了口气,有点怅然:“是我想岔了,颦儿想得比谁都要通透明白。” 黛玉打生下来便有不少昵称,父母与外祖母喜欢叫她“玉儿”,表哥宝玉总叫她“林妹妹”,新近认识的小姑娘怀薰爱叫她“黛姐姐”。每个昵称里总含了她的名字在内,独有宝钗别出心裁,唤她“颦儿”。颦者,蹙眉也,愁也,哪怕是生性敏感,时常有伤春悲秋之思,也不喜欢别人将这样的字眼扣在自己身上。所以黛玉很确信,她与宝钗是天生的不对盘。 此刻黛玉的话隐隐带着刺,宝钗自然不是听不出来,但只是一笑而过,顺势说:“我们整天忙碌,为的也不过是汲汲营营于二两阿堵物罢了,再俗套不过的,算什么大事业?”正说间,宝玉给她夹了菜,宝钗便侧头向丈夫轻声道谢。 黛玉看着他俩这幅开足马力秀恩爱的样子,便觉嫌烦。打从订婚开始到如今,多少年了,每回现于人前,两人都得把恩爱无俦的模样摆出十成十,恨不能全世界都夸他们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璧人。她有心躲得远远的,于是刚一成年便迫不及待的搬离贾家,靠自己的能力自立门户,眼不见便心不烦。可他二人却似对她的厌恶全然无觉,隔三差五的便约她来家中做客,还每回都是宝钗亲自下厨,真情实感到令她觉得推辞都是一种罪恶,每回都得挖空心思找些重大的理由去推辞,实在辞不过,还是得硬着头皮上门去。 她早对宝玉没了什么绮思,只是惦着那份照亮她昏昏童年的凄薄的微光,但那究竟只是她的事。她也是诚心实意的祝宝钗与宝玉白头偕老、同心永结。毕竟在这桩家族联姻里,宝钗也不过只是贾家与薛家加深合作的一颗棋子,从头至尾没有多少说话的余地。当年真心关怀她这个破落户的人屈指可数,再怎么不对盘,那声“宝姐姐”到底也同“二哥哥”一般,是她真心实意的叫的。就算从前与宝玉有过一段未曾明言却为宝黛钗三人所共知的感情,可她还不至于为着一己心事,就恶毒的巴望着两人不幸福。 可她已经自觉地逃了,顺水推舟的忘掉她的存在,就当世上从来没有她这个人不成么?到底要怎样,他们才肯放过她? 乱麻般的思绪被细碎的瓷器触碰声打断,黛玉回神,便见面前的盘中多了几个碧螺虾仁。赦生莹褐晕血的眼正凝视着她,见她回视,便挑了挑眉,冲盘中的虾仁使了个眼色。他观察了半晌,在黛玉第二次冲这盘菜动了筷子后,终于确定了她的口味,必不会夹错的。 忽如一夜春风来,洒落清凉甘霖霏霏濛濛,那些零星自龟裂原野里迸出的焦灼之火徐徐熄灭,熄灭,连最后一丝烟气也消弭在了淡青的雨雾中。黛玉说不清此刻心底是何感受,在她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唇畔已噙了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8章 旧事 “颦儿有许多年没这么开心的笑过了,是吗?”回去的路上,宝钗对宝玉说。 宝玉没有说话,只是良久之后,发出一声长叹,极清淡而又极怅惘,却又不乏欣慰。 与夫妻俩的相看俨然无声相比,赦生与黛玉这边则气氛诡异多了。怀薰早就乖乖的进了休息舱,黛玉作为女友,理所当然的要和赦生呆在一起,故而驾驶舱中只有他们二人彼此相对,时间流淌的速度仿佛变得极慢,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在精密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明。黛玉天人交战了许久,终于犹犹豫豫的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我和宝玉的事,你都知道了?” “猜得到。”赦生简捷了当的答道。 黛玉有些不自在的调整了下坐姿:“那都是青春期时候的事了。”话说出口后,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语气太近似于解释,又有些后悔。 赦生眼盯着操纵界面:“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被他这么一宽容大度,黛玉反而一定要说个清楚。大抵这些话闷在她心里太久,早就渴望着释放;又或者她早就盼望着有这么一天,能有个足够亲密而又不会饶舌的同伴,向他/她倾诉自己掩藏多年的心事:“我的妈妈贾敏你想是听说过的。” 赦生点头。贾家荣系“文”字辈嫡支年纪最小的小姐,名震星系的天体物理学家,其中末一个头衔远比前一个来得响亮。特别是直到她罹难飞船爆炸事故,也不过芳龄三十七岁。如果说有“白玉为堂金作马”之荣耀的贾氏家族出了蓝星就查无此族,那么贾敏所获得的荣誉足以让她名载专业领域的科技史而千古流芳。而这些荣誉没有一样来自于家族的惠泽,而是她凭借着个人的智慧、才华和努力所摘得。 “她是一名特立独行的奇女子。”黛玉的眼神有些朦胧,“大学时,她拒绝了家人为她选择的管理学,选择了自己喜爱的天体物理专业。毕业时,她还拒绝了家族为她安排的高管职位,选择了她所热爱的研究事业。后来,她同样毅然拒绝了家族为她安排的联姻对象,选择了比她大了十五岁的导师作为终身伴侣,为此不惜与家族断绝关系。” “她的导师,就是我的爸爸林如海。”黛玉含着几分蜜甜而芬芳的愁苦,回忆着双亲的旖旎往事,“为了这桩婚姻,妈妈牺牲了太多,爸爸心疼她。后来便借口学术避嫌,让妈妈继续做她喜欢的研究工作,自己则辞职引退,用他的一身专业知识和多年在领域内积攒的人脉,成立了兰台公司,下海经商。” “兰台公司MR系列飞船一度给银鍠氏的飞船制造业带来压力。”赦生说。那几年,补剑缺天天焦躁得拔头发,本来就局促的发际线愈发的堪忧。要不是该系列随着研发人林如海的失踪而昙花一现,相信补剑缺会过早的步入光头的惨淡晚年。 “这个系列是爸爸取妈妈和他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母定的名,其实做出的设计稿上写的是‘敏如’,是爸爸送给自己妻子的七夕礼物。”黛玉微微的笑着,眼角泛起淡淡凄薄的泪红,“爸爸以为只要证明自己的能量,就能证明妈妈选择他是对的,贾家也会原谅妈妈。他几乎成功了,贾家已经向他递了请柬……如果不是那场空难,那年的中秋节,我们本来应该在贾家过的。” 她紧紧地合住眼眸:“妈妈走后,爸爸再没理会过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而是发疯的做研究。他一直认为妈妈还在,只是生命以另一种我们所不知道的形式呈现着。他一定要找到妈妈——他也成功了……应该。” 紧合的眼帘下,眼珠不安的怵栗了几许:“他,是从我眼前消失的。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里,等了爸爸一个星期。饿了就吃营养素,渴了就喝水,直到被休假回来的王阿姨发现。她报了警。那段时间,警察阿姨陪着我,直到她们确认爸爸失踪,才联系了我的亲属,商议我的归属问题。” 她仍旧没有睁眼,只是唇畔露出讥诮而冷刻的一笑:“打得很激烈呢。” 林家四代单传,天知道那时候是怎么冒出来那么多本家亲戚,甚至有人公然声称是她已故的爷爷的私生子,端着亲叔叔的身份要抚养她这个孤苦无依的侄女。 只是鸦鸣雀噪之后,最后赢的必然是贾家。 “以你的性情,有些消息想必懒怠留心。贾家春字辈的大小姐贾元春,是蓝星上一任联合政府秘书长的情妇。当年的贾琏表兄携大小姐之势,哪个敢与他们争?”黛玉睁眼,眼神直勾勾的,又冷又清,“林家倾家之财,终于换来了贾家勉为其难的点头,接纳我进贾家的屋檐下。可妈妈与家族断绝关系的事是被几个舅舅看作令家族蒙羞的丑闻,他们只是同意让我托庇于贾家,可没打算让我成为可以在人前抛头露面的表小姐。他们甚至瞒了外祖母所有消息,她还只当妈妈和我们一家人都过得好好的。我抵达贾家的第一天,正逢着大伯母邢夫人的生日宴,仆人们把我扔在老宅,就迫不及待的凑热闹的凑热闹,放假的放假去了。要不是宝玉遇到我……” 她吸了口气,睫毛蝶翼般扇动了几下:“宝玉待我好,一直都是。” “他直接带我去了邢夫人的生日宴,在宴上把我介绍给了外祖母。外祖母搂着我痛哭一场,有了她做依靠,我成了贾家的表小姐,不管内里大伙儿如何看我,表面上我的受宠程度和宝玉是一般无二的。” “当你站在被悬崖深渊环伺的吊桥上,后方是不可测度的虚空黑洞,和你同在桥上的只有站在对面的那个人。他还朝你伸出手,说愿意拉着你一同走,最好能天长地久的走上一辈子。你会是怎样的感受?” 赦生愣了愣:“让他闪一边去,别挡我去对岸?” 黛玉:…… 黛玉笑出了声:“那是你呀,赦生。”笑着笑着,笑容便淡了,“换做是我,我会爱上他。” 她调整了下坐姿,自嘲的说:“不过就是爱上了自己的表哥而已,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赦生依旧盯着操纵界面,这份微妙的不关注令黛玉处在轻盈到头脑放空的轻松感之中。她眨眨眼:“仔细寻思起来,也不光是他,宝姐姐也待我不错。她于我虽非知音,可到底也有几分真正的关怀之情在。所以,才会觉得双倍的被背叛了吧?可又能怪得了谁呢?谁都不可能祝福宝玉和我,哪怕是最疼我俩的外祖母,原因甚至和家族势力、门第高低、性情是否相投无关。”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们是表兄妹啊!” 她没有哭泣,不只是早已熬干了泪水,还是早已释怀,只是定定的凝视着一点,眼神很远。赦生自眼角向她投以注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绪,他忽然想要摸摸她的脸。他是流着鬼邪的狂妄之血的男子,什么千回百转君子谦恭都不应出现在他的意识里。所以在这个念头闪出时,他也就这么做了。 指尖触在了她的眼角,碾碎了那一点湿润的晶莹,再沿着烟黛色的眉梢逡巡至细细的眉尖,停留在柔腻温软的眉心。 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也没有做出反应。黛玉似乎倦极了,像一只飞至双翼沉沉的羽片纤美华澹的鸟儿,寻到了暂得寄身的枝梢,便再懒怠挪动,只自顾自的在拂面的和风细雨里出神而恍惚的凝伫着。 于是他凑了上去,吻了吻黛玉的额头。 延伫的意识仍未回归,她没有拒绝。于是那份属于他的双唇的微烫热度沿着她的眉心摩挲而下,拂过鼻梁,鼻尖,最终印上了她的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章 戏剧之神 对黛玉,自己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占有之欲? 这个问题,在赦生被唇齿相依的美妙滋味点燃头脑之后,便全然不再可以被称作问题。当然有,必然有,怎么可能没有?他不但想拥有,还想让她永远的为他所有。什么白泽,什么贾宝玉,都最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阿嚏!”异世界的桃源乡,本世界的薛宅,白泽和贾宝玉同时打了个喷嚏。 黛玉终于有了动静,却是在赦生怀里小小的挣动了一下,薄面红透,连耳垂也染上了薄薄的绯红。赦生只觉得自己若是敢有进一步的动静,她怕不是要把自个儿给羞熟了,便顺着她的动作放开了桎梏。 “你……”黛玉拿指头指了他半晌,往常伶牙俐齿的嘴硬是没能找出合适的话来,磕巴了好一会儿,不知怎地就歪了话题,“你以前得罪过琉璃仙境的人么?” 赦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闻言轻咳一声:“似乎有过。”确切的来讲,如果不是青衣宫主刻意提起,他还记不起曾干过这么一桩乌龙事。彼时他年方十岁,吞佛年正十八,正是中二病最强和尚未治愈的阶段,那时师兄弟二人在叛逆和尚袭灭天来导师的引领下,满心满意的都是征服世界魔火燎原这类中二度爆表的宏伟理想。 那时琉璃仙境在素还真手中尚是“苦境中原”派政治名流出入的沙龙,为商议邪族与中原的进一步合作,九祸亲往琉璃仙境与素还真商谈,顺带着捎上了幼子与吞佛这位邪族小辈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去见见世面。然后,在九祸与素还真你来我往的博弈的功夫,幼时与哈士奇拆家能力难分轩轾的赦生一通乱跑,不知怎么就一头扎进了屈世途设的迷阵,吞佛撵着他,后脚也踩了进去。屈世途听着动静不对赶来时,赦生已经高喊着“魔化天下,魔惑众生”放雷把阵里的机器人劈坏了仨,还有十来个是担心师弟独个儿闯祸会挨罚决定有难同当的吞佛放魔火烧的。 统计完俩中二熊孩子造成的损失,屈世途的脸都青了。九祸被迫在谈判里让了几步,才把己方掉落的节操值捞了回来。回去之后,师兄弟俩挨了顿结结实实的胖揍后,就被打包扔去了阎魔旱魃魔君处。严苛铁血的军事化训练成功的磨去了俩熊孩子身上属于青春期与前青春期少年的过剩的荷尔蒙,以至于赦生直接从记忆海里挖了个坑把这段记忆埋了进去。至于已经成长成为腹黑败类的吞佛,则恨不能当这段黑历史从未发生过。 略去吞佛的部分,赦生把这段往事含含糊糊的跟黛玉大致讲了讲,看着黛玉欲笑强忍的模样,莹褐的瞳孔反倒流露出些许笑意:“你我扯平。” 少女时期昏头昏脑的爱上了亲表哥也好,幼稚童年跑人家地盘拆家也罢,反正都是黑历史。他既听了她的,也便交待一段自个儿的,互相扯平,谁也甭嫌弃谁。 黛玉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儿说什么,可头脑一片空白,却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于是她只能眼望向舷窗之外,夜空中的星辰急速的后退着,满目的流光飞逝,似乎带走了沉重而闷窒的什么,又似是送来了一个崭新而轻盈的开端。 “你俩发生了什么,看起来心情都很好的样子。”把黛玉和怀薰送回潇湘馆后,回异度死海的路上,赦生收到了怀薰的讯息。 “何以见得?” “黛姐姐出了好久的神,出神时还一直在微笑。” 赦生的嘴角不由得也上扬了些许:“我开始认真考虑了。” 双生子的心有灵犀使得怀薰迅速领会了他的意图:“黛姐姐是斯文人,你追她自是眼光上佳,也得小心着,千万莫要吓着她。” 赦生有且只有三天的假期,再陪着女朋友与妹妹一块儿吃吃饭,逛逛街,听黛玉弹弹琴,在二女读书的时候出外遛遛狗……不知不觉就耗得一干二净。三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也不见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可他走的时候,向来钢铁般的心依旧有些微妙的不舍。 黛玉亦然。那晚的两吻之后,两人再未做过类似的逾越之事,可就像是有什么难以言传的距离被无声无息的突破了些许,她再端详赦生时,忽然可以从他的一举一动间看出以往所不曾觉察到的俊艳魅力。这种感觉,不至于令人沉迷,可总归有些晕陶陶的。 要不要突破独身主义的信念,与对方天长地久,这个问题不光是黛玉,相信赦生也不曾想过。眼下二人依旧更多的是遵循假扮情侣的契约,余下的所有直觉驱使之下的试探、磨合,都不必多想。 未来会如何?随缘吧,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目光在光脑逡巡而过,黛玉一目十行的浏览着近日的新闻。赦生走后的这段日子里,蓝星太平无事,倒是隔壁扶桑星因为年度话剧之王评选的开始,飘起了点儿水花。这点水花并不大,黛玉能注意到它的原因全在于评选名单里一个扎眼的名字。 “七色鹦哥?代表作,《哈姆莱特》。”她轻声念道,不觉微蹙了眉。七色鹦哥只是一名副业代演的小偷,他甚至连正经的演员资格都没有,也可以参评吗? 黛玉查了查相关新闻,果然七色鹦哥的提名在扶桑演艺界也引发了不少争议。只是这部《哈姆莱特》实在是土方导演的得意之作,七色鹦哥又完美的演绎出了他所需要的哈姆莱特,才不顾剧团的反对,替七色鹦哥报了名。果然七色鹦哥的表演获得了各界的肯定,一路被投上了最终的提名名单。 可与此同时,批判的声音同样鲜明,其中最为响亮的批评来自于一个叫胡月真鹫的人。这个名字黛玉并不陌生,因为此人年轻时曾接连十年卫冕扶桑话剧之王的桂冠,是当时公认的天才演员,甚至被全民公选为“戏剧之神”。只是六年前鼻子上得了恶性肿瘤,医治无效而容貌尽毁,被迫离开了演艺事业,只能看看别人的戏来勉强过戏瘾。可惜他本身的天分越高,造诣越强,便看着别人的演技越渣,也因而做出的剧评言辞便越糟糕。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圈里人,以至于时至如今,扶桑星的人们对他的印象只剩下了“令人厌恶的喷子”,而遗忘了他也曾是荣耀无两的天才演员。 这位有着“戏剧之神”称号的前演员对七色鹦哥的评价果然尖刻透顶:“外行就是外行,那个代演简直是个前所未有的废物!没有一点个人风格,有的只是无数名演员的名演技拼凑而成的一个破烂布偶!难怪艺名叫七色鹦哥,他就像一只鹦哥,只会模仿别人的嗓音,却说不出一句能反映出鹦哥特色的声音!” 一连串激烈的感叹号看得黛玉有点懵,当初让她折服于七色鹦哥的演技的正是哈姆莱特的演绎,在她看来出神入化的演技,硬是被胡月真鹫批得渣都不剩,未免让人怀疑起这位前演员的精神状态来。 以黛玉对七色鹦哥的了解,此君绝不是被打了左脸就伸右脸过去的受气包——除非动手的那个是万里子警官——否则他一定会变着花样报复过去。她挪转目光,果然在关联推送里看到了一条题为“让位特出,时隔六年重登舞台,戏剧之神如何折服观众”的新闻。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七色鹦哥果然暗自不服,他正接了《大鼻子情圣》的代演,便邀请胡月真鹫做最后一场公演中主角西哈诺的代演。此前七色鹦哥的西哈诺已获得了大批观众的称许,而胡月真鹫自己则已息影六年,状态早已不复全盛时期,他要如何凭借自己的演技让七色鹦哥心服口服? 实在令人期待。 黛玉仔细看了看,公演的日期好巧不巧正是今天,推算时间,这会儿大约已经到了谢幕的时候。她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正欲关上光脑,忽见一条新闻从推送序列里飞快闪出,题为“戏如人生成绝响,戏剧之神喋血舞台”。 黛玉震了震,连忙查看。原来胡月真鹫的最后演出引发了观众如火山喷薄般的热情,久久不息的掌声与“戏剧之神”的欢呼声中,重得肯定的胡月却躺在舞台上久久不起。冰蓝头发的身影带着几名医生打扮的人闯入台上,把他抬了下去,他的肢体僵硬,分明已经失去生机。 据记者调查得知,一天前胡月真鹫外出时,所乘坐的公共飞船与一辆私家飞行器发生碰撞事故——他是扛着致命的重伤,从医院里逃出来登上舞台的。向来不肯在媒体前露面的七色鹦哥罕见的接受了采访,轮廓俊美的嘴唇抿成了悲戚的线条:“我心服口服。” “坐在台下时,看到他的西哈诺亮相的那一刻,我就想拜他为师了。继我原来的戏剧老师后,他是唯一让我燃起这个想法的伟大演员。” “他头上伤口的血不断流出,我和观众们一样,为这逼真的化妆效果而惊叹鼓掌。” 属于泪花的雾气模糊了他的太阳镜,他礼貌的向记者欠身一笑,说了声“抱歉”,回身掩住脸擦了眼泪,才重新转回,郑重而庄严的道:“戏剧之神,死在了自己挚爱的舞台上,这大概就是宿命。” 死在自己最畏惧的事物之下,这大概就是宿命。 紫耀星第三卫星的一处原始林里,无数粗壮的树木倒伏于地,万里子躲在树木交叠而成的小小隐蔽空间里,瞳孔映照出急速逼近的飞鸟剪影。洁白得近乎透明无瑕的羽毛上附着着淡淡的流光,灵巧如燕的娇小躯体,却以比激光还要迅猛的速度,如密密麻麻的蜂群般逼面而来。 那是能量鸟,属于锹潟隆介手下大将迅鹰的成名招。 呼吸已经停滞,四肢在莫大的恐惧中僵硬到无法动弹,万里子的脸上惟有绝望不甘与愧疚:“抱歉,要食言了,鹦哥……” 鸟群再起时,一场林火掩埋了一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章 七色鹦哥的恋爱故事 女警的身体被火焰吞没,迅鹰录下了全过程,实时转发给了老板锹潟隆介:“boss,麻烦顺利解决。” 锹潟大宅的书房之中,锹潟隆介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好歹是千里部长家的小姐,打扫干净,别叫她父亲找出破绽。” 泛着如冷兵器时代冰冷锋刃的霜白之色的能量鸟群钻入渐高的火势之中,再出来时,鸟喙间已叼出了大大小小的女警的遗物,聚集在了迅鹰身周。后者面无表情的拿出了特制成古老的打火机状的燃烧器,正欲按下,忽觉背后一凉。多年的暗杀经验使得他下意识的后撤数十米,后背的衣物有滑腻的湿润感蔓延,后知后觉的疼痛提醒着主人背上究竟横亘着怎样一个可怖的伤口。迅鹰瞪着站在如同幽魂般浮出的白发青年,后者正站在他适才所站的位置,一手提着滴血的天问剑刀,一手好整以暇的拍摄着尚来不及飞走的能量鸟群口中的死者遗物。 迅鹰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千流影太子!” “千流影!”同一时间,锹潟隆介轻呼。他直觉不妙,立即断开了与迅鹰的联络,正欲删去相关资料,可不知从哪里刮来的幽香之风吹麻了他的四肢,躯干和舌头。他木在了当地,张口凝舌,动弹不能。 “这么多精彩的好东西,怎么可以删掉呢?锹潟先生不想要,有的是人感兴趣,暴殄天物是要折福的。”有个声音幽幽的叹着气。锹潟隆介艰难地运转着麻木的大脑,思索了一会儿,才记起来那是一剪梅的声音。这家伙是个逃犯,三年前投奔他,锹潟隆介看中了他的异能“冷梅结界”,暗中庇护了他。此人在追击七色鹦哥的任务上屡建奇功,渐渐被迅鹰所器重。通过迅鹰的举荐,锹潟隆介也赐予了他进入锹潟大宅的资格。 该死!这家伙是卧底!在意识到这一事实的下一刻,锹潟隆介便失去了意识。 赦生提着大包小包出了飞行器,轻轻吹了个口哨,雷狼也背着一大包东西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了下来。正想冲着门禁系统发送通行申请,忽然耳尖一动,冷冷劈向一个方向。雷狼也觉察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向着同一方向“嗷嗷”了两嗓子。 两分钟后,一个年轻人从那个方向走来,迎面就对上了体型如同小山一般龇着牙努力做凶狠状的雷狼,以及比雷狼更骇人的、快被各式袋子淹没的赦生快要杀人的凌厉目光。年轻人条件反射的举起双臂,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凝视着被大大小小的袋子遮挡得只露出一张脸的赦生,喉结紧张的上下动了动:“嗨,美女,需要帮忙吗?” 赦生:…… 五分钟后,黛玉一先一后接到了两条通行申请,一条是赦生的,一条则来自于一位素未谋面的年轻人。黛玉仔细的看着监控里现在赦生边上的年轻人浓黑而俊气的眉,炯炯若寒星的眼睛,轮廓坚毅的下颌,以及与俊朗面容气质有些微妙的不统一的薄薄的嘴唇——她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可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有点面善。 “怀薰,你能见过赦生旁边的这个人吗?”黛玉问。怀薰趴过来瞄了一眼,张大了眼睛:“这张脸我没有见过,不过,我认识这个人——他就是那天偷了黛姐姐东西后又还回来的小偷,他不是扶桑星的人么?怎么跑到潇湘馆来啦?” 黛玉一怔:“你确定吗?” 怀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的眼睛特殊,这种程度的变化,还是不难看出来的。黛姐姐要放他进来吗?” 黛玉通过了申请:“以七色鹦哥的潜行能力,真想闯我这潇湘馆,绝不是什么难事。他肯规规矩矩的正式拜访,我也好奇他的目的是什么。况且……”她不自觉的一笑,“可巧有你表哥在,不用担心他会对我们不利吧?” 十分钟后,七色鹦哥坐在了会客厅的明式圈椅上,旁边摆着一盅茶。“上回你请我们品茶,礼尚往来,这回来我这里,也便尝尝这暹罗红茶滋味如何吧?”黛玉说。七色鹦哥闻言,正欲品上一口,忽然背脊一凉,下意识的往旁边的赦生看去。后者已把带来的大包小包收拾妥当,此刻正在专心致志的给雷狼喂狗粮,似乎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可七色鹦哥还是识趣的把摸向茶盅的手缩了回去:“谢谢,我这会儿不口渴。” 黛玉瞥了眼不动声色的竖着耳朵旁听对话的赦生,想要笑,又强自忍住:“今天的鹦哥先生没有戴常用的假发和太阳镜,倒叫人看着眼生。” “其实这是我的真脸。伪装披得太久,偶尔照镜子,连我自己都对镜子里的人感到陌生。”七色鹦哥摸摸下巴,他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眼下浮着鲜明的乌青之色,说话间微笑了下,笑意薄凉而悲戚,如沐着霜雪的秋水涟漪,稍纵即逝,“胡月大师批评得很对,我就是太执着于外相,完全没有个人特色。” “抱歉,触到了你的伤心事。”黛玉道。 “在昨天之前,我本来以为,不会再有第二件事,能像胡月大师的陨落那样让我难过。”七色鹦哥说着,抬起了一只手,掩住了面上的表情,只露出一边狼狈上扬的嘴角,“林小姐,怀薰小姐,你们大概不知道……她死了。” 话音未落,莫说是黛玉一怔,连赦生都不由动作一凝,一旁盯着赦生喂狗的怀薰更是失声轻呼:“万里子警官……”她们与七色鹦哥的交集不多,那个“她”完全不可能是别人,只会是他们所共同认识的女警官千里万里子! 黛玉对万里子的印象很是不错,闻言下意识的本着记者的求实态度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会不会搞错?” “我入侵了锹潟隆介的光脑,时间就在昨晚十点。”七色鹦哥说,“除了两位小姐,我想不出来,还有第三个人可以对她说说我们的事——林小姐,你爱过吗?” 宝玉的身影第一时间的掠过脑海,面容却模糊得有些瞧不清。黛玉咬了咬唇,没有说话。七色鹦哥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因着回忆,他本来尚算得年轻的面容上终于浮出了几许符合年纪的神采:“我爱过。” “击剑术,空手道,忍术,异能……我的父亲竭力把我打造成一个他想象之中最完美的人上人,直到一个人走进我的生活,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种诗意的、充满艺术趣味的生活方式。她就是我的高中同桌朝霞桃子。” 居然不是万里子么?意料之外的转变令黛玉和怀薰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1章 自己的风格 “有生以来,我好像头一回感受到了‘生命’本身的快乐。我和她一起读哈姆莱特,读俄狄浦斯王,一起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她演的奥菲利亚投入我的臂弯的那一刻,我知道,这辈子我都想和她共度。”说到这里,七色鹦哥忽而凉凉的笑了两声,“后来她的父亲因为曝光了锹潟隆介的罪行,带着全家人出逃。他们乘坐的飞行器被锹潟隆介手下的迅鹰用能量鸟群击毁,她的父母当场毙命,只有她一个人被救生舱弹射出去,落进了海里。” 爸爸妈妈 “她醒来时什么都忘记了,只有对鸟类的恐惧还残留在潜意识之中。她的养父不想让她记起这些惨烈的回忆,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层,还以为自己只是过敏。哪怕后来当了特警,一只小鹦鹉飞过去都能把她吓得全身水肿。哈哈哈哈真是个傻姑娘!” 对鸟类过敏?黛玉意识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只是默默的看着七色鹦哥擦掉了一把眼泪:“她的养父不希望她被过去打扰,所以这些年我并没有和她相认。这些天我又一直忙着《大鼻子情圣》的演出,没有及时关注她的行踪,没想到她跑去了外星。就在昨天,她留言给我,说自己已经掌握了足够让锹潟隆介锒铛入狱的罪行。她说这样就可以把他绳之以法,我就不用再和锹潟隆介为敌。她说这样我就可以获得解脱,开始新的生活……然后不及阻止的我就在锹潟隆介的光脑里看到了她的死亡。” 错失的信息天衣无缝的对接在一处,果然,七色鹦哥所说的朝霞桃子,正是千里万里子。虽然她本人似乎至死都没能知晓这个秘密。 “我爱她。谁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失偶的雄鸟泣不成声。 怀薰咬咬嘴唇,看看黛玉,又看看赦生,自己走过去,把一包湿巾递到了他脸侧。七色鹦哥僵了半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些颤抖的手接过,撕了好几次才撕开。他拭去了脸上的泪痕,一并拭去的还有那些阴霾般的悲戚之色。 “我会向锹潟隆介复仇的。”他说着,朗朗的笑了,本自写满了苍老暮气的苍白面容霎时焕发出清波白雨般的少年气,“这是我和桃子,我们共同的复仇。” “所以两位小姐,我能邀请你们来观赏一出戏吗?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代演七色鹦哥,以个人名义演出的第一出戏剧!”他高扬起一条手臂,再按上另一侧的肩膀,宛如一幕滑稽戏谢幕之时的小丑,动作夸张,眼神却透着极致的冷静。 赦生终于开口:“你想做什么?” “我想拥有自己的表演风格了。”七色鹦哥说。 “心存死志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神。”七色鹦哥离开后,赦生皱眉道。 七色鹦哥打算做什么,黛玉猜度不透。但她同样读得懂他的眼神,只觉心惊肉跳:“不管他想做什么,不能阻止他吗?”在她期待的眼神下,赦生征询的瞥向怀薰,怀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惋惜的垂下了头。 于是赦生断然摇头:“他已决意赴死。” 救人容易,救心却难。“放下”二字说来轻巧,可于心如死灰之人而言,所谓的“活着”,本身已是莫大的煎熬。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这群局外人就只能选择旁观。这是对于一名抱定决心者的尊重。 锹潟隆介再度恢复意识,已是第二天的午夜。耳畔传来声音,断断续续忽大忽小忽远忽近的,他晃了晃脑袋,那声音才稳定下来:“嗜生伽罗,你做得很好。” 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大脑不停的思索着,其他感官后知后觉的恢复了感知力,锹潟隆介猛然睁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自家的地下酒窖之中,手脚无力到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显然是被注射了类似于肌肉松弛剂之类的药物。 隔了会儿,冷冽的梅花香混入了无所不在的酒香之中,锹潟隆介把眼珠转到眼尾,看见自己新近培养的一剪梅走过来,含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单膝跪下,给他注射了一管颜色很是可疑的药水。锹潟隆介无力抵抗,只能任由他摆布,药水入体后,肢体渐渐恢复了感知,他兀自假作瘫痪之状。眼前情形太过诡异,他必须冷静观察。 “嗜生伽罗,我们的客人准备好了没有?”那个令锹潟隆介觉得熟悉的声音又重新响起。一剪梅按了按锹潟隆介的手腕,向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在锹潟隆介头顶与两脚、两手的位置不远处分别放下一只密封罐,高声道:“准备好了。” 那声音笑了一声,沉浑悦耳,是令大部分女性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银鍠螣邪郎!锹潟隆介终于想起来了那声音的主人。一剪梅,或者说是嗜生伽罗,难道是他的人?一年前他派出的杀手误伤了螣邪郎的弟弟,事后双方各退一步,他放弃了灭口记者,螣邪郎放弃了追究弟弟的伤势。他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螣邪郎当真就释怀了,可自诩防范滴水不漏,螣邪郎不过是蓝星的一个小小市长,想要对付他无疑是鞭长莫及。他一生结仇无数,哪里能一个个的操心得来,故此除了一如既往的严加防范外,再没有放在心上。 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的间谍居然三年前就渗透进了他的势力范围。可如果一剪梅(嗜生伽罗)当真是螣邪郎的人,对方刚才的那个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绛红长发的青年的身影走来,正是螣邪郎。他没有继续接近,而是不远不近的卡在了锹潟隆介的视野尽头,满怀兴味的笑道:“那,就揭幕吧。” 一剪梅恭敬躬身,重重踹了锹潟隆介肥大的肚皮一脚,抛下一个含义莫测的眼神,这才转身向螣邪郎而去。锹潟隆介几乎立时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尽管被踹得干呕了好几下,却仍旧配合的不再假装昏迷,但仍是假作无力的躺在地上。他的声音与表情里写满了天衣无缝的惊恐,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成为演技最为高明的演员:“谁?你到底是谁?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是不会看你的脸的!我有钱,我有的是钱,我把我的钱都给你,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他的惶恐无措取悦了螣邪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章 翻车 作为族内公认的鬼族之血最完美的继承者,螣邪郎骨子里蕴着嗜血与毁灭的天性,比起毫无美感的取人性命,他更喜欢榨取对手身上的每一分恐惧与挣扎,这种感觉令他倍觉愉悦。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可恶程度犹胜于目的明确的锹潟隆介,只不过作为古老异族融于凡世的后裔,他更善于将自己的本性演绎为另一种极具魅力的偏激而外显的个人特色。 他远远地盯着被未知情况骇得屁滚尿流却只能软成一滩烂泥的锹潟隆介,忽然觉得就这么解决了对方,会显得索然无味:“锹潟隆介,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啊?好,本大爷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他笑容邪妄:“锹潟隆介,上回见面你可是很嚣张喔!毁了本大爷家小弟的手臂,威胁本大爷家准弟媳的生命安全,拂了我银鍠家的面子,还一副纡尊降贵的施恩表情?”用手指梳了梳自己发色过于艳丽的头发,“可惜了,这个世界上,谁敢比本大爷更猖狂!” “我愿意赔偿给银鍠家带来的损失!你们要多少我都给!”锹潟隆介虚弱的道。 螣邪郎拂开散落眼前的一缕发丝:“只要你从人间蒸发,你的财产银鍠家照样笑纳,岂不是更省事?” “你做不到!”锹潟隆介胸脯急剧起伏。螣邪郎一听就笑了:“从紫耀星随随便便买了块地,就意外勘测到了不老神泉的原料矿藏。不老神泉呐,号称星际毒品之王的顶级迷幻剂,哪怕是有那么一座小小的生产作坊,都能有取之不尽的财富。你猜猜看,这件事曝光出去,会有几个人相信你是清白的?” “是你阴我!”锹潟隆介颜色大变。他就说自己怎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从六祸苍龙那里承包得到的土地正好中了大奖。 螣邪郎道:“何必装作一副受害者的样儿?发现矿藏后立即封锁消息、暗中开发的不是你?联络星级毒品中介的不是你?对了,你还灭口了发现端倪的警察……你都亲手把自己当罪证送给了本大爷,本大爷要是不善加利用,岂不是不给你面子?等你身故之后,自然有的是人希望把你那些被‘贩毒不成畏罪潜逃’的故主连累得江河日下的产业低价卖给紫耀□□和银鍠家的。” 他活动了下肩膀,兴致勃勃的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是时候收点儿利息回来。本大爷也没过高的要求,当初你的人用微生物炸弹毁了我家小弟一条手臂,本大爷慈悲,只给你十倍剂量,虽说留不下全尸,留几个分子倒不成问题。”锹潟隆介四周早就设好了能量护罩,爆炸发生后会立即开启,将所有的能量牢牢限制在一个直径五米的立体圆球之内。螣邪郎后退数步,怀着观赏烟花的心情,轻松的道,“嗜生伽罗,上。” 锹潟隆介盯着从螣邪郎背后慢慢走上前的一剪梅,眼珠颤抖。在与螣邪郎错身的那一瞬间,一剪梅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能量枪,向螣邪郎的太阳穴抵去。这一下兔起鹘落,多年习武的身体反应令螣邪郎下意识后退数步,袖中挥出一道光芒刺目的凛凛长鞭。可他的反应快,一剪梅的速度同样不慢,几乎在螣邪郎闪避的同一时间,他也猱身而上,如跗骨之蛆般贴了过去。两人的距离过近,螣邪郎的光鞭威力虽大,却不适用于近距离间的搏杀,还没等螣邪郎拉开距离,额上一凉,却是枪口已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当然螣邪郎也不是吃素的,就在同一时间,他的光鞭一卷,已紧紧勒住了踉踉跄跄往远处跑去的锹潟隆介的脖子,力道之大,令后者几乎立时涨红了脸。命悬一线之际,他的金瞳陡然化作竖立兽瞳,厉声喝道:“你不是嗜生伽罗!你是谁!” 赦生读完螣邪郎的传讯后,神色立刻浮出了担忧与牙疼并举的纠结之色:“黛玉,螣邪郎正在录一出好戏,明天邀请咱们过去他家看。” “没有我吗?”怀薰眼巴巴的问。 “你还要上课。”赦生无情的道。 怀薰垮下了脸,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房间。黛玉目送小姑娘离开,这才回眸:“仍是和锹潟隆介有关么?”对这位银鍠家的长公子的性情、作风已有几分熟稔,深知螣邪郎邀请所看的戏,从来都不是正常的戏剧那么简单。 赦生很欣赏她的敏锐:“他要收网……”黛玉将他眉梢眼角不自觉现出的犹疑之色收入眼底,截道:“可有不妥?” 赦生道:“他喜爱身临一线的刺激,在最后关头,必是要亲力亲为。但他的运气实在不算好。”岂止是不算好,简直是霉运透顶。打游戏必遇bug,出行必遇宇宙风暴,格斗同等级内所逢着的对手必能克制他的能力,哪怕是实力悬殊如鬼梁家的保安——这位名叫落日潮的勇士当年便是以力克螣邪郎的战绩而闻名古武术界——随手盲扔一板砖都能准确命中螣邪郎的后脑勺,险些没把他给打死。 自此以后,朱九夫妇算是认清了长子的幸运E体质,给他配发了蟠凶与魔刺儿两大高手作为贴身保镖随护,同时定下规矩:出外行动时,螣邪郎贴身随护的高级保镖人数绝不能低于五人。然而正如赦生先前所说,螣邪郎是有着一颗冲锋陷阵之心的大好男儿,在他享受乐趣的时候,怎会容许一群糙爷们跟前跟后?他必然会想方设法甩掉那几位贴身保镖,亲自上阵,好满足自己的一颗不合幸运E体制的热血之心! 参考过往发生的所有意外,赦生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赦生的担忧没有出错,锹潟隆介的酒窖之中,此刻正上演着一出生死角力。假嗜生伽罗风枪口顶着螣邪郎的脑袋,螣邪郎的鞭子勒着锹潟隆介的脖子。前者手指轻轻一动就可以让后者脑袋开花,后者稍稍用力就可以让锹潟隆介的脑袋和脖子分家——锹潟隆介因为窒息而像金鱼一样浮凸的双眼和紫涨的面皮可以证明。 “你确定要继续和本大爷僵持下去吗?本大爷熬得起,你家上司可熬不起。”螣邪郎瞟着假嗜生伽罗背后已重新被勒晕的锹潟隆介的模样,咧嘴恶劣而笑。假嗜生伽罗目光不动:“那银鍠先生会紧跟着下去与他作伴。” 螣邪郎“哼”了一声:“你想怎样?” “把锹潟隆介给我。”假嗜生伽罗的措辞很是怪异。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章 开幕 “把锹潟隆介给我。”假嗜生伽罗说。 螣邪郎瞳孔竖直成两道危险的金线:“他伤了本大爷的小弟。本大爷废了无数功夫,才让这只老狐狸入了毂。就凭你一句话,就想让我放过他?” 假嗜生伽罗的声音有着出离局面的冷静:“就凭我会带给他更生不如死的惩罚。相信我,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种收场,比我设计的结局更让他痛苦。” “本大爷凭什么相信你?”螣邪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端可笑之事,哈哈大笑起来,“对你颇有情意的那名女警察被他的手下杀了,这事儿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他气息一沉,断然喝破对方的身份,“七色鹦哥!” 嗜生伽罗的面容如水波般变化,渐渐定格成一张俊美而死气沉沉的年青人的脸。被叫破身份的七色鹦哥对螣邪郎的质问惟有默然,于是螣邪郎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现在你是知道了,难道还要坚持要救这个作恶多端的老狐狸?你到底图个什么?” “当然是为了复仇。”七色鹦哥说着,居然主动挪开了枪口。 螣邪郎狐疑的看了看他,迅速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同时把捆住锹潟隆介的光鞭鞭梢松了松,让这个快被勒断脖子的家伙喘口气:“复仇?就凭你,一个业余演员和小偷?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只是要他的命的话,眼下本大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碎尸万段。要他身败名裂的话,只要本大爷把手头的东西公布出去,照样能让他身败名裂。你还能玩出什么别的花样不成?” 七色鹦哥身上的衣服也渐渐变化为他常穿的风衣皮靴,他把假发和太阳镜往头上一扣:“演员也有演员的复仇方式,很显然,银鍠先生,你不懂戏剧。” “哦?” “方便接收文件吗?我传份剧本给你。” “哈?” “请开放你的通讯频段。” “……嗜生伽罗在哪儿?” “我偷袭迷晕他后,就把他塞到了空置的酒桶里,药效过后会醒过来。” “……你好自为之。” 锹潟隆介重新恢复意识时,第一反应是夺过离自己最近的那人的随身光脑,登录自己的通讯频段给属下发布命令 ,清除与迅鹰相关的一切蛛丝马迹。清不掉的便直接毁掉,再将走私不老神泉、灭口警察万里子的罪一律全推给迅鹰。 被夺走光脑的七色鹦哥没有阻止他,只是淡淡的听着,直到他交待完毕,才插口道:“那个叫迅鹰的人如果知道锹潟先生的做法,会伤心的。” “迅鹰?那是谁?我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人和你很熟吗?”锹潟隆介道,眼角堆叠出的笑纹所沁出的气质圆滑得没有一丝破绽,完美得近乎可怖,“七色鹦哥,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救了我呀!你是我锹潟隆介的救命恩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拿得出来,都可以给你,只不过……” 七色鹦哥打断他的话:“谢谢锹潟先生的慷慨,自从上个月耗尽多年积蓄买下了星座歌剧院,我的手头就很拮据。不过比起馈赠,我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劳动所得。”他晃了晃不知何时从锹潟隆介腕上摘下来的名表,“这个,我收下了。” 锹潟隆介嘴角一抽。对于七色鹦哥的金钱观,哪怕是毫无下限如他也无法理解。以他的演技,但凡愿意做演员,日进斗金完全不在话下,却偏偏要当代演——当代演就当代演吧,收演出费也行,可他就是免费参演,一个字儿都不收——不收也就算了,就当他高风亮节吧,可他偏偏要去当窃贼!偷窃也算劳动?赃物也算劳动所得? 毕竟是两度被他从生死一线中拉出来,锹潟隆介难得的良心规劝了一句:“凭你的本事,走哪条路不好,非要当没出息的代演和小偷?要是你愿意,可以来我这里做事嘛!”正好迅鹰死、一剪梅是卧底,他暗处的得力人手便显得有些不足,七色鹦哥身手不凡,这一身变化易容的本事尤其诡谲莫测。若是肯投靠他…… 七色鹦哥果断打断了他的遐想,声音嘲弄:“问题在于,我这样的烂人,只配做小偷啊。何况锹潟先生的演技也是绝顶,要肯向演艺界发展,连我也得自叹弗如的。”见锹潟隆介脸色一黑,他淡淡的转开话题,“不过我救了锹潟先生一命,也不是不期待回报——作为报答,希望锹潟先生能来看我的公演。这可是我以演员的身份进军演艺界的第一部作品,意义重大,锹潟先生请务必来星座剧院捧场!” 他说着,就自嘲似的笑了,两排整洁的牙齿映着被血污糊满的脸,显得分外白皙:“这是我这辈子的第一场属于自己的演出,而这场演出的观众席上如果能出现锹潟先生……将没有什么能比它更完美的。” “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希望您能满足。” 被这位行事诡谲的怪盗首度使用了敬语,锹潟隆介虽觉得一头雾水,可心底到底舒坦了许多。待看到票上注明的演出日期正是他生日的那天,登时心中了悟——这个年轻人行事果然古怪,往年多少人挖空心思想要讨好他,可亲自上阵演出戏来给他看的,七色鹦哥还是头一个。罢了,看趟戏也不需要自己付出什么。想到此处,锹潟隆介轻松答允。 “什么?明天的看戏计划取消?改成一周后去扶桑星的星座剧场,看七色鹦哥的表演?”螣邪郎的话实在是槽点太多,赦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卡壳片刻,回道:“你何时有了这个喜好?” 一旁的黛玉本自看书,闻言眼神一颤,心底的不吉之感愈发浓重——一周后,星座剧场,这时间、地点,正合上了七色鹦哥邀请她和怀薰看的首演。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有趣。”螣邪郎的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掺杂着某种混杂着钦佩与惋惜的看傻子似的惊叹,“顺便约上几个老伙计,过去收割。”七色鹦哥这个傻子是要锹潟隆介在身败名裂的同时受尽折磨而死。后者一死,就是螣邪郎与千流影、源武藏、莫召奴他们瓜分锹潟名下庞大的产业的时候。 赦生对他的那些盘算不感兴趣:“怀薰和黛玉也收到了他的邀请。” “谁的?七色鹦哥?”一听小妹和未来弟媳也被扯了进去,螣邪郎有些意外。 赦生点头。 螣邪郎抓了抓头发,神色复杂:“去的话……倒也没问题,你也一块儿去,多带几个人随护,注意安全。” 仿佛往日重演,一如头一回来星座剧院欣赏《哈姆莱特》时的情形。距离开演还有许多时间,剧院里已经挤满了观众,连边角的空位也不曾剩下,这在一位新人主演的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当然,担任领衔主演的七色鹦哥并不是新人演员,相反,他所代演的戏剧无不好评如潮,甚至有压倒原演员之势。迄今为止,唯一能明确在演技上胜过他的只有已故的胡月真鹫,然后戏剧之神已魂归舞台,有曾经参演过的各大剧团集体为之造势的七色鹦哥一时声势无两,哪怕他真真正正以个人名义的演出还只是头一回——如此的上座率,也依旧是个奇迹。 当然,这份奇迹更大的缔造原因,还是因为本次演出票价全免。七色鹦哥雇了好几个人,守着各处的客流量最大的交通枢纽免费送票,上座率不高才怪! 也因此,哪怕七色鹦哥的哈姆莱特在话剧之王评选中大有夺冠呼声,碍于他这份饥不择食重量不重质的作风,来宾中的身份层次也便差了一些。除却锹潟隆介与扶桑星的几位喜爱戏剧的文化界名人外,再没有几个身份贵重的名流来为七色鹦哥撑场面。而锹潟隆介近日不知为何,屡屡对一名叫做银鍠螣邪郎的外星政客签订资产转让合约,声誉与实力大有损失,也是大不如从前风光了。 自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力有损的锹潟隆介依旧是扶桑星财经界的巨头。他被一群健硕彪悍的保镖簇拥着走进星座剧院时,过往之人都忍不住对他投以惊羡敬畏的目光。与他的声势浩大相比,赦生、黛玉和怀薰一行虽则容色惊人,打扮却朴素低调得多。两个大人一左一右的牵着小姑娘,像利用周末看剧放松的一家三口。保镖们都换上了便衣,不露痕迹的渗透了人群,有的就近保护,有的不远不近的观察周围动向。赦生注意到有不少气质与正常人有着微妙不同的人也混杂在人群中,从他们时不时借假动作低声自语,与身上传来的轻微的武器磁场来看,应是扶桑星的警察。 他们以锹潟隆介为中心,远远地观望着他的动向。奇怪的是,却没有近前抓捕的意思。观众席上的人们对三方势力的暗潮汹涌毫无所觉,只是低声交流着关于七色鹦哥的传闻,猜测着他秘而不宣的演出的剧目内容。期待、好奇与疑虑的氛围交织成令人焦灼的烟氛。随着演出时间的临近,这份疑云渐发酵至最浓重的时候。 终于,炙白的灯柱打下一道与昏暗剧院格格不入的光明,七色鹦哥站在中央,小丑服,蓝假发,红鼻头,被化妆油彩涂成了鸡蛋白的脸。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4章 落幕 那是一场当之无愧的天才的表演。 炙白的灯柱如同一道令所有黑暗都无处遁形的光明之圈,把形体笨拙的小丑牢牢圈在中心。没有华美的服饰与妆容,也没有绚丽的台词,甚至没有一丝特效,七色鹦哥一语不发,就这么以古老的默剧的形式,开启了他的表演。只见他挺胸叠肚,瞳仁准确的上翻15度,做出一副目空一切又自恃矜贵的模样,对着观众席上指指点点,紧接着斜睨一眼,负手踱着步子,晃悠悠的去了舞台上唯一的一把道具椅上坐下。 观众席上爆出一阵哄笑,又迅速的压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正在模仿此刻正坐在贵宾席上的某人——虽然他被油彩涂花的脸和大红鼻头与那人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意外从锹潟隆介眼底一掠而过,他面容不动,却隐隐透出些许阴鸷的味道。 台上,七色鹦哥的表演还在继续。没有助演搭戏,他仅凭一己之力,完美的分饰了多个角色。前一刻他还是指手画脚的锹潟隆介,下一刻他就已经提着大捆金钱存入金库的贪婪政客,再一转身,他又成了愁容满面的主妇,数着薄薄几张钞票,对着价格飞涨的食物挪不开脚。迫于同在剧场的锹潟隆介的威严,观众们没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却不由自主的让自己的注意力被牢牢地钉在了七色鹦哥的身上。顺着他的表演,他们看到锹潟隆介买通政要,以低价侵吞政府产业,致使大量工人失去岗位而无力谋生;看到他旗下公司研发的飞行器程序出现严重谬误,他却为了准时举办推行发布会而隐瞒消息,造成发布会上飞行器失控,死伤十数众;看到他哄抬物价,囤积居奇;看到他命人将不愿屈从他的女性毁容…… 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搜集来的这么多的锹潟隆介所做过的坏事,而他又为何要以一种滑稽剧的方式,把这些事一件件的当着观众们的面煞有介事的表演出来。他们肯定一点,那就是这名叫做七色鹦哥的演员,绝对是个疯子。 疯子!他特地邀请我来看戏,目的就是要向我示威吗?锹潟隆介擦着额上的汗,面上和善的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住。可不管他心底有多愤怒,台上的表演仍在以几乎可以被称之为“轻快愉悦”的节奏继续。这回七色鹦哥化身成为了一名记者,苦大仇深的书写着什么,忽然被外界的爆炸惊得全身一抖,手中的东西都砸到了地上。大概是被追捕了,他开始迈动着被小丑服填充得臃肿无比的两条腿逃命,满舞台的疯狂乱窜,间中手臂拼命的挥舞,似乎在召唤自己的家人一同逃命。 锹潟隆介隐约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却一时回忆不起究竟熟悉在哪里。而这时,台上的七色鹦哥在又一次的用力挥手后忽然腾空而起,双手做操纵驾驶飞行器状,直直的向观众席冲来。一反之前的毫无特效装点,他的身后骤然现出无数猛禽的身影,每一只都尖喙厉爪,目露凶光,遮天蔽日的向他追击而来。无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里,他以风雷之势朝锹潟隆介的座位撞了过去。锹潟隆介反应不及,与他脸对脸对视了一眼。 彼此相隔不过半米距离,隔着厚重的油彩,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捕捉到对方眼底又是嘲弄又是深暗的癫狂笑意。 下一刻,七色鹦哥做了个操纵飞行器急转的动作,拧转笨重的小丑身躯飞向了别处。追逐在后的庞大鸟群也以同样的轨迹在锹潟隆介面前一一撞来,再在即将撞到之际骤然拧转方向,飞鸟们煽动翅膀带起的风甚至吹得周围的观众们睁不开眼。“开什么玩笑!”保镖们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把已经亮出一半的能量枪塞回去。可锹潟隆介却没有他们那般轻松,反而目光闪烁了一下。他记起来了,七色鹦哥目前正在表演的,正是他当年让迅鹰除掉那个想要曝光他的记者的情形。 那个记者叫什么来着?好像姓朝霞? 这个七色鹦哥,不能留了。 他表情自然的两手并握,止于膝前。身旁的一名保镖看在眼里,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七色鹦哥驾驶着肉眼看不见的“飞行器”,在漫空飞翔的猛禽的围捕下逃命。险象环生的紧迫感令不少观众惊惧不已,一位胆小的女观众在看到一只猛禽近距离飞过时,甚至吓得拼命尖叫。谁知那只鸟儿仿佛通人性,听到她的惊叫,居然折返回来,拍打了两下翅膀,忽而毫无征兆的爆成一团光雾。再凝结时,就已经变成了一朵花光清艳的白菊,轻轻落在了她的手中。 “原来这些不是真的鸟儿!”观众们这才发觉,纷纷鼓起掌来。胆子大些的甚至探手去抓那些近距离飞过的鸟,下一刻他们手中便多出了各式各样色彩绚烂的小玩意儿。 “黛姐姐,是幻术。”怀薰看着躺在掌心的小小紫色贝壳,握了握拳,再重新摊开手掌时,上面已经空无一物。黛玉轻轻吸了口气:“这座剧场范围如此之大,容纳的观众至少也有十万之多,能支撑起一场覆盖面如此广大的幻术表演,七色鹦哥在幻术上的造诣甚至还要胜过我所知道的最强的幻术异能者。” “七色鹦哥的异能是‘变化’。”赦生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七色鹦哥的飞行轨迹:“变化无生命体是初步阶段,进而变化自己,最后是变化万物。很强大的能力,但不能帮助他本身变强。”见黛玉现出不解之色,他解释道,“赝品终是赝品,无法拥有正品的实力,于提高实力终究无益。所幸他早年应该接受过严格训练,忍术、体术、机械、医药皆有涉猎,单论战力,绝不低于中等的异能者。” 他说着,眼底隐有惋惜之色。在场的普通人们只知道自己在观赏一出画风诡异的小丑剧,殊不知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本世纪最精彩的幻术表演。七色鹦哥若不是在爱人死于非命后便心存死志,执意要以自己的方式向锹潟隆介复仇。倘若他愿意和银鍠家合作,全身而退并不难,而只要他肯在接下来的生命里继续钻研,绝对会成为旷古烁今的幻术异能者。这个人,可惜了。 剧院的一处隐秘角落里,杀手几度尝试瞄准七色鹦哥,却被后者完全无法预测运动轨迹的癫狂表演一一粉碎。他沉思了一会儿,将目标对准了舞台上方错综复杂的灯与线路。贵宾席里,又一次的被七色鹦哥引着一群光鸟从面前呼啸而过,锹潟隆介不焦不恼,面上浮出踌躇满志的笑容。命令已经传达出去,余下的时间,他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青人要怎么收场。 他暗自期待的变故是在七色鹦哥掠过舞台上空的那一刻发生的。当头砸下的断裂的灯管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想要后退,又被正后方掉落的灯管阻住。左右两侧各有锋利的金属碎块随后砸下,千钧一发之际,七色鹦哥险之又险的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滑翔了出去。然而杀手的杀招正等在这里,一根被大大小小的锐物挡住存在感的尖利灯管正等候在那个位置。他被正正的命中胸膛,刺穿,坠落,钉在了舞台上。血在他的身下聚成了一摊猩红的水泊,像一颗浓如红酒的琥珀,以宁静的安睡包裹住了亡者体温渐失的躯体。 一时间,剧院内四处都是观众们忍痛般的抽气声。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说:“这演技,太逼真了!”黛玉面上失去了血色,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本能的抓住了赦生的胳膊:“这是谋杀!快叫医生!” 然而她的声音淹没在了巨大的轰鸣声中。仿佛千万朵烟火齐齐绽放,定格在空中的无数鸟影齐齐张开鸟喙,喷出色彩各异的光焰。再在光焰陆离之间,化作一道道淡薄的烟气,消散无踪。黛玉只觉得整颗心都快要凉透了,不知不觉的松开了手,忽觉一阵温暖覆上,她紧咬着唇看过去,只见赦生肃然的望着空中的绚烂光色,手却无声的盖住了她的。 令人目眩的光焰的亮度还在增强,连台上的身影一并淹没,观众们的喝彩声与掌声久久不息。剧院最高层的角落里,一位老者眉头紧锁的望着下方的景象,鬓角的霜白似乎更蔓延了几许。一个中年人匆匆走来,低声道:“千里部长,袭击七色鹦哥的杀手已经缉拿,他的光脑里调出了相关记录,发布命令的正是锹潟隆介的保镖。现在要对锹潟隆介他们实施抓捕吗?” “现在抓捕,至多只能抓走一个无足轻重的保镖替死鬼。你有锹潟隆介才是主使者的证据吗?”老者攥紧了拳头。 中年人咬紧了牙:“难道要这么放弃吗?” “当然不能放弃。”老者深深呼吸,“之前七色鹦哥找上门来,说有办法让我们拿到锹潟隆介杀人的确凿证据。我不相信他这样的聪明人,不惜用生命做诱饵,却能只把一名保镖拉下水。” 说话间,几令人失明的烟火幻象缓缓聚敛,最终当着锹潟隆介细微的得意笑容,当着十数万观众的面,凝成了短短三句话: “谨以此表演,敬上来自锹潟阳介的真诚祝福。” “看着您的笑容,我知道您肯定非常喜欢这份礼物。” “生日快乐,我的父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