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薛晓同人——锁星尘》 第1章 前传 蓝忘机的剑太快了,寒光袭来,薛洋只来得及微微侧身,那剑气已经扫破前襟,袭得他五脏六腑似移位一般。 剑气却从他的怀中激出一个小布袋,薛洋本已捂住胸口后退了几步,此时见那小袋子从怀中飞出,竟目眦尽裂,顾不得蓝忘机的剑锋,冲上前去伸出左手想要抓住。 是锁灵囊! 蓝忘机见他这样张皇的模样,偏将那锁灵囊扫向身后的魏无羡。 薛洋咆哮:“还给我!” 魏无羡恨极了他,满脸冷意地讥笑:“薛洋,你要我还给你什么?霜华还是锁灵囊?这是你的东西吗?你还要不要脸?” 是我的吗……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薛洋却有一瞬的怔愣。 霜华被夺走了,锁灵囊也留不住了,晓星尘,难道我真的不能再留住你了吗?不,不——我不相信,魏无羡能让温宁复活,我一定能让你再一次魂归! “魏无羡!你不要太过分!”薛洋恶狠狠地瞪着魏无羡,却近身不得。 此时魏无羡已经闪避在蓝忘机身后,冷言冷语比避尘剑还要锋利:“人家已经恶心透了你,你还这般纠缠!薛洋你难道不怕遭雷劈吗?” 雷劈?薛洋忽而大笑出声,他从来不忌鬼神,也不怕别人的厌恶,这个世上只有他让别人不快活,若是别人对不起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即便那人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他却不在乎,他想要的,一定会得到,他想等的人也一定要等到!无论是八年,十八年,八十年,谁也别想逃! 避尘再一次袭来,右臂倏然被截断,血花飞溅上他的面,可是他却没有觉得多疼。 薛洋咬着牙,咽回满嘴的血沫,提起一股气迅速逃开。 蓝忘机的身形太快,避尘剑太过凌厉,魏无羡那厮却又无比机警聪明,薛洋明白若是要逃,应避开这两个人,往义城外逃去才是。 可是他偏偏朝城东的义庄而去。他突然很想再看看晓星尘。 那口冰冷的棺材里仍旧装着他的尸身,从前他只敢在站在棺材外边静静地看着,呆呆地想念。天不怕地不怕的薛洋,唯独不敢推开那顶斑驳的棺盖,不敢看里边那如雪的清隽容颜。 因为每看一次,便是一次焚心刻骨,痛不欲生。 血已经将他的胸襟湿透,滴滴答答地往尘土上滴。他的脚步踉跄,脑袋昏昏沉沉,眼前已经越来越模糊,到处都是弥漫的白雾,那白雾深处便是那口木棺,凝重的黑色沉淀着一种怆然。 来了,我来了。薛洋的心中涌起一丝满足,晓星尘,我来了……便是死了,我也得同你在一处。 一个白影倏忽从棺材后站起,是阿菁。她的步伐并不快,薛洋只要动动灵力便能将她杀死。 可他的眼神只是微微沉了沉,这么多年了,他并没有杀了那个小瞎子,只是割了她的舌头,戳瞎她的双眼。 他是恨她的。他想:若不是她引来宋岚,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晓星尘不会发现真相,他也不会被激怒,最后,最后…… 所以他得叫她活着,活着受他的折磨。他不想恨自己,所以,所以他一定要找一个人来恨。宋岚已经被他炼成活尸,没有意思,可阿菁还活着。 薛洋没有理睬阿菁,他的手刚刚摸到那冰冷的棺木,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 阿菁像疯了一般用竹杖使劲捣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该死的!这小瞎子是想引来蓝忘机! 薛洋怒极,小瞎子该死!他的降灾刺穿阿菁的胸口。 同时,一柄银白的剑也横穿了他的胸膛。 不疼,还是不疼。哪怕被剑当胸穿过,他还是一点都不觉得疼。 记忆中,他最疼的时候有两次,一次是七岁时被姓常的欺辱碾断小指,痛得他满地打滚。第二次,是晓星尘自刎的时候,那种痛是后知后觉慢慢袭来的,整个人由里到外都空洞洞凉飕飕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天比一天冷,一天比一天痛。 薛洋躺在尘土中,泥土和鲜血沾满的脸,却绽放出无邪甚至有些稚气的笑容。 断了小指的左手紧紧握着一颗糖,一颗早就坏掉的,已经发黑的糖,没有人知道那是他的救赎。 魏无羡说是他害死了晓星尘,是啊,的确是他残忍又坏心地逼死了那个世上最好的道长。可谁也不知道,那个被他害死的人,竟是他这一生最温暖的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啊…… 终究是他错了,更是错过了。 他紧紧盯着那颗已经坏掉的,发黑的糖。 晓星尘,我来找你了,对不起,若有来世换你来惩罚我可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章 重遇 薛洋是被喉咙里的血沫咳醒的,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长满荒草的山坡上。他没有死?他又动了动身体想要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居然还好端端地长在身上。 他的右臂不是被蓝忘机的剑砍断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洋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沉沉的,因为失血过多而浑身虚脱,脑袋只能无力地靠在地上,那湿润的野草紧紧贴着他的面颊,泥土的湿腥气往他的鼻子里钻,叫他的神志愈加不清楚,可是迷迷糊糊之间他又觉得这个场景,怎么如此熟悉? 直到有人轻轻地推他,又用手指贴着他的鼻尖探了探。然后那人便半蹲着身子,轻轻拖起他的胳臂将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薛洋微微睁开眼睛,那熟悉的侧脸让他心惊。 那道白色的绷带缠着他的双目,眼前微微氤出血迹,乌黑的长发只用一个木簪别住,两鬓的几缕发丝落在他的双颊旁,无端显得他有些憔悴和落魄。 薛洋使劲睁大眼睛……是晓星尘? 他是在做梦吗?以往的八年里无论他有多么思念,都从没有梦见过晓星尘,可是怎地在临死时还能梦见他,真好啊! 晓星尘……薛洋的眼睛湿了,搭在晓星尘肩膀上的手臂忽地箍紧。身前的人似有所察,微微偏头,那粗糙的绷带擦过薛洋的脸颊,却叫薛洋有了更加真实的触感。 “你,可还好?”他的声音清透又温和,许是在夜深人静时候,还有些缥缈之意。 薛洋摇摇头,下意识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伤了难以发声,只得将头在他的颈项中蹭了蹭,晓星尘似乎没有在意这有些逾矩的行为,只说:“你莫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是梦么? 薛洋趴在他清瘦的背脊上,静静地闭上双目,胳膊仍旧紧紧搂着晓星尘的脖子,浑身有些颤抖。 这样的美梦,若是永远做下去该多好。 晓星尘觉察到他的颤抖,眉头微微皱了皱,执着霜华的手将薛洋往上托了托,脚步更加快了几分。 薛洋再次醒来,便发现自己已身在义庄里。他靠在一口棺材上,不远处升起了一堆火,让这幽深恐怖的义庄平添几分暖意。也正是这几分火热,让薛洋心中万分惊骇,他,他真的没有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胳膊还在,伤口还在流血,断骨处生生作疼,薛洋睁大眼睛,后背发麻,此刻顾不得其他,只盯着火堆前背对着他的白色身影。 晓星尘正将身上的包袱放在地上,又把霜华放在一旁,双手摸索着打开包袱,从里边寻出药瓶和绷带,这些应是他用来治眼睛的。 薛洋记得自从他自挖双眼给宋岚,他的伤眼总是不得好,动不动就流血。薛洋突然就想到他自刎前仰天哀鸣,满脸血泪的模样,心里又是一恸。 这一心痛便又激得他咳嗽起来,晓星尘听见了,连忙转过头来:“你醒了?”他拿着药瓶走到薛洋跟前,又慢慢蹲下,白色的道袍覆在他的黑色衣襟上。 薛洋不敢闭眼,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脸,这张让他想的都心痛的脸,生怕一闭眼再睁开就不见了。他怕这些影像都是自己在八年的岁月里,因为想的太多太久而出现的幻影。 若是再消失了,他受不住的,他……他真的受不住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章 治伤 晓星尘伸出双手慢慢地探到他肩头的伤处,细心地替他撒上药粉,用绷带缠上绕了几圈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他倾身贴近时,薛洋连心跳都止住了一动不敢动,他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晓星尘半分。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很疼?”晓星尘因为失明,五感都比平时灵了许多,他分明听出薛洋的不对劲。 “不,不疼……”嗓音沙哑,可他仍旧不敢多说。 鲜活的晓星尘,重新出现的过去……薛洋又惊又喜又害怕,他似乎回到了过去,回到他被金光瑶追杀,重伤晕倒在义城外,被晓星尘救回的那个夜晚。 是阴虎符的诡秘力量吗?可是这一切似乎又有些不同?比如没有阿菁,只出现了晓星尘一个人。 他,究竟是回到过去?还是重生了? 晓星尘又顺着他的肩头摸到他的手臂,似乎在检查他的伤势:“还有哪儿伤了,告诉我,我瞧不见,怕是会漏了哪处?”他说话的声音总带着一种清淡的柔和。 上一世阿菁在晓星尘身边,薛洋却是在晓星尘替他治伤后醒来,一边满怀恶毒心思去提防他,一边暗中嘲笑他是个傻子。 当这一切都重新来过,他再一次被道长捡回去,心中却涌起百般滋味。 这一次换他像傻子一般,蕴满泪光的双目,牢牢锁紧这叫他魂萦梦饶,思之欲狂的白衣道长。 “怎么了?”晓星尘没听到他做声,便又问了一句:“还有哪里疼吗?” “有,腿疼……”薛洋声音很低,一边将伤腿往他身前靠了靠。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打算怎么做,晓星尘就在身边,他激动不已,却又小心翼翼,他万分渴求却又怕惊扰他。 八年枯守空城,只为等一不归魂,哪怕等来的只是一场美梦,他也甘之如饴。 如今他决定什么都不想,只想守住这场梦…… “莫要乱动。”晓星尘轻轻扶住他的右腿,一只手在他胫骨上滑过,摸到流血处,便又撒上药粉,这样忙了半宿,薛洋浑身上下都是绷带了。 晓星尘站起身来正要走,薛洋一惊,伸手便扯住他的衣角,“你要去哪?” 晓星尘轻轻笑了笑:“夜里寒凉,你又受了伤,我去看看有没有休憩之所。” 薛洋这才松开他的衣角,这义庄他待了八年无一处不熟,而晓星尘今日初来乍到,又目不视物。薛洋怕他在院中磕绊,于是哑声道:“道长,我见东北角有个小门,里头或许可以歇息。” “这般甚好。”晓星尘用剑挑起包袱,一手扶起薛洋。 义庄院落里木棺不少,而这偏处的厢房却是人住过,许是之前这义庄看守之人曾待过,后来又不知所踪。 屋里有些霉味,角落里结着蛛网,墙边却挨着一张木床,床腿已经发黑,想是有些年头。木床旁边是个破柜子,里边居然还有一床脏脏的被子。 晓星尘将薛洋扶到床上,随意走了几圈便把屋里的摆设都弄清楚了。再进出他便同常人一般自如了。 这些薛洋都看在眼里,他晓得当年晓星尘将眼睛挖给宋岚,在别人的嘲讽之中远走天涯,那时他看不见又无依无靠,定是吃了许多的苦。 又忙活了一阵,晓星尘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口破锅,烧了点热水,端来给他喝。 薛洋忍不住道:“道长,你也歇息吧。” 晓星尘点点头,他话不多,只将那唯一的一床被子盖在薛洋身上,“先将就一晚,明天我再去想想法子。” “嗯,好。”薛洋低低地应了,眼睛却痴缠着晓星尘,溢满爱恋。 夜深没有光亮,可薛洋是修道之人,夜里仍能视物,他看见晓星尘抱了一大把干草走到另一处的木棺前,将干草平铺在棺材里,显然他打算睡在里头过夜。 薛洋浑身一冷,他的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那八年里晓星尘躺在棺材里的模样。 “不要!”薛洋脱口而出。 晓星尘的头微微偏向这边,面上有些疑惑,试探着问了一声:“怎么了?是……做噩梦了么?” 噩梦?当然是噩梦!那是他心底无法摆脱的梦魇。 “嗯,道长你不要躺在棺材里好不好?”薛洋发现自己如今伤了喉咙的声音,仿佛少年刚破声时的声音,低哑中还带着些许稚嫩,真真没有过去半点影子,这才大着胆子说话。 晓星尘笑了笑:“你可是怕了?无事,我本是修道之人,有我在这里守着,便不会有妖魔鬼怪扰了你,你重伤在身且安心睡吧。” 薛洋有些苦涩地说道:“道长,活人睡在棺材里不吉利的。”他小心翼翼地哀求:“你能不能别睡在那里头?” 晓星尘自觉了然,“原来你是顾忌这个,那好吧,我不睡在棺材里了,你放心吧。”说罢便将棺材里的干草又铺在地上,然后整个人仰卧在干草地铺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几息过后便呼吸绵长起来。 薛洋却睡不着,他勉强地斜卧着,眼睛仍紧紧盯着地下那白色的身影。 他的道长即使在这样困窘脏乱之处,依旧如此高华端方。而他多想紧紧拥住这清风明月,永远不离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章 名字 鸡鸣欲曙时,晓星尘已经醒来,因看不见所以他并不知道,薛洋侧着身子瞧了他整整一夜,未曾阖眼。 他起身,白裳和头发只微微有点乱,稍稍休整一番,晓星尘便推开那扇破烂的木门。淡淡的天光瞬间照了进来,薛洋的心在那一刻突然踏实下来。 是了,青天白日了,晓星尘还在,那么他真的不是在做梦了。 许是薛洋的呼吸节奏有了丁点变化,晓星尘侧过头轻声问:“你醒了?” 薛洋回:“嗯,醒了。”晓星尘走到他的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只是失血过多。” 薛洋感受着那温热的手掌离开,心下有些不舍,口中却不自禁问:“道长这般救我,难道不想问问我是谁吗?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上一世薛洋也问过晓星尘同样的话,那时他心怀歹意狡诈又残忍,故意主动提及,是为了反其道而行之,故作坦荡。 这一次他重新问起,心境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只想一点点地体会着道长曾对他的好,那就像是糖,他一直渴求的糖。 果然,晓星尘道:“你不说,我又何必问?萍水相逢,垂手相助罢了,待你伤愈,便各奔东西,换作是我,有许多事,也不希望别人问起。” 薛洋又问:“万一……万一我是坏人呢?你不怕你救的是个坏人?” 晓星尘却浅浅地笑开,他用白布蒙着眼,一张清隽英俊的面庞遮去大半,可这一笑却若清泉微漾晨风轻拂,好看的紧。 晓星尘道:“我听你的声音,想你不过是个孩子,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孩子? 薛洋愣了一瞬,他这才想起,他从小在市井打滚见惯世态炎凉,行事老辣又刻毒,成为金氏客卿时才十五岁,如今也才十六。 可是,从来没有人将他当作孩子。 是了,他如今伤了喉咙,说出的话又不似从前那般乖张残忍,所以倒显出几分少年的本色。晓星尘眼盲,只凭声音和语气就断定他是个孩子。 薛洋苦笑,他的道长还是那般容易轻信别人,还是那么……好骗…… “道长,我从小无父无母,做了大户人家的帮佣,前次随主人外出不想被主人的仇家追杀,遭了连累,幸得道长相救这才不死,多谢道长。”这样的谎言薛洋随口都能编出千八百,还能脸不红气不喘。 他想:以晓星尘的性情,他这个可怜的孤儿大概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他身边,受他的照拂,就像前世的阿菁一样。 晓星尘轻叹了口气,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薛洋顺势轻轻扯住晓星尘的衣袖:“我如今无家可归,孤苦伶仃,道长,你就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吧?” 晓星尘道:“你放心,你伤势未愈之前,我一定会照顾你。”原来晓星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被遗弃。 薛洋却未就这话题再说下去,只道一声:“道长……”欲言又止。 “嗯?”晓星尘静静地等着他要说的话。 薛洋垂下眼,表情有些纠结,最后似下定决心,才开口:“道长,我有名字的,旁人都叫我……阿洋……” 其实从没有人唤过他阿洋。 小时候,他听到最多的,是别人叫他“小坏蛋”“小贼”,再长大在夔州被人在背后叫做“恶霸”,入了金家,别人唤他“薛洋”,后来金光瑶送他字“成美”。 只是,从来没有人唤过他阿洋。 “阿洋……”晓星尘轻轻念了一声,薛洋眼眶有些湿,心头似被什么堵住了,有些闷又有些热,热的都发烫了。 “无姓么?” “我是孤儿,哪来的姓。” 晓星尘似觉得这少年有些可怜,便想把话岔开,于是多问了一句:“如何写来?‘阳光’之阳么?” 薛洋深知扯谎也须前后照应着,他方才才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仆人,哪能识字?于是回道:“或许吧,我生来穷苦,并不识字,也不知是哪个阳字。” 晓星尘顿觉失言:“对不起……” 薛洋又扯扯晓星尘的袖子,笑道:“道长何必这样说呢?道长说我是阳光的阳,那我便是那个阿阳好了!” 晓星尘大概永远不会想到,阿洋,是薛洋的“洋”。 薛洋道:“那道长又叫什么呢?” 晓星尘道:“我叫晓星尘?” 薛洋故意问:“道长又是哪个星辰?是天上星辰的那个星辰吗?” 晓星尘摇头,笑道:“非也,尘俗之尘。” 薛洋道:“道长作甚这样说?为何不是星落凡尘呢?道长这样善良,就像天上的仙人,可不就是星子落入咱们这里的凡尘么?” 薛洋说起歹毒的话来,能让人如刀刮骨,若是他想刻意地讨好谁,那话却又说的极天真烂漫。 “你这孩子……” 薛洋又问:“道长今年多大?” “我,十九了。”晓星尘老实回答,却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薛洋笑嘻嘻道:“我今年十六,那你就是道长哥哥!我能叫你道长哥哥吗?”他这毫不掩饰的少年语调,真仿若不谙世事的孩子。 “随你吧。”晓星尘无奈地摇头,脸上却漾开一丝笑意,手扶着薛洋的肩头让他睡好,又为他将被子压实:“现在还早,还可多睡一会,我去街市上瞧瞧。” 薛洋一听他要走,急道:“你去街市做什么?” 晓星尘道:“你失血这般多,定是要多食补,我去街上买些菜和肉食。” “我也要去!”薛洋要挺起身来,晓星尘却回头按住他,“莫要胡闹,你伤得这么重怎能下床?” “我年纪小好得快,不用食补的,你不要去!”薛洋居然因晓星尘一时的要离开而生出丝丝恐慌,仿佛他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薛洋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胡搅蛮缠了,然而晓星尘也并没有不耐烦,反倒轻轻拍拍他的鬓发,温声说道:“即便你年纪小好得快,饭总是要吃的,水也是要喝的。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你莫要乱动,否则伤口裂开就不好办了。” 薛洋压住心头不安,他不想惹晓星尘不快,只好用一种哀求的声音说道:“那你早些回来……” “嗯,好。” “还有,”薛洋急急说道:“外头坏人多,好歹提防些,不要给坏人给骗了……”他有些心虚,声音越来越小,这世上最坏的人,骗晓星尘最多的人,可不就是他薛洋? 晓星尘失笑:“我一个眼盲之人,有什么好骗的,放心好了。”又觉这少年着实可爱,便又拍拍他的脑袋这才离去。 薛洋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弥散着难言的苦涩。 是啊,只有薛洋这样十恶不赦的坏蛋,才会欺骗他践踏他摧毁他,最后叫他丧了命,散了魂! 这个世上对晓星尘最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薛洋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章 跟着 晓星尘离开还未过一刻,薛洋已经躺不住了。 如今的晓星尘对他来说,就仿佛是一缕轻烟,若不拢在身旁,说不好就散了。 他挣扎着爬起身,一撑劲儿腿上那处刀伤便裂开了,血迅速洇了出来。薛洋并未觉得有多痛,只觉得带着这一身伤着实麻烦了些,可现下他也顾不了这些了。 他强撑着走出义庄,脚步很快,没过多久便瞧见前方那抹素白的身影。 晓星尘走得很慢,空寂的荒路上传来竹篙点地的声音。 薛洋的心被狠狠地一击,胸口竟涌出一些血腥气来,直到这一刻他仿佛才意识到,晓星尘是个盲的。 他真的看不见了……他的世界里再没有光亮也没有方向,何等荒寂,何等可怕! 但是晓星尘表现地太过平淡,平和的叫薛洋叫阿菁都险些忘记了他是个盲人。 薛洋狠狠闭上双眼,他想到,那一年他灭了常家满门,被晓星尘跨越三省追缉,经过了无数次的交手,最后还是被他逮到押送到金麟台。他对曾经的晓星尘不可谓不熟悉,清风明月晓星尘,白玉为冠,素衣出尘,一柄霜华,一尾拂尘,行于世间却超凡飘逸若天上仙人。 那样好的相貌和气度,当真将那些世家子弟全都比了下去。 可如今,在这偏僻的义城枯径上,他素衣染上尘埃,只能蒙着盲眼,用竹篙分辨着要走的路。 薛洋心中难受极了,脚步却半点没有停下,他不远不近地跟着,生怕晓星尘觉察到,所以步子踏地极轻。 义庄到集市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晓星尘来到集市后,步子明显放得更慢了,看得出他在努力听声辨位防止冲撞了别人。 人多声杂的地方,薛洋自然不怕晓星尘听出自己的脚步声,于是跟的越来越近,直到只有一丈多距离时,薛洋才亦步亦趋。 义城的人不多但集市还挺热闹,晓星尘挨个问过去,语声温和举止有礼。 “请问,这土豆怎么卖?”晓星尘的手摸上那些灰扑扑的土豆,仔细辨认着。 那小贩转身却在晓星尘手背上一拍,发出“啪”地一声响,“走走走!一个瞎子买什么菜?”转头又去招待别的买主去了。 晓星尘怔了怔,下意识地抬手,虚抚了一下蒙眼的绷带,叹了口气无奈地一笑,也不作计较便离开了。 身后的薛洋双手握拳,手背青筋都暴了出来,嘴唇紧紧地抿着,若是仔细听着还能听到牙齿碰撞的响声。 薛洋来到菜摊前,也不说话,阴沉沉恶狠狠地瞪着摊主。那摊主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尊煞神正立在自己摊子前,那模样太过可怕好像要吃人一般。 摊主两腿不自觉地抖起来,声音也跟着发抖:“这……这位公子,你要什么?” 要什么?!砰! 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在摊主的案板上,那刀柄还因用力过猛微微打颤…… “道长,这位道长——”晓星尘刚一回头,有个人将一物塞进他怀中,急匆匆又很恐慌地说道:“道长,刚才真是对不住了,生意忙招待不周,这篮土豆就送给到道长您了!” 晓星尘摸出这是个沉甸甸的菜篮子,忙问道:“多少……”钱?可还不待晓星尘说完,那摊主便逃命似的跑掉了。 晓星尘有些困惑,却也不欲多想,又接着挨个菜摊去询问。 直到那菜篮里又装了些青菜萝卜和猪肉,晓星尘便折身往回走了。因为是走过的路,晓星尘便收起了竹篙,慢慢地迈着步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章 阿菁 薛洋仍旧跟着,突然他眼神一凛,他看到前路走来一个小小的少女,那少女衣衫褴褛,瘦小不堪,天生白瞳,手里也拄着一根盲杖。 阿菁?! 竟然是阿菁!上一世薛洋与盲眼的晓星尘再遇时,晓星尘身边已经有了这个阿菁,所以他不清楚晓星尘究竟是怎么和这个小骗子遇上的。 可如今看来,竟是这样碰上的—— 薛洋瞧见阿菁趁着碰撞之机从一个男人身上掏出一个钱袋,面上还露出得意的笑容。紧接着她似乎瞄上了新的目标——晓星尘,于是直直地走来,打算故技重施。 薛洋冷冷一笑,晓星尘果然也是被这个丫头骗上的。 前世,他亲手杀了阿菁,可自己也因阿菁的示警才被蓝忘机一剑刺中,说起来他应该是极恨阿菁的。 如今想来,薛洋好像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恨她了。 或许是因为那丫头八年间也和他一样偷偷地守着晓星尘的尸身,又或许他深知阿菁是真正对晓星尘好的人……即便后来她故意和他作对,引来蓝忘机和魏无羡,大抵也是为了给晓星尘报仇雪恨。 所以,薛洋觉得自己对阿菁恨不太起来。 当然,就算现在不想杀她,薛洋也绝对不想那个臭丫头再夹在他和晓星尘中间。 薛洋加快步子走到晓星尘身侧,假装人多拥挤,将晓星尘往旁边挤了挤,阿菁避闪不及便和薛洋撞上。 “对,对不……”阿菁的手已经伸进薛洋的衣兜里,突然手腕一阵剧痛。阿菁惊恐之下抬头,一个少年正咧着嘴冲她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可这笑却是冷冷的,一双眼睛极亮,像是看透了她的伪装似的。 阿菁呆愣的瞬间,薛洋居然还坏坏地朝她眨了眨眼。阿菁猛地清醒过来,连忙想要缩手,“这位小哥哥,你作甚抓住我的手不放啊?” 她说着话已经带上哭腔。她从小到大混迹街头,偶尔也有被抓住的时候,可每次她装瞎示弱可怜巴巴,都会引来路人的怜悯和同情,多数时候便能逃了过去。 薛洋当然熟知她的伎俩,眼见着晓星尘已经走得远了,这才开口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哥哥?噢……原来姑娘并没瞎呀!” “我,我猜的!”阿菁紧张地想抽回手,却被薛洋箍着抽不回来。 薛洋调侃:“奇怪呀,我方才只想伸进衣兜里掏钱袋,怎料到会抓住姑娘你的手,实在是对不住啊! 薛洋表面谦恭道歉,可话里的意思谁都明白,旁边路过的人都哄笑道:“是啊,姑娘你的手怎么会在别人怀里啊?” 是啊,总不会是别人抓着她的手伸进胸口的吧! “穷縗鬼,快点放手!”阿菁知道遇到对手了,也不装弱小了,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呸,算本姑娘倒霉,赶快放开!” 阿菁用另一只手使劲去推薛洋,结果薛洋的手却一松,她自己反倒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薛洋上前几步,笑眯眯地问:“姑娘作甚坐在地下,可要在下扶你一把?” “臭縗鬼,谁要你扶?”说着一骨碌爬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便朝旁边一条巷子钻了进去。薛洋也不追了,他不过是想逼走阿菁,断了她和晓星尘见面的缘分罢了,既然目的达到,他也不打算再做停留。 薛洋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了步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慢慢阴戾起来:哼!有些臭家伙可不能轻易放过! …… 过了一些时候,薛洋才从小路上紧赶慢赶地追了过来,当他看见晓星尘的身影时才暗暗松了口气。薛洋连忙将降灾放进乾坤袋,只是那降灾上还残留着殷殷血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章 同去 过了几日,薛洋身上的伤口都结了疤,痒的厉害。他伸手想要去挠,却听晓星尘轻咳了一声:“休要挠它,否则伤口又要裂了。” 薛洋赶紧乖乖坐好,心下仍有些惴惴的,说什么也不敢再挠了。 上回他跟着晓星尘去集市,后来又动了灵力,结果伤口都裂开了。 晓星尘忙活了一晚上才将他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虽然轻手轻脚的,可薛洋就是感觉到他的不虞。 他当时拉着晓星尘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好道长,你别生气了,我下回再也不敢了,我,我保证不再随便乱动了!”说着还举起一只手赌誓一般。 晓星尘正色道:“你年纪轻轻虽然伤好得快,却也不能轻忽,更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道长,对不起,我记下了,下回绝对不会再犯了。” 晓星尘道:“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身子毕竟是你自己的,下回切记不能莽撞了。”他顿了顿又问:“今日你究竟又做了什么,把伤口都崩成这样?” 借口早就想好了。薛洋张口就来:“那个,道长,你知道人有三急的嘛,你不在,这里又没有恭桶,我只好摸到山坡后边,平时人好好的便没什么,可是受了伤就……” 薛洋一边说一边瞧着晓星尘的脸色,果然他的洁白面颊上浮上一点红晕,晓星尘轻咳一声:“是我照顾不周了。”晓道长果然没有再问下去了。 又过了半个月,这些日子里晓星尘对薛洋照顾得十分仔细,平日除了买菜都不大出门,如今薛洋身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只腿上伤重,走起路来还不够利索。 这一日傍晚,薛洋和晓星尘吃过晚饭。 薛洋老老实实地坐着,便看到晓星尘与往日有些不同,他面色微凝,将一把霜华背在背脊上,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你要去哪里?” 晓星尘道:“正要和你说,我见你已经大好,不必我时时照料。近日听闻城北有走尸害人,我须得去看看。” 薛洋忙跳了起来:“我也去,我也要去,道长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我会闷死的!” 晓星尘莞尔,微微摇头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呀?道长你就带着上我吧!”薛洋拖着他的手晃着。 晓星尘却笑道:“我若带你去了,你一说话,我就想笑,我一笑,剑就拿不稳了!” 薛洋带着一点无赖一点撒娇的口气说道:“好道长,我保证不说话,我帮你扛剑,你就带上我好不好?” 晓星尘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说道:“好吧,你便和我同去吧,到时你定要乖乖听我的话,不可调皮,知道吗?” “好好,我什么都听道长的!”薛洋兴高采烈地将晓星尘的霜华卸下背在自己肩头,又抽出晓星尘手中的竹篙扔到一旁。 “阿洋,你……” 薛洋理所当然地说道:“道长,你都有我了,还要那劳什子的竹篙作甚?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拐走哒!再说了,我们道长这般丰神俊朗,我也得护着你,不能叫别人将你拐了去!” 一边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将自己的手臂饶进他的臂弯中,像是扶着他,更像是挽着他。 晓星尘有些不自在,微微挣了挣却没有挣脱,也就由了他去了,“你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章 报复 晓星尘和薛洋赶到城北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里本来是义城百姓聚居之处,可因为四天前城北乔家尸变后伤了不少人,周围的百姓都害怕不敢回来。 晓星尘手握霜华,随着霜华的指引慢慢向前,周围异动之声明显,草木摩擦的声音,似野兽呼哧呼哧的声音,让乔家宅门前显得阴森可怕。 晓星尘将薛洋护在身后道:“待会切莫乱动。” 突然几声呼号,十几个走尸从门口窜了出来,张牙舞爪口流浓涎地扑了过来。 晓星尘带着薛洋极速地往后退了退,皱着眉头道:“怎么有这么多?” 霜华银白的光亮似流星闪烁,晓星尘出剑极快,身姿灵动飘逸,转眼间已经杀灭几个走尸。 再一次看见晓星尘舞动霜华,薛洋心中竟有几分激动,想到年他也曾折在晓星尘手中,那样的风神气概真是叫天下人心向往之。 一转眼,薛洋看到几个缩在断墙边的几个熟悉的人影,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狠厉和厌恶。 这么久了居然还不化形?命还真是硬! 这几人便是乔家的家眷,他们被薛洋施了尸毒粉后,戳瞎了眼睛又割了舌头,只能像走尸那样嗷嗷直叫。 原来,那乔家主人就是当日在集市上欺辱晓星尘眼盲的菜摊摊主。 事后薛洋愤恨难抑,索性将乔家十三口全都变成活尸,却又不急着杀他们,让他们变成瞎子和哑巴受尽折磨。 晓星尘眼盲只能靠霜华指引,活尸和走尸他是分不出来的。 走尸杀完了,霜华终于指向那跪在墙角不住地磕头哭嚎的乔家活尸。 薛洋突然紧张起来,他想到前世里晓星尘崩溃绝望扔掉霜华的那一幕,整个人猛地一抖。 不!他不能再伤了晓星尘。 他虽然不懂也不屑晓星尘坚守的所谓正道,却知道若是让霜华染上活人的血,晓星尘绝不会原谅他自己! “慢着!”薛洋惊得一身冷汗。 “怎么了?”晓星尘缓缓收了剑,还剩几只不足为惧。 “道长,我也想试试……” 晓星尘有些惊讶:“你也想学夜猎?” “是啊,我也想像道长你一样厉害,嗯……除魔卫道,消灭奸邪!”正道的词儿大概都是这么说的吧! 薛洋走到他身边道:“让我试试吧!” 晓星尘犹豫了一会,最后点点头,将霜华交到他的掌心。 前世晓星尘死后,他手执霜华八年,对这柄剑无比熟悉,他曾拿着霜华杀了义城百姓,将常萍凌迟处死。 可是现在…… 晓星尘正耐心地教他如何杀灭走尸,薛洋一边口中应着,一边偷偷将霜华换成乾坤袋里的降灾。 降灾一出,封喉一剑,几个活尸已然栽倒在地,发出几声闷响。 薛洋冷冷地看着地下的尸体,又默默将降灾收了起来,顺便踢了踢地下的尸身。 该死的!差点让他铸成大错了! 还好还好,到底是死在他薛洋手里,没有脏了晓星尘的手。 “阿洋……” 薛洋满脸堆笑轻快地说道:“道长,这夜猎也没有多难嘛!我都杀死了哦!” 晓星尘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方才,好似有些不对……他有些困惑,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 薛洋心虚地跑来拉过晓星尘的胳膊,说道:“道长,这里已经没有邪物了咱们回去吧,我好累!” “也好,那我们回去吧。”晓星尘收起霜华,由着薛洋搂着他的胳膊,领着他折回。 身后,清凌凌的月光泻满一地,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愣是将一地幽光染上可怖的血色。 远远的,少年的声音传来,他缠着道长问这问那,就好像真的是第一次夜猎一般,兴奋又满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9章 相携 薛洋拉着道长正准备回义庄,这一路走来发现平时人烟稀少的小径上竟多了不少人,这些人多是朝集市而去,几个路过的少女向薛洋和晓星尘瞥了好几眼,然后抵着头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羞怯的笑声。 薛洋本是少年郎,见此光景心生好奇,一边摇头晃脑一边问晓星尘:“道长,今天怎地这般热闹,街上好多人啊!” 晓星尘沉吟一番才道:“今天该是中秋了。” “中秋?”薛洋没有过过中秋节,可听闻这中秋里是一定要吃月饼的,想到这里薛洋便忍不住道:“道长哥哥,我饿了。” 晓星尘无奈地笑着:“方才不还说累了,怎么一转眼就说肚子饿了?” 薛洋笑道:”晚上我没吃饱,后来又和道长一起夜猎,动了一番出了许多汗,现在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 晓星尘听了,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年纪小,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不能饿着,今日是中秋节,却叫你跟着我颠簸……是我疏忽了。” 晓星尘似有些自责,伸出手轻轻扣在薛洋右手手腕上,笑笑说:”走吧,我们去集市,今晚就让阿洋吃个饱。” 薛洋直愣愣地盯着晓星尘扣在自己腕间的手,心里又惧又喜。 还好不是左手……他暗吁了口气。 薛洋一直藏着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指的手掌,是多么容易让人认出他来! 若是……若是晓星尘认出他来……怎么办…… 不过,这还是道长第一次主动拉他的手……腕。 道长的手指总是温温的软软的,好舒服。 薛洋怎么可能不把握住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难得气氛这么好,道长的心又那么软,他还不赶紧打蛇随棍上? 薛洋突然把手往上一提,猝不及防就塞进晓星尘的手心里,然后紧紧地回握着。 晓星尘的手一僵,到底没有甩开。 薛洋天真无邪地说道:“道长哥哥,街上人多,你可别我弄丢了,我怕黑,一个人可不敢回去呢。” 晓星尘一直将薛洋当作孩子,即便薛洋的举动有些不妥,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少年率真信赖的表现,又念及他自小孤苦少人教养,不懂这世间礼节规矩,当真可怜,少不得以后要对他多多教导,所以这回便由他去了。 这两人一路走来引得不少人注目,薛洋长相英俊活泼灵动,晓星尘气度高华,即使蒙着双眼也显得姿容秀逸,二人当街相携,亲亲热热笑语宴宴,自然十分显眼。 有人暗中指指点点,然街上嘈杂,晓星尘看不见也听不清,薛洋更视若无睹,该笑就笑该闹还闹。 可若是有人靠近些或放肆些,他便恶狠狠地剜过去,一双染墨般的眼睛颇显阴森,甚至掏出匕首在左手间不经意轻晃,如此不知吓走了多少人。 “哪里有月饼吃?”薛洋到处张望,心心念念着月饼,“道长,月饼好吃么?是甜的么?” 晓星尘问:“你没吃过月饼?” “没有,没吃过。”薛洋没有骗晓星尘,他嗜甜,从前口袋里总装着糖果,可从没有尝过月饼,他从来孤单一人哪里过节的心思。 晓星尘叹了口气,心中更加怜他:“这月饼有甜有咸,有豆沙馅,芝麻馅也有肉馅的,你爱吃哪种?” 从前在师门清修,山中岁月寂苦,可每逢佳节,师弟师妹们还是会下山添置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热热闹闹地过节,对此他的师父抱山散人也是纵容着的。 是以他虽也无父母,却有团聚时刻,自然是尝过月饼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0章 平安 晓星尘有些出神,袖子被人用力扯了扯,“道长,我爱吃甜的,甜蜜蜜的那种!” “好!”晓星尘领着薛洋穿过人群,来到街口的铺子前。香喷喷的月饼引得薛洋直吞口水。 晓星尘听见他咽口水伸脖子的动静,便能想象出他如馋虫般的模样,便笑着敲了敲他的前额:“你呀,真是只馋猫!” 薛洋笑的更欢了,晓星尘待他好,比吃了糖还叫他觉着甜。 那种甜是甜到心里的。 薛洋挑了一个冰糖豆沙月饼,小碗一般大小还热乎着。 老板吆喝着:“香喷喷的月饼十文钱咯!” 薛洋的右手自始至终不舍得离开晓星尘的手掌。晓星尘只好用另只手伸进袖袋里,摸出十文钱来给店家。 薛洋眼光一闪,留意到晓星尘的钱袋,已经瘪瘪的,约莫没有几个钱了。 铺子老板麻利地用油纸包好月饼递过来:“公子,您的月饼。” 薛洋下意识伸出左手接,老板将月饼递到他手中,又多问了一句:“公子,您的手怎么……” 薛洋的脸色顿变,一双厉眼突然扫过去,那老板吓地噤了声,竟是再也不敢看他。 好可怕的少年,前一刻还温和可亲,后一刻便犹如凶煞! 晓星尘问:“你怎么了?” 薛洋打着哈哈:“没事,手有些脏,老板怕我弄脏月饼。” 薛洋心里有些懊恼,平素他都用黑布将断指处缠好,不想今日离得近些便被这月饼铺子老板瞧见,看来……有的人又是留不得了! 薛洋咬了一口月饼,好甜啊!他将月饼举到晓星尘跟前:“道长,这个月饼真好吃,你快尝尝!” 晓星尘笑道:“我肚子不饿,一个人吃吧!” “那怎么行?团圆节吃团圆饼,道长让我一个人吃,那岂不是要我以后孤苦伶仃了……” 晓星尘赶紧咬了一口,浓香瞬间溢满口中。 薛洋偷笑了起来,眼神愈发温柔缱绻,他的晓星尘怎地如此……可爱!从前倒是没怎么发现过。 就这样一块大月饼,你一口我一口,不多会功夫便分食完了。 薛洋走在街上看什么都兴致勃勃,一会儿瞧杂耍一会儿又听唱戏,看着听着还会大呼小叫地喝彩。他拉着晓星尘跑来跑去,饶是晓星尘好体力,面上也生出些薄汗。 尽管如此,晓星尘嘴角始终挂着笑容,他看不见这些热闹,却被身边这少年兴奋劲感染着,心情也变得很愉悦。 “咦,那里好多人围着,是什么好玩儿的?”薛洋揽着晓星尘,很有技巧地挤进人群,挤到摊位前。 原来是猜灯谜。 横梁上挂着许多灯笼,五颜六色的。半边贴着谜面,半边写着谜底。 谁猜中了,就将灯笼送给谁。 薛洋将每个灯笼的谜面都一一报给晓星尘听,晓星尘略略思考了一会,便笑着示意他附耳过来,将每一个谜底都说给他听。 薛洋哈哈笑道:“道长哥哥真是太聪明了,我若用谜底兑灯笼,这么多灯笼拿都拿不回去啊!” 晓星尘也笑道:“不可贪多,只取一个吧!” ”那道长想要哪个?” 晓星尘反问:”阿洋喜欢哪个?” 薛洋指着一个金黄的大灯笼道:”老板,我要那个!” 老板连忙取下来:“客人,这谜面可不好猜啊!萍草远逝随水去,弃置美玉寻仙人。” 薛洋挑眉道:“是平安!”晓星尘脸上的笑意更深。 于是薛洋明白了,晓星尘和他想的一样,只求平安二字。 薛洋想:他自己所求是,晓星尘的平安。晓星尘求的又是谁的平安呢? 想到这里薛洋的心情多少有些阴郁,他知道在这个世上,晓星尘挂念着许多人,也有许多人挂念着他……不像他薛洋,每个人都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即便是晓星尘,前世自刎前,也是恨他的吧,恨到震碎自己的魂魄,恨到想与他永生不见。 薛洋的心又痛了。 回去的路上,薛洋依旧紧紧抓着晓星尘的手。晓星尘怜他,便纵着他,另一只手提着那个大灯笼。 那灯笼很大,灯笼面上刻着“平安”二字,那一笔一笔写得甚是圆满,随着风晃晃悠悠,那字也晃晃悠悠的,因为是金黄色所以映照出的光线都是一片暖色。 晓星尘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些不对劲,问道:“阿洋,怎么不说话了?平常你的话多的说不完……是不是累了?” 薛洋摇摇头。 晓星尘向薛洋微微偏头,有些无奈,轻声道:“阿洋,你得说话,我看不见……” 薛洋的鼻子蓦地一酸,内心激荡,便脱口而出,语声带着深重的苦痛:“晓星尘,我想你平安,你一定要平安,一定不能再有事……”我会守着你,护着你,谁也不能再伤你分毫,哪怕……哪怕是我自己都不行…… 晓星尘停住脚步,慢慢转身面向薛洋,神情焦急又担忧:“阿洋,你怎么了?” 薛洋握紧他的手问:“晓星尘,你的平安是为谁求的?” 晓星尘刚要开口,却被薛洋生生打断,“算了,不要说了!道长这样的人一定是为了天下苍生祈福,这样算来阿洋也是其中一个,也挺好的!” 晓星尘无奈地摇头叹气:“怎么这孩子脾气说上来就上来了,方才不还好好的?中秋是团圆节,你我如今相依为命,我当然是为你求这平安二字的。” “真的?”薛洋的声量都高了几分,“你别骗我。”他当然知道晓星尘从不说谎。 这一刻他满心甜蜜满足,哪怕隐隐明白这一刻其实是他骗来的。 晓星尘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扶额叹气,道:“莫要再胡思乱想,提不起精神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1章 打算 蜀东地带并不太平,义城地处偏僻周围走尸颇多,晓星尘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 薛洋跟着晓星尘四处夜猎,除了第一次在城北乔家他下过尸毒粉制过几个活尸外,其余时候他都老老实实地跟着晓星尘杀走尸。 起初晓星尘自己听闻了动静赶去夜猎,时间一长不少人便知道这义庄上住着一个能杀走尸的盲眼道士和一个英俊的少年。 偶尔有人慕名而来,战战兢兢请求晓星尘的帮助,道长态度温和来者不拒,倒是薛洋有时候脸色不好,背着晓星尘凶神恶煞地吓唬别人。 可不管怎么样,快入冬的时候,他们出门的次数还是多了起来。 薛洋依旧跟着晓星尘四处跑,嘴里时不时嘟哝着: “我说道长啊,他们一找你,你就要跑断腿,怎么也不问人家要点酬劳啊?这都已经入冬了,咱们身上的银钱也没剩多少,碳炉子还没凑够钱买,棉被还没打,咱们就一口锅,还得用来烧水煮饭炒菜……” 晓星尘耐心地听他发完牢骚,这才淡淡说道:“阿洋,下次别再那般了……他们也是穷苦人家,没有多少钱财,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找我这样一个盲眼道士。” 薛洋立马明白了,原来晓星尘什么都知道。不错,他背地里的确索要过钱财,不过那又有什么不对。 薛洋有些气闷:“收人钱财□□,我不过问他们要几个铜子,也不多吧,咱们也要钱过日子的,总不能喝西北风?” 薛洋就是不明白,晓星尘为什么总是不计回报地帮助别人,明明与他无关,他也揽在自己的身上。 常家的事,他薛洋的事,他什么都要管,结果呢?失了双眼,被人嫌弃,遭人讥讽,最后只能落得一个凄凉落魄,这些教训还不够吗?晓星尘怎么还敢做一个好人! “锄奸卫道斩妖除魔,本就是我辈本分,即便他们不来寻我相助,有些事我也是要去做的,我做这些并非为了谋求钱财。” 晓星尘微微垂首顿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我知你跟着我,日子并不好过,若是你,你想……” “我不想!一点也不想!”薛洋大喊一声,竟将晓星尘惊住了。 薛洋心惊胆战:“道长,我哪都不去,你让我跟着你,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别撵我走!” 薛洋心中后悔极了,恨不得在自己脑袋上捶上几下。 早知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干什么同他顶嘴,又把他的犟脾气勾了出来,今生有他薛洋护着,他想做好人便做好人呗! 晓星尘听出他的声音在颤抖,似乎很紧张,忙安慰道:“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你愿与我作伴,我……我也是高兴的,只是凡事有可为与不可为,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都听道长的。”薛洋忙不迭地应着。 晓星尘又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不管他明不明白,有些道理还是要慢慢教给他的。 自此之后,薛洋再也不敢提及这茬,渐渐地,他竟发现晓星尘周身沉郁的气息似乎散了一些,整个人比从前轻松自在了一些,饭吃的多了,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 薛洋就纳闷了,这样奔波劳苦晓,道长到底在高兴什么? 不过,只要晓星尘高兴,他也就跟着高兴。 薛洋甚至想,道长这么喜欢夜猎,若是哪天义城的走尸被杀完了,说不准他为了哄他高兴,会再造一些走尸或凶尸之类的歹物出来供他杀,反正这对他薛洋来说很容易。 不过义城的走尸不少,他们暂时还杀不完。 晓星尘似乎有他自己的心思。 他将薛洋带在身旁,偶尔会教他一些夜猎的要领,有时也会留几个走尸给他。 这一日,薛洋清理现场时笑着问他:“晓星尘道长,你该不是想收我为徒了吧?” 晓星尘却一本正经地回道:“我能力有限,当不得你师父,只不过我见你身手不错,于此道颇有悟性,便想若是你将来多个本事,在这世间立足也更容易些。” 薛洋的脸色微微变了,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听出来了,什么学本事,什么在世间立足,晓星尘从没有想过,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薛洋自己却很清楚,这一世他只想守着护着晓星尘,一刻也不分离。 他其实不单是为了晓星尘,也是为了自己。 虽然晓星尘现在就在面前,看得见,也摸得着,可是薛洋似乎还停在前世枯守空城的八年中,走不出来。 晓星尘活着的时候,他不懂,晓星尘死了,他才明白,可一切都太晚了。 晓星尘死后,他每夜每夜都会做梦,梦不到白衣道长的样子,却梦到许多许多的血,而他就浸泡在那些血之中,耳畔不停有人在对他乞求“饶了我吧”…… 然后醒来时,他就会发狂地思念。 撑不下去时,他才会打开棺盖瞧上他一眼,摸摸他冰冷的脸庞,亲亲他的额头。 后来,当他蒙着眼抱着霜华扮作晓星尘的模样时,其实已经疯了。 太痛了! 这一世,晓星尘是他的解药,也是他的糖。 他走不出来,所以,他又想把晓星尘拉进自己的世界里。 薛洋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晓星尘似乎又说了一些话,薛洋却没有继续听了。 他也不想听。 薛洋是发了狠的,这辈子除非是死,否则他决不会离开晓星尘。 薛洋虽在心里下定了决心,面上却仍逢迎着,笑嘻嘻道:“道长,你怎么说怎么好,我都听你的。” 初冬,有几日阳光甚暖,又不用外出。晓星尘同薛洋商量着要将义庄修缮一下,屋顶得补补,被子得晒晒,又将空棺材挪到北边的小院落里,空出一大片场院。 薛洋兴致勃勃地拍手:“这里翻个土,还可以撒点菜籽,这边可以养一笼鸡,母鸡生蛋,每天就可以吃鸡蛋了!”晓星尘听他挖空心思地规划着,嘴角越来越弯。 最后,薛洋揣着怀里仅剩的银钱,去集市上买了一个炭炉和两床棉被外加两件袄子,毕竟这些才是过冬急需。买了这些,钱便一个子都不剩了。 那些菜籽啊,鸡啊,当然都没影了。 好在他们在义城夜猎,也杀出一些名声来,当地的官府和富户时不时会请他们为民除害。 事毕,少不得酬谢几两银子。 晓星尘还要推拒,薛洋却急得一把揽了过来,苦口婆心道:“他们不是穷人,都富都流油,不在乎出这点小钱!况且这又不是我们要的,是他们主动给的,若是再拒了,便是不领这份人情,人家以后还怎么好意思上门请你呢?这人情往来,就重在往来嘛!若是你不想再帮他们,那就拒了好了!” 晓星尘并非不通俗务,仔细想想薛洋说的也有些道理,又听他苦哈哈的哀求,心一软便不再坚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2章 腿伤 入了腊月,天越来越冷了。他们夜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将近年关的时候,义城下起了大雪。 薛洋的伤腿犯了天阴,犹如蚂蚁啃噬一般又痛又痒又麻。他不想叫晓星尘担心便咬着牙不肯说。 晚上,两人手头各有事情,虽都不说话,但颇有些静谧安宁的意味。 彼时薛洋正将晒干的白菜撒上辣椒面和盐封在坛子里,这腌制的辣白菜最是下饭。 苦日子出身,有些事难不倒他。 薛洋弄好后抱起坛子,想将它存放到角落里,刚站起身右腿居然一麻,整个人踉跄了几步。 “阿洋!”晓星尘急忙伸手接住他,薛洋就靠在他的怀里干干地笑,手里还牢牢扣紧坛子。 “你怎么了?” 薛洋道:“腿麻了。” 晓星尘当然不相信他这简单的说辞,“是不是旧伤犯了?” 晓星尘扶着薛洋坐下,自己蹲在他的腿前,慢慢撩起他的裤腿,手一摸,他的小腿胫骨冰冰凉凉。 “你坐着别动!”晓星尘转身拿了盆子装了热水,又搅了热毛巾敷在腿上。 “还是我自己来吧。”薛洋有些不好意思,晓星尘也没有过多坚持,只道:“今夜你睡床上,我睡地下。你的腿不能再受寒了!” “那怎么行,说好了一人一天睡床,再说了,你这几天不也咳嗽了吗?”许是吸了寒风,晓星尘也犯了咳嗽。 没曾想,晓星尘很坦然地说道:“不若晚上挤一挤,我们一起都睡床,再将碳炉移到床边,这样更暖和。” 薛洋猛地抬头看向晓星尘,却见他表情平静,神情自在,反观他自己却已口干舌燥,心如擂鼓。 是啊,晓星尘是把他当做弟弟了吧,可是他呢?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究竟对晓星尘怀着怎样隐秘又羞耻的心思! “阿洋不愿么?”晓星尘半天没听到他回应,又多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我愿意!我只怕道长会嫌我睡相难看!”薛洋怎么可能不答应,他是那么盼望渴求着,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道长是他的光,是他的糖,他无法抗拒。 晓星尘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与他同住这么久,晓星尘当然知道他的睡眠很浅很轻,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的呼吸都会乱起来,当然也不明白,他一个少年人怎么睡眠如此不好! 之前晓星尘是怕自己在他身侧会干扰到他,所以才同意两人分开轮流睡草铺和床。 可现在天这么冷,地气又重,若是再睡地下一定会生病。 晓星尘将地上的铺盖叠加到床上,于是垫被变成了两层,盖被也变成两条,果然暖和许多。 薛洋抢在靠墙里侧睡下,把手脚都塞进被子,只留一个脑袋在外头,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晓星尘。 晓星尘将碳炉搬近了些,接着吹灭了蜡烛,只留了中秋节得来的那只平安灯笼里的一点烛光——他看不见,这点光是留给薛洋的。 最后他脱了外袍进了被褥。 薛洋怕挤着他又往墙里靠了靠,断了小指的左手便藏在墙边。 两人虽然高大但都比较清瘦,躺在一张床上并不如想象的挤。 窗外北风呼号,墙内这一角却氲着暖意。晓星尘和薛洋都不做声,也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他们的胳膊和腿都紧紧挨着,晓星尘若是能看见,便会发现薛洋满脸通红额上有薄汗,表情既有些愁苦又有些满足。 还是晓星尘开口了:“怎么,睡不着么?” “嗯,睡不着。”薛洋侧过身来盯着晓星尘线条优美的侧脸,“道长给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晓星尘有点为难:“我不大会说。” 薛洋问:“你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能讲给我听听么?” 晓星尘又道:“我从小便入了山,拜在师父门下,不曾听过什么故事。” “那,道长哥哥,你就随便说些什么,哄哄我睡觉呗!”薛洋又开始撒娇了。晓星尘知道,只要他一撒娇或耍赖,就会唤他道长哥哥。 “那我就说些师门中的趣事于你听听吧。”晓星尘挑了些师弟师妹间的趣事来说,他声音低沉清淡,又平铺直叙,是以并不怎么动人。可薛洋却入迷了,他靠的很近,脑袋就贴在他的肩头,几乎能感受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后来呢……”薛洋一直追问,于是晓星尘继续讲下去,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才发现身旁之人已经睡着了,发出轻绵的呼吸声。 少年乖巧地将头侧靠在他的肩头,晓星尘帮他扶正,才扶好不想又贴了过来,甚至得寸进尺地将他的胳膊挽在身侧。 晓星尘无奈,只伸手将他两肩上的被子压实,便不再管他了。 薛洋是四更天醒的,身形却半点未动,他正蜷缩在晓星尘的肩旁,将晓星尘的胳膊紧紧搂在怀中。 他见道长还睡着,便轻轻翻过身来,偷偷摸摸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横搭在晓星尘的腰上,就好像搂住他的姿势。 没想到他的道长这么暖,暖的……叫人想和他融在一起…… 就一会,就一会吧! 不敢叫晓星尘察觉,薛洋又轻轻把手臂撤了回来,嘴角已微微扬起,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3章 心疼 任何事若是有了开始,后边就顺理成章起来,两个男人抵足而眠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地上原本搁铺盖的地方已放了别的杂物,两人同宿同起也慢慢成了平常。 晓星尘是不在意的。 而薛洋更是贪恋晓星尘身上的暖意。 他从不知道靠近道长会这样暖和,以至于只要贴着他的身体就能好眠。 薛洋知道自己心底有阴影,前世自从晓星尘在他面前自戕,他的身体就再也没有温暖过,哪怕在夏天有时也冷得发抖。 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孤寂绝望。即便重生到此时,他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像个正常的热血少年。 是不是该庆幸,这辈子他和道长竟还有这段缘分,是不是也意味着,他还能回暖。 大雪下了多日总算停了,天地间白皑皑一片。一早薛洋便起了,忙活了许久才把院落中的雪铲尽。晓星尘也要帮忙,却被薛洋按回凳子上。 “我没事……” 薛洋急道:“怎么没事,咳嗽了一宿,人不舒服就好好歇着,这些粗活我来。” 薛洋摸摸他的手,手指冰凉手心却滚烫,再摸摸额头果然隐隐有热度,脸上也是半点血色都没有。 说话间晓星尘又轻咳了几声:“对不住了,昨夜吵着你了。” 薛洋有些生气,“道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担心你,哎……” 薛洋把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一把将晓星尘抱住。 晓星尘不愿,挣扎着要扯下来,“我并无大碍,你不用这样。况且你我二人各只有一件棉衣御寒,你若脱给我自己怎么抵得过这寒气?” 薛洋却似赌气一般将棉衣紧紧包在晓星尘身上,极快地替他系上,“道长没瞧见我干了一上午活,正一身汗吗?我只是让你把我这件衣服先捂着,待会再穿回来!” 刚说完又觉自己失言,暗暗又唾骂自己:说什么瞧不瞧的,不知道道长看不见? 索性闷头干活不说话了。 晓星尘倒不在意他的失言,只是感觉到他心情不好,便不敢再三拂了他的好意,心中却纳闷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薛洋却深知自己心浮气躁的缘由,他如今见不得晓星尘生病,见不得他的道长有丁点不好。这让他心疼得要命! 心里那股难受劲儿没法发泄,薛洋便抡起斧子狠狠地劈着柴禾。 晓星尘本是靠着木门坐着,后来进了屋。薛洋耳朵尖,分明又听见他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声。 薛洋忍不下去了,他索性斧子一扔,三两步就跨进屋里,“火呢?”早上炉子里明明还有一大块碳,明明还能再烧半天。 没了碳火这屋里和屋外差不多冷,难怪他咳嗽得厉害。 晓星尘有些低喘,却还是回道:“碳不多了,还是留着夜里用吧!”之前买的煤炭的确不多,可冬日却还长。 “你——”薛洋顿生一种无力,又杂着怒气,甚至没有经过脑袋思考便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晓星尘抱起。 “阿洋!你要做什么?”晓星尘大惊,想要推开,可他此时虚弱,薛洋的力气却大的惊人。薛洋直接把人丢到床上,又拽过两床棉被压在他身上,语气有些阴沉,“道长,你生病了!” “我……”晓星尘刚想说什么,又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 许是方才薛洋一番动作刺激到他,晓星尘半撑起身子,垂着头咳了很久。 薛洋的心跟着他的咳嗽声一阵阵发紧,方才心中的那股邪火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心疼。 最后他坐在床沿,伸手轻拍着晓星尘的脊背,又慢慢地温柔地捋着, “我不过是想让你躺着休息,你做什么这样激动?是谁曾说过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若是做不到,可别想我以后听你的!” 晓星尘总算平静了下来,薛洋扶着他躺下,这才发现他蒙眼的白布又浸上了两团血色。 晓星尘的眼睛许久没有流过血了,可今日却又出了血。 而这点点血迹却让薛洋红了眼,他喉头被哽住了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抬手轻轻地摸摸晓星尘鬓角,指头微微颤动,“……疼吗?” 什么?晓星尘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什么,只摇摇头,“不疼。” “骗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4章 照顾 怎么能不疼?亲手把自己的眼睛挖给宋岚,最后只得了一句“今后不要再见了罢”,那种绝望和痛苦谁能体会? 明月清风的晓星尘从此潦倒落魄于这世间一隅,谁又会心疼他,为他抱一句不平? 薛洋看着晓星尘平静的脸,心如刀搅,他恨宋岚,恨得想立刻撕碎了他! 他更恨自己,恨得想把自己千刀万剐!可一切不能重来了!他也无法对曾经满心恶毒又浑浑噩噩的薛洋说一声:你错了…… 薛洋小心地帮晓星尘拆开蒙眼的绷带,拧了一把热毛巾,一点一点地拭着他眼底的斑斑血痕,动作温柔至极。 除去那条白布,晓星尘的面容便清晰起来。他的眉并不是特别黑,色泽很柔和,他的鼻梁很秀致,脸颊有些消瘦,他的眼睛原本是极好看的,犹如天上星辰一般温柔又明亮,可如今薄薄的眼皮凹陷着,再也不见眸中星光。 尽管如此,他的道长也是极俊美的。 “谢谢……”晓星尘突然开口说道。 薛洋苦笑着摇头,眼中藏着深深的悲伤和懊悔,可晓星尘却是看不见的。 薛洋剪了一块干净的白布,要替他重新扎上。 突然他停住了动作,愧疚,爱恋,痴迷……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他一直在克制却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比如此刻。 薛洋屏住呼吸,俯首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吻,轻,却情深。 薛洋不清楚晓星尘是不是有所察觉,他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神情有些困惑和茫然。 “阿洋?” 薛洋平静地问:“什么?” “哦,没什么?”晓星尘不再多想,方才大概只是错觉。 薛洋又重新燃起碳炉,晓星尘想要坐起来,薛洋又发癫不让了。 晓星尘有气无力:“我只是想脱衣服睡觉。” 脱衣服?薛洋才想起来了,道长身上还穿着两件棉袄呢。 薛洋把他扶坐起身,半搂着替他解了外衣,又把他又推进被子里。见道长睡下,薛洋又蹑手蹑脚地熬了一锅菜粥,盛了一碗放在桌子上。 他见道长似乎睡着了,便打算出门去抓点咳嗽药回来,刚推门。 “把棉衣穿上,冷。”平时清透的声音现在有些低哑,薛洋的心又忍不住跳了跳。 “嗯,你赶快休息,我去去就来。” 薛洋踩着厚雪进了城,一直到傍晚才回来,手里扛了大包小包,肩上还背着一个竹筐。 这趟他不仅买了药和一些家用的物什,还大方地买了整整一筐煤炭,省的他家道长又不舍得点炉子。 粥已经凉了,薛洋索性把药和粥一起热了。傍晚的时候,薛洋把晓星尘叫醒给他喂了药和粥,不多会人又昏沉沉地睡过去。 生病的晓星尘很脆弱,脸色苍白,若不是他盖着被子,脖子上没有伤痕,他这副模样真的很像前世睡在棺材里的那个死去的晓星尘。 薛洋搬了个矮凳,坐在床边守着他,可单是这样望着,他已魂不守舍。 想了想,薛洋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握住晓星尘的汗湿了的手,仿佛这样他才能确定什么,内心能得到一点安慰。 没过多久,晓星尘的脸色开始发红,额头脖子上都是薄汗,薛洋替他擦了好几回。 薛洋松了口气:“好了好了,出了汗就会好的!” 夜里晓星尘醒来,温度已经完全下去了,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他听着薛洋忙前忙后的声响,心中生出愧意:“阿洋,不必再忙了,我已经好多了,你也早些来歇息吧!” “嗯嗯,就来了。”薛洋应着,端来一盆热水:“我给你擦个身子。” 晓星尘面有赧色:“这……不必麻烦,还是我自己来吧!” “暧……不麻烦,一点不麻烦,道长病刚好些手脚定然无力,你只管躺着,让我来照顾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5章 侍疾 晓星尘撑着胳膊肘抬起身子,薛洋连忙将枕头垫在他身后。 晓星尘还是有些难为情:“我并非断手断脚,只是病过一场,可以自己来的。” 薛洋笑道:“道长怎么那么倔呢,都是男人怕什么羞!你就躺在床上,我替你抹干净再睡岂不舒服,来吧来吧——”说话间已经坐到床沿,举起巾帕探向晓星尘的颈侧。 晓星尘无奈,薛洋这般“热情”,他终是拒绝不了,只好靠着床头,任他上下其手。 薛洋拧了几回巾帕,又换了回热水,此间始终热气腾腾,他一边仔细地揩着汗水,一边撩开晓星尘中衣襟口,又轻松地将那汗湿的中衣扒了下来,捏了捏,潮潮的,薛洋忍不住抓起来衣裳凑近嗅了嗅,道长的味道真好闻,清淡的茶香,还带着一种甜甜的味道。 薛洋擦的很仔细,纤细漂亮的锁骨,宽而瘦的脊背,甚至腋下都不放过。 晓星尘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面颊却可疑地泛起了红。 薛洋又要伸手去解下面的,晓星尘连忙挡住他的手,有些慌乱的说:“我自己来。” 薛洋瞧着他局促的小模样,心里一乐,没想到道长害臊时这么可爱,当下也不为难他,便把帕子塞进他手里,“给,我再去换盆热水。” 又把干净的亵衣搁在枕头边,薛洋这才端着盆子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道长已经把自己清理完,穿着一身洁白的亵衣,安安静静地靠在那里。 “这头发嘛也得洗洗,不然非得汗馊了不可,嗯……我可担心夜里会熏得睡不着觉!”薛洋说的夸张,却一下把晓星尘逗笑了,“原来阿洋是嫌弃我了。” “不嫌弃,不嫌弃,道长别嫌弃我才好呢,我晚上睡相可不好,还请道长多担待呢!” 薛洋这样一说,晓星尘倒是想起来,自从二人同塌而眠,薛洋每晚都要搂着他的胳膊,有时睡得很沉,可有时却梦魇得厉害,常常冷汗淋漓,有时还会开口喊他的名字,叫得惨惨戚戚,悲悲切切,让人听了头皮发麻心里难过。 晓星尘当下也笑道:“不嫌弃。” 薛洋让晓星尘平躺着,让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浸泡在水盆中,薛洋以手代梳仔细替晓星尘洗发,洗完了用干布反复搓干。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很沉默,莫名地带着一种虔诚。 从头到尾,晓星尘也不曾说话,很乖顺的样子。 待头发干透,薛洋替他把发挽起,待摸到枕边的木簪竟是一怔。 这簪子外面的木漆已经斑驳,粗糙不堪。 薛洋的手指不自觉地捻着簪子,迟迟没有簪上去。 他回想起当年晓星尘长身玉立,发束玉冠的模样。那时他仙风道骨,风采卓绝,让多少人艳羡,可如今却…… 薛洋一直没有动静,晓星尘便问:“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看到你这木簪丑的很,旧成这样了,你还戴着?” 晓星尘不在意地笑笑:“不过是身外之物,有甚打紧!” 薛洋轻哼了一声,索性将簪子朝桌上一掷:“算啦,睡觉,明天再簪。” 说完脱了外衣,手脚并用地从晓星尘身上爬过去,直挺挺地躺在内侧。 晓星尘好笑地推了他一下:“怎么又不高兴了?谁又惹你了,我可没招你。” 薛洋突然把他半靠的身子往下一拖,一只胳膊隔着棉被,压在晓星尘胸口,脑袋紧靠在他肩膀旁边闷声道:“知道啦,是我自己惹我自己了!睡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6章 静好 晓星尘病好了,总算不再那般萎靡虚弱,那风神秀逸的模样看得薛洋心生欢喜。 眼看还有几天就到除夕了,薛洋又缠着晓星尘去了一趟城中,这是两个人一起渡过的第一个除夕,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 薛洋对这个日子也由衷期待起来了。 其实遇到晓星尘之前,他从没有过节的念头,也极不喜欢过年。 年幼时不喜欢过年,是因为年关一到,就意味着天冷,讨不到东西吃,只能生生捱饥受冻。 长大了,他不喜欢过年,是因为喜乐团圆是他无法实现的,而他薛洋曾经最痛恨得不到的东西! 后来,他和晓星尘还有阿菁在义城一起度过三年,他第一次过了除夕。 三年两个除夕都过得很是热闹。 阿菁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鞭炮,除夕夜噼里啪啦地炸个不停,他就使坏地偏把正炸着的炮竹往阿菁身上挑,吓的那个小骗子哇哇乱叫,然后跑到晓星尘那里告状。 晓星尘则坐在门口,嘴角含笑,听着他们说他们闹,偶尔会数落他几句:“……快别闹了,你是哥哥。” 即便是数落,也带着几分笑意,语气温和。 “谁是她哥哥——”“谁是他妹妹——” 两张脸一起朝向晓星尘,凶巴巴! 前世他没有喜欢过阿菁,对晓星尘则心怀歹意,可是如今想来,薛洋觉得,他的一生,似乎只有那义城三年是活着的。 因初一到初八大家都不出门,连店肆都要关门避户,薛洋便在年末最后一天拉着晓星尘一道出门。 临出门,薛洋看了看晓星尘,从门后取来一块裁成长段的狐狸皮,往晓星尘脖子上绕过去。 上回他和晓星尘一同上山夜猎时,顺手杀了一条野狐,狐皮被他留了下来。 晓星尘觉得脖间一暖,毛绒绒的触感让人很舒服,伸手一摸:“这毛皮是要拿来给你做护膝的,怎地拿来给我?” 薛洋语气很随意:“我才不要咧,裹得腿一点不舒服,你没瞧见我都扔在那里多久了,不如给你做个围脖。” 晓星尘手指触着那细腻又温暖的绒毛,半晌才道:“你对我好,我都知道的……往后,别再这般轻描淡写的,轻贱了自己的好意。” 薛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讷讷的,眼眶却有些发热。 好意么?原来这一点点好意就能打动他。是啊,他的道长从来都珍视别人给他的那么一点好。 可他对道长明明很坏,他残忍又恶毒,他的心溃烂腐臭! 所以,晓星尘怎么可以,说他好? 这一世,他想对晓星尘好,可那么点好,他觉得还不够,一点也不够—— 不够他去赎罪,不够他弥补心里那个越来越大的冰冷彻骨的窟窿。 薛洋又摇摇脑袋,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仿佛这样便可以把自己推到现实。 现实里不再有冰冷的人儿躺在棺材里,让他跟着失心失魄,疯狂悲苦。 现实中,晓星尘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浅浅笑着:“还愣着作甚,走吧,不然赶不上早市了。” 薛洋痴痴地看向他。 活生生的道长,白衣胜雪,白狐毛掩映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让他俊隽的面容更加温软。道长站在他的身边,就能把静好的岁月带给他,让他温暖地想哭。 他曾经是有多蠢,才亲手将这种温暖给毁掉了! 薛洋无声地揉了揉眼睛,反手握住晓星尘的手掌,“走吧!” 依然不敢用左手去触碰他…… 他太害怕了,害怕这骗来的终究会成为一场空。 薛洋的过去和曾经,如那左手断了的小指,是他无法弥补的缺憾,只能想尽办法掩藏,却无法获得救赎和新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7章 糖果 糖果 对晓星尘和薛洋来说,除夕的夜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远处隐隐约约的炮仗声,更显得义庄分外安静。 晓星尘和薛洋早早锁了门,将寒凉的北风和孤寂的夜色都隔绝在这一扇木门外。 屋内,薛洋将碳炉里的火升的旺旺的,暖暖的烟火气夹杂着桌上菜肴的香味,让这破漏的义庄小屋也充满了世俗的安逸温馨。 薛洋很开心,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他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红纸和笔,硬是让晓星尘写几个吉利的字。 晓星尘也不推脱,握着笔就写下四个字:平安喜乐。虽看不见,可那字写的仍是潇洒俊逸。 薛洋喜滋滋地看了好几遍:“这几个字我认得,平安喜乐。啧啧……我们道长可真有本事,剑使的厉害,字也写得这般潇洒!” 晓星尘笑道:“就你会说,不是不识字吗,怎么会知道我写的字是美还是丑?” 薛洋笑着恭维:“皆说字如其人,我们道长长得这般好看,那道长的字定也是极好看的!” 今夜薛洋的嘴巴像涂了蜜似的,句句都是讨吉利的好话,一边说着一边将红纸举起来贴在门楣上。 又过来牵着晓星尘坐到木桌边,献宝似的,“来来,尝尝我做的菜!”飞扬的声调显示出他此刻的兴奋。 这三菜一汤菜肴都是薛洋忙了一下午亲自下的厨,晓星尘想要帮忙还给他撵回来。 这会儿他殷勤地给晓星尘拨了一大碗饭,又夹许多的蔬菜和肉,堆在饭上,满满的。 晓星尘用筷子试了试,便笑:“我哪里吃的下这么多?” 薛洋忙道:“吃的下,吃的下,道长你这么瘦,一定要多吃点,养的胖胖的,这样才不会受凉害病!” 这是什么歪理?晓星尘无奈地笑笑,对于薛洋的要求他一向不太会拒绝,于是捧起碗筷:“你也多吃点。” “嗯!”薛洋扒拉着几口饭,又开始给晓星尘讲笑话,这人从来不知道食不言寝不语,还偏爱在饭桌上讲笑话,有时候自己笑的的噎住。 晓星尘自小所受的礼仪教化更甚于世家子弟,他知书守礼,行为举止规矩庄重,在饭桌上也一样。 常常,晓星尘正襟端坐,举箸细嚼慢咽,那头薛洋已经盘起二郎腿,端着碗呼啦划拉起来。 可晓星尘从来不会阻着薛洋这些习惯,在他说笑话时也不会打岔,虽然不说话却依旧认真听,偶尔也会陪着笑一笑。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却总能在某个时候达成一种奇妙的和谐。 用完饭薛洋又抢着收拾了碗筷,转过身见晓星尘向他招手:“阿洋,你过来。” 薛洋拭了拭手,乖乖走过去,晓星尘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给他。 “这是……”薛洋眨了眨眼,他有些不敢相信。 晓星尘笑道:“你不是爱吃甜的吗?就给你买了糖!” 晓星尘因为眼盲,所以他看不到薛洋的双眼渐渐地,渐渐地蓄满了泪水,也看不到,他紧紧咬着嘴唇苦苦忍耐的模样。 为了这突如其来的哀恸情绪,薛洋不得不揪住自己的胸襟,揪得指节发白。 他的表情是极痛苦的!晓星尘并不清楚,这一包糖,终于勾起了薛洋久久压制的愧悔,悲伤和思念。 他想起,曾经枯守荒城的八年里,他一无所有,唯一能守住的,只有那颗碎了的,发黑的糖。 那是他的道长给他的甜,最后的甜。世上从此再也没有能给他糖吃的人了。 这一世,他并没有告诉晓星尘自己七岁时的悲惨,可是晓星尘还是给他买了糖。 他后知后觉,原来道长对他的好,从来没有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他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接受就好,心安理得接受就好…… 可是,他究竟做了什么? 一朝魂飞魄散,自己也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他该死!可为什么重新回来的是他这个十恶不赦的人?晓星尘呢? 从前的薛洋还在,可从前的晓星尘,却没了…… 当初他用了八年时间,做了满城的活尸,也想不到复活他的法子,连夷陵老祖也没有办法。 他便明白了,晓星尘真的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惩罚他,也没有人能听他说一声,对不起。 这辈子,晓星尘对他的好,是糖,是解药,也是毒药,靠得越近,他便越明白,曾经的自己究竟错失过什么,他的心就会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绝望!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呼吸,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知到底应该抓住什么! 晓星尘还在那里,他便知道自己无法放弃,无法离开! 若抓不住的话,便只剩永不超生了…… “阿洋,你怎么了?” 薛洋猛地冲出门去,躲到拐角处,双手撑在墙上,沉沉地呼吸着,直到心里那巨大的漩涡又渐渐退了回去。 他听到晓星尘着急的呼唤,于是从阴暗处现身:“道长,我在这里。” “你这是怎么了?”晓星尘双手伸向前,虚虚地摸索,他的脚步有些急切,似乎要摸到他才安心。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虚探的手。 接着晓星尘整个人便被带进一个热切的怀抱,薛洋的双手紧紧地箍住他身体,脸却深埋在晓星尘的肩窝处。 晓星尘一惊,立马想要推开他,可,推不动,这个怀抱竟在颤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8章 守岁 晓星尘察觉到颈窝处有些潮湿,也顾不得推他,急急问:“到底怎么了?你……你不喜欢我买的糖?” 薛洋蹭着他的脖子使劲摇头,哽咽着说:“我喜欢的。” 闻言晓星尘也不追问了。 他猜想到,或许这少年也有什么伤心往事,突然叫他给勾了出来,这才抱住他寻求安慰。想他一个男儿躲在这里偷偷哭,定是不好意思的,还是不要多问了吧! 晓星尘反而伸出手,挽住薛洋的背脊,一只手还轻轻抚拍,如同安慰一个委屈的孩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怀中少年还在发抖,便轻声道:“莫怕,莫怕……” 薛洋抱了一会儿,忽地意识到晓星尘只着一件单衣就跑出来,在寒凉的夜风中已经待了大半天。 “糟了!”他连忙摸了摸晓星尘的手和脸,还好,还好,方才有他搂抱着,晓星尘的身上还是暖的。 薛洋抹去了眼泪,便揽着晓星尘回了屋子,一关上门便下了闩,回转身便又握着晓星尘的双手使劲搓了搓,口里问着:“还冷不冷?” 晓星尘摇摇头,也不追问刚才一茬,却问:“今夜,可要守岁?” 薛洋一阵困惑:“守岁,不睡觉了吗?”他好像听说过除夕要守岁,守岁就要熬夜,代表辟邪驱灾。 “要不,咱们睡到床上守岁?反正不睡着就是了。”薛洋好意思说,晓星尘却不好意思听,只能无奈摇头。 从来没听过谁会睡在床上守岁的,晓星尘没有把他的话太当真。 薛洋打了热水,两人泡了脚,如同往常一般就寝。 晓星尘把中秋得来的平安灯笼点燃挂起来,又点亮几只蜡烛。 薛洋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这些代表如意顺遂的光亮,都是晓星尘留给他的。 昏暗的光线中,两个人都躺平了。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呼吸声起伏,过了许久,薛洋开口说道:“晓星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么久以来都是薛洋缠着晓星尘说故事,他还从来没有自己讲过故事。 “好。”晓星尘应了一声。 于是薛洋将七岁时的故事又讲了一次,“从前有个小孩子,他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可他没爹没娘又没钱,常常吃不到,于是他就想啊,要是有个人能每天给他一颗糖就好了。有一天……” 这个故事其实并不长,薛洋并没有说起结尾那个孩子的指头被碾碎,只剩下九根指头的凄惨。 这个故事其实也很长,他依然没有说出结局,最后真的有人每天都能给他一颗糖了,他却亲手毁了那个每天给他一颗糖的人。 他淡淡地叙述,一点不似寻常讲笑话时那样声情并茂,可晓星尘却听出一些压的他喘不过气的东西。 故事讲完了,久久,晓星尘被子里的手伸过去,搭在他的手背上,安抚似的捏了捏:“世事多有不如意,都过去了,过去了……” 是啊,都说应该过去了,可他却迟迟走不出来。 薛洋猛地抓住他的手,握紧,不让他逃开,“道长,你……能抱抱我么?” “阿洋……我……”晓星尘有些局促,有些不安。 他想说,他们两个男人不该这样亲密的。 可薛洋未等他说出口,又道:“道长,我好冷,你抱抱我吧,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可怜,一丝祈求,一丝卑微,晓星尘又想起他刚才讲的故事,心中怜惜更甚,于是暗暗叹了口气,认命般转过身,将手虚虚搂住薛洋。 谁知,薛洋顺势就钻进他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口,手也紧紧扣住他的腰身。 “道长,你好暖,这样果真不冷了。” 晓星尘有些傻眼了,他一只手还僵着,怀里的少年已像猫咪一样,在他怀里拱了拱,口中嘟哝着:“不行了,道长,我困了……” “阿洋…不能…”晓星尘不自在地推推他,可这赖皮的少年不仅抱得更紧,还佯装打起呼噜来。 晓星尘终于无计可施,可拥着这个少年在怀,莫名的……他自己也感觉到一种安心和温暖。 又过了许久。 久到晓星尘以为他真的已经睡着了。 却听到薛洋的声音:“晓星尘,你一定会平安顺遂,喜乐安康。”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9章 痴妄 好暖…… 薛洋紧紧地抱着晓星尘,温暖的怀抱,他身上淡淡的茶香,平稳的心跳,绵长的气息……这一切都将薛洋包容在一个极舒适的世界里。 他的唇角无法抑制的扬起,他的心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安定平和过。 可就在这丝平和中,心里早就存在却一直被死死按捺的痴妄,就像藤蔓一样慢慢地,一丝一丝地缠绕上来,张牙舞爪着,想要突破禁忌…… 可是他怎么能? 他不敢冒犯,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至少,对这样的拥抱晓星尘还不算排斥,他不该再得寸进尺…… 薛洋的脑子热烘烘的,口干舌燥,连后背也开始冒汗,扣在晓星尘腰间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渴望,可是身体却骗不了人。 薛洋苦笑一声,想来他薛洋本是这世间最胆大妄为的恶徒,行事肆无忌惮,天不怕地不怕。 可他只怕晓星尘。 只怕他,会再一次决绝离开,又留他一个人在这世间。 他的身体涨得痛了,想要隐忍,却又不甘地抬起头。 可此刻与晓星尘紧紧相依,他的不安分就这样不知廉耻地抵上晓星尘的身体。 薛洋不知道晓星尘是不是睡着了,可听他的呼吸很均匀,没有任何异常。 薛洋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不能叫他察觉。 可是,实在不舍得,不甘心。 炽烈的眼神,深沉压抑的呼吸,滚烫的身体无一不喧嚣着那如狂缰野马般的渴求和……爱恋。 薛洋难耐地呜咽一声,探头在晓星尘的颈窝深深地吸了几口,小心翼翼地贴近他,动了几下。 喉头一声闷哼,他迅速转过身去,一瞬他的太阳穴剧烈跳动,浑身紧绷,一阵颤抖。 最后,一切都平息下去。 薛洋躺了一会,感觉黏腻的难受,于是他轻轻地掀开被子,手脚并用地从晓星尘身上翻下床。 突然,他的动作停下来,就这般双手撑在他的两侧,自上而下,呆呆地盯着晓星尘的脸。 昏黄的烛光中,白巾依旧覆着他的双目,竟显出一种圣洁和安详来。晓星尘似陷入沉睡,只是素来如雪的面颊,却爬上了些许红晕。 不知道是暖气熏的,还是…… 薛洋苦笑一声,想伸手碰碰他的脸,可终是不敢。 这样的角度,两人的长发堆叠在一起,相互纠缠,丝丝未离。 薛洋还是翻身下床,提着木盆推开门出去。 门被关紧的刹那,晓星尘的呼吸不稳起来。 晓星尘有些无措,也有些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仍旧没有想得更深,只觉得少年气盛,血气方刚,这些事虽算不上古怪,可终究是不太好的,尤其……他还是个男人。 可他又不知,该怎么同他说起,着实有些苦恼和不安。 薛洋一直在外头待到快天明才回来,回来也不直接到床上,却蹲在火炉边把自己烤热了,他怕身上的寒气会冻着晓星尘。 待身上暖了,他又爬回自己的被窝,里边仍旧是热烘烘的,他将两人的被子压得不漏一点缝隙,这才仰着躺下,阖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晓星尘也没有睡着,终是有些担心,便静静听着薛洋的动静。 这一个除夕,两个人都没有睡着,歪打正着,还真真地守了一个除夕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0章 眼睛 除夕夜的那次逾矩,谁也没提及过。 薛洋有些后悔,他不清楚那时候晓星尘是不是醒着的,纵然他一向肆无忌惮,也终究怕自己的孟浪会惹来晓星尘的厌弃。 接连好几日,薛洋都规规矩矩,晚上在床上也老老实实,连从前勾着晓星尘手臂睡觉的习惯也改了,整个人往墙壁边缩着。 然,薛洋的反常倒弄得晓星尘有些不自在。 他原以为那只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次血气方刚,算不得多大的事。 当时虽有些惊讶,事后也想通了,大不了,以后上山给他采几味能清心降火的药材。 只是,晓星尘不曾想过,身侧的少年不是血气方刚,而是意乱情迷。 白日里一切照旧,两人该说还说,该笑还笑。 可是一到夜里,薛洋便闷闷地直躺着,他想靠近晓星尘,心中却总是惴惴的,这一来二去,薛洋心里窝火,自厌自鄙地蹭了一下被子,干脆面朝墙里侧卧。 晓星尘听见他的动静,心中也有些苦恼,他不知道该怎么消除这少年心中的芥蒂,只能暗暗叹气。 薛洋听见那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心头一紧,脑袋一热,猛地转身,又将晓星尘的胳膊搂入怀里,头抵住他的肩头。 晓星尘惊了一下,就听薛洋的声音从半蒙着的被子里传来,“道长哥哥,我抱着你的手睡惯了,这几日没抱着就睡不着,你再借我抱会,好不好?” 他的声音似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带着一丝丝委屈和讨好,“若是麻了,你就抽开,我那时肯定也已经睡着了。” 晓星尘有些好笑,心想这孩子这几日惺惺作态的,害得他也有些忐忑难安,今夜总算故态复萌了。 晓星尘轻轻嗯了一声,又补了一句:“我又没说过,不给你抱了。” 薛洋听了心中欢喜的很,头在晓星尘肩上蹭了好几下,像小狗撒欢一般。 晓星尘笑道:“别闹了,快睡。” 这一夜,雪籽敲打着窗檐噼里啪啦。 薛洋睡得极不安稳,不知怎么的,他又梦见了前世的场景。 薛洋似乎站在一团白雾里,眼睁睁地看着—— 晓星尘跪倒在地,捂着双耳,绝望着哀求“饶了我吧”,另一个薛洋却哈哈大笑地讽刺和挖苦…… 薛洋心急如焚,想要跑过去,腿却如同灌了铅一般,他只能拼命地对那个“薛洋”喊:“你住嘴!赶快给我住嘴!” 最终,晓星尘已然痛苦崩溃,举起霜华,横刀自刎。 白色的身影颓然倒地,鲜血如溪流蜿蜒,那一刻,整个世界崩塌,然后凝固。 不——晓星尘自刎的一瞬间,他突然和另一个薛洋融合在一起,于是,他再一次经历了那椎心泣血的一幕! 不——晓星尘,你不能死,你别离开我! 求你—— “阿洋,你醒醒。”晓星尘摇动着薛洋的双肩。 “晓星尘,求你别离开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薛洋醒不过来,他的额头渗出许多冷汗,整个人痛苦地挣扎,犹如缺了水的鱼,濒死而痛怆。 晓星尘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心里也焦急起来,他重重地拍着薛洋的面颊:“醒来,阿洋,那只是噩梦,醒来!” “……原谅我……”薛洋苦苦哀求,泪如雨下,晓星尘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他脸上的泪,心蓦地一痛。 晓星尘俯下身子凑近他,轻轻抚着他的鬓角,细声细语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醒来吧,阿洋。” 晓星尘以为他还在为之前冒犯自己的事心怀愧意,便连声道:“我原谅了,快醒来吧。” “我原谅你了——”仿佛一个开关,薛洋突然静止下来,然后睁开眼睛。 他看着近在咫尺面色焦急的晓星尘,又似乎看见了那跪在他跟前崩溃乞饶的晓星尘。 那一刻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分不清过去和现在,薛洋扑了过去,紧紧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口中一遍遍地哀求:“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错了,晓星尘,你原谅我吧……” 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哀恸,让晓星尘震惊不已,只能一遍遍安抚着:“我知道了……” 他痛哭着,他乞求!曾经嚣张跋扈的薛洋,如今在晓星尘面前,只有卑微! 因为他犯了一个错,极大的错,可这世上,再没有那个人,能听他说一声对不起,没有了…… 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这一夜,薛洋哭得像个孩子。 晓星尘只好将他抱在怀中,一遍遍地抚拍着他,一声一声地轻哄着他。 薛洋终于平息下来,他从晓星尘的臂弯中抬起头,伸手轻轻触碰他的眉眼处。 他能感觉到晓星尘的身体明显一僵。 “道长的眼睛,从前一定很好看吧?”那双眼睛曾亮若星辰,温如秋水,是世上最美的眼睛。 晓星尘不语。 薛洋又问:“道长,你的眼睛是被谁伤的,你恨他吗?”他的声音还带着丝沙哑。 晓星尘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好半天才淡淡道:“我的眼睛,不怪别人,我也不恨谁。” 薛洋心头又泛起阵阵苦味,强颜欢笑道:“道长,你别伤心啊,世上能人异士那么多,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眼睛的。” 晓星尘很平静地说:”阿洋,我的眼睛不是伤了,是没了,没有人能治好的,我现在过得挺好,你不用担心我的。” “那,如果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给你呢?” 晓星尘摇摇头:“世上怎么会有人把眼睛给我?” “如果就是有呢?”薛洋带着一种执拗追问:“如果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给你呢?” 傻道长啊,你曾经不也是把自己的眼睛偿给别人了么? “我不要。”晓星尘依旧摇头。 “为什么?” 晓星尘轻轻地摸着他的脑袋,反而像开导他似的:“每个人的眼睛都是自己的宝贝,都很重要,我不要旁人的眼睛,如今我早已习惯了,更不会因为自己,而让别人再陷入黑暗。” 又道:“阿洋,别担心我,我现在真的很好。” 薛洋紧紧闭上眼睛,埋头在他胸前,心疼地发颤。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1章 疏忽 正月里义城格外冷,雪总是在下,远远近近都是白茫茫一片,安安静静的。 晓星尘和薛洋整个正月都没有出过门,每日窝在这与世隔绝的义庄中,仿佛纷繁世事都与他们了却了关联。 偶尔,雪下得不大,晓星尘便会在义庄的空地上练剑。 那霜华,剑镂霜花,与飞雪相映,又有那白衣的道长,一招一式极尽风华。 难怪,世上说,霜华一出动天下。 薛洋每每这时,便搬着椅子靠在门边,坐着看晓星尘练剑,嘴里还咯嘣咯嘣地嚼着糖,好不自在。 这一日,晓星尘收了剑招,气息依然平稳,他听到薛洋吮糖的声音,微微皱眉,“牙不是疼得厉害么,怎么还在吃?” 薛洋笑道:“道长给我买的糖,好甜嘛,控制不了。” 晓星尘无奈地伸手,“拿来。” “什么嘛!” “糖。” 薛洋忙不迭地就从怀里掏出糖包,搁在晓星尘手心里,嬉皮笑脸道:“我这人嘴太馋,又爱吃甜,若由我吃下去,牙迟早都要坏掉,还是放在道长那里好了。” 晓星尘本也有此意,可没料到他竟这么自觉,又想了想,道:“不会不给你吃的,每天给你一颗。” 薛洋似乎极开心,拍手道:“好啊好啊,那道长要答应我,每天都要给我一颗糖。” 晓星尘点头,“每天一颗。” 薛洋像是不放心,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不厌其烦地问:“道长,我是说,每天哦,要每天一颗的,道长说话一定要算数啊!” “嗯,我从不妄语。”晓星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纠结每天一颗糖这样的事,直到后来的某一刻,晓星尘才明白,这少年向他索要的承诺,不是每天,而是永远。 得了晓星尘的许诺,薛洋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一下踏实下来。 尽管他知道这颗定心丸其实是他骗来的,可他又想晓星尘从不骗人,或许真的到那一天,他也能,能……他突然不敢想了。 晓星尘接过糖放进袖袋,另一只手就要将他从椅子上拎起来。 “你不是想学夜猎吗?我修的是剑道,可以教你。” 让他学剑?薛洋愣了愣,霜华么? “别了吧,道长,我这个人资质不好,人又懒,学不来的!夜猎我帮你打打下手,清理清理场子就好了嘛!” 薛洋漫不经心地回他,不太愿意的样子。 可不知怎么地,一向好说话的晓星尘,在让他学剑一事上,却格外坚持。 晓星尘正色道:“你跟着我夜猎多次,我知道,你为人聪明,反应机敏,身手又灵活,若是在剑道上认真努力,将来必成大器!” 薛洋还是懒懒的:“道长,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们仙门弟子都是从小就练的,我都这么大了,半路出家,哪里来得及?” 晓星尘沉吟片刻,道:“即便如此,你若能学得一招半式,将来也有一技傍身,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也能……” “哎,好啦好啦,我学我学,好道长,你赶快教我吧!” 晓星尘为他规划的将来里,却没有晓星尘自己,他不爱听。 将来?无论何时他都不可能离开道长。 薛洋接过霜华,眼神却暗了下来。 他扮了晓星尘八年,也执霜华八年,使着晓星尘的一招一式,连魏无羡都几乎认不出他来。 霜华,相当于他除了降灾之外,第二把佩剑,他怎能不熟悉?他连剑柄上有几条纹路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几乎是扶上剑柄的刹那,他便撒开了手。他使霜华实在太顺手,他怕不小心露出破绽。 “怎么了?”晓星尘似乎感应到他的犹豫。 “没什么,道长,可以开始了。”他下意识地把霜华换到左手中。 晓星尘在教他剑招时,分外认真仔细,当然也留意到他用左手握剑,可晓星尘并未多想,毕竟这世上左手用剑的不在少数。 薛洋即便用左手,也“学”得很快。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怎样才算“慢”,他原本就十分聪慧,修习鬼道术法颇有造诣,算的上仅次于魏无羡的术法天才。 事实上,他已经尽量装笨拙了,却又不敢太夸张。 这尺度实难把控。 这边,晓星尘已由衷赞道:“阿洋,你悟性极佳,若能持之以恒,将来必成大器!” 这已经是晓星尘第二次夸奖他了,薛洋只能苦笑。 许是不想显得太出挑,薛洋故作剑势不稳。 “这里不对。” 晓星尘下意识地,就想要抓住他的手教他。 分寸之间—— 薛洋惊得往后猛退几步,如此大的反应让晓星尘颇显错愕,“你,怎么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 晓星尘就摸到他的断指。 寻常,他都会戴上厚厚的指套,就算他清楚晓星尘这样的君子不会轻易触碰别人的身体,在晚上同塌时他还是会将左手藏在宽长的衣袖里,不让他察觉。 可今日,他并未戴指套,是他疏忽了。差一点,他就被认出来了。 薛洋的心怦怦跳个不停,额上冷汗涔涔,手中的霜华几乎拿不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2章 喜欢 晓星尘也有些困惑,便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薛洋却下意识地后退了,甚至将地上的残雪踏出吱吱的轻响。 晓星尘于是收回了脚。 他不动了,不再上前,也不再开口询问,只静静地立在原处,任飞雪一点点地沾上他的发,他的肩。 一旦安静下来,冬日的空气里便是一片凄冷。 薛洋平复好自己混乱的心情,又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慢慢走近,直到走到晓星尘的面前。 他小心地观察晓星尘的表情,发现他的脸色很白,面色依旧平静,可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薛洋轻扯着晓星尘的衣袖,故作别扭地说道:“道长,这个剑我可真的练不好了,你别是怪我了吧?” 说罢,仍将霜华递到他手里,嘴里软软地解释:“道长,我抡斧头还行,可这剑太过锋利,使着它总怕会伤着谁,总提心吊胆的……我看,不如算了吧!” 过了好半天,晓星尘才问出一句话来:“你为何不用右手使剑,我同你生活这么久,知你不是左撇子?” ……他,怀疑了么? 薛洋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知道该怎么应答,一个谎言总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他苦笑道:“道长,我是孤儿,小的时候被人欺负狠了,伤了右臂,平时干些小活不成问题,可使剑就指望不上了。” “原来,竟是这样……” 晓星尘抬起手,想要握住薛洋的右臂,随着这个动作他僵直的肩脊微微舒展开,整个人好似轻松不少。 薛洋没有动,他的右臂的确伤过,晓星尘修长的手指在他的手臂上探过,才有些懊恼地说:“是有旧伤,上回救你时,你这胳膊就是伤着的,如今是不是还疼?你该早些告诉我。” 薛洋微微松口气,右手反握住他,这才发现他的手已冻得冰凉。 薛洋有些心疼地包住他的手指:“不疼了,就是有时使不上劲儿,其实没大碍。道长,外头的雪又大了,我们还是回屋吧!” 晓星尘点点头,一进屋,晓星尘便寻来些药酒,浸在滚热的帕子上,然后手里托着帕子,拉着薛洋坐下。 “把袖子捋起来。” 薛洋乖乖地掀开袖子,将胳膊伸到他面前,晓星尘扶上他的手臂,将帕子敷上,又隔着帕子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薛洋盯着近在咫尺的晓星尘,眼睛一眨不眨,口中却开心地道:“道长照顾我,给我糖吃,还担心我的旧伤,道长真好!世上再没有谁,比道长待我更好了,我真的……好喜欢道长!” 此时,若是晓星尘能看见,他必会为薛洋眼中的深情动容。 可是他看不见,只听到少年用童言无忌的口吻说着,我好喜欢道长。 “你待我,也甚好。” 晓星尘唇边带上一丝笑意。 薛洋心动了,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长说,我待道长也甚好,那么,道长,你也喜欢我吗?” 晓星尘笑:“自然是喜欢的。” 薛洋突然激动起来,带着一□□哄地问:“道长再说一遍,好吗?” “什么?”晓星尘一时不解。 “道长,你方才说过的,你也喜欢我的!” 薛洋推推晓星尘的胳膊,用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骄纵语气强求道:“道长,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说过喜欢我呢!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吧,我爱听!” 晓星尘被他缠得没办法,心里又怜他从小少人疼爱,只好从善如流:“是是,我也喜欢阿洋,很喜欢的!” 薛洋听到这句他讨来的喜欢,心里又甜又涩,呆了半晌,不知怎么就湿了眼睛,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义城的冬雪随着第一缕春风拂来,渐渐化了。 义庄这样充满死气的地方,居然有着绿色的生机在墙根断垣处勃发。 春天到了。 薛洋跟着晓星尘又去夜猎过几次,义城周遭的走尸渐渐少了许多。 有时候他们也会去更远的地方夜猎,甚至一出门就是两三天。 可等事情结束了,他们依然会回到这小小的义庄。 晓星尘没有提过要离开,薛洋自然更不会提,两人都有些要安家的意味。 薛洋很享受这样和晓星尘相依为命的日子。仿佛只要有晓星尘在身边,他便能得到一份平和安宁。 他希望这样的岁月能够长长久久。 转眼便到春分,春分适合春种。这偏远小城外,时常有农人在田间地头穿梭忙碌。 薛洋心痒了,他还惦记着之前的开荒大计,义庄东边的荒地肥沃的很。 若是能种些蔬果,他便可以和晓星尘自给自足相依相守,不用再去外边见一些不相干的人。 他还记得当初义城里的人对晓星尘的嘲讽,那样的嘴脸至今想来还叫薛洋觉得可恨! 晓星尘对他想要开荒耕种的想法,是支持的。 两人商量了一下,想着要去购置一些器具和菜籽之类,便抽空去集市逛了一趟,打算把东西都买齐整了。 卖菜籽的农人见他们这样修士的打扮,便笑着问:“两位公子,可知如何春耕秋收?” 那农人说话并无嘲讽,只是好奇。可薛洋却黑了脸,沉着声音道:“怎么,这种个菜,还得去学堂学一遍么。” 晓星尘听他口气有些冲,便将他轻拉向身后,向那老汉一揖,温和地问:“我二人的确不太懂得这春耕之法,不知老伯可有指教?” 那老汉忙托起晓星尘胳臂,连连道:“不敢不敢,老朽见两位公子不似我等下地干活的粗人,所以多嘴问一句,莫见怪莫见怪!” 薛洋见他对晓星尘客气有礼,心里受用很多,语气也和缓下来:“有什么说法?你倒是说说!” 这老汉只是这世间最普通的庄稼汉,为人很是热心朴质,当下细细解释了一番。 交谈中老汉得知二人居处,竟一拍脑门乐道:“原来,您二位就是那住在城东义庄能杀走尸的高人?” 薛洋没有半分自谦地应下:“没错,怎地了?” 老汉激动了,“二位劳苦功高,帮我义城百姓良多,这些菜籽老朽可不能收钱,就当送给二位了。” 晓星尘还要推辞,薛洋已经眉开眼笑地篮子拢了过来,“多谢了。” 古来万事皆忌纸上谈兵,老农又道自家亦住城东,离义庄不远,闲来可以去帮一帮忙。 晓星尘自然又是一番恳谢。 回去的小路上,春风骀荡,薛洋一手挽着篮子,一手牵着晓星尘,心情很是不错。 晓星尘的心情也是不错的,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渐渐的…… 晓星尘的笑容隐去了,薛洋也不动声色地挑挑眉,两人心照不宣:有人在跟踪他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3章 变故 薛洋将晓星尘的手轻轻一握,便极快地闪进旁边的小树林,然后揪出一个人来。 “放开我!”居然是个孩子,看穿着打扮像是农户家子弟,不过十一二岁,在薛洋的钳制下拼命地扭动身子。 “怎么是个孩子?”晓星尘忙道:“阿洋,快放开他。” 薛洋刚要松手,那孩童便狠狠推开他,趁势往后退去,却也不跑开,僵着脖子狠狠瞪着二人。 薛洋原本并没有把一个野孩子看在眼里,可这孩子眼中冒出的凶光让他有些警惕,“你这一路跟着我们究竟为何?快说,不然小爷叫你好看!” “我没有跟着你们!我回家也是要走这条路的!”小孩大声叫着,也不怕薛洋的恫吓。 薛洋道:“哦,那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走路,偏要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丛里?” 那孩童道:“他手上拿着剑,我害怕!”一指竟指向晓星尘。 薛洋冷笑一声:“你说怕我,我还信!你说怕他,我却不信!” 晓星尘却是信了。 他上前两步伸手扶住薛洋,这样的动作薛洋很熟悉了,这是一种安抚和示意。 “你不要怕,我的剑只斩妖邪魔怪,不会伤人的。天色已晚,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听着孩子急忙跑开的足音,晓星尘才转过身道:“我们也回去吧。” “这么轻易就放了他?” 晓星尘笑道:“不要草木皆兵,那不过是个孩子。” 孩子?有时候孩子更可怕。 薛洋盯着那孩童奔跑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若说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那孩童的目光叫他莫名地熟悉。 突然他使劲摆摆脑袋:他薛洋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个小兔崽子,怕他作甚,如今日子正自在,做甚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直到有一天,他苦苦遮掩的真相被揭开时,薛洋才意识到,他之所以觉得那孩子熟悉,是因为那眼神实在像极了儿时的自己,尽是不甘疯狂,和仇恨。 那老汉果然言而有信,没过几日,便到义庄寻他们,教了一些犁地播种和浇水的知识,又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薛洋听得认真,当下便蹲在田头琢磨起来。 晓星尘为表感激想要留饭,却被他笑着拒绝:“改日吧,只不过公子这里少了几样耕地器具,难免不便,我那里有劐和铁铧正好闲置着,公子不妨先拿来用着,也省的花钱去买了。”末了又将自己的住的地方说给晓星尘听。 晓星尘笑着应下,“多谢老先生。”老汉忙摆手:“不敢不敢,老头子姓曾。”晓星尘将曾老汉亲送出门去,回来便听到新垦的田畦上有着悉悉索索的动静,原来薛洋正在专心致志地刨地,弯腰站起之间还发出几声轻喘。 晓星尘还是第一次见薛洋这么用心做一件事,以前他也说要学夜猎,可是最后连剑都懒得提,晓星尘劝说了几次未果,也就不勉强他,只是心中难免惋惜。 却不曾想他居然对农耕之事如此上心。 晓星尘心道:这样也好。于这偌大的世间立足,也并非修道不可,做一个平平凡凡农人,守着平淡安宁的家园,远离世间喧嚣纷争,这样也好。 晓星尘却猜不到,薛洋如此,是一门心思想同他隐居。 又过了几日,晓星尘便打发薛洋去曾老汉家借铁铧,薛洋刚将水缸打满,“行,我这就去,对了,炉子上的火还没有灭,你可小心点,别撞上去烫了。” 晓星尘笑:“知道了。” 薛洋拍拍手,将为了干活折上去的袖子翻下来,临出门又叮嘱一句:“还有,锅里的粥煮好的,得放凉一会才能吃。” 晓星尘依然笑:“我知,你早去早回。” 薛洋也笑了,他回头去看,晓星尘就站在屋檐下,面朝着他相送,唇畔含着温和的笑,阳光洒在他的肩头,让他整个人显得温暖却又有点儿不真实起来。 薛洋不知怎么,就有种微醺的感觉,当即脚步加快,打算赶紧借了铁铧就回来。 行在路上时,他还在感叹,从前他帮着金光瑶炼凶尸,得了大把的实惠好处,着实过了一段又嚣张又风光的好日子,可现在想来那时并没有多快活。如今他和晓星尘在这世间最破落的一处义庄里,过得这般清苦,他反而觉得有滋有味,快活的紧。 他明白这是因为晓星尘在他的身边,这一世他又明白了自己的心,自然觉得这般相依相守永不分离的日子是最好的。 薛洋离开后,晓星尘进了屋子。两人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一些烧饭砍柴浣洗的杂事并无其他,就连这点杂事都被薛洋一人抢着做,是以晓星尘无事可做,便坐下来静静地擦拭着霜华。 没一会儿,晓星尘便听到奇怪的动静。 有人进来了。 却不是阿洋! 这人没有灵力,故意放轻步子屏住呼吸,只是这摸进来的人怕是不知道晓星尘真正的能耐,以为他只是个眼盲之人,能轻易瞒过去。事实上晓星尘眼盲后五感比之从前更加灵敏,即便是寻常修士,若想瞒过他的耳力亦是不容易。 可正因为来人只是一个普通人,晓星尘并没有立即动手,他想知道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人走到角落的灶台边,揭开锅盖,又轻轻放下,然后蹑手蹑脚躲到门后。 晓星尘听到这里,索性站起身走了过去,摸索着从锅里倒出一碗粥来,他举起碗,嘴唇将要碰到碗时,那躲在门后的呼吸忽地加重几分。 晓星尘闻了闻,然后摇摇头,只是寻常的□□,分量却加的极重。 晓星尘自问来到义城后,与人交往并不多,除了杀走尸也不曾得罪过谁,他想或许是对方有误会,便轻言道:“出来吧。” 躲在门后的人影微微颤抖,晓星尘便面朝那一方向道:“我知道你在那里,能不能告诉我,为何要下毒害我们?” “是你们,害死我爹娘的——”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哭腔中带着刻骨的仇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4章 认出 薛洋回来的时候,晓星尘并不在屋子里。 “道长,道长……你在哪?”直到看到一抹白影伫立在院落中,他才放下心来。 薛洋一边搁下手里的器具,一边倒了一碗水灌了几口,见灶台上搁着一个碗,便问道“道长,粥凉了,你可吃过了?” 仍旧无人回答。 薛洋有些奇怪,便走到晓星尘身后问:“道长,你怎么不说话啦?” “你过来,到我身边来,我有话同你说。”晓星尘的声音很淡很低,若仔细听还有一丝颤抖。 薛洋听话地站到晓星尘身侧,乖巧又驯顺。 突然,静立不动的晓星尘猛地转身,极快地制住他的胳膊,探向他的左手。 薛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有些眩晕无力,甚至都没有法子挣脱晓星尘的手。 晓星尘很快就放开他,像是惊着了一般倒退了几步,声音抖得厉害:“……薛洋……” 原来那个孩子说的都是真的…… “我们乔家十三口人都是被他杀死了的!他……他割了我爹娘的舌头,还把他们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他没瞧见我,可我躲在水缸里全都亲眼瞧见了!” “后来我还看到,你和他一起去我家里杀人,就是他用剑将我家里人全都杀死了……” 乔家?晓星尘想起来,大半年前他们第一次夜猎,去的就是乔家。 喜割人舌头,能炼活尸的人,普天之下,晓星尘想不到第二人,只有……薛洋。 薛洋苦笑一声,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候。 “你怎么知道的?”突然福至心灵,薛洋猛地抬头:“是那个孩子,对不对?” 晓星尘受的打击太大,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真的是你,薛洋……”像是终于确定了一般,晓星尘几乎站不稳,口中却冷冷地问:“好玩儿吗?” 薛洋道:“我没有玩儿。” 晓星尘摇着头,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欺骗我一个眼盲之人,是不是很好玩,很得意?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阿洋,从头到尾都是你薛洋!” “我……我怎么这么傻?” 晓星尘缠在眼睛的上的白巾原是雪白色的,可此时却有两团血晕从白布里渗出来,点点血痕从眼窝出流出,越来越多。 薛洋心惊胆战。 他想到前世的那一幕,也是这般,晓星尘绝望崩溃,在他的刺激下横刀自杀。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晓星尘的手里竟一直执着霜华。 此时,他万万不敢再说出叫他伤心的话,只能极力解释:“我没有,晓星尘,我同你在一起从来不是在玩儿,你相信我一回!” 晓星尘突然颤声问:“那次……乔家的,是活人么?” 薛洋摇头道:“不是!你杀的的确是走尸,我真的没有骗你!最后那几个活尸,是我杀的!” “为什么要杀乔家人?” 薛洋沉默了一会,答:“他们在街市上辱你。” 晓星尘觉得太过荒谬:“只因他们说了几句坏话,你就要屠人全家,薛洋,人命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薛洋道:“晓星尘,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你讲过的那个爱吃糖的孩子吗?那个故事其实还没有说完,你想不想听结局?” 晓星尘却道:“不想。” 薛洋却执拗地继续说:“那个小孩子太想吃那盘甜甜的点心了,于是追上那户人家的马车,想让他们停下来,可是那个男人却被他的哭声吵得烦了,夺过车夫手中的鞭子将他抽到在地,然后,车轮就从他的手指上一根一根地碾了过去,一只手骨全碎,一根小手指当场被碾成烂泥!而这个男人,就是常萍的父亲,常慈安。” 薛洋再一次将这前尘往事告诉晓星尘,口气并不如前世那样激愤,甚至有些平淡。 这一回他只是想让晓星尘知道这段因果罢了。 晓星尘却难以置信:“当初你因常慈安断你一根手指,就杀了人全家,今日你为了一句不逊之言便杀了乔家十三口?薛洋!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有凶残恶毒之人!” 薛洋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白,前世那一句句讽刺挖苦和嘲笑,言犹在耳,可他如今再也说不出同样的话来,只能沉默。 晓星尘又问:“那旁人呢?你为什么又要屠白雪观?为什么要弄下宋道长的眼睛?!为什么?” 薛洋终于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晓星尘,我说我后悔了,你相信吗?” 若不是有这些是非恩怨在这里,他和道长不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说到底,他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无论是栎阳常氏还是白雪阁,抑或是义城菜贩在他看来都该死!他只是觉得自己做过的那些事间接地害晓星尘没了眼睛,如今又让他这般伤心难受,这才是叫他最后悔的。 “你说什么?” 晓星尘微微抬起脸庞,那鲜红的血泪一滴滴地顺着他的下颌淌下。 薛洋心如刀绞,大声对他说道:“晓星尘,我说我后悔了,你要杀便杀了我!你说的对,我就是凶残恶毒,我就是十恶不赦,我干下的那些事,我统统都认了!你若心里恨得难受,那就用霜华将我杀了,不要为难你自己!” 薛洋激动地朝他走去,突然脚步一顿,霜华冰凉的刀刃已没入自己的腹部。 “薛洋!你不要再过来!” 薛洋扶着剑惨然一笑:“这就对了,晓星尘,你若是这么恨我,就该杀了我!我不会还手的!” “为什么……”晓星尘喃喃地问着:“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为什么不还手?” 薛洋的心也因为他的话痛楚起来,话语带着深沉的悲伤:“晓星尘,你还不明白吗?我错了,我悔了!我想永远跟着你,晓星尘,因为我喜欢你!” 晓星尘突然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薛洋,你,你真是……令人恶心……” 恶心么? 相同的话,晓星尘前世也说过。原来无论如何,薛洋都无法在晓星尘面前得到救赎。 薛洋一时心灰意冷,一时又不甘愤恨,最后咬着牙道:“既然我叫你恶心了,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5章 血吻 薛洋发狠地说:“晓星尘,你还等什么?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机会,能替那些被我杀了的人报仇雪恨,还能为你的好朋友宋岚讨回公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晓星尘的剑抵着薛洋,刺入了半寸,却迟迟没有再刺进去。 “晓星尘,来呀——”薛洋看不得他举剑迟疑的模样,挺身迎着霜华向前倾去。 “薛洋——”一声厉喝,晓星尘脸色微变,忙撤回剑来:“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晓星尘,我等了你八年,我守着你八年,我早就疯了!”薛洋不管不顾地冲他喊着,状如癫狂,“晓星尘,你不是想杀了我吗?怎么,舍不得了?” 晓星尘一直忍耐着他的胡言乱语,冷声道:“你是恶,是敌,是仇,我又怎会下不去手?可是我不会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薛洋,亮兵器吧!” “好好,我是恶,是敌,是仇!”薛洋一时气血上涌,悲愤交加,重生后一直被他克制的凶性,却被晓星尘一句冰凉凉的话给激了出来,“那道长,你可要看好了!”他从乾坤袋里抖出降灾,剑光一寒,晓星尘头微侧,便提剑应了上来。 薛洋从前就不是晓星尘的对手,如今更加不敌。 他的剑虽舞得天花乱坠,却没有一招是杀招,只防不攻,剑势虽猛,却更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 没多久,薛洋握着降灾的手臂便被刺中,他猛地后退几步被逼到绝处,再抬头,那澄澈又冰冷的剑锋已向他面门袭来,可那剑却在最后时刻擦着他的面颊,刺在他身后的砖墙上。 晓星尘仍旧手持着剑柄,苍白的嘴唇抿着,脸上的表情复杂。 薛洋扯出一丝笑,边笑边咳:“晓星尘,你杀不了我的,你下不了手。” 晓星尘的脸越来越僵,终于,他抽回霜华,剑尖抵着地,再也没有举起来。薛洋发现他蒙眼的白布已经被血渍浸透,血却还在流。 晓星尘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仿佛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句:“你说的对,我是下不了手,薛洋,你又赢了。”他说得有些无力,又有些自暴自弃。 这种语气,这样的话,却比拿剑刺在身上,更让薛洋疼。 薛洋捂住腹部的伤口,想让血流的少一些,可胳臂上的伤口血流得更凶。 可晓星尘的模样好似比他更虚弱一般,天光里他白衣泠然飘飞,仿佛随时会被风刮走。 薛洋咽下血沫,想要解释:“晓星尘,我……” 晓星尘却突然转过身,似不想再听他说话,径直便朝门外走去。 薛洋急道:“你要去哪?” 晓星尘顿住身体,没有回头:“我杀不了你,我也不想再见你!” 薛洋大惊,踉跄几步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裳:“晓星尘,你在躲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我!”他语声狂乱,有不甘,有期待,还有将要隐忍到极点的痴意。 晓星尘冷冷道:“我没有躲,我累了倦了,不想陪你玩儿了,从今往后我也不想再遇着你……” 薛洋却摇头:“不对!晓星尘,你承认吧,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你是开心和快活的!我们同床共枕惺惺相惜,我们彼此照顾,你教我练剑,给我讲故事,还……还每天给我糖吃,若不是那小子来捣乱,今天我们原本就要耕地播种了……” 薛洋每说一句,晓星尘的脸就更白一分,眼窝里的血也流得更多,最后他忍无可忍,捂住耳朵,狠狠摇头:“够了,别说了!别说了!” 薛洋将他的袖子拉住,逼着他面向自己:“我偏要说,晓星尘,你舍不得杀我,你心里永远忘不了,我是你的阿洋!” 晓星尘推开他,一手指着他厉声喝道:“住嘴!阿洋是这乡间最质朴善良的少年,而薛洋你双手沾满鲜血让人厌恶!你不是阿洋,你根本不配!” 薛洋听他说出这样冷酷绝情的话,不由悲愤交加,眼眶一下通红起来。 他一步步向晓星尘逼近,说出的话也变得咬牙切齿起来,“我不配?晓星尘,你又错了,你只有一个阿洋,只有我!”话音刚落,晓星尘便发现自己的手猛地被人钳住,剧痛之下,霜华落地。紧接着他被人推到墙上狠狠压住,“薛洋,你给我滚开!” 慌乱之下,晓星尘使劲推他,可这时的薛洋已丧失了理智。晓星尘不明白他又要发什么疯,只觉得他这副狂暴的模样和阿洋相去甚远,却渐渐和当初的薛洋叠合起来。 这样一想,晓星尘心中又愤恨又酸涩,原来这人在他身边一直在装,在欺骗他。 晓星尘手中无剑,近身拼力气他并不占优势,再说此刻的薛洋犹如困兽,力大无穷。 “薛洋,你放开我……” 还未说完,嘴唇已经被另一个滚烫的嘴唇狠狠堵住。晓星尘不敢置信地拼命摇头,想要躲开他的侵袭。 可薛洋又怎么会放开? 他将晓星尘的手脚紧紧按住,始终用唇齿抵着,让怀中之人再怎么挣扎也无法偏离他的禁锢。 呜咽声从晓星尘的喉咙里溢出,这却像一种催情剂,让薛洋更加急切地想去探索。 薛洋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他心里一直有一头野兽每分每秒都咆哮着想要跑出来,却被他压制在灵魂的深处动弹不得,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了了。 晓星尘,晓星尘…… 他的唇在火热地纠缠他,他的心却在不停地呼唤—— 他知错了,他想要弥补! 前世八年的痛苦和悔恨已经将他曾经桀骜不驯的棱角磨光,所以这一世他小心翼翼地守着他,照顾他,只希望能陪着他长长久久,除此以外别无所求,他可以永远做乖巧的弟弟,可以永远是天真的阿洋! 可是为什么,无论他怎么做,晓星尘都不会怜悯他接受他,为什么这一世,他仍旧要决绝地抛下他,丢弃他? 暴虐的嗜血的情绪犹如滚滚岩浆从他的血液中流过,他觉得身体烫极了,心却冰冷冰冷,渴求着能有什么能熨帖抚慰他。 薛洋只能不屈不挠地吮吸着,舔舐着那柔软的唇瓣,直到将它摩擦地同他一般滚热。还不够,他狠狠抵着晓星尘禁闭的牙关,牙齿碰撞着他的牙齿,不顾一切,义无反顾——直到长驱而入。 唇舌相交,一个竭力侵入想要汲取温暖甘美,一个拼命抵挡阻拦不让他得逞,可到最后,却相互纠缠,分不清谁是谁非,分不清你我…… 晓星尘浑身发抖,胸腔似乎要炸开一般,他又羞又怒,为人所制却无可奈何,直到最后,狠狠咬上他放肆至极的软舌,瞬间血腥味溢满口中。 薛洋的身体只一僵,却没有退缩半分,仍旧在他的口中吸吮搅弄,晓星尘的牙齿却还压在他的舌根上,只要他再狠心一些,这舌头就能断掉,人也就没命了。 薛洋却不管不顾,亲吻间似乎还发出一声笑。 晓星尘最终没能咬下去。 鲜血从两人相接的唇齿间流下,又腥又甜。 不知过了多久,薛洋才从他的唇上离开,两人俱是轻喘着。 晓星尘的唇瓣已经被亲得通红,下巴和两颊都是血迹,有他眼中的血,也有薛洋舌上的血,交错在他的脸上,竟有一丝诡异的艳色。 薛洋心疼地亲亲他的脸颊,想将他脸上的血舔干净,却发现越舔越多。 薛洋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沙哑,语气温软如水:“第三次!晓星尘,这是第三次,你有机会杀我,却没有杀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